《嫁冠天下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江庸没有想到江澹会瞒着他找到李雍。 「是李雍故意挑衅,老爷才会……」江二太太边哭边道,「老爷这也是为了维护江家的颜面,您一定要给老爷做主。」 江池将要出殡,江家有不少的宾客前来吊唁,不知是谁说了两句闲话,就让江澹的怒气一下子就烧起来。 李雍想要靠从前那些军功入仕自然不会得什么好官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借力,京中的武将李雍都算了个遍,最终盯上了江池和江澹两个兄弟。 江二太太将这些都说了一遍:「李雍这是要踩着江家上位。」 江庸冷冷地道:「既然知晓,又为什么带着人自取其辱。」 江二太太愣怔在那里,谁能想到李雍会这样厉害,受了伤还能从江澹手中逃脱。 江庸道:「本来李雍得不到什么便宜,现在你们自己将好处送到了李家。」 江二太太没有听明白,江庸却已经没有了耐心不想再多费口舌,转身走出了屋子。 江二太太立即求助屋子里的江夫人:「嫂子,这……这会怎么样?那不成朝廷还会纵着李雍不成?李雍虽然受了伤,可我们家死了两个人,老爷的手臂……还……还……」 「二弟妹怎么不明白,」江夫人叹口气,「皇上说了校场上的事到此为止,你们偏偏不听,二弟带着人去找李雍,这是没有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江家出了这么多事,皇上是看在惠妃娘娘的脸面上没有与我们计较,现在……只怕……」 江二太太浑身一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她下意识地向内室看去,江澹的惨叫声再一次传过来。 江夫人站起身:「好好照顾二叔吧,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看来这一次江家输给了李家。 …… 屋子里的郎中退了下去,江二太太在一旁哭了一会儿,直到江澹昏昏沉沉睡着了,她这才起身去佛堂上一炷香。 床上的江澹却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襟,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疼痛,李雍手中剑向他刺过来时,他就知道他输了,他太过轻敌上了李雍的当,好在他活了下来,只要活着他日就有机会报仇。 「来人。」江澹喊了一声。 管事妈妈快步走到了他床前:「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江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大哥呢?」 管事妈妈连忙道:「老爷被召进宫,夫人也回去了。」 屋子里刚才还人来人往,这一刻怎么就不见了。 江澹吞咽一口,让管事将身边的亲信叫过来:「拿着我的信函,到西山胡同找两个人,将他们悄悄领出城,记得不要让别人看到。」刚才李雍清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在校场上我没有杀江大人,江大人可知为何?」 「因为江大人还没有身败名裂。」 江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就在两天前,与他相熟的两个番商忽然来到京城,他知道这段时间朝廷正在查那些番货,于是他将两个人藏起来准备送出京,却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雍竟然知晓这些。 江澹躺回床上,只要将这些事办妥当,就出不了大事,他伤成这般,惠妃娘娘也能借此为他求情,可是再怎么样,丢了一条胳膊,他的仕途已经毁了。 江澹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老爷,」管事端了一杯水上前,「奴婢服侍您喝水。」 「拿下去吧。」江澹摆了摆手,却没有想到那管事站着没有动,反而站在床头笑着看他。 江澹皱起眉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话,只是目光凶狠地望着那管事。 管事妈妈终于向后退去,却有一个人从她背后闪了出来。 一个陌生的男人。 江澹浑身一凛,就要张嘴喝问。 「江大人,」那男子忽然开口道,「您还记得礼部的黄大人吗?想要弹劾您却在书房里上了吊。」 江澹眼睛中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人不识时务,他干脆吩咐人动了手。 这人是来向他寻仇的。 「来……」江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床边的幔帐一动,那雨过天晴的绡纱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竭力挣扎着,身上却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一柄匕首塞进了他的手掌中,紧接着那匕首就向他的脖颈上划去。 随着鲜血顿时喷涌出来,屋子里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管事妈妈走上前,将手中的茶杯丢在地上,忽然大喊起来:「快来人啊……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 江家再次乱成一团。 江二太太匆匆忙忙进门,见到这一幕差点晕厥在地,好不容易将御医请进门,见到此情此景御医也只能摇头。 第2章 正不知如何是好,管事进门道:「二太太,不好了,门口有个季御史要进门查证,说……说朝廷追查的两个番商被他们抓到了,那番商身上有我们老爷的书信。」 江二太太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季御史闯进来了。」 季子安挺着胸膛就如同一只雄鸡般踏进了江家,看着两边的江家护卫,他眼睛一瞪:「怎么?你们还想要杀御史不成?」 「将前门、后门都给本官守住,一个人都不准出去,只等着大理寺来人搜查。」 说完这话,季子安整了整头上的官帽,这次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果然胆色也是练出来的。 他刚刚想到这里,只听头顶「喵」地一声,他顿时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 李家。 李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季嫣然正伏在桌子上写字。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太原的时候,他在床上养伤,她拿着毛笔煞有其事地练字。他以为是自己看不过眼想要教她写字,却不知道早已经在悄悄关切着她。 「你醒了。」季嫣然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 李雍望着她笑:「放心吧,已经好多了,」说完拍了拍床,「过来坐,我有事还没跟你说完。」 为什么要坐到床上去,她偏不。 季嫣然坐在了小杌子上。 「那多凉,」李雍叹口气,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你可不是那么拘谨的人。」 他还有理了。 「江澹应该死了。」李雍开口道。 季嫣然惊讶:「是伤得太重?」 李雍摇头:「我本来能直接杀了他,但是四叔和我都觉得让他死在江家最好,这样一来江澹的死与我无关。不但如此,江家还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季嫣然明白过来,这是多么缜密的心思才能想到这个,也就只有李约才会下这样一局棋,将整个江家都算计了进去。 江澹违背皇帝的意思来杀李雍,这件事闹开之后江家必然要被牵连,皇帝恐怕要降罪江家,可是在此之前江澹若是死了,就等于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帝也拿江家无可奈何。 李雍道:「不止是这样,与江家买卖货物的番商也到了京城,季六叔已经带着人去查,只等着江家人给番商送信时捉个正着。江澹已经死了,江庸就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江澹头上,江家就可以从所有罪责中脱身而出。」 季嫣然正在思量,忽然觉得手被人拉住,她抬起头看到李雍舒展的眉梢。 李雍道:「看起来我们是帮着江家脱了罪,其实……皇上会觉得被江家愚弄,反而会勃然大怒追究到底,江庸也逃不掉罪责。」 季嫣然看着李雍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这人怎么好像一下子变了许多。 「你手上有墨,」李雍指腹摩挲着季嫣然纤细的手指,将那墨汁在两个人手上化开,「一会儿若是再蹭在书上就不好了。」 她曾不小心将墨汁蹭在了他一本藏书上,现在他还念念不忘。 她是弄脏了他的书,可没有去摸他的手。 季嫣然将手抽回来,要不是看在他的手受了伤,她一巴掌就会拍过去。 就是这样一动,李雍也皱起眉头,轻嘶了一声,好像很疼的样子,受伤的巾子仿佛又有血透过来。 「再乱动,我就将你身上的伤口全都缝合起来。」 她眉眼冷峭,他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正说着话,唐千进门禀告:「江家那边已经乱起来,江澹死了,听江家人说江澹是自杀。」 李雍点点头,只有看起来是自杀,皇帝才会怀疑是江家处置了江澹,等到江家回过神来,想要查个清楚,皇上也会怀疑江庸是看情势不好才会反口。四叔将一切都想得那么周全。 唐千还没出门,李丞就急急忙忙走进屋子。 李丞一早就被传去了刑部,直到现在才被放回来,听说李雍受了伤就径直来查看。 「三弟,你这是。」 李丞声音不禁有些低沉,他能看出来李雍这一仗打的不容易,只要有半点差池都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江家有多不好对付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如果没有三弟和弟妹全力以赴,他们就算打上了京,也顶多拉下江家几个管事,仅此而已。 「不能再这样冒险了,」李丞皱起眉头,「伯父年纪那么大了,你与嫣然又才成亲不久,不能跟那些人以性命相搏。」 李丞那疤痕纵横的脸上永远都是有温和的神情:「命比什么都重要。」 季嫣然心中一暖,李丞经历了那样的事没有消沉下去,仍旧积极地去生活,这样的人真是让她由衷敬佩。 第3章 「大哥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吩咐厨房做些饭菜。」 她知道一会儿院子里就会多个冉六。 季嫣然走出门。 李雍就将江家的情形与李丞说了。 李丞想了想才道:「我还以为这次宗长不会插手,我在江家那些年,总是能听到江家人议论宗长,我也以为宗长一心休养,已经不再管外面的事,现在看来宗长这样做不过是让皇上和江家不要紧盯着李家不放。」 李雍望着桌子上摞起的几本医书点了点头:「我的武功师父也是四叔安排的,那时候我还不知晓。」 李丞接着道:「宗长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多年韬光养晦,应该会在他觉得最重要的时候动手。」 听到这话,屋子里一时安静。 李丞半晌接着道:「可是现在江家这桩案子,宗长却处处安排,虽说这算是扳倒江家的机会,但是宗长的目的又不止在江家身上,所以我就想不明白,宗长却为什么会选择现在出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比他十年心血还重要,你知道吗?」 李雍目光微沉。 李丞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想的没错,咱们李家也就你才能明白宗长的心思,你既然已经有了思量,我就放心了。」 李雍表情郑重,其实他隐隐有所察觉,只是不能确定,会是因为嫣然吗?如果说四叔会因为一个女子不顾一切,那女子必然是常宁公主。 他见过常宁公主,对公主依旧印象深刻。 嫣然的性子有些地方与公主确实相似,但是更多地方却又不同。 难道四叔是在通过嫣然思念常宁公主? 李雍道:「大哥跟我说这些,也是因为有所察觉吧?」 李丞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觉得,是我想的太多了,宗长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不管是你还是嫣然都是他的晚辈,若是他心思轻易就会动摇,也不会孤单十年,也许他是看在释空法师的颜面上,照顾嫣然而已。」 李雍颜面浮现出季嫣然粲然的笑容,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每次她与四叔独处的时候,他都会莫名的紧张。 四叔不会和一个女子同处一室。 即便是冉家大女,也被四叔拒之门外。 四叔却将常宁公主所有的医书都给了嫣然,不仅如此还会出现在福康院,帮嫣然找脉案。甚至还喝了万家的酒,换下了一身素衣。 这些改变,让他越来越觉得心慌,本来他想徐徐图之,慢慢地让嫣然适应他们的婚后生活,习惯他的存在,那时候他再提出就这样做对真夫妻。当年他没能与嫣然拜堂,他定然要重新将婚事操办一次,按照礼数将嫣然接进李家。 可就因为四叔,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向嫣然表明心迹,即便料想到嫣然会拒绝。 「嫣然是个心软的人,」李丞道,「你要想想办法。」 李雍颔首,他不止是要想办法,而是要全力以赴,只要想到将来嫣然要离开李家,他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即便是四叔他也不能让步。 从前他不懂得这些,现在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怎么能就这样失去。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冉六的声音:「真是无法无天,皇上都下令厚葬江池,校场的事就此揭过,江家违抗圣命,这是宁愿拼着一个江澹来换李雍的性命……」 说着话就到了李雍、李丞面前。 冉六脸上满是义愤填膺的神情:「我都听说了,江澹死了,江家定是想要让江澹担了所有罪名然后不了了之,我伯父已经进宫去了,这次不闹出个结果来御史台绝不会善罢甘休。」 冉六说完这些看向微笑的李丞:「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李丞道,「这次必然会有结果。」 冉六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李雍的肩膀:「我就知道三弟没事,三弟妹医术高明必然能将你照顾的妥妥帖帖,三弟是个有福气的人。」 一脸傻笑的冉六,这一刻也让人觉得面目亲切起来。 李雍从旁边拿出一本奏折:「还要劳烦冉大人将这份奏折呈给皇上。」 他就是要踩着江家上位,这份功名他要定了。 江庸已经在大殿上跪了一个时辰,小黄门不停地出入殿中的内室,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 皇上和谢变在下棋,仿佛已经将他遗忘在这里。 江庸轻轻地动了动麻木的腿,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皇上已经恼怒了江家。自从十年前他代替了林让成为皇上身边的重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责罚。 跪的时间越久,他心里就越是担忧,终于等到内侍进门奉茶,江庸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内侍,内侍趁着没有人注意走到江庸身边低声道:「江大人,方才得了消息江澹大人自尽了。」 第4章 江庸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内侍道,「江澹大人用随身的匕首自戕,太医院御医去的时候,江澹大人早就气绝身亡,江老太太已经昏死过去几次,如今江家正在操办丧事。」 江庸的心渐渐沉下去,在知晓江澹带人劫杀李雍的时候,他心中确然觉得江澹不如死在那里,这样江家就不会被江澹牵连。 但是以江澹的性子,大仇未报之前,他不会舍得去死。 没想到现在噩耗传来…… 这有些不太合常理。 「大人,您节哀顺变。」内侍说完匆匆退下。 江澹死了,这件事应该就此了结才对,至少可以找借口让他先回去主持大局,可皇上却仍旧让他跪在这里,没有召他问话。 江庸正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江庸抬起头看到了一脸英气的林少英。 江庸目光不禁一变。 皇上和太后在十年前心生嫌隙之后,皇上就开始疏离林家子弟,这一次因为平卢的事,不但召了林让进京,还准了林少英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问安,这也就罢了,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林少英上前,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一种失落、挫败的感觉遍布全身。 江庸咬牙拜倒在大殿上,他立即做出表示:「皇上,微臣有罪。」 将要走进内室的林少英不禁面露喜色,内室里却传来皇帝的声音:「是谁扰了朕的兴致。」 内侍忙道:「是……江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冷冷地道:「将盖好大印的奏折给他,江家这件事该怎么处置,让他自己写了御批送去大理寺。」 听到皇帝的话屋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 「皇上,这……这恐怕……」内侍不敢说下去。 旁边的林少英道:「谁敢冒用皇上的御批,便是国贼,人人得以诛之。武朝能够一语定乾坤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江庸额头上的汗落在地上,没想到皇上会落给他这样一个罪名,江家是靠着皇上信任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江家犯什么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皇上猜疑。 江庸正在惊疑中,晋王赵明璟走上大殿禀告:「番商案审问已经有了结果,儿臣带李雍来向父皇复命。」 江庸抬起头来,看到李雍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雍不是受了重伤吗?江庸皱起眉头。 皇帝终于从内室里走出来坐在了龙椅上。 赵明璟和李雍上前行礼。 皇帝挥了挥手,内侍立即搬来一张椅子,皇帝道:「李爱卿身受重伤,却还要上殿向朕禀告案情,忠心可嘉,朕准你坐着回话。」 李雍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眉眼中仍旧难掩英气。 江庸皱起眉头,皇上如此礼遇李雍,下一步定然就会责罚江家。 赵明璟道:「寺庙失火是灯烛所致,在此之前释空法师已经圆寂在禅室,整件事与承恩公世子爷没有关系。两个龟兹人也招认,来到武朝是为了向释空法师求疠风的药方。龟兹使者来到武朝,奉上国书,愿行三跪九叩礼,从此之后每年一贡,只求武朝医书和治疠风良方。」 江庸听得这话脸上惊诧的神情更甚,行三跪九叩大礼,就是要臣服与武朝。龟兹怎么愿意这样做。 皇帝本来阴沉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但是很快目光落在江庸身上:「江爱卿以为如何?」 不等江庸说话,皇帝话锋一转,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情:「江爱卿起身说话。」 江庸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微臣以为……这是收服龟兹的好机会,收回龟兹等重镇,皇上便是我朝中兴之主,只是……吐蕃雄踞西域,压制龟兹多年,不知龟兹是真的有诚心,还是想要借用我朝威信复国,」说着顿了顿接着道,「自从中宗以来就有医书作为贡礼,如今他们所求的医书又是哪一本。」 不能因为李季氏一句话,他们就这样信了。万一龟兹拿到医书却依旧控制不住瘟疫,那么这个结果要李家来承担。 皇帝笑一声道:「还是江爱卿想的周全。」说完挥了挥手。 大殿的门立即打开,几个内侍每人都捧着厚厚的书籍走了进来,很快就摆满了皇帝面前的桌案,内侍却显然还没有搬完,源源不断的书被送上前,数量之多开始让江庸心中焦躁不安。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以它们的数目都足以让人震惊。 「这些都是关于疠风的脉案,」李雍道,「武朝寺庙每年医治疠风病患上千人,僧人和郎中记录的脉案几千例,如今已经全部经由拙荆整理妥当。」 李雍说到这里,眼前浮起季嫣然安静、骄傲的面容:「龟兹人想要的不是医书和药方,而是上千人十年时间的心血。近十年龟兹对外战争大大小小几十场,死于征战者兵士一万余,死于瘟疫者却有三万之众,一半的战争最终败给了瘟疫,这显然对于龟兹来说是灭顶之灾,龟兹臣服我朝,却也拿到了加倍的好处,否则用不了三年龟兹将灭亡于西域。」 第5章 李雍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响彻整个大殿。皇帝眼睛中满是兴奋的神情:「说得好,他们不得不臣服于朕,因为只有朕能够保住他龟兹。」 江庸不禁长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对于江家来说大势已去。 「能够让龟兹归顺,李家功不可没,」皇帝看向李雍,「朕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也没有人让朕失望,不愧是朕的骁骑尉。」 骁骑尉这三个字说出口,大殿里一阵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椅子上的李雍。 二十一岁的骁骑尉。 江庸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痛,这是江家子弟的鲜血为李雍铺的仕途。 李雍起身跪在大殿上:「微臣李雍谢皇上封赏。」 不远处的林少英不禁撅起了嘴唇,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李雍不顺眼呢。 皇帝看着李雍,站起身走到李雍面前,伸出双手将李雍搀扶起来:「朕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英才了,」说完看向身后的林少英,「少英也要向李爱卿多请教,将来为朝廷效力。」 江庸看过去,平日里十分傲慢的林少英,这次却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规规矩矩躬身称是。 皇帝道:「你们将来都是朕的股肱之臣。」 江庸的手微颤,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当年皇上就是这样嘉奖江家打压林家,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 当年的江家是世家名门,自然能与林家比肩,可现在的李家是什么地位,皇上让李家凌驾于江家之上,这是对江家的侮辱。 李雍竟然敢这样算计江家,难道李雍不记得当年的林家,不记得常宁公主了吗? 李家就不怕步林家后尘。 皇帝沉吟片刻:「李文昭当年是因病致仕,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也该重新启用,着吏部拟旨,让李文昭去刑部任职吧!」 江庸的眼睛又是一跳,侧头看向旁边的赵明璟,赵明璟站在那里板着脸目不斜视,一副看不懂人情的模样。 江庸皱起眉头,江家倒了对晋王没有一点的好处,要知道能将他这个王爷看在眼里的也只有江家而已。 太子大多时间都退避在东宫就是要守住自己的地位,虽然让人寻不到什么错处,但是懦弱、无能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这样的太子上位如何能压制住手握兵权的节度使们,晋王聪明的话就应该为将来的皇位之争做准备。 当今皇上还不是这样才能悄无声息地登基为帝。 江家能够辅佐当今皇上,就能够再辅佐下一个新帝。 赵明璟果然开口禀告道:「刑部正在审李家的冤案,让李文昭去刑部任职恐怕不妥当。」 江庸听得这话心中一宽。 赵明璟接着道:「不如让李文昭去往礼部,着手安排龟兹使臣归顺之事,李家为胡僧证明医术,李季氏又治疗两个龟兹人,想必龟兹使者也会认为李家亲善,和谈也会更加顺利。」 江庸眼睛微睁,这不是要将功劳拱手送给李家吗? 李文昭去和谈,李雍又有军功在身,吐蕃扰边,会不会让李雍带着骁骑营前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让吏部拟旨吧!」 说完这些,皇帝看向江庸:「江家与番商来往,买卖番药和番货的事你可清楚?」 江庸立即跪下:「请皇上治罪微臣,微臣管束不严,才让家人贩卖假药,江家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 「家人?」皇帝轻笑一声,「江爱卿不会指的是死去的江澹吧?从太原府到京城一切都是江澹一人之过。」 江庸立即明白过来,皇上以为是他让人杀了江澹顶罪:「皇上……微臣不敢……」 皇帝挥挥手不准江庸继续说下去:「李丞在你江家为奴那么多年,你该不会没有半点的觉察。」 说到这个赵明璟抬起头来。 皇帝看了过去:「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出来。」 赵明璟道:「儿臣查看李丞的案子,发现其中涉及江家长女。李丞为奴之事,不知江家长女是否知晓。」 江庸诧异,赵明璟这是什么意思,让人知晓瑾瑜与这件事有关,名声必然会受损。江家女向来以贤良淑德着称,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庸立即道:「李丞出事之时瑾瑜尚小,她并不知道。」 皇帝声音冰冷道:「既然如此就查个明白,免得女眷也被牵连,惠妃就因为德才兼备,朕才让她打理后宫,若是母家出事恐怕难以服众。」 江庸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身上的官服也被冷汗打湿,他不能让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惠妃娘娘不能出任何差错,想到这里他咬牙跪在地上:「微臣绝不敢包庇、维护族人。」他想到会输,却没想到会这样一败涂地。 皇帝道:「从今天开始江庸去大理寺听审,只要查明罪责无论是谁,都严惩不贷,」说着看向赵明璟,「龟兹人的差事办得挺好,希望这桩案子不要让朕失望。」 第6章 赵明璟应了一声。 眼看着皇帝离开大殿,江庸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虚脱了一般,眼看着李雍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大殿。 走出殿门到了僻静处,江庸看向赵明璟:「今日的案子晋王爷可是经过深思熟虑?」 赵明璟缓缓抬起眼睛:「江大人的意思是,本王应该维护江家?江家的事本就与本王无关,本王为何要这样做?」 赵明璟竟然翻脸不认人,江庸冷声道:「王爷真的不知晓?这些年……」 赵明璟面容冰冷:「父皇让本王办案,就是要个真相,不管对谁本王都是如此,更不会与人有半点的勾结,」说着目光闪烁,「若是江大人为本王好,就不该为难本王,本王说的对还是不对?」 赵明璟为了在皇上面前立功,不惜牺牲江家。他当年看上的就是晋王这般狠绝的性子,所以断定将来他必然会将太子从储君位上拉下来。 江庸眼看着赵明璟从他面前走过,这一刻他感觉到了透骨的凉意。 …… 赵明璟出了宫门,立即有江家下人迎上前:「王爷,我们大小姐请您一叙。」 赵明璟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江瑾瑜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不再多说什么,他抬脚走了过去。 江瑾瑜看到了赵明璟的身影不禁面上一喜,晋王果然还要顾着她的面子,想到这里她撩开帘子就要说话。 「本王早就听说江家女礼数周全,江大小姐不是在族中抄写女经吗?怎么来到这里?还要与本王私下见面。」 赵明璟责难的声音传来。 江瑾瑜微微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过来自然是为了……」 赵明璟冷冷地道:「外面都在传,是江大小姐散布谣言说李季氏与承恩公世子爷有染。」 江瑾瑜面上一紧:「我……这自然不是我说的。」 「不是最好,」赵明璟道,「希望以后江大小姐谨守本分,不要私下里再与本王见面。」 眼看赵明璟就要离开,江瑾瑜心中焦急:「我们可是有婚约的,我名声受损与你有什么好处,我……」 赵明璟眼睛中一闪讥诮:「谁说你就一定会嫁进晋王府?你不是晋王妃,这门亲事随时都可以作罢,本王怎么会娶一个身上有污点的女子。」 赵明璟道:「你与我没有夫妻之实,」说着眉毛一扬,「就算退了亲以你江家女的地位,想要再寻一门好亲事也容易的很。」 江瑾瑜浑身颤抖:「你……你……」 「更何况,」赵明璟道,「你原本不就觉得嫁进晋王府受了委屈,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江瑾瑜涨红了脸:「你是不是觉得江家对你没有了用处。」 赵明璟再次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目光一闪,如同刀锋般冰冷:「是啊,要不然你做出些事来,让我觉得你有用。」 赵明璟就要策马离开,却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一马当先的人竟然是刚刚出狱的承恩公世子顾珩。 跟车的婆子见势不好,刚要吩咐车夫前行。 顾珩的声音的传来:「这马车里的是江大小姐吗?江大小姐在宫门口在等着谁?呦,晋王爷也在这里。」 顾珩翻身下马笑着向赵明璟行礼:「晋王爷在这里,有些话我倒不能说了。」 承恩公世子爷什么时候怕过别人。 赵明璟不动声色。 「晋王府我们可得罪不起,」顾珩叹了口气,「可我向来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这一身的伤总要有个人负责。」 管事妈妈见势不好,立即吩咐车夫前行,却没想到被常征拦下来。 「别走,」顾珩道,「我找你们大小姐有话要说。」 管事妈妈道:「这可不合规矩。」 「那也没法子,这事我非找她不可,」顾珩瞥向身边的几个婆子,「这些人可说了,都是被江大小姐指使着污蔑我。」 随着顾珩说话,承恩公府带着几个婆子走过来,婆子脸上都是惊骇的神情。 马车里的江瑾瑜涨红了脸,隔着车帘她也知道,那些根本不是她遣出去的人,她的人绝不敢供出她,这些婆子不知道是顾珩从哪里找来的。 管事妈妈接着劝说:「承恩公世子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乱说,」顾珩笑道,「我会告到京兆府,我们一起去辩个清楚,看看故意陷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顾珩挑起眼睛,向马车中看去:「江大小姐怎么不肯出来相见啊?大小姐不是一直打听我的行踪,盼着与我见面,我这个人行踪不定,大小姐却在半年内与我见了三次,有一次当着我的面落入水中,多亏我家侍卫相救,按理说大小姐欠了我一条人命,这件事晋王爷知道吗?」 第7章 赵明璟板着脸:「本王不知晓。」 顾珩道:「那您可要好好问问。」 马车里传来江瑾瑜尖厉的声音:「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眼见着开始有人注意这里,管事妈妈不禁焦急地向晋王求助。 赵明璟却道:「这件事与本王无关。」 江瑾瑜不由地想到了赵明璟方才的话:「本王怎么会娶一个身上有污点的女子。」顿时眼前一花就要晕厥过去。 听说要嫁给晋王,她心中一直不情愿,可她从来没想过这门婚事会作罢。 不能这样。 可是顾珩显然不会罢手。 「来人,将大小姐送去族中,」江庸的声音传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将她放出来。」 「这样就完了?」顾珩咬着一根草茎,「江大人还没问我答不答应呢!江家一日不给我个满意的结果,我就每天都上门去做客,江大人可要做好准备。」 不等江庸说话,顾珩一瘸一拐地待着常征离开。 将所有人撇在身后,常征不禁叹了口气:「世子爷,如果不是要对付江大小姐,您是不是觉得这流言传得越快越好?」 顾珩停下脚步,对着阳光仿佛是在思量:「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常征惋惜道:「可是您好像已经没机会了。」 顾珩抬起脚踹在常征屁股上,这次常征没有躲避,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顾珩眼角不禁有些发烫:「这是在可怜我?那就让我再踹一下。」说着又抬起了脚。 两个人打闹间,看到了李雍和林少英骑马过来。 「明珠,」李雍喊住顾珩微微一笑,「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雍眉宇中都是喜色,顾珩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碍眼,听说他跟江家兄弟比试受了伤,能够这样骑马进宫,想来都是因为季嫣然,从前他只是可怜李雍不得不接受这样一门亲事,现在他心中却觉得十分酸涩。 难道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面对好友的询问,顾珩道:「已经好多了。」 「跟我去李家吧,」李雍道,「有些事我要与你商量。」 今天是李家的喜事,李雍赶着回去是向李家长辈禀告吧,当然少不了要与她一起欢喜,回京之后他察觉出了李雍的改变,即便常征不在他耳边聒噪,他也意识到了,李雍和季嫣然的婚事可能要成真了。 错过就是错过,再也难以挽回。 当年种种又浮现在他眼前。 「我家里还有事,改天再上门。」顾珩笑着拒绝。 李雍将要离开,却又被顾珩叫住:「我问你,你是认真的吗?」 李雍知晓顾珩的意思,点了点头:「是,我李雍这一生非她不可。」若是嫣然真的要离开,他也不会再娶,宁愿和四叔一样孤单一生。 是她让他知道了欢喜的滋味儿,也是她让他明白对一个人动心是什么模样。他相信这就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 顾珩从李雍眼睛中看到了坚定的神情。 真的是。 最后一线希望也消失殆尽,顾珩顿了顿才道:「希望你们夫妻和顺。」 眼看着李雍离开,顾珩忽然感觉到说不出的落寞。 一壶酒送到顾珩眼前:「世子爷,喝点吧。」 打开之后一股辛辣的味道传来,顾珩喝了几口,忽然觉得舒坦了些。 常征如释重负:「还是我有先见之明,这酒从太原府就备着,现在总算派上用场,我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话没说完,屁股上就又挨了一脚。 常征顿时惨叫起来。 …… 李雍看着季嫣然眉毛舒展,脸上露出笑容,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开心。 季嫣然道:「骁骑尉比武状元进阶还要高吗?」 李雍点头。 被他差点弄丢了的功名,总算找回来了,季嫣然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李雍抱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季嫣然一阵慌乱,伸出手就去推李雍:「你做什么。」手掌下面是厚厚的布巾,他的伤口就在那里。 她顿时不敢施力,而是涨红了脸,竖起眉毛:「听到没有,放开我。」 李雍眉眼舒展,脸上有种少年才有的英气,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呵斥,他那双眼睛都瞧着她笑,里面闪烁着澄明和清亮的光,将她整个人都映在其中。 「从皇宫里出来,我就想立即到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李雍的表情不像往常般镇定,平日里正襟而坐的,不苟言笑,总是带着几分威势,如今仰着头,细长的眼角仿佛染了一层薄媚,虽然定定地望着她,却隐约流露出些许青涩,他微微一笑,眼眸中泛起波澜,她想要看清楚,却一下子被卷入其中,让她的心不禁一悸。 第8章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模样,真是魔障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怎么会觉得我们这辈子不可能有交集,」李雍道,「三年之后再遇见,就好像一切都变了。」 「嫣然,你说我三年前是不是傻了。」 这人说起这些话怎么不嫌脸红,她曾跟男演员搭过戏,也担任过小媳妇的角色,可每次不管是害羞还是嗔怒那都是在戏里,她的脑子也很清楚,可是这一次听着这些话,听着他那「咚咚」的心跳声,掌心那灼热的温度,忽然有些迷乱,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被人带戏就这样带偏了似的。 季嫣然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你现在才是傻了。」三年前的人虽然不是她,好在还是个正常人,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算是什么。 他就这样突然陷进来,是不是傻。 「放我下来,」季嫣然道,「离得这样近我喘不过气。」 李雍垂下眼睛,睫毛轻颤:「其实我也是。」 那神情让季嫣然一怔,仿佛是一张紧紧绷着的弓弦突然断了似的,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怎么还能这般情窦初开似的。 季嫣然抿唇看着李雍不做声,现在她只想在他那张丰神俊逸的脸上来一巴掌,这样他就知道乱说话和不听话的后果是什么。 装,再跟她演。 「嫣然,」李雍声音有些微哑,「等岳父回来,我就上门求岳父原谅,若是岳父不肯原谅我……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季嫣然眨了眨眼睛,对了,还有一个将她当成宝贝珠子宠上天的父亲,她差点将这茬忘记了,父亲知道李雍三年对她不理不睬定然十分气愤,应该会第一个主张让他们和离,还有她的兄长向来护短的厉害,她在兄长面前哭一鼻子,就算兄长打不过李雍,也会坚决地将她带离李家。 李雍这样倾尽全力地迷惑她,将她当成美色当前就会身心失防的昏君不成? 她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任他再撩她也不会上当。 「那恐怕不行,」季嫣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前我父亲虽然答应这门亲事,时过境迁,这些年我在李家受了这么多苦,父亲定然会心疼我,」说着伸出手来,手指就要去勾李雍的下颌,「三郎,我们错过了三年,无法挽回,大约是有缘无分,你就认了吧!」 她纤细的手指到了他面前,轻轻地晃着却不肯落在他脸上,就像是拿着草茎逗猫一样。 可她忘记了,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 李雍手臂收拢,季嫣然吓了一跳,不禁动作一僵,这家伙动真格的。 「我不认,」李雍道,「我们还是夫妻,做错的事我能够挽回,直到岳父、岳母、大哥都消气了,我再与你补上拜堂的礼数。」 补上拜堂的礼数,没有说重新迎娶她,这个人真是精明,怪不得江家兄弟要败在他手中。 季嫣然道:「我不同意,我父亲也不会答应的。」她继承了身体正主的记忆,知道她的正牌父亲向来都会顺着她的意思…… 只要她不答应,父亲也不会答应。 「岳父若是能答应,你也好好思量思量好不好?」 李雍可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死结,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多说服几个人,有人要往坑里跳,她也就顺水推舟:「父亲答应再说。」 李雍眼睛一颤:「我就当你同意了。」 季嫣然板起脸:「我没有。」 「我下次再问你。」李雍说完抱着她走出门。 「李雍,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外面都是人……」季嫣然向左右张望,下人应该都在院子里,目光所及之处隐隐约约看到了匆忙离开的背影。 李雍然后将她轻轻地放在椅子上,阳光顺着树枝的缝隙落下来,映在她脸上,她仰起头来,看到树枝上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樱桃。 他摘下一颗放在她嘴边,一副她不肯吃他就不肯挪开手的模样,季嫣然只好张开嘴。 红透的樱桃入口,又酸又甜。 「酸吗?」 季嫣然点点头。 「甜吗?」 她又颔首。 「虽然开始酸,但是后来甜,不是也很好吃吗?」 季嫣然听得这话差点将樱桃核吞了,不禁咳嗽几声,不过吃个樱桃,他也能孜孜不倦地向她灌输这些歪理。 「慢点。」李雍伸出手要去拍季嫣然的后背。 「离我远点。」季嫣然立即拒绝,她都要怀疑这人将来进了骁骑营还能带着骑兵打仗吗?还不如与公爹换了职司,去礼部鸿胪寺接见番邦使者,将来舌战群雄。 微风徐徐吹来,季嫣然忽然觉得很舒坦,没有那么嘈杂,这样安宁而自在,她翘起了脚在椅子上轻轻地晃着。 第9章 李雍道:「嫣然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也有些喜欢我。」 片刻功夫他就用那天青色的袍子捧了一兜樱桃过来。 这样背着光,他的脸都柔和起来。 她看了半晌才道:「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就是做个伴儿,等对付完江家……」 他细长的眼睛一皱,仿佛很开心:「好,我知道了。」就这样打断了她的话。 被拒绝多少次也不为所动,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白瓷盘子,将裹在其中细碎的花蕊吹落,然后将樱桃盛在其中。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唐千的声音隐约传来,接着是另外一个人在喊叫:「你们在做什么?吃樱桃?我也来尝尝。」 门口的林少英努力地从唐千旁边挤进来:「我是李家的客人,是李世叔请我来的。」 唐千身为护卫不好与林少英动手,却守着门不肯退缩。 李雍整理好身上的长袍,重新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目光深邃而悠远,与方才那些话和行为都格格不入。 季嫣然看着林少英,心中不禁心生担忧,李雍这样的城府,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想要哄骗她上当,没想到林少英会半途跑出来,此时此刻他心中定然恼得很。 季嫣然只觉得脑子忽然一热,拿起白瓷盘放在矮桌上,然后十分自然地向林少英道:「刚刚摘下来的樱桃,若是林二爷不嫌弃就来吃。」 反正不是她摘的,她就做个顺水人情。 林少英进了门,笑着道:「我跟着李三爷一起出了宫门,却没想到眨眼就不见了李三爷的身影。」 容妈妈带着人走过来为林少英奉茶,不禁暗自叹气,这位林二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岭南闲散惯了,好像不太懂得礼数,任谁见了院子里这样的情形都不会上前,他却这样肆无忌惮去往进闯,还不如冉六爷。 冉六爷就算来寻大爷说话,也从来不向这边院子张望。 林少英坐在来就开始吃樱桃:「真的很好吃,不过不及我们岭南的荔枝甜,过些日子我们家会向朝廷贡荔枝,到时候我送来一筐给大小姐。」 旁边的李雍也坐下来,神情看起来十分镇定,好像并没有被林少英影响了心情,只是等季嫣然看过来时,他的眼角一垂显得有些可怜。 季嫣然决定不去看李雍。 林少英就像与那些樱桃有仇似的,转眼就将一盘子吃光了,樱桃籽儿齐齐整整地码放在另外一只碗里,然后他满意地看向季嫣然:「我家阿娇认了季大小姐做姐姐,那我也应该以后将您当成姐姐般看待。」 季嫣然不知林少英是什么意思,不过论演技林少英显然不如李雍,她一打眼就能看出端倪来,林少英此行显然目的明确,打断她和李雍的说话只是个开始,不过林少英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她还不知道。 季嫣然笑道:「我是教玉娇医书,便随着她去叫了,林二爷可不行。」 林少英不禁叹口气:「我和阿娇都想有个姐姐,阿娇见到季姐姐就觉得亲切。」 不知是不是正主记忆对林家格外深刻的缘故,季嫣然不加思量就对林家十分了解,她笑道:「林二爷应该有不少的兄弟姐妹,不要再这里为难妾身。」 提起这件事,林少英的神情就有些黯然:「我们林家这些年一直守在岭南,季姐姐大约对我们家的了解还停留在从前,我们林家男丁大多都战死沙场,女子……有三个远嫁,这些年相继过世了两个,说起来能够常常见面的也就只有我和玉娇罢了。」 季嫣然心中一颤,不知怎么的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仿佛有一块冰插进了心窝说不出的疼,那种滋味儿十分不舒坦。 林少英接着道:「季姐姐知道阿娇为什么学医术吗?」 季嫣然道:「是因为你们的长姐常宁公主。」 林少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是,也不全是。阿娇很胆小,长姐在的时候,她其实就不喜欢见到那些病患,只是她见到太多的生死,每次家中子弟阵亡,陈瞻都会叹息说,若是长姐在世就好了,林家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阿娇就记在了心里,她没有长姐的聪明,不通政事也不会运筹帷幄,我每次受伤她却看在了眼里,所以她翻阅医书,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救我,她不舍得我和其他兄弟一样战死。」 季嫣然知道林少英说的话是真的。 林玉娇的确没有成为郎中的资质,但是林玉娇却能坚持跟在她身边,即便心中害怕也不会退缩。 也许皇上打压林家,但是林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却更加深厚。如今皇上恼怒和江家,林家也应该可以借机重振旗鼓。 季嫣然就想到了李约,这些事李约都会亲自安排。 林少英将手中的帖子奉上:「这是阿娇让我带来的,阿娇请姐姐来我家宴席,我家太夫人来到京城了。」 第10章 原来是为了这事。 季嫣然点点头:「我也好久没有给林太夫人请安了。」她嫁到李家的时候,每年过年她都能收到来自岭南的礼物,这表示林家没有忘记她。 林太夫人对她十分关切,她在江家眼皮底下没有死的那么快,多多少少也有林太夫人的原因。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过去。 林少英听到这话十分高兴,起身看向李雍:「皇上封李三爷为骁骑尉,武将圈里都闹开了,我也盼着有一天能够跟李三爷再较量较量……」 李雍笑道:「如今我就在京中,每天早晨都会带着唐千去城外树林里,林二爷想要练拳脚就找过来。」 林少英眉毛一翘,在皇上那里李雍是好处占尽,若是姐夫没有受伤,哪里有李雍的份儿,他就是气不过,早晚有一天他能打得李雍心服口服,让李雍在季大小姐面前丢了面子,看他这个夫君还怎么立得起来。 林少英道:「那就一言为定。」 送走了林少英,院子里就没有了方才的气氛,季嫣然也站起身准备去陪着李老太太,她回到家中就不见了踪影,若是还不露面不免被人误会,想到这里她就准备出门。 「三奶奶,」容妈妈这时候快步走上前道,「刑部一位陆大人递了帖子要见您。」 陆大人?季嫣然将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转了个圈,最近正主的记忆时灵时不灵,好多事她觉得正主应该知晓的,却在脑海里找不到蛛丝马迹,她觉得正主也许不知晓的事,却总会冒出来。 不过在她反复想了想之后,终于知道那位陆大人是谁了。 刑部的陆江,还不就是被身体的正主错认成了李雍递了荷包的那一位,仿佛陆江的婚事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告吹的。 这算是旧相识来访,还是冤家找上门呢? 季嫣然看向李雍,李雍道:「既然已经到了李家,不如就见见吧!」 他们还算有些默契。 还好,他不是个妒夫,这也算是可取之处。 季嫣然刚刚想到这里,李雍脸上就浮现出几分怨怼的神情。 季嫣然好奇地看着刑部员外郎陆江,看起来十分的俊朗,也是一表人才,不过却跟李雍长得并不像,陆江一身的书卷气,整个人彬彬有礼。李雍文武双全,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的骄傲和坚定。 她身体的正主是怎么将陆江认成李雍的,怪不得事发之后她身体的正主会被人诟病是水性杨花,故意想要勾搭外男,因为这看起来的确像是东窗事发之后,她为自己遮掩的借口。 后来她被迫离开季氏族中去了太原,陆江和翰林院那位卢家小姐的婚事也是因为这件事告吹了。 陆江站起身向季嫣然行礼,下人立即搬来了一扇屏风。 陆江看着那屏风道:「听说李三奶奶在福康院治疗病患并不在意这些礼数,屋子里有下人在,外面还有护卫,就说几句话该是无碍的吧?」 没想到这个陆江这样不拘小节,季嫣然仿佛明白了为什么陆江没有娶那位翰林院卢家的小姐。 当年那桩事要么是她身体的正主和陆江两个人一起安排的,要么就是她上了陆江的当。 季嫣然向容妈妈点了点头,容妈妈吩咐下人将屏风放在一旁。 季嫣然抬起头来:「陆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她想见陆江,是因为她越来越觉得,她身体的正主并非一味的胡闹而是故意为之。 陆江疑惑道:「李三奶奶不记得了?我自然是来兑现当年的承诺。」 这些事季嫣然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身体的正主与陆江到底有什么约定。 季嫣然沉吟片刻,立即道:「不瞒陆大人,我在太原被歹人所害昏死了几日,醒来之后许多事就都记不得了。」 陆江听得这话不禁有些惊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李三奶奶回到京中没有让人来送信给我。」 季嫣然心中一动,难不成之前送信给她的人是陆江? 陆江思量片刻接着道:「李三奶奶当年来找我,想要查季大人的案子,这些事您都忘记了?不止是这样,三奶奶还告诫我,翰林院卢家的三小姐不是个良善之辈,让我派人去仔细一查便知真假,作为报答我愿意暗中查看季大人的案宗,只要将来李三奶奶回到京城,旧案重提,我就会帮忙。」 被陆江这样一说,就什么都清楚了,这也间接证明了季嫣然的猜测没错,她身体正主嫁给李雍,千方百计留在江瑾瑜身边,就是要为父伸冤,可惜案子没有查完就命丧黄泉,正好她穿越过来雀占鸠巢。 季嫣然不禁为身体的正主感到惋惜。 陆江接着道:「李大人已经重新入仕,李三爷也被皇上封为骁骑尉,我大胆猜测,李三奶奶下一步就是要为季大人翻案。」 第11章 三年前陆江就知道了季嫣然的意图,江家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可见陆江至少不是江家一党。 季嫣然道:「陆大人查看了案宗,是否觉得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陆江摇头一脸的严肃:「从案宗上来看,季大人没有被斩首示众已经是林家从中周旋,李三奶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成为了官员家眷,都是圣恩浩荡,季家应该好自为之,您身为李家妇,从此之后与娘家撇开干系,一心相夫教子,否则就是不知惜福,再纠缠这件事不放,恐怕就会牵连李家。」 季嫣然没想到陆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陆江接着道:「那是几千条人命的案子,不是李三奶奶医治几个病患就能功过相抵的。」 季嫣然眼前浮现出父亲、母亲带着她和兄长在家中看花灯的情形,这是正主留在她脑海中的记忆。 兄长少时因为一番诡辩论词被父亲责罚,想要读书将来入仕就要心正,否则还不如做个纨绔子弟。 这记忆已经深深地融进她的心中,父亲是什么人,她现在比谁都清楚。 季嫣然站起身来吩咐容妈妈:「送陆大人出去,以后都不用再接名帖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人不必再浪费口舌。 陆江却没有惊慌:「我话还没说完李三奶奶就准备走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桩案子看起来就是这样,与季大人同罪的地方官员已经被问斩,在刑部的案宗可以说是铁证如山,如果真的想要翻案,就要做好准备,下定决心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争到底。」 季嫣然抬起头,陆江眼睛闪烁着光彩:「而我也不会说假话,那些证据和案情只要有转机我就会告诉李三奶奶,更不会让人随意改换案宗。」 陆江方才只是说出了所有刑部官员对这桩案子的看法,更是在试探她的决心,这样一来一去倒让她觉得这位陆大人很可靠。 她若是遇到困难就半途而废,陆江就没有必要为这件事冒险。 「陆大人为什么要帮我,」季嫣然道,「就因为卢家那门亲事?」 陆江摇摇头:「尸位素餐已久,本来觉得一切无望,却看到李家在江家手下赢了一局,乘胜追击,很有可能会让刑部变天。」 陆江说完话就走出屋子。 季嫣然想着这些话进了内室,屋子里李雍正在喝茶,季嫣然正想与他说说父亲的案子。 李雍抬起头来:「你说从前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是真的?」 没想到他抓到了这件事来问。 季嫣然从桌子上拿了茶杯抿了一口:「恩,是真的。很多事,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 李雍望着季嫣然:「你说,从来没想过要结婚跟这个有关吗?」 奇怪,李雍怎么会说结婚而不是成亲呢?也许这样用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吧。 四目相对,季嫣然道:「有关吧,所以……你看这也算是一种病症,还挺严重的,保不齐哪天就忘性更大,还是不太适合成亲,我自己一个人无拘无束反而自在。」 李雍却没有接这话茬而是接着道:「除了很多事都忘记了,还有没有其他病症。」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季嫣然也不想再瞒着:「有……很多时候会突然头晕、头疼,你也见到过的。」 李雍的眉毛果然微微皱起来。 季嫣然道:「你不用在意这些。」 李雍忽然叹口气:「其实你还有许多话不想跟我说对不对?」 季嫣然正不知道要怎么说。 李雍伸出手抚向她的鬓角:「我只想知道,那病症到底对你有多大的伤害,将来能不能治好。」 那天晚上她梦中哭着说什么不结婚,他们两个人只是露水夫妻。他那时就在怀疑这些说法都是从何而来。 今天她又说好多事记不得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 从前他是觉得,她有秘密他可以不去问,可现在听到她说是病症,他就再也忍不住。 「嫣然,你跟我好好说说。」 眼看着他一脸的愁容,她忽然就不舍得起来:「真的没事,我其实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做梦,可是梦醒之后又什么都不知晓了。 还有想到一些事,诸如常宁公主,她就会头疼,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敢去仔细思量。 或许有一天,一觉醒来,她就真的会回到现代。 李雍轻声道:「告诉我吧,总会有能够解决的法子。」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一起经历过生死,其实应该坦诚相对,但是有些事她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这种常人看起来十分荒诞的经历。 「阿雍,」季嫣然笑道,「别问了,我只能说有些事就是随缘不要强求,我现在没事,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第12章 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又妄想谁能够明白。 「过一日就要快乐一日,随遇而安就是最好的。」 这次李雍没有说话,半晌「嗯」了一声才道:「陆江的事我去问,你不用担心。」 季嫣然点点头,她也想知道这个陆江到底可不可信。 …… 第二天礼部正式下了文书,李家上下一片喜气,李文昭穿上了久违的官服,不禁有些颤抖。他是没有想到还会有今日,最重要的是雍哥被封为骁骑尉,官职还在其次,骁骑营深得皇上信任,将来也有机会再去建功立业。 冉六张罗着搭起戏台子,准备在李家足足唱三天大戏,要不是怕在李丞面前出丑,他都想扮上去唱一段,让他兴奋的是季嫣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人,一个会写,一个会改曲子,见到他们,冉六终于明白了季嫣然那唱曲儿是从何而来。 季子安喝了万家酿的酒,满面红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众人发笑,季嫣然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即让下人上前搀扶季子安去休息。 季子安却还没有喝够,拉住了旁边的李雍:「阿雍啊,到了骁骑营再立几个军功,将来必定能够加官进爵,我家嫣然虽然长得不漂亮,性子也不好,却是你的糟糠之妻,到时候你可不能弃了她另娶,否则我跟你没完。」 大庭广众之下季子安边说边扬起手不停地在李雍胸口上拍打,季嫣然着实看不过眼,向李雍使眼色:「先送六叔去歇着吧!」 李雍却没有动,他目光清澈地道:「六叔放心,三年前我犯下大错,对嫣然不理不睬,嫣然却依旧这样待我……我李雍不会纳妾,更不会另娶。」 李雍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院子里的众人听到。 李老太太笑着道:「他们都喝醉了,有句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别人听听也就算了,嫣然可要将这话记在心上,将来雍哥若是犯浑绝不绕他。」 李家众人不禁笑起来。 说完这话,李雍终于带着几个人扶季子安去客房,季子安依旧喋喋不休:「到底是我们嫣然有眼光,才能觅得这样一个夫婿。」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她身上,即便是她见过许多大场面,可依旧不免有些脸红,将场上的人都看了一遍,季嫣然才发现李约没有在这里。 她听到容妈妈说李约来到了李家,公爹也去迎着说了话,她还见到了杜虞,告诉杜虞一会儿去给李约行礼。 可是家中杂事多,只有她带着仆妇忙碌,所以转眼就将这件事忘了。 四叔心胸素来宽广该不会怨她吧! 季子安躺在床榻上,看着旁边的李雍和季嫣然,发现屋子里没有旁人才「嘘」了一声道:「下次我们可不敢再有大案子了,你六叔我……去江家的时候就都吓得尿了裤子,这话不许跟别人提起听到没有?尤其是孙媒婆。」 季嫣然虽然不知道孙媒婆是谁,不过看到季子安略带羞怯的表情就已经能猜到一二:「六叔想要纳妾了?六婶答应吗?」 说到这里季子安眼圈红起来,拉住了季嫣然的手:「我要与她和离,当年要不是没有下定决心,青鸢也就不会离我而去。 你们两个要记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季嫣然刚要笑季子安酒后竟然还会念诗,转头去看到李雍正静静地望着她,她不禁躲开了那目光。 「还有一件事,」季子安忽然想起来,「过来之前,我们去整理江澹家中的文书,看到了一封信,江澹向边关的县丞询问你父亲如今的情形,命县丞好生看管你父亲。我还没想出个道理,大理寺的一个官员就说,江澹的妻弟曾办过这桩案子或许这里另有蹊跷。」 季嫣然等着季子安的下文,季子安说完这些就鼾声大作竟然睡着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就不让万家送酒来,掺了水的酒和蒸馏酒自然不同,也难怪要喝倒几个。 「我去吩咐厨房做醒酒汤,」季嫣然道,「阿雍去前面招呼客人吧,还有不少的李家长辈在那里。」 李雍笑着应下,细长的眼睛弯起,脸上带着些许朦胧的笑意似的格外的好看。 这人好像自从几天前开始就格外妖孽似的,弄得她每次都要先挪开眼睛。 季嫣然去往大厨房,却在翠竹夹道看到了杜虞,她迎了上去:「四叔呢?怎么没有去花厅里吃酒。」难道李约是觉得太嘈杂提前离开了吗? 「你不是说西院的小书房安静吗?」杜虞目光变得十分复杂,「将人撂去了那里,你就不见了。」 这还真是她不对,周围乱成一团,她就忽略了四叔。 季嫣然一路去了小书房,书房门开着,屋子里却十分安静,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似的,比起外面的喧闹这里的确太过冷清了些,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再一次觉得懊恼,被冉六他们这样一闹腾,竟然就怠慢了四叔,走到门口,就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原来四叔带着酒来到这里喝。 第13章 她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里面的人却已经道:「进来吧!」 她得承认这样善解人意的宗长真是不多见,季家宗族里的长辈,每次看到她都恨不得立即将她逐出族去,眼睛中也是严厉和厌弃,哪里有半点的温和。不知李家那些人为什么见到李约都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撩开琉璃帘子,季嫣然就看到李约懒懒地靠着引枕,身前的案桌上放着一壶酒,再没有旁物。 连下酒菜都没有,又闷在这里不出声,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些心酸似的,杜虞平日里很机灵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提醒她一声。 李约拿起酒壶又将白瓷的花瓣小碗倒满,季嫣然想要去帮忙,正好望见地上已经齐齐整整放了四只酒壶,她不禁惊讶,四叔竟然喝了这么多,看来他在这里独酌许久了。 想想方才六叔喝的目光浑浊的模样,季嫣然不禁向李约看过去,却发现李约的眼睛格外的清亮,就仿佛一泓清泉,比谁都要透彻。 这样的人应该洒脱又从容。 季嫣然忽然道:「四叔,您的酒洒了。」 酒落在他的直缀上,可见还是有些醉了吧?有人越醉眼睛越亮,是因为用所有的精神去对抗酒带来的晕眩。 季嫣然顾不得让人递巾子,急忙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四叔,您是不是不喜欢热闹,我让人端些下酒菜过来,这样喝要伤身体的。」李雍若是没有李约多年的扶持,就不会有今日,而且这次为释空法师正名,李约背地里付出良多,她再不感激,岂不是没有良心。 「若不然我将阿雍叫过来陪四叔。」季嫣然说着拿起茶吊倒了一杯茶给李约。 李约依旧没有说话,她不由地眉头一蹙心中又是不安起来:「四叔,是我的不对,我方才……」 这次话没说完,李约清朗的声音响起:「外面的事都处置好了?」 季嫣然点点头:「都好了,多亏族里有人来帮忙,稳住了宾客。冉六搭了戏台子,大家都去看戏了,」说着她顿了顿,「不少女眷问我,那些唱腔和身法从何而来,我就将十八步科母说了一遍,这次不管别人怎么问都不会有疏漏。」 说到这里,季嫣然抬起头来:「孙启说,这些都是四叔想到的,四叔怎么会知晓这么多。」 李约仔细地听着季嫣然的话,然后微微一笑道:「我看的杂书多,就知道中宗时宫乐里有这样一套说法,中宗去世时候宫乐没落,也就没有什么人知晓了。」 「四叔比孙启还厉害。」季嫣然有些好奇,什么人能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学的这样精通。 李约摇摇头:「我只会听不会唱。」 「四叔谦虚了,」季嫣然笑道,「我和冉六想要开个戏班子,四叔若是喜欢就让戏班子过去在您那里唱上几天。」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有些唐突,李约喜欢清静,现在前面在唱戏他都不肯去听,更别说在他那雅致的园子里闹上几天。 「好。」 李约的声音传来,季嫣然不禁有些惊讶。 李约道:「怎么?只是跟我说说客套话?」 「不是,」季嫣然道,「我以为四叔不会喜欢。」其实李约到底喜欢什么她也不知道。 坐了一会儿李约手里的酒又喝了下去。 季嫣然怎么看都觉得李约不是很开心,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庶务压得太厉害。 「我让厨房送些粥和小菜来。」 这样喝下去,胃口肯定会不好,真让宗长病在这里,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很快一碗粥,几碟小菜就摆在了李约面前。 糯米藕,八宝酱鸭,清炒的笋尖。 然后她让人支了个小火炉,烤着一只梨子,这梨子很难才找到,是大户人家库藏的,她看祖母嗓子不舒坦才想起来,现在给四叔吃也正好。 这样算不算弥补了她的错失。 之前在太原府遇见四叔时,她送了些饭菜过去,听说四叔也没有吃几口,不知道这次的饭菜会不会对他的口味。 梨子在火炉上滋滋作响,里面的糖慢慢地化进了汁水里,香甜的味道散了出来,等到都烤软了之后,就可以用勺子挖着吃。 很快梨子就烤好了,她抬起头来却发现李约已经将一碗粥吃完了,几个小菜也都动了一些。 「放一会儿再吃,小心会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个老妈子似的。 李约拿起勺子尝了尝梨子,然后将一只梨子都吃了干净。 至少梨子很对四叔的口味,季嫣然心中立即受了不小的安慰,看四叔的样子也仿佛好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有了一丝的暖意似的。 李约放下碗筷才道:「我看到你在园子里挖了一块稻田。」 季嫣然点点头:「四叔眼神儿真好,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多少人过来都不一定能够注意。」就算注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第14章 既然李约能问,八成是知晓了她的心思。 李约站起身来:「带我过去看看吧!」 在花园里挖稻田她大概是头一份了,不止如此,这两天她都会提起裙角挽起袖子蹲在田地里看,然后找几个信得过的长工,让他们来看这稻田和平日里他们种的有什么不同。 她其实不懂得这些东西,现在想用就要多下功夫。 季嫣然以为李约远远地看几眼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向田埂上走了过去。 天青色的长袍就像天边的云朵似的,他却偏偏站在田边,仔细地看向田地里的稻苗,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一点都不会觉得格格不入。 「这是安南的稻种吗?」李约转身看向季嫣然。 季嫣然愕然:「四叔怎么会知道。」 季嫣然从太原的时候就收各种种子试种,到了京城之后立即在李家种了稻田,却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她种的是什么稻子。 这稻子没有成熟之前,应该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谁又能一眼看出它的出处。 李约道:「你父亲在江南用的稻种,是天竺商人带来的两熟稻,早稻是春种夏熟,正好能赶在江南雨季之前收割,却没想到稻谷并未成熟却逢水患,冲走了几百护田的百姓,你父亲因此获罪,刑部、大理寺会审之后,说你父亲与商贾同流合污,以朝廷试种田地为借口,贪墨朝廷拨下来的钱款。 想要为你父亲翻案,自然要弄清楚当年的事,天竺的两熟稻来自于安南,想必你会溯本求源,直接试种安南的稻种。」 她总觉得四叔很了解她的想法,所以每次与四叔说话都很轻松,她不用去解释,四叔也不用来问。 季嫣然道:「不管是天竺的稻种,还是安南的稻种,我父亲是用了几年的时间才请旨大范围播种的,当年的事另有蹊跷。」 李约道:「朝廷设立节度使,是因为朝廷兵马、粮草不足,每遇战事就会应接不暇,将边疆要镇都分出去,就为朝廷减轻了不少的负担,如果稻苗种成了,国库粮食充裕,朝廷自然也就不需要节度使。 当年你父亲种稻苗,江家虽然没有竭力阻止,却必然暗地里联合五姓望族插手此事。」 「种吧,」李约道,「等到稻子熟了,也该有了结果。」 季嫣然不禁笑起来:「怪不得四叔总是在屋子里看书,因为没有几个人能跟四叔说上话,凡事四叔一眼就能看明白了。」 李约道:「你高看我了,只不过我恰好最近在查看你父亲的案子。」 季嫣然也想到了一件事:「当年我父亲被问罪,林家出面求情,这些四叔应该知晓吧?」 李约点点头:「护国公林让相信季大人的品性,审案时也是为季大人据理力争。」 季嫣然心中生出几分感激。 两个人正说着,只听冉六的声音远远传来:「原来在这里,咦,宗长也在。」 冉六不在前面看热闹怎么会来园子里。 季嫣然想着就转过头去,却意外地对上了冉九黎探究的目光。 「冉大小姐。」季嫣然有些惊讶,立即走过去向冉九黎行礼,自从太原一别,她们还没在一起说过话,虽然这次宴席李家向冉家递了帖子,她也没想过冉九黎会前来。 冉九黎神情又重新变得端庄自然:「今日里老太君精神不错,就让我陪着来跟李老太太说说话。」 冉老太君和李老太太一直关系很好,李文庆的两个小姐也想要与冉九黎交好。 冉六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显然是他说动了冉老太君过来捧场。 「原来宗长也来了,方才李老太太还四处寻宗长,」冉九黎说完看向田地里的稻苗,思量了片刻接着道,「前面的确太热闹了些。」 冉大小姐对四叔这样的客气。 两个人年纪相仿,冉九黎又是常宁公主的手帕交,两个人应该有些交情才对,但是四叔对冉大小姐却很冷淡,他身上那种冷落、疏离的表情又浮现在脸上,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 这是为什么呢? 四叔脾气一向不错,除非他想要刻意与冉大小姐保持距离。 难不成冉大小姐对四叔有意思? 想通这一点,季嫣然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嘴角,冉大小姐至今未婚配,虽说是想要留在娘家,说不得也有别的原因。 「过一会儿我也该走了,」李约道,「你们过去说话吧!」 这是明显的在拒绝。 「我们去前面的亭子喝杯茶!」冉九黎微微笑着,「我有件事也想问问宗长。」 如果四叔再不同意,就是不给冉家脸面。 冉六立即道:「我去前面准备一下。」 冉六毕竟是客人,怎么能让他前去张罗,季嫣然道:「还是我去吧。」若是四叔想要离开,就会找个借口走的无影无踪,冉九黎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年纪是二十八九岁的大女了,相貌却依旧十分年轻,一身杏花色的襦裙,京中的女眷也很少会有这样的颜色。 第15章 不等冉九黎再说话,季嫣然快步走出了园子。 「想什么呢?」 季嫣然抬起头来,对上李雍的眼睛。 「我要去给四叔和冉大小姐准备茶点,不知道用什么茶才好。」其实她早就心里有数了,真正思量的是冉九黎为什么登门。 这位冉家大女和冉六完全不同,不会心血来潮地办任何一件事。 冉家到底是个什么立场,真的已经厌倦争斗只想保持中立吗?冉家能够随时抽身的原因是他们手中没有军权,至少这一点让皇上十分安心。 总之这些话一会儿再说,她可不能再怠慢了四叔。 季嫣然正吩咐下人沏茶,两杯茶放在托盘里,下人立即端了出去,季嫣然正要跟出去,却被李雍伸手拦住。 「你也喝杯水再走吧!」 她忙碌地走来走去,脸颊都一片通红。 眼看着他将水送到她跟前,若她不伸手接,下一步就会到她嘴边。 一直等她喝完了水,李雍又伸出手抚平了她翘起来的鬓角,这才转身离开。 「三爷真是不容易,」容妈妈笑容可掬,「在前面被那么多人绊着脚,还能抽出功夫来跟三奶奶说句话。」 季嫣然道:「我可是在为李家跑前跑后,也是应该的吧!」 容妈妈抿着嘴:「只要三奶奶心里高兴,怎么说都是对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是颇有深意。 容妈妈接着道:「大小姐您不觉得老爷、太太知晓您现在的情形心里会很高兴吗?」 应该会吧。 「所以可见您现在这样是对的。」 她就知道容妈妈会来帮李雍做说客。 主仆刚刚准备走回园子,季嫣然就看到李雍去而复返,方才还满是笑容的脸上,现在多了几分郑重。 不知怎么季嫣然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怎么了?」 没等李雍开口,季嫣然就迎了过去。 李雍道:「惠妃遣人送礼物来了。」 惠妃是江家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留在宫中受尽了皇上的恩宠,这次江家受挫,留在河东道的江家人都会被朝廷盘问,惠妃却这样不计前嫌地送礼,是在向皇上表明贤惠的立场吗? 同为女人,惠妃娘娘这样善解人意,她又怎么能差了。 「三郎,」季嫣然笑着道,「大喜的日子,谁来送礼都是好事。」 如果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然能够处置好,惠妃派来的内侍却一口一个要见李三奶奶,奉惠妃之命前来赏赐李三奶奶。 听得这话他就心中一冷,江家的手段他知道,惠妃看似贤良淑德,为六宫典范,却和那些江家人一样背地里鬼鬼祟祟,江庸是黔驴技穷了吗?才会让惠妃来对付嫣然。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 李雍道:「这就是个开始。」 李雍表面上虽然看着十分平静,可是眼睛中满是威势,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凌厉来。就像是她被大理寺带走之前的神情,虽然没有和她说什么但是背地里已经做了准备,在她刚刚被江池盘问的时候,就将江池叫去了校场,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 现在也是一样,李雍看出了江家人的打算,也许他心里早就在思量要如何维护她,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李雍和她说的那些话或许是真的,他也会做到,可是她呢? 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安全。 虽然来到了古代,但是她已经很少想起在孤儿院时的那些岁月,有时候还会思念大姨妈,却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也许她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做李雍的妻子? 她的影子就映在李雍的眼睛里。 季嫣然忽然一时恍惚,竟然觉得这样很好,眼见着李雍向前走了两步,暖暖的呼吸从头顶传来,她才恍然回过神来,立即挪到了旁边,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只要立场不同早晚都会遇上,反正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惠妃虽然尊贵,但是他们与一个随时都可以翻盘的皇上做生意,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她的嘴唇微抿,就像眼光下盛开的木棉花,他一时看出了神,谁知道刚刚离她近一些,她却像一只小兔子般跳开了。 「走吧,」季嫣然转身回去,「找件衣服,重新梳妆,惠妃娘娘给了我这么大的脸面,我也得识相些。」 说着她吩咐容妈妈:「别忘了给宗长送茶去,送去了就远远的站开,有什么事杜虞会叫你们。」 容妈妈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去。 季嫣然不忘记提醒:「换茶的时候要热一些,四叔喜欢慢慢品茶,茶水凉了就没茶香了。」 李雍微微扬起细长的眼睛,等到容妈妈走了他才低声道:「嫣然,我喜欢喝什么样的茶?」 第16章 季嫣然不禁笑道:「真有出息,还要跟一个长辈争嘴。」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这句话说出口,李雍压在眼睛中那一丝的担忧就化开了些。 他在担忧些什么? …… 园子里,冉九黎看着李约,自从常宁去了之后他就变了,表面上比从前还要温和,其实是将自己缩起来,任何人都别想窥探到他的内心。 李约慵懒地靠在那里,仿佛所有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致。 冉九黎道:「你要将安南稻种的事告诉季氏?」 李约淡淡地道:「这事不用我来说,原本那些稻苗就是她种的。」 冉九黎抿了抿嘴唇:「这次你帮着李家和季氏对付江家,虽然皇上没有察觉,但是谢变却已经怀疑,他回到京中这么久,却始终按兵不动,就是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若是被他捉住了把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你下手,你可能就会失去先机。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在南方,除了照顾岭南道的林家,剑南道卫所上的将军也是你安插进去的,剑南道看似偏僻,其实物产丰富,常年又与吐蕃有些贸易往来,只要好好规划必然是一块宝地,你再过去运筹两年,就算皇上不答应,你也能借由吐蕃的战事,将剑南道握在手中,有了安身之地,想要做什么就都容易了。 常宁刚走那几年,我们处处被朝廷掣肘,现在总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之前你到太原府,就是从平卢去往剑南道的吧,为什么又回到京城,真的是因为李雍?你若是放心不下京城这边,就交给我,如今我六弟和季氏一起开药铺,季子安又有我父亲照应,我不能保证可以让李雍尽快加官进爵,却能尽力保他们平安,季氏要为季承恩翻案,我也会帮忙。」 冉九黎殷切地望着李约,李约支着腿坐在那里,微风轻轻吹动了他的衣袍,他飘忽的就似一缕烟尘,让人永远捉不住。 冉九黎脸上不禁有了些沮丧的神情:「你做这些不就是要为阿宁报仇,这些年我日思夜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做到……眼前就要有了机会,你该不会就这样因小失大……」 「是我,」李约清越的声音传来,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要为阿宁报仇的人是我自己,没有其他人。」 冉九黎一怔,眼看着李约起身就要离开。 她情急之下立即站起身:「阿宁和我情同姐妹,我怎么能不为她报仇,你这样说未免太伤人。」 李约是个胸怀沟壑的人,除了常宁之外,就算天地崩于眼前他也能面不改色,所以他的想法没有人能够动摇。 冉九黎没有再开口阻拦,而是看着李约闲庭信步般走出了园子。 又是这样的结果。 「大小姐,」管事妈妈低声道,「您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也没用,又何必……」 冉九黎垂下眼睛,片刻之间又恢复如常:「我就是不能看着他这样,本来十年间一切都好端端的,现在突然之间却变了……」 方才她走进来,看着李约站在田埂上,脸上满是笑容。 那笑容她看得真切,就像是常宁在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少了些许的青涩,多了几分的温煦。 这改变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季嫣然上前接了惠妃娘娘的赏赐,然后让管事妈妈送了银子上去。 内侍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身边的宫人,两个宫人立即上前向季嫣然行礼。 季嫣然看过去,两个人都生得眉清目秀,一个年纪大一些,二十三四岁,眉毛不描而黛,一双潋滟的眼眸,微微弯起仿佛随时都在向人笑似的,嘴唇饱满而艳丽,肌肤胜雪,十分的妖娆。另一个十五六岁,弯弯的柳叶眉,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垂着眼睛我见犹怜。 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各有各的美貌,两个人站在一起,取长补短足可以让九成的男子动心。 这样的人跟着内侍来李家,定然不是准备半日游,而是要长期去李雍屋子里驻扎吧? 内侍打断季嫣然的思量:「这两个宫人是惠妃娘娘挑选出来的,她们两个会跟着李三奶奶去福康院,一来跟着李三奶奶学些医术,二来留在三奶奶身边也是个帮衬。」 李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皇上喜欢赏赐宫人给官员,雍哥刚刚入仕,竟然就送了人过来。 内侍不动声色地看向季嫣然过去,这位李三奶奶看起来既规矩又本分似的,只不过站得时间稍微长一些,就忍不住开始摆弄裙摆,然后肩膀也跟着塌下来,一看就是临时抱佛脚,礼数都是现学的。 现在看到这两个宫人,立即慌了神,眉眼中都是抗拒。 他在宫中这么久了,算是识人有术,当年常宁公主在的时候,他就说整个林家都要靠一个女子,这话果然应验,常宁公主薨逝之后,林家就没落下去。 第17章 至于这位李三奶奶,虽然有可能她是故意藏拙,但是也的确没有什么让人觉得惊艳的地方,身上没有骄傲的贵气,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神态,眼睛倒是很亮,但是心思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倒是有些寻常妇人彪悍,一双眼睛不停地去瞄李三爷,眉毛也跟着竖起来,显然是要让李三爷开口拒绝。 这李雍在校场上也算一战成名,总不能将来有个惧内的名声。 李雍还算沉着,本来不欲说话,却被季氏几次怂恿,这才道:「既然是学医术,是不是能将她们安排到福康院附近去住。」 「这恐怕不妥吧,」内侍道,「惠妃娘娘要她们跟在李三奶奶身边侍奉,李三奶奶在哪里,她们自然就要去哪里。」 这样的赏赐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她们能来这里,就说明皇上也知晓,李家更要听从皇上的意思。 惠妃娘娘这是四两拨千斤,就给李家找了个麻烦。不但可以随时监视她,还能看着李家,李雍若是识相就应该将她们早日收在房中,这样一来缓和了与江家的关系,也能让皇上安心。 刚刚做官就有这样的赏赐,当真是艳福不浅。 不管李雍喜不喜欢,这是肯定推不掉了,就算李雍以不纳妾为借口义正言辞的拒绝,也挡不住这两个姑娘上门,因为惠妃娘娘说的再清楚不过,这两个人是要跟着她学医术的。 想一想她们两个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想方设法打李雍的主意,不会来烦她,她这心里好像松快了些。 眼下她却要做出些表示,季嫣然幽怨地看了李雍一眼,突然踉跄了一步,容妈妈了立即上前搀扶。 李老太太也惊呼:「这是怎么了?」 季嫣然道:「突然有些头晕。」 李老太太皱起眉头:「快扶着三奶奶去歇着,这可怎么好。」 季嫣然正要去握秋岚的手,一条手臂却见缝插针般地伸过来,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腰间,季嫣然抬起头看到了李雍关切的神情。 这人真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士大夫的风骨都丢了。 想到这里她故意闪躲,脸上虽然笑着,却用力去推李雍:「妾身去歇一会儿就好了。」说完向内侍行礼。 这一推一搡做的行云流水,活生生就是个吃了醋的悍妇。 李雍却始终不肯放,看向内侍:「请中官先堂屋里喝茶,我先将拙荆送去歇着。」 内侍也不介意这些,目光一闪笑道:「咱家也该回去向皇上和惠妃娘娘复命了。」 李文昭立即送了出去,两个宫人束手站在一旁,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季嫣然回到屋子里,她们就站在廊下候着。 季嫣然坐在榻上看着李雍:「看来皇上很器重三爷,这是在恩威并施,想要用三爷又怕三爷跟四叔是一条心。」 李雍道:「我自然不可能背离四叔。」 季嫣然点点头,在李雍心中李约应该是他很敬重的人,即便是她……也会心向四叔,帝王是最冷漠无情的。 只要看看林家的下场就会知晓。 江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只要他们与李约来往密切,很快就会报到皇上跟前。 思量间,李雍就正襟坐在了她身边。 「远着些。」季嫣然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个人表面正气凛然,不知道突然就会有什么举动,她得防着些。 李雍正色看向窗外:「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我看未必,」季嫣然笑道,「三爷收了她们在屋子里,想方设法让她们与李家一条心,这些事也就迎刃而解。」 李雍微微蹙起眉头:「这样也行。」 「自然了,」季嫣然忍不住想要嬉笑他一阵,「女子都心软的很,尤其是对夫郎。」 「有些人心硬如铁,」李雍看着季嫣然挑了挑眉,「与我同床共枕那么久,依旧天天想着要和离,现在更是要将我推出去,你说我能不能上这个当?」 这不是在说她吗? 「三爷这么一说,我倒真真做得不对。」季嫣然叹口气。 李雍道:「知道错就好。」 「三爷站远点,」季嫣然撸起了袖子,「我要改过自新了。」 两个宫人正要屏气凝神地听听屋子里的动静,忽然传出女子的尖叫,紧接着就是碎瓷的声响:「你跟我说永远不会纳妾,现在就说。」 「你发誓,不……给我写文书,呜呜呜,别忘了是谁将你从大牢里救出来的。」 院子里的鸟儿都被惊的飞起来。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几分难色,看来这位三奶奶真的是为泼妇,她们日后在这里行走,恐怕不会容易。 …… 李约看着忙乱的李家下人。 第18章 下人低声议论:「三奶奶当时就撂了脸子,三爷立即追过去哄,没想到三爷那样的脾气,到了三奶奶手里就变成了面团,任由三奶奶揉捏。」 杜虞向李约脸上看去,之间李约神情平静,如同月光下的湖面,不起半点的波澜,那双墨黑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李约道:「那两个人恐怕不是惠妃送来的,让人去查查也好早有些准备。」 杜虞应了一声,准备转身出去,却有忍不住开口道:「主子,我觉得冉大小姐说的也有道理,您何必……这样护着他们,跟在他们身后……」 仿佛是因为阳光太盛,李约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我没有护着她,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杜虞愕然,他没想到主子这次下定了决心,但是他心中燃起一簇火苗来,只要主子能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即便是皇帝的女人抢来也就是了。 显然主子不是这样想的。 …… 惠妃宫外。 江瑾瑜已经连续三天被罚站在太阳底下,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见惠妃娘娘一面。 江家兄弟被杀之后,江家害李家的案子被揭出,江澹等人贩卖假番药的证据确凿,惠妃听了之后勃然大怒,写家书训斥江庸,又将江瑾瑜召进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教引嬷嬷教她规矩礼仪。 江瑾瑜此时此刻才发现,在族中受教是多么的轻松,虽说被关在院子里,却依旧让吓人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她,现在却不一样,不但身边人不能上前,教引嬷嬷不顾任何的情面,只要她稍稍动一动立即就会训斥,站几个时辰下来,她浑身上下无不疼痛,恨不得立即就躺在床上。 不知道这种惩罚还要多久,惠妃娘娘平日里对她多加照顾,这次怎么会如此的狠心。 「大小姐,」教引嬷嬷又看过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都受不住,将来您又能怎么样?惠妃娘娘都是为了您。」 恐怕不是吧,姑母这么做只怕为了自保,江瑾瑜咬住了嘴唇,如果父亲、母亲在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这般受苦,想到这里她鼻子发酸,可是很快就会戾气所代替,这些事她都要记在心中,等有了机会加倍偿还。 江瑾瑜攥住帕子:「我……有事想要当面向姑母禀告。」 教引嬷嬷冷冷地拒绝:「惠妃娘娘说了,只要您一日学不好规矩就不会见您。」 为什么,季氏做了那么多错事却没有人去惩罚。 她可是贵女,那些关于她的说法充其量就是流言蜚语罢了,只要姑母肯帮她打点,不管是皇上还是晋王都会给姑母颜面。 江瑾瑜身体稍稍松懈了一些,一根细长的棍子立即抽在了她的小腿上,她忍不住喊叫一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本来很快就是晋王妃,应该在家中被下人围前围后的侍奉,宫中、族里开始赏赐不断,可如今她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姑母,那季氏处心积虑接近我,就是想要害我,我是被她陷害的啊。」 声音传到了大殿里。 惠妃正在画眼前的山水,仿佛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如今的心境。 女官在一旁禀告:「两个人一直跟着季氏,看起来很难能近李雍的身,那季氏比永昌侯夫人还要厉害,之前提起妒妇大家都会议论永昌侯夫人,现在看来已经被季氏替下了。」 永昌侯是皇上信任的勋贵,先皇时因为在安西四镇打了败仗丢了爵,皇上继位之后不仅重新启用了永昌侯长子还将爵位还给了王家,王家一直感恩戴德,永昌侯不仅带兵频繁往返边疆重镇,还主持赈灾操办军资,是武朝最忙的勋贵。 皇上对永昌侯的赏赐也不少,最有名的就是田氏姐妹,田氏姐妹进了永昌侯府之后,永昌侯夫人醋性大发,就在永昌侯府因此谢恩宴客的时候,给宾客上了一桌的冷菜冷饭,还让乐妓唱了几首凄婉的曲子,永昌侯勃然大怒奔到内院与夫人理论,结果那位夫人刚烈,一把抓在永昌侯的脸上。 永昌侯借着酒力要休妻,休书写好之后,那位夫人拿着文书一去不回头。永昌侯酒醒之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夫人重新请回去,田氏姐妹也被安排去了庄子上,到现在只是空有妾室的名分罢了。 惠妃将笔放下,抬起头:「本宫记得这些年江南水患永昌侯去赈灾多次,那季氏是想要投其所好接近永昌侯吧。」 女官眼睛一亮,立即明白过来:「还是娘娘心里通透,奴婢还没有想到,」说着顿了顿,「要不要提醒永昌侯夫人一声,别着了那季氏的道。」 季氏算计了瑾瑜也就罢了,永昌侯夫人应该不会轻易上当。季氏和李家、冉家、顾家那些闹剧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摸清楚他们的路数谁也不会再上当,不仅不会上当,还会让她自食恶果。 第19章 惠妃道:「告诉永昌侯夫人,季氏是为了季承恩去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永昌侯夫人会明白的。」 女官应了一声:「娘娘,明天还要大小姐过来吗?」 惠妃不动声色:「本宫说过,要让她一直受教,直到她懂得礼数为止。」 …… 永昌侯府。 京中的武将都来府中做客,自然也少不了李三奶奶,李雍如今颇得皇上看重,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做足面子。 永昌侯夫人知道季氏肯定会来,为了季承恩的案子季氏也要想方设法靠近她。她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的人,真觉得自己父亲冤屈,就去衙门击鼓鸣冤,这样拐弯抹角地靠近她,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李三奶奶来了,」女眷们小声议论,「她身边的是那两个宫人吧?怪不得要醋,这两个人长得真是不错,一个比她小,一个比她大,又都有礼数……」 永昌侯夫人抿着茶,本不想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看到了那年轻貌美的宫人,不禁还是受了触动。 季嫣然向永昌侯夫人见了礼,然后找到椅子坐下来吩咐宫人:「剥栗子吧。」 宫人不敢怠慢,立即动起了手。 见到此情此景所有人又啧啧称奇。 旁边的夫人忍不住道:「李三奶奶这么爱吃栗子。」 「没有,」季嫣然满脸笑容,「这是为了教她们医术,想要学医术必然要手指灵活。」 明明是变着法的折腾宫人,却被她说的这样理所当然,永昌侯夫人看着李三奶奶趾高气昂地坐在那里,就觉得好笑,为了能够接近她,李三奶奶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她不禁想知道李三奶奶到底要怎么说服她帮忙颠倒黑白救出季承恩呢? 永昌侯夫人思量片刻,开口问道:「李三奶奶在太原府真的差点就入葬了?」 季嫣然点点头。 永昌侯夫人叹息:「那也真是……你大难不死,李三爷如今又已经入仕,后面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应该好好珍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永昌侯夫人刚将话说完,季嫣然也抬起眼睛来:「夫人说的对,人死过一次才知道,要活得痛快。」 那两个宫人始终站在她旁边,不停地向她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剥栗子和核桃,这样看起来还真有些威风。 她就不怕得罪了惠妃娘娘,惹得夫家不高兴被李三爷厌弃吗? 永昌侯夫人端起茶来喝,女人嫁了人之后相夫教子就是本分,正要涉及利益就要思量思量在夫家的分量。 李三奶奶可是被厌弃了三年,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挥霍几天。 「要去哪里?」季嫣然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过去,只见刚刚禀告想要离开的宫人立即红着脸赔礼道:「去净房。」 季嫣然看向永昌侯夫人:「劳烦夫人让人引路。」 女眷们不禁偷偷地笑,李三奶奶牢牢地看着这两个人,不给她们任何的机会,即便去净房也要有人跟随,这样妒忌一定会落下把柄,将来夫家要和离,她也无话可说。 宴席过后,大家都去了花园里,永昌侯夫人刻意落在后面,果然才走到抄手走廊就遇见了季嫣然。 永昌侯夫人一副明了的神情,将季嫣然让到旁边吃茶:「李三奶奶今天过来是有事想要找我们家侯爷的吧?你父亲的案子我家侯爷的确曾去查看过,死伤百姓无数,稻田尽毁,当年又起了瘟疫,我跟随侯爷去赈灾,百姓们真是苦不堪言,这桩事李三奶奶不用再提了。」 季嫣然笑道:「我不是来找侯爷的,是来找夫人的。」 永昌侯夫人有些惊讶,不过立即她就恢复如常:「你是想要让我说服侯爷?」 季嫣然摇头:「都说夫人能做妒妇是因为持家有道,夫人嫁到永昌侯府时,侯府早已经内中干竭,这两年侯府能这样有声有色,离不开夫人的功劳,所以夫人拿着休书回到娘家,侯爷还要千方百计将您请回来。 一个女人要有本事才能掌控自己的日子。」 这倒是说到了永昌侯夫人心上。 永昌侯夫人抿了一口茶:「你想求我做什么?」 季嫣然道:「夫人在南方置办了几处庄子,这些年比京畿附近的庄子收成还要好,去年我也在南方买了些许的田亩,不知会不会种出好粮食来,夫人家中善农事的人不少,能不能过去指点指点。」 武朝一直都是北方产粮多于南方,北方的郡县负担大多数军队的粮饷,季承恩却突然提出什么南方「鱼米之乡」,将来说不得要效仿「永嘉南渡」,季承恩从前是跟随常宁公主,常宁公主薨逝之后,他就自请去往苏州,三天两头上奏折要在江南开治水塘,请求朝廷疏通运河,终于奏折批下来,苏州果然粮产增多,林家和冉家为季承恩请功,在江南东道及西道效仿季承恩的法子种粮,谁知道第二年季承恩所建的水塘及立斗门也在雨季崩塌,伤了几百户百姓。 第20章 现在季嫣然又提起江南种粮之事,季家怎么就盯上江南了。 永昌侯夫人道:「为什么你们季家都觉得江南产粮会多。」 季嫣然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能先人一步在江南治水塘,不过为了父亲的案子,她查看了地方志,南方的粮田在逐渐增多,相反的北方战事不停,再加上每年都有灾害,在籍人口逐渐减少,耕田已有荒芜,就像永昌侯府这样眼光好的人家,在南方开始置地,可见父亲的决策是对的。 而且身为一个现代人,当然清楚长江中下游可以收两季稻,春末夏初的梅雨对早稻生长非常有利。她是早就看到了结果的人,不可能去质疑。 季嫣然将一本地方志放在了永昌侯夫人面前。 永昌侯夫人当然知道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因为她也总会拿起来看。 永昌侯夫人抬起眼睛:「我可以写封信让老家人去你的庄子上看看,你也不要抱任何期望,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季嫣然站起身:「那就谢谢夫人了。」 说完话,季嫣然向容妈妈看去:「那两个宫人哪里去了?」 容妈妈低声道:「去净房还没出来。」 季嫣然皱起眉头:「这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永昌侯夫人觉得好笑,李三奶奶定然给宫人下了药,这样的明目张胆:「你就不怕这样下去会被李家嫌弃?」 其实将来她要和李雍和离,借着这件事将两个人关系拉开,等到父兄他们回来和离就会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如果李雍能够配合她演出戏,就能一箭双雕。 不过他能不能答应呢? 季嫣然叹口气:「好教夫人知道,我们家有个规矩,从我父亲开始不准任何人纳妾,就算是我六叔也是如此,这件事我是如何也不能妥协的,即便将来……」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过来,先向永昌侯夫人行了礼,然后又向季嫣然行礼。 「这是什么?」永昌侯夫人看过去,她没让厨房端吃食上来啊? 「李三爷让厨房送来给三奶奶的,」丫鬟低声道,「是煮的梨水。」 吩咐人家永昌侯府的厨娘煮梨水。 季嫣然扬起眉毛,亏他能想得出来,她一会儿不跟着他,他就开始自作主张。 来之前说好了,可没有这一节。 他只要做他的封建士大夫,一切都让她来安排就好。 永昌侯夫人笑道:「看来李三爷心中还是护着你的。」 季嫣然看着那梨水,幽幽地叹了口气:「谁知道能不能长久。」 离开了永昌侯府,季嫣然上了马车,到了李家门口,李雍已经等在了马车外,伸出手扶着季嫣然下车。 穿着华青色的长袍,一双丹凤眼闪闪发亮,站在那里透出几分端凝来。 她很难想象这人如何向人开口要甜汤。 季嫣然道:「梨汤是怎么回事?」 李雍倒是不徐不疾:「你没准备借着这件事给我下套?将来以我嫌弃你擅妒为由与我和离,」说着顿了顿,「想得美。」 季嫣然心中一颤,最近李雍的眼睛很毒辣,好像她在想什么李雍全都知晓。 「当然不是,」季嫣然眨了眨眼睛,「我还得跟三爷好好的呢。」 看着她那微微发红的脸颊,潋滟的眼眸,李雍不禁心中一颤,她纤细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衣袖。 他不由地要向前凑去,却一抬眼看到了个火红的身影快步走过来。 原来她眨了眨眼睛并不是在撒娇,而是要他配合她骗人。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好像他的心思都不再单纯,只想每时都遇见人,他好配合她骗得更顺手更熟练。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修身养性二十多年,怎么功亏一篑。 季嫣然看李雍没有动,就又晃了晃,这人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就生气了吧! 这样板着脸可是要将人吓走的,她二妹妹季如娴这是第一次登门呢,如果二妹不来她都快忘记了这一家人。 这次闹腾的这么厉害,老太爷一家好像隐身了似的,不像跟她有半点的关系。 现在李雍正式拿到了礼部的文书走马上任,二妹妹就像花蝴蝶一样飞过来,要扑到李雍这坨蜜上。 她站在这里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迎上去还是该走开。 季嫣然心中想着,脚下却已经开始向后退了,可是立即那长长的胳膊就伸过来将她的腰肢搂住,将她拖进了怀里。 李雍神色如常,目光微凛地看向季如娴。 季如娴的小脸顿时变得煞白,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那里哀怨地看着他们。 「姐姐,姐夫,」季如娴道,「我跟母亲一起来的,母亲来看看老太太,还要恭喜姐夫入仕。」说着向李雍展露了笑容。 第21章 「家里都好吗?」季嫣然问过去。 「好,」季如娴如同一只小鹿垂着脖颈,「都很好,大哥将消息带回去,家里的人都很高兴。」她听了之后心都要跃出胸膛,她就知道李雍不一般,将来会有个好前程,可惜上天捉弄人,姐姐竟然没有死在太原。 季如娴耳边响起江瑾瑜的话:「李雍和季嫣然不和离,你就没有机会。」 季如娴眼睛猛地一跳,现在两个人看起来……那么的好,怎么会和离呢,一切都是她的妄想罢了。 说着话几个人一起进了堂屋。 李老太太正和季四太太话家常,李老太太只见李雍和季嫣然一起走过来,就是对金童玉女,让她不禁笑开了花。 季四太太却看到女儿形单影只的模样,胸口说不出的憋闷。 「快坐下,」李老太太道,「累了吧?喝杯茶就去歇着,我陪亲家太太说话。」 李老太太这句话让季嫣然心中一暖,祖母早就看出来季家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生怕给她添堵立即就将她支开。 季四太太果然焦灼起来,笑容有些尴尬:「我也是好久没见到嫣然,想跟嫣然说几句话,」说着仔细地看着季嫣然,「你父亲让人送信给了老太爷,你们有没有另外收到信函?」 季嫣然心脏突突一阵慌跳,她写了几封信给父亲终于见到了回音,但是回信却是给老太爷的,没有送到她手上:「没有,父亲信上怎么说?他和母亲、哥哥还好吗?」 季四太太点点头:「都好,我本想将信带回来,老太爷说还是让你回去瞧。」 李雍皱起眉头,不过是看封信,也要提出些要求来,特别是季老太爷,如果不给他一些好处,他绝不会撒手。 李雍眯起眼睛就要说话,却被一双手拉住,季嫣然笑着道:「好,明日我就回家去看信。」 季四太太很高兴,起身就向李老太太告辞:「我让嫣然送我出去。」 是有些话不能当着李老太太说吧,恐怕老太太会护着她。 季嫣然和季四太太一路走出了院子,季四太太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嫣然,听说你置办了不少的田地?而且是在江南?」 没想到季四太太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所以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季嫣然不说话,季四太太有些着急:「是不是不方便告诉四婶,那四婶就不问了。」 季嫣然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是买了许多田地,不过都不是什么肥沃的良田。」 季四太太惊讶地道:「真的买了,你哪里来的银钱。」 「自然是药铺赚的,」季嫣然道,「与承恩公世子爷做生意还赚了几十斤黄金。」 季四太太的眼睛亮起来,仿佛那些黄金就在她面前,半晌才怅然道:「到底是你聪明,我们进京这么久了,也从来没有置下些田地,那……那些地……到底在哪里?你可要小心,当年你父亲就在田地上跌了跟头。 你父亲来信还说,让我们好好照顾你,老太爷就像他的父亲,你四叔就是他的亲弟弟,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才能渡过难关,所以你不要嫌四婶太啰嗦。」 「怎么会呢,」季嫣然道,「我还记得父亲出事的时候,老太爷和四叔、四婶前来帮忙,这些情分我们都记在心里。」 季四太太听到这话忽然停下脚步:「嫣然啊,本来有些话四婶不该说的,但是四婶还要嘱咐你……多加小心,京中耳目众多,千万不要做错事,你父亲才能安心。」 季嫣然脸色难看起来:「四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父亲信上怎么说的?」 「没有,没有,」季四太太忙道,「没什么事。」 季嫣然皱起眉头:「事到如今您还有什么好瞒着的。」 季四太太这才道:「你父亲来信倒是没说什么,你大哥听押送犯人去流放地的衙役说,你母亲仿佛病了,四婶不想告诉你,可是转念一想,又怕你父亲另有信给你,说不得会提起。不管怎么样,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朝廷不准任何人去探望流放的官员和家眷。」 季嫣然愣住:「这都是……真的。」 季四太太道:「你大哥认识的人自然不会说谎,那衙役在哪里?我想要问问他。」 「恐怕不行,」季四太太道,「他拿了公文又押送犯人上路了。」说完这些再也不肯透露别的话,带着季如娴一起上了马车。 「不要担心。」 一双温暖的大手压在季嫣然肩膀上,季嫣然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良久。 「这话八成不真,」李雍道,「李老太爷他们是看中了你的钱财,才用出这样的计策。」 季嫣然知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京中的大人物们都知道她为父翻案就在眼前。 第22章 上次父亲被冤枉她没赶上,这次谁也别想从她手中逃脱。 季嫣然回到房里歇着,李雍吩咐唐千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功夫唐千气喘吁吁地带回一封信:「亲家老爷的信,晚送来半天。」 李雍坐下来慢慢地将信展开,当看到开头几个字,他刚刚抿在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上面写着:李雍小友。 岳父叫他……小友,这是将他当做了忘年之交? 李雍仔仔细细地将信看完,然后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这门亲事定下来之后,他就给岳父写过信,只不过并没有回音,这次进京他连着送了几封信说明嫣然和他的近况,为的就是让岳父安心,却没想岳父反倒写信给他,谢谢他这三年给了嫣然容身之地,从前是嫣然不懂事一意孤行,今年必然会给他一个答复。 话说的十分客套,也表明了立场。 就是不看好他们这门亲事。 三年闹得鸡飞狗跳,就算开始真的像季嫣然所说,故意嫁给他就是为了去太原为父查案,三年里他也对她不闻不问形同陌路…… 这个开始不好,但是定然会有个好结果。 李雍将信拿起来就向外走去,站在旁边的唐千见李雍脸色不好就直言道:「三爷,那信上……说的不好吧?」 他还没见过三爷的脸色会一下子变得那么差,定然是心底的小心思被季大人看穿,然后拒绝了回来。 他想一想都觉得嘴里发酸,忍不住又吃了两块糖。 李雍没有说话,唐千立即跟了上去:「您要拿去给三奶奶看吗?」 李雍淡淡地「嗯」了一声。 唐千眼睛睁大,三爷……可真是勇气可嘉,他一定要跟过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为他以后找媳妇也积攒些经验,万一结果不好,他就引以为戒。 三爷可以不找媳妇,他可不行啊。 季嫣然将信看了两遍,从开始的担心到后来的安心,父亲没有提母亲生病的事,想一想应该也不会说,他们宁愿自己辛苦一些,也不愿意牵连到她。 不过从父亲信函的字里行间能够看出来,在她身体的正主被害死之前,曾让人送信给父亲说明了当年嫁给李雍的缘由,看起来也想好了,不管这次能不能为父翻案都会跟李雍和离,这倒符合了她之前的说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和父母和兄长见面,自从想要为父翻案开始,她见识了江家人的恶毒,看到李家几十条人命的惨状,知晓释空法师被冤枉的经过,终于他们一起翻案,让那些冤屈大白于天下。 却又怎么样呢?即便江家人被流放、撤职、甚至死亡,也挽不回李家那些性命,更不能抹去释空法师十年来受的痛苦。 她不能再看着那些事在她眼前发生。 季嫣然将信重新叠好:「算算时间程大应该已经到了易州,以程大的本事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如果父亲有什么事,程大也能帮忙。」 想到这个,她就会觉得轻松一些。 李雍目光微闪:「易州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只怕京城已经先乱起来了。」 四婶方才的举动的确让人生疑。 季嫣然道:「那就让他们动,我也会让他们心满意足,这样才能看出他们的本性。」 说完这些,季嫣然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亲手倒了杯茶,然后笑着端给李雍:「三叔,以后的事还要您多多帮忙,等我父亲回来,我必然再向您端茶认错,痛痛快快地和离,绝不会分您的家产。」 唐千不禁发笑,嘴里的糖块也「咕噜」一下顺着喉咙吞下去,他就说三爷必定会碰钉子,果然如此。 「好说,」李雍端了那杯茶,吹了吹喝下去,「和离之前你还是李三奶奶,不要再提什么三叔。」 奇怪,李雍怎么会突然好说话起来了。 季嫣然应了一声,顿时露出乖顺的神情:「大侄女知道了。」 听到这话,李雍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一颤。 等到季嫣然走出去,李雍将茶一饮而尽,嘴边的笑容也渐渐收敛,看向唐千:「今天有程二在,你跟我去衙门。」 去衙门岂不是要跟着那些兵士一起操练,唐千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去了行不行?」 「不行,」李雍声音威严,「这些日子一刻不能歇,骁骑营怎么练,你就怎么练。」 唐千手发抖,他这是又做错什么事了吗?整天在马背上,他的屁股要裂成八瓣:「三爷,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看热闹了。」 …… 季嫣然早早就回到了季家,季老太爷殷勤地让她坐下,季老太太就差心肝宝贝地叫上一通。 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会让人有种温馨的错觉。 第23章 「你放心,」季老太爷道,「你大哥已经送了银子给那衙役,请他到了易州就送信回来,看看你母亲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唉,你母亲也是不易,在易州还要每日做苦工,她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 被流放的官员家眷,一般不会在流放地很久,因为路途遥远,流放地又环境不好,加上每日辛劳,三五年就会相继过世。 她早就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快些将案子查清楚。 「嫣然,」坐在一旁的季元征终于开口道,「外面都说你想要为父翻案,是不是真的?」 季嫣然垂下眼睛:「自然不是,我一个女子岂能做这样的事。」 季元征道:「我到现在也不信,伯父会贪墨那些钱财,但是刑部又真的在庄子上搜出那么多的银票和没来得及兑换的银锭,我游历时也去了苏州,看到了那些曾没淹没的村庄,现在仍旧一片冷清。」 季嫣然惊讶地看着季元征:「大哥去了苏州?是想要查父亲的案子?」 季元征点点头:「是吧,伯父那么好的人,我总是不相信……不过却没有查到好结果,否则我定然会向恩师说,请恩师代为禀告太子爷,为伯父伸冤。」 季嫣然更加压制不住脸上的激动的情绪:「原来大哥的恩师识得太子爷。」 「不止是识得,」季四太太道,「你大哥的恩师就是时任太子詹事的周帧周大人,你父亲当年被押送刑部受审,周大人上了一本奏折替你父亲说话,你大哥就是这样才拜入了周大人门下。」 季嫣然道:「这么说周大人对我们季家也算有恩。」 季元征正色道:「太子爷也很关切李家和江家的案子,在皇上面前也替李家说了话,夸赞妹夫有勇有谋,改日要将妹夫请去太子府一叙,若是你有什么心思,不如趁机向太子爷说明。」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 季嫣然脸上满是欣喜又有些怀疑,半晌才道:「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季元征还没说话,季元斌已经插嘴:「大哥为了这件事用尽了心力,还训斥我不该……我那时是听了许多流言蜚语……总之是被人挑拨,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都是小事。」季嫣然道。 季四太太立即接口:「对,对,都是小事,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若是再能将你父亲接回来,可就……什么都好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你直管说出来。」 季四太太说着抹泪。 季嫣然看向季元征:「若是太子爷真的召见阿雍,大哥还要为我们多说几句话。」 季元征点了点头。 季嫣然松口气。 季元斌接着道:「还有什么……你那些田地用不用人手?我们还有些可靠的老家人,而且我也闲在家中,你信得过我就帮你去南方跑一跑,你年纪小不知道,那些庄头和长工都会骗主,尤其是第一年的粮食,绝不能马虎,你心中没有思量,以后就会任由他们摆布。」 季嫣然睁大眼睛:「还有这种事。」 「当然了,」季元斌道,「我不会读书,但是家里庄子上的米粮每次不是我去收,稻子一穗有多少米粮我都会数,那些庄头骗不得我们。」 季嫣然仍旧有些犹豫。 季元斌叹口气:「妹妹不信任我,也怪不得你,我其实只是想弥补错失。」 「秋叔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季嫣然道,「只是那田产远在苏州……」 季元斌眼睛亮起来:「那也没关系,即便路远,我也不怕。」 「要吃苦,」季嫣然皱起眉头,「地方很是荒凉,可不比京城的庄子上,二哥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我可真是……罪过大了。」 「不会,不会,」季元斌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完看向季四太太,不停地向季四太太使眼色。 季四太太仿佛被季嫣然的话吓到了:「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眼见就到雨季,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哪里自己走过那么远的路,真的出了闪失,你就不是帮忙而是给家里添乱了。」 季元斌眼睛竖起来:「你们都觉得我是废人,大哥出去游学那么久,我只是想要帮忙都不行吗?」 「既然二哥这样想,」季嫣然迎上季元斌的目光,「那我就将庄子的位置告诉二哥,再写一封信给庄头,今年的粮食全交由二哥管理。」 季元斌听得满面喜色:「就这样定了,我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启程。」 季老太爷也是一副很赞成的模样,季老太太笑盈盈地不停点头,这是季嫣然回季家这么久,第一次客气又融洽的谈话。 季四太太依依不舍地将季嫣然送上马车,季元斌和季如娴兄妹站在门前一直目送季嫣然离开。 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就是关键时刻还要靠族人。 第24章 容妈妈道:「大小姐真的要将苏州的庄子交给二爷打理?」 季嫣然点点头:「恩,既然我说了,就会这样做。」 容妈妈不禁怀疑:「二爷到底能不能靠得住。」 「没关系,」季嫣然笑道,「他想要去,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反悔,即便遭遇雨季,眼看立斗门要崩塌,他都要守在那里不能离开,那是我们季家的田产,他也是季家子孙,他说会尽全力帮我和父亲,我已经相信了,所以他必须要在那里挺住。」 容妈妈半晌才明白过来,脸上浮起了笑容,老太爷一家眼红大小姐置办的财物,就这样将手伸了出去,他就没想过会不会咬手。二爷那一身细皮嫩肉,真的遇到了雨季,肯定要脱一层皮,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养尊处优的他,见到如此场面大约会吓得魂飞魄散。 「去福康院吧!」季嫣然吩咐着,大约是在福康院久了,只要到那里去,她就会很心安,更何况这些日子小和尚胡愈都住在那里,她放心不下小和尚。 季嫣然下了车,就看到门口黑着脸的程二。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过才两天没有来而已。 「怎么了?」季嫣然问过去。 程二哭丧着脸:「三奶奶您可回来了,快将小和尚替换下来。」 季嫣然的心一颤:「胡愈怎么了?」 「小和尚太可怕了,」程二道,「他规定的事一点都不能马虎,差一点点都不行,我就少洗了一遍手,已经被他在耳边念了十八次,我都道歉了他却还不依不饶。」 季嫣然听了不禁笑道:「这是为你好,就要让胡愈管一管你们才行。」小和尚确实是这样,说话十分的古板,做事也是一丝不苟,他说要丑时起床做功课,他屋子里的灯就会在丑时亮起。他说要一更睡觉,外面更声一响他就已经入眠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再说话。 这些事她早就领教过了,所以她才会让小和尚在这时候帮忙管理福康院,要防止疠风病传播就要做好防护,小和尚这样认真才能杜绝一切传播疫疾的可能。 季嫣然进了门,院子里的幔帐将龟兹人和其他病患完全分隔开,小和尚真是做的很好。 陈瞻见到季嫣然立即走过来道:「福康院里一切都很好,三奶奶这两日都还顺利吗?」 季嫣然道:「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陈瞻和她越来越熟悉,开始只会和她讨论医学问题,现在却已经和她谈及其他。 「陈先生今天还继续教我诊脉和取穴吧!」 她在释空法师那里学来的医术毕竟太少了,幸亏她在现代医院做了很长时间的病号,算是久病成医,才能用一知半解的知识支撑到现在。医术不能马虎,即便现在能够应对,她还要不断地学习,除了要去四叔那里看书,向陈瞻请教医术同样的重要。 医术讨论到精彩之处,陈瞻不禁脱口而出:「公主这样的法子自然最好,药材经过炮制之后更好携带……」说到这里陈瞻发现自己口误,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可怜的陈瞻,季嫣然心中叹息,此情此景定然让他想起和常宁公主相处的日子,所以干脆将她幻想成了公主。 「没关系,」季嫣然道,「谁没有失误的时候。」 陈瞻低下头,半晌似是拿定了决心:「三奶奶您知道吗?您许多地方都很像公主。」 她像常宁公主? 这怎么可能呢,她是个不受拘束的现代人,常宁公主从小就长在宫中,光从这一点上去想,她们必然不同。 季嫣然微微一笑,仿佛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陈瞻目光闪动:「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 陈瞻说完话就后悔是不是太直接了。 如果敏感一些的女孩子大约就要生气,难道他们在这里就是因为李三奶奶像公主吗? 陈瞻抿了抿嘴唇,意外的是季嫣然仍旧眉目疏朗,脸上透着几分的英气,仔细地听着他说话。 陈瞻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道:「不是说您跟公主长得像,你们对事物的看法却和其他人不一样。您知道吗?公主若是看到病患也不会像其他郎中一样,先给病患看脉,而是要做其他的检查,问病患一些其他郎中不会问的问题。」 「比如您给那些小孩子治病,就没有先去给孩子们把脉,而是直接去看他们嘴里的患处,如果说这只是巧合。您学医的方式也和公主一样,一些土方你们干脆不去看,您看的那些医书也是公主曾看过的,你们匆匆看过方子都一样,仔细看过几遍的方子也是那些。」 「那些昏过去的病患被抬过来,您会先看脖子上的脉搏跳动,然后翻开病患的眼睛去瞧,如果说您和公主都是一脉相承没有人会怀疑,但是我却知道释空法师不会这些医术,不……应该不能称它为医术,而是你们自己的认知。」 第25章 季嫣然没想到陈瞻会总结出这么多相似点。 她是个现代人,不但住在医院那么久,还要照顾孤儿院生病的孩子们,为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处理伤口,有这些常识也是自然而然的。而且现代的治疗和古代本来就有些区别,不先看脉,而是观察一个人的外表和身体情况就是她的习惯,她没有放在心上,是因为这里的郎中治病方法本就不相同,她本来就跟释空法师学了龟兹的医术,就算给病患诊治时有些奇怪应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和质疑。 没想到常宁公主也是这样做。 陈瞻恰好又是常宁公主身边最可靠的帮手,现在自然看个清清楚楚。 季嫣然第一次有种怀疑,难道常宁公主和她一样都是个穿越者,只是她们穿越的时间不一样。 「陈瞻,」季嫣然道,「可能我和公主这些相似,但是你也清楚我不是公主。」 陈瞻点点头:「我知道,因为公主薨逝,我也……过去看过,亲手给公主诊了脉……也曾想过公主会像那些她诊治过的一些病患,能够死而复生,却始终没有等到。」 「公主能够救活别人,谁又来救活她。」 听到这样的话,季嫣然的心仿佛被狠狠地牵了一下。 陈瞻接着道:「不止是医术上,三奶奶做事果断,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做事果断也和公主相同……如果不是十分了解公主的人不会这样想,公主在人前毕竟是礼数周到,喜怒不形于色的闺秀,实际上亲近的人都知道,公主最厌恶的就是那些所谓的礼数,公主学习医术能够出入义庄去看尸体,不避讳男女大防。」 季嫣然静静地听着陈瞻回忆常宁公主,如果常宁公主真的也是个穿越者,那么公主做的事比她做的要更多,很好。 比如这个福康院。 比如……父亲说的在江南治水塘,疏通运河,这都是常宁公主高瞻远瞩的看法。 除了陈瞻之外,还有谁觉得她像常宁公主呢? 第一个是释空法师,接下来就应该是……李约。 四叔那么帮她也是因为她像公主吗? 季嫣然心中的疑惑顿时全都得到了解答,她忽然对常宁公主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公主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说过除了福康院之外还想做什么?」 陈瞻点点头:「公主说要开药材铺,这样可以平衡药材的价格,这一点三奶奶已经做了。」 季嫣然一怔,这也许是她误打误撞,竟然和常宁公主的想法不谋而合。 陈瞻接着道:「公主还要推行广济方颁行天下,因为公主要推广济方,所以才会有那些积累下来的脉案,虽然公主不在了,但是李家宗长和释空法师却一直都没有忘记。公主还说我们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十个病患能医治一二而已,将来的路还很长,若是不能勤学医术,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病患不治而死,对医者更是折磨。」 季嫣然点点头:「公主说的很对……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早早就被人所害……」 陈瞻仔细地看着季嫣然:「三奶奶,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您跟公主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外貌、出身、环境不一样而已,您看着没有公主那么老成持重,却比公主更洒脱。」 季嫣然目光一沉认真地道:「我和公主不是一个人。」这一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陈瞻被她的认真吓到了:「我知道……我以后……」 季嫣然「噗嗤」笑出声:「跟你开个玩笑,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容易被人欺负。」 说着话就有郎中喊陈瞻去看病患。 陈瞻向季嫣然行礼走出屋子,到了院子里,他仔细地想着李三奶奶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禁觉得恍惚。 他明明已经得到了答案,知道李三奶奶和常宁公主不是一个人,可是方才李三奶奶笑他的一瞬间,他却又疑惑起来,因为……公主也说过他类似的话,为什么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陈瞻的一番话对季嫣然是个不小的冲击,也让她多了几分的危机感,常宁公主的薨逝跟她是个穿越者有没有关系? 她的猜测都是真的话,那么公主有没有将穿越的事告诉李约。 如果没有,为什么李约会帮她遮掩,帮她那独特的京剧唱腔找到了出处,还将谢变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 季嫣然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想的太清楚,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医书上,与其胡乱的揣测不如去李约的住处,找到本人问个明白。 这样想着,季嫣然带着容妈妈径直去了李约的小院子。 李约和杜虞都没在那里。 季嫣然松了口气,李约在京城不止这一处院子,是她想当然地以为每次都会遇见。这样也好,她反倒能安安静静地梳理思绪,这样急赤白脸地上门也不像个样子,还不如顺其自然,慢慢地去找答案。 第26章 平息了心情,她又开始翻找起医书来,将医书再一次打开,这次却不光是要看脉案,还想要找到常宁公主是穿越者的蛛丝马迹。 看了一会儿书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季嫣然就准备要离开,谁知道刚刚走到门口,帘子却被人突然掀开,季嫣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了李约。 这次李约没有悠然地坐在那里与她说话,反而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眉眼中有几分匆促,少了洞察秋毫的敏锐和清明。 「又来换医书?」李约笑了笑一切又恢复如常。 季嫣然向李约行礼:「除了换医书,还有些事想要问四叔。」 两个人坐下来,下人端来了热茶。 一杯茶喝了下去,季嫣然的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咕咕作响。 李约笑容又深了些:「怎么?没吃饭就来了?」他方才在京畿的庄子上,听说她急匆匆地冲进院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走进屋子再看她舒展的眉眼就知道没有什么要紧,也是若是有危险,他应该会比这丫头先一步知晓。 李约叫了一声杜虞,小丫鬟立即捧了点心进门。 「吃吧,」李约拿起桌案上的书,「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喝茶吃点心就像是来赴宴,季嫣然吃了一块点心就开口道:「四叔,我就问您一件事,您对我那么照顾,是不是觉得我像常宁公主。」 这丫头的问法,直接跳了一步,通常应该先问他是不是觉得她像常宁,得到答案之后再问他为什么照顾她。 湘妃竹的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李约目光清澈,手指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碗,衣袖里是天青色的衬子,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的清雅:「我都帮过你什么?」 他一下子将皮球踢了回来。 季嫣然道:「四叔在太原府将释空法师的医书交给我,其中还有一些是常宁公主的,到了京城之后又帮我找来了陈瞻,事先安排了合适的人给我的曲子找出处,提醒我要防备谢变。」 仔细数下来有许多。 李约等到季嫣然停下来才道:「如果是你,你会因为谁有些像你喜欢的人,就帮她做这么多事吗?」 季嫣然摇摇头。 「你都不会做的事,我会去做吗?」李约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重新将茶倒好,然后目光就落在季嫣然脸上。 四目相对,仔细地看过去她才知道就因为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所以看起来才会格外的清澄明亮。 李约那么聪明的人,就算知道她和常宁公主有些相像,也不会单单因为这个就屡次出手帮忙。 李约接着道:「你想说什么?」 如果李约像陈瞻一样将她和常宁混为一谈,她还可以说出实情,免得让李约误会,这可不是小事,对于陈瞻来说常宁公主是他崇敬的人,李约却又不同,他为了常宁闯入皇宫,不顾生死又枯等十年。 如果她让李约睹物思人,她以后就会尽量避免与李约见面。 可是李约没有这样想,她接下来要怎么说。 她的目光一变再变,其中的情绪是那么的清楚,他只要一看就清楚她在思量些什么。 季嫣然道:「四叔知道就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知道自己占不了上风干脆就不提了。这就像梨子脆,柑橘酸,荔枝甜,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脱不掉那个味道,旁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改变不了她。 李约道:「是陈瞻跟你说的这些?」 季嫣然点点头。 李约道:「也许许多人会觉得你像常宁,像不像又有什么关系,陈瞻不是因为你像常宁跟在你身边,你去栖山寺请释空法师为李雍治病,法师因此收你为徒,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你做了什么才是关键。」 四叔这话说到了她心里,由此看来四叔什么都知道,几句话就打开了她的心结,其实她到这里来明明不是寻求帮助,而是想要探知真相的。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季嫣然抿了抿嘴唇接着道:「还有一件事盼四叔解惑。」 李约很干脆地道:「说吧。」 季嫣然道:「我父亲上奏折说南方将来必然是「鱼米之乡」,朝廷应该发展江南的稻米,因为将来说不得要效仿「永嘉南渡」,这些话是不是听常宁公主说的。」 李约点点头:「是,这是常宁薨逝之前跟你父亲说过的。常宁走后,你父亲在京中做了几年官,最终还是放不下江南,干脆自请去了苏州,林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也相信你父亲的品性,所以你父亲的案子虽然证据确凿,护国公仍旧倾尽全力力保。」 这都对上了。 季嫣然道:「四叔知道公主为什么会知晓这些吗?」问起这些她不禁心跳的厉害,就像是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被人知晓了一样。 第2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知道,」李约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宁静、温和之外,还有一些藏在眼眸的最深处,「她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她的想法、见识都和旁人不同。」 季嫣然还以为不会有人相信穿越这样的事,李约却说得十分寻常,没有半点的怀疑。这是多么的信任才会如此笃定。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嫣然半晌才道:「常宁公主的死会不会与那谶书预言的‘异人’有关?」 李约道:「不管有没有关系,你都要小心,一旦被朝廷认为是异人,只有死路一条,朝廷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你在太原府遇到的死士,我怀疑也是谢变的人。」 从前她是不知道,如今清楚了自然会防备那个谢变。 「谢谢四叔。」季嫣然要承认,李约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一盏指路明灯,让她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天色不早了,季嫣然起身向李约告辞。 除了亲手给李约泡了一壶茶之外,别的她什么也没做。 「这就走了?」 门外的杜虞不禁道。 季嫣然应了一声:「已经和四叔说完话了。」 杜虞在旁边走,一直跟着她走出了小院。 「你不是公主,」杜虞忽然道,「公主才舍不得看主子受这么多苦。」 杜虞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季嫣然刚刚回到李家,天边炸开了一记响雷,李雍已经等在了门口,撩开车帘将季嫣然接下马车。 她正觉得会有一场大雨,却没想到只掉了几滴雨,天就又晴起来。 李雍道:「过不了几天,北方大旱的灾情就会呈报给皇上。」 季嫣然道:「看来我要催着季元斌赶紧动身,否则苏州的热闹他就要赶不及了。」 她抱着茶杯笑着说话,眉毛却微微蹙起,其中像是藏着心事。 「嫣然,」李雍轻声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 李雍话音刚落,就发现季嫣然扬起了眉毛看她。 李雍正色道:「敷衍我也没有用。」 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是怒目的金刚,凤眼微闪,立即就严肃起来,真是让人害怕。 季嫣然看向头顶树枝上冒出一条肥硕的大虫子,如果她手里有棍子一定会捅下来,让它结结实实地掉在李雍脸上:「三爷早就知道太原府遇到的死士可能是谢变的人吧?」所以谢变进京之后她身边的护卫才多了。 她越是和颜悦色就越是生气。 李雍愕然,她不是因为谢变,而是另一桩事吧。 季嫣然说完话就向前走去。 李雍看着季嫣然走进了正房,立即就跟了过去。 屋子里季嫣然已经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翻看医书。 只要稍加思量,李雍就知道季嫣然定是知晓了常宁公主的事,自从在夜里听到她说那些奇怪的话,看到她写的字,她的医术之后,他心中就有些怀疑,紧接着她在太原府遭遇了死士,那些死士明显不是江家人。 虽然他可以不打探她心中的秘密,却要护得她周全,所以他才让人顺着死士的身份往下去查。 谢变进京之后,李家和季家周围明显多了眼线,虽然都说那手握丧铃可以任意杀人的唐大人,貌似效命于皇上和大理寺,他却觉得那位唐大人根本就是被谢变驱使,或者说手握丧铃的就是谢变。谢变为皇上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按照谶书上所说,寻找那个会覆灭武朝的「异人」。 「嫣然,」李雍上前道,「我只是还没弄清楚,再说像与不像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你,谁也替代不了。」 外面的唐千紧紧地捂住了嘴一脸惊诧,三爷竟然也会这样软绵绵的说话。 李雍的声音更轻了些:「那谢变让人杀你,不是因为你像常宁公主,应该是知晓你在查岳父的案子,你虽然能骗得过江家和季家,谢变那些人却在暗处,说不得一早就盯上了你,这些年谢变打着‘异人’的幌子四处杀人,排除异己,你放心我必然不会放过他。」 一旁的唐千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向外溜去,他不能再听下去了,下次三爷再板着脸训斥他的时候,万一他笑场要怎么办? 李雍这话倒是真的,这身体的正主又不是穿越者,会被谢变盯上自然不会是因为「异人」之说。 季嫣然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不过她却不能让李雍觉得轻易就过了关。 「骗人就是骗人了,那么多借口做什么,」季嫣然说完看向容妈妈,「胡愈回来没有?」 容妈妈弯腰道:「回来了,就在客房里呢。」 季嫣然带着药箱去找胡愈,将李雍扔在屋子里。 去找小和尚都比跟在他一起欢快,而且走到门口那么远连头也不曾回,他什么时候连这个也计较了。 第28章 虽说应该放松心情,可他就是觉得胸口憋闷。 她是故意气他的。 李雍喝了杯茶:「三奶奶是从宗长那里回来的吧?」 唐千进门回话:「是……我们一路护着到了……」说着这里看到李雍拉长的脸,「我明白了,三爷是在防着宗长,这叫什么来着?妒忌。」 不是说三奶奶才是妒妇吗?三爷怎么能连自家的长辈都防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唐千正在腹诽,被李雍一个眼神看过来,立即吓得跑了个没影。 有些事是早晚要面对的,既然对上了谢变,他就要更加谨慎,不能让当年发生在常宁公主身上的事,发生在嫣然身上,李雍想着大步走了出去。 李雍刚走出李家,就看到了季元斌。 季元斌捧着礼物正要进门,见到李雍立即道:「妹夫你这是要出去啊?」 李雍板着脸应了一声,季元斌脖颈后的汗毛不禁竖立起来:「大妹妹在家吗?我过来跟大妹妹商量江南的那些田产……」 嫣然刚动手要救岳父,季家那边立即有了动静,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要将嫣然手中的财物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他就送季元斌一程。 「你要去江南?」李雍皱起眉头,「嫣然答应了吗?」 李雍明显是在拒绝。 季元斌的心不禁一沉:「大妹妹答应了啊……我也是看大妹妹太辛苦,这样的时候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出面。」 「我看不妥,」李雍道,「我会从庄子上找个管事过去,你就不要来回奔波了。」 到嘴的鸭子这是要飞了? 他本来已经和季嫣然说好了,李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让李家派管事过去,那还有他什么事,他要等到季嫣然获罪,然后顺理成章的收割财物。 笑话,那可是他的田地,李家人别想插手。 「就不劳烦妹夫找人,」季元斌道,「我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等你到苏州恐怕要月余,」李雍摇摇头,「哪里能等那么久。」 「十天,」季元斌咬咬牙,顶多大腿磨出几个血泡,他也要跑到苏州,「我肯定会到,我今晚就是来向大妹妹告别的。」 季元斌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礼物塞到李家下人手中,然后向李雍招了招手,「时间紧迫我就不进门了。」 季元斌慌慌张张地离开。 …… 季四太太知道季元斌就要启程不禁一阵肉疼:「你怎么能逞能说十天就到。」 季元斌道:「母亲不知道,我再不肯走,李雍就要派李家人过去。」 季四太太有些担忧:「那田地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季元斌眼睛发光:「季嫣然和冉六赚了那么多银子,现在都换成了田地,可见那些地会有多值钱,几年前我们来到京城不过住了这样一处破宅子,现在季嫣然找死要翻案,她手里的这些财物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别说让儿子辛苦些,就算脱层皮儿子也愿意。」 「呸,呸,」季四太太吐了两口,「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你安心去,如今苏州那边是太子的门生坐镇,但凡又是你就将周大人的手书递过去,他会保你平安。」 季元斌得意起来:「谁敢动我,我这是为太子爷办事。」 季元斌离开京城,季元征就将消息送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正被人侍奉着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笑容的官员拿了溺盆上前,规规矩矩侍奉着太子爷净了手。 季元斌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听太子与那官员道:「你都已经做了官,怎么还能做这些下人做的事。」 官员笑着道:「小的就算做再大的官,也永远都是太子爷身边的下人,该想方设法为太子爷解忧。」 太子叹了口气:「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你是我身边的人,有事我自然会为你做主,」说着顿了顿,「季承恩的案子早就已经了结了,季氏为何又要提起,这样不是很好吗?季承恩也没有死,季家上下平平安安,季氏也该知福了。」 季元征依旧不敢抬起头去看太子,他生怕在太子面前出半点的差错。 太子道:「季卿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季元征身体躬得更加厉害,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虾米。 季元征吞咽一口润了润嗓子才道:「李季氏从小就不服管束,有她在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这次我家二弟就怕她在江南胡乱作为,今天一早就赶了过去。」 「季家总算有个明白人。」太子亲手倒了杯茶给季元征。 季元征哆哆嗦嗦地接了过去。 太子道:「当年江南都成了什么模样,还是我遣了人过去收拾残局,这些年总算有了些眉目,我是不愿意再出什么乱子,你们季氏一族也是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落脚。」 第29章 「太子爷放心,」季元征道,「我们季氏族中其他人绝没有那些心思。」 「没有就好,」太子脸上有了些许的笑容,「我也是怕会祸及你们,你能入仕周卿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若是能这样一路顺利地晋升上去,将来定然比李雍还有前程。」 李雍定然会被季嫣然牵累。 让太子都不安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 「太子爷,河北道的人回来了,就在外面。」 太子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季元征忙退到一旁,很快穿着一身短褐的人大步走进来,那人满脸仓皇和急切,见到太子立即下拜:「太子爷,河北道守关的将军战死了,督办粮草的官员也被副将斩了,这是要跟平卢一样闹出乱子来。」 太子脸色一变:「又死人了?」 官员嘴唇苍白:「今年大旱,只怕粮草不济,平卢和河东战事不断,若是河北道也跟着乱起来,那我们……」 太子本来慌张的神情却慢慢地平复下来:「别急,朝廷有那么多驻军在,不会出事的。」 十年前林家和常宁就跟他说,若是不整顿边疆重镇,万一乱起来只怕武朝门户大开,现在想想林家和常宁不过就是要利用他对付江家罢了,就因为那次的事他差点不能自保,多亏林让没有让突厥人打进来,最后只是死了个常宁,就将一切都遮过去了。 这几年他不与江家人计较,在东宫里韬光养晦果然再也没有什么让人担惊受怕的大事。 太子道:「他们为国捐躯,明日本王会上奏朝廷好好抚恤他们。豆.豆.网。」 官员扬起脸,他脚上的靴子已经磨破,脚底板一片血肉模糊,强撑着精神就为了能够示警,没想到他千里迢迢送回来的消息就是这个结果。 「你可有发现别的异常?」太子想了想又问那官员。 官员不知太子爷指的是什么。 太子道:「有没有人想要趁机谋反。」若是有确凿的证据拉下江家人,他会出手。 在太子灼灼的目光下官员低下了头:「属下并没有发现……」 太子很泄气接着道:「那些将领也不是死在江家人手中吧?」 官员摇头:「就跟崔老将军一样,都是战死的。」 战死都很寻常,闹不出什么风浪来,他也从中很难获利,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太子挥挥手:「你下去好好休养,今日之事不要再说出来,河北道的战报很快就会送进宫中,到时候看父皇怎么决断!」 「太子爷,」官员不甘心就这样算了,「江家有很大的嫌疑。」 太子脸上满是威严:「本王会让人去查问的。」 太子爷真的会去查就应该立即将户部和兵部的人叫来问问,看看今年还剩下多少的军粮可以调配,下一步又该怎么防备江家。 官员还想接着说,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 「太子爷呢?我来了,这戏台子搭在哪里?」 官员皱起眉头。 太子吩咐管事道:「出去看看,这成什么样子,不要让他再吵了。」 「哎呦,太子爷您就别害臊了,太子妃去慈宁宫了,这府里上上下下还不是你说了算,这小娇娘扮上的时候你就盯着瞧,现在……不过咱们得说好了,我们就是唱戏可不带干别的。」 冉六大声吵嚷着:「快点都动起来,好酒好菜搬上桌,咱们今天就让太子府热热闹闹。」 官员忍不住向太子看去,太子爷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 紧接着帘子被掀开,冉六笑嘻嘻地走进来邀功似的道:「太子爷,您去看看吧,都弄好了。」 太子沉下脸来:「谁叫你过来的。」 冉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太子爷生辰到了,普天同庆,我送不得别的礼物,搭台子唱戏是手到擒来。」 冉六说完上前去拉扯太子,太子百般不愿却轻易就被冉六拉起来推出屋去,侍奉太子的人立即追上前。 河北道的官员怔愣地站在屋子里。 「兄弟。」冉六折返回来,伸出手臂搭在那官员的脖子上,一股的脂粉味儿立即扑面而来。 官员胸腹之间一阵恶心,恨不得立即将冉六推开,一个大男人竟然满身胭脂水粉的味道,武朝早晚要亡于这些纨绔子弟之手。 冉六却仿佛并没有看到那官员的厌恶之情,反而手臂更加用力,凑到官员耳边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一身风尘仆仆……刚刚进京?」 官员不由地警惕起来,虽说他只是一个武备司的小官,经常来往于京城和边疆,可他毕竟是秘密向太子爷传讯,总不好弄得人尽皆知,于是他强忍着点了点头。 「那你可来对了,」冉六的吐沫喷了那人一脸,「能听这样一场戏,就算跑断了腿也值得。」 第30章 值得?官员眼睛一跳,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边疆一片惨状,这里的人却歌舞升平。 当年让他前往边疆的时候,太子对他说了那么多忧国忧民的话,否则他怎么会拼着性命为太子奔走。他这样思量着已经被冉六拖出了门。 戏台子搭起来,太子爷坐在椅子上盯着台上的女子,那优美婉转的唱腔仿佛早已经将他迷醉了。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喧闹声中,他和那些边疆将士和百姓一样都被抛弃了。 辛酸、无奈、失落、绝望,各种情绪充斥他全身,官员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他向门口走去,终于踏出了太子府的大门,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宁愿赶回边疆就战死在那里。 拿定了主意,他挺直了脊背就向前走去,谁知还没有走两步,一条胳膊又伸过来,去搂他的肩膀。 他心情激荡中竟然没有防备就被搂了个正着,又是浓烈让人作呕的脂粉味儿,然后尖尖的声音唱着道:「你这是去哪里,还没给太子爷拜寿呢。」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煞白煞白的大脸,眼睛周围和嘴唇又说不出的红艳,这张脸却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他能看出来,这就是那个冉六爷。 呕,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那官员眼见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他顾不得身份会不会暴露,又会被多少人知道,因为他再也忍不住:「让你吓人,老子打死你。」 一拳就挥了过去。 那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冉六的下颌上,官员刚觉得欣喜,只觉得脸上一凉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疼痛,冉六在他脸上留下了抓痕。他正觉得恼怒,冉六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揍向他的肚子,他也恰时抓住了冉六的腿,用尽力气将冉六向地上摔去,冉六则攥住了他的衣衫。 随着「撕拉」的布条撕裂声传来,冉六胡乱蹬踹的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这下子力道很足,两个人全都跌倒在地。 太子府门口正是一片繁华,见到此情此景,所有人都顿足张望。 如果是平常的打架没什么可看的,这次的却不一样,其中一个人脸上抹的红红白白,头上盘着的假发在滚打中被扯下来,另外一个靴子破了底血粼粼的脚从其中伸出来,看着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两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手下全然没有任何的章法,却谁也不肯服输,打的难解难分。 太子府的管事回过神来正要上前拉架,人群中一阵骚乱,又走出个人来。 「这是不是冉六……」林少英指着地上的人忽然道,「还真的是。」 说完话就要上前拉架,却被另外一个人挡住,那人一瘸一拐走路微微有些奇怪,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容,正是承恩公世子爷顾珩。 林少英皱起眉头看顾珩。 顾珩数落道:「打架自然是一对一,你还想上去帮忙不成?」 林少英顿时红了脸:「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是在仗势欺人?」 太子府的管事见状立即道:「几位小爷,这可是太子府门前,你们……这样怎么得了,这若是传到你们府上,恐怕都要被责骂啊。」 林少英弯起嘴唇,似是在向顾珩示威:「听到没有?你赶紧走吧,屁股上别又添新伤。」 顾珩还没说话,冉六已经气喘吁吁地喊起来:「不用你们管,不打出个胜负,就算圣上来了我也不能住手。打不服这小子,爷的姓倒着写,太子府不能打,我们到街口去,你这个囊货敢不敢?」 「去就去。」河北道的官员也红了眼睛,全然不顾冉六嘴里那不干不净的咒骂,扯着冉六的胳膊就向外走去,来京之前他是夸下海口,现在没有任何结果,他也没脸回去。 林少英上前将冉六扶起来,然后看向顾珩:「与其在这里凑热闹也不如动动手,活动活动筋骨。」 顾珩笑道:「奉陪。」 「知道你身上有伤,」林少英讥诮地道,「我让你几分,看看你有多少的本事,是不是只能欺负手无寸铁的大和尚。」 顾珩眯起眼睛:「只要你别半路逃走,就算让了我。」 四个人在街头站好,紧接着就又扭打到了一起。 …… 消息很快就在京城里扩散开来,季嫣然看向旁边的林玉娇:「你哥哥也跑出去了?」 林玉娇点点头。 季嫣然不禁叹了口气,一个不留神就让林少英走掉了,她好像听李雍说,今天护国公林让回京,公爵爷若是进京就看到这一幕,还真是惊喜啊。 「你父亲打人疼吗?」季嫣然又问起来。 林玉娇仔细地想了想:「我没有挨过打,但是每次哥哥被打都会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看来有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林少英了。 第31章 怎么说都是因为她,这样一想真是过意不去,毕竟这小子去太子府门口守着也是为了帮她。 那位官员从河北道带回的军情对她来说很重要,让人尽皆知才好,永昌侯四处凑军资,米粮不够也不敢声张,还盼着北方能有个好收成,现在不如就将这件事揭开,北方到底有没有粮食交出来。 季嫣然站起身看着林玉娇:「我跟你回家去给老太君请安。」 林玉娇不禁惊讶:「现在吗?」 「昨日我递了帖子给老太君,」季嫣然笑道,「你在宫中所以不知晓。」 不知怎么的林玉娇从心底里高兴,大约是觉得祖母一定会喜欢季姐姐。 两个人一起到了林家,林二太太笑着在垂花门等候,见到季嫣然她立即上前道:「太夫人和夫人都在花厅里等着呢。」 季嫣然向林二太太行了礼,林二太太端详着季嫣然道:「我们家阿娇定然给三奶奶寻了不少的麻烦,这丫头在家中都让我们头疼的很,多亏三奶奶与我们家有几分渊源,否则怎么能受得了。」 林二太太说着就去拉季嫣然的手,季嫣然刚被那指尖碰触到,不知怎么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手下意识地向后躲去,随之而来盘旋在心头的是愤恨、怨怼以及谨慎的情绪。 这样的举动让季嫣然不禁一惊,但是这种如惊涛骇浪般的反应一下子又消失殆尽,不留半点痕迹,眼前的林二太太又变得亲善和蔼起来。 对于季嫣然的表现林二太太也是一怔。 季嫣然笑道:「老毛病了,总以为还在福康院里,不能随便让人碰触,」说着看向林二太太,「不过您放心我们出来的时候都净过手了。」 听得这话林二太太也释然地笑起来:「你们两个女孩子真是不易,也亏了你们喜欢,否则谁又能做这些。」 林玉娇去挽林二太太的手臂:「二婶人最好了,不像我爹说什么也不准我学医术。」 林二太太眼睛弯起来:「你爹是关心则乱,你还小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虽然也心疼你,毕竟比你爹要差许多。」 季嫣然不禁觉得林二太太真是很会说话,站在她身边都会让人觉得很愉快。 三个人向屋子里走去。 林二太太道:「李三奶奶小时候来过几次,那时候常宁就坐在那边用桂花给你们做手串,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季嫣然点点头,可能就因为来过林家,所以这里的一切都给她种熟悉感,她还记得桂花手串,串完之后满手馨香。 不过…… 「那棵桂花树呢?」 林二太太叹口气:「常宁走了之后,这棵树也死了,你们说是不是万物皆有灵。」 一路到了花厅,季嫣然进了门就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 林太夫人慈眉善目,虽然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色,一双眼睛依旧闪闪发亮,旁边的林夫人个子高挑,鹅蛋脸,黛眉轻扫,皮肤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秀雅,就像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季嫣然上前见礼。 林太夫人故意板起脸:「来到京中都多久了也不来看我,已经将我这个老太婆忘记了不成?」 「怎么会,」季嫣然道,「太夫人对我就像亲祖母一样,只是我那时候麻烦缠身就……」 说到这个林太夫人目光黯然:「还好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不来也好,我们也不敢太伸手,就怕有人会因为林家与释空法师的关系更加去为难你,让你雪上加霜。」 说到这个林太夫人又难过起来,林夫人急忙都:「老祖宗您看看,李三奶奶过来是好事,您可不要又伤怀……」 「好,」林太夫人点点头克制住了情绪,吩咐林夫人,「今天我要留嫣然在这里,少英去哪里了?将少英叫回来,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里,否则又要惹他父亲生气。」 林夫人还没说话,管事进门禀告:「太夫人、夫人,公爵爷已经进城了。」 李雍的消息还真的很准确,只不过……这对父子久别重逢的场面恐怕不太好看。 林让和兵部侍郎一起从北疆回到京城,这一路上林让很少说话,崔老将军战死让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进了城,林让看向兵部侍郎:「我们分别回府换了衣服就进宫向皇上复命。」 兵部侍郎应了一声,两个人正要分开就看到不远处一阵熙熙攘攘,人群仿佛都像一个地方涌去。 兵部侍郎看向身边的随从,随从立即上前打听。 「说是京中几位小爷打架了,就在太子府那边。」 林让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年进军营历练的子弟越来越少,有时间宁愿私下里胡闹八方,就像承恩公世子爷,折腾的承恩公四处奔走,再这样下去顾家恐怕连爵位也会不保。难为承恩公养了那样一个儿子,以至于每次见到他们,承恩公都要低下头或者借口匆匆离开,连话都不好意思多说。 第32章 也多亏了承恩公若是换成了他,八成要被这样的逆子气死。 他也是有了前车之鉴,才让少英留在岭南。少英这两年被他管束的规矩了许多,每次还都能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和他说话,让他有种没有白费力气的感觉。 比起林让的沉着,兵部侍郎有些坐立难安:「公爵爷您先回府吧,我带着人过去看看,听说那边打架的是冉家老六,我那不肖子与冉六关系不错,又向来爱凑热闹,我怕他跟着一起惹出祸事来。」 林让「嗯」了一声,眼看着兵部侍郎匆匆忙忙地离开。 冉家人为什么会在太子府前打架呢?该不会这件事与太子有关吧? 这次平卢出事太子闭门不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难不成现在又有了其他心思? 想到这里,林让也决定过去看一看。 「已经打了好久了,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哎呦,那几个小爷不准让人靠前,太子府来了人也没有拉开,现在全都红了眼。」 「开始才两个人打在一起,后来打累了又来了几个人,这一个个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谁敢去管啊。」 兵部侍郎听着脸色就更加难看:「快去看看有没有三爷。」 随从立即就像人群中挤去。 「公爵爷,」兵部侍郎讪讪地看向林让,「让您见笑了。」 「卢大人别急,」林让道,「还没有看到令郎在,现在只是猜测。」 兵部侍郎看向左右,人群中各家的人手逐渐都来了,这件事声势不小,也不知道到底因何而起。 太子爷都管束不住,这些孩子真是惹了祸,肯定会被御史言官一本奏折告到皇上面前。 让衙差上前开路,他们总算离得近了些,为了看个仔细,两个人干脆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就将不远处的情形看了个七七八八。 几个男子打得正酣,身上的衣服全都凌乱不堪,领口全都被扯开,你一拳我一脚缠斗在一起,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时还发出叫好的声音。 「快看看,哪个是公子。」 兵部侍郎惊慌的声音传来。 林让也定睛看过去,最狼狈的几个人已经打了赤膊,其中一个脸上不知涂了些什么,再加上挂了彩,一时半刻看不出本来面目,另外一个也被打得不轻,头发被扯得散落下来,就像只鬼魅。 林让也认识卢家老三,帮着一个个看过去,仿佛哪个都不太像,这一张张脸,都是给自己族中在丢脸,也连累了太子的名声,这些孩子的长辈不在皇上面前跪断腿,文武百官也不会善罢甘休。 林让刚要收回目光,眼睛却从旁边那抓着人鞋子呜哇乱叫的人身上掠过,那人身上的长袍已经没了,亵衣也到了腰间,脸上是激动又狰狞的神情,死死地压着对手,他的对手也不甘落后,两个人你翻过来,我翻过去…… 就像两只笨熊,完全没有什么身法可言。 这都没什么好看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看着眼熟,特别是仔仔细细地再盯几眼后,一股热血就顺着他全身「轰」地一下到了脑子里炸开,他几乎觉得自己花了眼。 那人是少英,打得是剩下一条裤子,正在场中握着一只鞋得意地嗷嗷乱叫的傻子是少英。 「公爵爷,您看到犬子了没有?」兵部侍郎凑过来刚说了一句。 林让冷着脸不说话。 正在这时,又有喊声传来。 「让一让,都让开。」有人强行推散了人群。 「承恩公。」兵部侍郎转过头看到黑着脸的承恩公迎面而来。 承恩公面色铁青,目光阴沉让人触之遍体生寒,看清楚与他说话的是兵部侍郎紧绷的脸才微微松开,不过立即就多了几分羞耻:「卢大人……」刚开口就看到了一旁的林让。 承恩公老脸更是通红:「护国公这是……回京了?」 「刚刚进城。」兵部侍郎立即接口过去。 「家门不幸啊,你们刚刚进京就看了笑话,」承恩公说着抿了抿嘴唇,「两位还是回去吧,也算给我们顾家留些颜面。」 兵部侍郎还没说话,承恩公径直看向林让,多少年了因为这个不肖子,他见到林让远远地避开,年轻的时候他没向林让认输过,现在因为儿子却在林让面前抬不起头来:「文芝兄,你……」 说着话他顺着林让的目光看过去,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亏他前几天还心疼这小子被廷仗打得太厉害,当时抬出大牢时,他就应该补几棍子打断这小子的腿。 他的老脸都丢尽了,林让却还看得津津有味儿,他恨不得伸出手去捂林让的眼睛。等等,那个被他儿子翻身骑在地上打了一拳的是谁? 林少英。 第33章 承恩公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难以描述的欣喜顿时涌上心头,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张开嘴差点就笑出声:「那是少英吗?少英怎么也在这里?」 林让看着那几乎大肆庆贺一番的承恩公,气得就要咬碎牙齿:「去将二爷给我抓回来。」 话音刚落却被承恩公阻止:「文芝兄先别急,如今木已成舟,别说现在根本拉不开,就算把他们都打死了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善后吧!孩子们一起惹的祸,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俩蚂蚱,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 林让皱起眉头,谁跟他是俩蚂蚱。 承恩公压低声音:「以我的经验,一会儿皇上就会知晓,立即就要抓人,打架已经是无从分辩,若是能找到个借口,也许这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林让现在明白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爹才会将儿子教的那么坏。 林让正要拒绝,却在人群中见到了杜虞,杜虞向林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身后那条街。 李约在等他。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李约不会和他见面。 承恩公见林让半晌不说话,十分体贴地道:「等你消消气,我再去你府上,」说着看向身后,「官兵果然来了,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了,让官府处置他们吧!」 太子府的中郎将和护卫带着一群人气势冲冲地过来,围观的百姓立即就散开来。 兵部侍郎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儿子,那小崽子被压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一条腿好像都瘸了似的。 这一群人的战绩都不小,手中没有利器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却全都战伤累累,如今被官兵手中的利器全都叉开,雄赳赳气昂昂地战成一排,那模样就像是要等着朝廷嘉奖。 安静下来之后几个人互相看看,然后一起笑那身上布料最少的冉六。 一群二傻子。 林让看不下眼,他戎马一生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我们回去。」他就当没生过这个傻子,他也别想回到林家来。 「文芝兄别急着走啊。」承恩公在背后喊。 …… 林让从人群中脱身,杜虞就迎了上来。 林让下了马,撇开身边人跟着杜虞进了一处小院子。 李约已经站在门口,见到林让立即行礼道:「伯父平卢之行可还顺利?」 林让叹了口气,一路压在心头的愁闷在见到李约这一刻立即轻松了不少,本来觉得难解的结,在李约那温和的笑容下慢慢地松开了。 当年林家可是欠下李约的,李约大可以怨恨他们,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约放下了父辈的那些恩恩怨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常宁,却没想到常宁先走一步。 「快起来,」林让去扶李约,「都说了以后见到我不要行礼。」 李约笑道:「您永远都是我的伯父。」 林让眼睛一红,不再说话,与李约一起到屋子里,面对面坐下来,林让才发现李约的气色仿佛好了许多,身上的白袍也换了下来,穿着天青色的直缀看起来十分的精神,林让看着又是一喜:「你这病是不是好些了。」 李约微笑地向林让点点头:「好些了。」 林让不禁一喜:「明日我们一起去郊外围猎。」 李约仍旧微笑道:「等眼下的事过去,我再陪伯父。」 林让的心渐渐沉下去,他也是傻了,李约的伤能好起来他就该庆幸,怎么还能奢望李约还似从前一样,拉开手中的宝弓,百步穿杨无人能敌。 「释空法师圆寂了,你的病是季承恩家的小姐在医治?」林让离京之前对这件事略有耳闻。 李约目光明亮,举手投足间总会流露出几分的雍容、清贵,就像一颗珠子,即便蒙尘却还是那般的璀璨夺目,林让愈发难过起来,这样的孩子就要孤单一生了吗? 李约道:「北疆的情势怎么样?」 林让皱起眉头:「跟你说的一般无二,江冉吞了崔家的兵马,将他们编入了江家军,从兵册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朝廷也只是查一查就了事,没准备追究到底。我本不想插手北疆的事,但眼见边疆征战不断,我这心里……真是不忍……」 李约道:「皇上就是看透了伯父这一点,才会让伯父亲自去平卢,伯父若不是亲眼所见,不管朝廷如何您都不会带兵前往,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林让垂下头:「我也知道不该去,只是看着那些老部下都死在边疆,心中难免伤悲。」 李约稳稳地坐在那里:「伯父不想去朝廷也会逼迫您,这是我们早就料到的,这场仗不好打,伯父身边又没有什么可用之人,皇上想要伯父出征已经抱定心思将林家兵马都扔在北疆,朝廷虽然有所损失,也算是物尽其用。」 皇帝想要他们都死在那里,这样就不用再费心思奖赏林家。 第34章 林让想及这个不禁道:「当年我就应该……你父亲……」 李约眉眼中没有隔阂和芥蒂:「从前的事伯父不要总放在心上。」 林让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约接着道:「方才太子府门前的乱子您看到了。」 林让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那个不肖子……」 「不怪二弟,」李约道,「那是我们故意让冉六和二弟过去闹的。」 林让睁大了眼睛,李约从来没有安排过这种事:「你不用为那小子遮掩,他是愈发不像话。」 李约给林让倒了一杯茶:「河北道武备司的人来京中向太子求救,今年北方必定大旱,只怕军粮难以筹足,若是战事一开,边疆重镇也面临失守。这样的大事,有没有利益纷争,太子必然会避开,冉六这样一闹,不管是冉家还是承恩公府、林家,就连兵部的卢大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大家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插手,朝廷让伯父出征,伯父就可以要求朝廷必须全国筹粮。」 林让仔细地听着,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你是与谁商量好这样做的?」 李约眼睛一亮,笑容更深了些:「伯父回到家中就会知道了,」说着顿了顿,表情变得格外的郑重,「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事,伯父都要想方设法保下季承恩,让季承恩夫妻和长子安全回到京城。」 林让点了点头。 李约道:「我就不留伯父了,一会儿您还要进宫去。」 林让站起身:「一个人若是住着冷清就跟我回家吧,太夫人很想你,常宁和你的房间你伯母每天都让人收拾,你们虽然没有完婚,却早就已经是我林家的女婿。」 林让的走出门,李约看着他的背影,清明的眼眸中微起波澜,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去,那是他和常宁的家。 …… 季嫣然忽然觉得林家的点心也很对她的口味。 那栗子糕又软又糯,做得小小的一口一个,那清茶也带着丝香甜的味道。 最让她觉得亲切的就是林太夫人,这样笑容和蔼的老人定然很护晚辈。 管事匆匆回来在林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林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林太夫人发现端倪立即道:「什么事?是不是少英惹祸了。」 林夫人点了点头,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 林太夫人道:「没关系,作奸犯科的大事他是惹不出来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我们林家扛不住的。」 这样有威势的话说出口,季嫣然由衷钦佩太夫人,这样的镇定就像林家的定海神针,林夫人果然也冷静下来。 林太夫人道:「少英人呢?」 林夫人抿了抿嘴唇:「说是一会儿会让衙差压着回来……等候朝廷发落……还让我们找个郎中,少英该是受伤了。」 林玉娇先站起身:「二哥受伤了,伤在哪里?」 「别慌,既然让找郎中可见伤得不重,否则早就让太医院医治了。」 说完这些,季嫣然才回过神,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候突然就开口说话。 季嫣然觉得真是奇怪的很。 她是林家的客人,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先听林家人的安排,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会多想一些。 林玉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转身坐回了林太夫人身边。 林太夫人有些意外,没想到阿娇这般乖顺,往常她总要使小性子,一门心思按照她自己想的去做。看来阿娇真的将季嫣然当成姐姐般看待,不是嘴上叫叫就算了。 林玉娇道:「祖母、母亲不要着急,季姐姐还在我们家呢,就算是太医院也及不上季姐姐的医术。」 林夫人道:「哪里能让客人动手。」虽然这样说,她心里倒是镇定了不少。 这样等了一会儿,门房前来禀告:「二爷回来了。」 这话刚说完,林让也进了府门。 林夫人一怔,这两父子怎么赶到了一起,这岂不是要糟了。 …… 林少英被打的不轻,不过他却觉得很尽兴,如果对手能换成李雍那就更好了,只可惜他比李雍还差些,干脆拿顾珩来练手,反正顾珩和李雍一直不错,两个人从小就穿一条裤子,当年要不是姐姐提点,他们俩也不会有今日。 尤其是那顾珩,能塞下两个人身形的圆球,如今却长得像个人似的,他瞧着就不顺眼,趁机狠狠地在顾珩眼睛上打了一拳,送他去做乌眼鸡。 林少英得意洋洋地想着,抬起头却看到了林让,他得意的神情立即僵在脸上。他和顾珩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他依稀看到了父亲,他就知道回来定然要挨打。 林让虽然在李约那里泄了些火,看到林少英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要动手,这个不肖子除了惹祸还能做什么,李约虽说要将事闹大,却也没有让他们这样闹。 第3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人不人,鬼不鬼,武将应该上战场流血受伤,可不是像泼妇一样掐架。 林让觉得自己应该教训一下林少英,他是林家掌事人,不能对这样的情形视而不见。 林夫人见林让脸色难看也不敢上前劝说,夫君向来说一不二,家里上上下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这是夫君的权威,她就算再心疼也只能忍着。 林让拿着棍子就走上前。 林少英也不躲不避地站在那里。 季嫣然想到顾珩被承恩公追着爬墙上房的样子,不禁就去瞅林少英,平日里看着很机灵的人怎么就不知道要逃呢。 「二爷伤得不轻,承恩公世子爷下手很重。」 林让正要举起棍子,一句话忽然打断了他。 林让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在儿子身上,顾珩也不是白给的,又年长少英半年有余,力气自然会更大些,虽然之前受了伤,可少英还是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的,难免水土不服,两个人个头又差不多,要说吃亏真的是少英吃亏。 林让皱起眉头,儿子那本来白净的脸上都是血污,两只手垂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扭伤,越这样想他脸色越阴沉。 「您要是再这样打几下,我真不一定能够治好二爷的伤,万一留下病根公爵爷可就追悔莫及了。」 清脆的声音又传来,林让不由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容清丽的小丫头走过来向他行礼:「公爵爷,您可以等到二爷伤好了再打。」 林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季嫣然不知道老爷的脾气,这样贸然地说话恐怕会雪上加霜,她可是被老爷警告过,若是劝说就会打得更狠。 「你是……」 季嫣然道:「侄女季氏嫣然。」 林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季嫣然在家中做客,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动家法,而且这小姑娘眼睛中满是期望的目光,总让他难以拒绝似的。 林让一脸的威严地看向林少英:「等我将这件事弄清楚回来再收拾你。」说罢转身将棍子丢给随从,转身走了出去。 林少英睁大了眼睛,父亲不准备打他了?他惹了这么大的祸却没有挨罚,这是怎么回事。 「让二爷进屋清洗一下吧。」季嫣然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立即去安排。 「真是谢谢你了,」林夫人笑着拉起季嫣然的手,「不然少英免不了这顿皮肉之苦。」 季嫣然笑道:「夫人是心疼了。」 林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看英哥受了那么多伤……」 「公爵爷也是这样想的,」季嫣然道,「您别看公爵爷威风凛凛仿佛不打绝不会罢手,其实心中早就已经心疼二爷,只不过身为掌家人又有威信在,手中拿着棍子总不能就这样放下。」 只要给护国公一个台阶,他也就会找个借口放过林少英,只可惜林家人都被林让那份威严吓到了,谁也不敢上前。 这样一想,林少英应该没少受冤枉罪。 林夫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季嫣然会看得这样透彻。 季嫣然轻声道:「下一次公爵爷再打二爷的时候,您试着拦一下就会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林夫人目光一闪不由地笑起来。 两个人正在说话,林家下人来禀告:「李三爷来了。」 李雍就站在月亮门,正看着季嫣然和林夫人。 林夫人道:「这怎么好,还要麻烦你们夫妇两个。」 李雍穿着绯色的澜衫官服,他眸子闪动,衣袍微微一展,比往日又多了几分的英武,年纪虽然尚轻眉宇中却没有那种怯弱和青涩。 季嫣然还是第一次看到李雍穿官服的样子,之前虽然觉得穿起来会很好看,却没想到会这样……让人忍不住要多瞧上几眼。 那官服上虽然绣着张牙舞爪的走兽,却让人更想上前挑起他的威严试一试。 李雍走上前见礼然后道:「夫人不用着急,皇上只是让我带人到这几家看一看情形。」 林夫人想要询问李雍却欲言又止。 李雍道:「皇上旨意下来,会请国公爷进宫。」 林夫人明白了,凡事都要等到国公爷回来再说。 李雍去看了看林少英,离开林家时特意将季嫣然拉到一旁:「林家没事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本来还要多坐一会儿。 不等她说话,李雍接着道:「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李雍让唐千牵来两匹马。 季嫣然有些惊讶:「我们不是要回家?」 李雍点点头。 两个人出了城,到了李家的庄子上,李雍换了身长袍又带着季嫣然从后门出去一路往官路上驰去。 第36章 终于又到了一处院子前,李雍先跳下马然后伸出手将她抱下来。 季嫣然忽然莫名地有些紧张,李雍几经周折才带她来到这里,显然是怕被人发现行踪,那么这院子里的人是谁呢? 李雍拉住她的手上前一步。 门被打开,院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可是眨眼的功夫却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 一个让季嫣然熟悉的身影。 季嫣然愣在那里,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时候见到这个人。 不自觉的鼻子一酸,眼睛中有热流淌下来,这一次她不用在正主记忆中寻找,她就知道这人是谁,因为她们早就变成了一个人。 她的记忆就是她的,她的亲人也是她的。 「哥。」季嫣然哽咽地喊出声,上前几步伸出手就抱住了眼前的人。 他还是如她记忆中的那般英俊,只是更加消瘦了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容中带着包容和宠溺,从来都会温和地与她说话,她做了坏事他也会一力承担,只要父亲要责骂她,他就故意凶神恶煞地将她骂走,然后挡在父亲面前为她找借口逃过责罚。 父亲被定罪之后,他不怕流放,而是担忧她在京中如何生活。 临走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哥哥掉眼泪,那是因为要离开她而伤悲。 季嫣然泣不成声,只觉得哥哥那双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顶,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们家的囡囡长高了,也更漂亮了,若是父亲和母亲看到定然会高兴。」 李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兄妹两个,这一刻让他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季嫣然从棺材爬出来的时候没有害怕,救他的时候没有退缩,到京中为释空法师翻案的时候没有气馁,一直都是坚强地站在那里,这一次她却哭得一塌糊涂,只有这一刻她才能释放心底的情绪。 季元衡沉着眼睛看向李雍:「他有没有欺负你?」虽然李雍找到了他,将他接到这里,可若是李雍欺负了妹妹,他不会念李雍这个情,宁愿立即被朝廷抓起来。 季嫣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季元衡仍旧不相信,在河北道接了李雍和妹妹的信函,他这才知道这桩婚事的始末,父亲和妹妹竟然一直瞒着他和母亲。 李雍不肯要这门亲,三年里一直要与父亲退婚,不但如此还扔下妹妹去了边疆,这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李雍又写信要继续这门婚事,他看到这封信立即怒火中烧,李雍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妹妹有了利用的价值,所以才承认了这妻室吗? 虽然妹妹有错,但是李雍做的也不地道。 想到这里季元衡道:「你们进屋里来。」 三个人坐下,季嫣然就关切地道:「哥哥怎么回来了?父亲和母亲呢?他们在哪里?」冷静下来之后她就想了明白,朝廷没有给父亲翻案,不管是父母还是兄长都不能离开流放地,显然兄长是偷着跑出来的。 李雍是早就知晓,还是偶然发现于是将兄长藏匿起来,若是被朝廷知晓了,兄长定然会被送入大牢。 季元衡道:「你放心父亲、母亲都很好,母亲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如今已经好转。」 季嫣然听得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季元衡不等季嫣然再说话,就目光一沉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嫣然望着兄长脸上的怒意,立即道:「都是我不对,我想要查父亲的案子,所以……」 季元衡脸上是怒其不争的神情,但是很快就被懊悔和心疼所代替:「你想为父亲翻案,你的终身大事呢?你连他是圆的扁的都不知道,就这样贸然嫁了,拜堂的时候更是不见他人影,被人指指点点过了三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这样……还不如让我们一辈子留在流放地。」 ‘圆的扁的都不知道’,他的舅兄还真是毫不避讳对他的厌恶,李雍弯腰一揖拜下去:「舅兄,这三年都是我的不对。」 「我不是你舅兄,」季元衡道,「没有与我家妹妹拜堂成亲,三年里也没有将她当做妻室,这门亲事做不得数。」 说完这话,季元衡站起来向李雍行礼:「是我们季家对不住你。」 「舅兄。」 季元衡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扶起来,紧接着他对上李雍那双清澈的眼睛:「舅兄,您有没有做错过事?有些错宁愿被罚也不肯承认,就算倍受挫折也不会低头,只有受过磨砺将来才能挺直脊背,但是有些错愿意付出一切去弥补,就算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我这三年对嫣然的过失,若是能用一生去弥补,那将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李雍说完,腰又弯了几分:「舅兄您走了那么远的路才到京城,还是先歇一歇,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会慢慢向舅兄解释。」 第37章 季元衡冷冷地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如果不是我父亲被流放,这门亲事定然做不成,这是嫣然的错,我们季家会认错,这三年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混为一谈。」 季嫣然明白了兄长的用意,父母和兄长是看了正主寄过去的信,知道正主抱定决心会与李雍和离,所以就担下所有的罪责……何尝不是在维护她。 李雍的神情真诚却也十分坚定:「这门婚事已经做成,我不会答应和离,舅兄先消消气,不如先过了眼前的难关,等将来将岳父和岳母接回京,两家人都坐在一起,我们再仔细讨论这件事可好?」 季元衡皱起眉头,他从流放地逃出来的时候生怕遇到朝廷的兵马就在破庙里借宿,那天晚上六个人突然出现,他们虽然身着短褐却动作十分利落,身上有种淡淡的血腥气,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进过军营,他还以为是朝廷的人,却没想到他们说是奉了李雍之命来帮助他离开河北道。 那些人很少说话,一路上如同在军营中般纪律严明,让他不禁猜测管束他们的人会是什么性情,心中更是担心妹妹,妹妹与这样的人周旋只有吃亏的份儿,李雍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态度之前,八成不会让他与妹妹见面。 却没想到一切出乎他的意料,李雍不但没有耍心机,反而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请求原谅。 难道李雍真的喜欢上了妹妹?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季元衡不说话,李雍接着道:「舅兄先稍安勿躁,我还有其他事要与舅兄商议。」 季元衡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李雍道:「河北道的官员来到了京城,他和舅兄一样都是为了今年的军粮。」 提起这件事,季元衡不得不先将方才的话题放下,目光沉稳地看向李雍。 李雍道:「龟兹的使臣来京城,急于与我们和谈,可见西域战事紧张,吐蕃和突厥联盟侵占了安西四镇的战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开战之后我们军粮不济,定然会陷入险境。」 「舅兄冒着危险来京城,就是想要给护国公送消息,请林家出面扭转局面。」 这些话说到了季元衡心里:「你一直让人跟着我,自然知晓这些。」 李雍道:「不止是知晓,我和嫣然已经提前安排,舅兄没有进京之前,护国公、承恩公、冉家、兵部侍郎卢家都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季嫣然感觉到兄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李雍神情中满是期盼和恳切。 其实身体的正主给她留的情绪中,有一部分是对李雍的歉意,但是更多的是他冷漠举动。 虽然她知道这都是李雍和身体正主的过往,这两个人各怀心思,互相防备,没能成就一桩好姻缘,不过这些恩怨与她都没有关系,所以她真是爱莫能助。 季嫣然目不斜视,并没有替李雍说话:「在太原府的时候,我和三爷身陷险境,我帮三爷脱困,三爷也答应帮我为父亲翻案。」 所以这是互助互利的关系。 季元衡抬起头来,妹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于是拉起季嫣然的手,不准备再理会李雍,怎么走这步棋他大可以和妹妹说,就让李雍围观好了。 「你先出去,」季元衡道,「我有些话要与嫣然说。」 干干脆脆地下了逐客令。 李雍只得行礼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季嫣然刚要撒娇却被季元衡伸出手揉了揉头顶:「你做出这些事是准备要了我们的命不成?父亲轻易就上了你的当,相信你真的心悦李雍,倾尽全力也要将你嫁去李家,李家不愿意父亲干脆还抬出了两家多年的交情。」 父亲只有一点看对了,李雍无官无职却为人正直,没有和离之前绝不会再娶。 季元衡道:「你怎么想?」 季嫣然摇摇头:「我只想要将父母和哥哥接回来。」 季元衡接着道:「和离也没想?准备就这样和他过下去了?」 季嫣然道:「当然不会。」 「绝不行,」季元衡道,「那小子有眼无珠,若是觉得你好,三年前就会有所表示,现在用得着你甜言蜜语,将来他仕途好了,过河拆桥怎么办?你可是有错在先的,到时候只凭这份对他的愧疚就会任他为所欲为。」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就算她没想要与阿雍假戏真做,也没想过这么仔细:「哥,我又不傻。」 「不傻吗?」季元衡眯起眼睛,「不要觉得他长相英俊,前程又好就被骗了。我看你方才‘阿雍’叫得很顺口,他有没有欺负你?」 季嫣然的脸皮有些发红,这种事兄长也能问出口:「当然没有,我哪里会……」 「没有就好,」季元衡冷哼一声,「否则我先找他拼命,别以为在我面前说说朝廷上的事我就晕头转向了。」 第38章 「哥,」季嫣然拉住季元衡,「您只是进京送信吗?」 季元衡道:「永昌侯月前到了河北道询问父亲江南稻米之事,不管怎么样,这是父亲唯一能够翻案的机会。」 兄长想的没错,她也觉得永昌侯是关键。 「兄长不如去江南,」季嫣然道,「北方大旱军粮短缺的消息进京之后,永昌侯必然去南方,您可以在那里与永昌侯见面,京中眼目众多,您要早些启程。」 季元衡颔首却仍旧有些担忧:「我知道这件事若是不成,定然会连累到你……」 「哥哥就算不来,我也会动手的,」季嫣然笑道,「哥哥还不是看了我的信,才会下这样的决定,与其让我单枪匹马,不如尽力一搏。」 季元衡抬手去刮季嫣然的鼻子:「女娃娃也知道这些,这样雄才大略还怕嫁不出去,将来与李雍和离,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季嫣然不由地笑出声,这世上也就只有父母和兄长觉得她是一家女百家求,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穿越过来之后赚到了,赚到了父母和兄长,这是她在现代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情。 季嫣然将程二留在小院子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护送兄长离开,李雍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又留下几匹马和几个护卫守在官路附近。 好不容易与兄长见面,总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有说完,离开的时候十分舍不得,走一步两回头,最终那小院子再也瞧不见了,季嫣然才安安生生地骑马。 回到李家之后,李雍就去了书房,季嫣然坐下来静心思量,总觉有些地方被她忽略了。哥哥从河北道来到京城,他们又顺利相见,总觉得太容易了些,李雍看似什么话都说了,有些细节却没有仔细和她交代。 谢变在京城,江家又一直盯着父母和兄长的一举一动,兄长此行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吗? 想到这里,季嫣然起身去了书房。 李雍正在看手中的文书,目光清亮,神情平静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即便是他自己在屋子里,也坐得十分端正,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她身体的正主在定这门亲事之前没有见过李雍吧,否则怎么敢去摸老虎屁股,这小子算计起人来也是手到擒来。所以兄长只是不赞成这门亲事,并没有讨厌李雍,因为李雍只是想要和离,并没有不择手段。 反过来不择手段的是季嫣然。 季嫣然突然道:「好歹是个男子,当年怎么会被算计着成亲。」 「不用来试探我,」李雍放下手中的文书,站起身来,「换成其他女子算计我成亲,我也会想方设法地退婚,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错,不会就此低头,依旧守身如玉。 喜欢上你之后,我才知道从前那些都是错的,那也只是针对你,我错过的是与你在一起的三年,三年前的李雍和现在的李雍是一个人,现在的季嫣然还是从前的季嫣然吗?」 李雍今天还真是直白。 守身如玉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会有这样的质疑。 季嫣然道:「你都知道了。」 李雍目光清亮:「我猜八九不离十,我知道你们的区别,时间越久越发明显,你的习惯和从前不太一样,你也可以说成是死过一次所以有些改变,但是在我这里是不同的。」 李雍说着话绕过桌案,走到她身边:「这次见到兄长,你是真情流露,不管这里有什么原因是我不知晓的,显然你要接受整个季家。」 季嫣然看到季元衡之后那欣喜和感动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坐在这里也是要冷静地想个清楚。 季嫣然道:「我和大哥的感情自然是真的。」 李雍笑道:「别想跟我撇清关系,即便你在岳父和兄长面前斩钉截铁地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答应,不管在谁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嫣然,除了这件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的质疑。你当自己是季家女儿,我就是季家的女婿。这些年都是我的错,我会想方设法弥补,我会让岳父和兄长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我会让他们不再有顾虑,将来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地在一起。」 他的神情是那般的坚定、执着。 他向前走,她就向后退,最终退到桌案旁,不小心将笔架碰倒在桌子上。 「嫣然,你想要个家,你也应该有个家。」 李雍的呢喃声从她头顶传来:「你是我李雍的妻子,从前我没想过日后会如何,现在我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不会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淡淡的清香从他身上传来,这般的靠近,他袖子上的纹理压在她的手掌上,麻麻的痒痒的仿佛要印在她的心里。 季嫣然道:「李雍,你就没想过吗?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她突然回到现代,做回她的季嫣然,这里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第39章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雍望着眼前的人,想着她方才的那些话,心里又酸又胀的疼痛,他不禁哂笑,伸出手来万般珍惜地抚摸她的鬓角,眼睛中映着她清晰的影子:「那一定是我做了错事,老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思都不会变,与其想到以后如何,倒不如珍惜现在,也许再不会有波折,从此之后岁月静好,你我永远相依相伴,再也不会分离。也许老天就是这样安排,否则你为何会出现。」 他的笑容忽然让她有些难过,老天真的是这样安排的吗?她在现代不肯恋爱不考虑结婚,结果只是想要来到古代找到那个人? 这一定是个陷阱,李雍设好的陷阱,用他的美色和甜言蜜语引她上当,她不能轻易沦陷。 季嫣然想要伸手推开李雍,却不小心打翻了笔架,上面的大小湖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接着她腰间一紧忽然被他扶着坐上了桌案,他双臂弯曲支撑在案边,整个身子伏在她面前,弯着腰与她四目相对,彼此能够感觉到对方那微乱的呼吸,然后他倾身垂下来的头发掠过她的面颊,嘴唇停在她的额头上。 她整个人都绷起来,心跳如鼓,有一些迷离,有一些的恐慌。 李雍轻轻地道:「嫣然,我都准备好了,我会等着你。」 突然之间就被他迷的晕头转向,她都忘记了自己来到书房要说些什么,绝不是要跟他将书房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说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我问你,」季嫣然长长地吸一口气,让自己变得清明起来,「我哥哥进京是不是已经有人知道了?你在院子周围安插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和护卫,那些人从平卢就跟着你,不管是谁看到他们都会知道那是你李雍的安排。哥哥如果暴露了,你也罪责难逃。」 李雍笑道:「那就让他们都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岳父和舅兄本来就没有错。」 「你疯了,」季嫣然沉下眼睛,「你这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皇上随时可以拿你是问。」 李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眼眸在烛火跳跃下半明半暗,身上有种凛然之气,就像他身陷大牢时一样,身处险境却无所畏惧:「舅兄进京也是最后一搏,你也不曾害怕,怎么就觉得我会瞻前顾后,既然是放手一搏,我们就拼一场,就算闹得他天翻地覆又如何。」 说完他就俯下身来,季嫣然忙躲避,微凉的嘴唇就擦过她的额头。 那陌生的感觉让她惊慌起来。 季嫣然没料到李雍会突然袭击,他虽然也胡闹,也会轻轻地抱她,却从来没有这样没有分寸。半晌她才回过神,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气冲冲地从桌案上跳下来夺门而去。 「今晚就让三爷睡在书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后她都要防着他。 看来真的是生气了,他站在原地,灯光之下一抹红晕慢慢地爬上他的眼角。 …… 「朕要将他扔进大牢,让他知道辜负皇恩的下场,」皇帝冷冷地道,「朕为他李家翻案,许给他功名,他却为季家人遮掩,将季元衡藏匿起来,他真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让朕永远都不知晓。」 谢变轻轻地摇动着扇子:「也许这是李雍早就安排好的,否则否则季元衡如何能从河北道走到京城。」 皇帝一脸阴鸷:「朕要杀了他以儆效尤。」 「李雍是必死无疑,」谢变笑道,「皇上手握他犯案的证据,随时都可以要他的项上人头,不过在此之前,您可以看看还有多少人裹挟在其中。 放一根长线,或许能钓上大鱼。」 皇帝向殿外看去:「北方今年的粮食真的会不足?河北道,河东道都没有奏折呈上来,怎么那武备司的官员就去了太子府?朕还以为太子只会坐在东宫,没想到他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谢变没有说话。 皇帝道:「让他们都进来,朕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话可说。」 内侍应了一声,打开殿门将林让等人带了进来。 看到护国公林让,皇帝忽然想起了常宁,仰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林家人从来都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是要让林家人知道,没有他,林家什么都不是。 「李雍呢,」皇帝看向内侍,「将李雍传来。」 宫中内侍来传旨。 两盏灯笼在黑夜里格外的显眼。 季嫣然本就没有睡觉,听到消息立即起身披好衣服,李雍也从书房里回来。 「去拿三爷的官服。」季嫣然吩咐容妈妈。 容妈妈应了一声。 屋子里立即忙碌起来。 李雍神情依旧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在家里听到什么消息也不要惊慌,我让唐千他们留下,以防谢变的人混进来。」 第40章 「那又怎么样,」季嫣然道,「你被抓我还能逃走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季嫣然抬起头,只见他正笑着看她:「担心我了?」 他故意站在那里不动,显然是要她帮忙换衣服。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跟病猫一样趴在床上,她天天跟着释空法师给他换药,什么没有见过,她还怕他不成? 「不担心你,」季嫣然道,「只是担心兄长和我自己。」 「是,」李雍笑道,「我都知道,我们反正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你这样亲手给我换衣服,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说做样子给别人看,屋子里却没有旁人。 被李雍这样轻松的打趣,季嫣然方才揪着的心仿佛轻松了许多:「这么晚了还传你去,不会轻易就被你糊弄过关。」 「我知道,」李雍拉起季嫣然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明天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饭。」 说完他整理好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季嫣然看着李雍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希望冉六和顾珩他们都顺利。 …… 皇帝阴沉着脸看殿里的几个人。 冉六、顾珩、林少英和卢三站成一排,虽然都换了衣服也处置了伤口,却还是那样的可笑。 林让看了一眼冉大人和承恩公,承恩公一副准备要将儿子撕了吃下肚的模样,好像就算皇上不处置顾珩,他也不会让亲儿再看到明日的太阳。 再想想在太子府外承恩公跟他耳语的几句话…… 真是虚伪至极,明明要为自家孩子开脱,演成这个模样,就不怕出去遭雷劈。 林让刚想到这里,外面「轰隆」炸开一记响雷。 承恩公一脸正气凛然:「你们这几个大逆不道、不知廉耻的东西,不知道为朝廷尽忠,为社稷出力,还这样胡作为非,老天都要劈了你们。」 顾珩还没说话,冉六就抬起头来:「我们不是胡作非为,就是他,」说着指向河北道的官员,「他冒充朝廷命官,我盘问他几句,谁知道他会跟我动起手来。」 冉大人脸色难看:「那就是朝廷命官。」 冉六惊诧地睁大眼睛:「他真的是?他也是来为太子爷贺寿的?」 皇帝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太子,太子自从进来之后就默默地站在那里,让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太子立即道:「父皇,那官员只是正好进京不是专程来为儿臣贺寿的。」 「我瞧着也不像,」冉六接着道,「那人的鞋都是破的,显然走了很远的路,手上也没有礼物,我以为是悄悄溜进太子府吃白食的,因此将他抓住问了几句,结果他却说什么河北道大旱,今年凑不出粮食来,我们这些纨绔子弟竟然还花天酒地,武朝早晚要败在我们手上。」 冉六说着瞪圆了眼睛:「皇上,微臣们冤枉啊,这人这般说话,微臣岂能……饶了他。」 河北道的官员在冉六的声音中跪下来,一头叩在地上:「皇上,微臣说的句句属实,这次来京也是想要送消息给太子爷,河北道连年旱灾,其实粮仓早就空虚,真的打起仗来,那可就真的要让那些外敌不战而胜。」 就这样说出来了,太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些年不管闹出什么事,他都会站在一旁看热闹,谁知道一个不查竟然被拖下了水。 「父皇,此事还需细细地查下去……」 太子话还没说完,冉六已经道:「武朝有数不尽的粮食,大旱三年算得了什么,圣上继位之后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京畿修了仓廒,里面的米粮能吃上百年,这是人尽皆知的,居然有这样的谣言……依微臣看,这种惑乱军心的人定然是敌国奸细,应该杀掉他以儆效尤。」 河北道的官员听得这话忽然笑起来,模样变得有些癫狂:「微臣没想到竟然能听到这种笑话,粮食能吃百年,为何还有那么多饿死的百姓,我们在边疆抗敌,他们锦衣玉食自然不知晓百姓疾苦。」 「在边疆就了不起,」冉六挺直了胸膛,「圣上,微臣自请前往边疆抗击外敌,不打胜仗绝不归京。」 听到这话冉大人立即弯腰:「请皇上降罪,都是微臣管教不严才会养出这样一个不肖子。」 顾珩看了一眼冉六道:「皇上,微臣也自请边疆抗敌。」 林少英不甘示弱:「微臣亦自请抗敌,不胜不归。」 眼看着几个人大言不惭地要去边疆,皇帝沉着脸道:「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竟敢在朕面前这般肆无忌惮,你们以为这是哪里?」 冉六和顾珩、林少英立即都跪下来。 「聚众滋事,」皇帝冷笑道,「不但不知悔改,还想要进军营……来人,将他们全都押入刑部大牢。」 第41章 侍卫立即上前将几个人带了出去。 皇帝看向河北道官员:「未经传召入京是何罪?脱了他的官服大入大牢。」 「你们让朕很失望,」皇帝看向林让等人,「全都罚俸一年,护国公、承恩公不得离京。」 林让等人退了出去,太子不禁抿了抿嘴唇:「父皇,儿臣真的不知……儿臣一时不查闹出这样的事来,都是儿臣之过。」 皇帝的情绪仿佛安稳下来,静静地看向太子:「现在你知道了,你告诉朕河北道的事该怎么办?」 父皇不是利用这件事惩治了冉家、承恩公和护国公吗?怎么现在又来问他。 「父皇,现在还未到产粮的季节,那些话只是猜测而已,」太子说着吞咽一口,「儿臣以为应该遣人去河北道查个仔细,这样……」 「朕若是让你去呢?」皇帝道,「北疆战乱不断,你带兵前往平战乱如何?」 太子浑身一抖,他宁愿被责罚也不能去打仗,刀枪无眼,父皇当年也差点死在战场上,更何况离开了东宫他就可能会被人暗算:「父皇,儿臣……儿臣也想去,只是东宫事务繁忙……」 话还没说话,只听皇帝道:「你连几个纨绔也不如,怪不得当年你私下里求太后娘娘将常宁许给你做继妃,太后娘娘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林家为了避开这门亲事,干脆连晋王也拒绝了,选了一个李约,因为你根本就不像一个储君。」 太子没想到当年的事父皇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私下里想要笼络林家,趁着葛氏病死向太后娘娘说明想要纳林家女为继室,太后娘娘不但没有答应,还很快就将常宁许给了李约。 常宁死的时候,他吓得好几天都没缓过神来,生怕皇上因为林家牵累了他。 「父皇,都是儿臣的过错。」太子立即跪下来。 皇帝见到太子那瑟瑟发抖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怒气,起身上前一脚踹在了太子身上,太子吃痛不禁惨叫一声。 没出息的东西,皇帝瞪大了眼睛:「你也配做朕的儿子。」 冉六再荒唐也敢在大殿上说话,也敢自请去边疆打仗,这个怂货却什么都不敢做,将来武朝的江山要交到他手上。 将京城搅合的翻天覆地的闹剧,最终追究起来,罪魁祸首不是那些打得鼻青脸肿的纨绔,而是他的儿子,堂堂武朝的太子。 他不能丢这个脸。 皇帝冷冷地看向太子:「去查清楚北方有没有足够多的粮食应付战事,若是弄不明白,你这个太子也就让贤吧!」 太子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这样一件小事竟然也会威胁到他太子之位。 「滚出去。」皇帝厉声喝道。 太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道:「父皇息怒,儿臣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走出大殿,只看到晋王站在外面等候召见,太子眼皮豁然一跳,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晋王安排的。 赵明璟上前行礼:「太子爷。」 太子淡淡地道:「这么晚了,三弟还在这里候着。」 赵明璟道:「两个时辰之前父皇就传了我过来,只是一直没有召见。」 太子道:「父皇大约是忘记了,早知道我该提醒父皇一声,」故意顿了顿,「天冷了,三弟要注意身子,免得受了风寒。」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赵明璟看向太子消失的方向,显然是有人想要借着太子之手对付承恩公、冉家和林家,顺便提点一下他。 「李大人,」内侍上前道,「皇上传您了。」 赵明璟转过身正好看到了李雍。 李雍,父皇亲手提拔的李家人,他让人去打听过,李雍这几年在平卢投军,不但是崔将军身边的最得力的将才,几次战事过后在北疆还颇有些名望,父皇想要用他也无可厚非。 赵明璟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用尽心思嫁给李雍的季嫣然,好像已经让李雍承认了这门婚事,不但如此还得了李约的照顾。 他是没看出来,季嫣然还有斗倒江瑾瑜的本事,她究竟是故意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李雍进了大殿,皇帝正在看奏折,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帝开口道:「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李雍躬身道:「微臣知晓。」 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站在那里似一轮皎月闪闪发亮,让人对他不由地多了几分的信任。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桌子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李雍欺骗,想到这里他心头的怒气更加难以压制,恨不得立即就让人将李雍拿下。 比起杀人,他更想要知晓真相。 皇帝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向朕禀告?」 第42章 李雍思量片刻才道:「皇上是想要问北疆的事吧?河东道、平卢、河北道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在跟朕兜圈子,」皇帝厉眼看向李雍,「朕亲自为你李家翻案,又提点你做了骁骑尉,你就是这样回报朕,藏匿朝廷重犯……好大的胆子。」 李雍听得这话脸上闪现出一丝的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并没有下跪而是弯腰道:「皇上,微臣是别无选择。」 皇帝道:「别无选择?你李家除了欺君罔上还能做些什么?」如今的李雍和当年的李约有什么区别。 龙颜大怒,大殿里的宫人都哆哆嗦嗦地跪下来。 李雍仍旧站在那里:「微臣听说季元衡从流放地逃出之后,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送回去,这样就可以免了季家和李家的祸事,虽说微臣与糟糠伉俪情深,只是季元衡这步乃是死棋,微臣何必用整个李家为代价陪他入罪。」 「季元衡从流放地脱逃,却一直没有官报送到京城,河北道武备司的官员也私自进京,可见河北道也有官员忧虑军粮不足,想要另辟蹊径扭转局面。 恰好季元衡最通运河水域,又曾与季承恩大人一起在江南收漕粮,季元衡在这时入京绝非巧合,而是不得已为之。季元衡的本事皇上也知晓,他上奏折请求疏通运河,皇上还因此下令打造了五百艘大船。」 提起这五百艘大船,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皇帝冷声道:「这船下水可以,拉上粮食根本无法通行,如今还废弃在一旁,这是季家父子另一桩罪名。」 李雍道:「只要皇上再给季元衡一个机会,他定然能在南方的粮食送到京城,季元衡断定今年南方必定大雨,到时河道足够宽阔大船得以通行。」 「朕为何要给他这个机会,」皇帝满面怒容,「从流放地逃走的犯官,无论是朕还是武朝法度皆不容他,包括你在内。」 「皇上,河北道往东或是往北都可以离开武朝,不管是突厥还是高句丽都在边疆抢夺百姓,因为那些番人不会耕种,」李雍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是微臣在平卢时,每年救回的百姓,这些人都在籍在户,至于那些流民只会留在突厥,因为回到武朝也是无田耕种。 边疆被流放的犯人每年都会死十之三四,这些人有一部分就是脱逃去了番国,季家父子真的想逃为何舍近求远,回到京城必然是死路一条,季家人逃走之后,流放地的官吏也只会将他们视为病死上报朝廷,不会牵连亲友,他们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根本不想逃。 他们要回来,为朝廷做完那些事,要皇上看到大船入京的情形,也许这一次可以为武朝扭转局面。 皇上可以随时杀了微臣等人,不管是季家还是李家家眷都在京城,皇上下令杀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疏通运河,运粮入京却非季家父子不可。」 皇帝脸上神情阴沉不定:「朕凭什么相信你?」 李雍抬起头来:「凭微臣项上人头,没人知晓季元衡将要去南方,若是朝廷用不上漕粮,皇上随时治微臣等死罪,若是朝廷用粮,季家却不能将粮食送到京城,微臣等仍是死罪。」 皇帝看着李雍,忽然道:「朕如今就要定你死罪。」 清晨的一缕阳光顺着窗子透进来,李雍撩开长袍,银丝线勾勒的银边仿佛闪闪发亮:「微臣领命。」 「来人,」皇帝道,「将李雍押下去……」 阴沉的声音过后,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 季嫣然的心惴惴不安,就算她深陷大理寺大牢,面对江池也没有这样慌张过。这一夜好像格外的难熬,她睁着眼睛没有半点的睡意。 院子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她都会当成是李雍回来了。 早知道今日,她就该早些果断与他和离,也免了牵肠挂肚。 季嫣然正在忧心,唐千回来送信。 「冉六爷、承恩公世子爷、林二爷和卢三爷都被送去了刑部大牢。」 季嫣然点点头,这也和她预想的差不多,按照武朝的律法冉六几个并没有什么大错,关几天也就放出来了。 重要的是李雍。 季嫣然道:「三爷呢?」 唐千道:「三爷跟着两个护卫一起出来去了大理寺,然后就不见了人影,朝廷也没有人过来传信,」说着不禁有些焦急,「三爷该不会是被……被……」 「慌什么,」季嫣然道,「如果定罪现在官兵早就已经到了李家,我们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说话?既然我们没事,三爷那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唐千松了口气。 季嫣然接着问:「大老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唐千道:「一直在衙门里,还像平日里一样。」 屋子里一时沉静。 第43章 季嫣然吩咐唐千:「你去大理寺外一直等着三爷。」 唐千点了点头:「城外舅老爷那里要不要再安排几个人过去。」 季嫣然思量片刻道:「不用,明日就送我哥哥去江南。」 唐千应了一声走出去。 容妈妈有些担忧:「三爷那边真的没事吗?」 「我也不知道,」季嫣然道,「就算安排的再缜密也可能会出纰漏,更何况皇上的心思谁又能明白。」 容妈妈道:「那现在怎么办?」 「继续往下走,」季嫣然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瞻前顾后什么事都做不成,既然想好了搏一把,就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皇上没有将李家和季家都送入大牢,借着这个时间她自然要将能做的事都做好。 正想到这里,下人来禀告:「永昌侯府送来了帖子请三奶奶过去宴席。」 瞧瞧这不是已经有人找上了门来了。 季嫣然吩咐容妈妈:「从库里选一件礼物,跟我去永昌侯府。」 …… 谢变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尝着万家酿的酒。 新的酿酒法子酿出的酒显然更加精纯,喝习惯了之后,就会觉得其他酒都淡的像水,万家受了季氏指点才会酿出这样的酒,季氏却没有趁机与万家合开酒铺,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季氏都不做,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季氏好像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似的。 这是常宁公主死了之后,他再一次发现值得他去仔细思量的人,这真是很有意思。 有了当年那句谶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什么都不用去顾忌。不得不说,想出那句谶言的人很有高见。 「好好盯着吧,」谢变吩咐身边的人,「李雍现在被扣押在大理寺,季氏孤掌难鸣,谁能来帮她,这样时间久了她必定会越来越着急,人急了就会做出错事。」 谢变看着季家的马车一路向永昌侯府驰去。 …… 马车在永昌侯府门前停下,季嫣然就被下人带着去了花厅里。 永昌侯夫人让人准备了茶水笑着与季嫣然说话。 仿佛一切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可是侯府中却没有其他的客人。 季嫣然猜出永昌侯夫人的用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就道:「夫人让我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永昌侯夫人这才道:「侯爷去了一趟宫中,回来便让我请你来宴席,别的什么也没说,」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更加深切一些,「你可知道缘由吗?」 季嫣然摇了摇头:「夫人都不知晓,我又怎么能清楚。」 永昌侯夫人仿佛很失望:「这么说我们都被蒙在鼓里了,李三爷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 季嫣然咬住了嘴唇,却还是坚定地道:「没有。」 永昌侯夫人目光一闪,正要再发问,季嫣然抬起头来:「夫人听说没有,今年北方情况不好,只怕是收不到多少粮食。」 提起这个永昌侯夫人微微皱起眉头:「听说了,希望能早些下雨,这样还不至于颗粒无收。」 「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侯爷。」季嫣然说着看向容妈妈。 容妈妈将一卷画轴样的东西和一只盒子递到了永昌侯夫人面前。 永昌侯夫人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季嫣然目光中满是殷切:「好教夫人知道,我能拿出来的东西也只有这个而已,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侯爷和夫人千万莫忘记这幅画。」 说完这些季嫣然起身告辞。 「等一等,」永昌侯夫人道,「既然送来东西也要让我先看一眼。」 季嫣然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夫人只管收下,若是侯爷觉得无用也可以遣人送还给我。」 季嫣然离开之后,永昌侯夫人将东西送去了书房,永昌侯早就等在了那里。 「就是这两样,」永昌侯夫人道,「能看得出来季氏很担心李雍,这李雍真的被关起来了?」 永昌侯摇了摇头:「皇上没有明言,我打听出的消息只是进了大理寺没有出来。」 皇上到底在下什么棋,他又该站在哪里。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先看看季氏送来的东西,永昌侯想到这里慢慢地展开了那副画。 这是一幅刚刚画好的水墨,一条宽阔的大河上面有几条大船逆流而上。 永昌侯夫人只觉得这幅画色彩用的恰到好处,工笔并不是很细致,比起那些成名的大家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是河上的大船,李三奶奶为何会送这样的画过来。 永昌侯的目光在画上停留了一会儿,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手甚至慢慢地颤抖起来:「这是北人门。」 第44章 「什么?」永昌侯夫人有些听不明白,「北人门是什么意思?」 「前朝开始修的运河,必然要路过的三门险境,其中一个就是北人门,船只行到那里常常会翻船,可若是用这样的大船,使人船上撑篙,再安排人岸上背纤,就有可能顺利通过三门峡。」 被永昌侯这样一说,永昌侯夫人这才看到了画上的岸边果然有几十个纤夫在奋力的拉纤。 「这……这就是……季氏画的?」 永昌侯夫人还没说完,永昌侯已经将旁边的盒子打开,一艘大船立即映入眼帘。 建造这艘穿用的木签已经发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残缺,能够想象的到有人曾几千次抚摸这船身,可见对这船抱有多大的期望。 这就是季家想要给他的东西。 永昌侯再次看着那副画,久久不能言语。 永昌侯夫人道:「侯爷还要不要将这东西还给李三奶奶?」 永昌侯摇头:「不……我……我要去江南,我要去再看看那险峻的三峡,事不宜迟要立即动身。」 永昌侯夫人怔愣在那里。 …… 季嫣然从永昌侯府出来就一头扎进了福康院,等到天黑的时候才带着人回李家去。 她要镇定的安排一切,尽可能让所有事都沿着正轨向前走,这样皇上才会相信李雍的话。 这些她都能冷静地去分析,除了对李雍处境的担忧。 「三奶奶。」 「三奶奶。」 她思量着向前走,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容妈妈在叫她。 季嫣然茫然转过头去。 容妈妈向她点了点头,她却仍旧没有明白到底怎么了。 容妈妈只得开口提醒:「三奶奶,宗长来了。」 原来是四叔。 季嫣然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找到了李约的身影。 「四叔。」她走上前去行礼。 李约却半晌没有回话,她不由地抬起眼睛瞧过去,李约仍旧目光清亮,只是脸上的神情比平日里多了些严肃,不是那种担忧和焦急,而是……仿佛有些生气。 李约先进了书房。 季嫣然立即跟了过去,总觉得会有些心虚似的,四叔那么帮她,可是这次的事却没跟四叔商量就动手去做了。 李约坐在那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道:「阿雍应该不会有事的。」 李约才抬起头来,目光中有几分复杂的神情,他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她。 「四叔,」她献宝似的亲手倒了杯茶过去,「福康院里没有什么好茶,您就凑合着喝一口。」 李约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语气十分的平淡:「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 季嫣然道:「事出紧急我们也就没来的及跟您说,还好我们之前有所准备……」她说着这句话,明显地看到了李约的眼角一皱。 她又说错了什么吗?四叔平日里很温和,对她和李雍都十分宽容,没想到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 季嫣然小心地试探着道:「四叔……是听说了什么吗?」除非事情很严重,李雍的处境很危险,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皱眉担忧起来。 李约的眼睛仿佛更深沉了些,半晌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叫李约?」 突然之间就提起这个,季嫣然有些怔愣:「我……我知道是因为您与常宁公主有约定。」 李约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样一来就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有什么约定?」 季嫣然听说过,到底实情是怎么样她也不知晓,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李约开口道:「她说她会回来找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他仿佛想到了往事,眼稍一颤,如同在古井中投入了一块石头,将那清辉的光芒打碎又重新拼合起来。 季嫣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人死不能复生,常宁公主会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太了解李约,知道她死了之后李约必然不肯独活,这份感情真是让人唏嘘。 季嫣然道:「公主也是为了四叔着想,好在四叔肯听公主的话,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四叔也该为自己以后做些打算,毕竟……除了这些以外,世间还有许多事值得人去追逐和体会。」 生命来之不易,不能用来蹉跎,她是在婉转的劝说李约。 李约的神情淡定自若:「你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我又何尝不知晓她是在骗我,只是有半点的可能我都不愿意放过,毕竟她身上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 李约这样一说季嫣然就明白过来,因为她和常宁公主都是穿越着,李约才会抱着希望,难道常宁公主没有说过,穿越是控制不了的吗? 第45章 季嫣然道:「四叔,我和公主的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若是公主能够回来定然早就来寻四叔,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您……也应该放下了。」 一阵微风吹来,季嫣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李约来之前饮了酒吗?怪不得他的表现和平日里不一样。 李约手中的茶喝光了,季嫣然忙上前再续一杯。 他轻声道:「十年,她不会已经将我忘了吧?」那声音极低,恍若是在叹息。 季嫣然不知该怎么安慰李约,只是道:「四叔你放心,常宁公主无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忘记您。」 他的衣袖翻开,露出那如同杏花般的衬底,顿时平添了几分的酸涩,他的目光迷离,望着季嫣然半晌才道:「阿宁,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季嫣然心中一颤,四叔真的是醉了,竟然将她认成了常宁公主。 李约从怀里拿出一只布包递给季嫣然,等到季嫣然接过去,他似是支持不住,身子一歪靠在了引枕上。 门口的杜虞见状立即走上前去要去搀扶。 李约摇了摇手吩咐杜虞:「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杜虞应了一声,季嫣然也跟着退了下去。 帘子将要放开的一瞬间,李约掩住嘴轻轻地咳嗽。 季嫣然问向杜虞:「四叔怎么会喝了这么多酒。」 杜虞没有说话,两个人在门外站定,他看向她手中的布包:「你打开看一看。」 青色的布包里面是一株稻穗。 杜虞道:「听你说了麦苗,他就命人去了江南,又怕那人脚程不够快,他自己骑马在半途中将东西接了回来。」 没想到四叔会亲力亲为,如果说她跟李雍是在危机情况下互利互助,李约却是毫无保留地帮她。 季嫣然走到窗子下,想轻轻地将窗子从外面合上,免得李约睡着会着凉,却听到李约道:「今年你在江南种的稻子长得很饱满,你种在京城的那些虽然还看不出太大差别,但是有这些稻穗足够闹出不小的风波,你们季家一心扑在粮食上,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现在正是要用粮食的时候,皇帝不会轻易向你们下手,我安排了一些事,你回家就知道了,李雍会很快就放出来。」 季嫣然应了一声道:「四叔您好好歇着。」 李约没有再说话,仿佛已经睡着了。 季嫣然将要走出院子,不禁又回头看过去,不曾想正好对上杜虞的目光,杜虞最近忽然变得十分沉默,总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总是说不出口似的。 …… 季嫣然一路回到了李家,刚刚换了衣服,秋岚就来道:「大小姐,族里来人了,带了几个掌柜的过来,在老太太那里说了半天话,说是想要买您在江南的田地。」 季嫣然立即想起了李约的话。 这就是李约的安排?让人来买她的田地,她这田地是要将父亲从边疆救回来的,不可能会卖给旁人,李约也很清楚,所以买地有可能这是在跟她做戏。 季嫣然带着人去了堂屋,还没有进门,李家的几位长辈已经看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这就是雍哥媳妇,快来快来,我们正夸赞你,光是这一样就将孙子辈的媳妇儿们都比了下去。」 季嫣然上前行礼,立即就看到桌子上放着几株稻穗,看起来和方才李约给她的一模一样。 「雍哥媳妇,我就直接说了,」李家族中太爷笑着道,「我们这一支一直跟着宗长做米粮生意,也四处买了不少的田地,却从来没有种出早稻,我们是想,能不能将你在江南种了早稻的土地卖给我们族中一块。」 太爷声音刚落,就听到有个人急切地道:「不能卖。」 季四太太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草草地向屋子里的长辈行了礼,就将季嫣然拉到一旁,笑着向李家老太爷道:「原本我们不该拂了您的面子,只是我们季家第一年种这田地,到底能不能收的好,收多少谁也不知晓……」 李家老太爷一脸明了的神情:「亲家太太放心,我们李季两家是亲家,李家自然不能亏了季家,我们就按照普通田地产粮的三倍算粮食的钱,土地按照当地的一等肥地的十倍价格来购买。」 季四太太听得一惊,李家这是什么意思,除了付土地的钱,还会将那些未收割的粮食也折算成银钱。 这样算下来要多少银子啊? 季四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家老太爷笑着道:「只要季家肯卖,这样的田地,不管多少我们都愿意要。耕种这些田地的长工和佃户我们一同买过来,季家培养他们不容易,这些银钱我们都少不了。」 李家这是疯了不成。 季四太太瞪圆了眼睛,哪有这样买地的,要不是元征再三嘱咐她,一定要拦着季嫣然卖地,她只怕早就替季嫣然答应了。 有这些钱还怕买不到更好的田地?那可是十倍的价格。 第46章 季四太太不停地吞咽着,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答应下来,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难以抉择。 「四婶,许多事您不知晓,您先坐下。」 季嫣然上前搀扶季四太太。 季四太太差点就顺着她的话茬点头,不过眼前又浮现出季元斌的模样,她立即道:「不管怎么样,这土地今年都不能卖,要卖也要等到明年再说。」说着她拉住了季嫣然的手,不停地向季嫣然使眼色。 季嫣然被季四太太扯着不能脱身,只得向李老太爷道:「那些田地的事我要先和娘家人商量一下。」 李老太爷笑着:「自然该如此。」 季嫣然就要带着季四太太出门,季四太太临走之前向李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这田产我们不能卖,劳烦您向李氏族中说一声。」 李老太太皱起眉头:「怎么?四太太已经将这件事定下来了?」 「不是我,」季四太太忙道,「是我家老太爷和老爷,这田地关乎着我们季家,嫣然也要听娘家长辈的。」 眼看着季四太太和季嫣然走出去,李老太太不禁道:「我怎么记得那些田地都是嫣然在太原府时置办下的,这田地还没卖呢,他们就跑过来阻拦,真是财帛动人心啊。」 季嫣然带着季四太太进了门,季四太太将下人遣走,这才道:「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季嫣然睁大眼睛:「四婶这话从哪里来?」 季四太太道:「李家宗长带着一支族人买卖米粮。」 季嫣然点点头:「是啊,方才族中长辈已经说过了。」 季四太太接着道:「那你知道李家宗长的米铺开的多大吗?」 李约掌管京城李家所有的生意往来,他们是太原李家同宗不同枝,对其中的细节自然不清楚。 「很大,」季四太太睁大眼睛,「京畿很多达官显贵家中的米粮都会卖给他。从前李约压着不肯说,这些日子有人查出了端倪。」 季四太太接着道:「现在李约在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四处收粮。」 「那怎么了,」季嫣然一脸疑惑,「李家做自己的生意……我这是……」 「你笨啊,」季四太太道,「李约是发现了今年粮食短缺,边疆又会起战事,才会下这样的决定,他们就算给你的价格再高,将来他们也会赚回去,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卖给他们。」 季嫣然点了点头:「四婶放心,这地我是不会随便卖的。」 季四太太脸上露出笑容:「这就对了。」 将季四太太送走,季嫣然回到堂屋,看着屋外面站着的几个掌柜,一个个目不斜视,一看就知道都是精明能干的人。 四叔虽然没有在朝廷任职,但是十年里也没闲着,这样的家业的确让人觉得惊讶。 季嫣然进了门向李老太爷行礼:「老太爷带着那些掌柜是准备在京中收粮食?现在北方还没道产粮的季节啊。」 「没关系,」李老太爷笑道,「陈粮我们也收,只不过价格比不上新粮。」 李约让人这样大肆收购米粮,定然会传到皇上那里,皇上会怎么想。 粮食若是都被商贾买走了,真的打起仗来,朝廷还要高价向商贾借粮。皇上不会让李约将粮食买到手,可是根据武朝法度,李约做的是正经的买卖,那么只能找到一个人与李约斗法。 从李约的家业来看,他不缺银子,想要制约他不容易。既然如此倒不如釜底抽薪,让另一个李家人为朝廷筹备军粮。 家族内部相争,这是瓦解李家最好的办法。 眼下最好的人选自然是李雍。 这就是为什么四叔告诉她,李雍很快就会回来了。 季嫣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转的很快了,可就是快不过李约,李约的聪明才智只能让人叹服。 可是这样一来,李约就会被皇帝视为眼中钉了啊。 他们都得到想要的结果,四叔要怎么办? …… 皇帝看着太子:「你出的主意很好,将那些买卖米粮的商贾全都抄家,必然会有足够的军粮。」 太子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淡淡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太子心一沉:「这……这……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们的错处,特别是李约的那些铺子,根本就让人查不出任何差错。」 「那你就让朕下令查抄?真是给朕出了一个好主意,」皇帝说着冷笑一声,「这些年你卖给他们多少的粮食?」 太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儿臣只是卖了后来置办的那些田产,并没有多少……父皇……」 「买卖米粮是人家的本事,」皇帝道,「你想要粮食就自己想法子筹买。」 第47章 太子的脸沉了下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又一次冒出来,真是没用的东西,李约真是处处与他作对,在这样的时候联合商贾一起收粮食,万一起了战事,朝廷就真的要向商贾借粮了。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去大理寺将李雍带过来。」皇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他就给李雍这个机会,让他去筹粮,看看他们叔侄两个到底谁更厉害。 李雍走上大殿。 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半天没有说话,旁边的太子垂着脸站在一旁,仿佛生怕再激怒皇帝引来什么灾祸。 李雍撩开官服跪下来。 皇帝抬起头,虽然被关在大牢里一天一夜,但是李雍的眼睛仍旧十分清亮,身上的官服也很整洁,脸上没有恐惧和慌张,神情不卑不亢,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的气度很是难得。 皇帝威严地看过去:「你说季家能够将粮食运进京城,那么朕就给你们这个机会,季元衡是否能够保住性命就要看你说的那些话能不能兑现……」 「微臣等必然尽心竭力不负皇恩。」大殿里响起李雍沉着的声音。 太子目光一闪,立即皱起眉头,没想到李雍就这样被放出来,他想要阻止父皇这样做,却又不敢开口。 转念一想,这样对他也有几分好处,压在他身上的负担被李雍扛走了,不管河北的粮食够不够用,他都可以责令李雍筹备,即便最终粮食没有筹齐全,他也可以让李雍来顶罪。 李雍谢恩之后退了下去。 「父皇,」太子想起那些让他身陷险境的人,「冉六、顾珩那些人千万不能轻易放出来,否则将来谁都可以无视朝廷法度,一定要重重罚他们。」 不罚他们,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皇帝敛目道:「那你觉得要怎么罚?」 太子躬身:「若是河北道真的起战事,就让他们前往。」冉六那些人平日里享乐惯了,在父皇面前也只是随便说说风凉话,真的打仗他们哪里敢上前。 皇帝道:「他们真的去立了军功,将来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 真的有本事就不会做纨绔了,尤其是冉六学文只为了吟诗作对,习武也只会骑马打猎,别的一概不知,这样的人能立军功那就太奇怪了。 太子十分郑重地道:「到时候父皇恩威并施,武朝就添了几个栋梁之才。」 皇帝合起手中的奏折:「那就照太子说的办,将他们几个从大牢里放出来,准备一下去边疆重镇吧。」 太子拿了旨意走出大殿,心中说不出的欢快,他是武朝的太子,谁若是让他不快,都不会有好下场。 …… 边疆将要打仗,先是朝廷官员得到消息,然后就是东奔西走的商贾发现端倪。 京城本来就是商贾汇集之地,有一点风吹草动,大商贾们就会互相打听消息,现在所有人都聚在李家门口,希望能听到李约说句话。 「我家主子不见客。」杜虞再次拒绝所有人。 李约说不见就是真的不见了。 李家宗长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几年前突然管起李家的产业,转眼的功夫就将生意做得很大,当时武朝内最大的行商也要毕恭毕敬找上门向他讨主意。只要李约说的话必然能够应验,但是讨他一个主意就像是看谶书般艰难,所以他们只得跟着李家身后,不管李约做什么,他们都会学着样子以期能有些小收获。 这次李家这样收粮食,是要将粮行开遍武朝不成?他们到底要不要跟着收。 众人不禁低声议论。 说话间,只听有人道:「进去向宗长禀告,三爷来了。」 所有人向来路看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从马上下来,穿着绯色的官服,一双眼睛中透着几分沉稳和端凝,看起来十分的英武。 「三爷,」李家下人来道,「宗长今天不见客,请您回去吧!」 李雍眉头微微一皱:「四叔身子不舒服吗?」 「宗主只说谁也不见,三爷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门房说完话上前行礼,然后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人不禁一阵失落,若是连李家人都敲不开门,他们就更不用想了。 李雍只得上马离开。 「那位李三爷就是要去南方收漕粮的。」 「李家宗长不见他,也就是说李家已经下定决心做这笔买卖,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争粮了。」 「李家两支人不惜争粮,可见今年粮食必然能卖个高价。」 「那还等什么,快下手吧!」 季嫣然仔细听着议论声,直到马车走出胡同远离了人群,她才将掀开的窗帘放下。 李雍刚刚从宫中出来,皇上命他和永昌侯一起筹备军粮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皇上果然要用李雍来对付李约。 第48章 马车里的容妈妈不禁道:「宗长可真厉害,敢在这时候收粮,与朝廷唱对台戏的也就只有他了。」 李约是个谨慎的人,他会这样做都是因为配合她和阿雍。 李丞微微一笑:「别人不好说,换成了宗长朝廷也会给他几分薄面,要知道这些年漕粮不足,地方官员都要与商贾拆借,宗长手中握着的不是一两张借据,光凭这个谁也不能为难他。如今宗长要收粮,不管是哪里的商贾都会伸手帮忙,雍哥去江南筹军粮,还真的要费些心思,一时半刻恐怕很难收齐全。」 说到最后李丞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郑重。 季嫣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就算是演戏也好,配合也罢,他们和四叔都要暂时走在两条路上。因为就算是假的也要让人看不出纰漏。 马车在李家门口停下,季嫣然刚刚下车就看到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站在门口。 几个人如雄鸡般,抖着身上的羽毛,一点都不见倦意,冉六反倒还胖了一圈。 见到此情此景,季嫣然不禁觉得好笑,看来不管是冉家还是顾家都没少用银子打点,否则这几位爷怎么会被侍奉的这般光鲜照人。 不过早些出狱对他们可不见得有好处。 大家一起进了么,冉六正要去跟李丞说话,季嫣然已经看过去:「冉六爷,您不会也要随军去打仗吧?」 冉六扬起眉毛,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得意洋洋地道:「弟妹怎么知道的?对,没错,皇上已经下令让我们几个去边疆投军。」 李丞的脸沉下来:「你去投军?」 冉六点头:「是啊,我也要去。」 李丞接着道:「你会什么?」 冉六不禁僵在那里,半晌才讪讪地道:「会骑马算不算?」消息送回了家,祖母和母亲立即哭起来,父亲带着幕僚去商议要如何挽回,他虽然在大殿上说了豪言壮语,却没想到真的会是这个结果。 冉六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也不一定就会死对吧?再说,抗击外敌本来就是大丈夫该做的,就算死了也值得。」 林少英上前拍了拍冉六的肩膀:「放心,我会照顾你。」 「爷不用你……」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季嫣然回到屋子里准备换了衣服再去待客,刚刚吩咐秋岚去取衣衫,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她就被李雍拖进了怀里。 「是不是一晚没睡。」 李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虽然没睡她也不觉得困倦,反而很有精神,现在李雍回来了,明日哥哥也会一路南下,希望下一次见面,就是他们团聚之时。 季嫣然没有从李雍怀中挣脱出来,暖暖的温度让她有种踏实的感觉,或许真的是担忧他,所以才会一时心软。 「嫣然,你现在总该承认是在担心我。」 季嫣然点点头:「那是看在你救我哥哥的份上。」 李雍笑起来:「这么说我做对了?我们算不算有了个好的开始,明天一早我们去送舅兄南下,很快我就能将岳父和岳母接回京。」 看在他为此费尽心力的份上,她也就不开口反驳了。 眼看着她准备要挣扎,一颗心就提起来,最终她的手还是放下来,任由他揽着腰肢。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慌跳,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渐渐摸头了她的脾性,该下决心时绝不含糊,无论外面人怎么看,都会做她自己,而且还吃软不吃硬。 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窗口却传来几声鸟叫,一只身子浑圆的翠鸟将要顺着窗棂的空隙飞进来,李雍皱起眉头厉眼望去,那鸟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又立即受了惊吓似的「扑棱棱」地飞走了。 李雍满意地垂下头接着道:「从前在军营里不觉得,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成了家的将军,空闲的时候总会一遍遍看家书,我在大牢里就在想,等我去南方收粮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写家书给我。」 李雍此时此刻的直白,就像是刚刚穿越过来的她一样,她那时候觉得捉弄个封建士大夫很有意思,没想到现在反被钳制,难道连这个也会因果循环。 季嫣然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李雍,却见他神情自若,一脸正经,仿佛方才的话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明明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啊,每次瞧见他这个样子,她都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捏捏他的脸皮,看看那表情是不是摆拍的。 心里这样想着,还真的就动了手,等她意识到想要收回来,却发现他的脸已经贴在了她的手心上。 她不禁恍惚,到底是她的手太快,还是他的脸自动自觉地在迎合。 季嫣然想要在李雍脸上找到些端倪,他却是严肃而拘谨,目光中闪动着几分的惊讶,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轻薄,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第49章 这让她心里觉得很舒坦,就好像自己没吃亏,权当是在揩油。 他的下颌的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干净,在她指尖滑动,笔挺的鼻梁,一双比什么都要清澈的眼眸,他也是一夜没睡吧?却看起来这样的神采奕奕,而她就像是一颗蔫了的白菜。 「大牢很好坐吧?」 为什么从他和冉六都好像过的很舒畅。 李雍道:「不错,还有些稻草铺在身下,老鼠一家五口很爱吃牢饭,只要你不立即将饭吃光,就会成为它们的口中餐。」 季嫣然不禁笑出声:「以后还是不要去跟老鼠抢饭吃了,挺大的人了岂能欺负弱小。」 风顺着窗子暖暖地吹进来,她忽然觉得有些灼热。 忽然想起一件事。 「四叔为了帮我们已经被皇上恼怒,以后要小心行事,不能再让四叔为我们付出更多。」她能看得出来,李约闭门不出除了因常宁公主心灰意冷,还想要淡出皇帝的视线,可如今为了他们又站在人前。 不管是皇上还是谢变定然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叔,这种随时都可能被人动手加害的滋味儿当然不好受。而且经过这件事之后,她觉得四叔心里另有思量,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朝廷,他都是镇定自若、毫不畏惧,甚至这一切就像他指尖的棋子般。 没有谁会轻易向挑战朝廷权威,如此的决绝不顾一切,难道常宁公主的死与皇帝有关? 真的是这样的话,四叔也会向皇帝报仇吗? 眼看着季嫣然陷入了思量,李雍手臂不由地收紧了些,然后低声道:「以后我会想的更加周全。」 说话间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想必是冉六几个耐不住寂寞已经闹起来。 季嫣然和李雍一起走出去查看,却没想到李丞拿着一根棍子追着冉六四处跑,冉六气喘吁吁显然吃了不少的亏。 李丞冷声道:「你若是这个样子,干脆不要想着上战场,还是求你父亲用冉家的颜面保下你留在京城。」 冉六见到李丞这样正色,忽然笑不起来了,看向李雍道:「别的我是学不会,不如三弟教教我如何脱逃吧。」 说了半天还是要去战场。 「大哥还好吗?」顾珩走过来轻声问季嫣然。 季嫣然点头:「挺好,就是比从前消瘦许多。」 顾珩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脸上仍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就好。」 不一会儿功夫林少英也凑了过来,一双眼睛紧张地在顾珩身上看来看去,如同在看个小偷般:「季姐姐,我觉得你还是搬去我家里住一阵子,在京中我们林家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现在无论看到哪个都觉得不顺眼。 …… 冉九黎快走几步踏入了家门,她本是陪着母亲去京畿的庄子上住两天,听到消息之后就立即返回京城。 「小六呢?」冉夫人立即问管事。 管事躬身道:「六爷去了李家,看样子一会儿就应该能回来。」 冉夫人松口气,冉九黎却板着脸道:「哪个李家?」 管事道:「骁骑尉李雍家中。」 「这孩子,」冉夫人松了口气,「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三天两头地被关进大牢……定是要将我气死他才肯罢休。」 安顿好冉夫人,冉九黎径直去了书房,冉老爷正坐在书桌前看公文,见到女儿之后皱起的眉头仿佛松开了些:「你回来的正好,快来帮我想一想,我们家这次该怎么办?李……李约这次是要做什么?他该不会……改变心意了吧?」 冉九黎摇了摇头。 冉守功见到这样的情景只是叹息:「常宁去了之后,他的想法就愈发难以琢磨,若是常宁在,恐怕现在已经是另外一番情形。」 冉九黎坐下来:「父亲现在不要说这些了,这次事关河北道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对的,让那个太子或是江家胡乱作为,恐怕会边疆失守,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冉守功点头道:「无论怎么样,边疆都要安稳,这么说我们也要帮帮李家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沉吟,「我们要怎么帮忙,难不成也让人去江南收粮食吗?」 所以说李约的心思让人难以琢磨,这些年很多时候他们明明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 冉守功望着女儿,家中的幕僚都不如女儿聪慧,这些年冉家都依靠女儿为他筹谋。 冉九黎道:「父亲先不要着急,既然想要帮忙就必然有机会。」 从书房里出来,冉九黎立即吩咐道:「拿着我的帖子去将李三奶奶请过来。」 管事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冉九黎回到屋子里换下衣服,就听到冉六吵吵嚷嚷地进门:「长姐呢?」 第50章 帘子一掀开,立即露出一张满是青紫的脸。 冉九黎虽然早就知晓冉六挨了打,陡然见到冉六的模样还是皱起眉头,冉六从小到大没少在外打架,可是挨了打还这般高兴的时候却很少。 不但如此,他还自请去军营历练,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长姐,我将李三奶奶请过来了。」 冉六笑容满面,走进门就端起茶「咕噜噜」地喝了下去。 冉九黎看着冉六:「叔父没有打你吗?」 冉六摇摇头:「没有,这次我们做的是正经事,父亲自然不能对我动手,」说着眨眨眼睛,「说不得父亲还觉得与有荣焉,我就要上阵杀敌去了。」 冉九黎在半路上就见到了婶娘,婶娘哭得两眼通红,虽然冉六平日里胡闹会挨打,但也只是皮肉之苦,上了战场就不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死人。 不过叔父却很高兴,夸赞冉六真的出息了,不但正正经经地开了药铺,现在还有心思去奔功名,就算平日里胡闹一些他也不会在意。 「长姐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冉六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冉九黎摇摇头:「没什么。」一直让整个冉家都很头疼的人,只是去了一趟太原之后就改变了。 或者说冉六一直没有变,只是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冉九黎起身去见季嫣然。 季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事。 李家、冉六、林玉娇,除此之外她总觉得李约这次伸手帮忙跟季嫣然有关。李雍要去江南收粮,除了为河北道筹军粮之外,还要证明当年季承恩当年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这件事过后季承恩就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 这并不奇怪,因为李家的冤案季嫣然也全力以赴地帮忙,就算交换利益如今李雍也该如此,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约会伸手。 冉九黎站在屋门口,隔着琉璃帘子她看到季嫣然在看桌子上的棋盘,那是她离开家时下的残棋。 季嫣然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眉毛扬起,露出一丝笑容。 冉九黎忽然道:「你能解这棋局吗?」 季嫣然这才抬起头来,正好与冉大小姐对视,她上前行了礼:「这局棋无论怎么看都是势均力敌,冉大小姐只是找了个人能与您一起消遣,输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原来季嫣然是想通了这一点。 冉九黎点了点头:「当年我与常宁下棋,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在意输赢,到后来……倒是为了能够在一起互相解闷。」 两个人一起下棋,一起说笑,那些日子总觉得很舒服。 冉九黎坐下来,她望着季嫣然,跟聪明的人一起说话,会让人觉得轻松许多,季氏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你准备要怎么办?筹军粮可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李约帮你们一把,恐怕也不容易凑到数目。」 冉大小姐都已经猜到四叔是在帮他们,这是因为冉大小姐很了解四叔吧。 冉大小姐喜欢四叔那么多年,四叔却一直放不下常宁公主。 看起来两个人过的都很苦,如果能凑在一起……可若是感情都能这样理智的去处置,也就不会那么动人了。 季嫣然收回思绪道:「江南是唯一一处没有被五姓望族和朝廷勋贵掌控的之地,每年上缴赋税不多,庄户富足有足够的粮食。」 冉九黎道:「有粮食却未必会卖给朝廷,筹买军粮,朝廷给的价格一向不高。」 季嫣然笑道:「朝廷买粮食的价格不高,但是会有另一种补偿,这就是为什么四叔会花高价买江南的土地。」 冉九黎皱起眉头思量。 季嫣然接着道:「若是运河疏通,货船、客船都可以往来京城等地,北方战乱、灾荒不断,江南相反却是一片安宁,运河沿途必将繁荣。」 季嫣然说着将手中的稻穗递给冉九黎:「冉大小姐看看今年的稻子,北方的稻子尚未成形,江南的再过一阵子就可以收割了,这两季稻只有江南可以耕种,若是这样的稻种扩散开来,京中达官显贵便会去江南购田,到时候江南土地价格上涨,那些大庄户自然获利。」 四叔给她这稻穗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四叔的用意。四叔买地买米就是要引得商贾和显贵前往江南购地。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仔细思量就会知道四叔根本就不是在阻扰他们收米,反而是在帮忙。 那些商贾和庄户不傻,只有促成军粮北上,才能换来运河疏通,将来才会有更好的日子。 冉九黎目光闪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季嫣然点点头:「冉大小姐是想要帮我们。」从太原府开始冉家就一直从中帮忙,李家的案子也是因为冉家才会这样顺利。 第51章 冉九黎看着季嫣然,虽说她早晚会弄明白李约的用意,却没想到季嫣然在她之前已经想了个明白,不但如此甚至知晓她心中所想。 「我会让冉家也去江南买地,助你一臂之力,」冉九黎接着道,「我家中还有些人手,你若是需要就知会一声。」 季嫣然起身向冉九黎道谢。 「不用这般客套,」冉九黎看向棋盘,「有时间的话就过来跟我下下棋,玉娇如今在你那里学医术也不肯常常来了,我这里冷清的很。」 季嫣然点头,冉九黎的性子十分沉稳,就喜欢坐在屋子里,时间久了难免会觉得寂寞。 两个人一起说了会儿话,季嫣然才告辞离开。 望着季嫣然的身影,冉九黎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季氏这样的心性,应该是李约喜欢的吧?就像常宁一样,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立即洞悉。 可是季氏已经嫁给了李雍,李约……该不会…… 冉九黎的心豁然一沉。 冉九黎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身边的妈妈走上前。 「大女,她来了。」 说话间一个人被领了上来,那人拿掉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东嬷嬷略显苍白的脸。 「你辛苦了。」 冉九黎亲手将一杯茶递给东嬷嬷。 东嬷嬷立即弯腰接下:「奴婢没有做什么。」 冉九黎的目光落在东嬷嬷的那只耳朵上:「每次看到你的耳朵,我都会觉得阿宁定然要怨我。」 东嬷嬷立即道:「当年是老奴自己要去江家的与大女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冉九黎拉着东嬷嬷坐下,「阿宁走了我就该照顾她身边的人,反过来阿宁也会为我这样做,可是……那么多事我都束手无策,没能照顾好你们,也劝不住李约。」 东嬷嬷深切地道:「大女已经做的够多了,奴婢若不是想要为公主做些事,当年就会随着公主一起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角不禁湿润。 冉九黎也不由地感伤起来:「江家那边怎么样?可曾怀疑你?」 东嬷嬷摇头:「没有,这一次江家受了重挫,江庸谢绝一切来客,除了上衙都闭门不出,江瑾瑜每日都要去宫中听训,江庸命远在平卢的江冉小心行事,不过这次太子被卷进季家的事,应该是惠妃娘娘的手笔,这样一来就能转移文武百官对江家的议论。」 江瑾瑜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明明对季氏恨得咬牙切齿,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冉九黎抿了一口茶看向东嬷嬷:「你是最了解常宁的,你觉得季氏与常宁可有相似之处?」 东嬷嬷眼睛一抬,不禁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就安稳下来:「您说的是李三奶奶?」那位在太原府闹腾的风生水起的李三奶奶? 「奴婢觉得乍看上去并没有相似之处,公主在宫中学规矩,又帮着太后娘娘打理慈宁宫,身上自然而然就有种旁人没有的威仪,那李三奶奶……不懂规矩,无拘无束,甚至不如小家碧玉……」 她是亲眼所见,李三奶奶为了救李丞,甚至和承恩公世子滚在一起。 可是忽略那些东西,李三奶奶厌恶江瑾瑜的样子,不动声色就让江家吃了大亏,这般的聪慧……和公主很像。 东嬷嬷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问,难道……」 冉九黎笑道:「也许从前你没有思量这些,不过从今天开始我想请你多多留意。」 东嬷嬷想了半天才明白冉九黎的用意:「您也相信公主她会回来?可……公主在世的时候,李三奶奶就已经出生了,公主还抱过李三奶奶。就算这些都可以忽视,公主若是真的回来……自己就会前来说明,又怎么用得着我们去查证。」 冉九黎目光微微闪烁:「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些人死而复生却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东嬷嬷自然听说过,可那些都是些没有经过查证的传言。 冉九黎摇摇头:「我只是太想常宁,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万一真的是,我们岂不是要后悔。」若不是她了解李约,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哪怕有半点的可能,她都会去求证。 东嬷嬷依旧觉得这根本无从谈起,李三奶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怎么看也不可能与公主有半点的关系,就算是有些像,那也只能是像而已。 冉九黎道:「最好能找到些相像的证据,若是没有就当我今天是心血来潮,将这些话都忘记吧。」 东嬷嬷叹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也许相信公主能够回来的也就是李家宗长和您了。」 「你不能久留,早些回去吧,免得引起江家人猜疑。」 东嬷嬷退下去,冉九黎重新坐在了棋盘前,季嫣然说的没错,这盘棋不分输赢只是消遣,因为这棋本来就是她自己跟自己下的,她既是白子又是黑子。 第52章 东嬷嬷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可她就是有种奇怪的直觉。 不管怎么样,季氏都值得她一查。 …… 李雍抬起头来,发现季嫣然又在看手中的稻穗。 他忙着与永昌侯商议如何筹办军粮,这样一个差事,从吏部到兵部都要有人来协办。于是他从早到晚出去就是一整日,好不容易匆匆赶回家中,却发现季嫣然却不在。 「三奶奶也忙的脚不沾地。」 每次遇到秋岚得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好不容易盼着她回来了,她却在盯着稻穗看。 那是四叔拿来的。 李雍放下书看过去:「还没瞧够?」 季嫣然笑着摇头:「没有。」每次看到这稻穗她都会觉得很神奇,就好像是考试作弊事先知道了答案,然后却在没有人揭发的情况下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样的现代思维,李约接受起来却丝毫不费力,他做的每件事都恰到好处,即便做出来也会让大部分人看不清他的意图。 「四叔真的很聪明。」 看着她嘴唇微微翘起,由衷的赞叹,李雍心中一阵酸胀。 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凑上前:「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李雍的声音打断了季嫣然的思量。 她要写字所以摆了一个小桌案,盘腿坐在炕上,没想到李雍也干脆坐过来看公文,他最近真是不浪费任何能和她接近的机会。 很难想象从前他会对她严防死守,生怕被她沾染半分。 「小心点,我这个人品性不佳,保不齐将来会始乱终弃。」撵不走他,她只好板起脸吓唬。 他的眼角微颤。 始乱之,终弃之。这是哪个传奇本子上写的吧,亏她能说得出来。 「那你也要先‘乱’。」 他眼睛不抬,神色沉稳而自然,仿佛是在说什么正经的话题。 正说着话,容妈妈道:「老太爷那边传来消息说,那边的斌二爷一路南下,本来都走的好好的,可是突然就没有了消息,季家那边已经乱起来,四太太请您明天一早就回去瞧瞧呢。」 季元斌这么快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季元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离京之前他可是盼着能拿到江南的良田,若是真的能挺过这一关,她就将田地分给他一些。 …… 季家已经是一片慌乱。 夜深人静,季四太太的哭声尤其的清晰:「我的斌哥到底哪里去了,我就知道季嫣然是个灾星,真不该……不该跟她沾上关系啊。」 季四老爷板着脸,斌哥走的时候带足了盘缠,他还让家中几个护院从旁保护。 他们和季承恩只是同宗不同枝,季承恩这边发生任何事都不该牵连到他,更何况他们还有太子爷做靠山。 所以虽然走的远些,他也并没有担忧。 谁知道这才离开京城几天,护院就慌张地跑了回来。 总不能就这样将斌哥搭了进去。 季四老爷道:「有没有仔细找过?」 下人连连点头:「我们都找了,可是人生地不熟……」 季四太太还有一线希望:「那些酒楼里有没有去?」斌哥最喜欢去那种地方,兴许在酒楼里喝醉了也不一定。 下人道:「去了,所有的酒楼都去了,没有人见过二爷,」说着顿了顿,「不过……有……有人说……附近有山……山匪。」 听到山匪两个字季四太太几乎要晕厥过去。 季四老爷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山匪,你们做了什么事?」 下人只得将这些日子的事说了一遍。 二爷一路南下,半路上就遇见了商贾,听说这几天米粮价格涨了几倍,江南的大庄户都要赚足了银子,二爷心中高兴,故意让商贾知晓手中握有田地,而且种植的稻米已经要成熟了,那些商贾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定要二爷将米粮卖给他们,几个商贾还为了争抢这桩买卖因此大打出手。 二爷见到这样的场面更加欣喜,没想到手握些良田都会被商贾们围前围后的侍奉,在京中做了那么多年的纨绔,却一直被冉六压着,现在出了京身份果然就高了起来。本来想要赶着直接去看那些田地,见到这样的情形干脆跟着那些商贾边走边玩。 喝了酒又有女子相陪,不光是二爷,他们几个也都觉得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吃了宴席睡下再醒来却发现二爷不见了。 听到这些话季四老爷脸色铁青恨不得上前将那下人一脚踹死在那里。 季四太太哭得更加厉害:「定然就是这样……才引来了山匪。」 季四老爷压制着怒气:「你们有没有报官?」 第53章 下人道:「报官了,可是那些人……只是去酒楼和客栈里问了问就……就……让我们回家等消息。」 「岂有此理,」季老太爷正好听得这话,「哪里的衙门竟然敢如此怠慢,你们有没有自报家门?有没有说大爷是朝廷官员。」 「说了,」下人急着道,「我们都说了,可……那些人说无论怎么样都要按法度办事,我们送银子他们都不肯收,我想向那些商贾求助,谁知道他们已经跑了干净。」 「竟然敢这样,」季老太爷瞪圆了眼睛,「我看他们是自绝前程,让元衡去太子面前告一状,看他们谁敢不尽心办事。」 季四老爷上前将季老太爷搀扶着坐下:「这种小事只怕还不能去找太子爷。」 「怎么不能找,」季老太爷道,「事关我孙子的性命怎么是小事,这是大事,天大的事。嫣然呢?她怎么还不回来?我们斌哥都是为了她才会南下,她现在却不闻不问是什么意思?」 「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 说着话,李雍和季嫣然已经撩开帘子走进了门。 季四太太忙迎了上去:「姑爷、嫣然你们回来的正好,快……快帮我们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找到斌哥。」 季老太爷目光如炬地盯着季嫣然,只要季嫣然敢说个「不」字,他准备好的话劈头盖脸地就会砸过去。 季嫣然脸上有些焦急:「到底怎么回事?二哥是在哪里不见的?按行程应该到了苏州吧?」 这样的话倒让季四太太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斌哥还没有到江南道人就不见了。 季老太爷道:「到哪里不重要,都是因为手中握着那些田产才会被歹人盯上。」 季嫣然转过脸去:「已经抓到了歹人?」 季老太爷脸色一变,这丫头是故意与他对着干,他捂住胸口:「还在这里问什么,有这样的功夫不如派人去查问,姑爷不是在朝廷任职吗?拿着姑爷的名帖去衙门,让衙门去找……」说着看向李雍,只见李雍目光深沉,面若冰霜,看上去冷峻而威严,吓得他立即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李雍沉着脸看屋子里的人,这些人当嫣然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以任意欺凌。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李雍震慑住了不敢再有言语。 季嫣然正要说话,却听到李雍冷冷地道:「这么说已经报了官。」 季四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是报了……」 李雍上前看到旁边的椅子皱起眉头,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来。 季四太太明白过来立即道:「快……快坐下。」 李雍站在那里依旧没动。 季四太太又吩咐下人:「那软垫来……给姑爷,姑奶奶奉茶。」 等到季嫣然坐在椅子上,李雍才撩开袍子坐在一旁,然后撩起了眼皮。 季嫣然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多人会惧怕李雍,因为李雍板着脸的样子的确看起来不好相处,一双眼睛审视地看过去,仿佛能看透人心,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会被揭穿。 有阿雍在这里,她好像就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娇滴滴地坐在这里就好,而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李雍道:「既然报了官就等着衙门的消息,武朝的法度向来公允,老太爷让我用名帖,是要让我触犯律令不成?」 季老太爷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这……这怎么能算……」 李雍接着道:「过几日我就要让人去江南筹备军粮。」 季家众人听到这话脸上都浮起一丝期望。 李雍表情冷淡:「在此之前朝廷下了公文,商贾可以高价收粮,但是不准庄户故意哄抬粮价,」说着环看四周,「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有商贾告到了衙门,说有人以卖粮为由骗吃骗喝,不但如此还拿了他们的银钱,这也就罢了,却将粮食许给另一个商贾,两家商贾为争粮打起来还出了人命。」 听到这话,季四老爷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说不出的恐惧感遍布全身。 季老太爷仍旧不明白:「这……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雍道:「他们告的就是季元斌。」 季四太太不禁惊呼出声:「怎么……怎么会……我们斌哥做错了什么?他们这是血口喷人。」 李雍眼角一挑:「筹备军粮是朝廷要事,不想有人因此滋事,朝廷必然要严办此案,所以季家不要再包庇季元斌,早日将他交出来送去衙门,将整件事说个清楚。」 季老太爷差点就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交出斌哥?可是斌哥不见了啊……」 李雍冷冷一笑,脸上满是怀疑。 季四老爷手脚冰凉,他终于明白李雍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廷以为他们将斌哥藏起来了。 第54章 李雍面无表情地拿起茶喝了一口:「这样对斌哥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朝廷真的定了罪,季家就是藏匿罪犯,也要跟着获罪,四老爷不为家中其他人着想,也要想想季元衡,他可是刚刚入仕不久。」 季老太爷不禁浑身一抖:「没……没有……这种事,让朝廷来查好了,我们没有……」 「商贾说了,闹出人命之后,季元斌就骑马逃走了,商贾还带回了人证,」李雍看向季四老爷,「你们可以去顺天府衙一问便知。」 季四太太竟然喃喃地说不出话来,她慌乱地看向季嫣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嫣然啊,你快替我们说句话,我们哪里敢做出这种事,真的……真的是你二哥不见了。」 季嫣然正要开口,只听「咣」地一声李雍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扔在桌上,吓得季四太太顿时面色苍白。 李雍冷声道:「这件事与嫣然没有关系,他们做的事她岂能知晓,就像当年她在太原府,他们也是不闻不问。」 季四老爷不禁吞咽一口,当年他们是没有理睬季嫣然,那是因为李家也对这门亲事不满,他们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哪成想现在李雍却维护起季嫣然来,还要与他们清算旧账。 季老太爷见此情形,哆哆嗦嗦地开口:「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李雍已经一脸不耐烦:「总而言之,无论是谁犯错我都不会包庇,自家人更是如此,各位都要好自为之,将来闹出大事来,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不等季家人再说话,李雍起身走到季嫣然面前:「我们走吧!」 季嫣然看着李雍,她家三爷平日里很少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只给一个眼神让人意会,她竟没有发现他还是个辩才。 季老太爷被气得瑟瑟发抖,仿佛回到了季承恩在的时候,每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逢年过节虽然让人送来不少东西,却不过是在得意洋洋地施舍罢了,他让季承恩带着老四去读书,季承恩却说什么每人资质不同勿用强求,非要老四去经商,说到底就是想要压制着他们。 那时候他们不敢言语,可现在不同了,衡哥已经入仕他们不会任人折辱,要知道衡哥正在太子府陪着周大人当值,等衡哥回来季嫣然就算想要帮忙,他们都不一定会领情。 季老太爷忽然尖叫道:「这是有人要陷害我们。」 眼看着李雍和季嫣然要走出去,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季老太爷更加激动起来:「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灯光下,季嫣然那鹅黄色的衣裙仿佛被蒙了一层莹白的颜色,看起来是那么的光鲜动人。 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声音清亮:「老太爷心里不是很清楚吗?住着我们家宅院,种着我们家良田,我们一直都在施舍你们。」 屋子里人一脸震惊。 谁能想到会有人站在他们面前说这样一句话。 「你竟然敢……」 季嫣然看向季四太太:「四婶还记得您跟我母亲说过的话吗?」 「大嫂您放心,我们定然会尽心竭力照顾嫣然。」 这样的话让季四太太一凛。 季嫣然扬起脸,当年父亲将她托付给老太爷和四叔的时候又说了多少的好话,她的记忆中,父亲跪在地上请求,母亲眼睛中满是泪水,兄长规规矩矩地给四叔磕头,他们这样做只是想要她平安而已。 季嫣然的视线慢慢落在季老太爷脸上:「这不是很公平吗?抛弃别人的将来必定会被人抛弃。 二哥匆匆忙忙去往苏州也是为了霸占那些土地,否则不会不经我允许就像商贾开价售地,如今惹来祸事还想让我一力承担不成?」 季四太太只见季嫣然嘴角上扬仿佛露出天底下最和善的笑容,就像当年的季承恩夫妻,可是季嫣然却清楚的道:「不行,不再行了。」 季四太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忽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里是季家,但不是你们那个季家,而是我的家传祖业,我们努力维护的地方,与你们无关。」 季嫣然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害怕。 季四老爷忽然之间不太认识眼前的人了,他早就知道季嫣然绝非善类,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果断而冷静,一反常态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女,根本不是那个只能以名声为代价,掩人耳目的小家碧玉。 「明日就从这里搬出去,这里我说了算,我才是掌家人。」 少女说完话平静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片黑暗。 季老太爷尖叫:「你不要后悔,将来看谁还会帮衬你们……你……我不走……这是我的家,该走的是你……」 季老太爷话音刚落只听门房来道:「老太爷,家里来了不少的人,是……是姑奶奶让他们进来的。」 第55章 这是真的要撵他们出门。 他们不可能在季家与季嫣然的人大打出手,传出去之后他们面目何存。 「我要去族里,」季老太爷道,「我要请族长出面惩治她,她怎么敢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季四老爷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季嫣然真的会这样做。 …… 马车停在李家,季嫣然让人扶着走下来。 黑暗之中只有几盏灯照亮前路,就如同她来到这里,一切都要摸索前行。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更不知道会走多远。 不,不光是她,每个人何尝不是如此。 不远处却伸出一只手坚定地拉住了她。 掌心的温度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在现代她是一个孤儿从来没有想过得到这些,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有了变化,她是不是应该改变自己的想法。 季嫣然思量着,没有注意脚下不禁一个趔趄,身形刚刚有些歪斜立即就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是李雍。 熟悉的温度扑面而来,熨烫了她的脸颊似的。 「慢着点。」李雍低声道。 季嫣然点了点头,两个人并肩向院子里走去。 李雍走的格外的慢,迁就着她的步子。 她和李雍从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的熟悉,好像已经相扶相持走过了很远的路。 她没想过与任何一个男子生活在一起,甚至不曾思量过依靠任何人,可是现在她隐约有种感觉,就这样放松下来,不管将来与遇见什么事,他们也能共渡难关。 「肚子饿不饿?」李雍的声音传来。 季嫣然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让厨娘去做。」 其实已经用过了晚饭,只是走一圈回来之后,不自觉地想要吃些东西。 「面条吧!」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简简单单,吃起来却会很舒服。 「一小碗就好了。」 「一大碗吧,」李雍笑道,「我们一起吃。」 谁跟他一起,三爷治家那么严,就不怕在下人面前丢了颜面吗? 她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干脆就任由他去,如果将占便宜吃亏这样的事想得豁达一些,美色当前她也不用客气。 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掌心里一动,如同一片羽毛吹在他的心上,他却眉眼不动,正襟坐在椅子上,生怕将那片羽毛被他不小心吹走了。 等了好久,终于今天她没有急着将手抽开,他心中莫名的雀跃,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却还要警示自己要耐心、稳重、正经些这样才能不吓走她,将来才会得到她的青睐。她好哪一口,他是琢磨的清清楚楚。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 季嫣然只见李雍夹起来轻轻地吹着,热气蒸腾下,他的眼角仿佛都红润起来,他却仍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莫名的反而增添了些许的诱惑。 系的紧紧的领口看着比什么都要严谨,就算在家中也要这般郑重其事,无论什么都无法乱其心智。 却偏要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到现在也不肯放开。 「吃吧,不烫。」 他将面条递到了她的嘴边,不知怎么的,她不加思量就吃了下去,然后他就又低头凑着吃了一口。 明明是很奇怪的吃法,往常她只会嗤之以鼻,可是今天却好像多了些心甘情愿…… 他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清澈的光亮,难为他不过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面也吃的那么有兴致。 看起来十分的冷静,可是握着她的手又那般用力。 她吃了几口就觉得不饿了,想要从他掌心里抽出手。 他细长的眼睛微眯,刚刚喂饱就要跑,真是没有良心,于是开口道:「今天下衙的时候六叔找我喝酒了。」 她果然不再挣扎。 「六叔为什么?」 李雍摇头道:「没有说,只是备了许多酒,看样子是想要将我灌醉。」 季嫣然有些惊讶,六叔又在思量些什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灌李雍:「然后呢?」 李雍微微扬起眉毛,结果显而易见。 李雍道:「半个时辰六叔就醉倒睡下了,应该会一觉到天亮。」 六叔喝醉是什么模样她很清楚,只要想到这个季嫣然不禁笑起来。 李雍脸上是轻松的神情:「明日六叔会来家中,有什么事大约会告诉你,你来处置就好。」 李雍这是已经知道了六叔的意图,季嫣然心中一痒就好奇起来,就想要询问李雍,却看到他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顺理成章地就拿着帕子擦了过去。 第56章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本来离得就很近,如今就像是依偎在一起了似的,李雍显然有些吃惊微微抿了抿嘴唇。 那姣好的唇形格外的饱满,刚刚吃了热面又十分红艳。 「嫣然,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呢喃声传来,她差点就要傻傻地点头。 「等岳父回来,我会再去求亲,」李雍不等季嫣然说话接着道,「人生无常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与其因为害怕、担忧就止步不前,不如顺其自然你说对不对?」 李雍这话说的是对的,方才她也是这样想。 季嫣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同意了就不许反悔。」 她同意什么了? 季嫣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她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圈套呢? 如果她指责李雍,从进门开始到吃面、擦汗都是他一手安排,会不会冤枉了他。 季嫣然忽然道:「想要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她垂着脸,隐约可以看到羞涩的神情一闪而过。 一碗热面总算没有白吃。 李雍眼睛发亮,笑容也抑制不住地从眉眼中溢出来:「无论多难,我都会做到。」 季嫣然仿佛不是很在意:「那可不一定。」 不一定,不再是一口拒绝。 这已经足以让他欢喜。 正在他思量间,她已经趁机抽开手站起来:「天色晚了,三爷早些歇下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望着她的背影,李雍再次欢喜地笑起来。 …… 在太子看来所谓筹军粮就是一场闹剧,他只要冷眼旁观看最终的结果。 直到一匹快马冲进京城带来了战报。 吐蕃和龟兹开战,突厥也趁机攻打平卢,西北的边疆全都陷入战局。 永昌侯夫人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四处寻找李三奶奶,她留在江南的家人已经送来消息,李三奶奶种植的稻米全都成熟了。 如今边疆起了战事,只怕皇上很快就会让侯爷筹算军粮,她担心的夜不能寐,不知怎么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李三奶奶那沉着的目光,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难倒的模样。 所以再三思量,她一定要找到李三奶奶。 「我们家三奶奶去庄子上了,」李家下人再次禀告,「若不然夫人留下名帖,等三奶奶回来就去拜访。」 永昌侯夫人有些惊讶:「去了好多天还没有回来?」李三奶奶该不会在躲着她吧! 想到这里,永昌侯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总不能到了关键时刻就退缩了,毕竟就连李家宗长都不支持李雍筹粮。 永昌侯夫人正要吩咐下人回府,只见不远处几个打扮怪异的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那些人一身的长袍,头上都带着幂离,将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仿佛很怕见人似的。 风将前面人脸上的幂离吹起来,露出里面的那张脸,永昌侯夫人身边的下人不禁惊叫一声。 因为她看到那张脸是扭曲的。 「这是什么人。」 护卫不由地上前挡在永昌侯夫人身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然而那些人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些,自顾自地走到李家门前然后拿了东西离开。 永昌侯夫人身边的管事恍然大悟:「奴婢知道了,这些都是患了疠风的病患。」 别人对这些疠风病患避之不及,李家和季家却怎么还敢用这样的人做事。 或许就是这样不按常理做事的人,才能想不到法子来应对如今的情形。 永昌侯夫人吩咐道:「问问李家下人能不能带我们去李三奶奶的庄子上看看。」 …… 季嫣然购置的这处庄子土地并不太肥沃,从前也有人在这里种过稻谷,倒是并不见有好收成,所以土地大多荒芜,没有人前来耕种。 这次永昌侯夫人见到的却是另一番场景。 田埂之间许多人在忙碌,即便没有到稻谷成熟的时候,却已经能到一片翠绿的颜色。 「三奶奶在那里呢!」李家下人伸手指过去。 永昌侯夫人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几个身穿短褐的人站在田埂处,仔细看过去其中一个是个女子,袖子弯起,脚上已有泥浆,却乐此不疲地指挥着下人灌溉。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几个人站在那里笑起来,那女子脸上满是轻松的神情。 闺阁中的小姐怎么会喜欢这种粗重的活计。 永昌侯夫人觉得那位李三奶奶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从行医到种田,在别人眼中的惊世骇俗,她做的却那么自在。 第57章 礼数、规矩在她眼中真的不值分毫吗? 这几天季家的事闹腾的沸沸扬扬,李三奶奶将同宗的族人逐出家门,季家族中长辈上门阻拦,李三奶奶却以季元斌的案子为由驳了长辈的面子,一个出嫁的女子这样作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当时只觉得李三奶奶是年少不更事,从此之后要与娘家人结了仇,将来夫家万一靠不住,谁又来给她撑腰。 可是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也许李三奶奶不依靠任何人都能顶起门户,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大女,却不输大女的气度。 要说从前季嫣然是在胡闹,那么现在她做的事倒让人觉得钦佩。 下人上前禀告,季嫣然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永昌侯夫人。 永昌侯一家终于按捺不住来看她的稻米了。 季嫣然净了手然后走到永昌侯夫人面前,两个人见了礼,季嫣然引着永昌侯夫人去看稻子。 田地左右两边的稻子已经有显而易见的区别,左边的田地稻穗长得很小,右边的田地却十分饱满。 季嫣然道:「右边的就是占城稻,这样的稻子即便在北方也要熟的早些,而且它比寻常的稻子更抗旱。」 永昌侯夫人已经让家人去苏州看过季嫣然种的稻米,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信季承恩当年一心一意在江南种稻子不见得就是错的。 永昌侯夫人和季嫣然到一旁说话:「你这孩子……还真是……为了粮食连什么都不顾了。」 季嫣然抿嘴笑:「我第一次去侯府,夫人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您还记不记得。」 永昌侯夫人当然记得,她告诫季嫣然不要插手季承恩的案子,平平安安地做她的李三奶奶。 季嫣然道:「我父亲一身冤屈,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我而已,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夫人放心现在没有谁比我更在乎这些稻子。」 就因为这样季嫣然才更可信。 永昌侯夫人点点头,心中忽然踏实下来:「我认识几个江南的庄户,侯爷常年四处走动与那些大庄户也有些交情,若是他们愿意多交粮,明年你会不会教他们种这种占城稻。」 「用不着明年,」季嫣然笑道,「今年的晚稻我已经让人种好了,我愿意以那些田地换他们手中的粮食。」 永昌侯夫人没有听明白:「你是说,将那些晚稻给他们?」 季嫣然摇摇头:「我是将晚稻和田地都给他们,用这些换他们去年的存粮。」 永昌侯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样一来没有谁会不愿意。 永昌侯夫人道:「那你可是要吃亏的。」 「我不亏,」季嫣然道,「又不是只有江南可以种占城稻,明年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买地,再说,那些银钱比不上我父母和兄长的性命。」 永昌侯夫人点点头,这次她真的可以放心了,她来到这里没有做错。 想到这里,永昌侯夫人拉起了季嫣然的手低声道:「你要小心江家。」季嫣然来找她之前,惠妃娘娘使人来提醒她,后来太子被牵扯进来,江家反而冷眼旁观。江家表面上没有被卷进整件事中,谁又知道他们在暗地里做什么安排。 季嫣然向永昌侯夫人道谢。 永昌侯夫人道:「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当时毕竟是我看错了你。」 送走了永昌侯夫人,季嫣然才发现远远地有几个人影走了过来。 前面的是冉六和顾珩不用说,后面的那位可就真的是不速之客了。 …… 晋王赵明璟可算是一个忙碌的人,尤其是最近为皇上办了几件事之后身价大涨,晋王两个字愈发频繁地出现在季嫣然的耳边。 此次督办军粮,皇上虽然没有让晋王参与,但是能看得出来这位王爷一直都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季嫣然不太喜欢晋王,此人就像黑暗中藏匿的一条蛇,随时都可以出来咬人。 不过礼数是必不可少的,只是他突然到访,也不要怪她不会盛装打扮。 赵明璟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男子衣衫的季氏,如果没有头顶那长长的幂离,大约她看起来与那些田间耕作的季家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规规矩矩地行礼,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懒散、怠慢的神情。 冉六喊了一声「弟妹」之后就奔向那些农田的怀抱,边脱鞋子边道:「王爷,我给你捉几只螃蟹回去尝尝,很好的下酒菜。」 赵明璟眯起眼睛吩咐季嫣然:「不用多礼,本王在城门口遇见了冉家六爷和承恩公世子,于是就与他们一同前来四处看看,」说着微微一顿,「李三奶奶不会介意吧。」 谁会当面对一个王爷不满。 季嫣然规规矩矩地道:「王爷能来是我们李家的福气。」 第58章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赵明璟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常宁时的情形,她也是这样尽量将头低下,一副恭敬的模样,其实掩盖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他探知心中所想。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赵明璟脸色阴沉,仿佛永远都不会被阳光照亮似的,所以就算他不是个王爷,也会让人敬而远之。 这是季嫣然的想法。 她与这位晋王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却不知为什么晋王仿佛对她很关切。 赵明璟能想到下一步季氏会做什么。 「王爷庄子上宽坐,妾身衣衫不洁就先告退了。」 赵明璟目光微凝,当年常宁就是这样,每次他去看太后娘娘,常宁都会找借口躲开,他出现的屋子里,总是不见她的踪影。 就算陪在太后身边,也会对他百般防备。过年陪在太后娘娘身边守岁,大家会少饮些酒,就连太子也会说几句实话,常宁却几乎就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因为他生母的原因,不管林家还是常宁都会对他满心防备,他何尝不是一样,将来必定会有争斗,倒不如仔细地去琢磨一下常宁,也算是为日后做打算。 所以他和常宁从心底里互相敌对的人,都很了解对方的心思。 眼前这个季嫣然除了让他觉得性情大变之外,还有身上还藏着别的秘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李约突然会明目张胆的动手,故意去吸引谢变的目光。 谢变很有可能也在暗中观察着季氏。 赵明璟微微一笑:「李三奶奶种出了占城稻是功劳一件,本王会在皇上面前为李家请功。」 季嫣然行礼:「妾身只是个妇人,做的事微不足道,实在不敢居功。」 赵明璟却道:「应该这样,河北道起了战事,多亏你们事先去筹备军粮,」说着顿了顿,「不过李三奶奶怎么会突然想起了占城稻?武朝已经大旱了几年,若是能早一些岂不是能够福及更多百姓。」 晋王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他察觉出她不是从前的季嫣然? 那是为什么? 要知道就连季家和兄长都没有怀疑。 季嫣然道:「妾身只是个妇人,没有那么多的雄才伟略,几年前远在太原府自然不知晓朝廷需要这些,正巧在辨别番药时想起了占城稻的稻种,家父没有种出此稻一直耿耿于怀,我若是能承继父志,也算是一种安慰。」 就是这样巧辩。 看似回答了他的问话,其实捂得严严实实,没有透露半点的实情。 赵明璟道:「说的不错,有许多事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晋王真的相信了?仿佛是不予追究下去的模样。 季嫣然心中反而更加担心,表面越是平静猜忌越深,她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过她仍旧相信借尸还魂这种事不会有人轻易就相信,只要她当自己是季嫣然,就没有人能够质疑。 想到这里,季嫣然就要行礼离开。 庄子口却一阵的慌乱,紧接着常征匆忙走进来向顾珩禀告。平日里无论做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顾珩这次也皱起眉头,而且向她这边看来。 季嫣然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顾珩道:「少英那边恐怕惹了祸,」说着看向常征,「去林家送个消息。」 常征忍不住心中叹息,这几位小爷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 顾珩看向不远处的赵明璟。 季嫣然立即心领神会,恐怕林少英的事与晋王有关:「林二爷也跟你们一起来的?」 顾珩点头道:「走到半路,林家人来送消息,少英就先回去了。」 显然林少英没回到林家,否则也就不会惹祸。 说话间冉六也凑上来。 出了事也不可能遮掩住,顾珩道:「方才林少英身边的人来求助,少英半途去了太子爷的别院,调戏了太子爷的姬妾,那姬妾回到屋子里就自缢了,林家人想要你去看看那姬妾还有没有救。」 如果人真的死了,林少英的罪名也就更大,季嫣然不相信林少英会做出这样的事,包括冉六在内,他们再胡闹也不会无耻到去调戏一个女子。 这定然是个陷阱,太子想要将林少英置于死地,既然如此那姬妾就没了活路,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季嫣然吩咐容妈妈:「拿上我的药箱我们去太子的别院。」 冉六也听了明白:「我也一起去。」 话没刚刚说完却被顾珩拦下,顾珩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做事有种不管不顾的意思,可是到了紧急关头却分得出轻重。 「你不能去,」顾珩道,「你与太子爷本就结怨,现在过去就是火上浇油,你总不想林少英被流放吧?」 第59章 冉六脸色一沉:「这明显是在故意陷害,我跟你们过去见识一下那姬妾有多美貌,就要这样赖在林二头上,也算做个见证。」 冉六这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季嫣然道:「你先回去找大哥,将这件事原原本本说给大哥听,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形。」 听到让他去找李丞,冉六这才答应下来。 「本王也随你们一起去吧!」 谁又能阻止晋王去凑热闹。 …… 太子的庄子上一片哭声,一个女子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桃色的衣裙,脸上还隐约能看到泪痕。 两个郎中摇摇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处宅院建在城外,远远看去并不起眼,就像是哪个商贾随便为建造的落脚地,谁也不能想到这是太子的别院。 进了门才能发现里面布置的很是别致,温泉水、常青树,各式各样的亭台,是一处藏娇之所。 如果不是晋王在这里,季嫣然想进这庄子恐怕还要多费周折。 进了门,季嫣然就看到了床上那没有了生气的女子。 容妈妈轻声道:「奴婢看着这人已经不行了,三奶奶就不要上前了吧。」 这样的结果和季嫣然预想的差不多,太子府不可能再交出个活人来,但是既然到了这里,她还是要看个仔细。 季嫣然想着伸手向那女子的脖子上探去,女子的身体虽然尚有余温,但是已经感觉不到颈动脉的搏动。 人确实已经死了。 这女子长相十分的清秀,却打扮的很贵气,梳着单螺髻,插着一根镶嵌了南珠的发簪,另一侧插着粉色的纱花,头顶是一枚玉挑心,让人觉得贵气却又不失雅致。 身上穿着桃红色的衣裙,衣袖上是用金线绣的澜边,身上带着几只荷包,其中一只上面坠着展翅欲飞的玉蝴蝶。 如果说这人是太子的姬妾,可她的打扮却像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这是为什么呢?林少英又怎么会去调戏她。 「林二爷呢?」季嫣然看向太子府的下人。 下人沉默不语,脸上满是忿忿不平的表情。 悲切的哭声传来:「我家小姐死的好冤枉,如果不是那么登徒子,小姐怎么会这般的凄太子惨。」 小姐? 季嫣然不由地看向那哭泣的下人。 下人仿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我……我家姨娘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将我遣出去之后就……就……」 「带我去看看林少英。」 晋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季嫣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赵明璟正与下人在说话,下人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王爷,这……太子爷没来,我们也不敢做主。」 赵明璟冷冷地道:「兄长若是责怪我自然会去说明,」说着顿了顿,「兄长也不在太子府里,难道去进宫去了?」 下人立即道:「小的也不知晓,太子爷……日理万机,也许……去了哪个衙门也不一定。」 「从前到不知晓兄长还有这样一处别院,」赵明璟道,「林少英是如何找来的?」 下人不知该怎么说:「小的……小的……也不知晓。」 赵明璟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衙门来了要怎么回禀,给本王引路,本王要先去问一问。」 下人不敢再说别的,别人他们都可以拦,唯独这位晋王爷他们不能过于强横。 赵明璟道:「承恩公世子爷,李三奶奶都一起去吧,这桩案子涉及到太子爷,我也应该避嫌。」 季嫣然不知道赵明璟到底在思量些什么,不过这几句话说出来,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引人质疑。知道的人越多这些事反而越好办,因为太子也就不能强压着晋王替他说话,林家也不会认为晋王与太子一起诬陷林少英。 赵明璟不但卷入整件事中,还能保证不被事件波及。 这个人果然城府极深。 林少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外面有几个侍卫把手。 门被打开,林少英立即抬起头来,只见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一脸的愤怒和倔强,身上的衣服倒是很平整,看起来没有与太子府的护卫动过手。 看到了赵明璟、顾珩,林少英「腾」地一下站起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太子爷有没有来,我有话要问他……那……」说到这里,他见到了跟在顾珩身后过来的季嫣然,后面的话一下子被憋在了喉咙中。 赵明璟在屋子里站定,然后淡淡地道:「你调戏太子姬妾,让其羞愤投缳自尽,已经害死了一条人命,怎么还这般不知悔改。」 「她死了?」林少英一脸惊讶,「这……怎么可能……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因为我问几句话就自尽……定然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才这般……」 第60章 顾珩走过去,都说不打不相识,自从上次一架之后他们几个人就每日都在一起,他了解林少英的心性,上前劝说:「一会儿衙门就会来人,你要想好怎么将事情说清楚。」 「没什么可说的,」林少英冷笑,「爷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说完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不知怎么的眼睛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季嫣然道:「王爷、世子爷,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二爷说两句话。」显然晋王站在这里林少英不肯说出实情。 让她意外的是,赵明璟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出屋子,接着就是顾珩。 这位晋王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好说话。 她现在来不及思量这些。 「林二爷,」季嫣然道,「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半路来到这里吗?现在太子对付的是你,下一次可能就会轮到别人。」 听得这话林少英吞咽一口,强行让心绪平静下来,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尽量将话说清楚:「你们要小心,我身边的护卫方才在官路上遇见了户部员外郎,此人曾在苏州任县丞,我看他偷偷摸摸的出城,怕他另有图谋才跟着他来到这里。」 季嫣然仔细地听着,林少英这是想要帮她。 可是为什么那么巧就遇见了户部员外郎呢? 「然后呢?」季嫣然接着问。 林少英摇了摇头:「后面你们就知道了。」一副不肯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季嫣然道:「你认识那女子吗?」 「不认识。」林少英回答的斩钉截铁。 季嫣然压低声音,仿佛自言自语:「看样子她是个大家闺秀,穿着打扮都很得体,应该知书达理……」 「呸……」林少英突然再次激动起来,「什么大家闺秀,都是那个太子弄出来的,我早就知道当年的事与他扯不开干系,我应该……我应该……」 林少英一双眼睛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上的怒火怎么也压制不住似的。 季嫣然有些惊讶,她方才那般询问只是以为林少英认识那女子,故意引他说话,没想到却再一次激起林少英的怒意。 「为什么会说与当年的事扯不开干系?是与常宁公主有关?」 林少英欲言又止,紧紧地攥着拳头:「那个女人穿着打扮竟然与我的长姐一模一样,不但如此她的声音、样貌也有七八成相似,那下人喊她大小姐……这分明就是我长姐让家人对她的称呼,太子当年求娶长姐不成,长姐去世之后……他还这样……折辱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长姐,他是太子又怎么样……我也……不能当做没有瞧见……我什么都能忍……唯有这件事忍不得。」 原来是这样。 季嫣然看着林少英,他那稚嫩的脸上满是对姐姐的维护之情,就因为这样才会不管不顾地上前。 他惹祸为的却是他心中最在意的姐姐。 即便她过世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如此。 季嫣然心中忽然一暖,有种奇怪的情绪呼之欲出,她却故意沉下脸:「一会儿太子就会前来,你准备怎么办?打他一顿泄愤吗?」 这话正中林少英的心思。 季嫣然接着道:「你打了他,他正好用来对付林家,太后娘娘尚在病中,知晓了这件事会如何?护国公会被皇上训斥,林家也要在皇权面前低头。」 林少英咬牙切齿:「你是要我向太子认错,绝口不再提这些,我……我做不到。」 季嫣然站起身走到林少英面前压低声音:「当然不是,你要让太子向你认错,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不但如此还要保护你的家人不受他的伤害,这才是大丈夫。」 林少英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季嫣然。 她站在那里遮盖住他头顶的一片阳光,以至于让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和神情,可就因为这样,在他记忆深处那张骄傲又坚定的脸庞反而越来越清晰起来。 林少英的思绪忽然飞的很远。 他小时候因为打架被罚跪祠堂,姐姐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听说他是因为那些人欺凌弱小才会忍不住动手帮忙,就赞许他做得对。 姐姐告诉他,如果能一直公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是最幸福的,不过长大之后想要不改初衷就难了些。他还以为姐姐会慢慢教他,谁知道……姐姐突然就那样去了。 林少英刚想到这里,只听季嫣然道:「想要达到目的未必就得直来直去,特别是明知被人陷害,还要不管不顾向前冲,那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话是这样说,可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林少英刚要抬头却感觉到被打了一巴掌,他立即傻愣在那里。 「不动脑子怎么能想到办法。」 第61章 季嫣然好像能够看透他心中所想,林少英总觉得这种情形不太寻常,思量了半晌才恍然大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季嫣然。 季嫣然皱起眉头:「看什么?」 林少英润了润嘴唇,半晌才下定决心:「我……我觉得,你像……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小时候都过的不怎么好,惹了不少祸,挨了不少打,所以现在才会想的这么明白。」 这棒槌。 季嫣然忍不住夸赞道:「怎么这么聪明呢。」 林少英忽然觉得挺喜欢跟季嫣然说话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季嫣然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件事不可能不了了之,你心里要有所准备。 太子必然会握着这个把柄对你发难,你要做的对太子要比对皇上更恭敬,要知道太子爷是国之重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国之重器,那不是玉玺吗? 林少英不禁打断季嫣然的话:「你的意思是,太子跟玉玺一样……」 季嫣然点头:「他就是个没有心肝和头脑的物件儿。皇帝喜欢他的时候他是个东西,不喜欢他的时候,连东西都不是。如果能引起皇上对太子的反感,林家自然能赢。」 只要想想当年太子因为没有得到常宁公主,现在找个人扮作常宁公主的模样养在别院,她就觉得恶心。 不骂几句她也会忿忿不平。 林少英怔怔地看着季嫣然,方才她那是在骂人吗? 骂人不吐脏字就是这个意思。 林少英顺口道:「你方才夸我聪明,跟这个国之重器也是一个意思吧。」 他还没笨到家,不过她说了那么多,他怎么就注意到这些。 林少英面色愈发平静下来:「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赢这一局不容易。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我不在乎。 我自己惹的祸事,即便是付出性命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不要连累父亲……我知道我笨,又爱冲动,无论是谁都知道林家后继无人,那些有前程的子弟全都死在了边疆战场上,没有人愿意再与林家结交也是这个道理,都是因为我,大事我做不了,但是我觉得我做了应该去做的。」 季嫣然道:「你姐姐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值得吗?」 林少英一笑,少年眉眼变得璀璨而明亮:「她在不在都是我的姐姐,只要是她的事就没有小事。」 季嫣然没有兄弟姐妹,可是从林少英和林玉娇身上她切实地感觉到了这份手足之情,是那么的真切,仿佛能驱散笼罩在心头的孤独似的。 季嫣然从屋子里走出来,只见赵明璟仿佛无所事事般坐在门口的石凳上。 顾珩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带着人去查看情况。 「晋王爷,」季嫣然上前行礼,「多谢您帮忙。」 「别谢我,」赵明璟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要知道实情罢了。」 她总觉得这句话一语双关。 季嫣然不想与晋王说太多,帝王之家追逐的向来都是权力,从太后娘娘身上就能看出来,一心一意对先皇,最终不过是被辜负罢了。 林家付出一切不过还是先皇手中的一颗棋子,能用的时候攥在手中,一旦有更大的利益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开。 即便立下从龙之功的那些人,能够善终的又有几人。太子昏聩,晋王就会更加的危险,规避这种争斗的最好选择就是远远地避开。 不料晋王爷却没想放过她:「你好像与林家人很合得来。」 季嫣然微笑:「林家小姐跟我学些医术。」 赵明璟道:「从前林家和季家也有些交情,那时候也不见有多少走动,倒是这次回到京城,林家小姐就视你为亲姐姐般。」 季嫣然道:「没想到晋王爷还知道的这样清楚。」 赵明璟笑了:「本王这样的处境,多了解一些自然没什么坏处。」 晋王显然是在试探她。 不过被晋王这样一说,她也才意识到与林家兄妹交好,的确更像是顺其自然,不知为什么就脾性相投,她见到林太夫人也觉得很亲切。 刚刚想到这里,只听下人禀告:「太子爷来了。」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我们也该回去了。」她要赶去护国公府。 …… 林让气得脸色铁青。 林太夫人看着季嫣然不由地叹息:「少英这孩子若是能稳重些就好了。」 「这个不肖子,」林让咬牙道,「这次我定然要打断他的腿。」 林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国公爷,」季嫣然看过去,「有个内情您可能不太知晓,林二爷并没有调戏那女子,相反的他是在维护林家。」 第62章 林让皱起眉头。 季嫣然将整件事说给林让听。 屋外,李约带着杜虞赶了过来,林家下人就要进去禀告,李约听到了屋子里隐隐传来的声音。 「谁在里面?」李约问过去。 「李三奶奶正在与太夫人、老爷、夫人说话。」 季嫣然来了。 李约目光微深,眼睛中闪烁着别样的神采,他伸出手阻止下人:「不要去禀告,等他们说完话我再进去。」 林家下人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李约也静静地站着,风吹过他的长袍,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每次林家有事都是他前来,其实无论他怎么做,都代替不了常宁。 现在……很好。 「四叔。」 李雍的声音从李约身后响起来。 李约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 李雍从来没见过四叔这般模样,十年里他闭门不出,常常有人说他为了长生不问一切俗物,行踪不定为人冷漠,走遍了深山密林,就为了寻访能够成仙的道人。 方才四叔却像已经从云端上跌落下来一般,脸上都是普通人才会有的神情,再也不是那样的淡定从容。 四叔不会无故如此,李雍皱起眉头,心不禁一沉。他本不想打断李约的思量,眼见护国公林让已经掀开了帘子迎了过来,李约却仍旧一无所知似的,所以才会喊出声。 「长亭来了。」 李约叫的是李雍的小字,说完这话,李约才看到了林让,他上前几步向林让行礼:「叔父。」 林让欲言又止,终究面色微沉没有说出来:「进来一会儿再说吧,」说着也想李雍点了点头。 大家走进屋子里。 林夫人正在擦发红的眼睛,林太夫人还算镇定只是道:「家中出了这种事让你们见笑了,我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林家……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林夫人听到这话眼泪又落下来。 不是为了林少英而是因为太子欺人太甚。 「太子虽然是先发制人,我们却也能让人找到错处反败为胜,」李约的声音清亮,「公爵爷必然要到太子的别院去,该做的事林家一件也不能少,表面上您是严父,背地里要维护少英,要知道少英没有错而是被人陷害。」 林让点了点头。 李约说完看向李雍:「朝廷已经在挑选武将去河北道了吧?太子有什么动向?」 李雍道:「太子从山西府拔擢了一个武将叫曾卓,应该会让兵部推举此人去河北道。这个曾卓打仗确实有一套,可惜出身不好,一向喜欢看热闹,骁骑营几个人识得他,我让人盯住他,到时候他必然耐不住要伸手。」 李约目光清亮:「叔父可以让皇上认为,太子是为了握有兵权有意打压林家,皇上就会对太子起疑。」 林让知道李约想到的是最好的脱身法子。 李约道:「我们会想法子配合叔父,事不宜迟我们就各自安排吧!」 林让点点头,众人准备散去,林太夫人又拉着李约说了些话。 季嫣然有些好奇地听着,林家对李约的态度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姑爷。 李约哄着林太夫人:「我陪太夫人去下盘棋吧!」 林太夫人连连点头。 有了李约在整个林家就仿佛有了主心骨,李约留下来也是为了安抚林太夫人,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一幕,季嫣然忽然就安心许多。 从林家出来,李雍将季嫣然送上马车:「你先回去,不管有什么消息我都让唐千立即告诉你。」 季嫣然点点头应下,就要转身上车却发现李雍的目光有些奇怪,仿佛有些担忧,又仿佛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绪。 季嫣然从马车探出头来,李雍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指:「嫣然……」 她抬着清亮的眼睛看他:「怎么了?」 「没事,」李雍道,「回去小心些,只怕冉六已经在李家等着了。」 有些事还真的少不了冉六,没有他不管什么场面都会少了热闹,不能得心应手。 眼看着马车离开胡同,李雍转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护国公府,方才李约站在屋外时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 太子脸色铁青,屋子里坐着几个幕僚,仍旧在商量对策。好端端的姬妾就让人轻薄上了吊,无论怎么看都是林少英的错。 怪只怪林少英多管闲事,竟然找到了他的别院来。 太子皱起眉头,可惜了一个好端端的美人,他精挑细选终于才找到这样一个与常宁相像的,把在手中还没有玩够。 与其说玩,倒不如说还没有将常宁带给他的耻辱发泄干净,总要那美人多服侍他几次,让他折辱几回,他心中才能平衡。 第63章 凭什么,常宁那个妇人当年竟然学着父皇的样子对他百般挑剔,他若不是看上了林家的兵权,他怎么会纳她做继室。 林家人全都不识抬举。 这次他就要让林少英死在他的手心里。 「林让还没有到吗?」太子看向幕僚。 「快了,听说已经出城了。」 太子接着道:「人都到齐了?」 幕僚道:「到了,都是林让从前的老部下,在这些人面前丢脸,就等于毁了林让一生的尊严,即便林少英不死,林家也就此完了。」 就这样,太子微微一笑,他闭门不出韬光养晦,朝臣们就都忘记了他这个储君,这次就借着林家让他们看看得罪太子的下场。 不多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现在林让已经到了。 这样一处小小的别院,突然多了几十双眼睛,最重要的是十之八九林让都认识,那是他手底下练过的兵,他是他们的主帅,他一句话便在军中定乾坤,没有人能够质疑,这就是他的威信。 现在这些人都嬉笑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他和林家折辱进泥淖里。 太子知道他最怕什么,就要在这些人面前羞辱林家。 林少英从屋子里走出来。 所有的目光立即又落在林少英脸上。 「跪下。」林让大喊一声。 林少英却仍旧梗着脖子不肯退缩:「我没错。」 出了人命竟然还说自己没错。 议论之声立即响起来。 林让额头上青筋浮动又喊了一声:「跪下。」 林少英没有半点的犹豫:「我不跪,我没有调戏她。」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谁还会冤枉你?太子府的女眷已经停尸在那里,这一切还能有假?」林让喘了口气,「现在我让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啊……」 林让的喊声如同惊雷般在众人头顶炸开。 林少英脸涨得通红,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无比激动:「我不能说,但是我没有做错,如果再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会如此。」 「你个不肖子。」林让抽出了腰间的剑。 护国公林让是真的动了怒,父子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甚至一剑斩去了林少英一片长袍。 林少英又一次受了刺激:「父亲,连你也不肯相信我?」 「林二爷,」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太子爷没有让衙门直接来抓你就是给你留了颜面,这京中也就只有林家才能有这般殊荣……」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场笑话。 林少英见到这种情形,竟然向院子外跑去。 立即有人道:「护国公您不会要将林二爷放了吧?」 在众人嬉笑声中,林让提着剑追了上去。 父子两个在院子里穿梭。 太子听说这件事再一次皱起眉头:「他们连脸都不要了不成?」 以他对林让的熟悉,林让遇到这种情形只会低头认错,将林少英交给衙门处置,然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个只会上阵杀敌的武将,年轻的时候还能在战场上拼个命,老了就一无是处,占着勋贵的名头,却弄不明白这些荣华富贵是谁才能给他们的。 太子冷着脸道:「跟林让说一声,这件事不宜再拖下去。只要林少英认了错,这桩案子就能定下来。」 如果换成冉六或是顾珩他自然不能这样处置,林家却不一样,林让一向规矩,做不出那种出格的事。 该死的林少英竟然敢查他,还跟踪他手下的官员,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林少英怎么就找到了这里。 「太子爷别急,」幕僚低声道,「林让必然会来求您,毕竟他就这一个儿子,有了这样的名声将来如何继承爵位。」 太子仍旧放心不下:「将杨氏的赶紧落葬,杨氏用过的东西也一并埋了,衣物都烧给她。」这样一来就没有了证据,谁也不能说他在让杨氏扮常宁取悦他。 说话间,下人来禀告:「太子爷,护国公父子跑出院子了。」 太子眼睛猛地一抬。 …… 林少英一路跑出了别院,纵马奔向城门。 天渐渐暗下来,夕阳之下那高高的城墙就在不远处。 那是前朝留下的旧城楼,林家先祖曾在那残破的城墙上守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等到援军因此立下功勋。 这处旧城也就一直被保留下来成为了王朝的见证。 太子府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林家父子来到这里。 眼看着父子两个一前一后上了城楼。 喧闹的声音响起来。 第64章 所有人脸上满是嬉笑的表情,林让一步步登上城楼。 林少英转过头看向父亲,夕阳之下林让鬓间的白发格外的清楚。 林少英不停地向后退去,就像是一条被困在浅滩的鱼,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改变眼前的境况。 这处城楼格外的高,站上去将周围的景致一览无余。 林家人不知多少次登上这里眺望,看到的是武朝大好河山。 可是如今这山河要将他们埋葬似的,黑压压的云朵就这样压下来,林少英吞咽着喘不过气。 下面的吆喝声仍旧继续。 所有人都看着林家父子,等到林少英走到城墙边缘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林让也不由地停住了脚步,望着儿子的侧脸,他忽然害怕起来,忍不住开口:「你要做什么?」 林少英舔了舔嘴唇大声道:「我没错,我是被人冤枉的……」 声音格外的响亮。 「太子爷来了。」 太子带着人骑马跟过来,没想到他们会追到这里。 太子仰起头向上看去,不由地让他想起先皇时还带着林家人站在这城墙之上,夸赞林家的功勋。 如今林家人又站了上去,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皇恩浩荡,不是百姓的欢呼和拥护。 「这是做什么啊?那不是……林少英吗?」 太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果然看到冉六和顾珩挤了过来。 「少英做什么?先皇说过见这处城墙就要忆林氏,林氏是救国之臣,太子爷您也在这里啊。」 冉六这样一说,太子立即明白过来,林少英此举就是要拿林家的功勋做威胁。 「太子爷您快让林少英下来吧,有什么话都好说对不对,」冉六说着恬不知耻地凑过来,「不就是个娘们儿吗?太子爷喜欢什么样,我给您送十个,京中还没有我找不到的漂亮女人,这事就包在我身上。这小子也知错了,您将他喊下来就行了。」 说的这样轻松,完全不顾他的颜面,太子心中冷笑,怪不得林少英跑出来,原来是冉六出了主意。 林家父子站在那里,倒逼得他无从选择必须要原谅他们。 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冉六不等太子说话就接着道:「太子爷,我家店里又新做出几道好菜,烹的时候里面用了尚好的香料,我将厨子带去您府上,还有一出新戏让您也听一听,那滋味儿……」 冉六「啧啧」出声,听到太子耳朵里更为恼怒。 「这里没有你的事,」太子忍不住开口道,「退下去。」 冉六却靠得更近,嘴里的气都喷在他的耳朵上。 「我还有些私货……」 「退下去。」太子又是大喊一声,身边的侍卫上前架住了冉六的胳膊。 这样一个东西无论在谁身边,谁都会觉得恶心。 冉六不停地挣扎着,锲而不舍地去拉太子的衣袖:「太子爷,我还有话呢……」 林少英看到城下的情形,他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也大约知晓发生了什么,一股热血冲上头:「不要再牵累任何人,」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让,「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如此我就一命抵一命。」 林让面色大变,正要急着上前,但是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少英抽出身边的剑挥手向脖子上抹去。 火石电光间林让只来得及将腰间匕首掷了过去,林少英手上的剑被打落在地。 城下的人刚刚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总算是有惊无险。 正当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时,城墙上的林少英整个身子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就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径直从高高的城楼上摔了下去。 太子也瞪圆了眼睛面露惊讶。 他没想到林少英会这样刚烈地去死。 这下没有事了,一切都会落幕,却是用这种方式。 「少英。」林让嘶声大喊。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季嫣然也看了个清楚,林少英就那样跌下来,虽然之前有所准备,但是谁也没有让林少英拔剑自刎,然后这样向后躺着掉下去。 看得她心惊肉跳,不能确定林少英会不会安全。 好不容易她稳下心神吩咐唐千:「让人去吧,太子将人手都带了过来,正是下手的时机,一定要将那姬妾的衣服、首饰都偷来,有了这些东西才能做证据。」 唐千吩咐下去,几条人影立即消失在人前。 城墙上的林让显然受了刺激,捡起林少英方才脱手的剑,那剑身上还有没有干涸的鲜血。 他一步步从城墙上走下来,到了那群武将面前。 「如今少英已经如此,这桩事算不算有了结果?」 第65章 太子吞咽一口,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道:「没成想少英他……」 林让没有理会太子而是接着道:「方才辱我林家的人何在,如今到了跟你们了结这件事的时候了。」 林让脱掉身上的长袍:「都是武人,你们准备一起上,还是一个个地来。」 「有什么了不起,儿子犯了错,你们还猖狂了不成?他要跳也不是我们逼迫的,现在护国公来找我们算账,我们也不惧国公爷的威名。」 太子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了一脸讥诮的曾卓。 林让冷冷道:「那就来吧!」 太子心中一心惊慌,眼前这局面是控制不住了。 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 周围亮起了火把,争斗却还没有结束。 武人好冲动,尤其是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护国公林让的眼睛红起来,所有的郁愤全都加注在手中的一柄剑上,让对手败了一个又一个。 太子的心越来越凉,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去看林少英。 下人不一会功夫来禀告:「身上都是血,已经被承恩公世子爷和冉家六爷带走了,说是要去求季氏救治。」 「快,」太子吩咐道,「让周大人进宫去向父皇禀告,林少英是自己要跳城墙的,这可跟我无关。」 「还有,护国公林让突然就发起疯来,我也在想方设法地阻止。」 这时候在父皇面前一定要抢占先机。 「太子爷。」 下人慌乱地上前禀告:「不好了,杨姨娘那些衣物和首饰……不……不见了。」提起这件事他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什么叫不见了?」太子立即问过去。 「方才放的好好的,本来要处置,结果……转眼的功夫就没了。」这样无声无息地丢了东西,他们先想到的是不是见鬼了,杨姨娘死了舍不得那些东西,所以…… 下人脸色煞白,眼睛中满是惊吓。 「让人立即去找,」太子道,「那些东西定然是被人偷了。」眼前的事还没解决,家中就又出了乱子。 「前后门都有人把手,」下人道,「如果真的是贼人必然跑不了。」 太子看向幕僚:「快,带人去看看。」 火已经烧得很旺,锅里的油不可避免的沸腾,事到如今谁也压制不住。 冷静下来,太子开始心虚。 一切皆由他而起,林少英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多少人听了清楚。豆.豆.网。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命抵一命。 这到底有多严重,一个世子爷来抵他的姬妾性命。 想到这里,太子的衣衫就被汗湿透了,要不是那个冉六突然出现插了一脚,他可能已经让林少英从城墙上下来了。 冉六呢?方才在他怒火中烧的时候在一旁扇风撩闲,现在发现大事不好就借口逃走了? 太子刚想到这里,立即听到了声惨叫,又有人败下阵来。 林让握着剑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杀神。 「还有谁来?」林让向前走去,所有人都纷纷后退,「怎么?方才敢说,现在不敢打了吗?」 护国公林让没有老,就算他是一头被围攻的困兽,也会拼尽全力挣脱,这就是他的骄傲。 …… 季嫣然的马车进了城,一路上她都惴惴不安。 不停地回想自己对林少英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她说的太严重了,林少英才会为了脱身而去拼命。 「她在不在都是我的姐姐,只要是她的事就没有小事。」 这样维护自己的家人。 这小子还说自己没有本事,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最大的本事。 「三奶奶。」马车还没停下来唐千的声音就传来。 季嫣然心中一惊,撩起帘子:「怎么样?东西找到了吗?」 唐千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刚到太子的别院,就被宗长拦了下来,宗长已经安排人去做,让我们安心。」 季嫣然不禁一怔,拿这些东西很关键,四叔是怕他们万一暴露了身份会被牵连吧。 好像四叔都会将最难做的留给自己,有些事干脆背地里为他们安排好。 马车停在了林家。 林玉娇立即迎上来。 「怎么样?」季嫣然问过去。 林玉娇眼睛通红:「身上都是血,肩膀上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好像没有摔的太厉害,但是也动弹不得,回来的时候趁着别人不注意和我们说了几句话,太医过来看就装作晕厥过去……」 「可是我瞧着……也不像是装给御医看的,是不是真的摔坏了,姐……我……好害怕,二哥不会出事吧?」 第66章 林少英想到了要跳城墙,为的就是让大家觉得他被太子逼得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顾珩带着人事先在城墙下准备好接应,又留了一条长长的绳索,就是要林少英落下来时扯拽绳索有个缓冲,然后那绳索就被扔下来让顾珩带走。 可谁知林少英选择背后落地的方式,这样一来就不好抓拽绳索,所以她也不知道林少英到底有没有受伤。 林夫人见到季嫣然立即伸手拉住了她:「嫣然,都……都靠你了……你快给英哥看看。」 林夫人的手指冰凉。 季嫣然顾不得安慰林夫人,立即进屋去查看。 林少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染血的衣袍还没有换下,肩膀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季嫣然道:「有我和胡愈在这里就行了,夫人您让旁人先退下。」 林夫人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季嫣然喊了两声,床上的林少英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这一幕,季嫣然不由地鼻子一酸,立即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林少英点点头:「摔到了屁股和脚,恐怕……要一阵子不能走路。」 「谁让你那样摔下来的?还动了利器……我们方才怎么说的?」 林少英道:「这样更……更……像真的……我若是毫发未损……也许皇上就会怀疑……」 真是要被他气死,本想骂他两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放心,你这苦头不能白受,我们会给你出气。」这傻小子,一心为他们考虑。 林少英展颜笑起来。 太子逼迫功臣子弟为姬妾偿命,这样的罪名就算是储君也背不起,而且她相信晋王必定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否则晋王今天也不会出现在太子别院。 甚至她觉得林少英今天发现太子的秘密,也是受人指引,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太子。 嘱咐林少英休息,季嫣然走出屋子,在外面见到了冉六。 冉六将嘴唇擦得红肿,还不停地「呸呸呸」地吐着。 「怎么了?」 听到季嫣然的声音,冉六一脸的倒霉样:「方才不小心碰到了那太子的耳朵,想一想就好恶心,就为了这个,爷就非得好好折腾他不可。」 冉六和顾珩气势汹汹地走了。 季嫣然见到林夫人:「现在看起来应该没有伤到内腑,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今晚是关键,我和胡愈两个人都留在这里。这样一来可以照顾林二爷,二来万一国公爷受了伤,也方便诊治。」 林夫人点头:「我让人将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说着微微一顿,「不过,从前常宁偶尔会住在那里,不知你会不会觉得……」 「没事,」季嫣然道,「我是来照应林二爷的,离这里越近越好。」 季嫣然觉得林少英现在定然很厌烦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将他叫醒跟他说几句话,这样的诊治法子的确很磨人,但是古代没有那些现代的医疗手段,不能判断是否又颅内出血,内脏损伤,只有这样不时地检查才能让人安心。 胡愈小和尚也严格地遵守着她划定的时间,半个时辰到了一秒不差地就在林少英床前念起了佛号。 让季嫣然没想到的是,林少英竟然没有被她折磨的厌烦,裹着被子瞧着她,就像一只结茧的蚕,边吐丝边蠕动。 林少英道:「我小时候生病,我姐也这样照顾我。」 季嫣然点点头,夜深了她有些昏昏欲睡,不准备跟林少英继续这个话题。 林少英却兴致勃勃:「那会儿我是从房顶掉下来,摔坏了手臂,我姐也不准我睡觉,我以为她是在惩罚我。」 她还以为常宁公主有更好的诊治方法,原来也和她一样。 想一想这还真的很奇妙,她们都来自于现代,常宁走了之后她又认识了林家人,也许是这份渊源让她觉得林家更加亲切。 「看样子没有大碍,你安心歇着吧,」季嫣然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毕竟伤到了,要好好养着才能早些康复。」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林少英说着要起来,却觉得头上一阵疼痛,呲牙咧嘴地又淌下来。 熊孩子。 季嫣然摇摇头,伸出手给林少英盖好被子,转身就要走。 「我今天做的到底对不对?」 听到这话,季嫣然又叹口气坐下来,也许这就是林少英睡不着的原因吧。 护国公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季嫣然道:「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事都比较容易,国公爷应该很快就能回府。」 林少英道:「这么说,我还不是一无是处。」 季嫣然摇摇头:「当然不是。」 第67章 这话让林少英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来,他深深地望着季嫣然:「我还有句话想说。」 看起来就像一个考了一百分准备要奖励的孩子。 林少英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一股莫名的勇气占据了他的精神,然后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很低,而且其中的内容让季嫣然有些理解不了,她不禁皱起眉头:「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林少英重复了一遍,「你与李雍……和离……吧。」 季嫣然怔愣地看着林少英,奇怪,林二怎么会提起这种话,她和离与否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少英目光粲然,整个人忽然变得骄傲起来:「然后……给我……姐夫生个孩子。」 季嫣然没听得太仔细,已经一巴掌就落在了林少英头上,亏她方才还夸赞他,结果说不到三句正经话。 林少英整个人缩起来:「我说的没错,我姐夫比李雍强多了,这样一来你就是我姐了,哎呦……我一定会是个好舅舅,李雍根本不好,之前他还想方设法跟你和离,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当年他不珍惜你,就该让他后悔一辈子。我姐夫不同,他虽然是我姐夫,我却一点都不偏私,他不会纳妾,在家中又有地位,这样一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人敢再数落你,他还那么聪明,只要有他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更何况只要你嫁给了他,我、玉娇、祖母、父亲、母亲就都是你的家人,你若是觉得还不够,我们在岭南还有不少的弟弟妹妹,他们全都会认你做姐姐,你看看……选一个就会得到那么多……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你说对不对? 我若是你就不会再思量,立即就从李雍家中搬出来……隔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若是不乐意回季家,就住在我家,你想要什么等我好了全都置办来……」 林少英话刚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凉,仿佛有柄利刃落在了他身上,紧接着「哗啦」一声像是茶碗摔在了地上。 季嫣然转过头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李约穿着一身蓝色长袍,长身玉立,目光明亮灿若星辰,身上透着一股雍容。 后面的李雍相貌英俊,眼睛中有种灼人的锐气,应该是听到了方才林少英的话,薄薄的嘴唇微抿,冷若寒霜,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脸惊诧的林玉娇。 「你是连脑子摔坏了不成?」林玉娇进门训斥林少英,「方才说什么胡话。」 林少英不自觉地吞咽一口,脸上却不见惧意:「我没有说胡话,我……」 「你还说。」林玉娇上前作势要捂林少英的嘴。 李约走进来。 季嫣然忙上前行礼。 「看样子已经没有大碍了,」李约微微一笑看向季嫣然,「熬了一晚上,回去歇着吧!」 李约没有责骂林少英,却开口打断了方才的话题,算是为她解了围。 季嫣然不禁松了口气。 小和尚胡愈要数着屋子里最冷静的人,睁开那双褐色的眼睛先看了看林少英,然后落在李约脸上,最终上前行了佛礼,跟着季嫣然一起走出屋子。 季嫣然身后再一次传来林少英的声音:「姐夫,你来了。」 姐夫。 季嫣然的心不禁一颤,她方才只觉得林少英说的都是疯话也没有仔细去想,现在听起来…… 林少英方才说的姐夫,说的是四叔。 这小子胆子还真不小,竟然帮四叔拉纤保媒,而且还是……也亏了是四叔,听到这些还能笑着站在一旁,换了其他人定然会觉得尴尬。 容妈妈先去给小和尚整理住处,季嫣然正好觉得无聊,看到角落里的棋盘,就伸手端下来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声响起来:「你……你也会下这棋?」 季嫣然抬起头看到了林玉娇惊诧的神情。 季嫣然捏着棋子,对于一个不想再动脑子的人来说,一盘五子棋显然更能帮助她放松,要知道当年在现代她生病好了之后,什么都不认识了,医生都以为从此之后她就傻了,智商永远会停留在低龄儿童。用大姨妈的话说,是大姨妈锲而不舍地用五子棋开启了她的智慧之路。 「跟释空法师学的,」季嫣然自然而然地望着林玉娇,「你怎么来了。」 林玉娇半晌才将目光从棋盘上挪开:「怕你觉得冷清,我就过来陪你说说话。」 李雍和李约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商量,今晚该是不会来了。 季嫣然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躺在临窗的大炕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玉娇已经睡着了,季嫣然却听到窗外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声音。 听起来应该是容妈妈在跟别人说话。 第68章 季嫣然汲上鞋推开门走了出去。 方才下了一场小雨,空气里有种湿润的味道。 容妈妈提着灯身边的人是李雍。 这么晚了李雍还过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季嫣然提起裙子就要走过去。 李雍却大步走过来,将她挡在了门里,季嫣然这才发现外面的雨还没有完全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季嫣然忍不住道。 「没事,」李雍刻意压低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有些不同,「只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季嫣然点了点头:「挺好的,有玉娇陪着我。」 「再怎么样也不如家里舒坦,」李雍凝望着季嫣然,「林少英没事了,明天就回家好好歇着。」 阿娇方才还让她多留几天,这样外面的人更会以为林少英伤得很重。 眼看着她有些犹疑,李雍又上前一步道:「我一个人也不想回家。」 她怎么不记得还有这样个拖油瓶,季嫣然向屋子里看了一眼,希望林玉娇睡得沉:「好了,我该回去了。」 「嫣然,」李雍忽然倾身将她搂在怀里,「你记得我说过,我们之间不会有旁人,明日我就将惠妃赐下的宫人还回去。」 季嫣然一怔:「为什么啊,我觉得有她们在福康院帮忙挺好的,让我省了不少事。而且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江家都在一旁推波助澜,留着这一对眼线,惠妃也会放心些。」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林少英说的,四叔不会纳妾的话来。 李雍是因为这个? 那可是四叔。 季嫣然觉得好笑:「林少英都是乱说的,四叔怎么会……」 「四叔很好,我从小就喜欢四叔,你知道第一次听说四叔去战场的时候,我又多害怕吗?我当时心里想武朝那么多的将军,都有赫赫战功,对付那些凶神恶煞的突厥人他们为什么不去,偏偏让四叔年纪那么小的人冲在最前面。四叔也是傻,不知道顾着自己的性命吗?我当时不懂得那么多,只是想要劝四叔留下,结果四叔说,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既然去打仗就不能缩在后面,自然要往前站,就算死也要做第一个。 这句话吓得我哭了好久,从此之后就拿定主意绝不会做武将要读书入仕。后来家中出事,我才知道什么是尊严,什么又是责任,这其实都是四叔教我的。我没想过要超过四叔,也从不认为谁能比四叔好。 但是,如果在你面前将我和四叔比较,我不会输给四叔,我定然会做的比四叔更好。」 虽然季嫣然不知道为什么李雍定然要与四叔比较,但是李雍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找来这里,都是因为这个吧。 都是林少英惹的祸。 「回去吧,」季嫣然轻声道,「我知道了。」她的脸颊火热,听着这些话又怕屋子里的林玉娇会醒,李雍还真是不挑时候。 她只觉得手一暖已经被李雍拉住:「嫣然,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季嫣然胡乱地点了点头,李雍这才肯放开她。 看着她提着裙子进了门,院子里才响起李雍离开的脚步声。 大炕上的林玉娇本来睡得正香,忽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方才是不是有人说话?」 「没有,」季嫣然道,「是只野猫在叫。」 林玉娇听得这话才转个身又睡了过去。 季嫣然觉得很好笑,李雍方才的样子十分着急,好像她真的会听了林少英的劝说似的。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季嫣然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似是梦见她在花园里打秋千,紫藤花从不远处的树上垂下来,而她仰着脸整个人就要陷入那花海之中。 这是哪里? 哪里又有这些紫藤花。 虽然是在睡梦中,但是她的思维格外的清晰似的。 难道是她身体本主的记忆吗?也许这就是季家的老宅。 人都会记得最欢乐的时光,也许她潜意识里觉得一家人就要团聚,所以才会想起小时候那些幸福的过往。 …… 太子一夜未眠。 宫中太过安静,父皇没有传他进宫,也没有批复东宫的奏折,他心中焦躁一时不能成眠。 这些年他一直韬光养晦,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果他能像那些女人或者冉六一样闹上一场在父皇那里蒙混过关也就好了。 林让将那些武将打得个个挂了彩,要不是冉守功赶过来将林让带走,这出闹剧不知要怎么收场。 「太子爷,好消息,」管事上前禀告,「林少英没有死。」 太子眼睛一亮:「人醒了?」 第69章 管事摇头:「还没有。」 太子一阵失望,他从来没有这样期盼着一个人活下来。 太子挥挥手正要让管事退下去,又有人进门禀告:「太子爷,那贼人找到了,就在京城中,顺天府已经派兵马前去捉人,应该很快就能拿下。」 太子皱起眉头:「怎么闹到了顺天府?」 下人抿了抿嘴唇:「小的……也不知晓。」难道这不是太子爷吩咐下去的吗? 太子觉得不妙,他让太子府参军带着兵马去抓人,去的都是自己人不怕会有什么闪失。顺天府怎么会插手进来。 「不止是顺天府,还有京中的几位小爷也带着人四处找那贼人。」 太子眼皮又是一跳:「备马,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冉六看着手中的画卷,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然后慌忙将画卷上。 他身后的公子们不禁道:「到底是些什么?」 冉六越是不说话,周围的人就越好奇:「太子爷到底为了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要让护国公世子爷赔上条性命,快给我们瞧瞧。」 那人就要伸手过去,冉六立即将画拿开递给下人吩咐一声:「拿下去。」 「这是做什么?」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冉六,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们大家等了一晚上就为了这个,你却看完了藏起来……」 众人说着拦下了冉家下人,有人趁着下人不注意一把将画卷抢在手中。 冉六见状脸色变得苍白,大喊一声:「放下,谁也不准看。」 正当所有人怔愣之时,窗外一阵喧闹声。 「抓住那贼人。」 几个人顺着窗子向下望去,一个身穿短褐的人背着几个包袱在街头狂奔,后面跟着一队官差,那人眼见就要被追上,从身上立即解下个包袱向官差丢去,包袱在半途中散开,女子的衣衫和金银等物立即落了一地。 在热闹的街市上,扔出那么多金银细软,自然会吸引很多人围观,甚至还有胆大的趁着别人不注意捡起来立即藏进怀里。 「咱们也去看看。」 卢三拍了拍冉六的肩膀。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少了他们凑热闹。 「看这东西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这是哪家遭了贼。」 众人说着纷纷向窗外望去。 正当所有人都被外面的打闹吸引了注意力时,卢三趁机拦住了冉家下人,伸手将那副画抽了出来。 冉家下人刚发出一声惊呼,卢三已经将画卷展开:「我倒要看看你想要私吞的美人图到底是什么样子。」 冉六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卢三手一抖众人眼前立即出现了一个女子。 只见她梳着单螺髻,黛眉轻扫,嘴角带着一丝笑容,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清雅高华。 屋子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这些人随时纨绔子弟,平日里没少做风流之事,却也不会肆意妄为,看到这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都纷纷挪开目光。 「这是不是弄错了?不小心将哪家闺阁小姐的画拿了出来。」 「给我。」冉六沉下脸来。 卢三心虚地将画卷起来扔过去,却没想到冉六没有抓到,那画顺着窗子落在了外面的人群中。 几个人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下楼去捡。 外面的人群发现突然掉落一幅画卷,众人开始哄抢着传看。 冉六大声呼喝着:「快抢回来。」 冉六正指挥着人抢画,只觉得被人拉了一下,他转头看到了承恩公。 承恩公皱起眉头:「你们几个小子又在做什么。」 冉六指着人群中的那幅画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那副画已经被人展开了,画上的人清清楚楚地映在众人面前。 顾珩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伸手就攥起冉六衣领,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画哪里来的?」 「这是……太子……太子爷的姬妾……」 卢三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放屁,」顾珩额头青筋浮动,「你敢再说一遍。」 卢三等人愣在那里。 顾珩已经冲出去大吼一声:「都给我滚开,谁敢再抢那副画,别怪小爷不客气。」 卢三正要上前争辩,却被冉六拉住了手腕,冉六沉着脸摇了摇头:「这次是我们错了,就算挨打也不能说话。」 卢三不明就里:「为……为什么啊?」 冉六吞咽一口:「因为那……画的分明就是常宁公主。」 …… 宫中。 第7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坐在软榻上的皇帝脸色铁青,听着内侍禀告:「护国公的二公子昨晚就开始烧起来,如今嘴里还在说胡话,御医说……从今天早晨开始就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喊常宁公主。」 皇帝耐着性子:「太子那边呢?」 内侍低声道:「太子爷……在外面候着……」 「朕不是问这个,」皇帝眼睛如刀刃般,「太子那姬妾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侍脸上露出惧意,生怕再被迁怒却又不敢不说:「太……太子爷那姬妾……确实确实像常宁公主,那画像都已经传了出来,还有……那姬妾平日里用的衣衫和饰物……曾在宫中侍奉过公主的人都说,看起来很像公主佩戴过的。 慈宁宫那边也来问了,太后娘娘因此……一天没有用膳。」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怪不得林少英要追过去查看,宁愿被从城墙上跳下来也不肯认错,因为错的根本就是太子,」皇帝冷笑一声,「他真是好大的威风,真当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不成?」 皇帝说完站起身:「将太子传进来,朕要见见他这个君王。」 太子跪在大殿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到如今的地步,杨氏的那些衣服和首饰不但被偷了出来,还都扔在了大街上,最让他愤恨的是,冉六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杨氏的画像,突然看过去那分明就是常宁公主。 就算他说一切都是巧合,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太多人知道了,即便他是储君也不能将所有一切都化于无形。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有人走了进来。 太子转头看到了护国公林让,他心中顿时一阵紧张,父皇没有和他说话就将护国公传来,显然是不再给他机会扭转局面。 太子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仿佛都被束缚住,浑身没有半点的力气。 所有的命门都被按住。 仿佛那从城墙跳下来的人根本不是林少英而是他。 「是朕教导无方,委屈林卿一家了。」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亲手搀扶起林让。 太子嘴唇颤抖,父皇在林让面前斥责他,难道不顾他身为太子的颜面了吗?他立即看向林让,希望林让能够放他一马,让这件事就此过去。 林让似是明白了太子的用意立即道:「都是微臣的错,那不肖子……落得如今的下场,倒是一死百了。」 林让眼前出现了林少英一脸绝望从城楼上跳下的情形,眼睛不禁一红,虽然这是季嫣然帮忙安排的一场戏,却也让他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其实少英也一直在努力地维护林家的尊严。 护国公这不是救他而是在火上浇油,太子一脸慌乱,尤其是林让那满是悲伤的神情,定会引来父皇更大的怒火。 果然,皇帝冷声道:「林卿不用为太子遮掩,朕若是现在还维护他,朕岂不是不明是非的昏君。」 不等林让说话。 「来人,」皇帝吩咐,「将太子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罚俸三年,一年之内不准随朕上朝,东宫也不再处置任何朝廷事务。」 太子惊讶地睁大眼睛,武朝还没有太子被这样责罚,而且父皇收了他作为太子所有的权柄。 「父皇……」太子忙哀求,「儿臣知错了,儿臣糊涂才会犯下这样的错处。」 皇帝冷声道:「若不是看在你生母的面子上,朕立即就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废了他。 太子整个人仿佛都脱力了一般,这和废了他又有什么区别,他失去了威严,就会成为俎上鱼肉……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为武朝立过赫赫战功的护国公,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算用十个你也换不来一个武朝的功臣良将。」 皇帝一脸阴鸷地看着太子,他是真的很失望,竟然在这样一个关头,边疆战情四起之时,这样明目张胆地折辱武将。 若是处置不好,又有谁会不顾生死为朝廷去冲锋陷阵。 这样的太子真是让他失望。 侍卫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太子,紧接着外面响起太子的惨叫声。 林让挺直了脊背,这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荣耀,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少英为常宁报了仇。 那畜生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太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 三十板子,要将他的骨头打碎,父皇怎么会那么狠的心。都怪林家,等到将来他继承皇位,第一个就要拿林家开刀。 太子再一次被架到大殿上,他伏在地上哆嗦着一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身边的老宫人见状更是泣不成声:「太子爷,林家恐怕是克着您,每一次对上他们,您都要吃亏。」 吃亏。 太子咬着牙,不止是吃亏,这次他好不容易笼络来的武将,都被林让出手打了,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笑话他。 第7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如今他又被父皇责罚停了东宫一切事务,那些与他不对付的官员大约又想要废太子了。若是再被寻到一个错处…… 太子想到这里又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爷,不好了出事了。」 太子刚被抬出宫,立即就有人围了上来。 是一脸焦急神情的户部员外郎秦逸。 「什么事。」太子有气无力地道。 秦逸立即道:「米……我们的米粮不能运出江南了。」 太子脸色大变抬起眼睛:「不能运出来就卖给当地的商贾,我早就跟你说过想要将那些东西处置干净。」 秦逸摇摇头:「江南的商贾不肯买,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接手……可不知怎么回事,那人宁愿不要定钱,说什么也不肯拉粮食,如今永昌侯和李雍筹备军粮已经开始清点敖仓,我们的粮食放在敖仓中是肯定会被查出来的。」 这是太子爷每年从江南抽走的税粮,真的让皇上知道那可就真的完了,即便太子能够脱身,他们这些人的脑袋也要搬家。 「你去见那商贾,让他将粮食拉走,说什么也要让他答应,我是当朝太子,只要他将粮食处置好,将来自然会有他的好处。」 秦逸点点头:「我今日就去见那商贾,说好了他就等在前面的归云居,只是不知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太子皱起眉头:「那商贾是否可靠。」 秦逸连连点头:「只是胆子小些罢了,听到了点风声就想要缩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马车开始向前驰去,路过归云居时,太子有意掀开了车帘向上张望一眼。巧合的是那酒楼上面的窗子也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人走到了窗子前。 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如同一颗宝石般闪闪发光,让人无法忽视。 那不是……李约吗。 太子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他要禀告给父皇,让父皇知道那李约……李约…… 李约又是什么罪名?太子脑子一片混乱。 眼下不能脱手的是他那些米粮。 太子想到这里,刚刚被打了三十大板,如今又惊又骇,眼前顿时一黑登时晕厥过去。 李约看着乱成一团的太子府下人,慢慢地站离开了那窗子。 屋子里的商贾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秦逸推开酒楼的门,见到这一幕也惊在那里:「你们这是做什么?」 「报官,」李约道,「秦大人不要怪罪,我们也是没法子,做米商的不但不能碰漕粮,若是发现还要立即向朝廷禀告,就算将北方的邱家请来,他们也不敢碰这些米,而且如今又逢边疆战乱,十几万军队损耗极大,我们再图利也不能与军队争口粮,我刚刚收米就遇到这种事,着实让人糟心。」 李约说着嘴角微一翘,露出几分看似无奈,实则锋锐的神情,仿佛现在他并不是商贾,依旧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将帅:「这支商队往返南北运送货物,所有商贾都要小心维护,我既然知晓了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秦逸越听越害怕,恨不得立即夺门而出,正当他向后退一步时,立即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他转过头看到了谢燮:「谢大人。」他声音有些颤抖。 谢燮一脸笑容:「你们接着说,我不过是正好路过,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我与李家宗长一样,并没有功名在身。」 这样说着,谢燮一双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李约,李约比起十年前消瘦许多,从前的李约跨上马便是杀神,强悍的突厥将领见到他也要胆寒。 如今虽然今非昔比,坐在那里却依旧威势逼人。谢燮目光闪烁,这次林家出事太子被罚,是不是他的手笔,他的人查到李约在这里,他就跟过来正好看到这场戏。 谢燮坐下来饮茶,意外的看到了李约那红色的长袍衬里,虽然早有听说李约一改常态不再整日着素服,如今亲眼见到仍旧有些惊讶。 李约不再为常宁公主服丧,难不成已经将这件事彻底放下,那一抹艳红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都生机勃勃起来。 谢燮不禁一笑,他还以为李约与寻常人不同,看来无论是谁都会耐不住寂寞,李约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能守十年已经很不得了了。 秦逸一脸期盼地看着谢燮:「大人……这商贾与我不相干……」 「这件事也与我不相干,」谢燮笑道,「现在是李家宗长要告你,朝廷自然会秉公办理。」 秦逸强作镇定:「这样一说,本官就回去等着朝廷传问了。」 李约端起茶来喝:「朝廷有法度,只要涉及漕粮案子就要立审立办,秦大人就与我们一起去京兆府吧。」 第72章 秦逸冷笑:「你一介白衣,凭什么命令本官。」 「我不能,」李约站起身来,「秦大人不去,我也无可奈何,只好先将这两个商贾送去顺天府。」 秦逸瞪圆了眼睛,这商贾到了顺天府都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若是不去,无论他们说了什么,他都无法申辩,更何况谢燮大人在这里,几日的事皇上早晚也会知晓,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约向谢燮道:「谢兄宽坐,约先走一步。」说着就带着人向外走去。 那两个被绑缚起来的商贾垂着头显然已经放弃了挣扎。 秦逸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约从他面前走过去,忽然又停下脚步,清亮的声音道:「方才跟秦大人一起来的是太子爷吧?」 秦逸整个人颤抖起来。 李约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 「李兄,」谢燮带着人跟上来,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李兄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李约微微笑着:「再大的伤痛也会过去,人活在世上总要多为自己考虑,年轻的时候太过执着不免误了自己,如今就要活的随性一些。」说着挥挥衣袖翻身上马。 谢燮眼睛眯起,仿佛能将所有事看透:「李约沉寂了那么久,现在突然费尽心思抓秦逸,必然有很重要的理由,」说着吩咐随从,「去看看李约告倒秦逸到底为什么。」 林少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总觉得姐姐就在他身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正要说话,就听到温和的声音道:「先喝点水吧!」 真好。 「姐,你千万别走。」林少英嘟囔着又闭上眼睛。 林太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季嫣然:「多亏了你在这里,否则我们见到着这样的情形定然要乱起来。」 林少英无缘无故地就发起了烧,好在这样热了三天,终于渐渐地好转。 季嫣然道:「晚些时候再让二爷喝碗药,一直用太医院的方子。」 林少英没有大碍了,她也能放心回家。 还好,总算没有无力地看着林少英这样插不上手。不知是不是做郎中习惯了,心中也多添了几分的异样的情绪,每次看到治不好的病患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那是相熟的人就增添了几分的担忧。 从林少英屋子里出来,季嫣然跟林夫人到一旁说话。 林夫人拉着季嫣然的手:「来了好些日子都没有带你四处走走,倒让你不眠不休地照顾少英,我们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那样的话夫人就见外了,」季嫣然道,「少英是因为帮忙查我父亲的案子才会去了太子的别院。」 「那怎么能连在一起,」林夫人摇摇头,「太子那般对常宁,就算少英现在不知晓,早晚也会作出一样的事。」 林夫人的话总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让我一阵好找,原来你们在这里,」林二太太笑吟吟地走过来:「我新做了点心,正要给嫣然送去。」 说着话几个人在八角亭里坐下。 林二太太做了糯米糕,上面抹了一层蜂蜜,还细细地撒了桂花,看起来十分的诱人。 季嫣然忍不住拿起一块放进嘴中。 林夫人看着就道:「是不是有些甜了。」 季嫣然下意识地摇头,她一直偏爱甜食。当年大病初愈,忘记了身边所有人,大姨妈就试着买她平日里爱吃的零食借此接近她,别的她都不喜欢,就爱吃这糯米糕而且必须要放足足的桂花和蜂蜜。 「不甜,」季嫣然笑道,「我喜欢这样吃。」 这让林夫人有些惊讶:「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只有常宁会这样吃。」 季嫣然不禁一愣,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太原府遇见杜虞和四叔,就是因为她抢了杜虞的点心。 这样奇怪的习惯应该很难会遇到相似的人才对,却那么巧,她和常宁公主一模一样。 虽然她们都是穿越者,在这件事上却没有必然的联系,最起码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没有遇到同好者。 季嫣然不禁陷入了思量。 「不好吃吗?」林二太太见到季嫣然不出声,笑着道,「是不是哪里不对口味?」 季嫣然道:「很好吃,我也只是在太原府的一处店铺里尝过,没想到二太太还会做。」即便她心中再有疑惑,也应该给旁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尤其是林二太太。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觉得正主身体对林二太太的排斥不是没来由的。 林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 林二太太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季嫣然:「嫣然这么好的孩子……希望季大人能早日沉冤得雪。」 「说的是,」林夫人叹口气,「这世间事总是这样,越是好人越要遭磨难。」 第73章 林二太太亲切地道:「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就尽管说,将这里当你自己的家,玉娇认了你做姐姐,我们林家也白捡了这样个女儿。」 望着林二太太的神情,季嫣然竟然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反而心中不由自主地有种亲近的感觉。 …… 回到李家,唐千立即来禀告:「宗长将户部员外郎秦逸告去了衙门。」 父亲被冤入狱的时候,秦逸这个苏州县丞起了决定性作用。 他们知道秦逸是太子的人,只是没想到四叔会这么快动手,这样一来她和李雍就不用再去思量秦逸的事。 季嫣然松了口气,四叔又帮她解决了一个难题。可是想想这次的林家之行,她心中就觉得怪怪的,总有一种感觉从心底里呼之欲出似的。 「嫣然。」 李雍的声音传来,季嫣然才恍然清醒过来。 「这么快就下衙了。」季嫣然边说边看向李雍。 李雍点点头:「秦逸进了顺天府大牢,下一步我们就要将岳父接回来了。」 想到这个,季嫣然就忍不住心中欢喜,离一家团聚仿佛又近了一步。 李雍抱着她,她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怀里,这次的谋划虽然中间有些波折,最后的结果却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 李雍轻声道:「总算是回家了,从前我怎么不觉得家里比什么地方都好。」 这话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反问她。 明明知道答案却说得这样郑重其事,这世上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季嫣然忍不住嘴角浮起满满的笑容,可她仍旧担忧李约:「四叔那边也要小心,那谢燮不是个好对付的。」 李雍低声道:「我会帮着四叔。」 季嫣然点点头。 「而且,」李雍道,「不管是太子还是谢燮都已经没有时间了。」 …… 河北道的战局没有像往年一样很快被控制住,反而又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日三次战报入京,整个武朝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被发配到边疆的季承恩不停地算着日子,他们想到重新回到京中已经不太可能,他如今只希望衡哥能够真正离开这里。 只要衡哥出去了就能照顾外面的嫣然,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安心。尤其是嫣然的婚事,到现在他也懊恼,当年怎么就听信了嫣然的话,答应她嫁去了李家。 三年啊,三年独守空房面对外面的闲言碎语,也不知道嫣然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他终于想明白,婚事不能强求,想要家中长辈做主为他们和离,没先到李雍却写信来认下了这门婚事。 季承恩不停地摇头。 「季承恩,有人来看你了。」 随着一声呼喝,季承恩抬起眼睛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是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多岁,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 门口的衙役不放心地追上来说话,那人一把将衙役推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爷也不会将你这里拆了,有什么好担忧的。」 这样的气势看起来该是达官显贵家的小爷。 季承恩不动声色地将那人打量了一遍,只见他面红齿白,那张脸看起来比边疆的女子还要细嫩似的。 这样的纨绔来做什么? 季承恩挪开目光,那人却笑嘻嘻地张口说话:「这位就是亲家老爷吧,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亲家老爷? 季承恩不记得哪里有这样一个后辈,将所有的姻亲都想一遍,当中好像也不见如此的人物。 「你是……」季承恩疑惑地道。 「我是小六啊。」冉六上前拉开凳子请季承恩坐下,又端起茶碗来倒水,仿佛这是他的住处,季承恩才是客人。 一碗茶喝下去,季承恩也没想起这个小六到底是谁,那孩子一脸殷切的表情,仿佛无比渴盼着他的认亲。 季承恩摇了摇头:「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你是哪家的……」 「冉家,」冉六笑道,「我父亲您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在朝廷任职,不如您有名望,我的伯父是冉守功……」 听到冉守功的名字季承恩不禁惊讶,冉守功他当然识得,只是他们何时跟冉家结了亲。 正要再问几句,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季承恩面色微变,立即看向冉六:「你来河北道是进军营历练的?」 可现在不是这些孩子历练的时候啊。 冉六点点头:「我跟承恩公世子爷奉命来投军。」 想想河北道如今的情势,季承恩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好细问,只是道:「你们这是要跟随驻军去守城了吧。」 第74章 卫将军点兵迎敌,河北道所有的兵马都要跟随。 冉六道:「不是,我们不走。」 季承恩明白过来:「朝廷命江冉做援军,你们是要等到援军来了之后再去?」等到援军到了,战局才会明了,现在到卫将军麾下投军,未免太过危险。 不过,江冉不会轻易来援,江家稳坐河东道又在平卢收了几万兵马,朝廷虽然没有将节度使之职给江家人,但是以江冉的狂妄,平卢节度使江家势在必得。这次江家就是要消磨掉河北道的卫家再出手,不但能够保存自己的实力,还能力挽狂澜获得最大的功劳。 喧哗声越来越大,紧接着就有官兵闯进来。 「这是谁?你们不去守城吗?」 为首的人一脸轻视地望着季承恩和冉六。 季承恩走上前:「卫将军命我们在这里守粮仓。」 那人不禁笑出声:「没有任何存粮还叫粮仓?卫将军若是有军粮,就不会求到我们河东道江家。」 季承恩道:「我们现在是没有粮食,不过朝廷很快就会从南方调来军粮……」 听到季承恩的话江家人笑声更大:「南方连日暴雨,陆路送不到粮食,水路也是一样,你们应该早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知道这粮仓没必要驻守。如今躲在这里分明就是怕死不敢守城迎敌。卫家的兵马要么就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胆小怕死,如今武朝上下都要依靠我们将军。」 季承恩目光依旧坚定:「军粮一定会送来。」 江家人不想再纠缠这件事,眼睛一瞥看到了冉六:「你呢?你也要留在这里?」 冉六站起身来:「没错,我也要等在这里。」 听到冉六的话就连季承恩也惊诧起来,没想到冉家人竟然要留在这里。 「又是一个怕死的,」江家人一脸讥诮,「我们将军有令让你们不必守粮仓,你们若是执意如此,等到我们将军到了,定然要将你们军法处置。」 江家人说完趾高气昂地走了。 季承恩半晌才看向冉六:「你方才说的那些是……真的?」 「自然,」冉六十分坚定地点头,「等粮食到了,我们就送去给卫将军。」 季承恩倒吸一口凉气:「那人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南方大雨……」 「听到了,」冉六弯起了嘴唇,竟然露出了笑容,「我们与亲家老爷一样,相信这粮食定会送来。」 「我那是……那是……」季承恩不知怎么说才好。 冉六接口过去:「您对季大哥有信心,季大哥好不容易去了南方,定然会想方设法让军粮北上。」 季承恩再一次愣在那里,冉六怎么连衡哥从这里脱逃都知晓。 「他说的没错,我们一定会等到军粮。」又是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来。 季承恩看向门外,只见一个戴着幂离的男子走进门,他上前郑重地向季承恩行礼:「亲家老爷,我是太原李家二房长子李丞。我早些年被江家人所害,面目全非,怕吓到亲家老爷所以用幂离遮掩。 这次我们来河北道就是要将京中和南方的情形告诉亲家老爷。」 季承恩仔细地听着没有打断李丞的话,因为这些都是他想要知道的。 李丞接着道:「舅爷离开河北道我三弟就已经得知,三弟让人送舅爷去了苏州,并在皇上面前力保舅爷定然能够疏通河道。 如今南方的确连日大雨,不管是京中还是北疆都在传这粮食不可能会运到,但是我知道,不管是舅爷还是我那三弟都不会放弃,他们一定会将粮食送来。所以我们要守在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离开。」 说完话李丞摘下了头上的幂离,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季承恩眼前,只是季承恩并没有害怕,反而从李丞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了希望、坚定的神情。 季承恩道:「你的三弟就是李雍。」 李丞含笑:「正是您的女婿李雍。他说会将粮食送到,那么不管发生任何事他定然都会按时到来。」 他的女婿李雍。季承恩再次仔细思量这个人,如果真是李丞说的这样,那么李雍至少是个为国为民,一诺千金的人物。 季承恩仔细地听着李丞讲京城发生的事。 听到秦逸被关押在顺天府衙,季承恩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当年在刑部秦逸冤枉他贪墨,他就说过秦逸在苏州徒有青天之名,根本就是个奸邪小人,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将秦逸告倒。 如今这人终于得到了惩罚。 季承恩向李丞询问:「嫣然怎么样?」 「三弟妹很好,」李丞笑着道,「每天都盼着您能回去一家团聚。」 团聚两个字让季承恩的鼻子又是一酸,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事,如今衡哥和嫣然兄妹两个不但见了面,他们也有可能回到京城。 第75章 季承恩叹口气道:「委屈这两个孩子了,远在京城还要为我们筹谋。」 李丞还算镇定,冉六已经笑开了花,他们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看来李雍还有希望一直做季家的女婿。 天边的黑云渐渐聚拢,大雨仿佛就要降下,不过很快黑云又散开,灼灼的日头晒在所有人身上。 江冉皱起眉头,北疆又一年大旱,每当这时候边疆定然动乱。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去河北道?」副将低声询问。 「再等等,不着急。」江冉看着眼前的舆图,笑话,他好不容易才建起了这支兵马,难不成就这样去送死。 他了解突厥,新可汗刚刚上位,依仗十万骑兵已经让朝廷节节败退,突厥士气大涨,这时候无论是谁与其对战,定然都会损兵折将。 但是突厥人不可能一直这样无往不利,等突厥兵马深入河北道,卫家必然会拼尽全力与其一搏,卫老将军也算是身经百战,就算不能与突厥人两败俱伤,也可以挫了突厥人的锐气,那时候他们再出手,就会以最小的伤亡,获得最大的利益。 惠妃娘娘苦心安排才会有这般的局面,太子和林家争斗,不管是谁都无法顾及江家,他们藏在暗处在最恰当时机动手渔翁得利。 一个小小的平卢不肯给江家,没关系他们就吞了河北道。 「季承恩还要守着粮仓就随他去,等卫家打了败仗,我们接手河北道,我就杀了他们立威。」 听到江冉的话,副将上前低声道:「除了季承恩之外,还有冉家人也在那里。」 「上了战场,就是生死有命,不管他是哪家人,只要败了就要死,打了胜仗我们就是功臣,别说杀几个纨绔子弟,就算有将士不听军令照样要死,」江冉冷冷地道,「冉家又怎么样?这里我说了算,现在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是崔家还是卫家,他们主帅死了,我就能吞了他们的兵马。」 …… 相比河北道的干旱,南方的大雨已经持续几天。 天地仿佛变得一片混沌,走在其中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季元衡站在江边,几天不眠不休地忙碌却还是没能让船只通过运河。 岸边的纤夫大喊着用力,却也不能将船乘风破浪地平稳前行。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若是不能通过三门险境那么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还是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大船路过险境就开始倾斜,再这样下去会翻船。 「孩子啊,我的孩子。」 又一个纤夫倒下,看着那条鲜活的生命倒下来一动不动,季元衡心如刀绞。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不顾家人危险一意孤行,这样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明白,这一船的粮食如今已经变成了希望,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的希望。 再这样下去粮食送不到边疆,战事就会结束了。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不然还是走陆路吧!」 也许走陆路米粮会有减损,但是不至于颗粒都送不到京城去。 季元衡抹掉脸上的雨水。 不行,这是永昌侯和李雍好不容易筹来的军粮,都在这些船上,他不能就此放弃。可是雨越来越大,已经不清大船的模样,大雨落在河水中的声音,像战鼓般冲击着他的心。渐渐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一片嗡鸣,仿佛要震破了他的耳朵。 没有退路,他必须坚持。 一次次地尝试,眼看着血肉之躯与那咆哮的河水做争斗。 季元衡上前指挥纤夫,那纤绳绷得笔直,所有人奋力地呐喊,脖颈上布满了青筋。路越来越泥泞,厚重的黄泥裹着人的脚,让人寸步难行,但是没有人放弃,他们仍旧继续前进,现在还不是该停下的时候。 「噗」一口鲜血从最前面的纤夫嘴里喷出,纤夫身体一软整个人向地上倒去,叫喊声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季元衡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然而巨大的力气却也将他一起带倒在地,更可怕的是那纤夫大惊之下松开了手,两个人眼见就会坠落山坡。 握紧纤绳的人们一脸惊讶,他们却已经不能腾出手脚来帮忙。 「都别……」 乱字还没有出口,季元衡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坠下去,下面就是滚滚的河水。失败了,他终究还是败了。 没有料到这样的天气,没有想到面对的会是这般的绝境。 正当他的身体向下坠去,却有两只手抓住了他们,他们就像是溺水人攥住了最后一棵稻草,死死地攥着顺着那力气向上爬去。 活下来,他不能一死了之,他要担下所有的责任。 终于一点点地攀上去,就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季元衡大口地喘息着,正要抬起头来看面前的人是谁。 第76章 就听得有人喊:「跑了,纤夫都跑了。」 到了最后的关头,一旦发现要失败就会有人逃走,因为他们觉得船翻了,他们必然会死。 看着眼前乱成一团,季元衡只听到头顶有人喊了一声:「追回来。」 很快那些逃的人就慌张地退回,然后跪在地上求饶:「不行啊,水太大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我们还有妻儿老小,求官爷放过我们吧。」 「你们都要走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 季元衡抬起头看清了面前的人,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目光冷静沉着,身上有种威严,站在这里就稳住了局势。 是李雍。 李雍看向对岸,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雨渐渐小起来,依稀能够看到江对岸的情形,那里也有一队纤夫,他们穿着黑色的短褐,有的人脸上蒙着黑布,看起来十分的怪异,因为刚刚经过了一场风雨,这些人脸上的黑布也被吹掉,露出了丑陋而扭曲的脸。 原来和他们一起拉纤的人竟然是这般的模样。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找来的。」季元衡也十分惊讶。 「这是得了疠风的病患。」 终于有人认了出来,那些被他们抛弃的人,被他们避如恶鬼的人,如今却死死地攥着纤绳,如同雕塑任凭风吹雨打都绝不会后退。 季元衡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 「为什么他们愿意……」季元衡道,「你是怎么将他们请来的。」 李雍看着那些黑衫人道:「嫣然说他们的病症只要得到控制,平日里仔细防范就不会传给旁人,嫣然也给他们一些能做的活计,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这次是他们主动要来的。」 很多人就是这样,你只要给他们一片瓦,他们就会为了这个付出所有。 季元衡道:「他们穿这样的衣衫是……」 「他们称自己为黑袍人,这样的打扮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这样也方便旁人避开他们。」 风雨中李雍的几句话让许多人震惊。 换了疠风的人有多痛苦他们都知道,然而他们却因为报恩就来到这里。 说起来这么的简单,其实有多难。 「再试一次。」季元衡见到这一幕,更觉得他没有理由放弃。 人要努力活着,为的就是能做一两件骄傲的事。 这样也算没有白活。 「起来,再试一次。」季元衡又喊一声,地上的纤夫纷纷站起了身。 身边的人向大船挥舞着棋子。 号角声响起来,大船再一次准备好前行。 雨继续下,不停地落在所有人身上,一条绳子如有千斤重,所有人用脊梁支撑着。 大船迎风破浪,纤绳一点点地向前,坚实的脚步落在地上,所有人拼尽了力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到了水流湍急的地方,纤绳开始在滂沱大雨中摇晃,周围的人都紧紧地盯着河中的大船。 船身被河水击打着开始倾斜,船上的人发出惊呼的声音。 「继续走,不要停。」 季元衡大喊着。 船身仿佛已经不受控制就要陷入那河水的波动之中。 又是一阵急促的风浪,那船却终于稳住了身形,如同躲在乌云后的太阳,一点一点露出身形来。 欢呼声从两岸和船上发出。 季元衡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成了。」 真的成了。 季元衡拉住了身边的人,激动地说不出其他话来。 「妹夫,」季元衡看着李雍,「粮食我们能送去北疆了。」 虽然在大雨之中,几天没有合眼,但是季元衡却觉得李雍整个人在这一刻神采奕奕似的。 如果没有李雍的帮忙,他必然达不到这样的结果。心中一喜,有些话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他好像有些对不住妹妹。 「我说……」季元衡脸上一紧,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李雍打断。 李雍道:「舅兄,我们不如一鼓作气,今天多让几只船通过这险境,这雨已经渐渐小了,我们应该趁机抓紧时间。」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元衡不停地点头,李雍已经熟练地吩咐起来。 一艘船顺利通过,众人就像是受了鼓舞,脸上没有半点的疲累。 终于,下了几天的大雨终于渐渐地停了。 阳光下一支船队破浪前行。 季元衡又一次抹掉脸上的雨水,眼前的景象仿佛就是一场梦境,对因为这是在他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第77章 如今全都实现。 …… 京畿附近的粮仓全都没有了可以调动的粮食,再这样下去,京城很快就会断粮。 正当人心惶惶的时候。 「皇上,粮食……粮食……从水路运……运到京了。」 御座上的皇帝也不禁露出欣喜的神情,李雍和季元衡还真的就做到了。 旁边站着的太子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因为他感觉到那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可见当年季承恩说的都没有错,」皇帝说着微微眯起眼睛,「那么当年的事是如何发生的?」 不等太子说话,皇帝接着道:「刑部审不出结果,那就命大理寺接着审那秦逸,季承恩从前的卷宗全都调出来,朕一定要弄个清楚。」 太子等人应了一声陆续退出了大殿。 内侍上前低声道:「官家,您真的要让大理寺重审季家的案子?」 皇帝丢开手中的奏折:「有何不可?朕就是要让文武百官知晓,只要一心为朕做事,就必然会有奖赏,李雍如此,季家也如此。」 内侍明白过来。 皇帝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 …… 季老太爷从来没有想过季承恩父子还能从边疆回京。 当季元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还不敢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季元衡看起来比从前少了几分的青涩,身上多的是坚定和沉稳,乍眼望去让人几乎认不出来,因为季元衡整个人又黑又瘦,已经完全不是当年贵公子的模样。 「真的是他,」季老太爷仔细地看了几遍这才确认:「他们真的回来了。」 为什么一个流放的人还能重新回到京城,而且立下了大功。 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就这样帮了季家人。 季老太爷又看向旁边的李雍,显然这是李家人的安排,季老太爷忽然一阵心疼,他们还没惩办季嫣然,现在却又多了个人帮忙。 季承恩该不会也能回来吧?这才是季老太爷最担忧的事。 季四老爷已经沉不住气:「父亲,元斌还没有下落,不然儿子去求求李雍吧。」 李雍刚从南方回来,或许他会有关于元斌的消息。 季元斌就这样不见了,季四老爷找遍了整个江南都没有他的踪迹,家里已经哭了一场又一场,季四太太甚至花重金请人卜算,却没有任何的结果。 季老太爷想要斩钉截铁地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看起来他们已经没有了选择,只能卑躬屈膝地去求李家。 自从上次太子爷受罚之后,东宫已经不插手任何事,季元征想要求见太子却都被周大人挡了回来。 季老太爷也才明白,原来这种小事真的不能去打扰太子爷。 怎么是小事呢,那是一条性命,他孙儿的性命。 季老太爷想到这些眼睛也红起来。 「大哥。」人群中挤进了一个女子。 季嫣然仰起头看着马上的季元斌,兄长这次不是偷偷摸摸地进京,而是在周围人的拥护下走了过来,望着眼前这一幕,听着周围那熙熙攘攘的声音,季嫣然心中涌出一股酸涩和欢喜。 这么多年,父亲和兄长终于证明了自己。 季元衡立即下马,兄妹这样相见,他不禁有些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粮食很快就可以送去北疆,父亲也定然会平安。」季元衡想起父母的处境,立即安慰季嫣然。 季嫣然连连点头:「哥哥瘦了好多,这些日子定然很辛苦。」 「不光是我,」季元衡看向身后人群中寻找李雍的身影,「阿雍比我更辛苦。」 季嫣然略微有些惊讶,哥哥离京的时候还对李雍冷脸相对,怎么现在也喊上「阿雍」了。 这里面有什么事她不知情吗? 「他人呢?」季嫣然不禁询问。 季元衡道:「他受了些伤,不能骑马,于是就晚些进城来。」 「受了什么伤?」季嫣然立即问过去。 季元衡板起脸显得十分严肃:「最后一条船过三门的时候,他为了救人掉进了河水中。」 季嫣然的心不禁一沉。 「你别担心,」季元衡接着道,「当时雨已经停了,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看起来性命没有大碍,只不过会留下些伤口。」 「看起来性命没有大碍?」季嫣然望着季元衡,她没觉得兄长会这样不靠谱啊,在她正主记忆里兄长性子沉稳、仔细,怎么今天说话也含糊其辞起来。 难道李雍伤的很重吗? 「再等一会儿阿雍就该到了,」季元衡想说的轻松些但是看起来却十分的牵强。 第78章 季嫣然看向身后的程二:「牵马出来,我们去迎三爷。」 「别去了,」季元衡道,「这么多人你要怎么找?这一路都没事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等到阿雍回来直接送去季家。」 之前她收到的都是报平安的家书才没有担忧,现在听了哥哥这样说哪里还能在这里等着。 现代的时候她去看过三门峡,那样湍急的河水,无论落下什么东西转眼就会被河水卷走无影无踪。先帝时想要疏通河道,来往的船只却屡屡出事,这才荒废了运河, 李雍就算安然无恙也该是受了不小的伤,否则怎么能连马都不能骑了。 季嫣然向季元衡摇摇头,没有再听季元衡后面的劝说,就在程二的护卫下向外走去。 两个人沿着进城的队伍向后找,却始终没有李雍的踪迹,季嫣然正要让程二上前查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三奶奶您这是去哪里?」 季嫣然转头看到了唐千,唐千晒的黝黑发亮,见到季嫣然就要凑过来说话,却没想到季嫣然问了一句。 「三爷呢?」 唐千立即向后面指去:「三爷在马车上,还……」 季嫣然接着问:「三爷落水了?」 唐千点头:「我也是正要去找三奶奶……」 是真的。 季嫣然没有等唐千将话说完,立即驱马向前,唐千和程二全都跟在后面。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映入眼帘。 季嫣然下马立即叫停了车:「李雍有没有在里面?」 跟车的兵卒道:「在车上,您是……」 话还没说完,季嫣然已经拿起了药箱,一把掀开了车帘,然后她就看到了李雍的脸。 李雍人瘦了些,一双眼睛却仍旧清亮,眉宇间也不见憔悴和疲累,反而应该说是神采奕奕。 看起来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季嫣然不禁僵在那里,是她领会错了兄长的意思,还是她被兄长骗了? 兄长怎么会坑自己的亲妹妹。 李雍微怔,显然没想到季嫣然会迎出来,那沉着的神情立即起了波澜,就这样凝望着她,然后嘴角弯起露出了笑容:「嫣然,你怎么会过来……」 那声音有些轻,却多了几分的醇厚,让她不禁脸上发烫。 这下恐怕谁都知道她在担心他,她方才真的是在担心,生怕李雍会出事,以至于就这样上了当。 「听说你落水了,」季嫣然尽量显得若无其事,「我就过来瞧瞧。」 李雍眼见那张俏脸上浮起了懊恼的神情,只怕这次她追出来另有内情,稍稍不慎就会让这样美好的气氛毁了。 他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因此焦虑,但是有些话还得说清楚些,李雍道:「永昌侯落水了我去搭救,我已经没事了,侯爷却一直未能康复。」 马车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原来是永昌侯病了,兄长故意说的不清不楚让她以为是李雍,如今见到她这般的表现,定然知晓她对李雍…… 想到这里季嫣然沉下眼睛避开李雍的目光,未免会被他发现她心中所想:「我去看看侯爷。」 季嫣然上车为永昌侯诊脉,又看了看永昌侯这些日子服用的药方,永昌侯这是呛入了河水,又加上一路奔波劳累,病症才严重起来,恐怕一时半刻不能痊愈。 车马一路到了永昌侯府,永昌侯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季嫣然:「这可怎么办才好?」 季嫣然道:「从现在开始侯爷要好好静养,万不能再劳心伤神。」 永昌侯夫人点了点头,站起身就向李雍行礼:「侯爷都说了,多亏了李三爷,否则这条命就扔在了运河。」 李雍急忙让开不肯受,再怎么说永昌侯是长辈,而且又是少数为武朝奔波的勋贵:「换做是我落水,侯爷也会搭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季嫣然也将永昌侯夫人扶了起来。 说了会儿话,李雍和季嫣然才从永昌侯府出来,两个人回到季家。 李雍就换了衣服进宫面圣,季嫣然去看季元衡。 「知道回来了?」季元衡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季嫣然。 被兄长这样瞧着,多多少少她会觉得有些心虚。 季元衡道:「你是真的喜欢他了?」 季嫣然抬起眼睛:「还不都是大哥故意的。」 季元衡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你呢?准备要怎么办?」 「和离,」季嫣然早已经下定决心,「等父亲回到京中,我就从李家搬出来。三年前我又没有与他拜堂成亲,自然不能就这样留在李家。」 第79章 季元衡沉默片刻才道:「不要等父亲回京了,现在你就搬回来。」 季嫣然有些惊讶,没想到兄长比她还要果断。 「怎么,这就舍不得了?」季元衡道,「想要千方百计跟你和离,如今也算让他得偿所愿,至于后面……就要看他肯用多少心思。」 之前的婚事糊里糊涂就办了,李雍对嫣然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这可是他最宝贝的妹妹,如今对李雍动了心,万一再被辜负……那是绝对不行的。 原来兄长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季嫣然的脸颊就火热起来,兄长的用意也很容易就能想通。 之前让她和离只是要结束这桩荒唐的婚事,所以对待李雍疏离又冷漠。 现在对李雍的严厉,恰恰是因为又要将她交给李雍,心中难免就有了更多的担忧。 这是在护着她,生怕做出错误的抉择让她受伤。 「大哥。」季嫣然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睛也红起来。 季元衡看着不忍,却仍旧板着脸:「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要听话。」 兄长以为她是因为着急不能跟李雍在一起才难过。 「哥,」季嫣然不禁嗔怪,「你想到哪里去了。」 季元衡伸出手去摸季嫣然的头顶:「这几年委屈你了,以后……哥哥会照顾你。」 季嫣然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划过了脸颊。 季元衡笨拙地用帕子擦她脸上的泪水:「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想起来那些欺负你的人,不要紧,你都说给哥哥听,哥哥去找他们算账。」 季嫣然听得这话不禁又破涕为笑:「没有,我只是因为大哥回来了所以高兴。」 她的好日子终于又回来了。 好半天稳住了情绪,季嫣然才道:「北疆战事吃紧,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她收到李丞的消息说,父亲一直守在粮仓,从米粮的数目上推算,卫将军应该已经快要断粮了。 没有了粮食就算军心不会乱,但是饿着肚子的卫家军又怎么面对突厥的虎狼之师呢。 季元衡也一样忧心:「我和李雍之前说好了,若是圣上同意,我们加些人手两天之内就动身前往北疆。」 又要走了,这一次不知能不能平安回来。 「我会将父亲、母亲都带回来的,」季元衡轻轻地拍着季嫣然的肩膀,「你放心,我们一家人就快团聚了。」 …… 皇上自然不会拦着李雍和季元衡去往河北道,因为除了他们之外京中也算无人可用。 几个败仗之后,京中武将都站在一旁观望,谁也不愿意带兵前往北疆。 皇帝不由地又将目光放在护国公林让身上,最终下令命林让带着一万骑兵前去,为江家的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生怕林让不答应,就将先皇夸赞林让的话说了一遍,说林让是武朝的飞将军,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季嫣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皱起眉头:「这分明就是要护国公做江家的垫脚石,输了自然算林家的,赢了也是江家的援军出力。」 李雍道:「国公爷已经答应了。」 季嫣然知道这一定是江家为林让设下的圈套。江家已经做好准备在北疆消耗卫家军,现在又安排林让前往,就是要让林家也折在那里。 之前太子和林家之前起了冲突,太子得知这样的消息,也会用这个机会向林家报仇。 将来真的出了事,江家就可以将对付林让的罪名压在太子头上。 这一步一步安排的如此缜密,应该是宫中那位惠妃娘娘的手笔。 「四叔怎么说?」季嫣然问向李雍。 林家的事一直都有李约亲手安排。 李雍摇摇头:「四叔不在京中,国公爷说已经好些日子不见他了。」 能够阻拦林让的人不在,林让此去已经成了必然。 季元衡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军粮送去边疆,不管是卫将军还是国公爷,都要有粮食才能守住关隘。」 几万兵马的消耗惊人,没有粮食再多援军都会成为负累。 季元衡和李雍对视一眼:「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我们也快要启程了。」 李雍起身就去看季嫣然,季嫣然没有起身,只听季元衡道:「嫣然就留在李家,不跟你回去了。」 明天他可要去北疆了,李雍道:「家里的事还要嫣然帮我……」 季元衡道:「李家有那么多下人,一定会做好,我有许多话要跟嫣然说。」 李雍知道他进宫面圣的时候,季元衡和嫣然定然说了些什么。再想想嫣然突然跑出城的举动…… 他忽然担忧起来,季元衡这是仍旧不认同他,在运河岸边的那声「妹夫」都是因为当时太过激动,现在看到嫣然关切他,于是就要出手干涉。 第80章 眼见着李雍的脸渐渐沉下来,季嫣然愈发想笑。 这人神色郑重的时候,看起来就安静的吓人,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沉着,很快就能想到应对的法子。 「舅兄,」李雍道,「我们明日还要去北疆,不如一起吃个饭,也好商议下这一路会遇到的难题。」 他打定主意绝不会走,分离了这些天,他心中满是对她的思念,怎么可能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打发回去。等这件事过了,他要给舅兄找一门两情相悦的好亲事,舅兄没有成亲,不了解他的心情,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季元衡想了想就答应下来,他确实有许多事要跟李雍商量。 饭菜摆上来,很是对季元衡的口味,紧接着又送来了酒。 走了这些日子,真的是太过疲乏,酒就变得格外诱人,季元衡虽然是个对自己管束很严的人,最终还是喝了几杯。 季嫣然见状起身去给季元衡做醒酒汤,也许是想事太过出神,她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了她背后。 等她回过神来,厨房里的两个厨娘已经不见了,一双手臂缠上了她的腰肢。 李雍。 他的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青草香,怀抱略微有些温热。 她还以为他瘦了不少,事实上他还是那般的健硕,轻易地就将她罩住。 李雍倾过来声音低沉:「嫣然,你跟我回去吧。」 季嫣然摇头:「兄长说了我就留在季家。」 她在他怀里转过了身,然后抬起头来,只见他轻抿着嘴唇,眼睛如皎月般明亮,嘴角微微上扬着,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留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屋外一阵清风吹过,桌子上的灯影仿佛也在跟着晃动,李雍的笑容渐渐敛去,轻轻地垂下了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离她越来越近,他那手心的温度也有些烫人似的,温柔地抚着她的腰身,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心悸,脸颊也跟着一片火热。 她不由地攥住他的衣袍,正觉得慌乱,忽然嘴唇上一软,她脑子里顿时一片混沌,竟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季嫣然睁大了眼睛,李雍这是亲了她吗?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他们虽然同床共枕过那么久,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亲昵,最多她只是故意调笑他,因为无论怎么样他都会端坐在那里,半点不会受影响。 今天这是怎么了? 耳边又传来李雍略显沙哑的声音,他轻轻地抵在她的头顶:「嫣然,我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呢?你想不想我。」 季嫣然心中一阵狂跳。 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她的唇上,他的手微微一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嫣然,嫣然。」他低声呢喃,又像是在叹息。 她那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他的目光竟然有了些许的迷离,身上那淡淡的青草香气愈发的浓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也和她一样的快。 原来他也会紧张。 现代的时候她不曾爱上过谁,自然更没有这样的经历。 如今只觉得羞怯的手足无措,她整个人如同喝了些酒一般,变得晕晕沉沉,明明羞怯却觉得留在他怀抱中那么的安全。 不愿意也不舍得推开他。 李雍的声音醇厚:「我也是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重要。」 她那么的温暖而柔软,扬起的脸颊上那抹绯红让他的心说不出的慌乱,本来只是想要抱着她说两句话,却控制不住自己,也没有多想她会不会生气,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吻在她的嘴唇上。 第一次这样的放纵,听从心和身体的指引。 虽然很想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身上,却勉强地控制着自己,盼着她能靠过来,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悸得让他觉得疼痛。 李雍轻声道:「看着你拿药箱赶过来,恨不得就将你抱起来。」 季嫣然想起李雍跳进运河救永昌侯的事,关切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她这样关切他,让他又是一阵心动神驰,想要诱惑她说话却没想到本末倒置,他更加难受起来。 季嫣然接着灯光看到李雍额头渗出了汗珠,猜测他定然身体不适,否则这么凉爽的天气,她都有些发冷,他又怎么会出汗呢。 李雍道:「只是冲到了河边被石头划伤了后背。」 季嫣然伸出手在李雍后背上寻找,果然在他的腰间摸到了裹着的布条:「伤口愈合了没有?还严不严重?」 「现在这样……就不会觉得疼了。」 她的手虽然隔着薄薄的夏衫,却仍旧能够感觉到他那强韧的身体,她如同被烫了一下想要缩手却来不及了,他又倾身过来,她的脸就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第81章 「嫣然,等我回来,我……一定会说服岳父。」 这话就像是在催眠一样,让她不想去反驳,但是她却还是打起精神说了自己的意思:「我跟兄长说了,等父亲回来我就跟你和离。」 她能感觉到李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心跳仿佛又加快了许多。 从前在他身边只觉得他对待什么事都很冷静,甚至云淡风轻,靠近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一样会慌张。 「我从前没有和你拜堂,」季嫣然轻声道,「我们的婚事办得一塌糊涂,我不想就这样……那三年……虽说成了亲,其实没有你也没有我。」 她不知道李雍有没有听明白。 三年里她不是季嫣然,李雍也不曾踏入家门。 或许那些都过去之后,现在才是他们的缘分。 季嫣然道:「结束了也许才会有更好的开始。」 「嫣然,」李雍声音中带着几分的期盼,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你会再嫁给我吗?」 他屏住了呼吸。 季嫣然轻轻点头:「会。」然后仰起脸来,他的脸上染了一层的红晕,目光仍旧迷离。 半晌他才哑声道:「嫣然,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便什么都不求了。」 她踮起脚轻轻地吻在他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强求来的婚事,而是他愿意她也愿意。 她的嘴唇碰触到他的瞬间,他只觉得身体里的一团火「忽」地一下烧起来。 方才算是他偷袭了她,现在是不是该换她主动。 她倾身要加深这个吻,却忽然觉得有些吃亏,趁着李雍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李雍眼看着季嫣然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去给兄长送醒酒汤。」 就这样突然抽身而去,将他扔在这里。 「阿雍,你记得在太原府的时候,你经常叫我什么来着?你仔细体会体会那话是什么意思,将来莫要后悔。」 当时他仿佛唤她祸害、孽障。 如今终于自尝苦果。 …… 季元衡醒来只觉得头有些疼,一时想不起来他昨晚是怎么睡下的。 好像嫣然端来了醒酒汤。 他喝了些觉得身子好多了,就要送李雍离开,然后他们两个走到亭子里,李雍想起了一首新诗,他们就又在亭子里坐下。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手中的两壶酒就又光了,他拉着李雍去取酒,再往后的事就记不清楚了。 「三爷呢?」季元衡问向下人。 下人一时怔愣:「您是说……」 季元衡点点头:「我说姑爷呢?去哪里了?」 「早些时候在院子里练拳脚,现在应该……应该在书房里。」 李雍昨晚竟然就留下了,真是功亏一篑。 季元衡叹着气,看在他们就要去河北道的份上,他就不加追究,季元衡穿好衣服走出房门,院子里放着已经收拾好的行礼,显然是嫣然一早吩咐人准备的。 院子里的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 走过翠竹夹道,就看到在月亮门处有家人忙碌着。 季元衡不禁问过去:「这是要做什么?」 下人规规矩矩地回道:「大小姐准备在这里种棵紫藤树。」 季元衡嘴角浮起笑容,家里一切都安好,他也就放心了,到了河北道他必然尽力一搏,只是嫣然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紫藤了?她可是一直都喜欢翠竹和桂花,以至于不管那处院子都种满了桂花树。 思量间季嫣然已经迎了过来。 阳光下她的笑容格外耀眼似的,季元衡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摸了摸季嫣然的头顶:「在家中安心等我们,很快我们就会回来。」 季老太爷眼看着季元衡押送军粮去往北疆,惊诧地说不出话。 好像朝廷已经将季元衡这个犯人的身份忘记了似的,没有将季元衡关起来,也没有再问罪的意思,反而像官吏一样骑在马上,光明正大地出了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季老太爷定然不会相信。 「这是朝廷要给他们父子翻案了?」季老太爷瞪着儿子问过去。 季四老爷摇头:「儿子也不知晓。」 季老太爷道:「他们将文斌害得生死不知,难不成还要官复原职,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睛,怎么不整治他们这些没心肝的人。」 季老太爷的话就像一把刀直挺挺地插进季四老爷的胸口。 不但如此只要李雍将差事办好,晋升指日可待,谁能想到季嫣然竟然会如此风光。 季嫣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到现在都不明白。 季四老爷将季老太爷送上马车,正要回去,就看到人群中走出一个人。 第8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季家四老爷吧?」那人毕恭毕敬地行礼,「我们家公子请您去酒楼吃茶。」 季四老爷道:「你是哪家?可有名帖?」 那人道:「我家老爷听说您要在京城开个铺子,我们家正好在东大街有铺面。」 听到铺子两个字,季四老爷心头的怒火顿时烧起来,那是他之前的打算,现在已经从季家大宅里搬了出来,元斌又不知了去向,他哪里还有什么余力做这些事。 季四老爷就要推开那下人离开,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走过来:「季四老爷可是为二公子的事发愁?」 季四老爷更加惊诧:「你……你怎么会知道。」 谢燮笑道:「季四老爷想要找到二公子也不难,不妨与我细谈。」 季四老爷立即开口询问:「你……你是什么人?」 谢燮微笑:「我姓谢,单名一个燮字。」 谢燮? 季四老爷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可是既然谢燮说到了季元斌,季四老爷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跟上前,两人一路到了处偏僻的茶馆,进门之后季四老爷立即被这里的布置惊呆了。 就像是踏进了哪家达官显贵的别院,就连摆上来的菜色也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 这位谢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仔细思量过去,忽然之间脑海里灵光一现,难道这位谢公子就是……就是…… 想及这里,季四老爷的手一抖茶水立即落了下来。 「您是……那位谢公子,谢公子您千万要救救小儿啊。」季四老爷起身就要行礼。 谢燮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笑着:「季老爷千万莫要这般。」 谢燮彬彬有礼,为人和善,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季四老爷吞咽一口:「谢公子……您知道小儿的下落,他……他可还好吗?」 谢燮亲自上前将季四老爷扶起来:「我也是偶然得知二公子就在山南东道襄州府的大牢里,那位襄阳县县丞向来铁面,已经认定了二公子的罪名,不但不肯让人送消息到京城,还要亲自审理二公子的案子……」 季四老爷颤抖着:「我……我家斌哥……明明去了江南,怎么会到了襄州,他又有什么罪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是殴人致伤之罪,」谢变看着季四老爷,「至于为什么会到了襄州,我也不知晓。」 季四老爷激动起来:「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 谢燮道:「四老爷平日里可得罪过什么人?」 季四老爷一脸的悲愤:「我们一家与人为善从来不曾和谁有什么过节。说到底都是家门不幸,没想到竟然喂出个吃人的狼来,斌哥就是被她害了。」 谢燮道:「您说的是?」 季四老爷恨声道:「就是那李季氏。」 谢燮有些惊讶:「季大小姐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就是不顾规矩礼数……二公子是她的兄长,她怎么能害自家人。」 季四老爷道:「从前她只是不顾礼数,可如今根本就丧心病狂,已经出嫁的女儿竟然要掌家,就连族中长辈来说项她也不理睬。硬生生地将我们一家逐出家门。文斌去江南收粮也是好心要帮忙,谁知道中了她的圈套。谢公子可曾见过这么狠的女子?」 谢燮没有说话,季四老爷只当谢燮不肯相信:「我还能冤枉自家侄女不成?她虽说是个妇人本事可大着呢,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医术,还与冉家和林家攀上了关系,不但帮着李家翻了案,这次季元衡从流放地去了江南筹粮,也定然与她有关。」 谢燮思量着:「这可涉及了朝廷大事,岂是一个妇人能够左右的。」 「事实就在眼前,」季四老爷道,「三年不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要么是她中了邪,要么是背后有人指点。」 说完这些季四老爷又哀求起谢燮来。 谢燮摇了摇头:「我不在衙门中做事,与襄阳县丞也没什么来往,而且您说是陷害,如今没有凭据要怎么让人相信。」 季四老爷见状扑倒在谢燮面前:「谢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只要他与谢燮搭上关系,就一定能够对付季嫣然。 谢燮想了想:「你真的愿意让我帮忙?」 季四老爷慌忙不迭地点头。 谢燮道:「那你可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帮你去找季元斌被陷害的证据,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才能让季家人相信了。」 谢燮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季四老爷:「四老爷先写封血书吧!」 季四老爷见到那匕首露出些迟疑的神情。 「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是不要……」 「我写。」 季四老爷咬牙道:「我一定写。」 谢燮看一眼身边的管事,命他将季元斌的事告诉季四老爷,他则缓缓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天空湛蓝让谢燮的心情变得很好。 「公子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季四老爷看着愚钝不堪,恐怕很难伤了那季氏。」 谢燮慢慢展开一个笑容:「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李约,李雍,季嫣然,有些事遮遮掩掩不好看,不如将它捅开了这样才能看到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这样才会有趣,李约啊以为这样就会骗过我,说到底他也难逃一个‘情’字。 我要让季嫣然明白这男人的良苦用心,我也很好奇她要如何去选择。」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冠天下》卷一 作者:霓小云 02、《嫁冠天下》卷二 作者:霓小云 03、《嫁冠天下》卷三 作者:霓小云 04、《嫁冠天下》卷四 作者:霓小云 05、《嫁冠天下》卷五 作者:霓小云 06、《嫁冠天下》卷六 作者:霓小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