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冠天下 卷五》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天刚蒙蒙亮,季嫣然已经到了福康院。 自从北疆开战以来,都需要大量的药材,婆子们要将布条裁剪成适合的宽度,再经过简单的蒸煮,晾干消毒然后送到沿途的卫所里去。 边疆卫所的医工并不懂得太多治疗的法子,最简单有效的帮助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需要的。 陈瞻在岭南军营里许久对这些最为了解,在那种环境下能用到蒸馏水冲洗伤口都已经是很奢侈的事,粗劣的包扎、止血,能不能活下来都要看运气。 那些精致的药粉和治疗方法显然不适用于战场。 季嫣然绞尽脑汁地思量,到底怎么做才能改善这样的情形。 「大小姐,四老爷又来了。」 这几天季四老爷早早就会堵在福康院,求她放过季元斌。 「嫣然,」季四老爷的声音传来,「叔父知道你心里还有气,你想要叔父怎么办,叔父全都去做,只要你能帮忙救出元斌。」 「你都能将元衡从流放地救回来,定然有法子……」 季四老爷的叫嚷声越来越大。 季嫣然皱起眉头,在她印象里季四老爷是很要颜面的,尤其是季元征已经入仕,这样闹起来也会牵连季元征的名声。 要知道,季元征走的可是清流的路子跟冉六、顾珩他们不同。 季四老爷接着道:「嫣然,你不会这样狠心吧?你四婶都已经病倒在床,你要将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这已经是第三天。 每次季四老爷过来喊叫都会有不少的百姓围上来。 而且季四老爷选择的是福康院门外,料定了她不能为了避嫌不来福康院看病患。 「随他去吧,」季嫣然道,「用不了多久,季元征就会支撑不住了。」 季元斌的事本来就与她没有关系,那些商贾告到了衙门是人尽皆知,四叔这样做她看不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四老爷向族里送了血书,」容妈妈低声道,「院子里来了族里的人,请大小姐过去说话。」 「若是问季元斌的事,就去衙门里打听吧,我若是知晓季元斌的下落,也会立即向衙门禀告,」季嫣然道,「对待这种事就要果决,我今天去见了,明日他们又会找到借口来问我,干脆断了他们的念想。」 不多一会儿,季四老爷尖厉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就是要看着我们家破人亡才开心,季嫣然……你不要欺人太甚,那些告斌哥的人分明都是你安排的,你真的要害得他被流放……」 容妈妈出去看了情形才道:「斌二爷找到了,不过是在大牢里,被人告了伤人之罪,苦主已经闹到京中来,任凭四老爷怎么打点都不肯罢休,非要斌二爷吃官司。」 原来是这样。 不过季元斌怎么会伤人入狱?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按照她的想法季元斌会漂泊在外受些苦,四叔赔一笔银子给那些商贾,这件事也算了结了。 这些事她也不想去费神。 「你根本就不是季嫣然,」季四老爷继续喊叫道,「我们家嫣然根本不是你这样……你这样狠毒,你……你不是……」 季嫣然微微扬起眉毛,四叔怎么会喊出这样的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内情,季嫣然看向程二:「你去衙门里问问看,季元斌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妈妈却不在意:「四老爷这是口不择言……」 季四老爷闹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天渐渐阴沉下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福康院一下子忙碌起来,不光要将药材收好,还要仔细查看那些刚刚加固的屋顶,希望它们能顶过这场风雨。 季嫣然留了些人手在福康院帮忙,这才坐了马车回到季家。 刚刚进门,瓢泼大雨就已经落下。 唐千站在门口紧张地看着院子里,程大、程二不在,陈瞻和胡愈留在福康院照顾病患,三爷留下的护卫又在福康院里忙碌,院子里好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他忽然觉得不踏实起来。 「我出去看看。」唐千拿起斗笠就要出门。 季嫣然没有阻拦唐千,唐千对于危险总会又种奇怪的预感。 天黑的厉害,雨中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根本无法查看周围的情形。 一道闪电划过,门外等着唐千回来的秋岚不禁打了个寒战:「太吓人了,方才院子里一亮,那树影好像是个人。」 季嫣然不禁想起在太原府她这身体的正主被掐死时的情形,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又是一道闪电,季嫣然和秋岚都下意识地向外面望去。 「啊……」秋岚忍不住惊呼出声。 方才空荡荡的院子里,真的站着两个人,他们黑衣蒙面,手中拿着长剑如雕塑般站在那里,身上都是森然的杀意。 又是一道闪电之后,他们快速向屋子里跑来。 第2章 容妈妈先反应过来张开手就护在季嫣然身前,季嫣然只觉得胸口一滞,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 在太原府杀过她的人又来了。 唐千不在院子里,好像已经没有人阻拦他们。 秋岚已经瘫软在门口。 难道她就要在这里等死吗?不,她当然不会。 季嫣然猛地回过神来,她要拼尽全力保护自己。自从在太原府遇到过死士之后,她就已经为自己准备了随身的匕首,她咬住嘴唇,拼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如果能逃走不死,自然是最好。 黑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季嫣然抬起手按动了手臂上的袖箭。 几支小箭冷不防地冲出去,紧接着是闷哼一声,那黑衣人显然被打中了,只不过这并不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们恼羞成怒地扬起了手中的刀。 「咣」地一声传来,有人挡住了那一刀,不但如此那些黑衣人被压制到了下风。 季嫣然仔细地看过去,只见赶回来的人并不是唐千,而是……杜虞…… 杜虞竟然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和四叔在一起吗? 「小心箭弩,周围有埋伏。」 唐千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有人一步踏进屋子里,伸手关上了屋门。 季嫣然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道士打扮的葛先生。 「葛先生,」季嫣然道,「您怎么会过来。」 「我们本来就一直在这里,」葛先生仿佛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即改口道,「路过,路过,都是巧合。」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若是平日里她也许会相信,但是这样的天气谁都应该待在屋子里避雨才是,葛先生和杜虞两个却都身穿着蓑衣,头戴斗笠,一副在外面已经站了许久的模样。 季嫣然眼睛中露出狐疑的神情,该不会他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她吧? 四叔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这场雨好像没完没了似的。 容妈妈和秋岚又慌忙点着了两盏灯,灯光将屋子里照得稍稍明亮些,可是仍旧赶不走压在心头的黑暗。 外面的事肯定还没完,否则唐千早就回来了。 葛先生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转身就要到外面去。 就在这时奇怪的铃声响起来「叮铃铃」,混杂在嘈杂的风雨声中却是那么的清楚。 杜虞道:「这是丧铃,那个姓谢的疯了不成?竟然在京城这样大动干戈。」 季嫣然听李雍说过丧铃,这丧铃与谢燮有关,李雍早就猜测那些死士是谢燮手下的人,只是没想到谢燮会这样动手。 杜虞摘下了斗笠站在了门前,葛先生显然也不准备走了,不管外面闹出多大的动静,他们都要守在这里。 果然外面又出现了几条人影。 季嫣然望着眼前的情形,脑子快速地动起来。 季家所在的这条胡同虽然不是京城中繁华的所在,左右却都还有相邻的人家,死士能够这样动手,除了因为有这场大雨为他们遮掩之外,还以为谢燮是皇上信任的人。 但是谢燮也不能任意妄为,否则也不会一直盛宠不衰,要知道嚣张跋扈的人就算皇帝也无法一力维护。 谢燮这样出手,只能代表这对他来说很有必要。 除了要杀她之外,会不会还有另外的目的。 季嫣然看向杜虞:「四叔在不在京城?」 杜虞板着的脸上有一丝动容。 季嫣然没想到面对这样的事反倒越来越冷静:「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四叔为什么要让你们在我身边,除了你们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也会赶来?」 杜虞沉声道:「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这话杜虞不禁苦笑。 落雨声,争斗声清晰可闻,这一刻季嫣然的心却无比的安宁,她就这样望着杜虞,从杜虞那复杂的神情中渐渐看出了些许端倪。 好像有什么事就要被她彻底想清楚,她努力地回想穿越过来之后遇到的每一件事,就像是串珠子般,将属于四叔和杜虞那些慢慢串起来。 四叔处处帮助她、维护她,以至于现在连谢燮都可以拿她威胁四叔。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个晚辈? 四叔作为李家宗长,身边的晚辈无数,怎么可能都这样照顾。 「人不少啊。」 葛先生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季嫣然的思量,季嫣然也立即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姓谢的这是拿定了主意……」 葛先生话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一阵砸门声响起,应该是季家的护院到了,那些护院虽然懂得些拳脚,显然不是那些死士的对手。 第3章 面对那些不要命的人,杜虞和葛先生双拳难敌四手,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拿着灯我们去内室里。」季嫣然吩咐容妈妈。 容妈妈不知季嫣然的用意,应了一声立即端着灯走进去。 灯摆在桌子上,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杜虞刚要安抚季嫣然几句,遇到这样的情形,只怕早就吓坏了,却没成想抬起头却看到季嫣然长裙下面系起来,又挽起了宽大的袖子。 杜虞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逃,」季嫣然道,「院子东边的花墙下,我让人放着两架梯子以备不时之需,外面那些人肯定以为关上了院子大门,我们就逃不出去。屋子里亮着灯,那些人就以为我们害怕躲在了内室里,等他们真的冲进来,我们应该已经脱身了。」 杜虞惊讶地看着季嫣然,在花墙下藏梯子,难不成她还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季嫣然望了一眼窗外平静地道:「我们走吧!」她这个已经被杀死一次的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跟头。 …… 谢燮撑着伞站在雨幕之中,雨水湿了他的长袍,他却不在意反而觉得心旷神怡。 已经好久没有让手下人这样活动了,虽然这一切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却更让他觉得兴奋。 全力去杀一个女人,若是没有人帮忙,最多一刻钟死士就应该来向他复命。 可是他迟迟没有得到消息,也就是说他想的没错,李约定然在保护季嫣然。 他不喜欢猜来猜去,这样一试就清清楚楚,对他来说一个女人的死活不重要,最坏的结果他也能够承受,顶多有人状告他杀了个女人,在皇上那里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搪塞,对于李约却不一样。 身边人上前禀告:「院子里有几个护卫,我们一时还不能得手。」 他很乐意亲手去结果那女人的性命,再等等看她掉了脑袋还会不会活过来。或者就将她绑起来,将她每一根发丝都查个清楚,看看她还有什么地方与常宁相似。 谢燮向前走去,还没有到季家门前,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那人站在马车前,挑着一盏灯静静地立在那里,风吹动着他身上的长袍,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却依旧给人一种目下无尘、桀骜不驯的感觉。 李约自己来了。 谢燮不禁一笑,若是从前的李约他自然要害怕,可是十年前李约已经伤了根本,早就变成了副病恹恹的模样,今天真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干脆才会孤注一掷地前来吗? 这就是游戏好玩的地方。 「前面可是谢兄?」李约清亮的声音传来。 谢燮道:「这样的天气,李兄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向左右张望,「李兄身边不是有个叫杜虞的护卫吗?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说完这话,只听季家院子里一阵响动,夹杂着几声叫喊。 谢变不等李约说话接着道:「好像里面很热闹,李兄也要进去瞧瞧吗?」 李约笑着道:「我一向不喜欢热闹,不如我们一起到前面的酒馆喝些酒去去寒气。」 李约一定要守着这扇门不肯让他进了。 谢燮愈发觉得有趣起来:「李兄难得还有这种雅兴,不过酒肉我也不感兴趣,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李约字益寿,难不成真的能等到常宁公主死而复生?」 说到这里谢燮顿了顿:「别的我不知晓,这位季氏还真的是死而复生之人,李兄该不会将她当做了常宁公主吧?」 谢燮说完抬脚就接着向季家院子里走去,却有一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约的阻拦让谢燮有些意外。 谢变笑起来:「李兄已经荒废了十年,别再因此搭上了性命。」 「谢兄呢?」李约道,「可曾有过想要为之拼命的人?」 谢燮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现在虽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小时候却并不被谢家人喜欢,只因为他生了痘疮传给了胞兄弟,以至于胞兄弟两个因此夭折,谢家将他送去寺庙做了和尚,谢太太终究舍不得他,让人偷偷地将他接回家,结果第二天谢老爷一命呜呼。 要不是他跟着寺庙骗人的和尚学了几手的戏法哄得皇上开心,谢家人就会将他远远的送走,再也不见他这个丧门星。 这样一个人可曾有过想要为之拼命的人? 没有人喜欢他,他也没有可以喜欢的人,这大约是对谢燮最大的讽刺。 「从小就被人说命犯刑克,」李约手中的长剑在雨中轻轻地拨动着,竟然显出几分的漫不经心来,「所以才会想要解开那些谶言,看看人命是不是真得天生注定。」 被李约这样一说,谢变眉心的杀意越发的浓重,脸上却仍旧是平淡的笑容:「你今天是一定要挡着我了?」 第4章 谢燮话音刚落立即抽出手中的刀,刀剑相击的声音传来。 让谢燮意外的是,李约并不是他想的那般虚弱无力,虽然不再用那种大开大合的沉重武器,手中的剑却灵巧如蛇,封住了他刀锋的去路。 这样一来就占尽了先机,每一剑都全力以赴,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一来他不想受伤都要阻挡,完全失去了进攻的机会。 谢燮只看到李约微微前倾,手中的剑随意地一挽,他以为是虚晃一招,正要轻巧地去化开,却没想到那剑在半空中换了力道,突然劈向了他的面门。 谢燮却也不是个庸才,他脚下一转堪堪挡住了那一剑,然而顺势向李约砍了过去。 两个人就如同闪电极为快速地在雨幕中穿梭,不管谢燮如何变,李约都始终站在门前,不曾向后退一步。 …… 季嫣然已经听到了李约在外面的消息,不由地一愣,没想到李约会在这时候赶来。 他们离门口已经不远,能够听到争斗声。 季嫣然知道这时候出去要么会被谢燮利用要挟李约,要么不慎打扰到两个人,谢燮也就罢了,万一打乱了李约的节奏,真的就会坏事,真刀实枪的过招只怕稍稍失误都会有严重的后果。 杜虞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办,连他也不知晓宗长到底有没有把握赢谢燮,他很想冲出去帮宗长,但是他更了解宗长的心性,既然让他保护季大小姐,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在季大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四叔若是没把握,就不会跟谢燮动手。」 杜虞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身边的少女仰起头来,目光闪烁:「我们与其愣在这里着急,不如仔细想想四叔为什么要阻拦谢燮。」 谢燮只要踏入这个大门,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谢燮想怎么说没人能够反驳,这些死士说不定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衙差,是要请她去衙门里问话,不想她拒不前往所以才会大打出手,光凭这点她就要被治罪。 「四叔这样做是想要等到合适的人出现扭转局面。」 杜虞仔细思量觉得这话也有几分的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 季嫣然道:「谢燮想要黑白颠倒,我们自然不能任由他来,等到一会儿我们就配合四叔将谢燮套进去。」 很多事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样子,事实上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这就是谢燮的依仗,虽然是来杀她,一旦被阻拦就会换成另一副脸孔。 不用想,谢燮的底牌在季四老爷身上,季四老爷只怕早已经在谢燮那条船上,心甘情愿地受谢燮的摆布。这些日子又是写血书,又是请族中长辈那都是过场,真正的目的是将她告去衙门,这样谢燮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来向她问话。 季嫣然将自己的思量讲给杜虞听。 杜虞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法子扭转局面不成?」 季嫣然笑道:「不过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可以说,我自然也可以说,更何况我本来就差一个人为我造势,说不得我还要好好谢谢他。」 季嫣然说着看向容妈妈:「那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放在院子里,希望这些盗匪拿了银钱就离开,让家人先不要从前门出去了,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只怕还有一些盗匪守在那里,我们这样慌张地去报信恐怕他们红了眼睛就会杀人。」 杜虞瞪大眼睛,那些明明就是谢燮的死士,怎么转眼成了盗匪。 「还有,想办法给相邻的方家送封信,请他们代为通禀官府来捉贼,将家里的女眷都带去花厅里藏起来。那些若只是要谋财的盗匪也就罢了,万一是冲着父亲的案子来的,我屋子里那些为父亲翻案的证据就要想方设法送去官府,方老爷、太太一直为人和善,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他们,他们应该会帮忙。」 容妈妈点点头。 杜虞听着这些,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谎话,而且说得如此流利,他这样听着简直就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门外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谢燮。 他抬起头来,月光之下季嫣然皱着眉头显得十分紧张,杜虞都想要用手掐掐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季嫣然低声道:「别忘了找几个嗓门大,会哭的女孩子在前面,一会儿有人来救我们,她们都要哭。 安排好这些,季嫣然转头迎上杜虞的目光。 杜虞道:「我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地方与公主相像,有些地方又是那么的不一样。 门外、院子里的打斗仍旧在继续,面对谢燮的人唐千和葛先生不敢怠慢,这些人当众除了开始出现在季嫣然院子里的死士之外,有十几个功夫高强的护卫,季家护院两三个人合力才能缠住一个。 葛先生和唐千倒是游刃有余,打垮几个人之后就要上前帮忙。 第5章 「大小姐说了,找两三个看起来脑子不灵光的引到花厅里。」杜虞快步走过来低声告诉葛先生。 「那丫头要做什么?」葛先生有些好奇,季嫣然那小丫头和寻常的女子不太相同,光是她做的那些吃食,就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唐千道:「季家人在那里藏着,你将人引过来,我们合力将他们捉住。」 葛先生不明白:「捉住人然后呢?」 「折磨他。」 这是季嫣然的原话。 柿子要找软的捏,这群人之中必然有一两个差些的。 抓住了扭送去官府才是面对盗匪的正确处置办法。 杜虞和唐千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做到,于是由唐千和葛先生将人引入圈套。 这是季家的宅院,季家人对这里十分了解,容妈妈和几个婆子眼看着葛先生和唐千将人引进院子,立即将手中刚刚烧好的热水「哗」地一下浇下去,黑衣人被烫得嚎叫起来,拿着棍棒的季家护院趁机出现,就像是一群红了眼睛的狼直接将黑衣人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把钱财都舍给你们了,你们还不肯走,现在就将你们抓住都扭送去官府。」 季家上下此时此刻都知晓这些人是盗匪,他们不光要抢东西,还要抓住三奶奶和那些女眷,否则三奶奶也不会让女眷都聚在花厅里躲避。 黑衣人被烫的七荤八素缓过神来就开始挣扎,却已经被葛先生用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趁机咬出了手臂上的铜哨。 葛先生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尖锐的哨音响彻在院子里。 很快几条人影顺着哨音找了过来。 为首的黑衣人皱起眉头,他们在谢大人身边这么久,不管是抓人还是杀人虽然都曾遇到过抵抗,可对方都是男子,季家的女眷既然能逃出那屋子,为什么不打开大门冲出去求救,反而要留下来。 即便留下来也应该好好藏好,现在却来主动对付他们。 黑衣人扬起手中的刀就要与葛先生缠斗在一起,却看到雨幕中有几个女子护着一个人要向院子外跑去。 其中两个黑衣人立即追了上去,看到黑衣人靠近,那女子周围的人立即尖叫一声,跑了个干净,只剩下那女子在大雨中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黑衣人心中大喜,收起手中的利刃就要上前将那女子按住,这人八成就是他们要找的李三奶奶,只要制住了她这差事就算办妥当,他们就可以离开。 那黑衣人的手还没按在李三奶奶肩膀上,那「李三奶奶」突然转过头来,手中的短刃立即就刺进了黑衣人腰腹上。 「李三奶奶灵活地一跃而起,不等黑衣人后退就将匕首抽出来,再一次刺进相同的地方。」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些盗匪都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我们这样做是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为民除害。」季家人叫起来。 身穿女装的杜虞抹掉脸上的雨水,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的话是他喊出来的,这一次他竟然没有脸红,也不觉得是在说谎,因为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不知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这些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在季大小姐的劝说下,竟然也穿上了女子的衣裙。 剩下的黑衣人立即暴怒起来,他们手中的剑也仿佛变得更加的凶残。 容妈妈有些害怕地看着季嫣然:「三奶奶,您应该躲起来……」 季嫣然摇头,不行,就算她的计策没有成功,她也要亲眼看着这一切,至少她知道为什么会输。 因为将来她必定还要面对谢燮,面对这些人。 秋岚颤声道:「三奶奶您就不害怕吗?」 害怕,现代的时候她帮孤儿院的孩子寻找亲生父母,不小心误入了人贩子的据地,差点就被人贩子抓住,多亏警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她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程队。 那时候她刚刚从医院里醒过来不久,因为脑炎的缘故忘记了所有事,甚至连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也要从头学起,她觉得自己与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格格不入,害怕与任何人相处,除了孤儿院那些「兄弟姐妹」们。 就是那次「拐卖儿童」案后她认识了师父,师父为了帮助更多家庭寻找拐卖儿童,画出那些孩子们长大时的模样,于是她开始学画画,并且用了多年的时间终于成了人像专家。 至于为什么会加入剧团也很简单,舞台上恰恰是一个可以挥发情绪的地方,他们编剧给孤儿院的孩子们看,也带着他们演剧,也许有许多角色现实中不能拥有,但是舞台却是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 要说她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拼尽全力,绝不会后退。 季嫣然刚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铜锣声响,仿佛有人在喊:「抓盗匪了。」 第6章 那声音离他们并不近,但是也足以让院子里的人听清楚。 方家来帮她们了。 季嫣然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 …… 谢燮明明感觉到李约那边气力渐渐虚空,已经快要顶不住了,可是当他用足了力气想要一举将李约制住时,李约却灵活地身子一动就躲了过去,趁着他一招还没用完的时候,剑尖直取他的要害,就这样几次下来,他甚至在进攻的时候都不敢全力以赴总要保留三分。 十年前他没有与李约一战,现在他却感受到为何那时候的李约如此让人忌惮。 「来人啊,抓盗匪。」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打断了谢燮和李约这场比试,谢燮皱起眉头看向李约,这是李约安排的? 让旁人插手过来,这里的事就不能听他一家之言。 李约微微一笑,收起了手中的剑,云淡风轻地道:「看来惊动了四邻,」说着微微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季家院子中,「谢兄有没有听到季家内院有些动静?」 谢燮目光冰冷:「我命人来传李三奶奶问话,谁知身边人到现在还未复命,我只好前来看看情形,没想到却被李兄阻拦。」 谢燮说完挥了挥手,身边人立即上前去敲门。 李约的神情却肃穆起来:「谢兄赶在这样的天气上门着实不巧,不知遣来季家的人有没有拿朝廷的文书,若是没有恐怕要糟了…… 季氏前后两次被人加害,整个季家早就战战兢兢,突然有人出现在家中,只怕已经被当成了盗匪。」 「什么盗匪?」 又是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几骑人马护着一辆马车映入众人眼帘。 瓢泼大雨中,季家门前竟然说不出的热闹。 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很快到了门前,然后利落地翻身下马。 谢燮抬起头看到了一脸惊讶的承恩公顾靖,后面的是季子安。 谢燮嘴角一弯不为人知地冷笑,他是小看了李约,不过拖了他半个时辰就搬来了救兵。 季子安先沉声道:「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贼人明目张胆地犯案。」为了能让人看清楚他脸上刚正不阿的模样,他提起了手中的灯凑在了脸上,这张脸可是他的门面,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先摆出来。 顾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雨幕中微弱的灯光将季子安的脸照得阴恻恻的难看,竟然让人不寒而栗。怪不得季子安能在太原府办成那么大的案子,面对妖魔鬼怪就要带着这样的人,至少辟邪。 说话间,那锣声终于也到了跟前,敲锣的粗人见到门口的众人,手中的木槌拎的更加起劲儿,边敲边大声的嚷嚷:「有盗匪进季家了,快去救季家的女眷。」 李约已经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盗匪?我在门口怎么没见到任何人进门。」 谢燮面无表情,整个人站在黑暗中,身上多了几分的阴狠:「我方才走过来时,遇到大理寺的一位大人,听说他吩咐人去季家办案,李家宗长不知晓吗?」 「办案?办什么案?」 不等李约说话,季子安先接口过去:「大理寺已经在抓盗匪了吗?让人将门打开,我们进去帮忙。」 李约微笑着不说话,季子安已经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敲门,一边敲一边道:「清平世界,浪荡乾坤,从来都是邪不压正,几位不用害怕,那些盗匪就算再厉害,今天本官也要抓他们入狱。」 季子安控制着打颤的牙齿,这样漆黑下雨的夜晚,必须要说几句话为自己壮壮胆色。他说的那几句还是大侄女教他的,大侄女是他的主心骨,可不能出什么事。 就在季子安思量间,季家的大门豁然打开了,里面忽然冲出一个人,直接就扑进了季子安的怀里。 季子安只觉得三魂出窍,七魄也少了两个,整个人差点就软倒在地,多亏那人抓住了他腰间的二两肉,硬生生地提着他挺立在那里,让别人看来倒是他扶住了那个人。 「有盗匪,救……救救我们家大小姐。」那人说了两句,立即就晕倒在地不知死活。 顾靖立即上前,用手去探那人的鼻息,吩咐身边人:「快,将他抬下去。」 顾家的几个护卫从黑暗中冒出来,将院子团团围住,赶过来的方家人见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个个眼睛比黑暗中的明灯还亮,全都侧头向季家院子望去,其中一个嗅了嗅鼻子:「这是烟味儿……不好……那些盗匪放火了。」 「嫣然。」听得这话,季子安怪叫一声,抬脚就要进门,却觉得眼前一花,顾靖先他一步进了门。 谢燮就要跟着进门,马车里却传来声音:「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话没说完他就咳嗽起来,紧接着车帘掀开永昌侯从马车里走出来。 「侯爷,」李约上前道,「你这身子不宜淋雨,还是在马车上等消息吧!」 第7章 永昌侯也不肯答应:「不来也就罢了,哪里能视而不见……」说着看向谢燮,「谢燮啊,这样的天气,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燮上前向永昌侯行礼,如同谦谦君子,那温和的神情下却藏匿者弑杀的疯狂。 季家院子里不时地传出声音。 谢燮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进去看看吧。」 季家的花厅里,黑衣人隐约听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声响,显然已经有人进了季家,应该谢燮大人。 想到这里为首的黑衣人冷笑起来,敢这样对付他们,季家人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尤其是刺伤他手下的季家护卫,进了大牢之后,他会让那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季家是疯了才会对他们设陷阱,向他们下手。 杜虞手中的匕首再一次亮出来,径直向黑衣人而去,森然的寒芒扑面而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武人,遇到这样的攻击时,身体就会下意识地躲避,然后找准机会奋力回击,尤其是对方拳脚功夫高超,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容小觑,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 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落地,他立即挥出了拳头,凌厉的拳风打出去,就算不能打中,对方也会集中精神应对。 可是这次他好像预料错了,那拳头刚在半空中,还没有碰到那人的身体,那人忽然整个人向后飘去,仿佛是被他震飞了一般,正当他怔愣之时,从那人嘴中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听起来就觉得万分的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模样,他们虽然人多,可是接连吃亏之后,只能与季家人保持势均力敌地对峙,他还苦于一时不能扭转这样的局面,没想到就在刚刚的瞬间,他们忽然大获全胜。 季家的其他护卫也纷纷倒地。 哀嚎声从这院子的每个角落传出来,这还不要紧,原本寂静无声的花厅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成。 黑衣人一时恍惚,这样的气氛仿佛他们是在大开杀戒,如果这样的场面在半个时辰之前出现,他会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差事。 「盗匪在这里。」 有人惊呼一声。 黑衣人刚刚转过头去,只见窜过来一个人影,紧接着他冷不防地觉得腿上一疼,然后后背上重力传来,整个人向前踉跄地跌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竟然敢这样对付一群妇孺。」 顾靖长身玉立地站在黑衣人身前,女子的哭声奇怪地撩拨着他的心,本想吓唬吓唬眼前人也就是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提起一股气向那黑衣人袭去。 英雄救美的事,他已经好久没干了。 高高的戏台子就在眼前,他焉能不下场。 「丧心病狂,」季子安激动地高喊着,「你们就不觉得可耻吗?」他边说边吐着口中的雨水。 「嫣然啊,我家嫣然怎么样了,叔父……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独自一个人留在家中……真的有个闪失,我要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大胆,」那黑衣人终于出声,「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奉命将季氏带去审问……你们……」 「当我们是傻子不成?」季子安冷笑一声,「本官入仕这么多年,办过数不清的案子,朝廷办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岂是你们这种鼠辈的模样……」 季子安说着向花厅跑去,花厅的人正巧在这时候开了。 季嫣然娇小的身子就在人群的最前面,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紧张地看着门外,眼睛中满是惊慌、恐惧,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就这样立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晕厥,即便看到季子安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季子安看到季嫣然这般的模样,心中猛然一酸,从身体里烧起了一把怒火,弄不清楚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捡起了地上的棍子,大吼一声向那些黑衣人跑去:「我跟你们拼了。」 糟了,季嫣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六叔好像真的入戏了。 在季嫣然心里,六叔的胆色异于常人,就算一件小事他也能瞻前顾后,忧心忡忡,可是今天六叔却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喊住六叔,多亏旁边的容妈妈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就这眨眼的功夫,黑衣人已经将季子安手中的棍子震飞了。 谢燮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都住手。」谢燮冷声道。 黑衣人齐刷刷地都停下来。 谢燮皱起眉头:「你们这是做什么?」 「公子,」黑衣人上前道,「我们奉命将李季氏带去大理寺问话,却没想到季家人不但阻拦而且动手伤了我们的人,这才想要动手制住他们。」 「这真的是大理寺的人手?」顾靖一脸疑惑,「传人去回话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天气,外面散落着的细软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季家人自己丢出来的吧?」 第8章 黑衣人道:「这是季家人自己所为,与我们无关。」 「胡说,」季子安道,「季家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该不会说,那把火也是季家自己放的,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吧?」 说话间,花厅终于亮起了些光亮,季嫣然让人搀扶着走到了门口,她那单薄的身体如寒风中的落叶随时都会凋落似的。 这般的娇弱就跟普通女眷没有任何的区别。 李雍不在家中,季家大宅只有女眷支撑,这些女子怎么可能将宅院弄成这般。 「你到底是什么人?」季嫣然声音发颤,「你们是来杀……我的吗?为什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不是我们有所防备,我早已经死在这里。」 季子安听着一脸的愤怒:「不管是谁,都不能这样任意妄为,明明是要害人,眼见败露了才会这样搪塞……」 黑衣人不知该怎么反驳,谢燮也像是看戏般站在廊下,一切仿佛都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反抗朝廷的人在哪里?」 略带着阴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穿着官服的人映入众人眼帘。 大理寺的酷吏周滨走上前,见到院子里站着的人,周滨皮笑肉不笑地向顾靖和永昌侯道:「大理寺办案不想惊动了两位爵爷,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爵爷海涵。」 说完话周滨挥了挥手:「将李季氏抓起来,方才动手的所有护卫全都抓走审问。」 「周大人,」李约走上前,手中的油纸伞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阴影,让人更加无法将他看透,「季氏可是犯了什么案子?」 周滨道:「现在还不能告知。」 「那您也不能带走她,」李约笑道,「按照武朝的法度,对待女眷没有确实证据朝廷不能随便抓人,依我看周大人不仅不能带走她,今天这样的情形,大理寺还要避嫌。」 周滨飞快地看了一眼谢燮,面对这样一个说话自然从容的人,就会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握在了这人的手心中,他们的心思已经被这人看穿了,身上的气势也会因此被压制下去。 周滨冷声道:「何来避嫌之说?」 「假公济私,故意伤人,」雨水落在李约手中的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天地之间仿佛都因为想要聆听这声音而安静下来,「我和几位大人都是证人,即便是传人去衙门问话,也不该弄成现在的情形,将这些过错都怪罪在一个女眷身上……说出去当真是难以服众。」 李约说完微微抬起头温和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朝廷可有文书给你吗?」 季嫣然摇头:「没有。」 李约道:「没有穿官服,不曾拿出文书,又在这样的天气找上门来,着实匪夷所思,不要说季氏已经被人加害过,就算是我也会认为你们心存歹意。」 就像是在附和李约的话,外面再一次传来嘈杂的声音。 「盗匪……盗匪……官府来人抓住盗匪了。」 方家这样喊,已经让整条胡同都沸腾了,如果不是雨下的太大,东城的人只怕都会过来看热闹。 「这也太胡来了,」永昌侯咳嗽一阵看着周滨,「什么样的案子不能等到明日再来问季氏。」 周滨冷声道:「事出紧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破案。」 「是非对错,现在不止是季氏,周大人恐怕也不能说清楚,」李约道,「这有关我们李家,不是我要维护族人,只不过反抗朝廷这样的罪名,我们李家承担不起。 今晚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要离开,京城内城里闹出这样的阵仗,大理寺也不能一力压下,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能服众。」 李约边说边向季嫣然走去,到了季嫣然身边,他整个人还矮下身子,季嫣然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到李约那双璀璨的眼眸。 李约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温润,如同一轮暖日般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先下去歇着吧,不管是哪里都要依照武朝法度做事,你放心只要我们在这里,就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受委屈。」 季嫣然点了点头,她知道四叔会维护她,却还是没有料到四叔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眼前浮现起杜虞那复杂的神情。 杜虞的声音也响彻在耳边:「你还不明白吗?」 「四叔,」季嫣然声音有些沙哑,「我……」 「有话晚些时候再说,」李约转过身挡在季嫣然面前,「各位大人,我们堂屋里说话吧!恐怕一会儿守卫京畿的指挥使也会到来。」 …… 整个人身体泡在热水里,季嫣然才体会到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寒气就会钻进骨缝里,即便现在是夏天。 不过这样一个热水澡就赶走了一切的寒冷和疲惫。 她舒服了许多,四叔他们却穿着湿透的衣服坐在堂屋里说话。 第9章 今晚她开始意识到许多从前没有想过的事。 四叔对她好像太过维护和关心。 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为了自保和李雍合作,帮助李家翻案,现在又一心要将父母、兄长接回京中,一直被这些事占据了太多的精神,以至于忽略了许多问题,她其实应该小心求证找到答案。 季嫣然穿上衣服坐在锦杌上让容妈妈给她绞头发。 「那个周滨是个酷吏。」提起这个人容妈妈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当年老爷的案子在刑部不能审结,朝廷让周滨接手……老爷这才……认了罪,这人手段很多,您要小心。」 从她决定为父翻案开始,就已经对周滨有过了解。 本来一切都要等到父亲回京之后才用得上,现在谢燮让周滨动了手,她自然不能再一次栽在这两个人手上。对待这样的酷吏就应该让他尝尝被人审问的滋味儿。 季嫣然将头发擦干净,程二也走进门禀告:「今晚周滨在这里,他就无暇顾及家中的事,现在算是最好的时机。」 季嫣然点点头,程二的表情有些特别,眼神中除了对周滨的愤恨之外,还有些伤怀和踌躇。 「怎么了?」季嫣然问过去。 程二叹口气:「那些黑衣人我方才去看了,有几个我还认识,从前在不良人任职。就因为不良人的缉捕本事,当年才会被酷吏看上,成了他们的爪牙。」 好好的一个不良人就这样散了。 「三奶奶,」秋岚进门禀告,「永昌侯爷咳嗽的厉害,请您过去看看。」 季嫣然立即起身吩咐容妈妈拿起药箱。 走到门口,季嫣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问程二:「我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寻常?」 程二总是能主意到被别人忽视的细节。 程二沉吟片刻才道:「三奶奶和释空法师应该认识不久,但是却好像与法师有了很深的交情,为法师翻案不留余力,让程大和我都觉得惊奇。还有……您的医术学的很快,您说从前没有给病患看过症,那时候我还想一定有什么内情以至于您没有说实话,后来我试着向季家下人打听,才知道您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对某些事就很擅长,不过想一想还是很难以置信。」 程二说的这些季嫣然从前没有想过,这大约就是因为身在其中。 程二道:「三奶奶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嫣然摇了摇头:「我们站在这里必然是有道理的,就像当年那些酷吏算计了不良人,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们还清这笔债一样,这世上就没有无来由的人和事。」从前她只是以为穿越是个偶然,其实并非如此。 季嫣然走进了雨里,程二看着季嫣然的背影眉宇中的阴郁也一扫而光,拿出手里厚厚的一摞文书,这就是他今天晚上要潜入周滨家中放置的东西。 三奶奶说了,从前都是周滨冤枉别人,现在也要让周滨自己尝尝这样的滋味儿。 …… 季嫣然为永昌侯诊了脉,其实她不用看也知晓侯爷的病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永昌侯是借口病情加重才会来寻她施针诊治,其实是收到了四叔的消息前来解围。 季嫣然用过了针,旁边的周滨已经道:「侯爷有病在身,不如先回到府上等消息。」 永昌侯却边咳嗽边摇头:「都留在这里我怎么能走,今天就都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季嫣然吩咐人拿来干净的衣服给永昌侯:「这是我给父亲做的衣衫,侯爷若是不嫌弃就将湿了的衣衫换下穿这个吧!」 永昌侯叹口气:「你也是个孝顺孩子。」 「既然几位大人和爵爷都在这里,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季嫣然说着看向屋子里众人。 「说吧,」永昌侯道,「有什么地方我们能帮衬上,自然不会推脱。」 季嫣然这才点点头从容妈妈手中接过一只盒子放在桌上:「今日的事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若是妾身入了大牢,还请各位大人帮忙将这些文书和证据递向朝廷,当年我父亲的案子另有蹊跷,妾身要为父兄伸冤。」 周滨冷冷地看向季嫣然:「你父亲的案子是本官审理,你父亲亲口招认,哪里来的冤屈之说?本官审案就从来没有错过。」 李约缓缓抬起眼睛:「听说你兄长疏通了运河,军粮就是这样才能送去河北道。光凭江南两道就养活了几十万大军,这与季大人当年去江南任职时说的话一般无二。后来季大人又在狱中招认这些话就是他为了贪墨捏造的,」说着顿了顿,「也不知道季大人哪句话才是真的。」 周滨却道:「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就算现在运了米,也不能说明当年季承恩就没有贪墨的心思,而且现在我是怀疑李季氏犯案,与季承恩当年之事无关。」 第10章 谢燮却慢慢抬起了眼睛,将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他让人杀过这女人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在他心里将死之人就跟那些畜生没什么区别,因为都需要他要决定什么时候结束他们的性命,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果然小瞧了她。 就算现在周滨能将她入狱,季承恩的案子也算是正式被提起来了。 折腾了一夜,天渐渐亮起,照着季家老宅的一片狼藉。 屋子里的人还没等到衙门里传来的消息,门口就是一阵击打门板的声音。 「开门,开门,我们要见李三奶奶,将我们的药材和布匹银钱立即结了,否则我们就要将东西带回去。」 周滨听得这话慢慢弯起了嘴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找李季氏的麻烦,季家越乱他就越高兴,他就要看着这个季氏家破人亡。 周滨兴奋地看向谢燮,却没料到谢燮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倒是旁边的李约一脸温和的笑容。 周滨心中一颤,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周大人真是有本事,」李约站起身来,「这么快就将消息传出去了,看来人人都知晓周大人的铁腕,只要周大人办得案子都势必是一个结果,季家恐怕就要败了。」 「我说的对不对?周大人?」 顾靖等人出门去看情形,季嫣然有意走到李约身边:「四叔,谢谢您。」 「不用谢我,」李约道,「都是你自己做的。」 他只是在门口拖住谢燮,难得的是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四叔。」 李约正要向前走去,季嫣然很轻的声音传来。 「您说过我不像公主,是因为……您觉得我就是公主对不对?」 雨后的天空一片湛蓝,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天边。 李约的心似是停跳了一瞬。 常宁是个小心妥当的人,做事细致入微,才会让太后娘娘那么的信任和欢喜,可她也有许多话都藏在心里轻易不肯说出口,因为她总是太多的顾虑。 如今的季嫣然却能够径直问他,不但聪明而且还多了洒脱和直率。 李约没有说话,季嫣然接着道:「谢燮是不是也看准了这一点才下杀手,对他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事,不但可以解开我在太原死而复生的谜题,还能引出背地里保护我的葛先生和杜虞。」 李约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似是比平日里还要明亮,月白色的长衫在阳光下随风微微拂动:「如果我们猜测的都是对的呢?」 常宁公主去世之后,李约全力维护林家,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如果常宁公主再活过来,两个人一定会成为神仙眷侣。 从前的那些记忆,没有被辜负的深情就是一段佳话。 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常宁。 那么他们想的那个,期盼的那个常宁。 如果今天的换成是李雍,她会十分洒脱地说上几句话,李雍大约会不满地离开,又或者装作没有听到般凑过来与她周旋,那人看着刚正严肃,其实很经得住打击和折磨。 可她面对四叔好多话就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四叔等了十年,不但让人钦佩也莫名的会觉得心酸。 季嫣然看着李约:「我对于林家会有种亲切感,和公主的口味也很像,除此之外我心里对公主的过往一概不知。」 常宁和李约的感情,常宁和太后娘娘的朝夕相伴,常宁为什么会被毒死在行宫。 这些记忆她全都没有。 她应该从这些人的口中获知一切,然后按照他们对常宁的期望继续下面的人生吗? 还是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她应该做的事。 季嫣然看着李约:「如果我真的是常宁,我以后一定会知道,我和公主为什么相像又为何不同,我也会去弄清楚。但是现在,四叔,我就是自己,不可能和从前的常宁公主一样。」 李约笑了起来:「你怎么就觉得我会盼着你变成常宁?」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挑,「常宁能够让林家在朝堂争斗中独善其身,她不过在深宫中一年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谋人谋事冷静自持,让人无可挑剔。第一次在太原府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们不同,常宁有常宁的手段,你有你自己的立身之法。」 李约略微停顿:「你不是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李约说完话就向前走去。 季嫣然没想到这次的谈话会如此轻松,她还以为四叔会因此对她提出更多的要求。 「大小姐。」 容妈妈走过来打断季嫣然的思量:「族里来人了,您要不要现在过去。」 季嫣然整理了衣裙:「走吧。」 别的事她还不知道,但是无论她站在什么立场她都要解决谢燮。 第11章 谢燮认识的是常宁公主,如今他也是这样来揣测她的心思,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燮还不知道。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她就让姓谢的瞧瞧。」 李约走出了月亮门,杜虞立即跟上来:「主子您为什么要那样说,既然她都已经发现了,不如就趁着这个功夫……」 李约道:「让她去做常宁吗?小心翼翼地为所有人筹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站在人前,偶尔才会流露出真性情。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只希望常宁过的肆意张扬,无拘无束,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应该做她自己。」 他忘不了的是,常宁临死时眉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解脱。 「这样就很好。」 …… 还没有到堂屋,季嫣然就得知了消息。 季四老爷昨天晚上就死了,仵作查验之后说是被人勒死的,屋子里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血书。 不用去想血书定然是在控诉她的罪名。 季四老爷与虎谋皮,想要借着谢燮的手将她送进大牢,也许谢燮还答应会帮他救回季元斌,却没想到谢燮要的只是他的小命。 季嫣然走进门,屋子里所有的目光立即落在她身上。 季元征一双眼睛通红,看着她想要说话,最终却忍了下去。 她这个大哥不亏是太子一脉,将太子的本事学的淋漓尽致。 「嫣然,」季家长辈道,「你四叔被人害死了,衙门想要问你几句话……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四叔被人害死了?」季嫣然惊讶地张开嘴,「什么时候的事?」 季家长辈叹口气:「昨天……我们也是昨晚才知晓,」说着他抬起头,「你可知道你四叔写了血书,上面都是……对你……」 季嫣然立即掩住了眼睛,哽咽的声音在堂屋里显得是那么的清楚:「没关系,那些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早就原谅四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季来,说到底关起门都是一家人,」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凶手呢?有没有抓到?」 「一定能抓到,」季子安一掌拍在桌子上,「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他抓住。」 「六叔。」季嫣然一脸哀戚差点就要倒在季子安身上。 季子安伸出手摸了摸季嫣然的头顶:「你也不用太伤心……」 眼看着就要抱在一起痛哭的叔侄两个,季家长辈惊得眼睛快要掉出来,这样的气氛下,他竟然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 周滨冷笑一声:「好个李季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本官面前遮掩。昨日你家中的这些护卫都在哪里?你家这些人都学过拳脚功夫,就连本官身边的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他们潜入季四老爷家中杀人,定然能够安然脱身。」 季嫣然惊讶地抬起头来:「您是说,他们……不……不可能他们绝不会这样做。」 「杀……杀人了?」站在外面偷听的商贾不禁喊出声,然后推开阻拦他的季家下人就走进屋子,见到周滨立即下拜,「周大人,我们是来向季氏要银子的……我们和季氏并不相识,从前也没有做过什么买卖,她做的事可都与我们无关。」 「是啊,」又有商贾闯进来,「不管季氏犯了什么错,都株连不到我们头上对不对?我们只是卖了几匹布给她罢了。」 周滨还没说话。 这些商贾面面相觑然后道:「我们还有内情向大人们禀告,这季氏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季子安皱起眉头:「你们可知诬告陷害在武朝要被下狱。」 听到这话,商贾立即向后缩去,其中一个吞咽一口立即从怀中拿出一张文书:「这是季氏买我们布匹的账目,各位老爷看一看,这样的价格分明就是在坑害我们,我们开始不肯卖……可是那季氏三番两次让人上门,还说……她的六叔在御史台任职,是赫赫有名的季青天,我们敢有什么二话……她就让六叔查看我们的账本,只要查出半点差错,我们一家全都要入狱。」 周滨伸出手翻看那商贾的账目,嘴角泛起冷笑:「看来季大人不能插手这桩案子了。」 商贾接着道:「我们给季家送货时,听说季氏将亲叔叔逐出家门,那位亲叔叔家的长子还是太子门生,季家下人经常将这件事拿出来说道,我们也好奇季氏一个妇人为何不惧太子爷。」 「那些下人就说,如今最厉害的并非太子爷而是晋王爷,这次买来的布匹都是要送去卫所,季氏是在为……晋王爷办事。」 周滨微微扬起了眉毛,他没料到商贾会在这时候提起晋王。 「不止是晋王爷,还有冉家、承恩公、护国公、永昌侯,季氏依仗的就是他们。季氏和冉家六爷一起开铺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别说我们,就算那些大商贾也不敢招惹,更何况……还有李家的宗长,他手中可握着南北的几条商路。」 第12章 周滨刚要喊「住嘴」,却听到李约清亮的声音道:「巧了,昨晚来到季家的人,今天全都要下大狱,公爵爷、侯爷我们今天就做个伴一起去大理寺吧!」 周滨心中一惊,立即看向旁边的谢燮。 谢燮依旧一脸笑容,仿佛他就是个看客。 现在已经很明显,一个小商贾不但能数出京中这么多达官显贵,而且连太子与晋王不合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周滨最擅长的就是能将一个小小的案子株连成一个大案,季四老爷的死不但抓到了季嫣然,而且还让在场所有人都陷了进去。 「咳咳,」永昌侯咳嗽一阵抬起头,「看来真是没少下功夫,想要对付我们何必为难一个女子,晋王爷也好,我和承恩公也罢,我们做过什么,皇上自有公断,我进过一次周大人的天牢,就不怕再去第二次。」 那商贾听得这话,瘫软在地,嘴唇蠕动着:「你们……你们就是……」说着慌忙去看周滨,「周……周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您千万要救救小的……」 周滨厉声道:「是谁指使你们这样说的?」 那商贾瞪大了眼睛,脸上是万分惊诧的神情,怔怔地望着周滨,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人……」 「不必再说了,」永昌侯沉下脸来,「是我要为季承恩翻案,江南之行我见到了季家父子的作为,准备上奏折为季家正名,与其他人无关,更与季氏无关。」 顾靖道:「怎么能无关,我们既然一起来的,就要结伴去大牢,也好有个照应。」 周滨面色铁青地看着几个人走出了屋子,吩咐左右立即将几个商贾一同拿下,然后走到季嫣然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季嫣然,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透,站在她面前身上有种浓烈的血腥味儿:「敢算计我,我便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大人,小女子惶恐。」 标准的台词儿飙出来,季嫣然再次挤下几滴眼泪。 谢燮最后一个起身,这一切看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的有趣儿。就好像连周滨也是他手里一个玩腻的玩具,即便丢掉也不会觉得可惜。 「季大小姐,」谢燮道,「以后的路还长着,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一个常宁已经让他回味了半生,希望这个季嫣然比常宁更有趣儿。 京城那条宽阔的大道上,几个商贾被衙役压着向大理寺走去。 围观的人群中,程二身边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情形不但不害怕,眼睛中甚至透出羡慕的神情。 「如果让我去就好了。」让他去做诬告季大小姐的人,面对那个酷吏,这是他一辈子的愿望。 程二道:「进了大牢要受苦的。」 「我不怕,」那少年高高地抬起头,「能亲手送那狗官一程,别说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就算让我搭上性命,我也会觉得万分高兴。」 程二不禁鼻子一酸,做了不良人那么久,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想到这里他看向身边的人:「将所有的兄弟都召集起来,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找被周滨冤枉的犯人家眷,这个酷吏要大祸临头了。」 他无比坚定地相信,这次周滨再也不能翻身。 「是谁想的主意?」身边的人不禁低声问道。 「一个厉害的人,」程二笑着不肯说出季大小姐的名字,「一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人。」 这是多好的说法。 大小姐还说:这班奸党,不知屈害多少忠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极是快心之事。光明正大地对付周滨,那是对他的侮辱。 程二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又笑起来。 …… 宫中。 周滨早已经跪在大殿上。 季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两位爵爷都跟着下了大狱,不止如此甚至连冉家也写了奏折认罪。 最可怕的是御史台一片静寂无声,明知是冤案却谁也不敢谈论。 本来只是个季氏女,无论周滨如何审案,皇帝都不会亲自查问,可现在周滨要抓晋王党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 整个朝堂上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周滨一头叩在地上:「皇上,微臣是被人冤枉的。」他在季家遇到的一切分明都是被安排好的,这样的手段让他无比的熟悉,因为是他管用的法子。 皇帝抬起头,一双凌厉的眼睛看着周滨:「你可知道什么罗织罪名?」 周滨吞咽一口,他自然知道什么是罗织罪名。 皇帝道:「听说你写了一本罗织经上面仔仔细细地记着要如何审案,不管多离奇的案子,只要用此书的法子,立即就能顺利结案。这本书呢?呈给朕看看。」 周滨一脸讶异,他哪里写过这样的书,这是有人要冤枉他。 第13章 「皇上……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根本就没有……」周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着皇上手中握着一叠书稿。 「说说吧,」皇帝道,「你到底罗织了多少罪名,陷害多少忠良。」 罗织经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周滨别说去写,连听都没有听过,但是其上的内容却让他震惊,倒不是因为上面写的太过惊世骇俗,而是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里,上面写的内容他全都认同。 就像是有人将他心里所想的全都看透。 一张写满字的纸张扔到了他身前,那字让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的字。 周滨不禁慌张起来。 皇帝接着道:「听说武朝的酷吏都要先拜会你,照着你的想法去审案,你为朝廷培养了不少的人才,」皇帝冷冷地看着周滨,「只要哄得你高兴必然会传授罗织罪名之法。」 周滨整个人开始颤抖,宴席间推杯换盏之后,他的确会传授些方法,莫不是那时候泄露了出去。 害他的人会不会就在那些人当中,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百口莫辩。 「微臣冤枉啊,」周滨道,「一定是有人用仿写了微臣的字迹,嫁祸给微臣。」从前他就是这样手段给那些人定罪。 可是现在这一切居然都发生在了他身上。 皇帝看向旁边的太子:「太子以为呢?周滨是被冤枉的吗?」 太子咬紧了牙,没想到他闭门不出这把火却依旧烧在了他身上:「儿臣也以为此事另有蹊跷,儿臣与王弟兄友弟恭,从来不曾有嫌隙,可见那些商贾所说不实。那个季元征儿臣也不曾见过,自然不可能是儿臣的门生。 前些日子抓起来的户部员外郎秦逸的确与儿臣有些渊源,儿臣也是现在才知道那秦逸当年弹劾季承恩另有蹊跷,儿臣已经知会了刑部好好审问那秦逸,只有将这桩案子办好了,儿臣才能放心,决不能让忠良之臣无辜受冤。」 皇帝冷冷地看着太子,太子是聪明过头了,他问的是周滨,太子却趁机将自己摘个清楚。 想到这里,皇帝的目光又落在晋王身上:「你怎么想?」 赵明璟躬身道:「儿臣以为仿造字迹的手段也算是常见。」 旁边的周滨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期望,如果晋王能帮他说话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赵明璟似是在思量,停顿了片刻才道:「父皇可否将那罗织经让儿臣再仔细看一看。」 内侍将罗织经送到赵明璟手上,赵明璟果然仔细地翻看起来,终于他再次抬起头:「儿臣不知晓周滨是否冤屈,但是儿臣以为这本书若非熟悉典狱,常年办案的官员是决计写不出来的。」 周滨刚才的希望顿时去的干干净净,差点就瘫软在大殿上。 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因为除了周滨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将周滨押入大理寺,」皇帝说完站起身指向晋王,「你去审,就用他书上说的法子好好地审他。」 周滨被人拖了下去,太子汗透衣襟,只有晋王没有受到任何波及,淡然地从大殿里走出来。 看着手中的书稿,晋王眼睛微深,他能想到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但是更让他好奇的人,她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而且这样不动声色地利用了他。 …… 大街上不少人都挤着看酷吏周滨。 季嫣然在正主的记忆中找到了父亲被流放时的情形,遍体鳞伤,少了一根手指,想要安慰地向她笑一笑,鲜血却立即从他嘴唇的破口处流出来。 哥哥也差点被周滨做出的刑具折磨死,即便到现在哥哥的一只脚还有些跛。 「就是这个酷吏。」 不知人群中有谁吆喝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向前扑去,周围顿时混乱起来。 前面的周滨立即被人从马上扯了下来,然后人群蜂拥而上。 周滨在人群中发出声惨叫,衙差上前将人驱散,周滨再抬起脸时,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竟然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谁也没想到人群会这样的兴奋。 「是谁?」衙差四处寻找伤害周滨的人,却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告发。 季嫣然看着哀嚎的周滨:「好了,让程二他们回来吧。」点到为止,这样做是让朝廷知道民意。 这会是压垮周滨的最后一棵稻草。 回到季家,程二才忍不住问:「皇上一直都很宠幸周滨,怎么就会因为几张纸就这样惩治了他?」 季嫣然道:「因为那几张纸上除了教人要如何罗织罪名之外,还有如何才能盛宠不衰,利用皇上的信任掌控权利,看似最皇权毕恭毕敬,其实玩弄于掌心,皇上看到之后自然会愤怒。」 第14章 现在父亲的案子也算是告一段落,只等着一场仗结束了。 「三奶奶,三爷的家书来了。」 容妈妈笑着将书信送到季嫣然手中,季嫣然不由地心中一阵狂跳,她知道李雍的本事,他一定能够将军粮送去河北道,可还是会有些担心,希望他能早些保平安。 书信拆开季嫣然快速地看起来。 李雍他们这一路还算顺利,兄长的咳疾也已经好多了,看样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河北道。 不过河北道的战事并不太好,沿途撤下来的伤兵很多,护国公带着人已经陷入了苦战,江家的援军说是半途遇敌被困,其实就是在拖延时间。 信一直写到这里都很正常,就是最后一行字让季嫣然不禁红了脸。 嫣然,我很想你。 另外,舅兄的家书半个时辰后送到。 季嫣然愕然,哥哥和李雍在一起,寄家书也是一样送回来,哥哥的书信怎么会比李雍的迟上半个时辰。 李雍这是故意的。 这样大费周章就是想要她先拆开他的书信不成? 又将信仔细地看了两遍,季嫣然这才重新叠好放在妆奁中,她早知道这场仗必定不简单,现实却仿佛比他们想的更加严重。 江家早就有所图谋,不会放过这个害人的机会,谢燮对她出手,说不定也有林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谢燮成功了,必然绊住李约,李约就不能去帮护国公。 「大小姐。」秋岚进门来。 季嫣然以为哥哥的书信到了,秋岚却道:「林家二太太来了。」 季嫣然带着人去迎林二太太,刚走到垂花门就看到林二太太和一个夫人一起走进院子。 季嫣然不禁有些意外,林二太太身边的人是谁? 刚想到这里,那位夫人已经抬起头来。 尖尖的瓜子脸,皮肤白皙,梳着圆髻,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水般,乌黑的鬓角,嘴唇红润饱满,看起来十分的漂亮。 季嫣然眼前忽然一花,整个人差点站立不住,脑海中又浮现起那紫藤树下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这位夫人坐在一旁的锦杌上正笑着看她。 她忍不住开口要喊:「母亲,母亲。」 季嫣然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相反的她很想将一切都看得更加清楚,这样的话也许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低垂的紫藤在风中摇摆,清脆悦耳的笑声。 身边的管事妈妈拿着一碗酥酪哄着她吃。 然后那位夫人一把将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 她小小的腿在半空中挣扎着:「我不吃,我不吃……」 那画面一下子就消失了,她眼前回到一片清明,眼前是林二太太和那位夫人。 林二太太发现了季嫣然的异常忙上前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可能是一夜没睡。」季嫣然上前行礼。 林二太太就要介绍身边的那位夫人,谁知那位夫人已经开口道:「这还用说吗,被那酷吏陷害自然少不了担惊受怕,还好老天也算有眼,终究让他受到了惩罚,你没瞧见押送大理寺时的情形,依我看这案子不用审了,便将他绑在大街上,有怨的来报怨,有仇的去报仇。」 季嫣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这样爽快的夫人。 林二太太不禁叹口气,然后看向季嫣然:「你不要在意,我们家这位姨夫人向来心直口快。」 那夫人道:「我又没说错。」 季嫣然将两个人让到花厅里坐下,林二太太介绍起了乔夫人。 这位乔夫人是常宁公主母亲的妹妹,跟林家是姻亲关系,当年常宁父亲去世之后,常宁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就请了娘家的妹妹来陪伴。 季嫣然仔细地听着,既然是姐妹自然会有些相像,而且又在常宁公主身边照顾,所以被喊「母亲」应该也很寻常。 这么说那紫藤花,那让她觉得很舒坦的记忆真的是属于常宁公主的。 她在现代生过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小时候的一些的记忆,都是通过照片和大姨妈一遍遍的讲述才会得知从前的事,可是这样的缺失让她经常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过客。 「乔夫人。」 听到季嫣然这样称呼,乔夫人立即道:「别听她的叫我什么夫人,我家老爷早就已经丢了爵位,大家称呼我为夫人,不过就是照顾我的心情,阿娇喊我姨母,她将你当做亲姐姐一般,你若是愿意就叫我乔姨母。」 季嫣然笑着道:「乔姨母。」 这样好像就更亲切起来。 乔夫人喝了一口茶,接着道:「你可知河北道的战事吃紧?我家老爷准备带兵去接应护国公,朝廷还命我家老爷带回你父亲、母亲,至于你的兄长应该是跟李家三爷一起回京。」 第15章 季嫣然心头一跳,父亲、母亲终于要回来了,乔夫人是听到消息就立即来告诉她,季嫣然上前道谢。 「快起来,」乔夫人道,「只不过是刚好我们家老爷去……说到底季家多亏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我身下无儿无女,没有这样的福气。」 乔夫人目光微深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乔姨母,」季嫣然道,「您说乔大人带兵去河北道,是要急行军吧?」 乔夫人点点头。 季嫣然道:「我刚收到三爷的家书说着沿途不断有伤兵退下来,如今天气炎热,恐怕死了人不会及时处置就会有疫疾传播,军中应该带防治的药材,到了营地每日煮药水给将士们,遇到未能及时掩埋的尸体,都要尽量分出人手去处置。」 乔夫人进京之后林玉娇就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大多数都在讲季嫣然,还说即便常宁在世,这位李三奶奶的医术也不会输了。 如今季大小姐这样说,她怎么可能不会相信:「等我回去就跟老爷说,不过该带什么样的药材……」 「就让我来准备吧,」季嫣然道,「明日一早我就会备好,绝不会耽误行军。」 少女的那双眼眸熠熠生辉。 乔夫人笑道:「好,我回去就劝说老爷。」 如果不是林二太太在这里,季嫣然更想多问乔夫人几句话,林二太太给她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防备,而且她和乔夫人说话的时候,林二太太看似笑着喝茶,但是却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就像是在窥探她的心思。 将两个人送了出去,趁着林二太太去官房,季嫣然终于等到机会与乔夫人单独相处。 「乔姨母,」季嫣然抬起头来,「您相信我,是不是因为我和公主一样都是释空法师的徒弟。」 乔夫人点点道:「不过,还因为阿娇那丫头说了不少你的事,如今见到你我才知道阿娇说的没错,你虽然年纪不大却沉着、谨慎,这样就很好,不要管外面的人说什么,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才会觉得日子过的很有意思,从前我也经常这样跟常宁说。」 季嫣然抓住了机会:「姨母一定很疼爱常宁公主。」 乔夫人微微一笑,眼睛中有些黯然:「我姐姐生病的时候,我总去照顾常宁,当年……姐姐还想将常宁过继给我,这样万一姐姐有什么差池,常宁也不会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我们乔家老祖宗也喜欢常宁,愿意促成这件事,我是不舍得,总觉得常宁在林家更好……早知道……唉……后来常宁生了一场大病,昏睡了好几天,家中都要办丧事了,常宁却醒了过来,不过从前的事却记不清楚了,再往后太后娘娘要林家女进宫,我和常宁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直到……」 乔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嫣然知道后面必然还有内情,只是乔夫人不肯再说了,季嫣然想要再问,却看到林二太太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 乔夫人拉起季嫣然的手:「都说世家女好,公主更是身份高贵,可依我看被人管束、算计有什么好,不如你这样。」 林二太太听得这话只是在一旁笑:「就知道你们会对脾性,不如就认下嫣然做干女儿,以后也就不怕没有人跟你说话了。」 乔夫人眼睛亮起来:「那样自然好了,」说着她去看季嫣然,「等到季夫人回来我会过来拜会,这几日我要去趟山西,等我回来请你过来说说话,你不要嫌弃我才是。」 季嫣然自然不会嫌弃,阿娇年纪太小不知道太多从前的事,林夫人又很内向,很少与人多说话,她想知道从前那些过往,就要靠乔夫人给她指点。 季嫣然望着林家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她得承认她与林家的关系是越走越近了。 …… 李雍远远地看到了几个大大的敖仓。 「就是那里,」季元衡指过去,「我和父亲说好了,他会一直等在那里。」 李雍立即道:「我带二十轻骑先过去。」 人马集结好正要动身,却看到之前派出去的斥候跌跌撞撞地回来道:「我们来晚了,敖仓那边暴乱了,听说守在那里的官员都被杀了。」 「父亲。」季元衡脸色大变。 大战前的暴乱,大多数只是因为一两个逃兵而起。 李雍示意斥候继续说。 「先是那里的守官杀了几个逃兵,然后几十个兵卒一起暴乱,」斥候继续禀告,「幸好江家有一小队人马过来稳住了局势,现在把守在那里的就是江家人。」 李雍没有说话,季元衡握住了身边的剑:「不如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听我的消息。 国公爷说过,尽量不要跟江家人冲突,让江家找到借口不肯出兵,将来回到京中,江家就会将这些罪责都怪在你头上。」 第16章 听到季元衡这样说,李雍皱起眉头,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若真的是江家的兵马,就像兄长说的那样,我们不能贸然动手。」 李雍的能力季元衡是知晓的,他们迟迟无法让大船通过三门险境的时候,李雍都没有露出这样郑重的神情,可见现在的情势真的很紧张。 他是担心父亲,却不能任意妄为,想到这里季元衡心里一滞:「就按我说的办吧,若是半个时辰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快速通过这里,千万不要跟江家人照面。」 粮食没有入粮仓,主动权就在他们手中。 李雍却已经将马上的长刀丢给了副将,只拿了一柄趁手的长剑:「我跟着舅兄一起去,只有亲眼看到,我才能做决定。」 李雍这样说,季元衡也就无法再阻拦。 河北道经常会起战事,在这里戊边的卫家就将敖仓藏在了山林之中,就是怕轻易被敌军发现。 李雍和季元衡带着人悄悄地靠近了储粮的敖仓,果然看到外面有兵卒把守,这些人并不是季元衡熟悉的卫家兵马。 「卫家的衣装甲胄不这样,」季元衡的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些是江家人。」 而且这些人仿佛是在搜查什么。 天很快就黑下来,斥候才抓到了一个江家的兵卒问话:「他们在找叛乱的士兵。」 李雍的脸一沉:「他们找的是岳父、冉家六爷和我的兄长。」 季元衡不禁惊讶:「你说什么?李家来了人在这边?」 李雍点点头:「岳父会获罪也是因为弹劾了江家,我父亲也经历过这些,知晓江家的手段。江家为了平卢已经杀了崔将军,因为我带回了崔庆一时不能如愿,必然会借助河北道的战事来达到目的。 江冉已经红了眼,不会顾虑太多,哪怕被朝廷和皇上忌惮他也在所不辞,我怀疑江冉会对岳父下手,但是岳父必然不会离开这敖仓,于是我们还在江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带着护卫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 季元衡没想到李雍会如此的冷静缜密,不管是李家还是季家都要面对江家这样的大敌,有了李雍在这里,他着实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现在怎么办?」季元衡沉吟着,他已经习惯性地与李雍商议。 按照之前的想法,应该立即绕路离开这里,可是听说父亲被困,他怎么也下不定决心就这样走…… 李雍沉吟片刻,眼睛中露出坚定的神情:「他们真的找到了岳父,定然会将岳父当做暴乱的兵卒处置,趁着他们还没有得手,要立即将岳父救出来。」 「这里有几百人,」季元衡道,「我们怎么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救人。」 「用不着这样,」李雍凝望着那些江家兵马,微微眯起了眼睛,「只要将他们都杀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全由我们来说。 这是江家定下的规矩,他们在平卢也是这般作为,我们这样做不过是效仿而已。」 李雍不怒自威的表情让人无法质疑。 季元衡心中一阵慌跳,这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寻常人只怕没有这样的胆色,万一跑了几个人去将江家报信,那可不止要断送了前程。 季元衡道:「你这样……担了太大的风险……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季家。」 「舅兄不要这样说,」李雍道,「你们都要平安地回到京城,嫣然盼着为岳父翻案,一家团聚,不但忍受了那么多的非议,又以身涉险接近江家,可谓是步步惊心,我们不能让她失望。」 这次季元衡没有再说话。 …… 天黑下来,那些江家的兵马才算停止围攻他们。 季承恩已经不知道被困在这里多久,开始的时候他还算日子,后来粮草都断了之后,他开始疲于应对那些逃走的士兵……也许是林家的怂恿,甚至有人开始暴乱。他知道江家人的目的,他们会趁机对他下手。 事实果然如此,他们势单力薄不得不先躲藏起来。 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应该让你们先走,」季承恩看向李丞和冉六,「江家针对的人是我。」 「亲家老爷您可不能这样说。」 不等李丞开口,冉六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们若是就那样走了,即便保下了性命又能如何?不顾情义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做。」说完他去看李丞。 借着月光他还是能够看到李丞微微一笑,脸上满是赞同的神情。 李丞接着道:「亲家老爷不用这般焦急,阿雍定会为我们解围。」 季承恩叹口气:「只怕不容易。」 李丞显得十分镇定:「别人不好说,但是我三弟李雍却是一诺千金的人,从前他在崔将军麾下效命就是如此,为了崔老将军的嘱托,能在江家人眼皮底下救了崔庆送入京城,即便被江家人抓起来拷问,也不曾透露崔庆行踪。只要他答应的事,我就不会忧虑,更何况被困在这里的人是您。」 第17章 李丞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隐约有火把闪动。 李丞站起身遥望着远处:「该是阿雍来了,等一会儿江家的兵马被打乱,我们就要从这里出去,想方设法与阿雍会和。」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是精神一振,季承恩先起身,他没有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婿」真的会带人来救他们。 突如其来的攻击本来就让江家的兵马防不胜防,对方出手狠厉用的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打法,所以许多人倒下之后,他们才知道被人围攻了。 「你们是什么人。」 江冉手下的将官刚刚发出一声喝问,只觉得颈上一凉,一支箭从他的喉咙处钻了进去,顿时散出一片血雾。 在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带兵的将领就被击杀了。 周围顿时乱成一团。 「杀过去,谁也不准逃,」旁边的副尉大声地喊着,「不过是偷袭,打起精神将那些人都杀了。」 他话音刚落,立即又有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更多的箭如雨点般落下。 「到底是什么人?」副尉开始怒吼,这显然不是驻守敖仓的残兵,那些残兵手中没有这些箭矢,更没有人手能够将他们合围,一定是押送粮草的李雍。 「去将那季承恩抓来,抓到了他不怕那些人不停手。」 副尉开始带着身边人撤退,之前他不愿意硬攻季承恩,只是不想损失人手,在他看来再围困三天,等那些人没有了抵抗的力气,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一网打尽,却没想到李雍来的这么快。 江家兵马向山里聚去。 季承恩很快就听到了有人奔跑的声音。 「是江家的人,」守在外面的人立即回来禀告,「应该很快就能到了这里,之前他们没有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现在竟然大范围地搜查起来。」 李丞道:「江家这些人一直将我们当做囊中物,眼见就能达到目的,突然改了章程,一定是有事发生,我觉得应该是阿雍来了,阿雍做事素来十分谨慎,不会没有掌握我们的处境之前被江家的兵马察觉。」 季承恩看着李丞:「你的意思是李雍攻打了江家的兵马?」 李丞点头。 季承恩有些不敢相信,李雍就这样动手,难道不怕江家报复。 似是在印证李丞的说法,在敖仓方向的天空中忽然一亮,紧接着数不清的光点从空中直坠下去,如同天空中划过的星辰。 只要打过仗的人都知道那是点了火的箭矢。 李丞拿起地上的长剑:「阿雍放火是告诉我们敖仓不用守了,如今江家人找上来,我们应该准备好离开这里。」 冉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双眼睛闪动着光亮怔怔地看着李丞。 季承恩相信李丞的判断,只不过他没想到李雍会这么快就到了敖仓。那么冉六和李丞这些日子跟他说的都是真的,李雍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家中遭遇大变,年纪轻轻就投身在军营,光靠一己之力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已经不易。 至于其他方面,必然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犯些错误也应该可以原谅。 如果他是个旁观者,也会觉得李雍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来了,」急促的声音喊起来,「李……李大人带人来了。」 李雍比江家那些人马更早找到他们。 季承恩真是一次又一次惊讶。 说话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人走了过来,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却十分清朗,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弯腰行礼:「小婿李雍拜见岳父。」 季承恩上前几步看清了李雍的面容。 一双眼睛十分清亮,眉宇间有种沉稳而坚定的神情,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气势迫人。 季承恩忽然觉得女儿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李雍道:「岳父在这么多人的逼迫下还能死守敖仓,就算是卫将军手下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我们一路赶过来,兵部随行的官员也觉得岳父不能撑到现在,还是舅兄知晓岳父的心思,知道有一线希望岳父都不会放弃。」 冉六站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了李雍这马屁拍的惊天地泣鬼神,最重要的是一点都不突兀,他可要将这些话记个清楚,将来必然会有用处。 李雍说完接着道:「我们怕打草惊蛇,带上来的人不多,要在这里等着江家的兵马,岳父和我大哥、冉六一起先下去,舅兄在半路接应。」 李雍竟然要在这里对付江家兵马,季承恩不禁道:「就你们这十几个人?要在这里?」 李雍笑道:「能到这里的人都是强弩之末,我们这些人已经足够了,岳父放心,一会儿我们收拾好一切就去下面会和。」 冉六从来没见过李雍这样态度温婉地与人说话,李雍这种大丈夫不是应该不为三斗米而折腰的吗?现在却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季承恩应该对李雍也有了好感,李丞的担心可能有些太过了。 第18章 李丞上前道:「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让阿雍放手一搏。」 季承恩点点头才算是答应了,几个人被人带着下山去,他身后却仍旧是一片寂静,江家兵马就这样摸上来没有任何的防备,一定会吃亏。 李雍是真的很厉害。 …… 江家的兵马已经围了上来,一点点地接近季承恩他们躲避的山洞。 这些人举起火把准备一鼓作气地冲进去。 江家副尉点了点头,众人立即上前,这次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那些人。 终于到了洞口,最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快点。」副尉不禁催促。 「大人,」前面的人不禁喊出声,「洞口被挡住了。」 副尉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难道季承恩他们将自己封死在了洞中,不过那……怎么可能。 「只是不让你们躲进去罢了。」 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所有人正要回头,却又是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哀嚎之声立即响彻在周围。 「你们是谁?有话好说,我们都是自己人,都是武朝的军队。」 副尉开始求饶。 「你们杀死敖仓守官,迟迟不肯增援卫将军的时候可想过是武朝的军队? 现在……晚了。」 李雍道:「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 敖仓的火刚刚熄灭,李雍就已经带人下了山。 江家留在这里的兵马已经全都没有了,接下来他们就能将粮草送到边疆去。 季承恩看着那些押送粮草的车马,忽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他几年前想要做的事,现在终于就要实现。 等到天有些发亮,李雍来请季承恩启程。 一夜之间将所有一切都清理干净,仿佛昨晚敖仓只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而已。 季承恩看向李雍:「这般年轻就能如此,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李雍心里警钟大作,这话说的不但客气,而且有些抬举他的意思,仿佛就算他没有嫣然总还有前程可依靠。 「岳父,」李雍道,「从前我太不懂,如今才明白,高官厚禄不过迷人眼罢了,若是心中没有羁绊那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季承恩眼见着李雍目光一暗,本来意气风发的、气概昂扬,忽然之间就变得心灰意冷,满脸都是疲惫和憔悴。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油然生出种负罪感,好像亲手要葬送一个后辈的前程似的。 季承恩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说下去,否则他稀里糊涂之下,恐怕就要允诺李雍什么,这件事还要回去跟嫣然商量商量再说。 想到这里季承恩看向旁边的长子,只见季元衡也面露不忍。 「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季承恩道,「先将粮草运到边疆要紧,卫将军和护国公都在等着呢。」 虽然没有直接允诺他,也还算给他留了余地,他有多害怕岳父见到他会不理不睬,书信上那句「小友」让他现在仍旧惊魂未定。 乱了辈分的话,就算他说出什么话来都没用了。 「嫣然可还好?」季承恩问过去。 李雍道:「嫣然都好,就是很想您和岳母,家里的老宅我们都修葺一新,就等着您回去一家人团聚。」 季承恩眼睛一阵发热:「这孩子不容易。」 李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布包,送到季承恩面前:「这是嫣然给您做的,嫣然知道您在边疆这些年腰上落了病症,怕车马劳顿会愈发重起来,特意叮嘱我定然要让您戴上。」 看着那阵脚不太细致的胡药,季承恩的手微微发抖:「这孩子……真的跟释空法师学了医术?她小时候可是不喜欢看那些书本的。」 「现在不一样了,」李雍道,「您被流放,她心中难过,加上这些年受了些磨砺,不但学着看书、写字,性子也变得更坚韧,您见到之后恐怕会有些惊讶。」 就像小鸟一样离开了那温暖的窝,才能真正地飞起来。 季承恩笑道:「真是长大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我之前写给你的书信可收到了。」 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李雍目光微沉,将那些不好的感觉从脑海中驱散,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倒是让季承恩有些意外。 李雍道:「岳父虽然在信中没有说什么,但是我也能察觉到河北道的局势很严峻。嫣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也十分担忧。不管是您还是卫将军,又或者河北道的守军,这次已经是孤注一掷。」 季承恩沉默,关于河北道他分明没有提到半个字,李雍怎么能从「字里行间」想到这么多。 第19章 季承恩道:「既然已经知道,你们为何还要过来?」目光看向旁边的李约和冉六。 李雍凝望着季承恩:「我们这一仗能打赢,我们都必须回去,不能让嫣然伤心,从前我不懂事,我和嫣然的婚事没有好好操办,等回京之后两位高堂在上,我要重新将迎娶嫣然。」 「你说什么?」季承恩皱起眉头道,「哪里有这样做的,你们李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夫家若是没有大错,怎么能重新办婚事。 李雍郑重地道:「我不在意这些,只要能与嫣然在一起……岳父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嫣然受委屈。」 没有见到李雍之前,季承恩做梦都想要回到京城将女儿带离李家。嫣然胡闹,李雍也算是惩戒了她。 他知道这件事是他们错在先,可是护短的习惯让他对李雍满是怒气。 现在这点怒气却在慢慢地消散。 「李大人,」副将过来禀告,「前面发现了斥候。」 不用说一定是江冉派出来的人,江冉很快就会知道敖仓的江家军已经全都被杀了。 「要不要将人截下来?」副将立即询问。 李雍摇头:「不用,江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只要和他有仇的人都会被他刻在手中的把玩的石头上,直到将那人杀死,他才会将那石头砸个粉碎。他手中也该有我李雍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就是个饵,只要有我在,不怕江冉不来。」 江冉得到消息之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已经离河北道的边疆重镇很近了,他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眼睛中满是杀意,看着斥候:「再说一遍。」 「我们派去的人都被那些暴乱的叛军杀了。」 「哪里来的叛军?卫家留在敖仓的那些人?」江冉冷笑一声,「他们也能杀的了我的部属?现在有这个本事的也就是李雍。」 唯有李雍敢这样做。 「很好,」江冉冷笑道,「正愁没有人来磨我的石头。」 江冉早就收到了江瑾瑜的信函,要趁着这次的机会杀掉季家父子和李雍、李丞,最好冉六和顾珩也不要放过。 李雍手上沾着江家人的血,这次他要李雍血债血偿。 「走,」江冉道,「动身前往河北道。」 …… 林让每次站在城墙上都会想起常宁,因为常宁说过,希望将来有一日她能和林家的兵马一起出战。 林让从来都将这当成是常宁的孩子话,后来嫂子生病,小小的常宁拜见释空法师求学医术,如果没有十几岁那场病,兴许还真的已经偷偷摸摸地跑来了战场上。 其实常宁小时候很娇气,动不动就会奶声奶气地哭起来,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不住地掉落,兄长对孩子要求很严,不准家中任何人上前去哄,还说过阵子若是没有人理睬她,她就会停下。 可是他总在关键时刻忍不住要去逗常宁,趁着别人不注意就眉毛一高一低,要么向她眨眼睛。 然后她就会笑。 这样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好这一生。 「将军,粮草明天就要到了。」 林让听到消息不禁心中一喜,这座城已经摇摇欲坠,这个消息是最能振奋人心。 「粮草来了。」 林让喊了一声,城墙上立即响起欢呼。 季承恩和李雍在天将黑的时候进了城,城中的百姓早就已经走了大半,守城的官兵一个个脸上满是死灰的颜色,但是他们仍旧在坚持着。 季承恩心中一阵激动,只要能来到这里他就已经没有了遗憾,即便死也死得其所。 林让将季承恩和李雍迎进了军帐。 几个人刚刚坐下,就又有传令兵送了消息来,是一封来自于江冉的信函,林让看着皱起眉头。 「怎么?」季承恩不禁问过去。 林让这才缓缓地看向李雍:「江冉的军队已经快要到这里,只是携带的粮草不多了,江冉要李雍带着粮草去接应。」 这分明就是让李雍单刀赴会。 季承恩正要反对,却又一个清脆的女声抢先道:「不能去。」 声音落下,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不显眼的粗布衣服做男子的打扮,身边跟着两个仆从,简单利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冉六瞪圆了眼睛,然后先喊出声:「长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冉九黎,她走进来向林让等人行了礼才道:「边疆少药材和布匹,我正好认识河北道的几个商贾,就过来帮帮忙。」 冉九黎这个不肯嫁人的大女一直帮着冉夫人管着冉家的内宅,在旁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是只有冉家人自己知晓,冉夫人懦弱甚至有些笨拙,大族的事务若是落在她头上,只怕很快就要散了,好在冉夫人生下了一个聪慧的女儿,不但让长房顺利掌家,还将祖产打理的有声有色。 第20章 冉家这样一个文臣的世家,自太祖时就历经多次起起伏伏,直到冉九黎的父亲冉守功这一代,仕途才算平顺,这与冉九黎脱不开关系。常宁公主去世,太后娘娘和皇上不和,冉家上了几次奏折试图调解两边的关系,向来说话直率的冉守功将皇上气得暴跳如雷,差点就将冉守功下狱,冉家上下正当惶惶不安时,冉九黎去了一趟慈宁宫,风波一下子就平息下来。 从此之后冉家上下都很钦佩这位大女。 现在冉九黎又将药材送到边疆卫所,这样的胆色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冉九黎继续方才的话道:「江家几个谋士去了平卢,只怕是去出主意,那江冉的母亲出自山东冉家,我们平日里也有些来往,知道江冉手段狠毒,听说最近又练出了一支兵马专门对付骑兵,如果李三爷就这样去了,恐怕是羊入虎口。」 李雍带的恰好就是骑兵。 林让皱起眉头:「的确不该贸然前往。」 李雍道:「江冉的援军能不能到关乎于这场仗能不能打赢,江冉命人送粮草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动身,将士就会怀疑江家的援军不会前来,城下的敌军也会获知消息,他们必然军心大振,全力攻打城池,到时候我们恐怕会守不住关隘。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前往,即便不能带来援军,也要止住内乱。」 林让惊讶地看着李雍,没想到李雍这样的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李雍身姿挺拔,脸上的神情泰然,眼睛微垂,凛然生威,不但有种超乎年轻的沉稳,还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刚毅和决然。 林让从前没有注意过李雍,只知道李雍是李家后辈中比较出色的子弟,却没想到李雍远远比他想的更有气魄。 季元衡却担忧起来:「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可是谁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再犹豫。 从军帐里出来,季承恩叫住了李雍:「此去凶险……」后面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李雍道:「岳父放心,我在平卢遇到过江冉,熟知此人的脾性,」说着顿了顿,「我身边的人大部分是从平卢带出来,虽然人少也不会就被江冉钳制。」 李雍说的很轻松,但是带兵打仗性命攸关,李雍年纪轻轻若是出了事,那就太让人难受了。 季承恩还要劝说,却被李雍拉住了手臂:「明日不会出发,我与岳父和舅兄去喝一杯。」 三个人在大帐里坐下,李雍倒了两杯酒先敬给了季承恩,然后又看向季元衡:「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舅兄说,还请舅兄不要生气。」 季元衡茫然地看向李雍:「什么事?」 李雍挺直脊背笑道:「上次我们一起给嫣然写了家书,我告诉身边人要先将我的那封信送到,隔半个时辰再送舅兄的,我怕若是两封信一起到,嫣然不肯先去看我的」 季元衡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就喷出来,李雍正襟危坐,看起来气魄盖世,手中的那柄长剑杀敌时威风凛凛,现在竟然为了妹妹先看谁的信而计较,不但如此还耍了花样…… 季承恩也不禁笑出声:「这些都是小事,你要平安回来才要紧,别的都好商量。 李雍愣在那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承恩,半晌脸上浮起了惊喜的笑容,立即上前向季承恩行礼。 「好了,好了起来吧。」季承恩连连道,眼见就要迎战江冉了,他怎么能说那些让李雍难受的话,李雍若是因此分了心,将来就算后悔都来不及,嫣然一定会理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啊。 他也是万分无奈,李雍方才慷慨激昂的几句话,让他差点老泪纵横,心底也赞叹:英雄当如是。 可惜啊他做了文官,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纵横。 季元衡忍不住吟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话刚到这里就被季承恩一筷子打在了手上。 季元衡抬起眼睛看到季承恩愤怒的目光。 季承恩训斥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季元衡这才想起来,这后面的话十分怨怼,是有些不太吉利。 不过父亲不是很讨厌李雍的吗?怎么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后娘生的了,谁说妹夫不会危及他的地位。 季元衡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喝多了,脑子里一阵阵地迷糊。 又是几杯酒之后,李雍就将季承恩和季元衡扶到军帐里歇下,然后他将桌子上的酒囊踹回怀里,这是他从万家拿的烈酒,一直贴身带着,就是要等到今日与岳父、舅兄畅饮,果然几杯酒下肚,岳父也就变得心软起来。 只希望嫣然不要生他的气。 整理好衣衫,李雍向前走去,今晚应该还有人想要见他。 刚走出几步,就有一个人上前道:「李三爷,我们家大小姐想要与您说两句话。」 第21章 月光下,李雍的眼睛更加清亮起来。 冉九黎请李雍坐下,李雍看起来早就有准备,眼睛中并没有意外的神情,而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冉九黎也没有绕圈子:「你们刚刚离京谢燮就带着人去杀嫣然。」 李雍听得这话目光豁然变得深沉起来,他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显然是嫣然故意没有让人告诉他。 冉九黎接着道:「多亏李约派人守在那里,嫣然这才安然无恙,为此……李约还请了承恩公前往,动用了京中的人手,虽然逼得谢燮不得不退缩,但是……从此之后就被谢燮盯上了。」 说完这些,冉九黎顿了顿:「你知道李约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在冉九黎记忆里,李雍是李约的一个侄儿,进宫选做太子陪读的时候,她有些印象,长得白白净净很是瘦弱,站在一旁不怎么起眼,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没有文官入仕反而走了武将的路子。 李雍端坐在那里,目光深沉,让人看不出情绪,声音却平静如昔:「冉大小姐不妨直说。」 冉九黎思量片刻才道:「嫣然和常宁到底有什么关系?李约不是会胡来的人,既然他事先安排了人在那里,就必然有他的理由,难道嫣然真的是……」 李雍并没有接话,而是看着冉九黎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冉九黎仿佛明白了什么,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看来我是最后才知道的。」 李雍的表情有些凝重:「嫣然在太原府被害,我和四叔就怀疑那死士与谢燮有关,嫣然在查岳父的案子,其中涉及了江家和太子爷。冉大小姐知不知道,谢燮这样做是太子授意,还是为江家做事?」 李雍话锋一转,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冉九黎深深地望了李雍一眼:「你们还瞒着我,也好……这样的事说出来太过匪夷所思……越少人知晓越好。不过这些年谢燮打着谶书的幌子四处抓人,只要他认定的事必然要查出一个结果,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都要多加小心,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都来找我,我与常宁的关系你们心中都应该明白。」 李雍道:「冉大小姐该知道,那些谶言都是假的,说到底都是那些人想要达到目用的手段,否则谢燮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杀人。」 冉九黎并不说话,李雍起身就要告辞,她这才道:「李约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必你很清楚,当年他与常宁的感情我亲眼所见,李约为了常宁蹉跎了半生,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上天的安排……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李雍迎上冉九黎的目光:「有劳大小姐关心,不过我觉得您想的太多了。不管是四叔还是常宁公主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这话说的看似不卑不亢,其实已经在反驳她。 李雍道:「大小姐早些歇着吧。」 「你和崔庆从平卢回京的时候半路上可遇到了人帮忙?」冉九黎接着道,「那都是李约这些年的心血,这次江冉想要害护国公他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年他保护着李家和林家,我觉得这些恩情你们应该比我要明白,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今日,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事,你们都该去支持他。」 眼见李雍要走出去,冉九黎并不着急仿佛自顾自地道:「他为了给常宁报仇做了不少的准备,你是李家后辈的翘楚,也知晓如今的局势,似江家这般已经明目张胆地吞并别人的兵马,早晚有一天要出乱子,到时候……机会就要留给有准备的人。」 李雍停下脚步:「冉大小姐早些回去吧,药材您已经送到,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话说的云淡风轻,神情也和来时一样,好像半点不受影响。 冉九黎看着李雍的背影,半晌才叹口气幽幽地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可知道。」 …… 李雍一路回到了军帐里,程大已经盘腿坐在地上大快朵颐,李雍伸手拿起了一块风干的牛肉,放在嘴里仔细地嚼着。 程大一口气喝掉了一壶水,脸上才出现了舒坦的神情:「三奶奶说了,若是冉大小姐提起了京中的事,我才能将那天的经过告诉三爷,否则就等三爷打了胜仗回来再说。」 李雍没有说话。 程大接着道:「三奶奶说,三爷若是回来没有立即去看舆图而是面沉如水地盯着我,那就是冉大小姐做了不合时宜的事。」 他面沉如水了?他怎么没有注意,想及这里他的嘴唇竟然慢慢弯起来,原来嫣然已经这样了解他了。 程大一怔,三奶奶没有告诉他,若是三爷严肃之后突然又笑了,他还要不要继续说小去。 程大清了清嗓子将那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三奶奶让三爷安心,谢燮不会频繁动手,这段时间她是安全的。」 第22章 李雍仔细地听着:「杜虞和葛先生还在季家吗?」 程大道:「在,三奶奶去哪里,他们就跟唐千一起护卫。」 李雍点点头,多了两个人保护嫣然,他总要放心些。冉九黎方才的那番话,在他耳边回响,明知道冉家大女这般说必然有她的用意,可他仍旧忍不住去思量,如果嫣然真的是常宁该怎么办? 不止一次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不过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不管嫣然是什么身份,他只要她平平安安,即便她真的是常宁,他也不能让她再向常宁般受到伤害。 冉九黎说对了一句话,他要看清局势,如果说当年常宁的死,是为了对付太后和林家,那么谢燮就有可能故技重施,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皇帝相信谶言,要再向嫣然下手,他也会全力斗到底,不惜与任何人为敌。 …… 季嫣然算算日子,现在程大应该已经到了边疆。 不知为什么听说冉九黎启程去了河北道她心里就开始隐隐有些担忧,其实不该将京中的事说给李雍听。 其中不光涉及了谢燮要害她,还有她的身份,也许她并不是季嫣然而是常宁公主,等记忆全都恢复,她就是个完整的自己,那时候她要怎么去选择。 这就是谢燮丢给她最大的难题。 季嫣然边想着边给李老太太捏腿。 「好了,」李老太太心疼地道,「你要打理季家又要去福康院,一定累得慌,这些事就让下人来做,我们祖孙说说话就好。」 「祖母,」季嫣然端茶给李老太太润了润嗓子才道,「有些事我们虽然没有说,您可能已经知道了。」 李老太太目光微闪,仿佛已经知道了季嫣然想要说什么。 季嫣然接着道:「我和阿雍为了能给李家和季家伸冤,故意在人前做一对恩爱夫妻,早在太原府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等到我父母、兄长从边疆回来,我们就会和离。」 李老太太拉住了季嫣然的手。 「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了,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你们的把戏,」李老太太说着眼睛中满是黯然的神情,「我不说破就是想要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我知道那小子混账,生就了一个臭脾气,只盼着他能开窍,让你能对他有些欢喜,现在你还不喜欢他吗?」 季嫣然没想到李老太太就这样问出口。 「你看看,」李老太太接着道,「人都会犯错,我也不是我有意偏袒那个臭小子,若是你觉得他还不那么讨厌,就再给他个机会,你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虽然不是夫妇却能齐心协力,真的很难得的。」 季嫣然想到那些日子,李雍明明厌烦她,却又要配合她演戏,心中定然懊恼的很。虽然开始想好了会痛痛快快地和离,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偏偏就犹豫起来。 人总是有感情的,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回去,现在让她回到现代,她心中又酸涩地不舍。 这份难以割舍,就是在这里的经历。 可是她毕竟不是完整的自己,从前担心自己不属于这里,现在又总是有些关于常宁公主的记忆让她难以抉择。 不过想一想这些又是好事,只要在孤儿院生活过,就会知道最可怕的是这世上没有让她牵肠挂肚的人。 无论是季家还是李家,或者是将来的林家,对于她这样一个曾经无依无靠的孤儿都是好的。 「好了,」李老太太轻轻地拍着季嫣然的肩膀,「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乖孙女。」 季嫣然靠在李老太太肩膀上,仿佛不管她在想什么,李老太太都明白似的,整个李家最睿智的就是老太太。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有下人来禀告:「黄侍郎的夫人来了,还带来了少府少监家的太太。」 李老太太皱起眉头:「之前你不在家中,她们就来看我,这才隔了一天怎么又过来……跟二太太说我身子不舒坦就让她待客。」 管事就要离开,却被季嫣然叫住:「一会儿将几位夫人请到堂屋里,我过去待客。」 李老太太有些惊讶:「你可知她们为什么会来?」 季嫣然点点头,一脸笑容:「知道,她们要捧杀了我们,三爷还没有得胜归来,我们家中就门庭若市这般的得意,万一三爷打了败仗,那些人必然会弹劾我们。」 说到这里季嫣然想起来:「我记得三爷还写了几幅字很好看,让人挂到花厅里去,一会儿就在那边宴席,让别人也知晓三爷文武双全。 我还准备让人去查看季家曾在京中的铺子和田产,等到我父亲沉冤得雪,我就要收回来,还在东街看了一处东平侯府的老宅,那院子很大,最重要的是按照风水来说压着旁边的江家别院,那处别院正好是江瑾瑜的陪嫁。不光是这样,我还跟永昌侯夫人一起出入许多武将家中筹些米粮,准备大战之后分发给流民,她们如果想知道这些事,我就全都告诉他们。」 第23章 …… 江瑾瑜坐在院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丫鬟交头接耳地说话。 「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去庄子,不要让我再见到她们。」 一阵求饶声中,两个丫鬟被婆子拉走。 江瑾瑜将桌子上的纸笺抓起来撕碎扔在地上:「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作对,这些事平日里都是我来做的。」 「就算要给流民粮食,那也都要听我们江家的,李雍就是个运送粮食的,就算打了胜仗也轮不到他头上。」 东嬷嬷端茶上来,江瑾瑜喝了一口就将茶碗丢掷在地上:「说什么她嫁了一个如意郎君,文武双全将来必定能够前程似锦。」 东嬷嬷轻声道:「大小姐现在您不要跟她计较,等到我们江家立了战功,您必然会扬眉吐气,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逞一时之快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忘记了惠妃娘娘的话。」 江瑾瑜挥手「啪」地一声就打在了东嬷嬷脸上,东嬷嬷却仿佛没有感觉般接着道:「前些日子您是在宫中受罚,再出事恐怕婚事也要不保,这些日子晋王府没有让管事妈妈来问一句,晋王也不曾登门拜访老爷。」 「你个老货,就是见不得我好,」江瑾瑜一脚就踹了过去,「别以为这样就能压我一头,我偏偏不吃这一套,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江瑾瑜话音刚落,就有管事上前禀告:「大小姐,晋王府那边回话了,说王爷这些日子公务缠身,今天不能赴宴了。」 江瑾瑜瞪圆了眼睛:「大伯的宴席他也不来。」 管事不敢再说什么,低下了头。 「他去哪里了?一直都在衙门里?」 管事吞咽一口接着道:「没有,晋王爷一直都在福康院里,好像在忙碌……伤兵的事,听说从河北道到京城的福康院都要收拾出来接收伤兵。」 福康院? 虽说是朝廷在管,季氏也早就插手进去,晋王竟然去帮季氏。 江瑾瑜只觉得一股火烧到了嗓子里,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竟然敢这样,真是不将我们江家放在眼里,他真的觉得我们江家就这样输了?去打听,」说着伸出颤抖的手,「他在那里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告诉我。」 …… 季嫣然只觉得今天很清净,没有人来闹事,也没有人来起哄,所有的医工和郎中都安安稳稳地给病患看伤。 季嫣然从屋子里走出去,立即见到门口的护卫:「怎么多了两个人?」 程二上前道:「是晋王爷带来的,晋王一早就来了福康院,一直没有走。」 还真是个不速之客。 季嫣然清洗了手,转身走到福康院后院的小屋子里。 果然不多一会儿,晋王爷就出现在门口。 季嫣然倒了一杯茶送到屋子上,然后向赵明璟行礼:「妾身还有事,就不陪着王爷说话了。」 「就这样走了?」赵明璟抿了一口茶。 季嫣然道:「王爷已经利用了妾身和福康院,现在我们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自然要将手里的事做的更周到些?」 晋王这些日子做的事她已经仔细地想过,自从释空法师的案子开始,有意无意地站在他们这边,看起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趁机推开江家。 赵明璟微微弯起了嘴唇:「前些日子你们也利用了本王。」 赵明璟坐在那里,屋子里十分的明亮,他的脸却仿佛沉在阴影当中,让人总是看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让季嫣然想起了在孤儿院里见过的那些面孔。 晋王的母嫔是外族女子所生,家中获罪之后入了乐籍,在行宫时被皇帝临幸,就此怀上了龙胎,只可惜身份太过低贱,晋王出生之后一直被养在行宫中,若不是当今皇帝子嗣单薄,只怕都不会被召回宫中抚养,晋王回宫的那一日,他的母嫔也「病死」在行宫中,晋王就被记养在其他嫔妃名下。 即便是这样,晋王的地位一直不高,被封为王的时候,太子命东宫暗中阻拦,甚至被礼部官员怒斥:「非我族人,必生异心。」 这位礼部老臣最终死谏以表忠心,一度还成为清流中津津乐道的楷模,几年之后晋王爷第一次为朝廷办案,将这位老臣的两个儿子送进了大牢,最终这一家人连同女眷都自尽在家中,这桩案子才算平息。 十几口棺材一起出殡,晋王爷睚眦必报的名声也就传遍了武朝。 这些事情她都是询问六叔才知晓的。 对付周滨那酷吏的时候他们抬出了晋王,不过与其说是利用,倒不如说两厢情愿来的更准确。晋王早在审理释空法师案子的时候,就有意地站在他们这一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对付太子。 在某些意义上来说,对付太子他们和晋王现在算是同一立场。而且当年常宁公主的事,晋王应该会知晓一部分实情。 第24章 季嫣然还没说话,王府的护卫上前禀告:「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的人。」 赵明璟转身走到院子里。 王府的护卫将四个穿着打扮十分普通的人压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挣扎着慌张地喊叫:「冤枉啊,我们只是过来看看热闹。」 剩下的人也立即跟着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抓我们。」 赵明璟沉着眼睛,脸上是冰冷的神情,虽然没有说话,旁边的护卫却明白过来,立即将人提起来押去了旁边的小院子,很快就传来棍棒击打和惨叫的声音。 整个福康院一片肃杀的气氛,晋王府的护卫就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院子里的小郎中都缩起了头,脸上满是惧意。 几个人在地上挣扎,痛昏过去立即又被用水泼醒,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终于有人先坚持不住开口说话。 护卫上前听了过来禀告:「是江家的人,他们在这里守着,要等到有人重伤不治,他们就出去散布谣言,说李三奶奶医术不精害死人。」 赵明璟并没有意外:「我记得李三奶奶给那些孩子治病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事,就连太医院都以为李三奶奶确然治死了那孩子,问一问那件事是不是他们做的。」 听到晋王的话,院子里又是一片哗然。 护卫正要将人带走,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上前道:「王爷,我们家大小姐有请。」 说话间,一个头戴幂离的女子让人簇拥着走过来,众人纷纷让路。 季嫣然抬起头看到了江瑾瑜那双满是恼怒的眼睛。 晋王等的人来了。 听说晋王审问了那些她布下的眼线,江瑾瑜就再也坐不住了,真的让他们这样审下去,她的名声不保,赵明璟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样的时候他不是该维护她吗? 江瑾瑜还没有开口,只听赵明璟声音冷淡:「那些可是你们江家的人?」 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这样问她,江瑾瑜的脸微微发红,若不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场,她立即就会质问赵明璟,为什么要跟她作对。 难不成也被季氏花言巧语迷住了。 想到这里江瑾瑜厉眼看向季嫣然,她可是江氏女,季氏算个什么东西,也能与她相比。 江家人开始驱赶人群,江瑾瑜干脆先一步走进了屋子。 「听说王爷在这里抓了人,」江瑾瑜道,「不如让我带回去审问,这些人常年在庄子上,没有规矩,我自然会惩办他们。」她也算是给足了赵明璟颜面。 赵明璟坐在椅子上,向身边护卫点了点头,刚刚被打过板子的江家人立即被带进了门。 见到江瑾瑜,江家人立即委顿在地。 江瑾瑜正要说话,门再一次被打开了,程二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二低声道:「你去认一认是不是他们?」 那人点点头就像几个江家下人走去。 江家人下意识地回过头,当看到那人的面孔时不约而同地整个身体向后缩去,仿佛那人是会吃人的猛兽般,那人偏偏没有察觉,低着头凑了过去,甚至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江家人的脸。 「你别过来,」江家人忍不住大喊,「你有疠风病,会传人……快躲开……躲开……」 江瑾瑜听了也是一惊,立即将脸上的幂离放下,厌恶地道:「这是谁?叫他过来做什么?」 赵明璟淡然地喝了一口茶。 那人躬身道:「就是他们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来福康院吵闹,说小的身上的病是被季家收留的人传上的,还让小的将京中所有患了疠风的人都召集起来一起来闹,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我们没有。」江家人立即大喊大叫。 「那你是如何知晓他患了疠风病?」季嫣然指了指那人的手,「他的病在手上,进屋之后他却一直将手缩在袖子里不曾拿出来。」 江家下人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江瑾瑜抬起了眼睛,「你们这是要栽赃陷害。」 赵明璟放下手中的茶杯,身边的护卫立即将江家下人拉了下去。 江瑾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做过那么多事,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捏住把柄不放,她看着一脸木然的赵明璟,他怎么能这样做,她才是晋王妃,才是要嫁进晋王府的人:「你们怎么敢这样。」 「你真想知道吗?」赵明璟站起身来,「因为本王不想让德行不佳的人进我的晋王府。」 江瑾瑜瞪圆了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明璟道:「你认识丑奴吗?」 第25章 江瑾瑜浑身一抖。 赵明璟说着看向旁边的东嬷嬷:「这位妈妈的耳朵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说并非不知晓……明日我会上奏折请太后娘娘退掉这门亲事,我们晋王府配不上你这样的江氏女。」 江瑾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晋王的亲生母亲是胡人,头上的王爵都是勉勉强强才得来的,这十年来更是默默无闻,要不是与江家定下了婚约,也不会重新为朝廷办事。赐婚圣旨到的时候,族里的女眷都没有十分羡慕她,在她们看来,晋王是在高攀江家。 一无封地二无权势这样的王爷,现在却说要退掉这门亲事。 江瑾瑜睁大了眼睛,晋王府和江家的婚事看得不是她而是整个江家,如果是寻常的定亲也就罢了,这是赐婚,不但要驳了皇上的面子,还侮辱了蒋家。 晋王再傻也不能与江家决裂。 旁边的东嬷嬷见状立即上前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我们大女只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有些焦急……那些若果然是江家下人,我们绝不会维护。至于老奴的耳朵,那是在街面上遇到了疯马撞掉的,多亏大女不嫌弃还让老奴在身边侍奉……我们家大女是最心善,那些传言都做不得真……」 江瑾瑜眼睛中满是茫然,整个人仿佛受了惊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听了东嬷嬷的话才重新提起了气势,瞪着眼睛看向晋王:「你……就为了那些传言,说出这种话,你……」 「本王有说过那些是传言?」赵明璟眼睛中透着阴沉和疏离,「安插在我府上的人也都是假的了?」 赵明璟话音刚落,就立即有护卫提着几只盒子走到江瑾瑜面前,盒子打开。 江瑾瑜立即惊呼一声,整个人脸色变得煞白,脚下踉跄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尚好的紫檀木盒子,上面铺了一层细细的香灰,其中的却是几颗人头,那些人脸上满是临死前的恐惧,一双双眼睛正看着江瑾瑜。 「福康院的事本与本王无关,」赵明璟端起茶来喝,「本王只是好奇,有谁那么胆大在王府里里外外都安插了人手。」 江瑾瑜已经抖成一团,嘶声道:「将……这些……拿开……给我……看做什么……拿开。」 「江大小姐落过水,杀过人,日日惩戒下人,」赵明璟道,「我还以为身上有的是胆色。」 护卫将木盒子拿走,江瑾瑜身上一软坐在椅子上:「你杀了人……就……冤枉在江家身上……我伯父……定然会……找你理论清楚,不会允许你这般抹黑江家。」 「我等着,」赵明璟眼睛微微发亮,「你放心,证据我都会留着,人也不会全都杀了,否则以江大人的地位,只怕最终获罪的只会是我。」 晋王这是拿定了主意要如此,江瑾瑜感觉到了恐惧,汗水从额头和手心里冒出来,为什么晋王不惜鱼死网破。 「大女不舒坦,」东嬷嬷立即看向江家下人,「快,将大女扶回去歇着。」 江瑾瑜被人搀扶起来,整个人再也没有了嚣张跋扈的模样,神情从方才的恐惧变成了怨恨,她攥紧了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不要后悔。」 失去了江家的支持,晋王不过就是个杂种。 这一次赵明璟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 季嫣然猜到晋王会借机扔掉江家这门亲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场大戏。 只可惜到最后江瑾瑜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其实很容易理解,晋王没有回到朝廷办事之前自然需要江家为他铺路,如今办了几次案子重新在大理寺站稳了脚,他自然不能让江家来控制他。 更何况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他们成功对付了江冉,那么江家的地位一定会被动摇,只要晋王不想被江家牵连,就要在这之前摆出立场。 这就是晋王的立场。 晋王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不但算计好每一步,而且不似太子那般瞻前顾后,十分的果决。 太子会输在晋王手上,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现在该说说你了,」赵明璟道,「我知道你与不良人关系不错,若是将来准备重新组建不良人,本王倒是有几个人可以推荐。」 这话里满是玄机。 季嫣然笑道:「组建不良人那是朝廷的事,妾身恐怕帮不上忙。」 赵明璟看着季嫣然忽然笑了:「我们不是敌人可以合作,你想要弄清楚的事,也许我能帮上忙,就像现在我们都希望李雍可以打个胜仗。」 说完话,赵明璟站起身来:「你知道当年常宁去世之后,林家为何要回到岭南吗?」 季嫣然知道林让因为常宁公主伤心,不过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皇上利用林家对付五姓望族,最终才会将林家陷入如此境地。 第26章 赵明璟道:「林家誓要保江山社稷,对父皇和皇兄忠心耿耿,最终不过就是被利用罢了,你说若是一切重来,太后、林家包括常宁在内,还会做如此选择吗?」 晋王带着人走出福康院。 程二立即上前道:「要不要遣人去晋王府盯着。」 季嫣然摇摇头:「不用了,这么大的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让她真正在意的是,晋王没有来打听她与常宁公主是否有什么关联,而是直接将她当成了林家人,否则不会说出那些话。 而且晋王还提到了「不良人」。 季嫣然道:「常宁公主在世的时候,是否让不良人查过什么事?」 程二仔细思量半天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并不知晓内情,公主信任的郑纶离开不良人之后,没有投靠李家和冉家,而是四处游历,这几年才又回到京城在大理寺做了个狱吏。」 这就是晋王说的,她将来想要找到的人。 程二不禁问道:「您是不是觉得公主的死可能与常年查的事有关?」 季嫣然点点头。 程二抿了抿嘴唇:「那大约是与先皇的太子有关。」 先皇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兄长,若不是先皇太子身死,当今皇上也不会承继皇位,火石电光中,季嫣然仿佛想到了什么。 找到合适机会,她一定要见见那个郑纶。 季嫣然看向程二:「那送信给我们的人找到了没有?」昨日他们收到一封信,得知江瑾瑜找到了患了疠风的病患准备陷害她,虽然在此之前程二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但是显然那送信的人一心想要帮她。 程二道:「您方才见到了江大小姐身边的东嬷嬷……」 东嬷嬷曾经在常宁公主身边侍奉。 程二压低声音:「若是真的有江家人提醒我们,那么东嬷嬷最有可能。」 那位被江瑾瑜割了一只耳朵的嬷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位嬷嬷为什么会接近江瑾瑜,是自己想要如此,还是被人授意。 谢燮在季家闹过一场之后,她的处境虽然有些危险,可许多事也都渐渐浮出水面,也许很快她就会都弄清楚。 「三奶奶,」容妈妈进了门,「江家来人了,说是边疆那边的消息。」 这么快,程大还没有送信回来,江家却来了人。 季嫣然点点头让人将江家管事请进门。 管事毕恭毕敬地回话:「我们家大小姐在外,恐怕家中长辈惦念,就遣人送回了消息,也让小的来禀告三奶奶一声,让三奶奶安心,季大人和李三爷平安到了边疆,李三爷正要启程为江家的援军送去粮草,看起来这场仗很快就会有结果。」 季嫣然抬起眼睛,江大小姐这是在告诉她,李雍准备只身去迎战江冉了。 冉家的消息送的很及时,至少让她知晓了现在北疆的情形。 有了粮草护国公和卫将军暂时不会有危险,最让人挂心的还是李雍。 「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季嫣然问过去。 冉家低头道:「大女的意思会跟季太太一起回来,顺道看看沿途卫所的情形,让三奶奶安心,有我们冉家的保护,太太不会有事。」 冉家这算是不声不响又帮了她的忙。 季嫣然刚要吩咐人送上茶水招待冉家管事。 管事却道:「家中还有事,小的就不叨扰了。」说完看看周围目光微闪,看起来仿佛有些话想说,不过终究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下。 冉大小姐治家很严,身边的人有很懂礼数,作为一个管事,自然不会未经冉九黎的允许随便在她面前说话。 不过从他的态度上还是能看出些端倪,因为刚才在这里的人是晋王,所以冉家下人脸上露出防备的神情。 季嫣然看向程二:「冉家和晋王府的关系如何?」 程二立即道:「公主在世的时候,冉家大女和公主都防备着晋王爷,公主不在之后,冉家和晋王府也一直都保持这距离,冉家大女常常劝说老爷,要离晋王府远着些,还说公主看人一向很准,晋王爷不但城府深,还是个……只顾利益不讲情面之人,冉家直管做中正之臣,千万不要搅合进太子和晋王之间的争斗中。」 听起来冉九黎这话没什么不对,而且从侧面说明冉九黎很聪明,只有中正之臣才能保持中立,不被任何人左右。 季嫣然接着道:「你觉得冉大小姐人怎么样?」程二在冉家时间很久,对冉九黎应该也很了解。 程二几乎没有思量:「冉大小姐对下人很好,对我们兄弟也有恩情,虽然我们都投靠了冉家,但是冉家并没有约束我们,也不将我们当做家奴般,这次我们想要跟着三奶奶在福康院做事,冉家大女不但没有阻拦,还要给我们兄弟一些银钱。」 第27章 季嫣然点点头,她虽然没有跟冉九黎说过几次话,但是能从冉九黎身上看到高门大户中的女眷才有的性情。 「我们不良人还有一大部分人愿意留在冉家,也被冉大小姐视为座上宾,就像是在公主身边时一样。」说到这里,程二顿了顿。 季嫣然抬起头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也应该多亲近冉大小姐?」 程二没有隐瞒:「我和大哥开始是这样想,不过……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我相信三奶奶心里会有思量,就像我和大哥没有留在冉家,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不一定就要做一样的事。」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和常宁公主的关系,但是从表面上看,她应该远离晋王亲近冉九黎这些从前和常宁就交好的人。 可是她心里却还是觉得晋王也不一定就不能合作,至于冉九黎……现在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很好。 相对于冉九黎这样的性子,她觉得跟冉六在一起相处更加的轻松。 程二接着道:「三爷的事要不要去问问李家宗长?」 冉家送来这个消息,大约也是这个意思,李雍一个人面对江冉太过危险。 「不去了,」季嫣然道,「我相信三爷,如果三爷需要帮忙自己会跟四叔说,我们就做自己能做的事。」 这也是她在现代多年养成的习惯。 季嫣然走出屋子,十几个穿着黑袍的疠风病患也正好陆续走进了院子。 他们的鞋已经被磨破,看起来很疲惫。 「药材都送去了,」曲阳上前道,「抓紧时间,明日我们还能再跑一趟。」 说完,剩下的黑袍人就已经去了后面的小院子。 他们知道身上有病症,主动不与旁人接触,回来之后就缩进小院子里,也不要太多吃食,每日都是简单的饭菜,只要能行走在人前,靠着自己生活他们就已经很高兴。 季嫣然与曲阳一起商量运送药材的数目。 程二已经听到小院子里传来笑声。 那些病患找过来的时候得知三奶奶并不能完全治好疠风病,都是一副失望之极的神情,三奶奶却用了另一种法子给了他们希望。 就像三奶奶说的那样,治病也是为了能够好好生活,三奶奶好像很了解那些饱受困境人的心情。 这就跟公主很不一样,公主在宫中的时间太长,遇见的人大多都稳重、谨慎,很少交往似冉六爷这般豪爽、洒脱的人物。 季嫣然很晚才回到季家,和小和尚胡愈一起整理好了手上的脉案才休息,这些日子可能太过忙碌,就连胡愈的话都很少,胡愈除了给病患诊治之外,就是在坐禅,读经比从前更用功了似的。 眼见着小和尚就这样消瘦下去,季嫣然不禁提醒:「现在福康院忙碌,不要那么早就起床做功课,佛祖知晓你救了那么多人,比听你念经更开心。」 若是往常胡愈必然要与她争辩几句,妄图纠正她对佛法的理解,可是今日意外的没有反驳她,而是道:「师父说过,念经使人心静。」 小和尚临走之前还留下一本经书给她:「若是睡不着的时候就抄抄经,免得心中烦乱,要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师姐修修精神总是很好的。」 这是变相在说她意志不够好吗? 结果胡愈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却梦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等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李雍走进门。 她不由地惊醒,可能弄出太大的动静,容妈妈立即点了灯过来查看,见到灯光她才知道是一场梦。 「三奶奶这是想三爷了吧?」容妈妈笑容可掬,「方才奴婢听到您喊了三爷的名字。」 都是因为冉家送回的消息。 不过她心中真的很担忧李雍的处境。 再看看桌子上的佛经,季嫣然叹了口气,这个妖孽的胡愈将来不会修成佛吧?什么都被他料到。 这样有慧根的小和尚,释空法师怎么会舍得他还俗,就罚他一辈子做和尚。 …… 江冉拿到了李雍和季家的消息,不禁冷笑道:「从前林家仗着太后娘娘和几个皇亲、勋贵的支持都没有斗过我们江家,现在找了一群乌合之众上战场,还想打个胜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承恩公世子爷也就罢了,那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冉家六爷这样的纨绔竟然也跟着到了河北道。 江冉道:「让人注意李约,每次林让带兵,李约都会帮忙,这次八成还会有动静,那个李雍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对叔侄若是联手,还真是麻烦。」 旁边的幕僚捋了捋胡子:「您还不知道,李约和李雍恐怕已经有了嫌隙,若是加以利用,就能激的李雍只身前来,到时候一切还不是您说了算。」 江冉的眼睛立即亮起来。 第28章 早在平卢时如果不是李雍从中作梗,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以至于到如今平卢节度使都悬而未决。 江冉只要想到这个,心头就是一阵愤怒:「这一次要跟李雍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 身边的幕僚低声道:「您放心,这次李雍定然是有来无回。」 江冉微微扬起嘴唇:「李雍和李约这叔侄两个竟然还会喜欢上同一个女子,李雍在外征战,如今李约岂不是趁虚而入,不过他们叔侄都是自家人,即便生下孩子也是姓李,李家不吃亏,要知道京城李家可比太原李家家大业大,若是下一任宗长落在李雍头上,那可是天大的好处。 先皇时礼部有位张旭不就是这般,硬是让自己的妻子侍奉叔叔床前……也成就了一段佳话,李雍是要做第二个张旭。」 江冉说完这话,军帐里立即爆发出众人龌龊的笑声。 江冉道:「我们就等着这小张旭找上门来。」 …… 江冉的营帐就在不远处,照李雍现在的行军速度,两天就能将粮草送到。 李雍看着眼前的舆图面色不虞。 江冉派来的传令兵已经吃饱喝足在旁边的大帐里呼呼大睡,传令兵刚到军营中,许多流言蛮语就传了出来。 应该说这两日就有些奇怪的传言在军队中流传。 李雍能够得到骁骑尉的官职并非因为身上的军功,而是宗长李约为其谋划打点。李约愿意这般做,都是因为李雍献上了自己的妻室。 这可是李家最大的丑事,若是没有半点的风吹草动,决不会弄得人尽皆知,这更关系到李雍的威严,本来军纪严明的队伍,这两日渐渐变得散漫起来,已经连续两日有士兵懈怠,几十军棍下去,刚刚见了些成效,没想到随着江家军到来,「小张旭」的称呼就落在了李雍身上,一切又都死灰复燃,再这样下去,只怕李雍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都是江冉故意为之,您可不能上当,」旁边的副将小声劝说李雍,「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说到这里副将又觉得失言,立即住了嘴。 因为小张旭最最出名的都是能忍。日日将自己的妻子送到叔叔床前,靠的就是一个「忍」字。 李雍皱起眉头:「江冉这般是料定我不敢动他。」确实如此,他手中的兵马有限,如何能面对江家几万大军。 事实摆在眼前,大帐里一片沉默。 副将道:「不如先将粮草送去,护国公和卫将军需要江家的援军,我们不能因小失大,等……等这一仗过去怎么都好说。」 只怕到时候李雍的名声已经成定局,不但如此就连李约和季嫣然也会深陷无比尴尬的处境。 不管哪家的女眷遇到这样的指责,最终都会像小张旭的妻室一样,「病入膏肓」很快就会撒手人寰,想要逼死一个女人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 江冉就这样在他的面前重伤季嫣然。 桌案上的灯光不停地跳跃,映照在李雍的眼睛当中:「如果我不想忍呢?」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像平地惊雷,大帐里的众人面露惊讶的神情。 「您准备要……」副将忍不住道,「我们的人手不多,再说要如何向朝廷交代。」 李雍道:「江冉在平卢时就用手段害死了崔老将军,这新账旧账就与他一起清算,我们粮草依旧照计划前行,我会提前带一支兵马偷袭江冉大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他的决定。 深夜里,江家的军营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安宁,一队人马静悄悄地出现在四周,他们的目标是江冉的中军大帐。 一百多人从背后拿出了弓箭。 今晚他们是来收割性命的,平卢一战的屈辱今日应该让江家人偿还,队伍的最前方,李雍身边有两个人,一个是崔庆,另一个是顾珩。 几匹战马兴奋地踏着蹄子,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坚毅的神情。 李雍终于伸出手来。 所有人抽出了背后的箭,紧接着亮光闪过,一片火雨被射入空中,然后急转而下,冲着不远处的军营而去。 伴随着火光和惨叫声,李雍首当其冲,身后的骑兵义无反顾地跟着向前冲去,马蹄声响如同轰隆隆的战鼓响彻在夜空之中。 「为崔老将军报仇。」 这句话早在平卢的时候他们就想呼喊出来,等着这么久终于有了机会。 寒光闪过,手中的刀立即都染了鲜血,江家兵马一片慌乱,第一道防线就形同虚设,很快就被攻破。 或许是见了血,一个百人的骑兵队伍,变得更加兴奋。 江家兵马惨叫着四处躲藏,很多人来不及拿起兵器就被砍倒在地,鲜血四溅,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第29章 仿佛无论是谁都已经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因为今天就是他们复仇的日子。 忽然一阵号角声划破天际,一只只火把忽然被点燃,一排弓弩手忽然出现在四周,就在弓弩手旁边,江冉脸上满是笑意:「李雍、崔庆带兵谋反,今天本将军就在这里杀了你们。」 显然江冉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偷袭。 「上当了。」有人喊了一声。 骑兵纷纷向李雍周围聚拢。 看着那些兴奋的江家兵马,李雍的几百骑兵就像是送上门的猎物。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蠢,」江冉道,「半年前我已经留你们一命,现在你们是自己找死。」 说完话江冉抬起了手,那箭矢顿时如雨般落下,那利箭毫不留情地贯穿了血肉。 眼看着李雍的骑兵浴血奋战,江冉不禁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李雍发现中计会转身逃走,却没想到这些人却留了下来,就连士气也不曾溃散。 可惜了,这样的队伍若是给他,定然会陪着他立下赫赫战功,那李雍除了年轻缺乏经验之外,也算难得的将才,否则以他们百人的队伍,如何能支撑到现在。 江冉想到这里,胸口的热血沸腾起来,遇到合适的对手他就像亲自一战,砍下李雍的头颅,摸一摸李雍身上喷溅出的热血,那才是让他最兴奋的事,江冉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将李雍给我留着,我要亲手杀了他。」 江冉的加入让江家的兵马士气又是一振。 江冉十几岁开始在军营中历练,不到二十岁就立下战功,之后一直在军用隐忍,甚至还拜入过林让麾下,学到了林让带兵之法。 十多年前契丹突袭凉州时,林让受伤,李约为了救常宁日夜兼程回京,江冉掌控了战局,一举击退了契丹,立下赫赫战功,从此超越了林让。 林让已经英雄末路,江冉却是刚刚崭露头角,所以皇帝顺理成章地将对林家的信任转到了江冉身上。 江冉在军中也渐渐有了名望,即便大家知晓崔老将军是被江冉所害,也没有人敢声讨江家罪过。如今李雍来挑战,江冉必须要虐杀了李雍,这样才能彰显出他的威严。 江冉手中长长的大刀一扫,立即有人头掉下来,扑面而来的戾气让人不禁颤栗。江冉的兵马将李雍带来的人牢牢地围住,所有人都知道这支队伍支持不了多久,很多人手握火把站在一旁只等着最终的结果。 江冉是战无不克,这场仗不是对战而是屠杀。 一百多人的精锐,在围攻之下就如同被网住的猎物,竭力抗争却半点动弹不得,转眼之间已经损伤小半人马。 李雍和顾珩身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崔庆肩膀上被羽箭刺中,他却大吼着不肯退下,转眼间又杀掉几人。 江冉越战越勇,与顾珩战了几个回合,顾珩手中的长刀就被挑落在地。 狼狈。 这两个字足以形容李雍、顾珩如今的处境。 顾珩身上也开始有了伤口,就算能够坚持下去,也会力竭而亡。 正当江冉觉得大势已定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偷袭,又有人偷袭了。」 不远处的营帐一片火光,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 江冉皱起眉头,难不成李雍只是一个诱饵,真正的攻击在后面。 「将军恐怕有诈……我们是不是应该回援。」 江冉却冷声阻止:「李雍带来的人马有限,这里已经有百余精锐,就算分兵能有多少人?更何况主将在这里,他们这样做不过就是声东击西,好叫李雍全身而退。」 江冉话音刚落,果然发现李雍等人全力突围,很快将后方撕开一个缺口向黑暗中退去。 江冉不禁恼怒,不但敢来偷袭他,还在他眼皮底下耍这样的花招,李雍真是可笑,就算这些骑兵能逃走,那送粮的队伍也能转眼消失在这里不成? 「带着兵马追上去,只要见到李雍的人格杀勿论,」江冉冷哼一声,「今天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顾珩为了救下崔庆,身上也被利器刺穿,鲜血透过了他绑缚在伤口上的布条。 「你们先走,」李雍看向顾珩,「一切都按照我们事先安排好的去做。」 顾珩点了点头,可是显然江冉比他们之前预料的更厉害,江家大营失火江冉不过片刻失神,立即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别死了,」顾珩伸出手拍了拍李雍的肩膀,「否则我之前说的话可就不算了。」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映着月光他的目光无比深沉,他当然知道顾珩指的是嫣然:「你早些断了这念头。」 顾珩笑道:「真是不公平,在太原时你不过受了点伤就有了如此的福气,我现在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会不会……」 第30章 李雍厉眼看过来,顾珩笑着露出白牙,不再多说话,带着崔庆催马前行。 李雍边打边退,江冉奇怪的是,明明眼见就要捉到了李雍,却转眼就被李雍逃走了,这样三番两次的交手,让江冉愈发恼怒。 很快就到了李雍扎营的地方,火把照耀之下,已经是一片狼藉,大量的粮草被扔在旁边,地上的火堆没来得及熄灭,显然是刚刚仓皇逃窜。 「将军,现在看不到那些人的去向,若是再追下去只能分兵……不如我们等到天亮再……」 等到天亮,别人不好说,李雍恐怕就会逃的无影无踪。 江冉冷声道:「让斥候去探路,那些人逃不远,今天我一定要拿到李雍的人头。」 李雍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等到遇见江冉时,李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江冉不禁得意,这种掌控旁人生死,畅快驰骋沙场的感觉简直太好了,李雍也算死的其所,让他这样大动干戈追击的人武朝也没有几个。 天空渐渐破晓,头顶上是一片银灰色,周围一切都愈发的清晰起来。 李雍身上的甲胄被干涸的鲜血覆盖,胯下的骏马也被血浆染红,他却仍旧傲然立于那里。 江冉催马上前,他要动手将这一战画上句号。 李雍抽出了马背上的长枪,江冉一刀砍了过去,让江冉意外的事发生了,李雍枪尖灵活地一动不但避开了他的攻击,而且直奔他面门而来。 半路上他和李雍不停地交手,李雍明明已经见疲惫之相,如今不但精神振奋,而且用的力道比刚才要强劲了许多。 多年的内家功夫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方才李雍竟然是在藏拙。 为什么会这样? 江冉还没来得及思量,凌厉裹挟着利刃向他刺来,枪尖在阳光之下发着森森冷芒。 这势如破竹之力,让江冉不得不集中精力来应对,他闪身躲过了李雍的攻击,却只是这一瞬间,李雍催马上前,腰间的短刃再度袭来。 这样近身搏斗的法子是突厥人常用的,如果不是常年与那些勇猛的突厥人对战,绝不会练就这样的身手。 那柄短刃在李雍手心里转动,如此的灵活和随意,只要他一个不查,就会被那利刃割破甲胄。 江冉愈发觉得已经小看了李雍,两个人一逃一追整晚,又频频交手,李雍竟然没有半点的疲惫之色,他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担忧和恐惧,那是面对一个强敌才会有的感觉。 两人对峙,错误的估量最能扰乱心神,更可怕的事,即便用全力也无法压制对手。 「江冉你还记得蒋老将军如何阵亡的吗?豆*豆*网。」 李雍冷漠的声音传来。 蒋老将军被他引到了城外伏击而死。 想到这里江冉更加觉得不对。 一阵风吹过,周围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安静,江冉不由地转头看去,发现自己所带的兵马竟然只剩下数十人。 这才是李雍的目的,带着百余人闯进大营,知道必然会被围攻,狼狈地败走之后,引着他来追击,留下那一片狼藉的营地,也是要消除他的疑心,目的就是在此伏击他。 江冉眼睛中露出惧意,如果现在四周冒出另一支兵马,那么输的就会是他。 可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 不可能,李雍手里已经没有了棋子,李雍这是在故意吓他。 江冉冷笑起来:「那就先杀了你再说。」他再次提刀向李雍劈去,可毕竟还是被扰乱了心神,李雍揉身上前伸手抓住了江冉的肩膀,两个人一起从马背上落下。 紧接着江冉只觉得肚腹之间一片冰凉,等他再去阻挡已经晚了,一串血珠随着李雍的短刃落下瞬间淌下来。 江冉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他捂住了腹部挣脱李雍的牵制,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江冉,你老了。」 江冉耳边重复着这句话,当年他在林让面前说过,那时候他如此的意气风发,如今一切倒转。 李雍接着道:「你欠下的人命也该还了。」 「你不敢杀我,」江冉喝道,「你们这是在谋反,我是……」 「战场上没有富贵荣华,高官厚禄,只有生死,」李雍淡淡地道,刚刚升起的朝阳落在他眉间,仿佛笼上了一层金色,「你会死在我手中,这里就是你命绝之地。」 正当江家人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时。 一支箭破空而来,紧接着「咔嚓」一声,江家大旗竟然应声落下,江家人木楞地看着周围。 一队骑兵慢慢地出现在周围,站在骑兵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没有穿甲胄,一身的长袍在微风中摆动。 江冉认出来,那是李约。 第31章 这是李约、李雍叔侄设下的圈套,而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落入其中。 江冉是久经沙场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形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即示意让人发出讯号。 几支箭冲天而起,箭尖上的火光和浓烟在空中极为显眼,见到这样的情形江冉慢慢弯起嘴唇,等援军到了局面会再一次扭转。 李约和李雍没有阻拦是最大的失误。 「李雍,」江冉看过去,「若是你现在罢手,我还能饶你一命,你可知谋反是何罪,到时候整个太原李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李约早有谋反之心,你不过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只要能趁机扳倒李雍和林家,他真的可以饶李雍一命。 江冉觉得他已经足够诚恳,只要李雍不是傻子就会答应。 「这个局是李约设下的吧?你拼了性命才将我引来,他却坐收渔翁之利,当年你们太原李家没落他可伸出援手?说到底他想的不过就是自己,听说你的妻室拜了释空法师为师,行事与常宁公主有几分相像,」说到这里江冉微微一笑,眼睛中满是深意,「你来到河北道,家中可是被李约照应的周全……」 李雍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情绪。 江冉觉得自己的话仿佛都石沉大海,这叔侄两个的关系仿佛不像他们想的那般脆弱。 李雍目光清澈,看起来十分的冷静:「我记得江大人才是被叔父养大的。」 江冉听得这话顿时愣在那里,心底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怒火随着血液一下子涌进了脑子,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李雍是在讽刺他。 从前江家人私下里嘲笑他,说他母亲与叔父有染,他终于等到了母亲病死,叔父老迈,他来主持家中大局,才将这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李雍竟敢这样揭开他的伤疤。 「自己做过的事,才会臆想旁人,」李雍眼睛中闪过一丝的戏谑,「江大人也算为叔父尽孝送终……」 李雍话音刚落江冉就已经冲了过来,江冉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挥起手中的长刀劈砍而下,仿佛要将李雍整个人分成两半。 李雍却神情轻松,以逸待劳的做法已经占了上风。 可毕竟江冉要证明自己拼尽了全力,一刀砍下,激起了一连串的火花,李雍没有被击退一步,相反的江冉看到了一把软剑从李雍的腰间跳出来,然后如灵蛇般钻进了他的肋下。 冰凉的感觉立即传来,等到那剑抽回来,一股热血立即喷涌而出,他手上立即被卸下了大半的力道。 紧接着肩膀被狠狠地拍了一下,脚下跟着一个趔趄,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李雍手中的长枪再次刺向了他。 江冉从开始的进攻变成了仓皇的躲闪,李雍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般,无论他怎么做都逃不开李雍的攻击。 寒芒一闪而过,江冉腿上又多了伤口。 旁边的江家兵马见势不好,立即想要上前接应,他们刚刚有所动作,周围李约带来的骑兵立即奔袭上前。 刀光剑影间又是一阵杀戮,几颗人头在江冉的眼皮底下落下来。 李约杀了他身边的人,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见到这样的场景江冉彻底颤抖起来,他还不能死,他也不想死在这里。 「将军……快……」 终于有个人奔到江冉身边,想要护着江冉逃走,话还没说完,便仰面倒在了地上,嘴中吐出一片血雾。 江冉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去擦脸颊边被迸溅上的鲜血,转身寻找坐骑,想要纵马逃走,却再次被李雍挡住了去路。 江冉的心慌跳的厉害,他再次挥出手中的长刀,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势,李雍手中的长枪再一次狠狠地戳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冉吐出嘴中的鲜血大声呼喝着,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跑去。援军,他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就能活下来。 「援军会来的。」清澈的声音从江冉头顶不远处传来。 江冉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长袍的李约,李约甚至没有抽出腰间佩剑,就这样纵马到了他面前。 李约向不远处望去:「这些年你吞并了不少的兵马,将他们编入你的江家军,却不知到底有几人能够对你忠心耿耿。」 江冉心中一沉,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你……你收买了他们……」 李约清明的眼睛中是掌控一切的从容:「算不上收买,只不过是要他们顺从自己的心意罢了。这次能赶来救你的,都是你身边的亲信,他们都会陪着你死在这里。」 江冉终于明白李约和李雍为什么这样安排,他们都死在这里,剩下的事就只能任由李约摆布,当年他就是这样对付的崔家,让人以为崔老将军是死于外敌之手。 「李约你们不要胡来,」江冉立即道,「你们还需要江家军去边疆增援,你们还需要我的兵马……」 第32章 李约道:「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带大军去往河北道,才能让他们编入卫家和林家的队伍,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击退敌军,将他们赶出武朝,杀了你们少数人,救了多数人还是合算的。」 李约像是一个商人在计算利益得失。 江冉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看到了不远处等着他的李雍。 李雍看上去神采奕奕:「江将军在军营这么多年,已经看惯了生死,何必如此惊慌。」 李雍话音刚落,只看到不远处一队轻骑匆忙地赶了过来。 很快呼喊、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冉最后一次提起长刀用尽所有的力气向李雍奔袭而去,刀刃眼见就要砍在了李雍脖颈之上,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从胸口涌了出去。 他这是要死了吗? 江冉摇摇晃晃地低下头看到了那穿入胸口的长枪,他想要将那枪拔出来,握住枪杆的手在颤抖。 死原来是这么的可怕。 将军难免阵前亡,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别……」江冉恳求地看向李雍。 别,他还不想死。 可是那杆长枪还是瞬间抽离了他的身子。 鲜血迸溅出来,咸咸的,涩涩的。 江冉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崔庆伏在马背上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李家宗长带来的兵马显然很熟悉周围的环境,他们在马背上灵活自如,一个个又勇猛壮硕,就算武朝最精良的骑兵也远远比不上。 李雍穿梭在其中,很快就掌控了全局,崔庆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李雍还差得很远:「这叔侄两个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虽然李家在武朝远远不如五姓望族有地位,但是将来只怕会压过所有人。 「走吧,」顾珩扯住了崔庆的衣领,「不要在这里拖后腿,我们先去边疆报信,援军很快就到了。」 一场战争终于落幕,将士已经开始清理尸体。 李雍走到了李约身边:「四叔……」 李约看向不远处的军帐:「我们过去说说话。」 军帐里,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将各种消息送到李约的桌案上。 李雍看了一眼就道:「这是江家在河东道的屯兵数目吧?」 有些话不用多说,就已经明白其中的用意。 就像李约不过遣了人送个口讯给李雍,在舆图上指出了伏击江冉的地点,李雍就立即整合了一百骑兵偷袭。 李约点了点头。 李雍接着道:「江家领河东道十八府州,虽然朝廷没有封节度使,却和节度使没有区别,边地置有大量的精兵,这是朝廷都不知晓的,江家这次的援军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这么多精兵每年要吃掉多少军粮,如果说河东道的财政收入都上缴朝廷,江家怎么养得起这些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家掌控着河东道所有的收支,也就是说江家过的像是个异姓王,只不过这个异姓王用不着皇帝来封赏。」 这件事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不会在意江冉是不是死了,而是会在意江家到底背着朝廷做了些什么。 李约脸上透着一股安宁的神情:「趁着江冉一死,江家军中大乱,正好能抓住江家囤兵的把柄,我会将这些证据收集起来。至于打仗我就不行了,你要想办法整合江家的军队,带着这些人上战场,击退外敌。」说完抿了一口茶,仿佛并没有将自己不能战场迎敌放在心上。 十几年伤病缠身,李约早已经习以为常,从前虽然在军中留下赫赫威名,随着他的离开,那些却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旁边的随从上前奉茶,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雍不禁想起这些年见到四叔时的情形,虽然四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却能震慑着周围所有人。 随从又将舆图送到李雍面前,大约是看到了李雍身上的甲胄,脸上立即有了几分恐惧的神情。 李雍眯起细长的眼睛向自己身上看去,甲胄上被利器划开的痕迹在阳光下粲然夺目,如今他也能铁马金戈,带着将士冲在最前方,虽然九死一生,但是意气风发。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因为杀了江冉扬名而欣喜,他只想打个胜仗回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大帐里一时安静,冉九黎的话回荡在李雍耳边。 「李约为了常宁蹉跎了半生,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上天的安排……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李雍心中不禁一阵酸胀的疼痛。 万一她真的是常宁公主,将来想起了那些过往,那时候该怎么办? 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四叔吧,与常宁公主那些年相比,他着实算不上是什么。 第33章 希望很渺茫,但是他还是会押上所有的一切。 李雍起身整理了身上的甲胄:「这仗我们一定会赢。」赢下这个就可以对付江家,还可以打击太子。 当年常宁公主的事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江家、太子府、谢燮都参与其中,如果嫣然真的与常宁公主有关系,他绝不会让这些人伤害到她。 …… 林让看到了援军,心中不禁一喜,没想到李雍真的做到了。 李丞去迎接李雍,城墙上的冉六松了口气,整个人也瘫软在地,他还以为要死在这里,再攻打几轮,这城定然会破。 「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冉家的护卫惊呼一声,冉六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下去,只见自己身下一滩水渍,这是…… 「六爷,您尿裤子了。」 冉六浑身一抖,立即站起身,手已经在护卫的脖子上,瞪着眼睛一脸凶狠:「不准说出去,否则小爷我掐死你。」 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英雄气概,不能在这时候就泄掉了。 「不……不……敢说。」护卫不停地摆手。 冉六这才松开手。 护卫吞咽一口才道:「李家大爷早就已经吩咐过了,不准我们将六爷尿裤子的事说出去,我们都很小心,您的英雄气概绝对能够保住。」 冉六听得这话,肩膀顿时垮下来,脸上是欲仙欲死的神情,半晌才瞪圆了眼睛道:「老子跟那些混账拼了。」 眼看着冉六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看着城下的敌军,护卫不禁恍惚,除去那一身尿骚味儿不说,六爷还真威风起来了。 …… 「你再说一遍。」江庸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已经被他捏的抖动起来。 传令兵跪在地上道:「将军他……阵亡了。」 这次就连屏风后的江夫人也惊呼一声,带着人走了出来。 「不可能,」江庸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江冉手中有那么多兵马,就算河北道有失,死的也该是林让等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江冉自保有余,绝不会傻到带兵冲锋陷阵,一定是消息有误,江庸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到的?是不是以讹传讹?」 传令兵哆嗦着道:「不是……不是……是……有人亲眼所见。」 有人亲眼所见…… 江庸深深地喘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和起来:「将军带着的兵马呢?也都阵亡了吗?」 「没有,」传令兵继续道,「如今被李雍带着去了关隘,应该已经与护国公的兵马汇合了。」 江庸身体一晃,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如果江冉活着绝不允许李雍动江家的兵马。 显然江冉真的被人算计了。 「岂有此理,」江庸厉声道,「怪不得晋王敢退掉这门亲事,他们早就商量好要对付我们江家,我要亲自带人去河北道查问,一定要弄清楚江冉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冉死了,江家等于少了一翼,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还是先问问娘娘的意思,」江夫人拦住江庸,「晋王退亲,三弟又阵亡了,妾身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我们不知晓,您想一想,晋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不会因为我们江家打了一场败仗就彻底地与我们江家翻脸。」 之前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忧,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的猜对了。 「我不答应,」门外的江瑾瑜推开下人闯进来,「好好的婚事凭什么就退了,我……我不……」 江瑾瑜仿佛一下子瘦了许多,身上的衣裙说不出的宽大,脸上都是凄然的神情:「如果真的要退亲……我……我就不活了……」 江瑾瑜凄然地看着江庸和江夫人,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承诺,这口气她不能不出,被皇家退了亲的女子,哪家还会敢来说亲。 她这辈子就要被毁了,她怎么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伯父,您一定要为侄女做主。」江瑾瑜呜呜咽咽地哭着。 「你准备怎么死?」 江夫人忽然开口。 江瑾瑜听得这话,脸上满是惊诧的神情。 江夫人目光冰冷,眼睛中没有半点怜惜之意:「你总是说,做为江家女人前要如何风光,每次都将你父亲和母亲为江家的付出挂在嘴边,你心中可知晓到底怎么维护家族的声望?」 江瑾瑜只觉得身上所有力气一瞬间都被抽走,张大了嘴,任由惊恐的泪水不停地落下来。 江庸没有说话,江夫人接着道:「那是因为江家男子在外搏命,女子在家守礼,男子可以为了功名付出一切,女子为了保住名声随时都要去死。」 江夫人说着站起身走到江瑾瑜面前:「你受不了奇耻大辱,宁愿自尽维护名声,江家长辈就会以此质问晋王,不但江家女的颜面不但不会受损,还会因此增光,惠妃娘娘必然会出面请皇上和太后娘娘主持公道,最终会给你一个谥封,江氏一族也会将你的牌位高高供奉,只要江家子弟在就不会断了你的香火,将来江家的荣华富贵都与你密不可分,你虽然是个未出嫁的女儿,也一样会写入族谱。」 第34章 江瑾瑜开始颤抖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如此的压抑,仿佛江夫人说的所有一切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了死亡逼近的滋味儿。 江夫人道:「这样的荣光你可愿意?」 江瑾瑜慌乱地摇头,江夫人眼睛中满是失望的神情:「方才你不是说准备去死了吗?」 「不,」江瑾瑜终于喊出来,「我不想死。」即便有谥封又能怎么样,她已经看不到了,人死于灯灭,她不要这样。 「不死,」江夫人忽然一笑,「那你也要做好准备,丢了名声的女子,别说一门好亲事,就算进了家庵也会被下人嫌弃,死了之后就会随随便便埋在乱葬岗,连个碑都没有,不会有人记得你,更不会有人给你送纸钱和供奉,到了黄泉之下,你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江瑾瑜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向前扑去紧紧地抱住了江夫人的腿:「伯母您要救救我,我不想这样,我……我……还这么年轻啊。」 「只有两条路,」江夫人道,「你自己回去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们。」 江瑾瑜被人搀扶下去,江庸看向江夫人:「你这是何意?弄出这样的事,我们自己处置就是了,用不着去问她。」 是让江瑾瑜死,还是让她去家庵,只要他们下决定。 江夫人摇摇头:「若是三弟没有出事,我们只要以此要挟晋王就行了,但是现在三弟被人害死,显然有人要对付我们江家,可见就算用瑾瑜维护了江家的名声也不能平息此事,不如等着将一切弄清楚之后,再看看怎么破局,也许那时候瑾瑜有别的用处。」 江庸仔细地听着然后点点头:「只是我仍旧不能相信三弟就这样死了,谁能害死他。」 江夫人面色沉重:「李约和李雍叔侄两个里应外合,三叔说不得就会被他们算计。 妾身怀疑晋王和李家已经联手,将来要夺取储君之位。晋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之前与我们江家联姻也是迫不得已,虽说可以依靠我们的力量赢了太子,但是万一惠妃娘娘诞下龙子,晋王就会被我们丢弃,自然不如李家来的可靠。」 江庸站起身来:「我们江家不能白白被人算计,不管是晋王还是李家,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晋王既然与我们江家对立,我们就毁了他,让他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自然要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江夫人道:「当年常宁因何而死,只怕除了皇上之外,知晓内情的就是太子了,如果我知晓当年的过往,也许就能加以利用,将李家、季家、冉家、林家加上晋王一起牵连进去。」 江庸沉吟着:「你是说那谶书?」 江夫人点点头:「那谶书上所说绝不会空穴来风,常宁死在行宫,皇上怎么会不知晓?虽然李家和林家以为常宁的死与我们五姓望族有关,但是当时的事我们最清楚,老爷不是也猜疑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如果这都是真的,皇上为什么不惜与太后娘娘生出嫌隙也要如此……能将这个弄清楚,我们手中也就攥住了林家的把柄。」 江庸没有打断江夫人的话。 江夫人继续道:「妾身怀疑这跟当今圣上的兄长,也就是圣上谥封的孝文太子的死有关。十多年前常宁手握不良人,这些人一向会追查案件,说不定常宁和林家已经查到了孝文太子薨逝的内情。常宁死了之后那些不良人也被朝廷遣散了,现在季嫣然却又将不良人聚在了一起。如果一切真的像妾身所想,常宁当年查的事,季嫣然会不会知晓?」 江庸眼睛一亮,季嫣然若是查下去,那么不管是林家还是李家、冉家,他们都死定了。皇上不会允许这件事暴露在众人面前。 「好,」江庸冷笑道,「我们就好好斗一斗,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 边疆的百姓早就见识过契丹人的凶悍,所以即便听说朝廷的援军到了,百姓仍旧举家搬迁避祸,因为他们知道契丹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 「真是好人,」老太太拿到了大户人家分发下来的米粮不停地道谢,然后又劝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就快到关隘了,万一契丹人打过来,他们可是见人就杀的啊,离开这里才安全啊。」 人群中给百姓包裹伤口的「小公子」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向外逃,现在迎上前的也只有军队了吧。 「这一次我们会赢呢。」季嫣然尽量压低声音道。在路上奔波了几天,她的嗓子愈发沙哑,听起来的确不像女音。 老太太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听说那边已经死了几位将军,快带着家人走吧……」 季嫣然笑道:「我的家人都在战场上,我要过去与他们团聚。」 老太太见季嫣然等人的模样,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就是沿途收治伤兵的人吧?」 季嫣然还没说话,季子安已经挤上前道:「老人家您说对了,我这个侄……儿就是给人看伤的郎中。」 第35章 老太太连连点头:「怪不得看着这般和善。」 季子安挺起脊背正准备再说两句,却看到季嫣然投过来的目光才算作罢。 季嫣然只觉得好笑,六叔一路跟过来帮着赈济灾民,安置伤兵,除了第一天见到血粼粼的场面差点晕厥过去之外,后面几天顶多就是吓得脸色苍白,不过大多时间都能义正言辞地发表言论,起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不管到了哪里,百姓们除了知晓卫所治病救人之外,就要数「季青天」的名声最响亮,只怕他们还没有到边疆,六叔的就已经是河北道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三奶奶,」唐千过来禀告,「程大送了消息回来,今天就能见到亲家太太了。」 季嫣然心中一颤,脸上满是欢喜之情,她要和母亲见面了。 季子安的眼睛通红:「马车已经离这边不远了?我带人去接应。」 冉家的马车走得不慢,但是冉大小姐只要见到卫所都要停下去看一看,再加上季夫人大病初愈,冉九黎吩咐沿途多了几分照应,于是本该已经到京城的车队,才将路程走了一半。 季夫人心中满是歉意:「拖累了大女。」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冉九黎笑道,「我不急着回京,你一定盼着和嫣然见面。」 季夫人一颗心都要飞了出去,之前得不到嫣然消息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听到冉家大女说了太原府和京城发生的事,就更加担忧起来。 嫣然为了接他们回京,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江家那些人会不会趁着李雍来了太原对嫣然下手。 这几年嫣然到底受了多少的委屈,他们不再她身边,她就算心中难过也无人可诉。 只要想到这些,她恨不得立即就见到女儿。 冉九黎掀开了车帘向外看去:「也许不用到京城您就能和嫣然母女团聚了。边疆战事正是要紧的时候,退下来的伤兵很多,卫所不堪重负,我觉得嫣然会带着人来这里。」 季夫人听得这话愈发的惊讶,没想到嫣然会做这些事:「她从小可是最怕这些的,她哥哥在宗学里打架流了血将她吓得不敢去瞧,这才是几年的光景……不但学了医术,还敢到这里来。」 一个人只有受了苦才会有这样大的转变吧。 想到这里季夫人更是鼻子发酸。 话才说到这里,消息果然传来。 江家管事来禀告:「李三奶奶跟着太医院一起到了河北道,季御史也来了。」 听到季御史三个字,季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冉九黎劝慰季夫人道:「既然季大人跟着,您就不要担心。」 季夫人半晌才想明白那位「季御史」就是季子安,她听老爷说过,季家最不被看好的子弟反而在御史台扎下根来。 「冉大小姐说的是我们家六老爷吗?」 冉九黎点头:「季六老爷是有名的季青天,在太原府为民请命,到了京城又办了几桩案子,如今颇有声望。」 季夫人表面上十分自然,心中却莫名惊诧。 冉家大女没有说错吧?她嫁到季家之后,三天两头看到六叔挨打,二老太爷就因为这个不肖子死不瞑目,人人都说二老太爷那支迟早要败在六叔身上。 不但喜欢惹事,还最没有骨气,总是跪在那里抱着二老太太痛哭流涕,她还撞到过几次…… 这样的六叔如今是季青天? 好像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同了。 娇弱的嫣然为老爷伸冤,那素未谋面的女婿押送粮草到了河北道救下了老爷,如今又在边疆迎敌。 上天这是多厚待他们一家人啊。 「前面是冉大小姐和季夫人的马车吗?」 稍稍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大嫂在里面吧!」 季夫人的手抖起来,这声音让她太过熟悉。 冉家下人已经上前撩开了车帘,季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的车,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然后落在一个人身上。 她看起来很瘦小,宽大的衣袍,尖尖的下颌,眉宇中少了青涩多了沉稳,脸上是惊喜的神情。 但是季夫人不会觉得陌生,就算她变得再多些,季夫人也能认出来。 因为这就是嫣然,季夫人日日夜夜思念的女儿。 季夫人觉得嗓子像是被人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季嫣然先喊出声,以为见到之后会觉得生疏,她从来没有过母亲,也不知道母女两个之间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可是在见到季夫人的那一刻,有的只是熟悉和亲切,仿佛前尘往事一股脑地都出现在她的记忆当中,如此的幸福和温情。 拥有一个母亲原来是这样的。 第36章 她被搂紧了熟悉的怀抱,母亲的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心中是那般的安宁,所有一切都被她抛诸脑后。 就这样什么也不去想,只要与母亲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瘦了。」 温柔的声音传来。 「也长大了。」 「日思夜想,终于见到你了。」 听到这话,季嫣然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从今往后她也是有母亲的孩子了。 从现代到古代,这么多年第一次被母亲搂紧怀里。 「娘,」季嫣然将眼泪擦干,「见到您真好,以后我就在您身边,再也不分开了。」 「那怎么好,」季夫人笑道,「阿雍可是要急了。」 季嫣然不禁一怔:「娘,您和李雍见过了?」 季夫人点点头:「阿雍向我赔礼,说这三年让你受了委屈,当着李家大爷的面向我跪了下来……也是个好孩子,不但救了你父亲还带着人去见江冉,还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如今又去了边疆迎敌……」 季嫣然没想到李雍会赶着去见母亲,母亲一向心软,怎么会为难李雍,也不知道李雍和母亲都说了些什么。 季嫣然将季夫人安置在季家的马车里,就去向冉九黎行礼,她要谢谢冉大小姐将母亲平安送到这里。 冉九黎一反常态地向季嫣然回了礼道:「我们去说几句话。」 这次冉九黎看她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同,眼睛里微微有些波动,像是在看一个久违的朋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垂下眼睛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再抬起眼睛她已经恢复如常。 冉九黎将她让到一旁坐下才道:「你可知道江冉阵亡了?」 季嫣然点点头。 冉九黎道:「江家不会善罢甘休,那谢燮也一样,就算李约找到法子让皇帝不加追究,江家也会想方设法报仇。谢燮这个人最是阴险,唯恐天下不乱,只要让他闻到一丝血腥味儿,他就会紧追不舍,你在京中已经见识到了他的手段,我怕以后他会变本加厉,你一定要小心。」 冉九黎话中饱含深意,在太原府时虽然也会提点她,说话却遮遮掩掩,如今倒像是与她亲近了不少。 显然冉九黎也已经发现了她与常宁公主的相似之处。 「阿……」冉九黎说了一个字却戛然而止。 阿宁吗? 冉九黎想要唤她作常宁公主。 见季嫣然没有说话,冉九黎才道:「谢燮这一局输了那是因为李约早就有所准备,死一个酷吏对于谢燮来说算不上什么,要想彻底扳倒谢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是李约定然会背水一战,在他心里常宁的安全比谁都重要,当年常宁死在行宫中,这些年他一直后悔没能救她,若是再给他个机会,他定然会义无反顾地为她去抗争,哪怕付出性命。」 自从谢燮让死士找上门之后,季嫣然心中就有了些思量,只不过现在冉九黎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冉九黎接着道:「李雍很好,但是我知道……如果常宁真的回来的话,她一定是为了李约,有些事你要好好思量。」 季嫣然从冉九黎马车里下来,径直向前走去,冉九黎方才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他们都已经将她当成了常宁公主,甚至没有给她时间去弄清楚,或许现在她就该将自己放在常宁公主的位置上去安排一切。 这样的话,她和阿雍就真的要和离了。 他们已经不是为了自保一起合作的假夫妻。 刚走了几步陈瞻就急匆匆地赶过来,脸上满是急切的神情:「前面的卫所又让人送了伤兵下来……这几个人身上都发热,会不会死的人太多,尸体处置不当,开始在伤兵中传疫病了……」 陈瞻是个很严谨细致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季嫣然皱起眉头来:「先将病患隔离开来,我换上衣服就过去查看。」 陈瞻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季嫣然正要吩咐容妈妈去找胡愈,却发现小和尚就跟在她身后。 小和尚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双眼睛中夹杂着对她的关切:「阿弥陀佛,我不喜欢那位冉施主。」 季嫣然问过去:「为什么?」 胡愈道:「太聪明,又喜欢掌控大局,她方才一定跟师姐说了些什么,否则师姐的眉头也不会皱起来。」 小和尚还真是观察入微,季嫣然伸出手就去整理小和尚的僧袍:「也许她说的对。」 「对与不对就在师姐的心里,」胡愈道,「别人不应该插手,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师姐都要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胡愈第一次如此严肃地跟她说话。 季嫣然点点头。 将伤兵安置好,就已经到了晚上,季嫣然梳洗干净靠在季夫人怀里,季夫人打开手中的包裹,里面都是做好的袜子:「都是给你的,边疆没有好的料子做不得衣裙,也就能将就着做这些小东西。」 第37章 袜子上绣着蔷薇花,看起来十分的精致,母亲在边疆找来这样的布料有多不容易可想而知,却用来给她做了袜子,她鼻子不禁一酸。 以后的日子,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 「明日我就跟着冉家回京,」季夫人道,「我知道你放不下这里的伤兵,不过越是往北走就越不安全……」 季嫣然道:「母亲放心吧,我和父亲、兄长会平安回家。」 季夫人柔声道:「还有阿雍,我知道你也担心阿雍,我已经打听过了,再走一段路,你们说不得就能见面。」 季嫣然道:「女儿是去卫所……」从京中出来的时候,她心中是盘算着要多久能见到李雍。 他们分开也有些时候了,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免不了想到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个穿越者,说是她救了李雍,倒不如说她找了李雍做依靠。 现在终于要见面了,她心头却被一件事牢牢地压住。 冉九黎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好在现在的情况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思量这些,她要花更多的精力在卫所。 伤兵越来越多,季嫣然沿途支起了军帐,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有疫病症状的伤兵都隔离起来。 这样一来,卫所的情形就开始好转。 已经离战场很近,隐隐约约能听到战鼓的声音,看到远处袅袅炊烟。 唐千咬着草茎,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三奶奶我们今日就动身去跟三爷会和吧!」 季嫣然摇摇头:「我们要留在这边的卫所。」 唐千思量片刻,忽然凑过来道:「不如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送您过去,明天一早我再将您带回来。」 这是什么话? 悄悄地送她去过夜? 季嫣然皱起眉头看向唐千,还没来得及开口,唐千已经贴心地继续道:「您放心,我保证不会有人察觉,就连葛先生和杜虞也不会知晓,我们偷偷的去偷偷地回来,只要见到三爷的人就好。」 唐千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这是怂恿她去偷人? 季嫣然只想一巴掌打在唐千身上,让他清醒清醒。 「不要脸,」杜虞讥诮的声音传来,「要做事就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怕谁知道吗?」 唐千就像是被抢了糖的孩子,一脸的愤怒:「谁……说偷偷摸摸了……又什么不敢让人知道……三奶奶……我们当着他们的面走……」 「好了,」季嫣然打断唐千的话,「我没说要去。」 唐千有些诧异,半晌才道:「我都想三爷了,您不想吗?若是三爷见到您,心中高兴定然会打个大胜仗,您昨天还跟伤兵说,要他们多想想家里人,这样心中才有斗志……难道不对吗?我知道三爷心里最想要见的人就是您。」 季嫣然哭笑不得。 这个天然呆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旁边的杜虞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杜虞剑拔弩张的模样让唐千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却不敢再说话,只是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默默掏出块糖放进嘴巴里。 「再吃牙就掉了。」 季嫣然补充一句。 唐千就像个小媳妇般将剩下的糖都塞进嘴里:「不让吃,留着牙也没用了。」 杜虞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即从这对主仆面前消失,他常常会想主子是不是弄错了,眼前的季大小姐哪里像公主了,公主才不会这个样子。 主子离开京城的那天,他也想跟着一起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偏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下意识里总觉得那些死士会再动手,万一他刚刚走了,季大小姐就又被人杀死,他身上岂不是背了一条人命。 杜虞想着就要出去,却被季嫣然叫住:「李雍在太原的时候,是四叔的人手接应了崔庆入京对不对?」 杜虞思量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季嫣然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四叔在武朝无官无职,自然不能调动地方驻军,林家又远在岭南,以四叔对林家的维护,不会让林家来涉险,所以我想了想,他们应该是四叔养的兵马。」 杜虞眉头一皱,脸上有些惊诧的神情,季大小姐都猜了出来。 季嫣然道:「四叔养兵马做什么?当年常宁公主被人害死在行宫,除了五姓望族推波助澜之外,四叔是不是怀疑到了皇上和谢燮等人,蛰伏了十年,表面上云淡风轻,一心修身求长生,其实背地里早就在安排准备要……」谋反。 季嫣然怀疑李约为了报仇不惜将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冉九黎那天说的话颇有深意,她仔细思量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真的是这样,李约为了常宁公主当年的事真的付出了一切。 第38章 这份情让人不能忽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杜虞半晌才道:「大小姐若是想要知道什么,可以去问主子。」 「四叔的身体怎么样?」 在季家门口李约和谢燮动了手,她要给李约检查一下从前的旧伤,李约却拒绝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李约。 照冉九黎的说法,李约背地里处置江冉的事,那么他应该也在河北道或是平卢。 杜虞道:「离京的时候没有大碍,现在应该不会有事,主子临走之前只让我们护得您周全,他的安排一向都很稳妥。」 这就是李约,已经习惯了将责任抗在肩膀上,即便怀疑她是常宁公主却也从来没有逼迫过她,更没有露出期望让她快些想起一切,重新回到常宁公主生活的轨道上去。 「我知道你从前也是不良人,」季嫣然看向杜虞,「我想知道常宁公主从前都让不良人查过什么事。」 杜虞没想到季嫣然会问这个。 季嫣然接着道:「我想见见那些人,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四叔。」 杜虞道:「大小姐是想……」 季嫣然点点头:「我觉得最该向他们要账的人是我。」她得接受自己的过往,做一个完整的自己,当然还要让谢燮这些人尝尝她的手段。 季嫣然和胡愈一起照顾好伤兵才再次走出了卫所的军帐。 远处的天空渐渐亮起来。 不远处传来号角和军鼓的声音,一个伤兵也挣扎着走过来,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李将军又在迎敌了。」 季嫣然道:「这是我们在擂鼓?」她听说契丹人一直在攻城,机还以为这些是契丹人所为。 伤兵笑道:「李将军带回援军之后,就开始主动攻打那些契丹兵马,李将军说了擂鼓是告诉契丹人我们要出兵了,若是在鼓声响起一炷香之内,有人想要退兵,那我们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否则……两军交战只论生死,我们不收降军。」 季嫣然知晓李雍的用意,李雍不是个嗜杀之人,他这是想要快些赢下这一仗,这场战争再拖下去对百姓不利,时间久了恐怕平卢也会有失,看来李约真的去了平卢。 契丹兵马出自好几个部族,又有吐蕃的援军,彼此之间缺少信任,只要其中有人想要逃走,必然会动摇军心。 「听说您是李将军的妻室,」伤兵再次向季嫣然行礼,「将军和您都是好人,打仗的时候将军总是冲在最前面,您……也亲自带着人来到卫所……」 季嫣然将伤兵扶起来。 这时鼓声正好停下,他们仿佛听到了呼喊、厮杀的声音。 李雍这一仗定然能赢。 「三奶奶,」程大上前道,「定州那边有了疫症,定州卫所让人送来消息,请我们过去看一看。」 若是去定州,就不能见到李雍了。 胡愈小和尚道:「若不然我带人去看看!」 季嫣然摇摇头:「你们继续向前走,我带着唐千、杜虞他们去定州。」 定州卫所,还有她这次想要去见的人,她与李雍这次是见不到了。 既然拿定主意,季嫣然就不再耽搁,吩咐程大去准备,晚一些他们就动身。 …… 城门打开,李雍带着人马凯旋而归。 朝廷送来文书想要与契丹人讲和,可是在他看来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击退契丹、吐蕃的兵马,边疆就不能换来安宁。当年河北道安定,那是因为护国公林让驻守在此,有林家军威在他们不敢随意扰边犯境。 警告契丹人的战鼓已经初见成效,这样下去定然能够稳住局面,他们打了胜仗,四叔那边也就会轻松许多。 「将军,卫所来了郎中……」 副将没有将话说完,李雍就已经大步走向城中安置伤兵的军帐。 远远的就看到小和尚胡愈在人群中忙碌。 「胡愈。」 小和尚转身看到了李雍念了句佛语道:「我们带来了药材,眼下最要紧的是防治疫病,我们还需十顶军帐。」 李雍点点头。 小和尚接着道:「师姐带着人去了定州,没有跟来。」 李雍面色一沉,脸上一闪失望的神情,不过很快就被他的深沉压制住了。 胡愈接着道:「我们卯时末才分开,想必师姐也没有走太远,他们晚上应该会找处人家落脚。」 李施主喜欢板着脸不说话,现在他身上又是一身血腥气,远远的就能感觉到倾压过来的威势,着实让人不舒坦,所以他干脆快些将一切都全盘托出,这样也好各自安生。 等到李雍离开,胡愈又念了句佛语这才回到军帐之中。 …… 第39章 天黑之前程大找到了一处农家,她终于不用睡在篝火旁边了。 躺在炕上,也许是脑子里思量太多,季嫣然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了些许响动,然后就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谁?」季嫣然立即睁开了眼睛。 「别怕,是我。」 那声音略带沙哑,却让季嫣然很熟悉,听到他说话,季嫣然才彻底清醒。 高大的身影从容妈妈手中接过灯,向前走了几步,他的面容也就映入季嫣然眼帘。 这样的清楚,不是在梦中那般模模糊糊。 在分别了那么多日子之后,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李雍。 他比离开京城时消瘦了些,却不见憔悴,一双眼睛清澈如天边的星辰,也许是赶路太过的匆忙,身上染了几分风尘,仍旧穿着甲胄,腰间有短刀和长剑,显然来的时候很匆忙。 她在的地方已经离李雍有一段距离,他这是赶了多少路。 季嫣然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天空:「你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说话间李雍已经站在了炕边,容妈妈也低头退了下去。 李雍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走,天亮就能回到边镇。」 真是疯了,这样折腾一晚上,明天哪里还有精力上阵,战场上面对的是生死,半点大意不得。 季嫣然忍不住道:「暂时休战了吗?」 李雍摇摇头:「要一鼓作气地拿下契丹的几座城池,让他们两年之内不敢轻易兴兵。」 「那你还过来……」季嫣然的话戛然而止。 李雍伸出手来将她搂在了怀里,他的动作很轻柔,手臂却很有力,身上的甲胄带着几许的寒意,他的气息却如此的温暖,让她不禁心悸。 「只要想到你离我很近,我就忍不住……」李雍低喃道,「幸好今天打了胜仗,契丹人退军三十里休整,边镇还有卫将军和护国公。」 季嫣然的掌心抚在李雍的胸口,虽然隔着重重衣物,却好像依旧能够触摸到他的心跳似的,又快又急,与他的沉稳内敛完全不同。 不一样的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她想起了卫所里的伤兵,季嫣然想要从李雍怀里抬起头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想到这里,季嫣然不安地动了动,李雍却会错意,松开了手臂,微微笑道:「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季嫣然摇摇头:「怎么还穿着甲胄。」 「这样方便,」李雍道,「不知什么时候会开战。」 李雍说的很简单,眉宇之间十分的自然。 季嫣然起身将灯调的亮了些:「有伤吧,脱下来让我看看。」 李雍却没有动:「没什么大事,胡愈已经看过了。」 「李雍,」季嫣然抬起头来,「你觉得这样就能在我面前蒙混过关吗?」 他脸上还有一道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能看出当时的凶险,只要再偏一点点就能伤到眼睛。 与江冉交战之后,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河北道,死伤了那么多将士,他怎么会毫发无损。这样穿着一来让她不会担心,二来束缚之下可以暂时忘记伤口和疼痛。 李雍这是在拼命。 「再等一等,」李雍望着季嫣然,神情中满是笃定,「最多十几天情况就会不同,那时候就能松口气,我跟将士们说过,大获全胜之前绝不卸甲。」 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军帐之中他会常常想起嫣然,之后他就会觉得战争很难熬,恨不得立即回京去见她。 「在外征战不能没有战意,见到你了若是再卸甲我会觉得松了一口气,马上面对强敌,不能有半点的懈怠。」李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季嫣然的鬓角。 他的手指明显变得粗粝很多,季嫣然拉住李雍的手翻开,果然看到掌心和虎口都有血痕,这是拿着利刃奋力拼斗后的结果。 「真的没事?」季嫣然与李雍四目相对。 李雍点了点头,嫣然这是在关切他,她那认真的模样,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他忍不住又想去抱她。 可他害怕她真的会让他眷恋不已。 李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家去军营?」 这其中的内情季嫣然知晓一些:「是因为……公爹。」 李雍道:「我娘和族人被人加害之后,父亲一蹶不振,我不知该怎么劝说父亲,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扭转局面。但是我知道,我得去想法子,即便当时我的身体条件不太适合学武,而且就算练就了一身武艺,也未必能扳倒江家,但是我还得去试,因为我绝不会做个苟延残喘的懦夫,所以……你也不要担心。」 李雍话音一转:「我会帮你一起查清楚你的身世,将来或许你会想起什么,那也没关系,我不会因为害怕就阻止你……但是你也要知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因为你是我李雍的妻子。」 第40章 李雍这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此时此刻她复杂的心情,也猜到了她为什么要去定州,也许都料到冉大小姐会和她说那些话。 「我……」 季嫣然刚要开口,李雍立即倾下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一定要小心,有什么消息就让人告诉我。」 季嫣然点点头。 容妈妈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道:「粥已经煮好了。」 李雍吩咐一声,容妈妈立即端了进来。 热腾腾的粥摆在了季嫣然面前。 季嫣然有些惊讶,就着灯光能看到晶莹剔透的米。 「胡愈说你连日奔波,身子不舒坦,却又不想告诉旁人,」李雍端起了碗,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我就要了些米粮,方才让容妈妈拿去煮了。」 他这是从哪里弄的粮食。 季嫣然看着这碗粥,不自觉的胸口一阵酸胀,这碗粥在这时候有多珍贵,他赶了一夜的路就为了看她一眼,将这些东西送给她。 「吃了吧,」李雍微微笑着,「你吃完了我就该走了。」 季嫣然不得不一口口地将粥吃下去,她早些吃完李雍也就能多些时间赶路。 时间过的飞快。 季嫣然将李雍送出门。 眼看着他骑马消失在黑夜中,季嫣然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要不是桌子上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收走,她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李雍说得对,他们都不是懦夫。 他勇往直前,她也会做好她的事,弄清楚从前的过往。 …… 纵马出了村庄,李雍看到了小路旁等着的杜虞。 李雍跳下马,两个人到一旁说话。 李雍先开口道:「四叔那边有消息了。」 李雍看向不远处的天空,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黑暗却已经渐渐淡去。 杜虞走到李雍身边。 李雍道:「四叔带着崔庆去了平卢,一定会与江家交手,我会想办法攻占契丹几座边城,一旦契丹要和谈罢战,就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平卢之战始末,崔老将军不是死于敌军之手,而是被江冉陷害。」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主意,但是攻打契丹城池是很危险的事。河北道的兵马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还有吐蕃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 杜虞皱起眉头道:「三爷这样有些太危险了。」 李雍神色平静,眼睛中透出一股坚定:「如今我们粮草充足,护国公也在这里,虽说有强敌在,也是稳固边疆的好时候,若是我们不动手,只怕吐蕃退兵的时候会侵扰平卢,这样一来就会成为四叔的负担,你让人将消息送给四叔,很快河北道的战报就会送到。」 杜虞愕然,没先到三爷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 李雍说完话就去牵马,转身深深地看向季嫣然落脚的村庄:「保护好嫣然。」 这一眼让他的心弦再一次波动。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又这一天,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到如此地步。 怀疑嫣然和常宁公主有关的时候,他努力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常宁公主时的情形,他受了风寒病的厉害,公主带着御医来为他医治,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常宁公主和四叔说,他眼睛中的神采与四叔有些相像。 如果嫣然真的是常宁公主,那么之所以会接受他,会不会因为他某些地方有四叔的影子。 嫣然只是在下意识地选择。 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不过就是四叔年轻时候的影子。 李雍的心猛然疼了一下,这样自我否定就像是在心上划开伤口,他不该这样去想,只是控制不住,一遍遍地猜测。 会因为她细微的举动欢喜和忧伤。 虽然有时候会难过、心痛,却也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欢喜。 只要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仿佛从此之后永远不会再有让他难过的事。 盼望着能够与她相守、生儿育女,过完安宁的一生。 为此而努力就算付出再多也不会后悔。 也永远不会输,因为不管是什么结果,欢喜她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 李雍真是疯了。 林让站在城墙上看着李雍带兵与契丹人厮杀,战鼓隆隆声中,契丹人想要奋力地反抗,最终却再一次丢盔弃甲地逃窜。 李雍又一次胜了,契丹人的战意越来越弱,再这样反复几次,契丹人就会彻底退兵。 季承恩目光晶亮,立即道:「快开城门,迎我季家的女婿。」之前见到李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李雍英俊的面容,只觉得这人一表人才,也算有可圈可点之处,现在才发现李雍真正的长处并非这副皮相。 第41章 能够担起责任,舍命守关隘的人,至少值得托付。 就算嫣然之前没有嫁给李雍,见到这一幕,他也会想要如此的佳婿。 城内军帐之中,已经准备好了十几碗酒,李雍带着几个将士走进来,众人纷纷拿起了酒碗,饮下之后,他们今晚就会再次出城,只不过不会打败契丹人就回来,他们要一路攻下去,拿了契丹人的城池。 商议好了战术,几位将士先走出了大帐。 「千万要当心啊。」季承恩忍不住嘱咐李雍。 「岳父放心,」李雍躬身道,「我答应嫣然会打个胜仗平安回来。」 季承恩连连点头:「去吧,只要你打了胜仗,将来回京之后,我会跟那丫头说,不可轻易说什么和离。」 「就这样将女儿卖了?」 等到李雍离开,卫将军才拍着季承恩的肩膀道:「是谁听说李雍三年不归家,气得直跺脚,发誓若是能够回京,定然立即将女儿领回娘家,再狠狠地揍那小子一顿。」 季承恩神情自然:「怎么算是卖女儿,我这是多了半个儿。」至少现在这女婿怎么看都让他很满意。 …… 李约摩挲着手中的棋缓缓地落下,崔庆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回到平卢之后,开始整顿崔家留在平卢的兵马。 虽然一切很顺利,但是边镇之外仍旧可以看到吐蕃和契丹的斥候,万一在这个关头打起仗来,他们顶多只有一半的胜算。 崔庆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李约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能用。 「四叔,」崔庆随着李雍的辈分称呼李约,「我们是不是该整合兵马,城外的情形恐怕一两日之后他们就要攻城。」 「不会,」李约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如同雨后的天空说不出的通透,「河北道应该快有战报传出了,契丹人会随着退兵,平卢不会起战事。」 崔庆一脸惊诧。 李约道:「若是他们准备举兵,就不会只要两个斥候在周围打探,契丹人大营向东挪动三十里驻扎,就是随时准备回援河北道。」 说完话,李约慵懒地靠在引枕上:「现在就将弹劾江家的奏折送去京中,平卢回到你们崔家手中了。」 李约料定的事从来不会有错,听起来像是随随便便地说一句,但是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崔庆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上前拜倒在地:「四叔,崔家不会忘记李家的恩德,您……帮忙我们都记在心里,将来若是有机会定然效犬马之劳。」 「不用念我的情,」李约抬起眼睛,「是李雍的功劳,他带兵攻打契丹才会有这样局面。」 崔庆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又看了李约一眼,李约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也就不敢再问,静静地退了下去。 崔庆出了门,李约身边的人就上前禀告:「杜虞送信回来了,季大小姐已经在定州见到了人。」 这丫头真不知道自己在查些什么。 就这样放任不管,或许她会依靠一己之力,将所有一切都弄清楚。 李约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不会就这样查下去。 不论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觉得困扰,可是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果断又干脆地动手去做,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努力去争取,就像在京城中遇到死士时一样。她有些地方和常宁相像有些地方却有很不同,他也曾思量其中有什么缘由,如果是十年前的他,或许会怀疑她和常宁相似不过是因为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见过那么多的人之后,他明白一个道理,时间和处境可以造就不同的脾性,但是最重要的心性却永远都不会变。 他心中最想知晓的是,她这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李约坐在那里,月白色的长袍,头上那紫檀木的簪子,古朴而简单,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高空流云,又如同一块清透的琉璃发着柔和的光彩。 定州突然起了瘟疫,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卫所,这其中自然是有人在安排。 河北道打胜仗,崔家收回平卢,江冉战死,江家不可能没有动作。 宫中的那位惠妃娘娘惯会用的伎俩,就是藏在背后运筹帷幄。 定州是咽喉要地,那位太子爷一早就握在手中,江家表面上并没有站在东宫那边,私下里却不一定就分得那么清楚。 太子这些年不在朝堂上说话,不轻易搅进任何一件事中,不会得罪冉家这些中立派,也不会让太后娘娘不高兴,更没有针对五姓望族的意思,就是想要不动声色地收揽所有的势力为他所用。 定州有不少的朝廷驻军,太子爷却吃着一多半的空额。定州知府不是个手眼通天的人,如何能够偷偷摸摸为太子敛财多年不出纰漏,那是因为定州知府根本就是江家人。 第42章 他查江家的屯兵,发现河东道的驻军并没有那么多,江家聪明地将军户「藏」在了河东道周围。 这些年定州开了不少的荒地,突然迁移过来许多人口,太子爷还特意为此上过奏折,为这些开荒的民户减免了三年税赋。 太子从来不会为百姓思量,这般做法定然是为了利益,他已经让人查清楚,搬迁过来的民户壮年男子居多,这些人就在朝廷查驻军时充填那些空额。 太子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这些是江家人的安排,江家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兵马留在了通往京城的咽喉要地。 只要定州有慌乱,江家人定然会顺利接手。 平卢就是这样落入了江家人手中。 李约微微一笑,江家的确比别人高明些,但是却瞒不过他,季嫣然这丫头也知道所谓的瘟疫应该是引她前往的陷阱。 只不过,陷阱也有它的好处,抓到诱饵而不会落下去,输的人就不是他们。 李约道:「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定州。」他还是放心不下那丫头。 …… 京城东宫内。 太子张开嘴,旁边的美人立即将蜜饯送了上去,这美人生得眉清目秀,刚刚从岭南到京中,祖上是杏林世家,手指间总有一股药香的味道,勾起了太子的一些回忆。 他还留着一只迎枕,那是从慈宁宫拿出来的,常宁在摆弄药材的时候总会将它靠在背后,上面有种淡淡的香气,似是薄荷的香气又仿佛夹杂着药材的气味儿,他好不容易才弄到了手中。 想到这里,太子向前一凑喊住了那美人的手指,脸上是欲仙欲死的神情。 这一刻丢掉所有的烦恼,放纵自己,他不再是为江山社稷日理万机的东宫,也不是天下才俊的表率,他只是他自己。 「太子爷,定州传来消息了,季氏已经开始为流民看症。」 太子微微抬起眉毛,脸上是惋惜的神采,一个女人不留在内院侍奉夫婿和长辈,在外抛头露面,自然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妇人,就算死在那里也是咎由自取,就算他替季家族中惩办了不守妇道的女眷。 季家着实可恨,他多年在江南布置的一切,那些土地和粮食,如今被季家人送到了父皇眼前,往后都会变成朝廷征收的赋税。 季氏为季承恩翻案不要紧,还让他损失了心腹能臣,如此种种季家就算灭族也换不来他丢掉的利益。 这些还不够季氏竟然将手伸去了定州,当年他与林家商议,想要林家接手河北道,帮他养兵额,将来他与林家都有好处,林家得到了朝廷的赏赐,东宫也可以有稳固的利益,林家扶持他,他登上皇位之后必然不会亏待他们,林家却不识时务。林让折了他的面子,常宁拒绝嫁入东宫那一刻,他至今记忆犹新,该死的林让没有战死在河北道,季承恩也要平安归京,他怎么想都不痛快。 「让定州知府看着办,季氏不能治好瘟疫就将她和李家一起弹劾,不过……提醒他……李家和季家都不是善茬,让他不要主动惹事。」 说完这些太子挥了挥手,这些琐碎事他不想去管。 「太子爷,定州知府大人就在门外。」 太子惊讶地扬起眉毛,没想让到定州知府会……来了。 「还有,」下人接着说,「江大小姐来了,说是要谢太子爷为她做主,太子妃已经将江大小姐让去了花园。」 晋王退婚,江大小姐羞怒之下自缢,多亏江家发现的早,才没有酿成大祸,他在父皇面前为江大小姐说了句话,也是想要趁机撩拨江家对付晋王,没想到江家放在了心上,江瑾瑜还亲自来道谢。 江家来人他也不好不见。 太子微微思量,觉得应该先去见江瑾瑜。 「让定州知府等着,一会儿我再见他。」 太子说完走向了花园,江家这样上门道谢,是不是想要投靠他。天底下能够对付晋王的人也就是他而已,他不妨试着探探江瑾瑜的口风。 刚刚走到了月亮门,就听有人喊了一声:「大小姐。」 太子爷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整个人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身前的人影登时被他抱在怀里。 「嘤咛」一声软软的叫喊,淡淡的清香味儿立即传入他的口鼻,他正要细细体会这般感觉,那温软的身体却推开了他,慌张地向后退去。 太子定睛一看面前的人正是江瑾瑜。 「太子爷,」江瑾瑜脸色难看,又是羞臊又是慌张,「我……我没有瞧见……」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可就是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加的我见犹怜。 太子心中不由地一动。 太子露出关切的神情,看向江瑾瑜:「这是怎么了?」 「妾身,」江瑾瑜刚说出两个字立即又哽咽起来,拿着帕子捂住了脸,「没……没什么……冲撞到了太子爷,还请太子爷不要责怪。」 第43章 江家女在跟他道歉,而且是如此谦卑的模样,想想宫中趾高气昂的惠妃,太子莫名得到了些快感,仿佛他已经和父皇一样,能够让天底下的女人卑躬屈膝。 江瑾瑜话音刚落,已经有下人追过来。 太子故意面色一沉冷声道:「你们怎么敢怠慢冉大小姐。」 下人吓得跪在地上:「奴婢们不敢,方才……大小姐看到了府中的庵堂就……」 太子立即想到了江瑾瑜的处境,若是真的被晋王退亲,除了死之外也就只能在庵堂里了却残生,江瑾瑜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哭泣。 这样的美人怎么能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心中一动,若是他能将江瑾瑜收在房中,也算是和江家联姻,五姓望族都站在他这边,他的东宫之位就没有人能够夺走。 「你也不要伤心,」太子将帕子递给江瑾瑜,「我那弟弟……唉……着实太荒唐……这门亲事不知多少人羡慕,若不是有赐婚的圣旨,只怕江家的门槛早就被说亲的人踏破了。」 江瑾瑜擦着眼角,太子清清楚楚地看到江瑾瑜那吹弹而破的肌肤,不由地向前走了两步。 江瑾瑜见状立即躲开。 这样一走一躲倒让太子的心如猫抓般痒起来,只想一把将这美人搂在怀中。 「如今不可能了,谁愿意要一个被晋王退婚的女子。」江瑾瑜声音中满是悲凉。 「若是你愿意,」太子目光雪亮,「自然有很多人在等着,你看看这偌大的太子府,只有太子妃一个人苦苦支撑,假以时日……怎好没人帮衬……你若是愿意……」 江瑾瑜妙目中满是诧异:「太……太子爷……您……您这是……」说到后面本来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了红霞。 太子愈发相信江瑾瑜愿意嫁到太子府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太子道,「我会跟父皇说,让父皇将你许给我,只是侧妃有些委屈了你……」 「您这是……在……向妾身说笑吗?」江瑾瑜眼睛中满是受宠若惊的神情。 太子再次感觉到了满足,方才只是一时兴起,现在他却想要将这件事坐实,这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弊。 太子还想说话,江瑾瑜已经慌张地跑开,这是这次她没有再哭。 「走吧,」太子看着江瑾瑜的背影消失,这才吩咐管事,「去见定州知府。」 …… 江瑾瑜气喘吁吁地在假山石后停下来,抚住胸口看着东嬷嬷:「我……方才做的怎么样?」 「好,」东嬷嬷道,「太子爷已经对大女动了心,只要再见一次,太子爷定然会向皇上求这门亲事,您虽然被晋王爷退了亲,却嫁给了太子爷,不会有人小瞧您,虽然那是侧妃……」 「现在是侧妃罢了。」江瑾瑜并不担忧,太子妃能死一个,就能死第二个,再说最重要的是将来的皇后之位。 所有人都以为她从此完了,她就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的本事。她还要晋王后悔,就因为退了这门亲事,晋王就跟那皇位再也无缘了。 江瑾瑜看向旁边的东嬷嬷,东嬷嬷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是喜悦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东嬷嬷看起来很高兴,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这般情形。 「你怎么会这样欢喜?」江瑾瑜问出口。 东嬷嬷柔声道:「因为奴婢很欣慰,大小姐遇到这样的事并不慌乱,还能想出应对之法,当真是长进了。」 江瑾瑜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东嬷嬷眼睛中露出期望的神采,终于她等到了一个能够打击江家的机会,而且季大小姐还有可能是公主……只要想到这个她心中就激动不已,这次她定然要想方设法地帮忙,就算冒着危险那也很值得。 …… 太子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 定州知府道:「从前朝廷查下来,我们用来充数的都是江家的人。」 太子仍旧不肯相信:「不都是迁移过来开荒的百姓吗?」 定州知府吞咽一口:「从前卑职也是这样想,现在……刚刚知晓……这……这都是江家……的屯兵,因为河东年年都有战事,皇上曾想要夺回安西四镇,江家就照皇上的心思悄悄地招兵买马,可惜皇上一直将这件事搁置,江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将招到的兵卒分散开来,这样不会引人注意,等到皇上要征战西疆,又能立即将他们聚集在一起……」 「现在李家害死了江冉,知道江家必然会向他们问罪,就准备从这件事下手,在皇上那里将江家一军,江家自身难保,就不会再找李家的麻烦。 皇上当然不会说江家暗中招兵是暗中领了圣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有个说法,江家八成就要吃亏,卑职担心李家紧拽着江家不放,我们这些年的作为也会暴露。」 第44章 太子皱起眉头,他最讨厌的就是引火上身,本来是李家和江家的争斗,却把他拉下水:「想想办法我们怎么才能脱身。」 「太子爷,」定州知府道,「您就没有想过帮江家吗?这可是天赐良机,您在危急时刻帮了江家一把,江家一定会站在您这边。」 太子皱起眉头思量,他帮江家就是要对付李约:「没有那么容易。」李约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即便他是太子也不想有这样的对手,再说……当年的事……总之他不想李约回到众人视线中来。 定州知府道:「我知道太子爷在顾虑什么,如果能趁机杀了他们永除后患呢?卑职听说一件事,先皇的太子……还有后人在世,常宁公主的死只怕与这件事有关。」 太子睁大了眼睛:「你……你听谁说的?」他恨不得立即去捂住定州知府的嘴,「想要活命的话,以后一个字也不要提。」 定州知府不慌不忙地道:「卑职可不敢说,却有人要查出个结果。」 「那他就是找死,」太子咬牙切齿,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你是说让我用这件事对付李约?」 定州知府躬身:「一切都是真的话,就算太子爷不提也会有人闹出来,太子爷不如先动手。」 太子攥起手没有说话。 定州知府继续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太子眼前浮起江瑾瑜的脸,江家不止这一件事需要他的帮忙,或许真是一个机会? 「你来到京城,定州可安排了人盯着李家和那季氏?」 定州知府道:「您放心,卑职不敢怠慢。」 「他们既然找死,」太子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就怪不得我动手了。」 …… 季嫣然面前的就是林家在定州的一处宅院。 整个院落看起来并不大,留在这里的林家家人都上了年纪,守门的老家人见到季嫣然立即上前行礼道:「李三奶奶快请进吧。」 林让写了家书吩咐家人好生照顾季嫣然,季嫣然在定州时就准备在林家这处宅院落脚。 她来到定州已经有些日子,只是一直在卫所处置病患,今日才有时间登门。 老家人引着季嫣然走向内院,走进了月亮门,一处景致立即映入眼帘。 两次种着紫藤,花树的中间是一架秋千。 季嫣然心中一颤,耳边仿佛响起了欢笑声,似是看到紫藤花盛开时的情形。 眼前一切竟然和她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季嫣然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秋千上,微风吹在她的脸上,头上的木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抬起头就是湛蓝的天空。 虽然不是紫藤的花期,但是她却闻到了紫藤的香味儿。 「这孩子怎么就喜欢吃这花。」 朦胧中似是听到有人无奈的低喃。 她却小心翼翼地将紫藤花摆在点心上,然后小口咬下去,花瓣脆脆的软软的。 嘴里都是紫藤花,鼻尖上顶着紫藤花,她张开手笑个不停,好像自己也变得如同紫藤花般漂亮。 「已经好久没有人坐这秋千了。」 林家老家人的声音让季嫣然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老家人脸上是欣慰的神情:「这处宅院是我们大老爷第一次到定州时就看上的,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出自大老爷的手,大老爷在的时候每年都要在这里几个月。 大老爷去世之后,夫人就和公主住了进来。后来夫人和公主相继没了,公爵爷又回去了岭南,也就没有什么人再来……不过公爵爷吩咐我们定然要仔细打理,每年都要修葺花园,就像大老爷一家在的时候一样。」 林家下人说的大老爷就应该是常宁公主的父亲, 常宁公主小时候在这个院子里长大,所以她才会对这紫藤花记忆深刻。 季嫣然轻轻地晃着秋千。 「听说您是来治瘟疫的。」林家老家人端上一杯茶低声询问。 季嫣然点点头。 老家人欲言又止。 季嫣然抬起头笑道:「从前公主不是也治病救人。」 老家人眼睛亮起来也就打开了话匣子:「您也知晓我们公主的事?我们林家在定州的药铺就是公主开起来的,只不过后来公主就很少出宫,自然顾不上这边,药铺也就交给了几个管事打理。」 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些小时候的记忆,后来常宁公主都做了些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家人躬身:「夫人说家里的药铺都随您用处,您来到定州有几日了,只是一直脱不开身,药铺上的掌柜也就没有去拜见您,您看看是不是要将他们叫过来。」 「不用了,」季嫣然道,「我有些累要先休息,明日下午再说。」 第4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家人有些惊讶,李三奶奶看起来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若是换做公主恐怕所有人都要忙的脚不沾地。 这瘟疫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十几天的功夫就蔓延开,现在到处人心惶惶,都说李三奶奶医术好,至少他们盼着李三奶奶能来。 除了李三奶奶在边疆卫所上名声很响之外,还因为李三奶奶跟公主师出同门。 难道是因为李三奶奶对平瘟疫已经胸有成竹? 「三奶奶,」下人低声道,「您还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现在药材也不容易买全。」 季嫣然笑道:「我的药不用事先准备。」 那是为什么呢?下人有些怔愣。 「你们没听到外面怎么说我吗?」季嫣然边向院子里走边道。 老家人仔细地想着:「说您是……神医。」 季嫣然很满意这个回答:「我就是能救命的药。」 看着老家人那惊愕的神情,季嫣然忍不住笑了:「林家的药铺这些年生意如何?」 老家人半晌才缓过神:「没有公主在的时候好,不过……也算不错,大家都很念当年林家救助百姓的旧情。」 果然名声是很好的东西啊! 季嫣然心中惊叹一声,看向老家人:「这些日子可能要辛苦你们了,等大家都知晓我住在这里,只怕会不断有人登门。」 李三奶奶说的是慕名求医的人,他们经历过类似的情形,周围的郎中慕名前来,就想与释空法师和公主一起辨症,甚至有人想要拜公主为师。虽然公主是个女子,但是附近的郎中都对公主很是尊敬。 老家人道:「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安排,不会出什么乱子。」 季嫣然道:「你告诉大家,无论如何都不要慌张就对了,我能处置好。」 老家人躬身应下来,李三奶奶这样斩钉截铁地说话,光是听着就让人很有信心。怪不得夫人让他们都听李三奶奶的,公主当年也是如此,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稳住局面,身边的人也是谨慎、小心,做事滴水不漏。 「这处院子,」季嫣然指了指,「我能进去看看吗?」 粉色花墙的院落,从外面看朴实无华,无论是谁从这里走过,都不应该能够注意到,李三奶奶一定是凑巧了才会要去看。 老家人忙道:「自然可以,只不过那从前是大夫人养病的院子,您若是不嫌弃奴婢就去引路。」 推开门,屏风后进去就是暖阁,里面是一张软榻。 季嫣然好像看到小小的人影坐在榻上乞求母亲安康,可惜……不是任何病都能治好,母亲就这样慢慢消瘦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母亲大多时候闭着眼睛不跟任何人说话,仿佛是要让她适应将来没有母亲的日子。 就因为这样,她去求释空法师传她医术。 心中的一切慢慢明晰,她想要的答案逐渐展现在她面前。 季嫣然在房间里歇下,老家人才带着几个管事退了出去,正要给药铺管事送信,让他们明日下午来家中,门口的下人就来禀告:「不知从哪里来了人在门口吵闹。」 老家人一惊,李三奶奶在这里的消息这么快就传了出去? 「是来求医的?」 生了病心中焦急也情有可原。 下人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头:「是病患……可……他们却不是求医问药……而是来骂李三奶奶骗人钱财……」 老家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也许有人故意要害李三奶奶。 老家人果断地吩咐:「关上大门,任何人不许和他们起冲突。」孤掌难鸣,只要他们不去理睬那人也就会离开。 下人立即照老家人的话去做,但是很快门口就又传来消息:「又有三五个人一起来了。」 老家人带着管事赶到门口,还没有去看外面的情形,只听有个声音道:「竟然敢在这里闹事,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小爷又是谁……」 话说到这里他好像察觉了口误,立即重新说了一遍:「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李三奶奶也是你们能骂的吗?通知官府都给他们抓起来。」 老家人睁大眼睛,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是来帮忙还是添乱的。 定州林家的院子外,林少英昂着头,脸上满是得意和骄傲的神情。 好不容易熬到能够骑马了,他连夜就赶了过来,就连冉六那货都上了战场,只要想想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在床上积攒了一身的力气,终于可以释放,所以就连声音也变得格外响亮。 果然喊声过后,围着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惧意。 方才叫喊的人脸色一变,在众人注视之下开口:「我们是来找那李季氏的,你又是谁?」 「这不是护国公的宅院吗?李季氏……怎么会在……」 各种质疑的声音传来。 林少英冷笑一声:「我是谁你们不用知道,你们只要明白,若是谁敢对季大小姐无礼,小爷我绝不会饶他。」 第46章 「我们来找她有什么不对,」那人忽然喊起来,「我们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去找她看症,她却张口就要一百两金子,要不是我们正好遇见了孙郎中,我那苦命的孩子现在只怕早就……没了啊。」 「我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她根本就不是来给我们治病的。」那汉子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鼓动众人的情绪,「她刚到定州就去了孙郎中的药铺,当场就说孙郎中正骨的法子不是最好的,人家孙家药铺开了几十年,她却问孙郎中愿不愿意将铺子卖给她。」 「不过在卫所里有了些名声,就敢这样,大家千万不要来找她看病。」 林少英又打量了那汉子几眼:「河北道起了战事,朝廷一直在征兵,若是你这般有血性,怎么不去投军,到了边疆别忘了去卫所问问,季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郎中。」 淡淡的一句话将那汉子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去卫所……也是为了名声……」 林少英却不准备再让他接着说话,高声道:「来人,将这些人撵出去。」 林家大门在这时候打开,林家管事没想到外面的是二爷,不敢怠慢立即让护院上前将人轰出胡同。 林少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 林家老家人忙上前行礼,上次见到二爷还是他回岭南,二爷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里听国公爷训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恭顺,不敢有半点的逾矩,现在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眉宇中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欢喜似的,就像是老太君在他身后站着。 老家人想到这里下意识地伸头向林少英身后望去。 二爷背后没有别人啊。 「杨管事,」林少英道,「季大小姐呢?」 「在……后院……」 杨管事话还没说完,林少英就像后院飞奔过去。 季嫣然正站在院子里看那层层叠叠的寿山石,她记得小时候趁着奶娘不注意就向上攀爬,只因为她听人说父亲从前喜欢站在那高高的寿山石上。 她觉得上面定然有美丽的风景,也想像父亲一样站上去,虽然她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却觉得这样就离父亲更近一些。 季嫣然想到这里就提起裙子。 「三奶奶,您这是……」 容妈妈一脸焦急地看着季嫣然站在了假山石上。 天空仿佛一下子也宽阔起来,没有什么能够束缚她似的,也许这就是父亲要在这里修葺寿山石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站上去就将整个院落看得清清楚楚,远离喧嚣和嘈杂。 她从小孤孤单单,在现代也没有亲人,兜兜转转回来之后,却在季嫣然身上找回了父亲、母亲。 她不但再一次获得了生命,还收获了亲情,这辈子她要活的精彩、洒脱,才不算辜负老天对她的厚爱。 「三奶奶您小心点。」 季嫣然看向容妈妈,没成想另一个颇为英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林少英。 林少英听到呼喊的声音,立即看过去,只见少女站在高高的寿山石上向他招手。不知怎么的才隔了几天,再一次见到季大小姐他觉得更加亲切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和亲切的神情就像亲人般,与他没有任何的距离。 林少英几步跃上假山石与季嫣然一起坐下来。 两个人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季嫣然这才准备起身从假山石上下来。 林少英道:「下次再想上来叫我帮忙,要不然让程家兄弟跟着。」 一副兄长般的口气。 季嫣然伸出手抚了抚林少英的头顶:「轮不到你教训我。」她在这院子里的时候,林少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林少英没有反驳,跟着季嫣然一起走下来。第一次见到季大小姐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亲切,现在跟在她身后只觉得洒脱又舒坦。 「姐,你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 「生孩子啊。」 真是三句离不开老本行。 季嫣然停下脚步看着林大夫人曾住过的屋子:「我记得那间屋子床下有个紫檀木箱子。」 那只箱子。 林少英的脸忽然变得苍白,那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些小物件儿,捏的粗糙的小泥人,花球,还有些很丑的画作,各种不起眼又奇怪的小物什,小时候他不经意发现的,拿出来玩耍被阿娇看到,然后他们两个争抢之后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幸好长姐好像将这只盒子忘记了,一直都没有去找。 他和阿娇也渐渐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长姐……」 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来跟他秋后算账。 林少英呆呆地立在那里。 第47章 季嫣然没有回头,那抹看似柔弱却十分笔挺的背影却让林少英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嗯,」季嫣然轻声道,「先不要乱叫……我还……」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然后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她刚要说话,整个人就被提起来,快速地在空中旋转。 林少英的笑声传来。 站在旁边的林家下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全都低下头,杨管事立即将大门关上,吩咐下人:「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说完话,杨管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这是要大祸临头了吗? 二爷怎么能抱一个有夫之妇。 李三爷正在边关打仗,若是知晓了……会不会……直接上门问罪。 武将可都是暴脾气。 李家的下人竟然都站在那里不闻不问。 杨管事正不知如何是好,容妈妈已经快步走过来道:「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林二爷和我们家三奶奶只是有兄妹之谊。」 兄妹之谊?谁信啊。 杨管事不敢多话:「是……我……知道……」这分明就是掩耳盗铃的做法,李三奶奶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呢。 哪天李三爷找上门,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林少英望着季嫣然,只觉得压在胸口好多年的一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姐姐入葬时的情景,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懊悔和难过,再往后无论怎么快乐,都遮盖不去心中的悲伤。 「姐,」林少英道,「要不要现在就写封家书,将这件事告诉祖母、父亲、母亲他们。」 季嫣然摇摇头:「当年的那些事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 林少英虽然不知道季大小姐怎么就变成了长姐,但是这些又不重要,只要长姐回来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失而复得,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 「怪不得姐夫会这样……」林少英激动之余没有听到季嫣然话中的意思,「姐夫最聪明他是早就察觉了你就是我长姐,所以才会换下那一身的孝服,脸上也有了笑容,知道谢燮对付长姐,他不管不顾地出面…… 我当时还有些失落,明知道长姐已经去了十几年,姐夫就算如今三妻四妾、儿女满堂也是应该的,哪个男子会为未婚妻守孝十年,换做我肯定是做不到。可我还是觉得……他就像是被人夺走了,不过除去这些……我其实……还挺同意姐夫成亲的。」 说到这里,林少英抱起了头,生怕季嫣然会打他似的。 季嫣然不禁好笑,林少英大约是挨打次数太多了,眼下的模样还真的让人想操起棍子打过去。 季嫣然半晌才道:「和李约那些过往我还没想起来。」 林少英惊讶。 季嫣然接着道:「我只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 这下连林少英也皱起眉头来:「那该怎么办?长姐不要着急,或许过些日子就都清楚了。」 「不着急。」季嫣然微微一笑。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简单的事。 「长姐,」林少英忽然郑重地道,「只要你回来就好。」 季嫣然点点头,都已经找回了一部分记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我还要说一句……你可不能离开姐夫去做那李雍的妻子,李雍有什么好,他之前不是哭天抢地要跟你和离,这样的男人不能要,就算他会打仗,能比得上姐夫年轻的时候吗?就算他年轻点又怎么样,武将年少气盛时对妻室都不好,你看我父亲表面上很讲道理,对人对事都很公平,其实只有我和阿娇知道,我们小时候他经常训斥母亲,还动过手,直到老了才好许多。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失去了才会更懂得珍惜,姐夫就是这样,你放心就算现在你让他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他也得去想法子。光凭这个就能压他一辈子。」 林少英若是嘴角再多一颗痣,那就是正经的媒婆了,甚至不惜连护国公的名声都压上。 季嫣然故意道:「是真的?等我回京问问夫人可有这样的事。」 林少英立即慌乱起来:「这怎么能问,我母亲也不会承认,这样会让父亲面上无光。」 有这样的儿子,国公爷也算是三生有幸。 季嫣然进了屋子,林少英立即屁颠颠地跟上前去,门口的唐千垂着脸一阵反感,方才林二爷拉着三奶奶说话,开始时他没听见,后面他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林二爷在说三爷坏话。 如果不是在三奶奶面前,他早就约林二爷出去打一架。 谁说三爷不靠谱他就跟谁拼命。 两个人走进屋子坐下,林少英终于想起了正事:「又有人送信到季家,说是太子和江家联手对付李家和季家,江瑾瑜可能会被抬去东宫。」 第48章 这就是江家的手段,所以晋王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针对江瑾瑜,因为他早就知晓江家人的品性,如果没有解除婚约,晋王必然会被江家人拖下水。 现在江家不能利用晋王,自然会另辟蹊径。 她不得不钦佩这位江家女,太子这般性情的人她也能委身过去。要知道就算这次江家赢下一局,将来江瑾瑜也会被牺牲。 因为江家根本没打算扶持任何一个皇子,江家想要的是惠妃娘娘生下的子嗣,或是用另一种方式掌控皇权,否则精明如晋王怎么会这样急切地甩掉江家。 季嫣然道:「送消息的人查到了没有。」 林少英摇头:「没有完全查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消息是从江家传出来的。」 季嫣然点点头。 林少英好奇地道:「长姐是不是已经知道送消息的人是谁?」 「晋王刚刚退婚,江瑾瑜应该躲在家中,这时候若是被人知晓去了东宫,不要说江瑾瑜,就算江家也会丢了名声面上无光,那人却送来这样的消息,证明这个人就在江瑾瑜身边。」 林少英豁然开朗:「长姐说的是陈妈妈。」 陈妈妈到了江瑾瑜身边就变成了一个阴沉的东嬷嬷,在太原府的时候李约能够顺利离开江家应该也是陈妈妈暗中接应。 陈妈妈这样委屈自己,都是为了给她报仇,不但丢了一只耳朵还随时可能都会面临危险。 她不同意这种做法,即便是程家兄弟出去打听消息,也都要在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 相信李约也不会做这样的安排,那么是谁将陈妈妈安置去的江家? 不管怎么样,等她回到京中,定要将陈妈妈带出来。 门口传来杨管事的声音:「李三奶奶,我们药铺的一位管事想要见您。」 她已经让药铺的人明日过来,杨管事却依旧来禀告,定然是有重要的事。 穿着青布袍子的丁掌柜走进来,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他身形看起来过于单薄,其中一只袖子里空空荡荡,显然少了条胳膊。 丁掌柜上前向季嫣然行礼:「我们出去采买草药的队伍被堵在了城外,现在城中的郎中都闹开了,说您在来定州的路上,折辱了不少的郎中,这些人全都要来见识见识您的本事,我们是不是要先做些准备,至少压下这些传言……」 「不是传言,」季嫣然抬起头,「我这一路上确实遇见了不少郎中,也当面说了他们不会治病,今天我还让人去看了药铺,希望能多买下几家铺子。」 丁掌柜显得有些惊讶。 季嫣然接着道:「定州城的瘟疫只有我才能治好,我的药铺日后必然会比他们开得好,现在他们不将铺子卖给我,将来只怕卖的更便宜。 所以我说了,三日之内将铺子卖给我的,我会出高价购买,七日之内将铺子卖给我的,我只能出平价,之后再卖铺子给我,我就给一半的价格,再往后就要看缘分了。」 听到这些话,丁掌柜神情反倒平静下来:「这……还真是您说出来的,您这样做是为什么?」 林家药铺上的掌柜应该是从前常宁公主很信任的人。 季嫣然抬起眼睛与丁掌柜对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次的瘟疫从何而来你可知晓?患病的伤兵逃出卫所,不过短短几天之内,从北疆重镇到定州一路上瘟疫四起,定州城的瘟症更是严重,很快就会蔓延开来,想要走的人,我就给他们银钱买下他们的铺子,有什么不妥?」 丁掌柜欲言又止。 季嫣然接着道:「你是天照三年常科的秀才,被人骗作了一篇进士科的帖经,科举之后你想要举报舞弊,却被人知晓砍断了手臂,是常宁公主救了你,从此之后你就为常宁公主打理药铺,常宁公主薨逝了十年,你却依旧将定州林家的药铺打理的很好,林家也从不将你当做外人,国公爷甚至想要将定州一半的药铺给你,你却说什么也不肯收。」 丁奉没想到李三奶奶会这样清楚他的事。 季嫣然说完向屋外看去:「还有人在外面等消息吗?不如请她一起进来吧!」 林家门外的混乱已经得到平息,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马车里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她端坐在那里,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冉大小姐嘱咐她要帮李三奶奶,他们田家当年多亏有了常宁公主才能平安,公爹从太医院致仕之后,他们就留在了定州府,虽然没有了御医的身份,做个坊间的郎中,但是也远离了那些争斗,日子过的十分安稳。 听说林家要来治疗瘟疫,公爹和夫君都很高兴,虽说来的不是林家人,那位李三奶奶却是释空法师的徒弟,承继了释空法师和常宁公主的医术,想必也是很厉害的。林家又有太后娘娘做主,朝廷应该也很快会让御医来到定州,每一次林家和常宁公主都没有让他们失望。 第49章 直到这两天,他们才发现一切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冉大小姐很信任的李三奶奶,人还没到定州城就已经被人诟病。 朝廷也没有伸手帮衬的意思,定州知府提及此事甚至一脸的讳莫如深。 李三奶奶根本不能重复当年公主在定州治病救人的情景。 就算她一样是释空法师的徒弟,没有公主的威仪在,根本无法掌控大局。 田太太思量间,田家下人来道:「李三奶奶请太太进去。」 田太太本想等到丁奉从里面出来再决定要不要见李三奶奶,没想到却被李三奶奶知晓了她的意图。 进了门,田太太和季嫣然两个人互相见礼。 田太太这才开口道:「李三奶奶刚到定州府,我就想着要不要明日再来拜会……」 季嫣然看着田太太和丁奉,他们都是常宁公主最信任的人,同样的在他们心中大约谁都及不上常宁。 所以两个人眼睛中隐隐藏着几分的失望。 都说她和常宁很像,身边人都开始将她和常宁比较,即便不知晓她脑海中有常宁的记忆,也会因为她释空法师弟子的身份,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不要辱没师门,坏了常宁的名声。 杜虞很关心她,每天却也期盼着她能够恢复所有记忆,回到常宁的样子。 可她到底还是季嫣然。 「李三奶奶,」田太太道,「朝廷会不会遣人来赈灾。」 一旦有瘟疫,朝廷都会让人来处置。 季嫣然道:「自然会有……只不过我不知道是谁,也不清楚他们又能带多少郎中和药材。」不要说慈宁宫已经今非昔比,她也没有常年在宫中,没有掌控全局的本事。 季嫣然道:「这里的病患已经不少,加上官兵有意将患病的人驱赶进定州,城内的疫症定然压制不住,没有患病的人会逐渐迁出城,你们要早些做准备。」 就这样? 只是带给他们一句话。 田太太道:「李三奶奶有没有药治疗这疫症?」 季嫣然摇头:「每年的时疫看似相同又会有区别,无论是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说我会治,是因为我会留下来。」 田太太垂下眼睛,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我回去就跟老爷说。」再也没有了别的话。 田太太和丁奉相继离开屋子。季嫣然打开手中的脉案查看。 「三奶奶,」容妈妈走上前道,「我们初来乍到,他们也不知道三奶奶的医术,难免会这样,您不要太在意。」 季嫣然没有将她有常宁公主记忆的事告诉容妈妈,但是平日里与人说话也没有让容妈妈回避,容妈妈心思细腻应该已经通晓一切,所以才会这样说,生怕她会心中不快。 她不能装成常宁给他们信心。 说到底丁奉是为了林家,田家是看在冉九黎的面子上才勉勉强强地与她站在一起,如果他们能选择,未必是这个结果。 容妈妈道:「要不然您带着二爷去趟田家。」 利用林家的声望吗?还是说出她拥有常宁的记忆,即便她愿意去做也不会变成他们要的常宁,更何况她也不想如此。 这些人不能依靠也不要紧,说到底她真正信任的也只是自己的人。 季嫣然站起身:「拿件衣服来,我们出去走走。」顺便等他们到来。 …… 眼看着田家的马车离开林家,茶馆里的程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是不是太子爷和江家高估了这位李三奶奶,他不过用了些小手段,就让田家和城中的郎中对李三奶奶心生猜疑,李三奶奶已经被困死在这里。 孤立无援的人,光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应付时疫。 程瑞看向旁边靠在椅子中摆弄折扇的谢燮。 谢燮却笑笑道:「不要小看一个妇人,当年常宁还不是带着人在这里平了瘟疫。」 他不似那些酷吏,非要将人关在大牢里拷打,他要用更好玩的手段来获得秘密。顺便也替李约看看,这个季嫣然到底是不是个假货。 谢燮站起身:「只要做你该做的,不要想太多。」作为一个做事的下人,想的越多做错事的可能就越大,程瑞是他安插在江家的眼线,在江家颇受信任,江庸让他带着军户悄悄藏在定州,在恰当时候将太子一军。 也算是江家深谋远虑的算计。 谢燮满不在乎地笑一声,他这次要好好做个看客,只不过要选个干净的地方远远旁观。 因为定州马上就要变成一片死地。 「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人来治时疫。」 「林家这是在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吗?」 「就算她是释空法师的弟子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第50章 「当年公主来的时候带了十几个御医,医工更是不计其数,支起了几个大锅熬煮药汁,很快就将时疫压了下去。李三奶奶做了什么?不过就是想要借着公主的光为自己扬名罢了。」 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 容妈妈皱着眉头吩咐下人将人驱散开,唐千握着身边的剑蓄势待发,季嫣然却将他们叫住:「随他们去吧。」 能知道这么多事,可见是有人故意散布传言。 人云亦云的人本来就不少,何况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下。 季嫣然看向对面的掌柜:「从今天开始药铺就是我们的了。」 掌柜连忙道:「我们立即就带人离开。」 季嫣然接着道:「药材和制药的用具都不能带走,我买下的是整个药铺。」 掌柜躬身:「不带走,绝不会带走,您就放心吧!」 唐千和程家兄弟护着季嫣然走出药铺,见到季嫣然外面那些人的声音更大。 「凭什么让别人走,该走的人是她。」 「就是……让她快点走……别赖在这里……我们这里要的是御医。」 唐千怒目以对,大部分人才住了嘴。 田家见到这样的情形也不肯出头,林家药铺的伙计总是在窃窃私语,只有林少英在的时候他们脸上才会有恭谨的神情。 唐千只要想到这些整颗心就揪在一起。 「怎么不吃糖了?」 耳边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唐千看过去只见三奶奶仍旧笑容明亮,眼睛中闪烁着璀璨的神采。 这一刻他好像就觉得舒服多了,无论遇到什么事,三奶奶都能想到解决的法子,即便不能做到最好,她也会尽力去做。 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大家不明白。 「走吧,还有许多事要做。」 话音落下,一只装满了糖的荷包又送到了他手中。 唐千立即点头:「我们要去哪里?」 「卖药铺的人是准备举家搬迁了,我们自然要去见那些准备留下来的郎中。」 季嫣然坐在马车上,耐心地去拜会每家药铺的郎中。 许多人都闭门不见,甚至有人出言讽刺。 容妈妈愤怒的心情仍旧没有平复:「三奶奶,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这些人不相信您,您大可以不去见他们。」 季嫣然道:「因为日后要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 …… 定州,田家的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不能再让她这样胡闹下去,买了那么多药铺,逼走了那么多郎中,这哪里是帮忙分明就是给我们添乱。」 话音刚落只听院子里传来声音道:「他们总是要走的,否则也不会将药铺卖给我,他们早些走,药铺里的东西也就能更早为我所用。」 「强辩,」人群中有人不满地道,说完他看向田老太爷,「每次大疫时都会有商贾趁机谋利,李三奶奶买那些药铺用的银钱应该不多吧。」 季嫣然坐下来道:「公平的价格,若是您想要卖铺子,也会是如此。」 郎中脸色发青,他强忍着怒气道:「李三奶奶到了定州城,除了买铺子之外还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法子能治疗时疫。」 季嫣然抬起头来看向屋子里的众人:「将病患分隔开。」 其中一个郎中嗤之以鼻:「还不是每年用的法子,只要有了病症就将人带走,别忘了这次的病患中有不少的伤兵,他们要如何处置?」 院子里传来妇人和孩子哽咽的声音。 定州的参军在战场上受伤,在卫所被传上了时疫,家中的女眷就是来求田郎中救命的。 那妇人闯进来跪在地上:「求求各位郎中,一定要救我夫婿的性命……」 田老爷见状忍不住道:「朝廷已经有文书,很快就会送草药和药方来,当年常宁公主也是这样才平息了定州城的时疫,也许等一等就会有转机。」 这话说的公道,田家毕竟和太医院有往来,他们总能得到准确的消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田家没有站在季嫣然那边。 在众人的话语声中,那妇人的情绪渐渐好转起来。 田太太立即上前将妇人搀扶起来坐在一旁。 郎中们讨论着治疗时疫该做的准备,仿佛已经将季嫣然遗忘。 「成平三年,大疫,京都死者五万。」 「成平五年,河北道兴兵,大军遇疫而归,死十之八九。」 「元庆一年,军中疫疾,死者十三四。」 「元庆二年,淮南大疫,延至江南。」 平静的声音在响彻在屋中,所有人停下来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女子。 第51章 「常宁公主赈灾那次,定州瘟疫死之百千。每次的时疫本就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而且战事之后的疫症大多来势汹汹,所以必须立即将病患分隔开……等到再有病患入城,其他人不会因他而染病。」 季嫣然的话还没说完,那参军的妻室已经厉声道:「朝廷已经下令将人分隔在城中的卫所,你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杀死他们才安心。」 季嫣然目光沉着:「去卫所自然不行,那里的郎中和医工每日都能随意出入,病患也能走出卫所大门,我说的分隔,是要至少相距数里并有人把手。」 参军的妻室眼睛中仿佛有两把匕首,要将季嫣然刺的鲜血直流:「若是李将军染了瘟疫,你又该怎么做?」 季嫣然显得十分平静:「将他和别人分开,就算治不好疫症,也只是这些人受难,不至于再牵连旁人。」从古到今凡是想要阻止流行病蔓延,都必须严格地隔离病患,古代甚至有些手法过于残忍。 「这样的法子用不着你来想,」旁边的郎中道,「若是不能及时止住疫症蔓延,朝廷自然会出兵……」 大疫甚至会有人被活活烧死或是填埋,这用不着李季氏来说。 坐在高位上的田老太爷也开始摇头起来,李季氏显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她在这里帮不上忙。 「我说的与朝廷的自然不同,」季嫣然站起身,「要让患了病症的人愿意与旁人分隔开,病患的家人也能主动将他们送来。 我买下北城的药铺,就是要将所有病患都留在北城,这里的药材和郎中最多,会一起为他们医治。 不是要将他们送到一处弃之不管,我们会留下来,只要疫症没有平息,我们就不会离开。 他们活着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他们死了我们会将他们掩埋。再也不会被驱赶,也不会被杀死,只要我们愿意医治,愿意坚持,那么这里就是我们说了算。 这个城,这里所有的病患,我们说了算。」 少女说到这里眼睛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坚毅。 田家屋子里一真安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 季氏说的话让人瞬间竟然信以为真。 真的闹出了大疫,那么一切都要由朝廷接手,再说哪个病患又会主动前来定州,每年都要动用地方驻军才能将染上疫症之人聚集在一处。 也就是说季氏想的根本无法实现。 有人先笑出声。 「不信吗?」季嫣然神情平静。 众人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代表了一切,没有人会去帮季氏,谁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季氏身上。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说的都能实现,你们就要听我的,我需要大量的郎中辨症、制药,」季嫣然说着从紫檀木匣子里拿出三张药方,「如果这些药用起来有效,日后大家都可以用此方为病患医治,这就是我回报给大家的报酬。」 田氏父子互相对望,难不成有人能够帮李三奶奶撑住局面。 谁呢? 谁又敢在这时候插手进来,万一有些差错,不光性命难保,家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季嫣然站起身行礼退出去。 所有人看着季嫣然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却没有人为季嫣然说话。 季嫣然来到定州这么久,定州城仍旧是一盘散沙。 显然她已经输了。 谢燮望着定州城内的慌乱。 此时此刻的季嫣然定然很难受,被人拿来与常宁公主比较,就等于活在常宁的阴影下,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 有了常宁珠玉在前,田家也不肯支持她,现在她也只能将自己困在定州城做最后一搏。 谢燮摇着手中的扇子,感受着从窗口吹来的阵阵清风,在这样的天气里看这样出趣事儿,真是惬意的很。 随从上前禀告道:「李约早就在定州附近,他却不肯进城来,今天一早带着人去四处寻找药材了。」下属低声禀告。 谢燮微微笑起来,季家的草药又出了问题,李约当然要带人去帮忙,一个定州城就将他们牢牢地牵制住。 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看江家和太子的了。 谢燮道:「告诉程瑞接下来要听太子的安排。」他终于又可以回京做他的闲人了。 谢燮带人驱马向城外驰去,谢燮刚刚离开立即就从官路两侧的大树后闪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向程大道:「我们会跟紧。」 程大点点头,三奶奶说了,这次不能让谢燮白白看戏。 这次就算不能说了谢燮,也要让他尝尝难受的滋味儿。 …… 季元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太子遣来定州城,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是季嫣然带给他的福气。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家中一切正蒸蒸日上,却一下子被季嫣然推入了谷底。 第52章 想到这里季元征皱起眉头,二弟虽然找到了却被衙门里打了脊杖,只剩下半条性命。父亲更是死的不明不白,送到族中一封血书不但没有任何的结果,他也因为这些事被同僚排挤。 他本是一个清正、良善的人,硬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如何能不动气,季嫣然这次若是真的丢了性命,虽然他会因为失去一个妹妹而难过,对季家族中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季元征眼看着病患让人搀扶着走进卫所,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他只想办完事务快些离开这里。 「太子爷怎么说?」 程瑞看向季元征。 季元征道:「太子爷的意思,自然是要以京城为重,若是不幸成了大疫,就要快些处置,这样才能将疫症压制下去。」 听到「处置」两个字,程瑞心中一颤:「您说的是?都要……」先皇时遇到一次大疫,用的法子就是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病患都处死。 程瑞心头不禁一颤。 季元征叹口气:「我也希望不要这样,舍妹还在城中啊。」这就是太子爷派他前来的用意,他总算是季家人,季嫣然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将来他也能做个明证。 太医院院使查看了疫情不停地摇头:「我们已经无从选择,既然病患已经聚集在北城,我们就将北城封死,这是最好的处置法子。」 季元征眼睛一红眼泪顿时落下来:「这……就要封城?我那妹妹来到定州是给病患看症的,这可怎么才好。」 「季大人要多多保重,」太医院院使摇了摇头,「这次是大疫,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季元征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早知道我们应该提前几天动身,这样还能帮上忙,我那妹妹在城中也是孤立无援……」 「是季氏好大喜功,有意逼走了城内的郎中……这才酿成大祸。」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元征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一个郎中走过来道:「都是季氏的错,幸亏太医院主持大局。」 季元征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看着衙门来人准备动手,季元征的心慌跳不停,总算要尘埃落定…… 季嫣然总算是输了。 彻底输了这一局,搭上了她的性命。 一个没有任何诰封的妇人,如何能够和太子、江家斗。就算季承恩回到京中,他们一家人也不能团聚,从此阴阳相隔。 季元征心中油然生出几分的快意。 「大人,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赶过来了。」 衙役上前禀告,众人这才听到马蹄声响,紧接着一人一骑出现在众人眼前。 季元征仔细地看过去,一张让他无比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六叔。」 季子安本就生得浓眉大眼,如今正色地望着众人,就如同是那大殿之中的菩萨,宝相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季子安好像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个人。 季元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六叔,您这是……」 「自然是来帮忙,」季子安道,「这样的事,总不能放着嫣然一个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季子安说着向身后看去,十几辆马车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这是什么情况。 正当季元征怔愣之间,又有人喊起来:「那又是些什么人?」 另一条官路上,隐隐约约可见身着甲胄的士兵和穿着一身黑衣的人。 季元征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帮季嫣然的,他立即看向旁边的太医院院使。 院使会意点了点头。 「六叔,」季元征先开口道,「这位是太医院的严院使,严大人接了旨意日夜兼程赶过来治疗时疫,如今已经安排下去,准备将病患集中在北城,暂时关闭城门,防治时疫蔓延。」 季元征心跳不由地加速,生怕季子安说出什么质疑的话来。 院使正要开口,没想到季子安先道:「是要如此,河北道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已经很艰难,若是在让大疫盛行那可真是要苦不堪言。」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有百姓听到定然要感动地掉泪。 季子安说完看向严院使:「我这侄儿也是良善之人,一心想着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 严院使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季大人前程不可限量。」 季子安的夸赞让季元征受宠若惊,难不成六叔看清了现在的局势,特意来向他们示好?从前让他嗤之以鼻的表叔,现在却让他喜出望外。 季子安伸出手拍了拍季元征的肩膀:「从小就读圣贤书,果然是个好儒生。朝廷让你前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季元征道:「为了百姓自当尽心竭力。」 第53章 季子安笑起来:「说得好。」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笑声季元征心里一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家女子不顾生死照顾病患,我家的男儿也当如此,从京中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上表朝廷,季家不论男女,此次不平瘟疫绝不还京。」 季元征眼皮猛然一跳,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表朝廷? 在他离京之后? 季元征心窝一阵疼痛,想想城中那些得了疫症的人,他忍不住就要拔腿逃走。 他正思量着只觉得手腕一紧,他顿时惊骇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被季子安牢牢地攥住,季子安脸上流露出疯狂的神情,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仿佛饿狼抓住了一块肥肉,随时都可能会将他吞进去。 季子安方才不是在夸赞他,而是来坑他的,季元征嘴唇发抖,季嫣然和季子安都疯了,还要拖他下水,现在只有他才知晓内心里的恐惧。 季子安接着道:「这两日陆续会有人和药材运过来。」 说话的功夫,那些士兵和黑袍人已经走到了几人面前。 严院使还没询问,季子安已经看向那些人道:「这些是福康院和卫所救治的伤兵还有患了疠风的病患,伤兵不用说自愿来帮忙的,黑袍人是嫣然得力的帮手,若不是嫣然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他们早就到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愿意来诊治病患的郎中,往日行悲悯之事的贤良人家都会遣人来。只要此次之事效果显着,日后但凡哪里有瘟疫,他们就会这样行善举,为朝廷分忧。」 严院使没想到季家还有这样的安排。 要知道皇上一直以「仁君」自称,绝不会阻止这样的救济。 这对疫症是好事,他们却要被掣肘,因为来的人太多,他们不可能一一买通,与他们上下一心。 万一被人捉住把柄,可就真就……到时候太子爷绝不会冒险保他。 「走吧。」 季子安向前走去,偌大的力气不由得季元征挣扎,差点让季元征一个趔趄摔在那里。 他不去,他不能去。 「进去之后,咱们就不出来了。」季子安咂嘴,果然英豪不是那么好做的,他心里害怕也要吓吓季元征这小子,「兴许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将恐惧说出来果然会好一些。 「看看你先染上疫症还是我先……咦,你小子哆嗦什么。」 季子安瞪圆了眼睛,他当然不能承认发抖的人其实是他。 季元征只觉得被人揣进了一块冰在怀中,听到季子安的那些话他几乎要惊骇的晕厥过去。 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家里的,现在说出来请人带回京去。」 终于在季子安这句话之后季元征再也忍不住大呼起来:「我先不进去了,我就……不进去了……」 「那怎么行?」季子安看着眼前那高高的城墙,「我们怎么能让嫣然自己孤零零地在那里,我们要去陪着她,支持她,维护她,就算别的事做不了,也能站在她身后,至少让她放心地向前走。 总之,有我们在谁都别想欺负嫣然。」 季子安说着脊背再一次挺直,只要想到这些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季子安一步步向前走,那些黑袍人就跟在他身后。 季元征已经被围起来,正当他腿脚发软时,就被身边的黑衣人提了起来。 这些都是得了疠风的病患,季元征胸口一滞,就要晕厥过去。 季子安见状微微翘起了嘴唇,他就知道老太爷一家会在这时候对嫣然下手,既然狗改不了吃屎,他就让季子安吃个够。 「严院使,」季子安转过头明媚一笑,「您也来啊。」 田老太爷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季嫣然,季嫣然虽然收了那么多药铺,没有人帮衬的话也是枉然。 他们已经看在常宁公主的面子上过去帮忙,可是这样一来就有陪着她胡闹之嫌,他们不顾生死地留下可是要医治病患的,他到底该不该救季嫣然,听说季大人也是个正派的好官,可是许多事又不能只讲情面。 田老太爷想着这些左右为难地踱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定。人一旦有了声望就会身不由己,不可一味偏私,希望林家和李季氏能够明白不要怪他。 「父亲。」田老爷快步进了门。 不等儿子说话,田老太爷道:「怎么?李季氏来了?」 「不是,」田老爷眉宇间还有震惊的神情,「有人进城了……」 田老太爷道:「那有什么奇怪,肯定会有病患不停地被送来。」 「不是,」田老爷抿了抿嘴唇,「是坊间的郎中,还有普济院、福康院里帮忙的医工和婆子,许多人……都是季氏的人……」 第54章 真的应了季嫣然的那些话。 「季氏买下药铺就是让这些人进去帮忙。 药材……用具也是不缺……这样看来……这样看来……」 田老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这样看来季氏没有来找他们,是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 定州城被这些人接手,田家被撂在旁边了。 田老太爷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不可能。」 「爹,」田老爷道,「我们这是看走眼了,季氏……虽然不是常宁公主,却也有她的本事,我们之前至少应该请她过来问问清楚,也不至于是如今的结果啊。」 他们真的错了。 田老太爷的脸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顿时一片通红。 …… 定州城外,李约骑马远远地眺望过去,伤兵将病患送进城去,城内的事显然已经安排妥当。 她已经度过了难关。 杜虞到了李约身边低声道:「主子怎么不进城去。」 明明已经到了这里,却不去见面。 杜虞向李约看过去,李约目光清湛好像什么事都不会扰乱他的心境。其实他真正的想法很少人会知道。 杜虞接着道:「我还以为您会去帮季大小姐,从前那些跟随公主的人,都不太相信季大小姐,也不肯帮忙。」 其实就像田家这些人,如果主子带个口讯过去,他们绝不敢有二话。 「这样对她不公平,她究竟不是常宁的影子,」李约道,「不管是我还是冉家都不该这样做,否则就算她做成了事,田家心中也不会真正敬服。现在就不同了,城中的情形她一手掌控,没有人能够代替她的位置,经过这次的事,日后哪里再有疫症,她就能更快更好的应对,她手下的人各司其职,所有一切井然有序,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和助力。」 必要的时候他会伸手帮忙,更多时候他要懂得后退。 杜虞不明白:「可是季大小姐明明就是公主,何谈影子一说。林二爷到定州之后就已经弄清楚了,季大小姐已经想起了从前的事……」 李约的袖子微微一颤,就像是被微风吹过轻轻舒展。 「要不然主子去问问。」 「不必问了,」李约微微笑道,「如果她真的想起来了,就会让你告诉我。」 现在他们该做的是另一桩事。 李约正准备要离开,就看到有人赶了过来:「主子,林二爷来了。」 林少英这么快就找了过来,难不成是让人跟在了他身后?杜虞皱起眉头,他这一路竟然没有察觉。 林少英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李约面前,跟在林少英身边的还有一个矮小的影子,乍眼望去是普通兵卒的打扮。 不过等到那人抬起头来,那清秀的面庞,委实让杜虞一惊。 季大小姐。 她怎么也跟着来了。 这怎么可能……今日她不是应该在城中安排一切事宜吗? 李约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衫,显得她更加的娇小,被林少英高大的身形遮掩,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她的存在,可是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目光中闪烁着粲然的神采,立即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若说她和常宁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显得生机勃勃。 她是猜到这时候他会在城外,因为今日对她和定州城十分关键。 四目相对,季嫣然不由地从心底感叹,什么事都瞒不住李约,只是这样对视一眼,他就好像知晓了所有的事。 这样了然于胸的从容,让她差点就上前行礼喊一声「四叔」。 如果她是常宁,她自然不该这样做。 这样想着就愣在那里,不喊四叔的话,又要喊李约什么呢? 「前面不远有个人家,我让人收拾出来了,暂时在那里落脚,」李约先开口道,「去那边说话吧!」 就像她在台上忘词儿,有人体贴地救场。 季嫣然松了口气。 这是李约的其中一个好处,总不会为难她。 她和少英是一路走过来的,李约也没有骑马前行。 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那长袍内翻飞的嫣红色衬里,衬得他更加的干净,脸色也显得异常苍白。 季嫣然握紧了手中的药箱,她估计的没错,李约在京中与谢燮动手时就牵动了旧伤,如今又这般奔波,只怕情况不太好。 「您还是骑马,」季嫣然道,「少英陪着我走过去。」 李约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径直向前走去。看来她是真的想起了一些事,否则不会与林少英如此亲昵。 两个人没有半点的隔阂,林少英眉宇之间也少了从前的阴郁。 第55章 面对他却还没有从前那般的自在,所以他不必仔细思量就能知道,她一定没有想起有关他的过往。 几个人坐下来,季嫣然打开面前的药箱。 恢复一些小时候的记忆之后,她就试着让林少英讲一些她从前的事,希望能唤醒她更多的回忆,然而却没有丝毫的进展。 她能想起来的都是林少英不太知晓的小事。 比如为了哄母亲高兴,她偷偷藏在花房里,想要等到拿株墨兰开花之后立即送到母亲面前,结果惹出了大祸,林家上下都以为她掉进了池塘溺水了,祖母还因此差点哭死过去。 这些拼凑起来就是属于常宁的童年。 李约将手放在了诊枕上,少女立即将手搭了上去。方才她的表情一时明亮如火,一时黯淡灰色,应该是在思量那些有关常宁的记忆。 第一次察觉她和常宁相似的时候,他就期盼着她能想起来给他个确切的答案。 可如今这个念头却淡了许多。 不论是谁,若是被过去束缚住都一定会觉得沉重而艰难。 季嫣然收起手抬起头时,只见李约正含笑望着她。 李约开口道:「我会让人将沿途患病的伤兵都送到定州城。」 季嫣然点点头,这样一来伤兵就都会知道就算患了时疫他们也会被好好医治,但是江家的那些兵马就不是这样了。 不管是江家还是太子,知晓李约在查那些江家的屯兵,就会想方设法地将那些人藏起来,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李约道:「那些人前些日子被充当朝廷驻军去边疆,当时情形危机,不会有人核对军册。现在不同了,边疆战局平稳,随着伤兵不停地退下来,朝廷也在仔细核查,为的是将来论功行赏、发放抚恤,所以正是查江家私屯兵马的最好时机。 江家已经知晓我在哪里,让那些眼线跟着我去查案,消息传到太子和江家,他们就会愈发的着急,绝不会让那些兵马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们也是战场奋勇杀敌,不顾生死为国捐躯的将士,不但领不到军功,甚至要四处躲藏,身上有伤或是患病也不能去卫所医治,江家和太子不能妥善安排他们,必然会引起混乱。」 听到这些话,季嫣然不禁垂下眼睛,李约是在竭力避免屋子里会有尴尬的气氛。 李约提起如何应对太子和江家,就是要将话题拉开,不去问有关记忆的事。 其实从第一次遇见李约开始,他就很关照她,于是顺理成章地和李雍一起叫他「四叔」,算是对他的感激和尊敬。 没想到世事变化的那么快。 若是大姨妈知晓了这些,一定会摸着她的头说:「真是世事无常啊,不过还好,你已经经历了太多无常的事,一定能渡过难关。」 她以前怨念竟然还有这样安慰别人的说法,现在想起来不禁会莞尔一笑。 旁边的林少英只觉得屁股上火烧火燎,就想立即站起身将俩人捉到一旁,捏捏手指就凑成堆。 这样多好皆大欢喜,他有了姐夫,还有了姐姐。 「姐,」林少英插嘴道,「姐夫的脉象如何?有没有大碍。」 说着他向李约挤了挤眼睛。 长姐心最软,只要姐夫病倒,长姐就不能不管,两个人相处时间久了,从前的事也许就会慢慢想起来。 「我没事,」李约整理一下衣袍,「旧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会妨碍我走动。」 季嫣然看着李约,如果不是脸色太过苍白,他看起来真的和寻常人没有区别,可是脉象上却呈现出迟脉和沉脉:「脉沉无力,邪郁于里,这是脏腑虚弱,阳虚气陷之症,再加上体内有寒症迟迟不能散出。」 季嫣然说完又拉起李约的手,掌心落在他的手腕上。 果然在这样的时节依旧触手冰凉。 寒症严重的话,四肢百骸都会酸疼,胸胁闷痛不已,身体如被浸过水一般沉重,举步维艰。 这样的人就该卧床静养,哪里还能四处奔波。 「豆*豆*网。我要用针给你疏导一下经络。」 起码能够缓解李约的疼痛。 李约在京城时为了救她和谢燮动手,表面上没有受伤,其实身体已经受挫,加上淋雨寒气入体,就算不断汤药,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让身体复原,现在行之有效的最好法子就是针灸。 她记起来从前的事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融会贯通从前跟师傅学的医术,对于脉象的理解更加透彻了些,师父留下的那些脉案里有几张药方需要配合针灸一起使用,李约现在的情况用这样的药方最合适。 说完话,季嫣然看向旁边的杜虞:「将内室收拾出来,容妈妈会告诉你我需要的东西,让人按照药方去熬药,施针之后要立即服下。」 第56章 就这样安排下去,杜虞有些诧异,主子还没有答应。 李约道:「可以先服药,等将来回京之后再施针。」 季嫣然却起身道:「虽然你也看医书,但你不是郎中,我的病患都要听我的安排。」语气中有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坚定。 一个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小时候因为母亲的病她暗暗发誓要看遍所有的医书,拜最好的师父学医术,释空法师这样一个一心想要回龟兹去的高僧,都硬是被她磨了下来。 她只要拿定主意就会想方设法做好。她一定要将李约的病治好,而不是眼看着他这样下去。 李约抬起头,斑驳的光顺着窗子落在季嫣然的脸上,那双眼睛中像是有汪泉水般,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让他无法再开口拒绝。 李约站起身向内室里走去,很快换了件宽大的袍子方便她来用针。 季嫣然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那画着经络的小木人,小心翼翼地将针盒打开,一切准备停当才走向李约。 「我诊脉、施针的手法肯定都不如师父。」 听到季嫣然手这话,李约点了点头。 季嫣然道:「所以师父能看到的,我未必能看得出来。」 说着这话神色蔫蔫的看起来有些灰心。 李约道:「慢慢来总会好的。」 季嫣然叹口气:「我只怕自己诊治错了,这一路上死了不少人……定州城内还不知会怎么样。」 这丫头突然之间话的多起来,这是要试探他的口气,还有心中另有别的打算。 李约撩开袍子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季嫣然动手:「你已经安排的很好了。」 将李约的衣衫慢慢地褪下来,季嫣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长长的伤疤顺着脖颈一直到腰间,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塌陷下去,怪不得阿雍说李约当年持剑跪在行宫中时,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气绝身亡。 这一刀硬生生要将李约整个人劈开,就算是在现代恐怕也要经过一番周折才能活下来。 这伤口并不平整,烫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两侧还有弯针刺入缝合后留下的疮疤,古代就是用缝合、灼烧的手段来止血。 季嫣然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从前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怪不得会有阳气虚损的脉象出现,这样的损伤就算活下来也会少了半条性命,李约能够正常行走已是不易,那天他还在季家门口与谢燮动武。 这如何能感觉不到疼。 背后忽然就安静下来。 李约微微侧过头:「可以动手了。」 季嫣然半晌才道:「我这还是第一次照师父的法子用针。」 长长的银针已经拿到了手中。 她的情绪似是已经平稳,却仍旧没有动手。 「我会不会诊治错了。」 第一次这样用针免不了会紧张,如果这次没有做好对她来说或许真的是个打击。 李约道:「没错,你说的那些症状都对。」 季嫣然仿佛有些高兴,但是很快她又道:「除了这些呢?还有没有别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向别人说起这些:「右臂有时会发麻,不能长时间提重物,步子也会沉重,阴雨天尤甚。」 季嫣然接着道:「每天能睡多久?」 「两个时辰。」 话音刚落,一根长针就刺入了李约穴道之中。 紧接着季嫣然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就对了,疼怎么能藏着不说,就算在外面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回来也要无所隐瞒,这样我才能将你治好。」 李约目光微闪,眼睛中多了几分笑意。 还是被她骗到了。 这样的开朗是常宁和他都不曾有的,也许忘记从前也是件好事。 季嫣然刺入最后一根针,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手指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麻,不过好在一切还算顺利。 李约的情况看起来就不太好,虽然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额头上却已经满是汗水,就好像这治疗对他来说是一场折磨。 他抬起眼睛,目光宁静而安详:「和释空法师施针时一样,看来以后我的旧疾就要靠你了。」 李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前李家最有前程的子弟,为了常宁闯入行宫,再也不可能走入仕这条路,就像是从云端跌落下来,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还能顺利执掌李家。 李家也是大族,有那么多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不可能简简单单就登上这个位置,所以在人前他必然不能露出半点的软弱。 更不能让人知晓他的旧疾这样严重。 汗水顺着李约的下颌落下来,她本来以为施针是最困难的部分,现在看来针灸的时间才最难熬。 第57章 为了挺直脊背站在人前,他付出了太多的辛苦。 「你的手不能动,我帮你擦擦汗。」 季嫣然伸出手软软的帕子落在李约的额头上,她下意识的觉得李约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她也就没有喊下人进来侍奉。 「我们说说话吧!」季嫣然笑着道。 李约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季嫣然却已经先开口:「你听我说就好了。」 若是让李约先说,这个睿智的男人恐怕几句话就会拐到如今的局势上,帮她分析情况,让她面对太子和江家的算计更容易脱困。 就像方才明明身体已经很难受,却还在鼓励她。 「你想知道我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不等李约说话季嫣然继续道,「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每个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没有亲人的孤儿,也会被国家抚养,会有很多人愿意关心他们,他们生活的地方叫孤儿院,我就是在那里长大。 小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看着陌生的环境我也十分恐惧,总感觉我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得知我是从小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心中就更加难过。手机里发出的声音,奇怪的输液管,都让我惊慌失措,整日里我就缩在角落,不跟任何人说话,不想要离开那间小小的屋子。」 「后来我被带回孤儿院,我才知道曾被两对夫妻收养过,但是每次我都要想方设法回到孤儿院里来,因为那里就是我的家,我会在那里照顾身边的‘兄弟姐妹’。」 李约那清亮的眼睛中微起波澜,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平静:「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想起了从前的事?」 季嫣然摇头:「始终都没有想起来。所有一切重新开始,孤儿院的老师教我穿衣,写字,每天要学很多东西,大家没有放弃我,我也没放弃自己,后来我也明白了,其实这些都是人生的经历,只要坦然接受,得到的永远比失去的要多。」 季嫣然一直说到自己如何学习到拜师找到工作,和程队一起办的案子,李约静静地听着。 她的话让人听起来其实很匪夷所思,而且用的语言也很现代,有些现代的东西她也没有避讳和解释,就是这样糊里糊涂地说下来,李约却听懂了,因为他那双眼睛中有的只是理解而非迷茫。 季嫣然说到最后:「然后我就看到了你,你当时就站在街边上,问我为什么还不回来。接着我为了救个孩子和一辆犯罪分子的车相撞,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变成了季嫣然。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还曾想过也许找到了你我就能回去,在太原时见到你之后才知道一切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不但没有见过我,也不是什么会法术的仙人。」 再往后的事李约都已经知晓。 李约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坐过飞机了吗?有没有去世界上最冷的地方看一看?有没有试着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季嫣然不知道李约为什么会问起这些,乍听到这样的话,她会恍然以为找到了同乡。 她照实道:「坐过,也经常去旅行但是却没去过最冷的地方,没找过亲生父母,身边有关心我的人在,不觉得非要找到他们才算圆满。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李约目光微远,那双璀璨的眼睛中流露出笑意,不同于往常的那种淡淡的笑容,而是真正的欢喜:「因为从前你说过,还没有做过这些事就从那个世界来了。」 李约说的那个从前应该指的是常宁,她说了那么多,他在意的却是这些。 原来思念不一定惊涛骇浪,也可以这样安静而淡然,可就是这样才愈发让人觉得深刻。 有人说话的好处是让难熬的时间过的快一些。 季嫣然将银针拔出来,不知为什么李约显得精神很好,微风吹过披在他肩上的长袍,他的眉眼也格外的清朗。 「喝了药要睡一会儿,否则我就算白费了力气。」 季嫣然说着展开手掌,让李约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 李约不自觉地微笑,这丫头半哄半骗真将他当成了小孩子。 一碗药喝下去,季嫣然将人遣下去才看着李约慢慢起身,他站立了一会儿才像往常一样踱步到了床边坐下。 远远看去没有感觉到他行动困难,掩饰的真是很好,有些人大约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屈服。 李约躺下来之后,季嫣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坐在桌边整理脉案,屋子里一片安宁,李约还是方才躺下去时的姿势,仿佛时间都没有从他身上流淌过。 季嫣然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门,杜虞和林少英早就等在门外。 「怎么样了?」林少英急着询问。 季嫣然看向杜虞:「谁也不要去打扰他,尽可能让他多睡一会儿。」 第58章 可能是她的错觉,方才李约闭上眼睛时,好像卸掉了身上的重担,轻松了许多,所以她猜测李约这一觉能睡很久,他也确实该好好休息。 「主子睡着了?」杜虞很惊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主子在白天休息。 季嫣然道:「你留下来照顾李约,现在定州城内有不少人,他们不敢轻易向我下手,还有程家兄弟在我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察觉。」 说完这些季嫣然又去看林少英:「你也在这帮忙,遇事不要冲动,听李约的安排。」 李约要去对付谢爕,林少英代表了林家,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交代完这些,季嫣然又嘱咐杜虞:「他的旧伤很严重,河北道又瘟疫盛行,每天按时服用我开的药方,早晚不时地关注他的情况,最好的方法就是摸摸额头看看会不会发热。」 摸额头? 杜虞脸上都是为难的神情,平日里主子根本不让人近身侍奉,他坐在一旁说说话已经是很了不得,早晚还要去摸额头,那跟摸老虎屁股有什么不同? 季大小姐不会是在报复他吧,从前……他嘴上对她没有那么的恭敬。 杜虞越想面色越难看,求生的欲望让他看向林少英,自古都有用告密来换取生路的法子,即便不行能够拖一个人下水也是好的。 杜虞道:「之前林二爷也说过季大小姐每日与纨绔为伍,名声不好,还让我看着点别教坏了主子。这也就罢了,在万家喝醉了酒又说娶个季大小姐这样的妻室也很不错,季大小姐长得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一双眼睛格外的……」 调戏自己的亲姐,这是在作死。 林少英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扑过去就要捂杜虞的嘴,这混账好端端的说他的事做什么。 「你也说长姐太粗鲁,怪不得李三爷要躲出去。 也是你,嘴上说长姐不好,晚上还偷偷溜出来蹲在她屋子门口,生怕那些死士再出现,别以为我没瞧见……」 季嫣然看着杜虞和林少英在院子里抱在一起扭来扭去,让她又是意外又是好笑。 最终杜虞脸上满是手指印,林少英雪白的膝裤变成灰色才结束了这场争斗,两个人站在她面前,脸色通红就像是害臊的小姑娘。 她故意绷着脸,这两个人就将头越垂越低。林少英也就罢了,没想到杜虞这只孔雀也能低头。 李约站在窗边看着那坐在凳子上的少女,趁着旁人不注意笑得眉眼飞扬,这样的情景他期盼了多年,梦中都不曾见过。 如今发生在眼前,却是那么的平常,好像连风都变得轻柔起来,两只鸟儿飞到窗下,紧接着他听到鸟鸣声。 这样温柔的时刻,就像是被上天眷顾,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天色渐暗,季嫣然起身吩咐容妈妈:「我们也该回去了,晚了会被人察觉。」 程大牵马过来,季嫣然转头看了一眼李约所在的屋子,希望方才的治疗能让李约感觉舒服些,等到他们回京之后,她一定会尝试其他的医治方法。 林少英送季嫣然回定州,杜虞进门向李约禀告:「季大小姐特意嘱咐,您不能太劳累,让我千万要注意您的身体。」说完这些他欲言又止。 李约看向杜虞:「想说什么?」 杜虞道:「季大小姐既然知道您身体不宜太过奔波,为何不劝说您留下来。」 这就是她和别人的不同之处,知道他必然要去,便不会开口相劝。只会在他动身之前来到这里给他医治,然后坐在一旁看着他休息之后才离开。 推己及人,可见她也是个倔强的一往无前的人。 「主子,季大小姐身边的程大已经找到了宋奇,要不要安排一下……那宋奇隐姓埋名多年,就是因为知晓当年的秘密,他……若是也像程家兄弟一样到季大小姐身边,季大小姐就会知晓那些事。」 李约摇了摇头。她能坦然来到这里告诉他那些经历,没有防备他,没有向他提任何的要求,他有什么理由去限制她。 她有她自己的思量,就让她自己去判断,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 定州城内,所有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田老太爷看着那些黑袍人背着米粮出了城。 「他们要做什么去?」田老太爷问向身边的管事。 管事立即道:「李三奶奶让他们去守几处进城的水源,说是避免疫症随水传入城内……这样的说法真是奇怪,现在定州城内已经满是病患,却怎么还要防备着别人,再说了那些人都患了疠风的病患,让他们守水源谁能相信?」 田老太爷看了一眼管事:「就是因为他们患过疠风被李三奶奶救治,他们才会更相信李三奶奶的医术,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李三奶奶交给他们的事,这些人和从前已经不同,他们不但不会躲避着不见人,而且还会接一些活计换取银钱,今日的事就像运粮一样,他们做好了还能维护自己的尊严,以后别人不会对他们避之不及。而且他们这些人得过病,知晓那些疾疫如何传给别人,也就会更加小心,用他们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59章 经历过生死磨难的人,遇事更加冷静,他不得不赞叹李三奶奶这样的安排很妥当。 城内还有季子安这个名满武朝的青天,有他安抚那些慌乱的百姓,显然事半功倍。除了这些以外,拿着朝廷「善田「的僧侣也前来帮忙,本来僧人念经祈福那一套被很多他们郎中厌弃,没想到李三奶奶却肯接受,不但如此还让僧人发药,之前那些不相信这药方能够治病的人也愿意每日取药来用,仿佛那药里有佛力的加持,喝了就能保佑他们康健。 也算是为了治病无所不用其极。 换做平日里他会很讨厌这样的人,现在眼见着定州城治症走入正轨,他却觉得除了李三奶奶没有人能够救这些病患。 「那我们该怎么办?」 「去帮忙吧,希望李三奶奶不计前嫌能够相信我们。」田老太爷整理一下衣袍,他先要去登门赔礼,就算李三奶奶为难他,他也要以大局为重忍下来。 田老太爷带着人向北城的药铺走去,刚到门口就被伙计认出来:「这位是田老太爷啊,您来这里是……」 田老太爷脸上一红:「我来找你们李三奶奶,有些话想跟她说。」 「您是来帮忙的吗?」伙计笑着询问,「我们三奶奶说了,您是贵客,若是您愿意帮忙,就引您进去看病患,三奶奶去了卫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田老太爷愣在那里,李三奶奶竟然猜到他会上门,而且还不计前嫌地让他直接去给病患诊病。 田老太爷不明白李三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多好的立威机会,达官显贵哪个不是如此才能建立威信让人敬服。 思量间一阵说话声传来。 「你回来了?带回几个病患?」 那人端起一勺水就灌下去,水沿着他的下颌淌在衣襟上,他却并不在意,显然平日就是个粗人:「一个村十几户人家,已经死了不少人,剩下几十口都躲在山洞里,以为我们是朝廷派来抓他们的,我解释了半天他们才答应前来。」 「有没有照三奶奶的吩咐做。」 「我们找到了人都是由郎中处置病患。带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掩住了口鼻,李三奶奶说了只要防护的好,就不会被传上病,我们没什么危险,倒是那些郎中……真是让人钦佩。」 听着这些话,田老太爷明白过来,都说离权势太近,就会反被权势牵制,他这些年被人抬的太高,听了太多好话迷失了本性。李三奶奶不需要琢磨这些,因为她身边的大多是普通人。 普通的伤兵,普通的郎中,普通的病患,她也不需要立威,因为这本来就不用权势来解决,依靠的是他们的决心。 「老太爷,我们要进去吗?」管事上前询问。 「进去,「田老太爷道,「给其他人送个信,让他们都来这里帮忙。」 田老太爷说着伸出手:「将我的药箱拿来。」 管事快步走到田家车马前吩咐赶车的老雷:「今天要辛苦你多跑几趟。」 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老雷,今天却佝偻着身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周围看了一眼才道:「老太爷准备留下来了?」 管事颔首:「这里病患太多,老太爷要来帮忙。」 老雷道:「不是说好了就算帮忙也会让老爷来吗?是李三奶奶为难了老太爷?老太爷可是定州城内有名声的郎中,就算冉家也要对我们礼遇三分,李三奶奶连这样的面子也不给……」 「不是,「管事打断了老雷的话,「老太爷就没有见到李三奶奶,李三奶奶早有吩咐,让他们不要为难老太爷,不但如此还请老太爷看他们用的那些药方,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管事说完这话才发觉失言,这不是变相的骂了老太爷吗? 老雷眼睛中一闪意外的神情,却很快垂头遮掩过去:「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比冉家那位可顺眼多了,这么多年有人总想学她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个李三奶奶也是如此……」 老雷的声音很低,田家管事没有听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闲话罢了!」老雷笑着抬起那张憨厚的脸。 管事不愿意再多说挥挥手:「好了,快去干活吧。」 「城外还有不少的病患,「老雷仿佛思量再三才开口,「我们送完东西能不能跟着那些人去城外帮忙。」 管事道:「做完城里的事我再向老太爷禀告,「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外面还有病患。」 「我有一个同乡昨天回来说的,「老雷抬起他那黝黑又苍白的脸,「他看到几十个伤兵躲在城外不远处的山林里,他们都被染上了疫症,我那同乡看着他们可怜,就求我拿几副药给他们,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哪里敢答应,现在想想不如去一趟劝他们进城里来,城里虽然病患更多,但是药和郎中却不缺。」 第60章 管事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若能将他们带来也算是你的功劳。」 管事离开,老雷眼睛里闪烁出一股迫人的凌厉,片刻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老实巴交的模样。 老雷规规矩矩办完事这才让人跟着去找季家人。 听到老雷说城外还有病患,季子安立即吩咐身边人:「带几个人过去看看。也要告诉嫣然一声,方便她处置。」 下属应了一声。 「那些人都是官兵,他们几个前去自然不行,「季子安看向躲在角落里的季元征,「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自从进城之后季元征就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接触,就算是吃饭也要再将碗筷洗一遍,在这里几天已经面黄肌瘦,眼眶发青,生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若是再让他待上几个月就算不患疫症他也会死在这里。 季元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我……我不去……」他在这里已经觉得很恐怖,现在还让他去看那些病患,他怎么可能答应。 季子安终于知道自己这胆小的性子是从哪里来的了,只要看到季元征就觉得自己尿裤子也不丢人了。 季子安一声大吼:「元征,你可是朝廷命官,这样畏畏缩缩根本就是愧对朝廷。」 季元征吞咽一口。 「我跟着大哥一起去。」 说话间,季嫣然带着人进了门。 她一身男子打扮,背着大大的药箱,额头上的汗水来不及擦拭,身后的郎中们还拿着脉案在争执。 听说季嫣然要去,季元征脸上又是一闪怨毒,如果不是季嫣然他已经回到京城复命,他现在明白了,季嫣然是要报当年之仇,不害死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季子安道:「好了不要再耽搁,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季元征本就是硬着头皮在太子面前接下这个差事,祖父总说一个季嫣然能有多难对付,他们都还没有从父亲和弟弟身上吸取教训,季嫣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他们摆布的人了,父亲说的对,她死而复生之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还以为眼看着季氏陷入困境之后,能够牵制住她想法子找到蛛丝马迹,却不成想他们早有准备等着他落入陷阱之中。 难不成真的走投无路了。 火石电光之中,季元征忽然想到谢爕临走之前告诉他一句话:「想要不死就要先杀人。」 他不能死,他要抓住机会奋力一搏,扭转现在的局面,只要他能逃离这里回到京城,太子爷和谢大人都会救他。 拿定了主意,季元征站起身道:「我……要准备一下再走。」 从屋子里出来,季元征就去找到程瑞。 定州知府说过江家留在这里的人马都听程瑞调度,太子爷和江家已经联手,出京的时候老师还特意嘱咐他,程瑞可以相信。 季元征惴惴不安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程瑞终于找了过来。 将半张脸沉入黑暗中的季元征,就像一头饿急了的豺狗,瞪着腥红的眼睛:「程瑞,时机到了,季嫣然要出城,我们一起联手立下大功,回京之后太子爷和江家定然会奖赏你。」 咬人的狗不叫,有些人看似已经没有了害人之心,却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奋起反击,绝不手下留情。 季元征这些日子的表现就像只软弱无能的丧家之犬,躲在黑暗中任由季子安打骂,只想留下性命活着回京。 谢大人走之前告诉他,要利用季元征,他还以为谢大人这次看错了人。 程瑞道:「你准备要怎么做?」 「季嫣然让我跟她一起出城,城内保护她的人太多,城外才好下手。」 程瑞摇了摇头:「李季氏身边还有程家兄弟,想要杀人不留任何痕迹……恐怕很难。」 程瑞话音刚落,季元征睁大眼睛:「如果城外的伤兵暴乱呢?」 听到伤兵两个字,程瑞心中一凛:「从卫所上下来的人已经陆续到了定州,契丹人看到李雍的将旗就不战而退,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伤兵。」 「我说的都是真的,「季元征道,「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伤兵,他们就躲在城外不肯进门,还偷偷地找到田家人想要拿些治疗瘟疫的草药。季嫣然就要带着人去劝说他们进城。」 程瑞皱起眉头。 如果季元征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又不太可能是卫所上退下来的伤兵那会是谁?难不成是他藏匿起来的那些人手? 季嫣然在医治伤兵的时候核对名册,他怕被季嫣然发现端倪,就将他们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也遣了郎中准备了药石送去,只要能够想到的他全都做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错漏,除非他们想要背叛江家…… 真的是这样他就百死莫赎,江家和太子爷都会怨他没能开始的时候下杀手,才留下如此的祸患。 第61章 见到程瑞皱起眉头沉默不语,季元征以为他是犹豫不决,于是接着道:「我已经算过了,从三天前开始城里病死的人数就在减少,城外能够找到的病患也不多了,很快疫症就会被平息下去,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能在这时候杀了季嫣然,平疫的功劳还会有他一份。 虽然很冒险做好了却能一箭双雕。 「我带着人跟在你们后面,「程瑞低声道,「如果有机会我就下手,不过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出了事可不要怪我不出手搭救。」 季元征欣喜地露出笑容,慌忙点头:「那是自然,我听你的安排。」 …… 老雷将车赶的很稳,程家兄弟一个护在车前,一个护在车后。 「您这条鞭子很厉害。」程大总觉得这个不起眼的赶车老头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没办法,「老雷笑道,「小老儿要以此谋生,不像你们有的是拳脚功夫,可以做大户人家的护卫。」 老雷的声音中似是带着几分讥诮。 一个车夫哪里来的骄傲,好像很看不起程家兄弟。 程大却不生气,笑着道:「我们可以做别,不过那些事对我们兄弟来说都无趣的很,跟着李三奶奶做事才痛快。」 也许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哥哥的话,车尾传来程二爽朗的笑声。 这次老雷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地赶车。 进了一处林子,远远就看到了几间简陋的茅草屋,显然是最近才搭建起来的,屋子藏在茂密的树林之中,若不是仔细地寻找很难发现他们的所在。 「就在那里了。」老雷向草屋方向一指。 季元征环看四周,没有看到程瑞的踪迹,不禁有些担忧,如果程瑞不来那么这一次他铤而走险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季元征道,「怎么都不见炊烟。」 现在正是该做饭的时间,城内家家户户都开始生火做饭,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老雷道:「林子里冒出炊烟岂不是就要被人发现,他们白日里不会生火,只会在晚上做些简单的饭食。」 「这里有郎中吧!」季嫣然从马车上下来,徒步走到一旁,拿起了地上的诊枕,诊枕上还没有多少灰尘,应该被丢弃不久。 老雷仿佛很了解这里的情况,点了点头:「是有两个郎中在照顾他们,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元征先掩住口鼻,主动地向后退去,他自然不会走在前面。 老雷佝偻的身子去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那门才缓缓打开,然后从里面露出个稚嫩的面孔,见到老雷他脸上露出笑容:「你来了。」 说话间看到了季嫣然和程家兄弟,立即皱起眉头来:「他们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老雷温和地道:「他们是我找来给你们看病的。」 孩子还没说话,低沉的声音呢从屋子里传出来:「我们没病,只不过村子里有了病患,我们不愿意留下,暂时住在这里躲避疫症,瘟疫四处横行,我们不相信外来的人,你们快点走吧!」 这话传出来,门口的孩子地下了头,眼睛中透着几分的哀伤。 季嫣然忽然开口:「给你们治症的郎中逃走了吧?」 屋子里陷入一片静寂。 季嫣然接着道:「我带来了治病的药,城内已经有病患服用了好转,运气好的话服过药就会退热。」 那人终于又再开口:「原来这也要看运气。」 「当然,「季嫣然抬起头,她知道窗子后一定有双眼睛在观察她,「疫病传到现在,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能够活到现在自然是运气不错,城内有病患被治好,可见现在的治病法子是有用的,你们运气再好些的话,就能在这场大疫中活下来。」 「就算运气好又能如何?」声音变得十分苍凉,「我们不愿意进城,还是会死在这里。」 「不会觉得可惜吗?」季嫣然看着门口的孩子,「明明可以活,为什么却要选择去死。」 门口的孩子眼圈一红,泪水不停地从脸上滑落。 「这样吧,「季嫣然叹口气,「你们答应我几件事,我可以不将你们带进城,而是留下熬好的药,希望能让你们渡过难关。」 季嫣然说出这话,门口的孩子脸上是惊喜的神情,就连老雷也很意外,怔怔地望着季嫣然。 如果有活命的机会,没有人会选择死亡。 屋子里开始有细微的声音传出来,仿佛是有人在屋子里走动,但是他们却都没有说话。 半晌又是那个声音道:「我们只是一群乡野村夫,恐怕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门口的孩子忽然失望地蹲下来,将脸埋在了膝头委屈地哭着,哭声虽然不大却让人听着心酸。 第62章 「你们快走吧。」声音中已经带着不耐烦的情绪。 季嫣然却仿佛没有听到,半蹲下来从药箱里拿出纸笺:「这处山林远离人烟,也算是个养病的好地方,你们将自己限制在这树林之中,就像我们将病患分开隔离,不会再将病症传给其他人,你们只要答应继续留在这里,身上的病痊愈之前不会走出去,同伴若是死了按照我说的法子掩埋,我就会让人将药源源不断地送来,到底能不能活,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不行,「屋子里的人还没有说话季元征扬声道:「若是因为他们疫症又传开,你我要怎么向朝廷交代,要立即将这些人带走。」 「他说了不算,「季嫣然淡然地道,「治疗疫症与他无关,他说的话没人会听。」 季元征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愤怒地看着季嫣然,她竟然就这样反驳他,他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季嫣然我是你兄长还是……」 「大哥这话说的,难道出了事之后你会一力承担不会推在我身上吗?」季嫣然抬起头笑道,「我说与你无关并没有说错。」 季元征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这次声音中多了几分沙哑。 季嫣然拿着药方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放在了门板之上,不知是不是被她方才的话打动,守在那里的孩子竟然没有阻拦。 季嫣然蒙住口鼻,一步踏了进去。 虽说早就有了准备,但是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她为之一震。 小小的屋子里躺着七八个人,他们脸上满是渴盼的神情,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药碗定定地望着季嫣然。 为什么救他们吗? 其实很简单。 季嫣然道:「你们是从关隘上下来的伤兵吧?不去城里是怕被核对军册,所以宁愿死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季嫣然的话如同天边的惊雷,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季嫣然接着道:「我父亲是被江家陷害,放在平时我会想方设法收集对付江家的证据,不过现在不同,我是个治病的郎中,能够平息瘟疫对我里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夫君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太原府的李雍,他是个为人公正又肯背负责任的人,你们随他一起征战也算是他的兵,他在这里只会希望我救你们。大家为国征战,经历过生死,守望相助也是应该。不过此事之后,你们就要藏起来,你们的存在涉及江家的秘密,想要找到你们的人太多,下次被我遇到我定然不会放过。」 季嫣然说完话就向外走去。 还没出门却听到外面的程大惊呼:「有埋伏,快护住三奶奶。」 下一刻唐千的身影就出现在季嫣然面前,紧接着破空之声传来,几支箭落在茅草屋上,箭尖上绑着的火焰瞬间将屋子点燃。 程瑞冷着脸看着乱成一团的季家护卫,隐隐约约听到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多亏有季元征传递消息,否则他怎么要酿成大错,他绝不能让丁寺那些人落在季嫣然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里的人全都要死。 「接着放箭。」 那些草屋再被射中,大火就会蔓延开来,那些人只能等死。 羽箭毫不留情的落在那些屋子上,程瑞慢慢弯起嘴唇,这是江家练出的精兵,配用的弓弩都是最好的,他们站在这里就代表了大获全胜。 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出手,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妇人,将他逼到这样的地步。 死在这里也算是对她的尊重,毕竟就连那些契丹人都没有见过江家精兵的风姿。 「大人,那个季元征怎么办?」 黑烟中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所有人的身影,再这样放箭过去,就可能会误伤季元征。 「不用管他,「程瑞道,「不过就是低贱小人,将来回到京中过不了李约和李雍的审问,死了是最好的结果。」谢爕大人将他引荐给季元征,就是要让他了结季元征的性命。这种人怎么配知晓谢大人的秘密。 季元征捂住口鼻,看着周围的一切。 虽然他心中免不了害怕,更多的却是欣喜,这一次那贱人真的要死在这里,他靠着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回到京中定会得到老师和太子的赞许,这就算不是从龙之功也算为太子爷解决了心腹大患。 现在他就希望这个程瑞别是个草包,做事干净利落些,快点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季元征正准备趁乱悄悄地离开这里跟程瑞汇合,却看到有人从那浓烟中走出来,他心中一沉,生怕被救出来的是季嫣然。 可怕什么却就偏偏来什么,季嫣然拉着一个小孩子向他这边跑来。 季元征皱起眉头,又是射箭又是放火她竟然都安然无事。 第63章 好在程家兄弟和唐千都不在她身边,季元征见状心中一喜,看来这次要靠他送季嫣然一程。 想到这里,季元征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一步步向季嫣然走过去。 「大哥……」季嫣然看了他一眼立即挪开了视线,看向那被大火吞灭的屋子。 果然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是谁在放火,「季元征装作若无其事迎上季嫣然,「屋子里的人呢?有没有救出来?」 季嫣然摇了摇头,看起来很失落:「他们都是病人不能走动,唐千他们都已经尽力了,能救几个算几个……」 说完这话,季嫣然拉着的男孩子忽然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然后挣脱了季嫣然的手向前跑去,小小的身影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那孩子是去找那些伤兵了。 现在就剩下他和季嫣然两个人。 季元征嘴角微微上扬,一步步向季嫣然走去,季嫣然一脸的颓废,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中,她坐在青石上焦急地向火海中张望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季元征的异样。 杀人,他不敢。 如果杀的人能够换来荣华富贵呢?那他必须要去做。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是他的杀父仇人。 季元征悄悄地将匕首藏在袖子里,眼睛盯准了季嫣然的脖子。 用太子爷的话来说,女人是软弱的东西,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让她们美好的生命逝去,他这一刀插进去,季嫣然就会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季元征面露凶狠,在确定周围没有人过来的时候,用力地挥动起手臂。 刀锋割开皮肤是什么感觉,他不想知道。 因为他只能做强者而不是蠢货。 手落下,鲜红的血液立即喷溅在季元征脸上,那鲜血有些温热,喷在他脸上竟然让他微微战栗,很快他的衣服就被浸透,紧接着肩膀上传来闷闷的麻木和疼痛。 季元征愣在那里。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来落在匕首上,他的眼睛剧烈地收缩,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手里的匕首要落下的那一刻,季嫣然突然转了个身,不仅躲开了他,还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地扎向他的肩膀。 比他方才的动作更加的干净利落。 「你……」季元征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剧烈的疼痛就让他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肩膀如同被撕裂了般,巨大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心脏。 好狠毒的妇人,她就这样向他动了手。 更多的鲜血顺着伤口向外喷涌,季元征腿脚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断断续续地叫喊:「季嫣然你……要……做什么?」 季嫣然微笑着与季元征对视,眼睛中却是一片冰冷:「大哥方才要做什么?」 「我……没……什么……都没做……你……这是要杀了我……」季元征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能让你说对了,「季嫣然道,「想要杀我的人,我怎么能放过他。」 季元征终于瘫软在地上,他仓皇地向周围看去,程瑞为什么还不来,他要等到程瑞……这样他就会活下来,他还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不用看了,不会有人来救你。」 季元征惊讶地看向季嫣然,少女的目光十分平静,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难道她已经都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他与程瑞密谋的……而且程瑞分明已经得手了,季嫣然若是知道这都是他的主意,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眼泪鼻涕在季元征脸上纵横,他装作不明白季嫣然话中的意思,只是祈求:「别杀我,我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京中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季嫣然道:「别人问大哥这是被谁所伤要怎么办?」 「我就说是遇到了凶徒。」 「大哥就是这样想才会向我下手吧?大哥真是好算计。」季嫣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季元征。 季元征慌乱地摇头:「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季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饶了我。」 季嫣然摇摇头:「大哥肩膀上的伤本就不致命,如果现在就包扎好,大哥还会像从前一样。」季嫣然说着碰了碰脚下的药箱。 季元征道:「那你……能……帮我……治吗?」 季嫣然轻笑出声:「今天我们会被人袭击大哥知道是谁吗?」 季元征摇头。 「那就没法子了,大哥不肯说实话,我没有办法相信你。」 季元征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他的力气好像被一点点的抽走,呼吸越来越沉重,他等不到程瑞来就会死在这里。 「是……江家的人,真的是江家的人,他们逼迫我的,我不杀你自己也会死,嫣然你相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第64章 这是他最后一搏,虽然理由听起来并不能让人取信。 「我相信你。」 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季元征愣在那里,季嫣然就这样信了? 「你真的?」季元征颤声道,「肯……信我……」 季嫣然走上前,季元征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 「真的,不过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 …… 程瑞挥挥手吩咐下属:「进去看一看。」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出来,要么是已经被烧死了,要么是赶着救人受了伤,趁着这个机会他要一鼓作气地将这些人处理掉。 「记住,「程瑞道,「千万不能大意。」李季氏本来就奸诈,她身边还有那些不良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向李季氏下手。 眼看着下属慢慢地靠过去,程瑞也耐不住性子走上前查看,虽然没有发现尸体但是被围住的几间屋子都已经被烧的七零八落,屋子里的人若是没有逃出来肯定被烧死在其中。 程瑞正要松口气,却看到不远处的那间屋子有些古怪。 房子被烧的最为严重,房顶已经被掀飞,像是被人从中间掏空了般,可就是这样也没有看到一具尸体。 他是亲眼看到季嫣然进了那屋子里,那么人都哪里去了。程瑞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向周围望去。 「一定要将人找到。」程瑞下令。 「你就那么想让我们死吗?」 一个声音传过来,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损,头发散乱,走路一瘸一拐,身上有几处被布条包裹,显然之前受了伤。 是丁寺。 他真的逃了出来。 程瑞咬牙,方才的预感成真,那些人都没有死,可这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就守在周围,他们怎么逃走的。 「我已经让你们走了,「程瑞冷声道,「你们却不肯离开,所以不要怪我下杀手。」 「我们犯了什么错,「丁寺道,「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如今还要被人不明不白地杀死。」 「我说了,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 「我们不需要别人来照顾,「丁寺摇摇头,「我们自己都会被牺牲掉,更何况家里人,你走吧,只要你放我们一马,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在人前出现……」 程瑞冷笑:「已经太晚了,我错了一次不能错第二次,再让你们活着只会闹出更多的麻烦,下一次死的就可能是我。」 程瑞挥挥手,有人从树后冒了出来直奔丁寺而去。 除了丁寺之外,那些人在哪里。 「他们在那……」不远处几个小心翼翼挪动的人影还是被发现了。 这是故意让丁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们才能方便逃走。 「追上去,杀了。」程瑞下令。 程瑞一声令下,所有人快速行动。 这是场早就布置好的杀戮。 程瑞在人群中隐约看到了女子,那一定是李季氏,程瑞决定亲手杀了这妇人。 原因很简单,丁寺他们染上了瘟疫,杀了他很容易,李季氏却不同,若是给她机会,她身边的人就会护着她逃走,所以她才是关键。 程瑞抽出了刀,在看清楚李季氏身边跟着季元征时,他微微扬起嘴唇,果然选对了,现在就可以不费力地解决两个。 程瑞的立刀挡住了季嫣然的去路,声音冰冷地道:「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营救这么多人并不容易。 季嫣然对程瑞的到来并不意外,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若星辰,脸上没有半点的惧怕,反而有一丝的嘲讽。 程瑞皱起眉头,心头仿佛被一块石头压住说不出的憋闷。他讨厌这种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随时随地都会被扔掉。 「就是你了。」 粗犷的声音从程瑞背后传来,紧接着一条长鞭到了他面前,鞭稍狠狠地打向他的手臂。 程瑞一时没有察觉被打了个正着,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差点就松开手中的刀。 「不过就是放把火,你以为就能万事大吉了?真是个蠢货。」 程瑞还没有找到说话的人,那鞭子又灵活地抽向他。 到了这个时候程瑞已经明白过来,李季氏他们能够顺利逃脱,是提前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法。 在大火烧起来的瞬间,用长鞭将屋子打开一个缺口,限制火焰蔓延,转眼就能将所有人搭救出来,逃脱之后,他们躲藏起来是为了守株待兔,这样便能处于主动。 程瑞瞪圆眼睛,他就这样上当了。 只因为从开始他就没有将李季氏那妇人和一屋子伤兵放在眼里,他们太弱小,就像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他之所以让这些人活到现在,恰恰是他的仁慈。 第65章 现在他知道估计错了,不过胜利一定还会属于他。 「小子,你方才的威风哪里去了?」 一个瘦小的老头握着鞭子走出来,到了程瑞身边他接着道:「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带着这么多人却躲在暗处放冷箭,只为了对付一个柔弱的女子……」 老雷边说边摇头。 程瑞攥紧手指,整个人蓄势待发,准备一跃就解决这老头的性命,可是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老雷仿佛觉得很无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他那佝偻的身体就在这一刻慢慢直起来。 骨骼劈啪作响,整个身体在不停地伸展,眨眼的功夫从个瘦弱的老头变成了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老雷没有着急动手,而是看向季嫣然:「接下来怎么办?」 季嫣然笑道:「杀人者被人所杀。」 「不留活口?那日后要如何审案。」 「不用审他,「季嫣然目光落在程瑞身上,「只要直接给他定罪。」 老雷的目光亮起来:「这样好,省了不少的麻烦。」 程瑞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就算他带人藏在这里,定州知府也要给他几分颜面,不管是安排这件事的江家,还是谢爕大人,都知道他很重要。 这样随随便便开口就要将他杀了,根本就是对他的嘲弄和侮辱。 程瑞扬起手中的刀,愤怒地向季嫣然砍去。 「咦,「老雷很惊讶,「竟然这样怂包。」 「宋奇,「程大喊出老雷真正的名字,「离开久了手也生疏了,不如我们兄弟……」 老雷无声地笑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久到突然听起来就让人眼睛发热,他真的是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感伤。 宋奇啐了一口,懒羊羊地向程瑞道:「你的对手是我。」说完手腕抖动,长鞭再一次向程瑞靠近。 程瑞不得不放弃季嫣然去应付宋奇。 两个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程大走到季嫣然身边,眼睛中满是兴奋的神情:「我们兄弟找了他那么多年,却没想到他就在定州,还坐起了车夫,之前来的路上看到他手中的鞭子我就有些疑惑,发现程瑞的踪迹之后,我们准备动手,他扫了我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心情就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 「这家伙做事又张扬又谨慎,还有一身的怪癖,没有人知晓他的想法,公主去了之后,冉家想要找他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他已经远走……毕竟他是个无拘无束的人,谁知道他就在我们身边。 我们来这里治疗瘟疫,这家伙定然就在暗中观察,若不是信服了您,他也不会表露身份。」 来这里一路上,宋奇就没遮掩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们只怕还认不出来。 心中高兴说了这么多,程大有些不好意思,季嫣然却一直没有打断程大的话,安静地听他说完。 程大平复了心情才接着道:「外面的情况都摸清楚了,他们这次带来的人和丁寺那些人不同,是真正经过训练的轻骑,江家真正需要的是这些人,丁寺他们不过是为江家做遮掩。」 李雍说过崔家在平卢出了事,江冉带兵赶到迅速接管了平卢的事务。 江冉在河东道,赶过来需要些时间,就算有眼线在平卢也不能这么快传递出消息,李雍当时就怀疑崔老将军的死就是江家一手策划,这样看来的确如此,这些轻骑已经佐证了江家深谋远虑。 兵贵神速,如果能在重要的地方留下一支轻骑队伍,在恰当的时候就可以争取主动获取最大的利益。 江家真是厉害,不但安排了这些,还找到太子做掩护,只要出了事就拖太子下水。这就是李约没有动手的原因,这么好的把柄不能随便浪费,必须逼的江家无法翻身。 程大道:「接下来就看宋奇的了。」 …… 程瑞越来越恐惧,无论他用出什么招数,都会被那条鞭子化解,他的额头上已经渐渐沁出汗水,对面的人脸上却还挂着笑容。 他甚至无法腾出功夫来看周围的情况,不知道他带来的人马现在怎么样了。 程瑞一时分神,却给了宋奇可乘之机,他只觉得脖子一疼,已经被宋奇的鞭子牢牢套住,惊骇之中他想要将那鞭子扯开,却已经晚了,鞭子上的力道足以让他身体失衡仰面倒下去。 「有了。」 旁边的程大欢呼一声。 倒下的程瑞正好看到那少女托着腮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好像这一切看起来很有趣。 程瑞感觉到无比的愤怒,他们不是要公平的跟他交手,而是在戏耍他,人都会死,但是还不能这样窝窝囊囊的死。 第66章 「无趣,这样就死了?」少女又吐出两个字。 「谁知道这家伙如此不抗事,「宋奇声音中带着几分的失望,手上的力道竟然也轻了许多,「早知道不如让程大出手,说不得你们是本家,你趁着这个机会清理门户。」 「呸,「程大道,「谁跟这种怂包是本家,快杀了他,我们也好回城去。」 听着这些话,程瑞额头上的青筋爆出,他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戏耍着死去。 「你还有什么本事?」宋奇一口吐沫啐在程瑞脸上。 程瑞眼睛中仿佛要冒出火来,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挣脱出宋奇的桎梏,从腰间拿出一只铜哨,两声长一声短的吹响。 尖锐在哨声回荡在树林之中。 见到这样的情形季嫣然点了点头,这就是程瑞最后的底牌,哨音一响埋伏在林子中的死士会将程瑞救走或是杀死。 季嫣然看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季元征,有了这个人做见证,将来回京之后就不怕皇上不信他们的话。 …… 眼看着两条身影进了林子,李约看向杜虞,杜虞会意带着人冲了进去。 季嫣然知道谢爕一定会再想办法对付她,干脆将自己做饵,终于等到季元征和程瑞密谋。 李约微微一笑,这次的事逼他想的要轻松许多。 他查到伤兵在这片树林之后,还没有动手,却已经有人将这消息透露给了季嫣然,那个人就是宋奇。 宋奇在季嫣然面前恢复本来的身份是准备要跟随她了吧? 从前的不良人是太后娘娘和林家帮助常宁建立起来的,现在他们跟随季嫣然却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有自己的思量,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做事,身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性子吸引。李约不禁又想起季嫣然和他说的那些过往。在她那个世界,她如何生活。 她这样倔强又直率的性子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这里他眼睛中的光彩微微暗淡,但是很快却又被他淡然的笑意代替。 李约看向身后的千户,这是他在定州布下的人手:「你们在附近巡视,看到火光才赶过来的。」 千户点头道:「没想到却在树林里看到了骑兵,上前盘问他们,他们却动起手来,伤了我手下的兄弟,这些人不属于朝廷十二卫上的,也并非定州府的驻军,他们身着甲胄拿着武器定然是要谋反。」 没有人能够担下谋反的罪名,就算是定州知府此时此刻也只会推脱。 这张大网一收,江家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很快失去皇上的信任。 李约道:「谢爕也追着我们绕了一大圈,现在该是见面的时候了。」 葛先生听到这话笑道:「我去告诉林二爷,我们都要进城歇歇脚。」 …… 哨声过后死士迟迟没有到,程瑞就知道他上当了。他们本是要出奇制胜,一举杀了这里所有人,却还是被季嫣然察觉,被缠在这里这么久,足以让季嫣然身边的人出去报信。万一他被季氏等人抓了,他恐怕很难逃脱,因为季元征一定会将他供出去。 程瑞目光落在旁边的季元征身上。 季元征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目光中满是惊恐的神情。 程瑞能想象到进了大牢季元征会怎么做。 程瑞一点点向季元征靠近。 季元征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了程瑞那双如困兽般的目光。程瑞正向他跑来,这是要将他一起带走吗? 季元征脸色大变,程瑞已经输了,他不能与程瑞有半点的关系。他向后退去,却身上没有多少的力气。 「别……别过来。」季元征挣扎着大喊。 早知道今天会输,他就不去找程瑞,他不如缩在卫所里等到瘟疫平息了再回京去,就算从此不会得到太子赏识,总还能做他的官。 无论季元征如何挣扎,程瑞还是到了他面前,更让季元征没有想到的是,程瑞拿出怀中的匕首向他丢过来,利刃对着的地方是他的胸口。 季元征已经忘记了闪躲,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咣「地一声传来,季元征看见一道光芒闪过,紧接着程瑞不见了。 程瑞的身子还在,只是他的头已经不知掉落在了哪里,鲜血顺着程瑞的脖颈喷出来,化成了一阵血雨。 季元征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脚边有一样东西,他半晌才看清楚,是程瑞。 程瑞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季元征张开嘴想要大喊,忽然觉得后脑一疼,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程大提着季元征的衣领,将死鱼般的季元征放在地上:「将来还需要他的口供,不能让他吓丢了魂。」 第67章 这一幕对季元征来说的确太过血腥,容妈妈伸出手挡住了季嫣然的眼睛:「三奶奶晚上会睡不好。」 宋奇有些意外地看着季嫣然,他还以为每日出入卫所的李三奶奶早就习惯了这些。 看出宋奇所想。 「那不一样,「季嫣然道,「伤兵能救活,活人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言下之意她怕死人。 宋奇忍不住笑出来,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会怕这些,这说出来不但不丢人,而且还让人觉得十分的真实,谁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人,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见得是好事,从前他就劝说公主不要陷得太深,太后娘娘在宫中隐忍了太久,处处小心行事,不论做什么都要为自己找到退路,这也影响到了公主,让公主的生活变得太沉重。 宋奇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李三爷和三奶奶都立下大功,说不得回到京中朝廷就能赏赐个诰命,这着实能让人羡慕,怪不得舅老爷也要拼命去争。」 季嫣然却摇了摇头:「若是权利能够左右人生悲喜,那岂不是白活一场。我那哥哥一家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被那些遮蔽双眼,倒不如过的快活自在一些。」 听到这话宋奇目光微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了马车前面扬鞭赶起车来。 季嫣然坐在马车中,半晌她听到宋奇道:「李三奶奶一定不喜欢冉大小姐,您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说实话见到她我就厌烦的很。」 季嫣然也觉得宋奇很有意思,程家兄弟本来就很爽朗,宋奇在信任的人面前更加不加遮掩。她很奇怪,宋奇这些年怎么能忍住寂寞装扮成老实巴交的老雷,其实以他的风格作一个艄公才更合适吧! 季嫣然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的宋奇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为了查明当年的事,我早就租条小船快活去了。」 季嫣然不禁笑出声来。 马车外的程大却脸色通红:「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冉家大女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冉家,才认识三奶奶不久就死心塌地跟在身边,甩都甩不掉。」 这话让程大一怔,冉大小姐对他们兄弟确实不错,可他总觉得差点什么,想到这里程大脸上忽然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么说你也愿意留下了?」 宋奇冷着脸不说话。 程大眨了眨眼睛伸出胳膊搂住宋奇:「怪不得方才说舅老爷。」 宋奇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程大的怀抱,将马鞭扔给程大,转身求见季嫣然。 两个人在车厢里坐下。 宋奇才道:「三奶奶也在查当年的事吗?」 季嫣然点了点头。 宋奇道:「三奶奶有自己的理由,我就不问了。我想知道您在查些什么。」 「林家,「季嫣然道,「当年常宁公主的父亲去世的早,按理说林家上下只有护国公林让支撑门厅,为什么皇上会如此忌惮林家,不但多次试探护国公的忠心,还将常宁公主困在宫中,这一切定然是有原因的。 太后娘娘匆匆忙忙将常宁公主许给李约有没有内情,以太后娘娘的性子,可以为了林氏一族在宫中隐忍多年,常宁也是她的掌上明珠,为了常宁的婚事甚至多次见外命妇,既然能闹出会将常宁赐婚给晋王的传言,太后娘娘一定有这样的意思,否则怎么能人尽皆知。我知道常宁自己会想法子掌控自己的婚事,不过这需要契机,太后娘娘不惜与晋王交恶,其中定然有个理由,让太后娘娘觉得这样做很值得。」 宋奇越来越惊讶,季大小姐光靠这些细节就能分析出这样的结果,要知道就算的护国公林让大约也没有想的这样清楚,当年一起经历过这些的人大多数还被蒙在鼓里,这是多么通透的心思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季嫣然接着道:「至于你讨厌冉大小姐,我看八成也跟这件事有关。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但是可以想到当年林家和先皇太子关系很好,因为太后娘娘是先皇身边的人,最了解先皇的心思,明知道先皇会传位给当时的太子,不会将林家带到相反的路上去。所以可想而知林家一定成不了皇上的心腹之臣。」 被季嫣然这样一分析,许多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宋奇本来以为这次的谈话会很困难,如今他却轻松了很多,程大虽然没有明着来问他,他也猜到了李三奶奶知道些什么,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本来没有拿定主意要说,可是现在他释然了,因为就算他不说,李三奶奶也会查出结果。 宋奇道:「您可知道前太子有遗孤在世。」 季嫣然点点头,但是太子的遗孤算一算应该是个中年人了。 「真有遗孤的话,皇上继位之后定然会让人去寻找吧……」 宋奇道:「皇上继位之初很长花时间都在处理与前太子相关之事,启用酷吏四处抓人,终于找到了前太子唯一的骨血,想要接进宫中,那人却病死在路上,皇上立即封他为淇郡公下旨厚葬。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引起轩然大波,谁都知道这是皇上背地里下手将人处置了。当时原大人斥责皇上弑兄杀侄当场就被下了大狱,原大人是两朝老臣,朝中素有威望,一直被清流直臣尊崇,却因为这件事被酷吏冤枉谋反,为了自证清白原大人撞死在大牢中。从此之后清流就不怎么在朝堂上说话了,皇上也知道这事闹得太大,明面上不再让人查找前太子余党。这才算是稳住了那些清流直臣们。」 第68章 人死了这些风波就该平息了,可是宋奇却说的这样郑重,显然还有后续之事。 宋奇接着道:「其实皇上还让人秘密调查前太子一党,经过时间推移这件事已经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皇上也开始放松警惕,不管当年是不是多去的皇位,皇上已经稳坐了几十年,谁也难以再撼动他的位置。 可是后来常宁公主才知晓,前太子真的有后人在世,算起来应该是太子爷的孙辈,也就是当年被害死的淇郡公还留下一子,您知道他是谁吗?」 季嫣然半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宋奇已经说的很仔细,她当然知道先皇太子的血脉是谁。 现在这些事已经明朗,她最想知晓的是:「常宁公主得知之后准备如何选择?」 宋奇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公主让我查明之后,就吩咐我们不准说出去,公主是个谨慎的人,喜欢将心事藏起来,只要她不肯说,谁也别想猜透她的心思。」 季嫣然忽然感叹:「那她一定活的很累。开始因为林家小心翼翼活在宫中,之后又要来做抉择,这件事被太后娘娘知晓之后,就不再是个秘密。」因为它关乎于整个林家的生死存亡,这就是为什么太后娘娘会忽然将常宁许给了李约。 因为李约就是那个能让武朝上下地动山摇的人。 可那时候李约是怎么想的呢?他要拿到那个位子吗?之前她觉得李约屯兵有可能是要谋反,现在看来应该被她猜中了。 季嫣然道:「冉家也知道这个秘密吧?」 提起冉家,宋奇脸上就多多少少有些厌恶:「知道。冉家不是个良善之辈,公主去世之后,许多与林家有往来的人家都被波及,只有冉家不一样,倒不是说冉家能够自保有什么不对。我总觉得冉大小姐以公主薨逝做幌子,在五姓望族和勋贵之间游走,获了不少的利。 用着公主的时候她就会将当年的事搬出来,想要避开的时候就一脸讳莫如深,公主当年留下的好处她一个也没放过。」 这话听起来像是宋奇对冉家的看法有些偏激,但是仔细想想也有他的道理,她跟冉九黎保持距离,那是因为冉九黎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中,总有一种试图掌控别人的欲望。 身边有个一事无成的人并不可怕,有个无论何时都想立于不败之地的人最要提防,因为他为了达到目的随时都可能牺牲身边的人,最好的做法当然就是敬而远之。 那么既然冉家也知道李约的事,冉九黎又没有向朝廷告发,那么私下里冉家是站在了李约这一边? 说话间马车已经离城里很近。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道:「这是李三奶奶吗?」 程大立即道:「正是,我们三奶奶还带回了几个病患,快点让卫所的郎中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死了那么多人。」 季嫣然认出这声音就是定州知府,果然消息传过来他就坐不住了。 定州的疫症处置不好只会被朝廷责罚,跟谋反扯上关系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这些多出来的兵马,定州知府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程大道:「我……我们不知道啊……是一队官爷救了我们。那些人袭击我们的人手中有弓弩,每个人都骑着马……」 定州知府最后一线希望也去的无影无踪。他手中那精巧的弩箭一下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想丢却又丢不开。 江家的那些兵马与朝廷直辖的十二卫交手,又因此死了人,这是怎么也遮不住的事。 「嫣然怎么样了?」季子安心中焦急打断了程大的话,径直询问季嫣然的情形。 「三奶奶受了些惊吓。」 季嫣然从马车里下来,脸上还有乌黑的印记,显然是受了一番磨难。 「六叔,「季嫣然此时此刻的模样,就像个一脸委屈的小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他们明知面对的是朝廷十二卫的人,还不管不顾地动手。」 季子安见状立即看向定州知府:「知府大人可知道定州城内,还有人囤积了兵器。」 定州知府一脸铁青:「这么会有这种事,藏匿武器可是谋反重罪。」 季子安道:「按照朝廷法度,应该将这案子立即封存,相关人犯连夜压赴京城,本官身为御史定然督促此事,若是谁懈怠阻拦,那就休要怪本官弹劾。」 定州知府猛地打了个冷战。 程瑞等人血淋淋的尸体摆在院子里,定州城虽然已经经历了不少生死,但是这一次仍旧让人惊慌。 那些用弩箭袭击季嫣然的人,虽然没有身着甲胄,但是手指掌心等处却有厚厚的老茧,这个受过操练的兵士同出一辙。 那程瑞更是如此,他身上还有传递消息用的铜哨。 第69章 定州知府的冷汗越来越多,当他看到丁寺等人还活着的时候,脚下一软身体不禁晃了晃,他已经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丁寺如果据实招认,他应该只是贪墨之罪,总好过谋反。 季子安道:「怪不得河北道关隘上缺少人马,原来他们在这里。」 定州知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有谁能够帮他,太子爷还是江家,又或者是前些日子来的谢爕大人。 想起谢爕,定州知府眼睛一亮,或许这位爷能有法子保住他的性命。 …… 按照谢爕的安排,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住在行宫中,泡泡温泉洗去他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用像那些大臣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去赶早朝,也不用为了钱财去做商贾。他就做他的谢公子,无拘无束,只要他喜欢就会站在金銮殿上,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享受到别人都没有的特权。 只因为他了解皇帝,抓住了皇帝的心思,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还是有不能向外人说出的秘密,却要有人为他那些秘密奔波。 比如先皇太子那一脉,那些随时都可能会实现的谶言都是皇帝最怕的东西。 可是他的打算却忽然打乱了,在定州城附近他发现了李约的踪迹,李约身边的人在跟踪他。 李约要么不动手,动手的话就必然会有个结果。 他想知道李约到底在谋算些什么,李约来到这里是不是在帮季嫣然。 他发现自己对季嫣然到底是不是常宁起了浓厚的兴趣,若是一个人真的能死而复生,那么这世上许多事都能让人相信。 于是他留了下来,看看李约和季嫣然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今天他却觉得有些不太对,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复命,他怀疑是程瑞那边出了差错。 谢爕正要起身离开茶楼,不经意间向茶楼外看去,就见到一个人仰着头露出笑容:「谢大人您也在这里啊?巧了。」 林少英。 「您听没听说定州城出了乱子,我们不如搭个伴过去看看。」 林少英手腕上系着一块蓝布条,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谢爕今日遣出去的探子穿的就是蓝衣。 谢爕身边的人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谢爕目光闪烁,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看来他被李约骗了,他去不去定州城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就去看看吧!」 就算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更何况他出现在定州城外,跟进城已经没有了区别。 契丹派出使者请求和谈的那一刻,这场战争终于划上了句号。 河北道一片欢庆的气氛,那些为了躲避战争的百姓终于可以回到家中。 「李将军,李将军……」 大大的「李「字旗帜随风招展,百姓们夹道欢迎,看到前面那年轻的将军,人群沸腾到了极点。 是他们守住了关隘没有让那些契丹人冲进来,又是他们一路追击,还夺下了契丹其中一个城池。 这是好久不曾有的胜仗,百姓们知道胜仗带来的是安宁。 李雍翻身下马,林让立即迎了上来,伸出手拍了拍李雍的肩膀:「小子够威风的。」几天之内能有这样的战局,已经不输给任何一个名将。 「接下来就好好休息,等到朝廷文书到了带兵回京。」 李雍向林让行礼,虽然满身的疲惫但是一双眼睛却仍旧清亮,林让不由地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现在不服老是不行了。 季承恩微微皱起眉头,生怕林让接着说朝廷中的大事,旁边的卫将军也是个爱才如命的家伙,这两个人在李雍没有回来之前就已经秉烛夜谈分析战局,如今见到李雍定会抓着李雍不放问个没完。 李雍在战中一定受了伤,不及时医治的话万一落下病根可怎么好,那岂不是害了嫣然。想到这里,季承恩忽然上前一步,硬是将卫将军挤到一旁:「好了,阿雍也该卸下身上的甲胄,让胡愈看看身上的伤。」 林让不由地笑出来:「到底是岳父疼女婿。」 那是自然,他可就这一个女儿,万一他那儿子不孝,他还要指望女儿和这半个儿。 旁边的季元衡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还愣着做什么,「季承恩看向儿子,「快去拿身干净的衣服。」 李雍忙开口阻止:「不用劳烦舅兄。」 季元衡笑道:「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 多好的岳父,多好的舅兄。 看着李雍站在那里不做声,季承恩道:「怎么了?」 李雍弯腰道:「只是觉得岳父和舅兄对我太好,想想从前的事,就愈发后悔,早知今日我……」 第70章 「从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季承恩道,「过去就过去了,你和嫣然谁都有错,以后只要好好过日子,也不枉费了那些波折。」 李雍从来都是思路清晰,话也不多,给人镇定从容的感觉,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很放心。 季承恩思量着正要陪着李雍进城,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抱住了肩膀,耳边传来李雍的声音:「岳父,谢谢您。」 本来已经离开的季元衡,却正好转身看到这一幕,他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可是严父,他小时候都不敢坐在父亲怀里,更别提什么勾肩搭背不合礼数的事发生,反倒父亲对妹妹很宽容,还被妹妹拉着跳石子,每次想到那一幕他就嫉妒的不行,只能安慰自己父亲对女儿和儿子要求不同也可以理解。 现在是什么情况? 父亲的笑容快咧到耳根上去了。 阿雍在外征战,父亲每天焦虑地在城墙上走来走去,母亲生妹妹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难道跟阿雍是武将有关?那他是不是也该想法子去投军,走武官的仕途。 季承恩拍了拍李雍肩膀,差点老泪纵横,李雍看着为人刻板,没想到有时候还挺热忱,这样的女婿他喜欢,嫣然就应该嫁给这样的夫婿,不会觉得沉闷。 两个人说笑着走进城,等到胡愈抱着药箱走过来,季承恩才停下脚步。 季元衡道:「父亲你不去看看妹夫的伤吗?」 季承恩摇摇头:「我去了他会不自在,再说男人的伤是轻易给旁人看的吗?」在岳父面前英武才有面子,至于留下多少疤,那要女儿去关心。 看到季元衡目光有些怪异,季承恩一巴掌打过去:「干什么?」 「父亲,要不然您跟卫将军说说,我就在河北道投军吧!」 「抽的什么风,「季承恩甩了甩袖子,表情十分的严肃,「这些年没有卫将军我们早就死在这里了,做人怎么能以怨报德。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听到没有?」 季元衡在那锐利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儿子记住了。」 目送着季承恩离开,季元衡反反复复地想着父亲的嘱托。 不对啊,他想投军怎么就变成了以怨报德,他有那么差吗? …… 胡愈看着李雍那些已经溃烂的伤口,不禁唱了一段佛语。 「师姐看了一定会难过。」 李雍道:「也许这两日就痊愈了。」 胡愈摇摇头:「回到京中还要师姐为将军换药,这些日子将军定要小心,小僧和师姐在卫所治伤,很多伤兵开始看起来并无大碍,突然之间就会伤口恶化,师姐说这与多巴胺和荷尔蒙两样东西有关。回京这一路只要将军不要出事,小僧就算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李雍点点头。 胡愈又呆头呆脑地补充了一句:「将军不要误会小僧的意思,小僧是说等回到京城将军的伤就与小僧无关了。」 李雍愕然,这小和尚是在打趣他吗? 「那我们就早些启程,「李雍道,「早些见到嫣然,也好让你卸掉肩上的包袱。」 「阿弥陀佛,将军可知说假话就是在造业,看来小僧不但要为您治伤,还要为您诵经消业实在辛苦。」 李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胡愈的光头,小和尚也没有躲开。 「将军,定州城有消息了。」 李雍点点头,送信的人走进来行礼道:「定州的瘟疫已经基本平息了,只是有人募军谋反,定州城里已经抓了不少人,如今谢爕和林二爷都在那里。」 李雍目光微深,嫣然去定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会有一番波折,恐怕现在许多事已经被她查了清楚。 她有没有因此想起什么。 现在他已经从战事中脱身,也该回去与她团聚,留在她身边他才会踏实。 「将定州城内发生的所有事都跟我说一遍。」这样他才能有所准备,跟上她的脚步,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 京城。 江瑾瑜看着面前的点心和蜜饯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厨娘和管事妈妈立即跪下来:「大小姐您就吃一点,若不然奴婢们回去定然要被太子爷责罚。」 蜜饯雕成了一朵朵漂亮的花朵上面点缀着桂花花瓣,开始的时候她还很有兴致,吃了几天之后她就厌烦了。 「你就不会做点别的吗?」江瑾瑜冷声道。 那厨娘带着几分哭腔:「奴婢平日里只是做些江南的小点心,不会别的手艺。」她这手雕工,还以为能讨得主子欢喜,却没想到主子这么快就腻了,她现在只能悔不当初,不该献宝似的将看家本事都用出来。 江瑾瑜皱起眉头:「你可是太子府的厨娘,就这点的本事留着你做什么?将来东宫摆宴这样的菜式岂不是丢了太子爷的脸面。」 第71章 厨娘不敢辩驳,太子爷进宫求了赏赐,请太后娘娘做主将江大小姐许给他为侧妃,这样的消息传到府中之后,王妃就将她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给江大小姐做新房。大家都在传太子府要换女主子了,以后这位江大小姐的喜怒就决定他们的生死。 所以她才会借机会来江家想要早别人一步得到江大小姐的欢心。 「大小姐奴婢错了。」 厨娘不住地磕头,撞得「砰砰「作响,腥红的血液淌过她的脸颊,江瑾瑜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出来。 这厨娘也算是让她心情好了些,江瑾瑜挥了挥手:「别在厨房里做事了,去干些杂事好好磨磨性子,将来才能练出好手艺。」 厨娘瘫坐在地上。 管事冷声道:「还不赶紧向大小姐谢恩,这也就是大小姐,若是换了太子爷定然要将你撵出府去,你瘫在炕上的两个儿子就只能等死了。」 旁边的东嬷嬷听得这话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江瑾瑜,太子府的管事听起来是在训斥那厨娘,其实是在替厨娘说话,希望江瑾瑜会大发慈悲。 但是这次她们想错了。 这位江大小姐最喜欢的是折磨人为乐。 只是今天一件事,整个太子府就会知晓江大小姐的品行。太子府的那位正妃可见是个心思周密的人,如今就已经开台摆戏,将来等到江瑾瑜嫁过去,必然会有好戏看。 当然,那是在江瑾瑜能嫁的前提下。 江瑾瑜是一脸得意的神情,挥了挥手:「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下去吧……」 管事垂下眼睛恭谨地应了一声,带着那厨娘走了出去。 东嬷嬷将手中的茶奉上,江瑾瑜抿了一口:「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太子,太子府可要比晋王府高多了。」 「那是自然,「东嬷嬷笑道,「将来太子爷是要承继皇位的,大家都知道此时的正妃和侧妃未必就是将来的皇后和贵妃。」 江瑾瑜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那时候看谁还敢与她作对。 说话间管事妈妈快步走上来:「大小姐,家里好像出事了,老爷大发雷霆,夫人正准备要进宫去。」 能有什么大事,江瑾瑜皱起眉头,莫不是家中又有长辈过世?那还真是糟糕,希望不要是本枝的那几位,她可不想回到河东去服丧。 江瑾瑜看向东嬷嬷:「你去打听一下,时间不要太久,一会儿太子府的马车还要接我过去。」如今太子爷是一日见不到她都会难过,她是守礼的人却还是要顾及太子爷的身子,这也是为了武朝的百姓着想。 江瑾瑜捂住嘴笑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 江夫人进门看到的就是江瑾瑜这样的笑容,她不禁皱起眉头:「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江瑾瑜这才注意到江夫人,她上前行礼:「没有,只是心中高兴罢了。」 江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定州府出事了。这次我们家恐怕要遭难,我准备进宫去求惠妃娘娘,你就待在家中不要生事,否则再出什么差错,我们也没法救你。」 「到底出了什么事,「江瑾瑜道,「伯母告诉我,我去求太子爷帮忙。」 江夫人露出狰狞的表情,仿佛恨不得一巴掌将江瑾瑜打在地上:「太子会帮你?别以为太子宠着你是因为喜欢你,那是因为我们江家,如果江家出事你在他眼里就什么都不是,最好守住你的名声……」 江夫人不等江瑾瑜反驳,冷冷地吩咐道:「看好大小姐,不准让她出门去。」 江夫人走了之后,立即有管事妈妈站在了门前。 江瑾瑜脸上惊诧的神情还没有褪去:「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东嬷嬷关上隔扇脸上也是凝重的神情:「大小姐真的出事了,我们家被告谋反,这次一不小心我们江氏全族就完了,恐怕惠妃娘娘也不能幸免。」 谋反? 江瑾瑜道:「我们为什么谋反?宫中惠妃娘娘倍受宠爱,我也要嫁去太子府,我们是五姓望族,在武朝高高在上,我们谋反做什么?谁能相信。」 东嬷嬷叹口气:「那当年东阳王为何起兵,他已经是个王爷……我们江家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是皇上不一定会相信。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江瑾瑜也慌张起啦:「那我该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当然不能,「东嬷嬷轻声道,「现在能救我们的也就是太子爷了,您若是真的让太子爷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就能将这些罪责推给别人。」 江瑾瑜点点头:「能,一定能的,太子爷……」 东嬷嬷伸出手指示意江瑾瑜噤声:「您忘记晋王爷的事了?许多事不一定是我们想的那样,您要有两手准备。」 江瑾瑜不明白东嬷嬷的意思。 第72章 东嬷嬷道:「不能动之以情,就要想法子让太子爷不能拒绝您。将太子爷和我们江家绑在一起,太子爷总要自救。」 江瑾瑜沉下心来:「那要怎么做?」 东嬷嬷道:「老奴先出去打听打听,再做计较。」 走出了房门,东嬷嬷看向头顶的太阳露出笑容,公主,老奴终于要给您报仇了,若是能顺利离开江家,希望还有机会能够侍奉您。 东嬷嬷从屋子里出来,一路去了西园子的书房,那里是江庸和幕僚商议对策的地方。每次家中有事这边最为热闹。 果然下人一路小跑向书房里送茶水,一个个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 江家真的出事了,不用她再去确定消息。 「东嬷嬷,您怎么在这里。」 江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拉扯住东嬷嬷的衣袖。 东嬷嬷装作若无其事:「家里上下人心惶惶,这是怎么了?」 管事妈妈叹口气:「是大小姐让你来探听消息吧?您也回去劝劝大小姐,不要让她再胡闹了,这次真是出了大事,我们都要求着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劫才好。」 东嬷嬷点点头,虽然转身离开却走的并不快,磨磨蹭蹭才到了月亮门。 「阿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迎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里。」东嬷嬷有些惊讶地看着十六。 这是侍奉府中幕僚的小厮,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的,生了几次病江家准备让伢子将他领出去,这样出了门八成就会死在被买卖的路上,东嬷嬷心疼就去抓了几副药熬给他竟然就给他救活了。 十六露出笑容来:「您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要打听消息。」 东嬷嬷皱起眉头:「乱说什么。」 「我没有,「十六认真地道,「我是您救回来的,您只要在京中就会照顾我,这些我都记在心上,我娘活着的时候说过,要记得别人的恩情,这次家中出了事,是您的好机会,您就让我帮您吧!」 东嬷嬷眼睛中满是诧异的神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道,「十六道,「前些日子您在老爷书房附近徘徊,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放进去吗?」 东嬷嬷没想到十六会这样聪明,她是想要放一本账目进去,但是老爷书房戒备森严,她很难下手。 可这是最好的机会,只有让朝廷搜出了证据,江家才无法逃脱。 「去做你的事,「东嬷嬷谨慎地向周围看去,「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会被责罚。」 十六却依旧笑道:「阿婆若是需要就来找我,阿婆的心思我都明白,「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耳朵,「我心中很佩服阿婆。」 佩服她吗?她只是个老婆子而已。 公主小时候她就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很不容易,十几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将什么都忘记了,重新跟着女先生学读书写字,还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就被送去宫中,每日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却依旧想着治病救人,这样的公主本该好好活着,却被人加害,若是不为公主讨回些公道,她会死不瞑目。 东嬷嬷一路出了府,径直去了处胭脂铺。 冉家人已经等在那里。 「常宁就在回京的路上,「冉九黎一脸笑容地望着东嬷嬷,「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 东嬷嬷惊讶:「公主又被算计了?」 冉九黎点点头:「常宁在查江家屯兵的证据,结果被江家人察觉想要杀人灭口,还好身边的护卫拼死相救,常宁只是受了惊吓。」 又是江家。 东嬷嬷皱起眉头:「这次能够扳倒江家吗?」 冉九黎抿了一口茶,静静地望着窗外:「希望能,这样一来常宁就少了危险,「说着她顿了顿,目光显得有些迷离,「我总是不敢相信,常宁真的就回来了,她……真是让人惊讶,这次我们保护好她,不要让那些人再有机会伤害她。」 东嬷嬷点点头。 冉九黎道:「那本账目放进去了吗?」 东嬷嬷面色一沉:「还没有,我本以为江家乱起来之后,我能够趁乱下手,却没想到却家里护卫的更加严密,那账目又不好携带……」 冉九黎垂下眼睛似是在思量,半晌换成了轻松的神情:「那就不要放了,你已经做了许多事,眼看就能离开江家,一切要小心为上。」 说完话冉九黎拿出小小的一罐酱菜给东嬷嬷:「这是你爱吃的,家中来了新厨娘会做这样的小菜,我记得常宁在的时候,时常会让人从你的老家带些回来,也许这是个好兆头。等这件事过后一切就会恢复从前……我会带你去见常宁,相信她总有一天能想起从前的事。」 东嬷嬷看着那一小罐酱菜,眼睛忽然发热,她一定会将账目送进书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第73章 东嬷嬷离开了胭脂铺子,冉九黎也站起身准备回去。 「大小姐,这次真的能够扳倒江家吗?」管事妈妈轻声道。 「我已经让父亲全力以赴去弹劾,不惜押上整个冉家,我们必须要赢。」 「李三奶奶真的很厉害,不但平了瘟疫还抓住江家的把柄。」 冉九黎摇摇头:「不是她,而是他的手笔,不过我倒是希望季嫣然能够完完全全变回常宁,这样他就能为了常宁彻底断了退路,找回应该属于他的位置,到时候常宁也会感谢她的付出。」 「走吧,「冉九黎道,「过去帮帮季夫人,季嫣然真的是常宁的话,最可怜的其实是季家。」 季嫣然做了个梦,梦见一桌子饭菜怎么也吃不完,醒来的时候发现肚子在「咕咕「叫个不停。 「终于快到京城了。」季嫣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回到家中之后她要睡个三天三夜,不,在此之前她要跟父母和兄长好好吃一顿团圆饭,过上一家人快快乐乐的日子。 不管她是谁,现在她最喜欢季嫣然这个身份,因为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很不同,有人可以思念,有人可以期盼。大姨妈就说,父母是那个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都会原谅你的人。 无论是现代的季嫣然,还是从前的常宁都没有过这样的幸福。 「也不知道三爷那边怎么样了。」 容妈妈忽然开口。 李雍应该很快也会进城,希望一切都顺利。 「您要怎么和三爷说呢?」容妈妈声音很轻。 季嫣然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想瞒着他。 容妈妈显得情绪有些低落,在她看来三爷和三奶奶是很般配的,虽然季家的门庭并不太高,但是没有林家那么多的责任,她站在一旁听到三奶奶和林二爷说从前常宁公主的事,有好几次她都想要劝说三奶奶,千万不要回到林家。常宁公主为了林家已经付出了性命,为什么还要将三奶奶送进去呢。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三爷说的对,要让三奶奶自己选择,他们只要在旁边保护好三奶奶就好了。 …… 听说季嫣然今天就会进京,季夫人早早就起床筹备饭食。 季家的院子已经被她收拾干净,除了摆设和用具被季老太爷倒卖了一部分,其他的物件儿都找回来了,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还要感谢冉家大女,帮她一起操持家中的事。 「夫人准备亲自下厨?」冉九黎好奇地看着季夫人在厨房里穿梭。 季夫人笑容可掬:「我只是做些嫣然喜欢的菜,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的口味。」 冉九黎道:「夫人和嫣然团聚我是不该留下的。」 「大小姐不要见外,「季夫人道,「老爷和姑爷他们都没有回来,家里没有其他人,大小姐来了反而热闹一些。」她也想过嫣然是不是该回去李家,李家老太太却来了几次,特意吩咐一定要嫣然先回季家陪她,明天一早李家会来马车接他们母女过去。 李家这样的亲家真是很开通,完全不像那些将礼数放在第一位的大户人家,所以嫣然那般胡闹李家都没有责怪,反而很关心嫣然。 「夫人,马车就快进城了。」 季夫人有些惊讶:「不是说午时以后才到的吗?」 管事道:「听说刑部接了人犯急着回京,大小姐他们也就跟着赶了路。」 这样一来所有的那排就都被打乱了。 季夫人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嫣然回来定是要先梳洗,那时候厨房再端些小点心上来,这样就有了时间做别的,「冉九黎说着顿了顿,「别忘了点心要先浇蜜,再撒一层糖粉,厨房应该知道嫣然爱吃这个。」 季夫人笑着点头,她回来的时候也听厨娘说了,嫣然现在最喜欢的是上了蜜的芙蓉糕。她觉得很奇怪,嫣然从前不爱吃甜食的,这几年到底是有了变化。 不过别说口味变了,就算别的也跟着变了又如何,无论怎么变都是她最心疼的女儿。 车马进了城门,季嫣然顺着车帘看到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人都满脸欢喜地看着他们。 似是有人喊了一声「活菩萨」,接着两侧的百姓拦着大家送吃送喝,当然少不了出家人用的素斋。 「收下吧,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是些点心而已。」 「我们自家酿的酒,没有酒坊的好喝,你们就将就着点。」 「这位小郎中您可娶亲了没有……」 大家嬉笑成一团,年轻的小郎中红了脸,也有胆子大的毛遂自荐:「我就在东市的药铺学徒,家中倒是有几亩薄地,若是大娘有合适的姻缘不如……」 第74章 季嫣然正看着,却有人走了过来,径直将一碗米酒递到马车前。 「这位是李三奶奶吧?这碗酒是敬您的,这是尚好的桂花酿不醉人。」 妇人这话说出来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大家纷纷向季嫣然望过来,就连方才和众人嬉笑的小郎中也不再说话,大家仿佛都在等着什么。 突然的安静将季嫣然吓了一跳,她弯腰走下马车,头上的幂离随风摇摆,遮着她那微笑着的脸庞,她接过妇人手中的桂花酿,周围立即响起欢呼声:「李三奶奶,李三奶奶……」 人群中的程大向季嫣然点了点头,季嫣然一口气将这碗桂花酿喝了精光,那妇人想要再盛给季嫣然却发现酒瓮已经空了,头顶上传来季嫣然的声音:「谢谢大嫂,这酒很香。」 季嫣然向周围人行礼,重新走回马车。 那妇人被人拉到一旁半晌才回过神:「李三奶奶是神仙,神仙看似喝的是一碗酒,其实喝了一瓮。」 人群中的程大则摸着肚皮道:「那酒确实好喝。」不亲自试一试怎么敢让三奶奶去喝,若是照这样下去,他的酒钱是不是可以省下来了。 在季嫣然等人走过之后,刑部的囚车也慢慢进了城,这次城内的气氛立即变了,围观的百姓捡起地上的石块向囚车丢掷过去,定州知府立即被打的鲜血直流,在犯人中的季元征慌乱地喊叫:「别打我,别打我……」 他那微弱的声音立即就被掩盖了下去。 人群中的季如娴看到季元征的狼狈,半晌才惊讶地道:「母亲……您看,大哥在那里,大哥怎么就被……关起来,这不是还没有审吗?」 旁边的季四太太见状差点晕厥过去,喃喃地道:「他们说这些人是什么罪名?」 季如娴一脸的恍惚:「说,说是谋反大罪。」 季四太太只觉胸口一窒整个人向后倒去。 「母亲。」 季如娴大喊一声,旁边的婆子伸手将季四太太搀扶住。 「快回家。」 她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回家,可这样就都能好了吗?季嫣然已经那么风光了,为什么还要对付哥哥,哥哥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坐在车上季如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季嫣然下了马车立即就看到等在门前的母亲,母亲特意装扮过,穿着藕色的衣裙,脸上施了胭脂看起来精神很好。 季嫣然心中一阵欢喜,原来她一直盼着母亲能站在门前等着她回家,这是多么幸福的事,这就是家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 「娘。」季嫣然走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季夫人,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详和宁静。 「走回家。」季夫人擦了擦发红的眼睛,「我做了好多你喜欢的饭菜……这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一大圈。」 「你也不知道寄封信回家,可急死娘了。」 「手上什么时候受了伤?」 季嫣然低下头,手指上细小的伤口她都没有在意:「没事……」 「那怎么行,「季夫人道,「不能治好了别人,自己再生了病。」 「好,以后我会注意。」季嫣然吞咽一口,才没有哭出来,有人在身边唠叨的感觉真好。 季嫣然洗了澡出来,季夫人拿了巾子来帮她绞头发,容妈妈站在一旁微笑。 屋子里有种好闻的花香,锦杌软绵绵的,身上的衣服好像也被提前晒过,上面有种温暖的味道,细细的布料贴着皮肤很舒服。 母亲就是想得很周全,就连睡鞋都给她准备好了。 「别动,「季夫人道,「我给你通通头发,免得一会儿梳起来的时候会疼。」 母亲的动作很轻柔。 「头发也掉了不少似的,「季夫人叹口气道,「究竟是被累着了,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家中好好歇着。」 季嫣然想笑,她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可能掉头发,母亲是因为担忧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她可是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还笑,这可不能大意,万一伤及了根本后悔就晚了。」 季嫣然连连点头。 梳好了头发,又插上一只珊瑚发簪,季夫人这才满意:「这样就好了,我们去花厅里吧,冉大小姐还在那里等着。」 冉九黎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时候她来做什么? 虽然心中不情愿,可还是要见人,如果没有这位不速之客,她可能要拉着母亲说好一阵子话。 季嫣然进了门,冉九黎立即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 两个人互相见了礼,才坐在一旁。 季夫人带着人去厨房里准备饭菜,屋子里就剩下季嫣然和冉九黎两个人。 季嫣然道:「母亲跟我说了,这些天多亏冉大小姐帮忙……」 第75章 冉九黎迎上季嫣然的目光,然后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说实话,「说着顿了顿,「知道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你跟夫人好好用饭,我这就走了。」 「那这么好,「季嫣然立即起身,「母亲做了好多饭菜,我们说说话,一起吃了饭您再回去。」她虽然不太喜欢冉九黎却也不能这时候送客。 冉九黎这才又坐下来:「我父亲和几位御史一起上了奏折,希望这次可以将江家在河东道和平卢的事都查清楚……」 季嫣然道:「皇上将案子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吗?」 冉九黎道:「还钦点了晋王审案。太子和晋王今天一早就被传进了宫,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江夫人今天要进宫觐见惠妃娘娘,却被夺了宫牌挡在了外面。至少现在皇上龙颜大怒准备要彻查到底。」 冉九黎端起茶抿了一口:「但是你也知道,江家一党早就已经遍布朝廷,五姓望族又同气连枝,只要给江家机会他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得还能倒打一耙,所以必须要快些将案子坐实。」 这些事季嫣然也知晓。 「你在定州抓了人,跟这案子就扯不开关系,最好不要再出面,总之要一切小心,不要给江家可乘之机。」 冉九黎说完这些话,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却还是道:「算了,还有件事过两日再说。」 季嫣然倒想起一件事:「冉大小姐知道东嬷嬷吗?」 冉九黎果然点了点头:「自然知晓,当年她想要进江家来找我帮忙,我自然不肯,没想到她自己去寻了江瑾瑜,她从小看着你……常宁长大,看到常宁惨死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江瑾瑜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真是让她受了不少的苦。 我听说她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在乡下,可能怕连累到家人,这么多年她一直不肯回家。本来你不问我也准备找机会将她接出来。现在你知道了就要劝劝她,她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 冉九黎说了许多话,却没有从她嘴里打探消息的意思,这是在努力地拉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吃过饭之后季嫣然送走了冉九黎,将程家兄弟叫到屋子里:「你们想办法去给东嬷嬷送个消息,就说我想见她,一定要将人安安全全地带过来。」 她相信和东嬷嬷见了面之后,她还是能劝动这位老家人,让她不要再回到江家去。 屋子里季夫人已经收拾好了床铺,季嫣然散了头发躺了上去。只要躺在那里好像疲惫就去了大半,她不禁发出一声感叹,所有烦恼全都在这一刻去的无影无踪。 「娘今天也在这里睡吧!」季嫣然趴在床上,清透的眼睛看着季夫人。 季夫人摇摇头:「你还是好好睡个觉。」 「这床很大,娘躺过来我们正好说说话。」 耐不住季嫣然的央求,季夫人只好答应。 母女两个挨在一起,季夫人拉起季嫣然的手:「别人称呼你李三奶奶,我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李雍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等这次他回京之后,两家的长辈一起坐坐,从前你们没能拜堂,这次就再补上。」 季嫣然没有说话,季夫人就道:「娘是过来人能看得出来李雍是真心对你,这样稳重端正的人哪里去找,不要再有其他的想法,安安稳稳和他好好过日子,李家的长辈也很好,李雍母亲去世那么久了,他父亲也没有续弦,到底还是重情义的人,这次为了给你父亲翻案李家也是倾尽全力,至少不会让你受委屈,我和你爹就希望你每天能够舒心的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娘,「季嫣然将头枕在季夫人肩膀上,「感情上的事真的好难。」 季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什么是难,你只要知道没有好品性,我和你父亲也不会将你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娘家就是你的靠山,现在有我和你爹在,将来我们不在了你哥哥也要照顾你。」 「记住了没有?」 季嫣然这次认真地点了点头。 「睡吧。」季夫人吹灭了灯。 也许是终于回到家中,也许是放下了肩上的担子,季嫣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上似乎发出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敲击。 季嫣然睁开眼睛发现季夫人也醒了过来。 季夫人正要说话,却被季嫣然阻止,季嫣然披上衣衫走到窗边正要询问,只听熟悉的声音道:「嫣然,是我。 李雍本来还不敢确定嫣然有没有在屋子里,当看到熟悉的身影映在窗子上的时候,他不禁心中一喜脱口而出。 窗子被打开,少女俏丽的面容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李雍心中长吁一口气,终于见到了。 季嫣然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李雍进京的日子早就已经昭告天下,就在两天之后。到那时文武官员夹道相迎,皇上也会亲自封赏功臣。 第76章 可是他怎么现在进了京。 李雍道:「本以为会在路上见到你,还是晚了一步。」回京的路上他就让人打听着嫣然的消息。 作为归京的主角,他就这样私自跑了,而且明明还有两天就能光明正大地回来,却提前来做梁上君子,万一被人发现…… 李雍笑着看她:「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从前我不太喜欢这些,而今却觉得这读起来比什么都好。」 他穿着青色的短褐,那是出征之前她准备的衣服,现在看起来有些宽大,皮肤比从前黑了些,在河北道见面的时候,他穿着甲胄身上散发着凌厉的杀气,而今站在她面前却卸掉所有防备,只是简单而纯粹。 不过李雍这一次算是失策了,季嫣然看向身后道:「昨晚母亲陪着我睡的。」 季嫣然这样一说,李雍也听到屋子里传来另一个人走动的声音。 母亲夸赞的那位稳重的正士,如今也算自证其身。李雍平日在人前都是踱着方步,严肃自持,面的这种情况大约也只能慌乱。 果然李雍眼睛中微起波澜,他却没有离开,而是弯腰道:「原本是提前归京,怕会惹出乱子,就没敢惊动旁人,想着见到嫣然之后再去拜见岳母。」 这话说的倒是很自然,转眼好像就将方才的事都忘记了。 「先去歇一会儿吧,「季夫人笑道,「我让厨房做些饭食来,恐怕还要赶路吧!」 季嫣然正觉得李雍的脸皮已经厚的刀枪不入,没想到却还是因为母亲这番话耳朵微微泛红。 李雍道:「礼部的官员刚刚出城去迎我们的兵马,我只要在他们到之前回去就好。」 季夫人梳洗好走出屋子,李雍一直躬身站在那里,像是不会逾矩半步,季嫣然却看着好笑:「晚了,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李雍却目光去清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两个人坐下来,季嫣然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胡愈有没有给你好好医治?」 李雍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 季嫣然想起她刚穿越来的时候,李雍伤的很重,师父却让她这个笨手笨脚的人去给李雍上药,那时候觉得自己做的很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委实让李雍受了不少的罪。 「阿雍,「季嫣然道,「我已经跟少英说了,我大约就是他的长姐常宁。」 李雍眼睛微澜:「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护国公?」 季嫣然道:「现在还不用让国公爷知道。」 「那么这次就不能让五姓望族再抬头,「李雍沉吟着道,「林家一直反对设立节度使,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谢爕更是紧盯着你不放,若是让他握住了确实的证据,他就会鼓动皇上对你下手,到时候就不是对付一两个死士那么简单了,这些都要好好谋划,当年所有害死常宁公主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季嫣然道:「阿雍你其实不用这样……」 李雍起身走到季嫣然跟前然后矮下身子,他脸上的表情自然没有半点的勉强:「嫣然,我觉得在一段时间内你还不能下定决心接受常宁从前所有的事,你一定对过去还有疑惑,否则四叔早就将你带走了,不管我还是四叔,都不想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至少从这点来说我们的想法相同。 我让人去定州问了你在城中医治病患的情形,田家和林家药铺掌柜都很奇怪,也许你的性子和常宁有些地方相同,但是至少表面上来看你们完全是两个人,他们为何总是将你和常宁扯在一起,我是觉得有人想要利用你的身份达到某种目的。 你真的是常宁那就更不需要这些比较,皇帝本来就对谶言耿耿于怀,谢爕冤杀的人不计其数,越多的人议论此事,你就越危险。」 她也是这样思量,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掌控这一切,却又不知道他的目的,之前她觉得是晋王,如今看起来应该另有其人。 季嫣然道:「还有时间,还是让我给你重新包扎伤口,以胡愈的性子只会给你换药到京城,接下来的事他就不会管了。」 李雍微微扬起眉毛:「你这话说的和胡愈一样。我有时候挺佩服释空法师,能收下你跟胡愈两个徒弟,你们的心思都不好猜,但是却能彼此了解。」 小和尚是个很简单的人啊,他的世界里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他要做的,另一件是他不用做的。要么是,要么不是,对小和尚来说没有似是而非的答案,她从小和尚身上也学到了许多。 季嫣然起身:「还是先看伤吧!」 「不用,「李雍却扫了她一眼,重新整理襟口,神色中竟然有些凛然,「小和尚才看过,现在还不用换药。」 李雍什么时候又变得这样保守了,一副对任何人都严防死守的模样。 李雍看起来正经而严肃:「在没弄清楚之前,你对我不要动手动脚。」 第77章 这话说的倒也大义凛然,她能接受。 李雍却接着将话说完:「免得被美色所惑。」 李雍整理了衣衫,身姿笔挺地走出去。 季夫人让人端了饭菜进门却发现只剩下季嫣然一个人,不能惊讶:「阿雍呢?该不会空着肚子就走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一来一去要赶多少路,这孩子……」 季嫣然望着李雍离开的方向,难不成他这样回来就是要给她解惑,让她心中少些负担的吗? 这样的傻瓜,如何能打赢那么多胜仗。 季嫣然起身陪季夫人吃早饭,然后吩咐容妈妈:「如果程大从江家回来就要立即告诉我。」 惠妃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样难熬过,即便慈宁宫兴盛的时候,江家也没有被逼迫到这个地步。 「不是让他们盯紧了李约吗?」惠妃脸色苍白,这定然是李约下的手。 「我们一直没敢懈怠,是那季氏悄悄地动了手。」江夫人握紧帕子强作镇定,定州出事之后她几次三番地请求进宫,今天才终于让她见到了惠妃娘娘,在见到娘娘那一刻她的心就凉了,娘娘眼睛红肿,看起来十分狼狈。 惠妃娘娘如此,证明皇上对此事的态度。 惠妃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上:「季承恩被流放时,我就跟你们说过,一定要处理干净,你们却要放长线钓大鱼,希望能用来牵扯林家和李家,简直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这些年江家虽然风光,但是与江家作对的人也不少,如果都将他们赶尽杀绝,江家也会引来御史不断地弹劾。林家想要保季承恩一命,老爷就以岭南的几个官职做交换,算是在林家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当时看起来是很划算的。 而且季嫣然去求晋王嫁到李家去,太原李家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她自投罗网有什么不好,当时的太原李家已经没落,唯一还在抗争的也就是李雍了,坏了李雍的名声,放任季氏闹出许多笑话来,让人知道太原李家衰败如此,李雍的仕途才会处处受阻。 她没觉得有哪里处置的不对。 更何况他们也算计好了,让李约和季氏一起死在太原李家,如果不是季氏死而复活,要么李雍死在大牢,要么李约被逼出手。 「娘娘,现在要怎么办?老爷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惠妃娘娘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去求了圣上,如果证据确凿,皇上也不会放过江家。皇上最厌恶什么你们不是不知晓,谁跟谋反两个字挂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江夫人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江家今天的一切难道真的就此毁了。 江夫人退下去,惠妃半晌才从位子上起身。 「娘娘,难道这次真的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惠妃摇摇头:「慈宁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女官道:「听说太后娘娘在庵堂里读经,一直都没有出来。」 惠妃走出大殿,艰难地看了一眼头上的太阳:「十年前慈宁宫乱成一团,我也在庵堂里,对外就说为常宁公主祈福,其实我是求菩萨保佑,让常宁一命呜呼,林家也从此一蹶不振。 我怎么能想到,十年后这一切会还回我的身上。」 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她,看着她如何死去。惠妃娘娘握紧帕子,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 太子也希望一切都能烟消云散,可他的期盼没有实现,因为皇帝冰冷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怒火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定州知府是个软骨头,还没等大理寺官员审问,就求来了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认罪书,这些年贪墨了多少,又是被谁指使,这些银钱都去往哪里,就算是进京述职也不过如此。 他昨晚冒着危险见到定州知府,没想到那蠢货跟他说:「太子爷,我也是没法子,我不说季元征也会招认,那小子已经吓破了胆,这一路上说个不停,就连您让他来对付季氏都说的清清楚楚。卑职劝太子爷也认了吧,否则那谋反的罪名说不得也会落在您的身上。」 大势已去,他不可能将所有罪责都推个干净,他现在后悔与江家牵连,那个江瑾瑜果然是个丧门星,还没有进他的门已经给他带来灾祸。 太子想到这里转头去看晋王,恨不得将牙咬碎,晋王一定早就知道了今日的结果,这才急着将江家甩开。 「父皇,「太子跪下来,「儿臣也是鬼迷心窍才收了定州知府的孝敬,不过那些叛军是从哪里来的儿臣半点不知晓。」 「哦,「皇帝道,「那可是江家安排的,你会不清楚?晋王和江家退婚你还愤愤不平,最终求了江氏女做侧妃,正好你在定州吃空额,江家每年都要给你补上这缺口,你知道江家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他们就这样白白给了你?」 第78章 「儿臣真的不知晓江家养兵,更不知道他们……竟然胆子大到跟父皇的十二卫动手。」 太子的辩驳苍白无力,皇帝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精巧的小弩,这就是从叛军身上找到的。 「父皇……」太子还想辩解,话还没说完只看到一支箭直奔他而来,他吓得来不及去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从他脸上擦过。 尖锐的疼痛让他伸出手捂住了脸,温热的液体立即淌入他的手心。 太子瞪圆了眼睛,他这是流血了,父皇伤了他的脸,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怎么能做太子,父皇是下定决心要废了他。 「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是那……季氏和……林家人……联手……害儿臣……他们是为了给季承恩报仇,父皇……这件事……一定与李约有关系……您相信我……您可以问谢大人,谢大人的话您总能相信,李约有可能是……」 旁边小黄门里的谢爕微微皱起眉头,果然被一个蠢货攀上不是件好事,这就是李约的算计,被太子这样一说,他的话皇上到不一定会信了。 江家和他都是皇上信任的人,如今却联起手欺瞒皇上,这是最可怕的背叛。 「有可能是什么?」皇帝凌厉的目光看着太子。 太子嘴唇发抖,那件事谁也不敢轻易提起,因为每次都会带来许多杀戮。而且从来都是有人猜到开头,没有人能预见结尾,也许告密的人也会被卷入其中被当做同党杀死,太子攥紧了手,终于下定决心:「是那个人的血脉……他对付……儿臣……就是为了让……我们父子失和,将来他便能窃取皇位。」 「这么说,以防万一,朕应该杀了他?」 太子点了点头。 皇帝目光变得十分阴沉:「说的也对,为了江山社稷,总是要有些牺牲,「说完这些皇帝看着太子,「不如这件事让你去做,你杀了他,朕废了你东宫之位,这样一来朕就可以高枕无忧。」 「不……不……不……」太子不停地说着,「父皇……我……我……」 「不舍得吗?」皇帝道,「因为你还想着有一天坐在这里,想要皇位的人是你。」 「将太子拉下去,东宫从现在开始不再处理政务。 夺其腰牌,非朕传召不得入宫。」 太子被拖下去,皇帝看向晋王:「去查吧,不要让朕失望。」 晋王谢恩退下,大殿上没有旁人,皇帝才看了一眼小黄门,谢爕从里面走出来。 皇帝垂着眼睛:「你是不是也要跟朕说,太子是被李约陷害。」 谢爕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微臣不知晓,若皇上命微臣去查,微臣定然尽心竭力。只不过以微臣在定州所见,那些兵马跟江家有关。 兵强马壮,并非臣子的本分,不论怎么说江家都犯了大错。」 皇帝没有像每次一样对谢爕露出赞赏的神情,眼睛中透出几分阴鸷的光:「你那些死士为何出现在定州府。」 谢爕有些犹豫,半晌他抬起头:「这件事说来话长,容臣细禀。微臣在太原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季氏,因为季氏不安分,不但想要为季承恩申冤,还刻意接近晋王,想查常宁公主当年的案子。微臣派出去的人刚到李家就发现了一件事……」 谢爕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人买通了凶徒去杀季氏,将季氏掐死在了内室里嫁祸给李雍。」 皇帝知道季氏死而复生证明了李雍的清白,显然谢爕想说的不是这个。 谢爕接着道:「微臣的人确认过季氏确实已经死了,没有了脉搏和心跳,可是在李家为她出殡的时候,她却又活了过来,接下来做的事就像变了个人,不但解开常宁公主的棋局,还备受释空法师青睐收为徒弟在,这就让微臣愈发觉得奇怪,微臣手下的人应该不会分不清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晕厥,查这样的异象本就是微臣的本分,微臣这才带人去往定州。」 皇帝脸上仍旧有犹疑的神情,之前的愤怒却已经减轻了不少:「朕自会让人去查,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随着谢爕离开,整个大殿变得空空荡荡,皇帝将桌子上的砚台拿起来丢掷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外面传来消息说,江大小姐乔装打扮去了太子府。」 「好一对苦命鸳鸯,「皇帝看向内侍,「你将朕的话传给太子,明日就让他将江氏抬进门,朕成全了他们。」 …… 太子看着江瑾瑜简直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时候她竟然来到东宫,而且还含着眼泪娇滴滴地看着他。 若说从前他还觉得她有几分的姿色,现在只有躲避不及的厌恶。 「太子爷。」江瑾瑜‘嘤咛‘一声上前扑去,本来就在眼前的太子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脚下踉跄差点就摔在那里。 第79章 江瑾瑜一脸惊讶:「太子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太子脸色铁青,额头上满是冷汗。 江瑾瑜的眼圈一红:「是不是皇上责罚您了,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几乎咬牙切齿地道:「离开太子府,以后不要再来。」 江瑾瑜心中一酸,从前的柔情蜜意历历在目,她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是怕连累妾身?」 他之前竟然还觉得江瑾瑜聪明伶俐,她不是从小就读女四书吗?甚至可以比肩常宁,江家许多产业都由她打理,他已经说的很直接,她怎么还没有听明白。 太子觉得恶心,就像吃了一只包的漂亮的饺子,里面却是臭了的肉馅:「就是因为你,东宫才会被牵连进去,如果你有半点的思量就不会在这时候来到太子府。 真是晦气!早知道被晋王扔了的破鞋我就不该捡回来。 你也是厉害,刚刚知晓晋王退婚就来我这里……仿佛我与你有多么的熟络,比那些窑姐儿也不逊色,如果不是江家我怎么会要你这种货色,出身名门却如此不知廉耻,甘愿委身做妾,我早该明白江家女也不过如此,」 江瑾瑜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眼睛中再也没有柔情蜜意,她半晌才张开嘴尖声道:「我跟你拼了。」说着就太子冲过去,只是人还没到太子的身边却被两个婆子拉扯住。 「别给脸不要脸,「太子冷笑道,「你打扮成下人来到太子府,让人知道会如何?就算是死也保不住你的名声,趁着我还给你几分脸面,立即就离开这里。」 江瑾瑜的心一片冰凉,伯母说的话成真了,在太子眼里她果然什么都不是。她的手臂如同断了般疼痛,她整个身体都被死死地压住,她哀求地看着婆子,她们却不为多动,江瑾瑜终于受不住,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了那天来到江家给她送点心的管事妈妈。 那位妈妈脸上满是笑容。 这分明是在报复她。江家要没落了,没有了娘家支持,她还不如一个下人。 江瑾瑜眼泪落下来,忽然想起她惩戒下人的一幕幕,他们会不会都来找她报复…… 太子府的管事走上前:「江大小姐,奴婢劝您一句,还是走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可能,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被太子逐出府去,太子会利用这件事表明立场,到时候她生不如死。她只恨没有找到太子的把柄,这才没了还手的余地。 「太子爷,宫中来人了。」 一个下人匆忙上前禀告。 太子脸色微变:「快……先将人拦住……我这就……」 「咱家向太子爷传一句话就回去向皇上复命。」宫中的内侍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传皇上口谕,谁也不能阻拦,所以才让他一路走到这里。 太子惶恐地跪倒在地,抓着江瑾瑜的婆子也松开了手。 内侍清了清嗓子学着皇帝的语气:「你将朕的话传给太子,明日就让他将江氏抬进门,朕成全了他们。」 太子不禁一抖,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旁边本来面如死灰的江瑾瑜听到这话忽然笑起来,抑制不住的尖锐笑声响彻整个太子府。 「你要抬我进门,哈哈哈哈,真是报应,好……就要这样,要死就死在一处……臣女谢主隆恩。太子爷还愣着做什么,快谢恩啊。」 江瑾瑜讥诮的声音让太子觉得万分的恼怒,这样一个女人却敢来笑话他。 「怎么?太子爷您要抗旨吗?晋王也敢做的事,您可未必敢去做,因为您将来想要坐在皇位上,晋王不想,「江瑾瑜扬起了头,将之前太子对她的侮辱尽数地还回去,「我们江家也算帮衬太子不少,您不能就这样过河拆桥。」 太子仓皇地看向内侍,内侍微笑着看这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是他却知道这阉人回到宫中就会原原本本禀告给父皇,到那时候他怎么解释都没用了,想到这里,他脸上的伤又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江瑾瑜上前几步盈盈向太监拜去:「还有一件事公公还不知道,太子爷承诺妾身将来登上皇位封妾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您看看我可有皇后娘娘的样子吗?」 「疯子,「太子大喊起来,「你简直就个疯子,我不帮你们江家,你就来这样陷害我,你就是个疯女人。」 「妾身只是说实话罢了,「江瑾瑜叹口气,「说过那么多假话,说真话真的让人高兴,还有……」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太子与她柔情蜜意的时候许给她那么多的好处,她为何不能说,她就要揭开太子虚假的面孔。 「太子爷还说过我们江家……」 江瑾瑜说到这里闷哼一声,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伸出手去摸腰间。 第80章 太子站在她身后,眼睛中满是怒意,手里握着一柄染血的匕首,面目说不出的狰狞:「之前你就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就算杀了你我也不能让你加入太子府。」 江瑾瑜踉跄着一步步向后退去,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哼声。 她方才敢说那些话是因为料定太子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她,她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旁边的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搀扶起她,挡住了她腰间的伤口,然后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身体。 然而却没有立即喊郎中的意思,只是道:「江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奴婢带您下去看看。」 太子手中的匕首也落入旁边的护卫手中。 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传旨的仍旧笑容可掬:「那么咱家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公公,「江瑾瑜惊呼一声,「太子……太子……他……要杀我……您……」 太监径直向前走去,所有人似是都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一切都像寻常时一样,只有一个小丫鬟低着头在擦地上的鲜血,顺着她裙角低落下来的鲜血很快就被抹干,这样的事不停地重复,直到那丫鬟手里的布巾被染的血红。 她现在才知道,最可怕的不是大喊大叫而是一切那么的安宁,无论她怎么样都不会有人理睬,让她无力去抗争,只能站在这里任由鲜血流淌。 她要离开这里,她要走,她不想死。 江瑾瑜挣扎着向前走去,婆子却死死地压着她的肩膀不肯放手。 「江大小姐,您病了,还是让奴婢服侍您,「管事妈妈说着顿了顿,「您若是在太子府出事,我们可就是万死莫赎,您就体谅体谅奴婢们,就算要走也要歇一歇……」 这样恭敬的话语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听的,可是现在她们却是在害她。 太子一脸讥诮地乜着江瑾瑜,终于等到她浑身上下再没有了力气才冷冷地道:「将江大小姐送回去,「说着顿了顿,「下次再来拜见太子妃的时候,要先递帖子。」 太子妃。 江瑾瑜又忍不住笑得眼泪都淌下来,她来到太子府竟然是为了拜见太子妃。 马车很快就到了门口,江瑾瑜被人搀扶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向前驰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太子就这样放她回去了? 不,不可能,这马车绝不会到江家,他们就是想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正她是偷偷地跑出江家的,没有多少人知晓她的行踪。 马车渐渐前行,江瑾瑜伸出手撩开车帘,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这真的是到江家的路。 江瑾瑜心中一阵欢跳,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太子终究不敢就这样杀了她。 车帘被人掀开,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江瑾瑜心中欢喜几乎要晕厥过去。 「快,是大小姐……」 江家顿时一片混乱。 江瑾瑜被抬进了门,有人吆喝着去寻太医。 不一会儿江夫人带着人走过来,看到江瑾瑜的情形立即皱起眉头上前:「不让你出去你不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回来。」 江瑾瑜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没有半点的力气,她想要告诉伯母是太子害了她,伤口就在后腰上,太子府已经做了处置才让伯母看不出来。 「别说话了,「江夫人叹口气,「好好养着,一会儿御医会来请脉。家里出了事,你偏偏又在这时候病了。」 江瑾瑜摇头,她不是病,她是被害的受了伤。 「你身边的东嬷嬷呢?」江夫人又问过去。 江瑾瑜愣在那里,东嬷嬷说会在太子府里等着她,出来的时候她却不见东嬷嬷的人影。 或许已经被太子杀了。 「你放心歇着吧,后面的事交给伯母来处置。」 没想到家里人没有责怪她,江瑾瑜的眼泪落下来。 下人拿来了香炉,袅袅云烟中,一股香甜的味道传来,让她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睡吧,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江夫人声音中江瑾瑜闭上了眼睛。 江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阳光落在她略微苍白的脸上,她幽幽地叹口气:「她还真是好福气,到了这时候还能躺在床上。 告诉太医大小姐郁结难舒病了有些日子了,这次一定要好好给她医治。」 「伯母,你说什么?」江瑾瑜惊讶的声音传来。 「原来你没有睡着,「江夫人冷冷地道,「就算到死也是个让人厌烦的贱人。」 江瑾瑜低下头看到衣裙上的鲜血已经透出来,她忽然明白,伯母不是不知道她受伤,而是不想给她医治。 她千方百计想要回到的江家却跟太子府一样也要这样对她。 第81章 这可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家啊。 「关门。」 江夫人话音刚落,门就被轻轻地合上。 「去准备两套衣裙留着最后用处,明日之前谁也不用进去了,有人问起就说她得了痘疮。」 江瑾瑜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门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会放她回来,因为已经料定江家不会给她活路。 被亲近的人杀死才更添怨恨,这是对她最后的折磨。 江瑾瑜用尽全力嘶喊,得到的却是更多的痛苦,因为如今在江家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静的吓人,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慢慢变得冰冷,整个人被恐惧死死地压住,身边没有任何人悲伤,好像她就该死在这里。 江瑾瑜很想家,很想父亲母亲,甚至会想那么训斥她的常宁,至少在她们面前,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东嬷嬷听着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 一切正如她预料的那样,江瑾瑜回到家中就会让江家上下忙碌起来。 江夫人应该会想方设法掩盖此事。 她就要利用这个机会将账目送进江庸的书房。 平日里站在这里的护卫果然都不见了,东嬷嬷谨慎地向前走去,绕过了影壁墙,书房的门就在眼前。 东嬷嬷推开门灵活地闪身进去,她的脸上慢慢浮起轻松的表情。 李三奶奶让程大找到她,让她离开江家,这样做是怕她会有危险,她嘴上答应回来收拾东西,其实是来做最后的事,她安排了那么久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如果这件事办成了,那么不管是李三奶奶还是冉大小姐想要对付江家都会容易很多。 从怀里拿出账目放在书架上,完成这些东嬷嬷松了口气。 可是却有脚步声传来:「我知道就是你。」 说话间,几个人走进了屋子,中间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拖拽到她面前。 是瘦小的十六,那个看到她就会笑起来的孩子。 十六艰难地抬起头,想要冲着东嬷嬷笑笑,却又吐出一口鲜血来:「阿婆……快走……他们已经……发现了……对不起……阿婆……我没有……」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他细细的脖颈,然后轻易一扭,他的头就彻底垂了下来。 东嬷嬷睁大眼睛,巨大的疼痛从她心口扩散开来,她知道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死,却没想到还会连累十六。 他还那么年轻,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一盘甜甜的芙蓉糕都会留到最后快要坏掉才吃进嘴里,她承诺他长大之后会有更好的生活。 可他就这样被她害死了。 自从公主走了之后,她第一次如此伤心,胸口像是被死死地压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江夫人走了进来,看到东嬷嬷她一双眼睛上扬:「你还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我们江家就算再没落,你这样的货色也别想来算计,「说着顿了顿,「你是为了常宁吧?那您知不知道常宁到底为什么会死? 不是因为五姓望族,而是他……你敢去杀他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夫人的下颌向上扬起,东嬷嬷当然知道她指的是皇帝。 「我们死之前,你们都要先行一步。」 东嬷嬷闭上了眼睛,死并不可怕,死之前不要让她失去更多。 「你的那些家人,我也已经让人好好照顾了……你可以安心地下去侍奉常宁……」 东嬷嬷豁然睁开眼睛,目眦欲裂,愤怒写在她的脸上。 江夫人挥了挥手。 江家护卫立即上前一脚将东嬷嬷踹倒在地,一柄刀向她的脖子上抹过去。 东嬷嬷躺在地上,伸出手想要去拉十六,可是她已经动弹不得。 「咣「地一声传来,护卫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一个人飞身进了门,挡在东嬷嬷面前。 江夫人面色大变看着来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快……将他拿下……」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叫声:「晋王带着人来了,说是要查封……夫人呢……快去禀告夫人。」 江家管事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外面整齐的脚步声,江夫人顺着窗子看过去,果然一队兵卒闯了进来,江家人已经被赶到了院子中央。 这么快,皇上已经下了决定。 江夫人吞咽一口,握紧了帕子,脸上终于也浮起惊恐的神情,直到现在她才敢相信江家就这样倒了。 「将所有的文书都封存,一片纸都不能落下。」 季子安先走进来,江夫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当看到一个人时,她死死地咬住了牙,跟在季子安身后的季嫣然。 第82章 季嫣然显然有备而来,背着药箱径直走向了书房。 如果还有可能,她一定会在季嫣然面前杀死东嬷嬷。 「你们有没有朝廷的文书。」江夫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季子安朗声道:「皇上御笔批过的,夫人只管来看。」 江夫人颤抖着手将文书打开,上面的字迹十分的清楚,每个字都像是刀子般将她刺的体无完肤。 「江家女眷也要收监,「季子安看向身边的衙役,「核对好名单,一个都不要漏下。」 季嫣然已经走到了东嬷嬷身边。 东嬷嬷脸上满是鲜血,下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如果不是程大打偏了那利刃,她的脖子已经被割开。 东嬷嬷艰难地抬起眼睛,伸出手指了指地上的十六:「奴婢……不行了……救……救他……」 女人哭喊的声音传来,江夫人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护卫,护卫会意抽出刀奔向季嫣然和东嬷嬷。 季嫣然却没有回头:「你会活着,看着他们死。」 江夫人听到这话心头一震,果然几条人影从她面前掠过,然后江家的护卫被压在了地上。 「竟然在本官的面前行凶,「季子安大喝一声,「怪不得会谋反,当真无法无天。」 地上的东嬷嬷竭力睁开眼睛,然后吐出几个字:「他们……杀我……因为……我知道……老爷有……一本……账目……」终于她还是做到了,说完这些她脸上露出安详的笑容,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可以去陪十六那孩子。 「奶婆。」 一声呼唤传来,将东嬷嬷已经渐渐涣散的神智重新聚合起来,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季嫣然的笑脸。 「奶婆,你不会死。」 东嬷嬷张开嘴,脸上是惊讶的神情,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喊她,这是当年那小小的常宁公主和她之间的秘密。 奶婆。 常宁公主大病之后也和她亲近,但是已经将这些忘记了。 这是她的阿瑟,她的常宁。 东嬷嬷看着季嫣然露出笑容,她是要活下去,还有那么多让她放心不下的人,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东嬷嬷挣扎着像季嫣然点了点头。 十六的尸体也被程大搬过来放在东嬷嬷身边,东嬷嬷紧紧地握住了十六的手:「十六啊,阿婆不能去陪你了,你要……走好……过些年……若是还有机会……我们再见面……到时候……阿婆再做你爱吃的点心。阿婆……会记得你的。」 季嫣然打开药箱,容妈妈将屋子里剩下的人都遣走,只留下一个郎中在旁边帮忙。 东嬷嬷安心地松了口气,心中的负担去的干干净净。 屋外,江家人的噩梦却才刚刚开始。 季嫣然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伤口缝合,血已经渐渐止住。至少今晚东嬷嬷不会有事。 「李三奶奶,又发现了已经受伤的江家女眷。」 衙门的差役进门禀告。 「先抬进来。」季嫣然手上的动作不停,无暇去问太多。 很快门被打开,有人被安放在旁边的矮塌上。 趁着郎中在伤口上敷药,季嫣然转头看了一眼,不期然地对上了江瑾瑜那双失神的眼睛。 江瑾瑜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整个人已经没有了生气。如果不是嘴唇还在嗡动,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在朝廷人还没来之前,江夫人就像江瑾瑜动了手。 江瑾瑜的目光落在季嫣然脸上,脸上露出几分激动的神情,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季嫣然简单查看了江瑾瑜的情形,然后摇了摇头:「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治不好了。」 江瑾瑜微微怔愣,眼睛中满是恐惧,努力开合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季嫣然道:「如果还有法子,我一定会治好你,因为朝廷已经彻查江家之事,你这些年的作为都会被朝廷查清,没有人再会救你,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后面的生活对于你来说生不如死。」 季嫣然说的都是真话,江瑾瑜彻底绝望起来,她看向旁边的东嬷嬷,她没想过有一天会羡慕这老奴,到了最后这老奴有人救治,而她却被身边的人抛弃。 或许这真的就是报应。 江瑾瑜想笑,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现在才知道都是伯父和伯母在哄骗她,从前东嬷嬷总说,犯错多的人更好掌控,她显然就是这种人,没有看透身边的人,到死才恍然大悟。 「最后……求你……一件事……」江瑾瑜道,「有机会……一定要……杀了太子……」 仿佛已经预料到太子的结果江瑾瑜笑起来:「如果……有机会……就告诉他……我在……地下等着他……」 第8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安这些,她就像是条被扔在岸上的鱼,用尽全力去呼吸却没有半点用处,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将……将我……抬出去……行不行……求……求……你……」 季嫣然看向差役,几个差役上前将江瑾瑜抬起来去了江家前院。 江家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远远地就听到了痛哭声,江瑾瑜睁开眼睛看过去,寻找着江夫人的影子。 「不好了,夫人吞了毒药,快……快来人啊……」 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江夫人被抬放在地上。 江夫人的身体不停地抖动,鲜血从她口鼻处喷出来,再也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江瑾瑜贪婪地看着江夫人痛苦的模样。 她也要死了,伯母要死了,也许还会再她面前咽气。 江瑾瑜想笑,痛快地笑出来,然而身体却早已经不受她的控制,最终她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她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手指却徒劳地伸缩,最终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 东嬷嬷从昏迷中清醒,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少女。 东嬷嬷想说话,下颌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叫喊。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她才敢确定昨天的一切都是真的。 东嬷嬷刚张开嘴。 「好好养伤,伤好了再说话,「季嫣然走了过来,「十六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就葬在宁安寺外不远的山上。」 东嬷嬷眼睛微红。江家年节的时候来了僧人讲经,十六总会偷着去听,她从前还担心这小子将来会遁入空门,没想到……就这样没了。 李三奶奶这样安排,可见是经过了仔细查问,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东嬷嬷看着季嫣然,她不知道该唤李三奶奶,还是公主。 「您还记不记得,季嫣然的名字还是您给取的,「东嬷嬷开始开口道,「那时候季家长女体弱多病,季大人向修竹先生问名,您随口说了季嫣然几个字,没想到修竹先生觉得甚好,就写给了季大人,这一晃多年过去……您现在……」 「这些我记不得了。」 季嫣然的话让东嬷嬷一怔:「真的像冉大小姐说的那样……」 「不一样,「季嫣然知道东嬷嬷要说什么,「我记得您是一直在身边照顾我的奶婆。我还是常宁,我有我要去做的事。」 东嬷嬷听着眼泪终于淌下来,声音沙哑:「奴婢被您当……毽子一样……被您丢来丢去……当年您病好之后忘了奴婢,奴婢好不容易守着您长大,可是您又将奴婢丢下走了,现在您终于回来……这次别再丢下奴婢,要走也该是奴婢走……」 「好,「季嫣然握住东嬷嬷的手,「我答应您,只是您也要长命百岁,守着我快快乐乐地过这辈子。」 「您如今的性子更像是小时候,「东嬷嬷似是想起了往事,「那时候您还没有进宫。」不知怎么的,看着李三奶奶的样子,她就会觉得一切都会变好,心底里莫名的有种希望。 正在这时,只听到外面传来冉六的声音:「亲家老爷,您可真是一时半刻也不肯等了,都说弟妹安然无恙,您还是急着进门……如果我爹这样,我一定会做个好儿子。」 季嫣然眼睛微微一亮,是他们回来了。 季嫣然迎出门立即就看到了大步走进来的季承恩。 父亲,她盼望的一家人团聚的时刻终于来了。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冠天下》卷一 作者:霓小云 02、《嫁冠天下》卷二 作者:霓小云 03、《嫁冠天下》卷三 作者:霓小云 04、《嫁冠天下》卷四 作者:霓小云 05、《嫁冠天下》卷五 作者:霓小云 06、《嫁冠天下》卷六 作者:霓小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