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丫头》 楔子 五月天,在汝州潘府的书房,留着八字胡的老夫子端坐在雕花木椅上,他的正前方,有两名年约十岁的漂亮女娃儿正襟危坐。 她们的发丝皆盘成两个圆髻,一个绑着绿色发带、身着白绿相间的短襦长裙,看来清丽脱俗,另一个缀着珠翠缎带、一身粉红绸缎裙装,看来娇贵逼人。这明显是一奴一主,但看来感情颇好,不分尊卑同坐,还不时偷偷交换眼神。 因为老夫子今天不上课,专为测验来的。 由于潘府唯一的千金潘紫嬣吵着要习武,可潘府的当家可是汝州地方官,潘紫嬣当然算是金枝玉叶,学习琴、棋、书、画是理所当然,但习武一事便要慎重,所以,潘老爷才要这名老夫子找些题目测测她的性子适不适合,能否做到不伤人、不惹事、仅自保? 老夫子摸摸胡子、清清嗓子,翻开册子,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题目。 然而,古灵精怪的潘紫嬣已经兴奋得坐不住了,她急急伸手,「夫子快问题目啊,还有,小贤也要答,因为我跟她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我习武,她也得学。」 老夫子看着一脸怔愕、瞪向小主子的小丫头,抚须笑问。「那小贤先答。假设妳是武功高强的奇女子,遇到采花大盗,会如何处置?」 「擒下他,送交官府,或是对他晓以大义。」恩静贤一脸紧张的说。 可潘紫嬣却先瞪她一眼,再笑嘻嘻的回着,「不对,我先一刀剁了他,让他成为太监,再也伤不了人,这样才干脆。」 闻言,恩静贤脸色丕变,惊愕的看向眼睛熠熠发亮的小主子。 老夫子眉头一皱,在心里暗念一声阿弥陀佛,才问了第二个问题,「若是遇到有理说不清的人?」 「耐着性子,好好说一说。」 恩静贤的答案仍是中规中矩,但潘紫嬣却是—— 「不对!我会拿起针线把他的嘴巴咻咻咻的缝起来,让他甭说了,干脆!」 恩静贤又惊跳一下,颤抖的看着一脸得意的小主子。她都不知她如此血腥…… 老夫子也打了个寒颤,以袖子擦擦额上冷汗,这回直接看着潘紫嬣,「要是妳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狂傲自大的人?」 「这更简单,先将他绑到高山上,一脚把他踢到万丈深渊去,这样他就会知道山有多高了。」潘紫嬣笑得灿烂,声音如银铃般清脆。 恩静贤却是惊喘一声,怔愕无言。 老夫子听得有点儿腿软,惊悸的瞪着小主子,勉强清清喉咙再问,「遇到十恶不赦的坏人?」 「割他舌头、戳瞎他的眼、再剁去四肢,慢慢凌迟,一刀又一刀,来个……以恶报恶,看他下辈子投胎还敢不敢做坏事!」潘紫嬣一脸惩奸除恶后的痛快表情,一张俏脸儿发亮。 恩静贤猛咽口水,怯生生的看着小主人道,「我、我会劝他……他……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夫子望着小主子,冷汗跌落额间。这个小姐娇俏率性、以暴制暴,像只小野兽,却有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孔及与生俱来的天生贵气;另一个小贤则心怀善根、我见犹怜,是名清灵秀雅的宜家闺女,这两个女娃儿要拿刀拿剑、玩枪夹棍的习武 抿抿唇,老夫子拿起毛笔沾沾墨后,在册子上早已写妥的「练武」栏上方,毫不迟疑的打上一个大x。 第一章 这一日,万里无云,和风轻拂,汝州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潮,但有太多人是带着惋惜、不舍的神情看着潘府勉强凑合出来的寒酸喜气。 小小两个喜字灯笼高高挂,中间系条红彩便是门面了,只是今日嫁女儿的潘府内尽是哀伤氛围,与门外马不停蹄、连赶半个月路程的冷家大阵仗迎亲队伍相比,可是天差地远。 街道两旁的群众挤着、看着、指着迎亲队伍前后近十名高大英挺的护卫连连赞叹,接着又忍不住谈论那顶金碧辉煌的花轿看来又大又舒适,当然,还有那迤逦得老远的送礼队伍中,一箱箱亮澄澄的聘金、珠宝、绫罗绸缎有多么贵重。 虽然这些丰厚的聘礼令人侧目,却没人想要自家的女儿去坐那顶轿子。 说白了,这根本不是一桩喜事,而是一件悲惨的事,因为新嫁娘的未来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当寡妇,二是入棺木! 说来,这一切都是“天妒英才”,要不,原该是一桩金玉良缘才是。 新郎官的来头极大,是本朝开国元老唯一的宝贝孙子冷耆。 据说他十七岁时,就在爷爷的力荐下,跟随先皇平定边陲战事,展露光芒,很得先皇喜爱,甚至能自由进出皇宫,与先皇话家常,二十一岁时,先皇更是将他收为义子,再加封他为“齐郡王”,至此,朝中流言蜚语即起,说先皇与他的父子情更胜东宫太子赵恒,日后,也许登基为王的就是冷耆,一时之间,王公贵胄争相结交。 富贵权势几达高峰的冷耆也的确比赵恒来得优秀,他五官俊俏,才情出众,一身霸气在王公贵族之间更形出色。 只是前年先皇崩逝,有风声说先皇的遗诏遭到窃换,所以最后才仍由赵恒登基。 新皇登基后没多久,冷耆却染上怪病,被下毒施咒等怪力乱神之说顿时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这怪病拖了一年多,冷耆的病不仅没好,还愈来愈严重,听闻已是半个死人了! 这次潘家独生女之所以下嫁,就是要去当冲喜新娘的。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八卦着,“你听说了吗?冷家对外说是要冲喜,实际是要靠阴阳交合,把那种怪病过继到新娘子的身上呢!” “太荒谬了吧!人都快死了、不能人道了吧!”另一位男人立即低斥。 “听来是荒谬啊,但齐郡王那怪病来得又急又猛,不死不活的,全身瘫软,冷家人全慌了,当然什么方法都要试。” “没错,听说从皇宫里的太医、坊间名医,甚至找来江湖术士,皆束手无策呢。” “就是束手无策啊,不然,冷家的梅姥姥怎么会对外表示,谁能让她的孙子恢复健康,那人就可以向冷家要求任何一件事,不管合不合理、有没有可能,冷家都会无条件去完成,倾家荡产也成呢。” “这我也听说了,只可惜,就是没人有这个能力!” “是啊,王爷、王妃还找了法师及庙里高僧到府里去诵经祈福,但同样一点用也没有。” “比较可怕的是,听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已全毁、烂到几可见骨了。”「群聊社区」 http://bbs.qunliao “意思是潘紫嬣这个世间难见的水灵俏美人也会毁容了,她才十七岁啊!” 众人交头接耳、七嘴八舌的谈论着,皆为潘紫嬣掬一把同情泪,低头叹息。 尽管潘府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但在居中的阁楼里,穿着一身精工刺绣新娘喜服的潘紫嬣倒是没什么太大情绪,反正,她心里已有打算,要她当寡妇,她还可以勉强接受,要是搞什么阴阳合体,把怪病染到她身上,那可不行,她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要承受? 而且,她也不想带着一张烂脸、瘫痪着身子离世,那太可怕了,她不想死后被自己的鬼脸再吓死一次! “喝杯茶吧,小主子。” 恩静贤端了杯茶递到潘紫嬣眼前,也打断她的沉思。 潘紫嬣朝她微微一笑,接手仰头喝下。小贤打小就跟她一起长大,温柔贴心的她从不会将过热或过冷的茶交到她手上,所以,她才能这么放心的喝。 潘紫嬣将杯子放到桌上,抬头看着杵在自己身边却魂不守舍的贴身丫鬟,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很快就会让冷耆入土为安,那对他来说,才叫解脱。” 但这样不是成了杀人犯就是寡妇啊!恩静贤难过的看着她,“小主子,妳真的不逃吗?” “我逃,下一个倒霉鬼是谁?真可恶,没时间去找那个算命仙算帐,说什么我的生辰八字旺夫益子、此生富贵逼人,”她做了个鬼脸,模样俏皮,一双慧黠明眸滴溜溜的一转,“可瞧瞧我的下场?算命仙的话要能听,狗屎都能吃了!” “小主子!”恩静贤交缠着十指。她都快急死了,她还有心情说笑! 看她眼眶都红了,潘紫嬣才收起笑意,“妳干啥?哭什么?不,不对,是该哭。” 恩静贤柳眉一皱。 “是该哭,跟我一起长大,也跟我一起走楣运。”潘紫嬣大叹一声,但随即又笑了,“好在爹娘托故人之友,要把妳送到远远的轩腾堡去当丫鬟,那个死缠着妳不放的杜恶霸碍于北方霸主轩腾堡之名,肯定不敢去招惹妳了。” 恩静贤眼泛泪光,她才不怕杜坚,她担心的就只有这个小主子啊。 潘紫嬣静静凝睇着外貌及个性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丫鬟,一身短襦长裙的她人如其名,温柔娴静,还有一副天生的菩萨心肠,说话轻声细语,厨艺、刺绣皆一把罩,那双澄净的水漾明眸柔柔一笑,真会勾人心弦。 不似她,天生娇蛮,看不惯的事不管不成、不说不成,谩骂、打架全难不了她,有时候,她都怀疑小贤才是主子,她是小婢…… 虽然自己也算是名门之后,但也尝到了名门起落的悲哀,以往是仆役成群,这会儿她却只剩小贤一名丫鬟,府里也一片萧条,而这全拜杜坚之父,转运使监察大人杜德开之赐! 明明冷家一开始相中的是杜德开的闺女,但杜奸人不愿自己的闺女成了怪病的牺牲品,便随便安了个什么贪污的罪名,先贬了父亲的官职、没收她家财产,还恬不知耻的故作慈悲,说什么只要她愿意嫁进冷家,他就愿意向皇上力保潘家数口的生命,不必人头落地。 可恶!她愈想愈生气,这出戏根本是杜奸人演的独脚戏,霸占了她家财产不够,还敢讲什么做人情! 突然,外头传来劈哩啦的鞭炮声。 恩静贤心一颤,“小主子,时间差不多,妳该准备上轿了。” 大大吐了一口长气,潘紫嬣看着放在桌子一角的凤冠,“也是,早死早超生啦——”她干脆地从椅子上起身,可身子却蓦地一软,又跌回椅上,“奇怪……小贤,我怎么头昏昏的……” “对、对不起,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主子去赴死。” 恩静贤的眼神真挚而愧疚,她上前将晕眩摇头的主子扶靠向椅背。 “什么意思?奇怪……我怎么好想睡觉……” 潘紫嬣皱着柳眉,努力想将那股浓浓的睡意甩开,但不成……她愈来愈困了。 “小主子,妳千万不要怪老爷跟夫人,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哀求他们让我有这个报恩的机会……”恩静贤澄澈的眸中盈满了泪水,“只是,小主子得代替我到轩腾堡去当丫鬟,妳委屈点,那至少比染上怪病死掉要好……” 她边说边拭去泪水,“小主子,凡事都要忍着点,千万不要想逃出来,听说那里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堡里的守卫可是滴水不漏的守备,妳偷偷拜师学的三脚猫功夫在那儿是没用的……”她哽咽说着,泪水又拚命掉,“一切都安排好了,小主子,妳就以我的身分好好在轩腾堡生活下去,老爷跟夫人会找机会去看妳的……小贤在这里先跟妳说声永别了。” 不可以!不可以……潘紫嬣在心中拚命吶喊,但却无力阻挡,现在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可隐隐约约的,她知道小贤正脱去她的新娘袍服。 不要……她不要她代替她……不要…… 穿上喜服的恩静贤拿起凤冠戴上,再拿了红帕,脸色苍白的看了小主子最后一眼,才勇敢的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位于杭州,宏伟气派的明伦山庄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新嫁娘。 为了迎接这名“勇敢”的新娘,明伦山庄在两个月前就大肆布置新房,并邀请众多宾客,力求今日热闹非凡的景象,好冲淡一些新郎无法拜堂的愁绪。 然而,前来的贺客们虽然送上大礼,但心中着实忐忑,忧心的当然是冷耆的怪病。可不来也不成,冷家财大势大,就连皇上也三不五时从汴梁派人南下慰问,何况,万一冷耆要是冲喜成功,将来沾他的光,在政商方面更上层楼可就容易多了。 所以,时间不过午后,贺客已是川流不息,但都被安排在前厅,至于山庄后方以一座高高红墙相隔的“流酣斋”,则是新郎冷耆独居养病的院落,在两扇厚重的木门前,两名冷耆的忠心侍从在外站岗,仅有特定的人得以进出。 大门后,是一深幽的亭台楼阁,清静幽雅。 红瓦亭台上,圆石桌前分坐两人。 其中一名俊雅不凡、神采过人,身着一身大红喜袍,有着天生的慑人贵气,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当今皇上曾经派遣多名太医亲自诊疗,并让太医作出“病入膏肓,时日不多”结论的冷耆! 至于坐在他正对面的,是他的挚交损友卓相文,他懂医术,但更擅易容。 喝了口茶,卓相文看着快要出头天的好友。 说来,光芒毕露就是这个好友灾难的开始,除了宫中原本就厮杀激烈的权谋斗争外,新皇赵恒的猜忌心重,易信谗言,脑中塞满了冷耆欺君叛国、意图谋反的言论,即便近年来,冷家已远离纷扰的朝政,移居明伦山庄,从事陶器制造买卖,并将经商版图拓至海外,没想到,这又让一些怨妒冷耆平步青云的重臣有了新的攻击点,说冷家累积财富是为了夺回帝位。 为此火冒三丈的冷耆誓言揪出那些惟恐天下不乱之人,所以,才在他的建议下刻意装病,另一个用意也是要让赵恒放心,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还会跟他争什么权位? 此时外头锣鼓喧天,震耳的鞭炮声亦愈来愈近,甚至还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人潮的热闹欢呼,可以想象山庄外的街道肯定是万人钻动。 “新娘子快到了。” 卓相文饶富兴味的瞅着好友看。 “又如何?”冷耆懒洋洋的反问。 “又如何?你不好奇那个倒大楣的新娘长啥模样?” “只要不是杜大人的千金,我都不在乎。” 杜娇娇是标准的金枝玉叶,目中无人、娇生惯养的个性让他很受不了,从她十三岁见到他之后,就一直对他纠缠不休,这一次幸亏好友脑筋动得快,想起阴阳交合,把怪病过继到新娘的说法,果真吓得她装病闪避,让她爹紧急找人代替,如此一来,日后就算他健健康康,相信杜娇娇也没有脸再缠上他吧! 想到这里,冷耆嘲讽一笑,起身走往张灯结彩的正厅,眼角余光注意到好友也跟上前来,两人一前一后的经过古典雅致的厅房,再转往右后方的新房。 拉开床上的层层纱帘,冷耆脱了鞋子躺回床上,再接过好友递到手上的人皮面具。 “不去拜个堂?”卓相文打趣的问。 “以这副鬼样?”冷耆指着自己戴上面具的脸反问。 他目光含笑的看了自己的得意作品一眼,“不能,不过,我比较担心新娘子。” “她看到我之后,不是尖叫就是昏厥,何须担心?” “还有一种——吓死?” 冷耆冷冷勾唇,“她有胆子嫁过来,就得承受后果,怪不了谁。”「群聊社区」 说到底,他对这桩婚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虽然成功摆脱了杜娇娇,可是他也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而设了陷阱的人,极可能就是卓相文跟自己的长辈,但争辩已无用了。 深沉的夜,恩静贤头戴重重的缀珠凤冠,双手也戴了好几个珠宝玛瑙戒指,纠结着一颗沉甸甸的心,端坐在铺了红巾的椅子上。 头上仍罩着喜帕,她一直忍着想把缀珠喜帕拉下,看看那名躺卧在床上的新郎官的冲动。 室内的空气虽然流动着,但有一股凝重死寂的气息笼罩,静悄悄的。 片刻之后,终于有了动静。 她不安的吞咽了口口水,感觉到有人开了房门,然后,一双黑皮长靴落入自己低垂的视线。 “新娘子,我是卓相文,是妳相公的好友兼大夫,我替冷耆为妳揭开喜帕。” 喜秤勾起喜帕,映入恩静贤眼帘的,是一张斯文俊逸的脸。 卓相文却是一脸错愕,怎么也没想到杜老奸这么好心,推荐而来的新娘子竟如此纤细美丽,那双澄净黑眸更是令人惊艳,虽然此刻带了些畏惧。 难怪!梅姥姥说她亲自派人去汝州偷偷鉴定过也调查过,潘家丫头绝对有资格进冷家门。 “嘿!卓笨蛋,你是新郎啊?还不快滚出来!” 房门口突地响起一个俏皮嗓音,恩静贤忍不住转过头,就见一名看似活泼俏丽的美人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见到她,双眸倏地瞪大,还大声嚷叫起来。 “哇,我的天啊,捡到宝了耶!” “冷采芸,妳快出去。”卓相文瞪了她一眼。他明明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她却老叫他笨蛋,不过,只有她可以这么叫就是了。 “那你呢?把她交给我哥,快出来!”她也狠狠瞪他一眼,但一看到新娘子,又笑咪咪的指指自己,“我是冷采芸,该叫妳一声‘小嫂子’,妳好美哦。” “呃——谢谢。”恩静贤羞红了脸。 连声音听来都这么温柔,胆子只怕不可能太大了! 卓相文浓眉一皱,好心建议,“妳要有心理准备,冷耆现在很不好看。”如果知道新娘子是这么温柔的人,他应该会“手下留情”,不会给好友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人皮面具的。 很不好看?心里窜过不安,恩静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卓相文看冷采芸一溜烟的走人后,才对恩静贤招手。 “这边。”卓相文示意她起身走到床前。 他很善良的先拉开后半部的纱帘,让新嫁娘瞧瞧好友脖子以下的部份。 恩静贤不由得一愣。怎么冷耆的身材看来一点也不瘦弱,高大的身形几乎占住了整张床? 卓相文发现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用开口,他就知道要解释什么。“他是虚胖,药物所致,整个人浮肿,至于脸……”真是的!这么漂亮的美人要是吓死,真的叫暴殄天物了。 他拉开前半部的纱帘,立即听到美人倒抽了一口气。 好、好可怕!恩静贤怔怔的瞪着床上的男人。 他的脸色蜡黄、有些地方皮肉溃烂,而在鼻梁及脸颊部份则烂到可见骨……好一张恐怖的丑脸,简直酷似鬼魅! 双手摀住嘴唇,她就怕自己再发出害怕的抽气声。 蓦地,床上的男人张开眼睛,令她错愕的是,那是一双深邃如子夜的漆黑瞳眸,但镶嵌在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时,却因为眼神过于沉静无波,使他整个人又矛盾的显得气定神闲,让她怎么看怎么怪,有一种看不透的诡谲。 冷耆同样专注的看着她。听到好友跟妹妹的话之后,他对新嫁娘的长相也有了好奇,就在她看他下半部的身子时,透过晃动的纱帘间隙,他早已经暗暗的打量起她。 她很美,浑身散发着温柔恬静的气质,一双温暖的眼睛澄澈得近乎透明,肤若凝脂,红唇似樱,堪称倾国绝色,现在少了碍眼的纱帘,她的美更是令人惊艳。 恩静贤屏息的对上那双打量的黑眸,很奇怪,她应该要害怕的,就如乍看到那张可怕的脸时的第一反应,但此时她却不怕了,因为那双黑眸里有某种令人沉静下来的奇异力量…… 卓相文见两人视线交缠,已经觉得不可思议,更令他佩服的是大美人的神情竟渐渐平静下来,不见惧意,他有些诧异,但随即一笑,自动离开。 冷耆只是“听”到好友离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视线竟然无法从新婚妻子脸上转移,他深吸口气,“看到我的脸没有尖叫逃跑,是因为同情?怜悯?”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女人,口气近乎无礼,但原因竟是——他并不开心自己的视线胶着在她身上! 恩静贤先是一愣,随即回话,“我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所以不需要逃。” “是吗?” 那张美丽的脸上虽然仍见苍白,但她没昏过去,也没逃跑,实属难得。 或许天生就是一副软心肠,恩静贤此刻只为这个差点坐上帝位的男人感到难过,他曾经是威风八面的天之骄子,可此刻—— “妳不怕我的脸?”她的沉默令冷耆忍不住又问。 “怕。” 他一哼。“妳倒诚实。” “但那是第一眼,再看第二眼,便不怕了。” 这可稀奇了,他黑眸一瞇,“为什么?” “没有人,包括你或我,没有人愿意有这样的一张脸。” 将心比心,所以就不怕了?冷耆心念一动,更加好奇的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点特别。 他过于专注的目光,让恩静贤的眼睛不敢乱转,小心的不让心中泛滥的同情浮现,就怕伤了他的自尊。 可是她却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她不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为何不惧怕死亡,为何能有一双如此沉潜平静的黑眸?而且,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像病重之人,沉稳有力,根本不见虚弱…… “你对我有疑惑。”冷耆察觉到那双动人的眼眸有着疑惑,至于她极力想掩饰的不忍,他并未说破。 她尴尬的红了脸,“我以为你虚弱得无法说话。” “你更以为我入土为安的日子不远了,是不?” “不!没有!没有!”她激动的摇头,“我没那样坏心的,齐郡王。” 他定定的看着她,虽然她全身上下的确看不出有一丝坏心的模样,但日后,她毕竟是唯一离自己最近的人,有些话,他还是得问问,探一探。 “你没有那样的坏心眼,那我就更不明白你为何嫁过来了。明知嫁给我不是当寡妇,就是承继我的怪病,为什么不逃?你应该很有机会的。” 她明白,从汝州到杭州,在这近半个月的路程里,她若有心逃跑,绝对是有机会的,这个男人会对她有戒心,她当然能理解。 “算命的说我是福寿双全的人,如果我的福气可以让爷的怪病痊愈、长命百岁,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这话说得矫情,连她自己也感到心虚,因为事实是,只要能让小至于乎安,要她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冷耆静静的看着她,他虽然才二十五岁,但经历丰富,看多了人的虚假伪善,但她却给他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竟然能在他的心底勾起一股连他都难以形容的微微悸动。 “叩叩!” 敲门声陡起,冷采芸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一见美丽的嫂子,忍不住一叹。 “唉,洞房花烛夜喝的不是合卺酒,而是得伺候我哥喝汤药,小嫂子,麻烦你了。” “呃——没关系的。”恩静贤连忙上前一步,接过汤碗。 冷采芸则一屁股坐上床,面对哥的皱眉,她很清楚他想问他为什么要喝药,所以趁着靠近他,作势将他扶坐起身时,她小声道,“卓笨蛋说他一向怜香惜玉,我也不懂这什么意思,但他说你会了解的。” 这家伙,是担心他真的跟这名令人心动的美人儿圆房,却把她吓死了,所以才给他一碗清心寡欲的汤药喝吗?冷耆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 他看妹妹起身后,妻子随即在他床边坐下,舀起一匙汤药,细心的吹凉才喂他。 “小心喝。” 他看她一眼,喝了一口,但眼睛倏地瞪大。 好苦!若不是担心一口汤药喷到她,他早吐出来了,但这一忍,却让自己呛到,“咳咳……”该死,他早知道卓相文对美女完全没有抵抗力,但胳臂马上往外弯也太过分了吧! “对不起……你忍着、慢点咳,顺顺气……” 瞧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恩静贤怕他咳死了,着急的往他的背轻拍,一边还将刺绣的袖子往上翻,用里面质料轻柔的白袖替他擦拭嘴角。 冷耆却皱眉,不悦的质问:“你怕药沾到你的嫁衣?” “不是,我怕上面的刺绣缀珠会伤到你的脸,你会痛啊!”她想也没想的就回答。 闻言,他怔怔的瞪着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冷采芸见状,已经在心中喝采了,这小嫂子善良又细心,真是挖到宝贝了!不过,得先辛苦她一阵子就是,因为哥装病太久,就算要好,也得慢慢的好啊。 她笑眯眯的看着小嫂子细心的喂好药,才结果汤碗,然后指指早已备好的另一张黑檀木躺椅说:“小嫂子,这阵子你可能得委屈点,先睡这里。” 恩静贤一愣,她以为今晚…… “出去。”冷耆给了妹妹一个眼神。 但冷采芸才不管,她定要把话说完才走。“小嫂子,隔壁就住着卓笨、呃—— 卓大夫,一有任何问题,你小声一喊,他便会跑过来帮你忙了。” “好,谢谢。”尴尬一笑,恩静贤对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小嫂子”,听得很心虚。 冷采芸这才再次笑嘻嘻的离开。 冷耆看着妻子走过来,帮忙他在床上躺平后,冷冷的问,“你以为我今晚会跟你洞房,把怪病过继给你?” 她咬着下唇,看着他的眼,默认了。 “你怕?” 她摇头。来这里的一路上,她就一直在做心理准备。 “睡吧。”他大可以要了她,她是他的妻子今晚又是洞房花烛夜,但莫名的,他的心却充满矛盾跟挣扎,不愿让戴着可怕面具的自己占有她,更希望他在她的眼里看到的不是认命的,而是…… 是什么?他想不出来,也不想再采究下去。 恩静贤先是错愕,但随即松了口气,毕竟男女之间的事,她完全都不懂,更甭提跟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袒裎相对了。 她在躺椅躺下,这才发现身下的椅垫好舒服,连被褥也好软,比她在汝州的床要好上千倍呢,精神一放松,她很快就沉入梦乡。 床上的男人在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后,便无声无息的下了床,站在她身旁,静静看了她好久、好久…… 第二章 第二天,按古礼,恩静贤得去见见冷家的长辈,向他们请安,但是这会儿天不过才蒙蒙亮,新房外的正厅已是灯火通明,隐约可听到人声。 好在恩静贤习惯早起,凡事也都自个儿来,所以简单的梳洗妆扮后,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套粉紫色的大袖裙服,走到屏风后方去更衣。 忙碌的她丝毫没注意床上的冷耆已经醒了,他对她那俐落打点自己的速度,还有在黎明即起的作息,都感到不可思议。 更令他错愕的是,换好衣服的她在走出屏风后,朝着他走来。 他立即闭上眼睛假寐,感觉到她正静静伫立在床边看着他。 半晌,她才倾身,小心且轻柔的为他拉好被子,他微微将眼睛张开一道细缝,注意到她连将纱帘放下的动作也很轻柔,似是担心吵醒他。 纱帘一落,他马上张开眼睛,看着她转身,放轻步伐的走出去,再轻声将门给带上。 雕梁昼栋的正厅里,或坐或站了一群人,除了恩静贤曾看过的冷采芸、卓相文外,还有一位相貌慈爱的老奶奶,一看到她便笑眯眯的频点头。 另外,有一名看来威严,但眸中带笑的中年男子,他身旁站着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 一见到她,冷采芸便眉开眼笑的跑过来,亲密的挽着她的手臂,“小嫂子,你好厉害啊,我还想要不要进房帮你梳妆呢,没想到你自己都弄好了。” 只是她也注意到,她替小嫂子备在梳妆台上的金银珠翠簪钗、冠梳,小嫂子都没戴,虽然少了贵气,可多了动人的秀气。 冷采芸的亲密动作让恩静贤忐忑的心定了些,也回以一笑,“我习惯自己来,所以动作便快了些,他们——”她看向陌生的三位长辈们。 “是我们把吵醒了?”两鬓斑白的冷王爷冷仁景亲切地问。 “真不好意思,媳妇,我们迫不及待想看看家里的新成员,才会天没亮就都过来等了。”冷王妃马亭妩也跟着笑说。 “是啊是啊!”家里最年长的梅姥姥笑呵呵的频频点头,“让姥姥好好敲敲你这娃儿……美极了!也很有人缘呢。” 恩静贤听出他们的身份,忙不迭上前行礼,“爹、娘、姥姥,是小——呃——应该是紫嬣去跟你们请安才是,却让你们——” “呵呵呵……是个聪明的娃儿呢,来,别说那么多,让姥姥近点儿看。” 梅姥姥示意她走向前,恩静贤连忙上前,却战战兢兢的。 梅姥姥看来很满意,笑逐颜开。这娃儿有一双温柔动人的眼睛,衣着得体,看来不喜穿戴多余的赘饰,竟然连耳环、链子也没戴上。 就在她细细打量着孙媳妇时,新房里突地传出一丝声响。 卓相文忍不住低头偷笑。看来有人担心这个温柔得体的新嫁娘被欺负了! “我去看看——” “不!我去。” 许是当丫鬟习惯了,恩静贤朝梅姥姥急急的欠个身后,便拉起裙摆快步跑进房里,动作之快,令厅房里的众人都不由得一愣,但一想到她竟不怕冷耆那张鬼脸,还冲第一,众人又笑了。 恩静贤自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何不对,她只是担心冷耆。 她知道他是个好人,要不然,昨晚他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的,就这一点,她就好感激他,也暗下决定,她会好好的照顾他,像照顾小主子一样。 一奔进房里,就见到床上的纱帘已被拉开,而冷耆正困难的想要起身。 “小心!” 她连忙快步走过去坐在床上,将他的手拉往自己纤细的肩膀,想将他撑起身来。 这个动作太流畅,也自然得过份,冷耆不得不承认,他很错愕,但令他更难以相信的是,潘紫嬣似乎对他这张恐怖的脸没什么感觉? 他对她而言似乎真的太重,即便她使尽力气要撑起他,但只是弄得自己频频喘气,连额上都冒出香汗。 但令他佩服的是,她始终没有放弃。 站在门口看好戏的冷家人及他的好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没人想上前帮忙。 冷耆不由得瞪了他们一记,才假装让她给撑起,微喘着气下了床。 冷采芸笑嘻嘻的过来将摆置在一角,请工匠特别制作的轮椅推到床边,再帮忙小嫂子搀扶起他,让他坐下,顺便朝哥哥眨眨眼,暗示他那张鬼脸可让她尖叫了七、八天才能看习惯,可小嫂子竟然面不改色的接近他,而且那双美眸里的关心可是货真价实,莫非两人…… 冷耆却完全不理她,只是看着站在他一旁的新婚妻子,她还微微喘着气。 “去倒杯茶给你小嫂子喝。” 咦?这句话一出,冷家大小又都很有默契的挑高了眉,眼中也有打趣。 因为原本冷耆对这桩婚事是很抗拒的,理由有二—— 杜德开是名好官,善于谄媚,他“大发善心”为他们找来比自家女儿还要好的大家闺秀……想也知道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二来,他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就算身为冷家独子,他有很多事想做,但绝不包括传宗接代一事。 可瞧瞧,总是对女人不嫁辞色的他,竟然怜香惜玉起来了? 冷采芸戏谑的对兄长一笑,没想到小嫂子个头娇小,动作却很俐落,一下子就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茶,不过—— “你喝吧,你刚刚也在喘呢!”恩静贤将杯子递到冷耆面前。 他怔怔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怕我的脸,也不怕我的怪病,是不是?” 她微笑。虽然她是代替小主子嫁给他,但认真说来,他跟她已是一对夫妻了,她怎么会怕她? 眼见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梅姥姥急忙使了个眼神,其他人立即很有默契的退出房间。 “紫嬣,待会儿替冷耆洗个脸,喂他吃点东西后,推他到院子去走走、晒晒太阳。”临走前,梅姥姥又转头交代。 “是的,姥姥。” 恩静贤慌乱的逃开冷耆那双专注而温柔的眼。这太奇怪了,她从不会看一个男人看到傻,而且,还是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啊! 梅姥姥跟孙媳妇交代完后,再笑看向装病的孙子,“你带紫嬣看看环境,说说她日后要做的事,还有流酣斋为何没半个丫鬟伺候——别让她人在状况外。” “是,姥姥。” 他原本打算今早跟她说的,哪晓得他们一早就全来了? 梅姥姥微笑的再看了孙媳妇一眼,这才走出去。 不一会儿,两名高大的男子即敲门走进来,其中一人端来一个铜盆,另一个则端了好大一个托盘,上面有粥、包子、米线、馒头和几样小菜,还有两幅碗筷及一壶茶。 冷耆见两人分别将手上的铜盆和托盘放到盆架及桌上后,才看着妻子道,“他们是玄阳、古安,是我的随身侍卫。你们见过少夫人吧。” 虽然是王爷之后,还被先皇封为齐郡王,但他们都清楚主子对那些封赐及称谓并不喜欢,所以,两人对主子要他们喊“少夫人”而非“王妃”,并不觉得奇怪。 “少夫人。”玄阳及古安立即行礼。 “呃——免礼。”恩静贤显得很慌乱。「群聊社区」 http://bbs.qunliao 冷耆自然发现她的手足无措,遂向两名随侍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随即拱手退下。 若有所思的看着暗暗吐了一口长气的妻子,又见她熟稔的卷起衣袖,将干毛巾放到热水里弄湿、嬣干后,很贴心的以手臂试了试毛巾的温度,才轻轻的为他擦拭脸,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她不像个金枝玉叶。 此时,他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眼圈也红了。 “我来就好。”他相信她是害怕了,那也是应该的。 没想到她却摇头。 “没关系,你会害怕碰到我的脸是正常的。”可惜这张脸皮并不能随意撕下,明伦山庄里也许还有皇上暗中收买的暗桩,一个大意很可能就被皇上扫上叛国的帽子,抄家灭族。 他的话让恩静贤的头摇得更急,她拼命想忍住泪水,可泪水却不听话的直落。 “对不起,我不是害怕才哭,只是——只是,觉得你一定很痛……很痛……” 他惊愕的看着她心疼难过的模样,忍不住疑问:“我跟杜大人很熟,所以真的很难想象,在他那群同为利益、自私自利的政商友人间,会有你这样的闺女。” 因为潘老爷并非杜恶官的那群友人之一啊!她难过的想。 察觉她眸中的伤感,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冷耆发现自己不喜欢看到她难过。 “吃东西吧。” “呃——是,你饿了吧?”她连忙将伤感丢诸脑后,伺候他用餐。 冷耆一边吃一边告诉她,流酣斋只有玄阳及古安两名仆从,他们平常就负责守卫这里的安全,也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也就是三餐、用药甚至洗澡更衣,都是他们帮忙的。 一来,他身形壮硕,二来,他的脸太吓人,还有,虽然他的病不会传染,但山庄里的丫头或小厮对进流酣斋伺候一事,仍然心生恐惧,所以,如果她需要丫鬟,他会让她搬出流酣斋…… “不用了,我就住这里,那个黑檀木椅很好睡,真的!” 恩静贤急急表态。她是丫鬟啊,肯定不习惯让人伺候,留在这里还自在些。 冷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无法不感动。虽然他的病是假的,但这一、两年来的人情冷暖,他可是点滴在心头,甚至认为除了自己的家人、还有,及两名曾经陪他纵横沙场的随侍之外,这世上的人全是虚伪不可信的! 可是她却出现了,带给他一种崭新的感动。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特别,我曾经在脸还没完全溃烂时独自上街,那时候,我染怪病一事仍对外隐瞒,所以,街上的人不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齐郡王,有人喊我是“鬼”,有人喊我“妖魔”,就连小孩也会拿石头丢我,没有一家商店、饭馆愿意让我进去。” 他心绪复杂的说。那时是卓相文要他去试试他的面具够不够吓人,虽然觉得无聊,但仍被推了出去。 而他不得不承认,那种经历对他而言,是一场极大的震撼教育,已习惯众人推崇、羡慕及倾心眼光的他,没想到一张狰狞似鬼魅的皮相就让他明白了人是多么肤浅! “你没那么可怕,真的。”她只能柔声安慰,虽然她也可以理解那些人的反应。 冷耆摇头,“可不可怕我很清楚,只要是正常人,绝对不想跟我同处一室,更甭提你是金枝玉叶。” 她不是……望着这张眼神温柔但面容惨不忍睹的脸,恩静贤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她应该让小主子嫁进来的,因为直觉告诉她,冷耆是一个很好的良人,如果他的病可以治愈的话…… “想什么?”他忍不住问,因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连闪过好几个复杂的情绪。 她一愣,尴尬摇头,“没有,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向桌大夫问问,如果他的病不若外传那般恐怖,那她就得赶紧将冷耆还给小主子啊! 阳光暖暖,微风柔柔,恩静贤推着冷耆走在美丽的江南园林中。 她知道流酣斋不过是明伦山庄的一部分而已,但在冷耆以低沉的嗓音一一介绍之后,她才知道分为东、西、中、北四大区的明伦山庄有多么的大,而流酣斋其实只是位于北区的一部分。 这里有假山造景、雅致的花窗回廊,一走过曲桥,便处处充满花香,亭台楼阁四周可见各式花卉摇曳,而长长的回廊旁有一寂静的莲池,池边杨柳飞扬,而在莲池对面有一古香古色、藏书丰富的书房,这里便是冷耆处理冷家生意、做相关决策的地方。 此刻,恩静贤静静的坐在一角,看着他熟稔的拿起桌上的帐本翻阅。 “我以为你卧病不起,没想到——谣言传得实在太过了。” 这是肺腑之言,看着他,恩静贤愈觉得自己太莽撞、太冲动、误信谣言了,除了那张脸之外,他看来压根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冷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放下帐本,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起身走到桌子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传言,有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知道真假又如何?你害怕我会碰你?” “不是那样的,而是我真的想知道——”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你怕你很快就要当寡妇?” “不是,但请你告诉我好吗?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当丫鬟习惯了,恩静贤想也没想的就双膝跪下磕头,就如当初她要冒名代嫁时,向潘家老爷、夫人请求时的动作一样。 但一看到冷耆黑眸中的惊愕,她立刻意识到这动作欠佳,又急急站起身来。 冷耆不由得蹙眉,有时他真的觉得不仅没有半点名门小姐的架子,更像一名—— 丫头?他摇头,不可能!杜德开就算私心作祟,没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但不至于大胆到将一名丫头送进明伦山庄才是。 但这事他也许得找姥姥聊聊,先前由于不赞同这桩婚事,所以有很多细节他也没问清楚,包括岳父、岳母未抵达杭州参加喜宴一事…… 面对他嬣眉沉思的模样,恩静贤吓得脸色苍白。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原来走到这里来了,冷耆,该吃药了。” 就在两人心思各异之时,卓相文突然敲敲门板,走了进来,手上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将药碗放到桌上后,他很认真的察看冷耆的脸色,接着突然一笑,“看来冲喜颇有效,你气色很好。” 睁眼说瞎话!他脸上一堆假的烂肉,哪有气色可言?冷耆给他一记大白眼。 恩静贤也看不出冷耆和昨日有无差别,不过她还是拿起汤药,像昨天一样轻轻吹凉,一汤匙一汤匙的喂着他,但不知是否她看错了,总觉得冷耆的眼神好像在……冒火? “喝完了,桌大夫!你可以先走了。”冷耆隐忍怒火瞪着好友。 可恶的损友,到底在想什么?这碗汤药比昨日更苦了! “等等,呃——我有点事想问桌大夫。”恩静贤想起自己的顾虑,急急朝他点个头,便跟着卓相文走了出去。 透过书房花窗,冷耆看着好友沉眉锁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至于他的妻子则是眼眶微红,可见泪光,不一会儿,便见她泪如雨下的边拭泪边跑开。 她的泪水令他的心立即揪成一团,在看到好友走进来后,他铁青着脸,火速起身走向他,“你到底跟她胡说了什么?” 卓相文脸色一变,“快坐下!别让这一出快要结束的戏毁在你这一站上面。” 冷耆火冒三丈的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美出众的脸孔,但倒是乖乖的坐回轮椅。 “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哭了?” 卓相文挑眉,“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她?不对,应该是说,在我们确定她真的对你无害之前,如果你对她有了什么情不自禁的感觉,都得先克制。” “你在胡说什么!”他竟然觉得脸上有些烫烫的。 不好!卓相文心中立即冒出这两个字来,虽然他一眼看到潘紫嬣也是极为惊艳,可是身为他的好友、大夫及军师,有些话不说不成。 “她很特别,竟然能够面不改色的对着你、伺候你,还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睡觉,没有尖叫昏倒或是夺门而出,也能替你洗脸、伺候你吃,最重要的是,她还吞得下早饭——” “你监视我们!” 他没否认,“没法子,总觉得她有秘密,不太像千金大小姐,别说你没发觉。” 闻言,冷耆无话反驳,他也觉得她不太一样,可是,又忍不住想为她说话。 “也许她天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怕伤害到我,所以才会一切反应都不像常人,至于吃东西——你当初做好面具给我戴之后,不也当我的面照吃汤包、东坡肉?” “怎么会一样?偏心也别偏这样,面具是我做的,还是慢慢做的,而且,好几回我也是边做边吐啊!”说到这里,卓相文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不过,一想到可以让你这张貌似潘安的俊脸变成丑八怪,我就愈做愈起劲!” 冷耆当然知道好友是开玩笑的,也知道他会长时间留在这里帮他,除了不想看到他被那昏庸的皇帝杀了之外,还有他妹妹的关系。 只是,他要当他妹夫,可能得再等一等。 “对了,说到面具,这张新的给你——你可以开口要你家娘子抱抱你,再好好观察她的神情,看她真的是胆子大,还是别有用心。” 瞪着好友从袖子里拿出来那薄如蝉翼,但比他手上这张面具更可怕数倍、皮肉溃烂到好像一碰就要剥落下来的面具,他忍不住低斥。 “你存心想吓死她?” “你以为我愈玩愈上瘾?我对她印象也极好,但不得不测试她。” “为什么?” “嘿,你这张俊脸没戴面具,一发了火,看来也有些狰狞可怕——”看出好友一点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卓相文才耸耸肩,“好吧!她找我问你的病情,虽然是人之常情,不过,在我说了你患重病是真,来日不多也是真,阴阳交合一事能治你的病也是真的后……”她蹙眉,顿住了话。虽然潘紫嬣哭了,看来也很难过,但诡异的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眸里又出现了如释重负的情绪,这太奇怪了!“总之,她的神态及反应就是不对,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话说清楚,别拐弯抹角。”冷耆知道他另有想法。 “好,我就怕她是杜德开替皇上安插的内应,来找你麻烦的!” “不可能!” 冷耆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是,她不适合当内应。 “我也知道她不像,可是——小心点总是好。皇上昏庸愚昧,杜德开这几年把女儿赌在你这里,你却得了怪病,这让他极可能把目标转到皇上身上,主动向皇上示好。”他顿了一下,“你也知道,皇上虽然才登基两年,但已有三千宠妃,若不是杜娇娇的心挂在你身上的事众所皆知,皇上不想招来横刀夺爱的臭名,她早被揽进后宫了。” 听完好友的长篇大论,冷耆只是绷紧了脸。 卓相文也相当懂他,明白好友就是不高兴他对潘紫嬣的质疑,又说:“好吧,最后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很清楚皇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染了怪病的事。” 他当然明白,所以才会下冲喜这剂猛药,想让多疑的皇上相信。 说来,若不是顾及冷家一家近三十口的生命,他才不会忍着这口怨气到现在! 只是—— “为什么你的态度变得不一样?你掌握了什么?一开始你对潘紫嬣并没有这么多的戒心。”他敏锐的质问。 卓相文也不想瞒他。“因为今天一早才从姥姥那里问出潘紫嬣为什么会嫁过来?她的父母为什么会答应?又为什么没有前来参加女儿的喜宴,也没来瞧瞧你的状况,我想你知道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开始对她有戒心……” 半个时辰后,冷耆从好友口中得知妻子嫁过来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姥姥的心思。 虽然她也想到这个孙媳妇有可能是内应,但她派出去的探子也说了,潘紫嬣相当有正义感,在汝州可是很出名的,她不是在规矩礼教内的千金小姐,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好管闲事,但极得当地百姓的喜爱,所以,即便是被迫成为杜德开的棋子又如何?依她的行事作风,杜德开怕是利用不了她。 但卓相文忧心的是,杜德开是个卑鄙无耻的人,难保他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方法去逼迫潘紫嬣…… “好!我会再派探子前往汝州监控杜德开,也探查潘家二老的生活有何异状。”语毕,冷耆将原来的面具再戴上,将新面具揣入怀中。 卓相文微笑点头,明白好友认同自己的忧心了,也会配合让他的病况“加剧”。 “对了,那贴苦到不行的清心寡欲消火汤你得继续喝,否则我怕你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丢下这话,他赶忙溜了。 冷耆咬咬牙,本想吼人,但念头一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那么一点点渴望她,所以,还是勉为其难的多喝几帖药好了,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三章 接下来的每一天,流酣斋里总是飘着一股浓浓的药草味,但除此之外,也多了一幅美丽的好风景。 恩静贤跟冷耆总是形影不离,常常可以见到她喂冷耆喝那一碗苦死人不偿命的养生汤药,也常常看到她小心搀扶身形高大的冷耆上下轮椅,或推着他在园子里走动。 她总是亦步亦趋的随侍在他身边,仔细小心的照顾他,而且,为了方便照顾冷耆,她还向冷耆提出她进到山庄后的第一个要求—— “可否不穿大袖,改穿短袖褙子?” 大袖乃是贵妇之服,冷耆知道妹妹替她张罗的都是红素罗大袖或黄罗销金等华服,身为他的妻子,也该穿此服饰,因短袖褙子乃普通妇女之服,通常内搭襦袄,方便行事,可是—— “我知道不符身份,可是多出袖口的花边长袖真的挺碍事的。”恩静贤明白自己的要求是怪了些,可是真的很麻烦。 何况,从卓相文口中,她已确定了冷耆的病,除了对自己并未耽误小主子的幸福而如释重负外,她也对他可以将病借由圆房转移到她身上,却不这么做而感激不已。 所以,她要把所有的心力全用在照顾他身上,但那长长的袖子,真的好碍手碍脚。 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眸,冷耆也只能答应了。 于是恢复了过去丫头装扮的恩静贤做起事来更起劲,只要她能做的,全揽下来做,只是替冷耆沐浴更衣一事,仍由玄阳、古安服侍,一来,她没能力撑起他,二来也是尴尬,她没瞧过男人的裸体,也不敢看。 但换洗衣物她是洗得来的,所以,在看到古安跟玄阳抱着冷耆的衣物要去清洗时,她想也没想的就接过手,“我来洗吧。” “可是少夫人,你可是王妃啊……” 两个大男人对她的话有些迟疑,虽然,他们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凡事都喜欢自己来的美丽王妃。 “那又如何?反正我的衣服也得洗,就一起洗吧,而且,我也想替他多做点事。”恩静贤的脸上噙着温柔笑意,态度却很坚持,两名随侍不敢不答应,但交出衣服后,仍到书房去禀告主子。 “我去看看。” 冷耆让随侍推着轮椅到后院,一眼就见到妻子很认真的在刷洗他的衣服,而且动作相当熟练。 事实上,在卧房里,他也常常看到她在整理,不是这里洗洗就是那里擦擦,要她别做了,她却说—— “房间保持干净,你才不会沾染上不好的病。” 每一晚,她总得一再确定暖炉内的炭火够不够,就怕室内不够光明日报,冻着了他。 除此之外,她也总是半靠卧在躺椅上打盹,就怕他被子没盖妥、又怕他不好睡,直到过了三更天后,才不敌困意的蜷缩在躺椅里睡着,这样一个尽心尽力照顾他的女人,他却以小人之心在防备着她…… 他抿紧唇,莫名的生起气来。“你不需要做这些的。” 突如其来的低沉男音令专心洗衣的恩静贤吓了一大跳,连忙抬头,“呃,你怎么来了?” 这一问,反而让站在一旁的古安、玄阳尴尬极了,“抱歉,少夫人,可是——” “我不是怪,只是这没什么,不过是洗衣服而已。”她很上手的,他们看不出来吗?他们眼中的愧疚令她很不自在。 冷耆示意两人退下。 “你做得够多了,没必要把自己当丫头。” 恩静贤认真的看着他,“还是我做吧,比起你为我做的,这实在太渺小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从未碰她一事,天知道,他天天看着她温柔的脸孔,脑海里想做的事可一点都不小,而且还相当邪恶! “小嫂子,天啊,你怎么真的在做粗活?”冷采芸人未到,声音就先到了。 “我一定要跟姥姥抗议,让丫鬟们进到流酣斋来,要不然小嫂子什么都要做,以后连三餐都要自己下厨了!”噘起红唇,她在嫂嫂身边蹲了下来,看着眼前一大木桶的衣服。 “我喜欢做,你别去抗议了。”恩静贤很喜欢这个小姑,她没有心机,某部份的个性跟她家的小主子好像。 “就是,你的小嫂子做得心甘情愿,倒是你也该学一学,免得日后没人要。” 卓相文也一起过来了,很随和的在冷采芸身边蹲下。 恩静贤有礼的跟他点个头打招呼,觉得他看来虽然笑眯眯的,但似乎不好亲近。 “哼!不需要你担心,我可是冷家的天之骄女,随便都嫁得出去!”冷采芸对他扮了个大鬼脸后,就亲密的勾住恩静贤的手臂,要拉她起身,“甭洗了,你嫁来杭州都半个月了,还没踏出山庄大门,我带你去逛逛。” 但恩静贤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不,我想留在这里。” “小嫂子!”她忍不住提高音量,“你都嫁人了,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去吧,你没来过杭州吧?” 冷耆对她说话的口气总是特别温柔,冷家上下都发觉了,但那也是因为这个温柔的玉人儿对他用了心,所以,没人有意见。 恩静贤静静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的脸、他所坐的轮椅后,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不想出去。” 她想陪他,他肯定也好久没出门了吧?她心疼的看着他,冷耆也望着她,眸中带着了然。 眼见两人四目又成胶着状态,冷采芸忍不住笑着打趣,“这样互相瞪着看,是在传送情意吗?” 此话一出,冷耆一愣,恩静贤则是粉脸一热,急急的又洗起衣服来,“你、你跟卓大夫去吧,我得赶紧将这些洗一洗、晾一晾。” 冷采芸仰头一翻白眼,“小嫂子,衣服又不会跑——” “走了!没发现自己很多余吗?笨蛋。”卓相文立刻拉着她走入。 “我哪有多余?小嫂子温柔、勤劳,比起我看过的许多千金小姐好上太多了,所以要对她更好嘛……干啥?别拉!” 冷采芸不平的声音愈来愈远,但她坦率的赞美,却让恩静贤羞涩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一迳的洗着衣服。 蓦地,一只温厚的大手轻轻将她斜落到脸颊的柔顺乌丝勾至耳后,她怔怔的抬头,错愕的看到冷耆竟然就在她身边,可是……她记得刚才他是向着自己的,怎么现在却跟自己在同一边?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他微笑,“我自己可以拉杆转动轮椅,只是遇到坡度就困难些。” 原来——她点点头。 “你不出去是想到我只能困在这里?对吗?” 他知道!她诧异,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冷耆见到她的为难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无需如此,这会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急急摇头,“没有的事,一切都是我甘愿的,真的!而且——”她看着眼前那张不曾好转的脸,诚心道:“我真的希望有那么一天,是你带我走出山庄,四处走走看看。” 那代表他恢复健康,可以好好活下去,她真的好希望有那么一天啊…… 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冷耆的心在动摇,开始不想再扮病鬼,想以自己的真正面貌出现在妻子面前。 因为戴着这张丑陋的面具,他连拥抱她的勇气都没有,就怕她真的吓到! 虽然他跟卓相文都觉得皇上似乎相信他真的快死了,这半个月来,已没有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夜探山庄,但眼前人的存在却又让他们无法松懈…… “我推你回房歇着吧,太阳太大了。” 恩静贤突然开口说,也打断他的沉思。 “我想留在这里陪你。” 他的话让她微微一怔,俏脸晕红,随即低头,没再多说什么,羞赧的继续做她的事。 冷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一股满足的暖流缓缓流进胸口,而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静静的、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然而,卓相文的一句“别让私人情感危及他人性命”,让冷耆不得不采取下一步,以测试妻子是否为敌人派来的内应,三天后,他戴上了那张吓死人的新人皮面具。 “卓大夫!卓大夫!” 一如往常要伺候丈夫起床梳洗的恩静贤脸色惨白,眼眶泛红的失控哭叫,“快来!快!呜呜呜……” 卓相文立即从隔壁房间冲了过来。 “你快看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动都不动,而且脸——”她泪如雨下。 卓相文急急在床缘坐下,抓起好友的手把脉,也装出一脸凝重,又立即起身去叫玄阳,要他们将姥姥等人全请了过来。 众人在前一晚就知道冷耆的病会加重,那张脸也会起变化、更难看,可是压根没想到卓相文会做得那么逼真,把整张脸搞得黏糊糊的,简直像要溃烂长蛆一样,连见多识广的姥姥都作呕想吐,莫说冷王爷夫妻也是看得毛骨悚然、脸色发青,冷采芸更是直接抱着肚子,跑到外头去狂吐特吐! 虽然知道哥哥的脸皮是假的,但有必要做得那么恐怖吗?她边吐边在心里咒骂卓笨蛋。 房内,耳朵狠狠发痒的卓相文当然猜出谁在骂他,可是——他皱眉看着跟着他坐在床缘,哭成了泪人儿的潘紫嬣。 她到底是视力欠佳?还是天生就有熊心豹子胆?居然都不怕耶!但才这么想,就见对方突然起身。 终于有感觉了吗?他瞪大眼看着她。但令他错愕的是,眼前人却是转身面向冷家长辈们,咚地一声,双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柴嬣?”众人被她这突兀的动作给吓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一定是我哪里疏忽了,没有照顾好相公,是我的错!”恩静贤的泪水浠沥哗啦的流不止。她好愧疚,她难过,更替冷耆感到好。 卓相文看着背对自己的女人仍在错愕中,没想到冷耆竟然在此时坐起身来,吓得他立即回神。 忍住!忍住!他以唇形要好友忍下,这可是为了冷家数十口的命啊! 冷耆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身子颤抖的妻子,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相信她一定很伤心、很自责,这让他于心不忍。 够了!他以唇形向好友示意。 不行!卓相文摇头,要冷家三个脸色发青又发白的长辈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可他努力向三人比手画脚、挤眉弄眼,眼睛都差点抽筋了,三个长辈却只是像木头人一样傻在原地,胆被冷耆的脸又吓了一回。 “小嫂子,你怎么跪——”终于吐完的冷采芸一脸惨白的走进来,却见到小嫂子跪着,直觉的跑向她,弯身要将她拉起,怎知一抬头,又一眼对上坐在床上的哥哥,见到那张溃烂到快要剥落的恶心脸…… “呕——”胃再次翻绞,她转身又冲了出去,这次吐出来的已是胆汁了。 孙女像阵风似的一进一出,总算让梅姥姥回了魂,她拭拭额上冷汗,以眼神示意孙子躺回去,再瞪了卓相文一眼。 昨晚最不赞成孙子“病情加剧”的人就是她,她都八十多岁了,这孙媳妇是好人坏人,她会看不出来吗? “紫嬣,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你尽心尽力,快起来,别哭了——”她弯身要扶起她,一把老骨头弯得可辛苦,差点没闪到腰。 恩静贤抽抽噎噎的起身,泪水仍是掉个不停。 就在她要回过身的同时,卓相文适时的用力,硬将好友压回床上,此举自然得到一记冒着怒火的白眼。 “他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动也不说话?难道是痛昏过去了?都是我的错,我竟然像个死人一样的熟睡……”恩静贤真的好自责。 “他——呃——”卓相文原本要夸大好友的病情,看着她会不会去向什么人通风报信,但他的大腿突然中了暗算! 该死的!冷耆这个大男人,没想到竟然为了妻子,像个娘们似的狠狠捏了他的大腿一把! “他怎样了?卓大夫,你为什么眼眶含泪、脸色又发白又冒冷汗?快说啊,我快急死了!” 除了恩静贤外,其他人莫不为卓相文的“演技”在心里偷偷喝彩。 “痛——呃——”以眼角余光瞪向闭着眼睛的好友,他微微咬牙道,“他这怪病又发了,每发一次,他的身子就会更加瘫软无力,脸也会更烂,但最奇怪的是,溃烂的部份都集中在脸部,其他地方都没事——”他顿了一下,“我先去煎个药,让他服下。” 说完,他很快起身,摆脱好友从被褥里伸出来的魔爪,快步走出门。呜呜…… 他的腿好痛啊…… 其他人见状,也在安抚恩静贤别想太多后,跟着离去。 这一天,恩静贤寸步不离的照顾冷耆,又是喂药、又是喂他喝水、喝粥,怕也冷,便为他多盖条被子,见他冒汗,又急忙拿走锦被,轻柔的拿湿布巾擦拭他的脸,只是一边擦一边落泪如雨…… 这期间,冷家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她心心念念的都只有在床上昏厥不醒的冷耆。 虽然假装昏厥,但冷耆仍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他觉得自己很差劲、很可恶!他不想再测试她了,甚至想将好友苦心制作的面具全拿去烧! 当晚,他坐起身,看到她趴在他的床边,疲累的睡着,眼角还挂着泪,他倾身靠近,温柔的拭去那眼泪。 他决定了,他要将面具再换回来,他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更不想看到她流泪了。 翌日,天空才泛鱼肚白—— “卓大夫!卓大夫!” 恩静贤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早晨,卓相文胡乱披了一件袍子就冲进来,一见她惊喜交加的表情,就猜到某人终究不舍美人泪。 “你快看看冷耆,快啊!” “相文,我不知道怎么了,昨天好像昏睡了一天,身体很痛,可此刻又好多了。”这一席谎话冷耆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看着妻子那笑中带泪、接近狂喜的神情,若不是好友在她背后恶狠狠的死瞪着他,他极有可能直接拿掉脸上的面具,把一切真相全说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真的……昨天……吓死我了……”恩静贤又哭又笑。 太好了?不!卓相文可恨死了,他不知花了多久心血才制作好那张面具,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就只让它在他的脸上停留一天? 冷耆看着在床边坐下的妻子,见她脸上的泪水仍扑簌簌的掉,再也克制不了自己,伸出手轻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你怎么拼命落泪?”口气里尽是心疼。 这个动作很突兀,但也很温柔,让恩静贤顿时脸儿泛红,竟然就呆呆的任他擦拭。 “那个——因为我太高兴了,昨天你——我真的好怕你会死掉。” “我死掉不好吗?冷家会还你自由,你可以离开,你知道吗?” 她愣愣的看着他,缓缓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卓相文也跳上前来。何时有这种事? 冷耆一脸认真的瞪着他,“这是我私下决定的,我也会跟爹娘和奶奶说明,毕竟紫嬣仍年轻,也是完璧,不需要为我守寡。” 这话有弦外之音,卓相文听出来了,好友因为不忍心,决定要不就恢复健康,给他的妻子一个健康英俊的相公,要不,他就装死,让她走人,不让她留在这里伤心难过。 他真的动了情了!卓相文不知道该替好友高兴还是难过,时机实在不对啊! “什么守寡?请你别乱说话,你不会有事的!” 恩静贤想也没想的就紧紧握住冷耆的手,在惊觉自己过于亲密的动作后,粉脸儿又涨红,迅速收回了手,连忙低头。 但卓相文没错过她泛红的丽颜,再看到好友眼中的炙热,他能怎么办?自己这个大夫被晾在一边,快要被两人的浓情蜜意给淹没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甜”死,他示意她起身,换他坐下。 恩静贤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挡着大夫把脉呢! 卓相文随便搭着好友的手就说:“嗯,看来还不坏,但怪病就是没有脉络可寻,难以掌控,再静观其变吧。”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不管如何,冷耆的心是喜悦的,因为他温柔的妻子眸中重现笑意。 多么不可思议,他的快乐竟然只是因为她笑了。 之后,时间又一天天的过去,冷耆的病没有更进一步的变好,但也不坏,因为卓相文认为小心为上策,一个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时间一拖久,狐狸尾巴总会跑出来。 而且,他也发现好友的妻子常常面露思索,也常常看着冷耆的脸发呆,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看着吧,她一定会有所行动的。”卓相文信心十足。 说巧不巧,就在恩静贤入门一个月整的这一天,她主动开口请小姑带她上街。 难得嫂嫂要出门,冷采芸自然竭尽所能的替小嫂子梳妆打扮,一袭销金大红绸缎,头上插戴了花钗珠冠,再替她淡扫娥眉,点上红唇,甭说她这小姑看痴了,就连她哥也着迷的看着。 恩静贤被他过于灼热的黑眸瞧得粉脸羞红,雪凝肌肤再添嫣红,让她看来更是柔美绝丽,说是天仙美人都不为过。 “太、太慎重了,还是换下吧。”她好不自在,像只孔雀呢! “不行,我就是要带你出去招摇,让外人看看我的嫂子长得多美,让那些把我哥当鬼的百姓们瞧瞧你仍然安好无缺!” 冷采芸其实是有用意的,因为嫂嫂不出门,卓笨蛋想出来的阴阳交合烂点子就被百姓拿来发挥了,说什么小嫂子已经得了怪病、见不了人,才不出门,现下她一定要让那些人大吃一惊。 “你这样子很美。” 冷耆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带着低沉的沙哑,他知道,那是因为太激动了,虽然他看过许多金枝玉叶,但没有一人比得上她的闭月羞花之貌。 而且,他不想让她出去了。 他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她的美,而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占有欲也震撼了他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对她起了情愫? “对,真的美极了,所以,哥,你最好赶快把病养好,不然,就是蹉跎小嫂子的青春了!” 冷采芸话中有话,但胆子不够大,所以丢了话就赶紧拉着小嫂子离开了。 虽然她也知道皇帝一直想要他们冷家人的脑袋,也知道哥是为了一家人的性命而装病扮丑,可是,他的容忍到什么时候? 赵恒这烂皇帝闲得很,不管朝政,不见官,只爱美人,还有,只要出一张嘴,就有黑衣人往他们山庄里探,难道哥要因为这样的人丑一辈子,而小嫂子得守着这样的哥一辈子? 这一席话同样说到冷耆心坎里,只可惜妹妹跑得太快,不然就会看到难得附和她的自己给她一记赞赏的眼神。 过去,为了家人,他的确可以这样生活下去,反正戴上另一张面具,他仍然可以离开山庄、可以出远门,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但潘紫嬣的未来呢? 第四章 我真的希望有那么一天,是你带着我走出山庄,四处走走看看的。 流酣斋里,冷耆独坐在书房,脑海里盘旋的尽是这句话。 他黑眸微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说来,妻子的希望何其渺小,而她为他所做的又何其多…… 深吸口气,他随即起身,更换了衣服后,从柜子里的暗门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这是一张毫不起眼的面具,也是他化身为冷家的总掌柜,处理家务时的另一张脸。 在大门口时,他遇上了卓相文。 卓相文一见好友竟然也要外出,不由得露齿一笑,“我们可真有默契。” 冷耆看到他也戴上了一张平凡的面具,黑眸一眯,“你想的是什么?” “她有行动了,也许是要跟什么人接头,也许要传什么消息给杜德开——”他突然觉得好友的脸色不对,奇怪的问:“怎么?你不是想到这些事才乔装外出?” “不是。” 冷耆答得干脆,他只是想陪妻子上街,虽然这也许不是她期待的方式,但他想看看她喜欢什么,这么以来他还是可以买给她,因为,他想宠爱她…… “喂,你有点危机意识好不好?这是她进到山庄后第一次出门耶!”卓相文没好气的瞪好友一眼。 但他只是沉默,两人随即乘坐马车出去。 片刻之后,他们注意到冷家的另一辆马车停在街角,显然他们的目标已下车闲逛了,幸好拜高人一等的身材之赐,他们很快就找到潘紫嬣等一行人。 冷耆注意到他的妻子对身旁那些五花八门的商店似是完全没兴趣,对吆喝的小贩也不理,甚至有一些玩杂技的表演在她眼前使出浑身解数,她也显得心不在焉。 而山庄里难得看见王妃的四名随行丫头却不时看向她,眼中有骄傲也有惊艳。 她的确很显眼,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有多少人回首就是为了多看她一眼,接着,众人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那是齐郡王的新婚妻子,真漂亮!” “看来传言是假的吧?瞧她的皮肤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没染病啊,” “谁知道呢?齐郡王有能力圆房吗?” 一波波压低声音的交谈也传进了尾随在后的冷耆及卓相文耳中,卓相文也压低声音,以只有好友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想你真的不行吧?我那帖药是专门消欲火、怒火、妒火……任何火都会熄灭的万能消火汤啊!” 冷耆只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想回答好友的问题。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不远处的妻子身上,只见在她身前身后,那一双双惊艳好奇的眼眸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她,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美一样,一双澄净的水灵眸子只是不停的向前方梭巡,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嫂子,你怎么什么都不看,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冷采芸忍不住抱怨。 “对不起,采芸,可是我想去——” “你想去哪里?快说啊,我一定带你去。” “我想去庙里拜拜,想替你哥求平安符。” 什、什么啊!冷采芸的一张小脸顿时苦了一半,但马上又笑了,“那先逛一逛嘛,庙没长脚,又不会跑。” “可是——”恩静贤欲言又止,还是带着歉意的答,“这阵子你哥的病没有半点进展,我左思右想,反复在心中问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的病快好、让他不痛。”她轻声一叹,神情懊恼,“可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拜拜这个方法而已,所以,我想多去几间庙,这样时间上就得紧凑些了。” 冷采芸顿时傻眼,她真的有一种被这个小嫂子打败的感觉,可是——“哥真幸福,有你这样处处想着他的妻子。” 四名丫头也拼命点头,她们早听说这个王妃又温柔又美丽,今日见到本人,果然是真的。 离她们不远处,冷耆静静的看着妻子娇小纤细的身影。原来她这阵子总是看着他装睡的容颜久久,面露思索,都是在苦思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病早点好起来? 顿时,他的胸口暖烘烘的,好感动! 就连卓相文也觉得自己好小人,这个潘紫嬣真的不是普通的善良! “真羡慕,我这一生是没有机会爱上这样纤细、温柔又心地善良的女人了。” 冷耆知道,因为好友这一生的情已栽,就栽在他那大剌剌的妹妹身上。 这一天,冷耆就看着他的妻子往一间又一间的庙宇参拜,为他点上祈愿的光明灯,为他跪拜求平安符,小小声的请各路神明帮帮忙,保佑他快快好。 然后,在冷采芸的坚持下,她们一行人在一家客栈用了晚膳,一直到她们准备乘轿返回山庄时,冷耆跟卓相文才早一步回到流酣斋,冷耆还洗了澡,才躺回床上假寐。 不久,恩静贤小小声的走进来,很小心的拉开纱帐,蹲下身子,轻轻的将她一整天求来的平安符塞到他的枕头下方。 冷耆却在此时张开眼。 她吓了一跳,尴尬的抚着狂跳的胸口,“我、我吵醒你了?” “没有,只是刚好醒了。”他摇头,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是她的错觉吗?恩静贤觉得这双沉潜的黑眸里有了更多更深的温柔。 “吃了吗?”他又问。 “嗯,连澡也洗了,因为出去绕了一天,怕身上沾染了什么,让你不舒服就不好了。” 她总是如此细心,他微微一笑,“走了一天,一定累了,睡吧。” “嗯。” 她点点头,走到屏风后方,脱下外衣,穿着白色衬衣走到躺椅上躺了下来,拉过被子就见他床上的纱帘又放下来了。 她颇感意外,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只是这一躺下,浓浓的倦意便立刻袭来,还没跟他聊起今日的行程,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冷耆才坐起身子,看了眼枕头下那五、六个红色平安符,怜爱的摇了摇头。 拉开帘子,看她缩成一团熟睡着,今天的夜风的确较凉…… 他下了床,将她掉落在身侧的被子拉起盖好,静静凝睇着这张美丽清灵的秀气脸庞,最后情难自已的缓缓俯身,在她额上轻轻的印上一吻。 这一天,明伦山庄的中区亭园里,冷家几个长辈就着一桌茶香糕点聊起了潘紫嬣。 “听采芸说她到好几间庙宇跪求了好几个平安符,我就好感动。”梅姥姥抚着胸口笑说。 马亭燕也是笑容满面,“我看她推着耆儿坐在亭子时,好巧妙的侧身,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凉风呢。” “她端上的汤药,看来就不冷不热,刚好入口,我总看她扶着耆儿,将汤匙凑到他唇边,一口一口小心的喂,脸上的温柔真的很吸引人。”梅姥姥又忍不住说。 冷仁景也频频点头,“这个温柔的媳妇,简直好到没话说。” “可不是嘛,要不是担心皇上还会派人夜探,我真希望耆儿赶快把那张丑面具给摘了,好好跟媳妇当一对正常的夫妻,我也想抱孙子啊!”马亭妍可是很想当奶奶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冷仁景看着妻子的脸,也是充满笑意,这桩冲喜婚姻他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虽然娘独排众议,说她调查好了,这媳妇人选没问题,但他仍然担心啊,好在潘紫嬣如此贤慧可人,只是…… 他皱眉看向笑得合不拢嘴的娘,“怎么她跟娘派出的探子所说的,有极大的不同?” “哪里不同?我说了她不是礼教规范内的大家闺秀嘛。” “可是紫嬣的某些作为都在礼教内,而且是更好。”马亭妩在这一点也颇为纳闷。 梅姥姥闻言,竟无法驳斥,因为仔细想想,确实有些不同…… 就在此时,一张脸臭得跟粪坑里的石头没两样的卓相文,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冷耆往这里来,却不见总是跟冷耆形影不离的潘紫嬣。 “怎么回事?紫嬣呢?”姥姥不解。 “某人点了自家娘子的睡穴,然后来找我,说他想变健康,想站起来,想跟娘子恩爱——”一记凉飕飕的冷光射向闷闷说着话的卓相文,他只好手一摊的承认,“好好好,最后一点是我说的,但某人的意思是,他对妻子太愧疚了,她把他当个废人全心全意的照顾,他算什么男人——算了!你自己说好了。” 冷耆没好气的瞪好友一眼。他的话到他嘴里怎么全变了样! 他看向捺着性子等他说话的长辈们,“我知道我做的决定极有可能让你们、包括山庄里的每个人性命受到威胁,所以我无法一意孤行,如果没有取得你们的谅解或支持的话。” 三位长辈看着脸色凝重的他,都明白他的想法。 “也是,紫嬣好好一个姑娘嫁到山庄里来,没丫鬟伺候就算了,反而还得像个丫鬟一样伺候耆儿,任劳任怨的,真是太委屈她了。” 梅姥姥的话可是将冷耆埋藏在心中的话给掏出来了,“姥姥说的是,但你们没有看到的部份是,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战战兢兢、她的不安、她的自责、她的眼泪……”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为此,我的良知及责任都在苛责我,告诉我不可以再这样对待一个全心全意对待我的女子。” “不公平!你这样说,相对之下,倒显得我冷血了,别忘了,你派去汝州的探子连半点消息也没回给你。”卓相文提醒。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要不,事关我及冷家一家大小的安危,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早已十万火急的送回来了。”冷耆理性的分析。 卓相文顿时哑口无言,因为言之有理。 冷耆深吸口气,看向三位长辈,无声寻求他们的支持,四周顿时跌入一片静寂中,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半晌—— “姥姥支持你。”梅姥姥微笑,第一个表态。 “娘也支持。” “爹也支持。” 冷王爷夫妇也口径一致,要他们牺牲媳妇的幸福来保全冷家所有人,他们实在于心不忍。 “姥姥、王爷、王妃,你们全疯啦?我们的敌人是皇上,是那个荒唐猜忌无能的皇上,但也是权利最高,喊砍人就可以砍的皇上啊!”卓相文大惊失色。 “我也支持!”冷采芸突然从亭园后方的回廊冒了出来。 她本想去找小嫂子的,没想到经过这里时,听到长辈们在聊小嫂子的事,索性就躲着听了。 她气呼呼的瞪着卓相文,“你怕死可以早点走人,反正你不是山庄的人!” “你!” 他想槌心肝呐!死没良心的女人,他留在这里,放着家大业大的南霸王少主不当,窝在这里日以继夜的像个苦力一样拼命做面具,难道是做辛酸的?没想到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除了担心好友外,他也怕她脑袋搬家啊! “采芸,不可以这样跟相文说话,这一年多来,要没有他,冷家无法如此平静的生活。”冷耆替好友说话。 卓相文感激的看他一眼。还是他有心肝,而他,却白痴的对冷采芸一见钟情! 冷采芸也看到长辈们责怪的眼神,脸儿一红,嘟起嘴,“好嘛,我知道卓笨——呃——卓大夫是为我们家着想,可是小嫂子是无辜的啊,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她,既然嫁来我们家,就该给她最大的幸福不是吗?”她真的替小嫂子抱不平,“今天如果我是她呢?你们不会心疼?不会气哥吗?” 见她眼眶都委屈得泛红了,卓相文可舍不得,急忙改口,“好好好!我也支持。” 她眼睛瞬间一亮,想也没想的冲上前用力抱着他,“太好了!” 眨眨眼,早知道有这样的福利,他早就说好了,卓相文乐不可支的正想回抱时,惊觉自己动作不对的冷采芸已急急退后,一张粉脸羞答答的。 目睹这一幕的冷家长辈们,哥哥脸上含笑。卓相文的心思他们全懂,但自家小丫头老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没大没小的尽叫人家“卓笨蛋”,像是不知对方心意似的,可现在看来,卓相文的情事也快拨云见日了。 冷耆微笑的看着每一个人,心中的重担顿时轻了不少。 他终于可以让妻子看到真实的自己了。 有了亲情的支持及共识,冷耆很放心的将过去一年多来,随着他病加重而换戴的十多张人皮面具,慢慢的换回来戴。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渐渐“好转”,冷家人有志一同的将大部份的功劳归到新进门的王妃身上,不是说冲喜有了成效,就是说她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保佑了他,还说是因为她的尽心尽力……总之,都是因为有她,冷耆的身子骨才能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当然,卓相文更是“功不可没”,他离开山庄两日后,再回来时,谎称自己曾经委请他人赴北方千年积雪的山峰取得了万年水,这一次就是砸下重金去取水的。 接着,他开出一记起死回生的药帖,就是由万年水再加上各式珍贵药材熬成汤药及外敷药,内服外抹下,果真让冷耆溃烂的脸慢慢的复原,不过月余,一张俊美出众的久违脸孔便回到冷耆的脸上。 对恩静贤来说,虽然是一点一滴的看着他的脸起变化,但面对这张俊朗不凡的脸,她仍不时会傻乎乎的屏住气息凝睇,直到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看他看得痴了时,才脸红心跳起来,但回视她的永远是冷耆眼中的动人温柔。 只是,虽然他的脸好了,但是至今还未外出过。 这一点是恩静贤坚持的,他大病初愈,身子仍虚,从他仍得仰赖轮椅就可看出。一出门,人潮多,不小心沾染上风寒或其他的病怎么办? 另外,她也坚持要让冷耆喝补药,理由是,他才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好转,就该将身子好好补一补、调养好,不给怪病再次袭身的机会。 还有,她还是睡在黑檀木躺椅上,一来方便她起身照顾他,二来,他一个人睡那张床也比较好睡。 可这三点可苦了一点病也没有的冷耆,一来,他真的喝厌补汤了,二来,他希望他们成为一对正常的夫妻,同床共眠,第三,他迫不及待想带她出去走走,因为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个希望。 这一天,天空飘下了雨丝。 “我想出去走走。”书房里的冷耆望着窗外的雨,突然开口。 他摆脱轮椅已有两天,这还是他向卓相文抗议来的,因为卓相文认为,一个病了一年多的人,一个月内是可以让皮相变好,但要能步伐沉稳,甚至健步如飞,就太诡异了。 所以,他这会儿虽然能自行走路,但仍是必须装出重病初愈的样子,走起路来得有点儿虚、有点儿晃,好像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在一旁静静看书陪伴他的恩静贤先是一愣,然后不苟同的看着他,“外面下雨了。” “下雨才好,最好雨再大一点,到街上的人就少了,我的王妃才不会将我禁足。”他忍不住调侃。 她粉脸儿一红,咕哝着说:“我哪敢把你禁足?是你的病才好没多久——” “只是这个原因?还是你担心路人看到我这张丑脸惊吓走避,又喊我妖魔鬼怪?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他说的自然是反话,也有弦外之音,除了暗示她他的脸不再吓人外,他也真的想出去走走。 聪慧的她听出来了,因为他注意到她的眼神在瞬间放柔。 “你现在一点都不丑,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一年多前的事会重演。” “也是,我相信比你初次见到我时要英俊多了。”他的自我调侃,让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冷耆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这张温柔的丽颜令他情不自禁的着了魔,心已被她深深打动,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感觉。 他的眼神太灼人,恩静贤被看得浑身不对劲外,连呼吸都莫名急促起来,只能尴尬的从椅子上起身,“我、我去请玄阳他们备马车。” 不一会儿,他们便坐上了马车,在冷家大小的目送下,由古安及玄阳驾车出去。 雨已变成了滂沱大雨,但马车里的世界一定很温暖,明伦山庄的大大小小看着马车消失在灰蒙蒙的雨中,想着方才车上两人相互扶持上车时的温馨互动,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 马车奔驰到一向热闹的街道,才停了下来。 但在倾盆大雨下,两旁的街道冷冷清清的,有些店家还干脆打烊了。 他皱眉看着她,她则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不过一会儿,两人又相视而笑。 “雨中散步?”她点点头。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玄阳本要帮忙撑伞,但冷耆却摇头,“我想跟紫嬣走走,你们别跟了。” “是。”冷耆正要拿伞,却让恩静贤抢先一步,“我拿吧,你走路还微微颤颤的,所以走一小段就好。” 她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些细节?冷耆正想要驳斥,眼角余光突然瞄到对街街角出现一名黑衣人。 该死!赵恒的走狗怎么到处都有? 他在心中低咒,但也只能无奈的让妻子拿着伞,还得煞有介事的走得缓慢,甚至不忘微微喘息。 恩静贤小心翼翼的撑高了伞,只顾着替他遮雨,就怕他会染上风寒。 本来冷耆想要走进几家绸缎店或胭脂、饰品店,但都让她给阻止了。 “我不需要,真的。” 她知道他的心思,这个聪慧的可人儿!他微微一笑,没有坚持,不过——“我来拿伞。”她真的太娇小了,这伞撑得辛苦。 “没关系,我行的。”她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事实上,她替小主子撑伞也撑习惯了,手可是很有力的。 他浓眉一蹙,“可是你身上都湿了——” 她摇头一笑,“我身子好,淋些雨不打紧的。” 但这是逞强的话,湿了大半边身子的她,在凉风吹过来时,冷得打了哆嗦,牙齿也跟着打颤。 冷耆将这些都看在眼底,看见前方有一座亭台,便道,“我们休息一会儿。” “好。” 小小的亭台里,只有他们并肩坐着,再加上倾盆大雨,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空气中沉淀着一股亲密氛围。 “我觉得有点冷。”冷耆突然说。 闻言,坐在他身旁的恩静贤立即紧张的起身,“那我们快回去,你可不能着凉的。” 她就可以吗?真是个可爱的人!他摇摇头,“不,我还想坐一会儿,你——借我抱一下,我会暖和点的。” 她一愣,脸儿一红,尴尬的道,“我、我身上是湿的,不太好……” “可我真的觉得很冷。”他轻轻的将她拉入怀中。 脸红红的贴靠在他怀里,恩静贤意外发现这怀抱竟是坚实而温暖的,他的手臂力量也令她惊愕,而且这一抱,反而是她温暖了起来,可他呢? 她抬头,一脸担心,“你——” 冷耆只是眼神灼灼的凝睇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恩静贤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浑身不自在的想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时,他却无预警的吻上她的唇。 她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樱唇微张,正好让他饥渴的舌探入,探索纠缠着吸吮她唇中的甜蜜。天知道他想做这件事想了多久了! 纵然恩静贤心中的警钟想起,提醒她两人不该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但他的吻太温柔,传递了太多情感,她虽然想抓回理智、想要推开他,却只能无助呻吟,随着他狂肆的愈吻愈深入,她整个人也瘫软在他怀里,最后的一丝理智跟着远扬。 最后,她不自觉的伸出双臂圈住他的颈项,生涩的回应他的吻。 第五章 经过那个吻后,冷耆跟恩静贤之间的互动明显与过去大不同。 恩静贤总觉得冷耆灼灼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有时即使她背对着他,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可是尽管她的心被那一记深情的吻给烙上印记,却也因此充满了罪恶感。 他不是她的,她不该任由那个吻发生,这让她和冷耆之间的情感变得复杂。他在沦陷,而她却不该沉沦,没有发觉他将感情放在自己身上,她已是罪过了,再任由他的情感加深,根本是在害他! 她该离开吗?可一想起这个词,心口就痛了。 而且,就算她要跟他保持距离,冷耆也不会配合的。 喂他喝药时,靠近他是免不了的,过去的冷耆很虚弱,只能静静的喝,可是随着他的身子越来越健朗,她才察觉到这个看似沉稳内敛的男人也有一把心头火,而且像是吻她吻上瘾,一逮到机会便会偷香…… 但她也承认,他的吻一点也不讨厌,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冷耆知道自己的视线总会黏着妻子。 但他情不自禁,目光就是会主动的梭巡,然后停驻在她身上,内心翻腾的欲火,更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只是,他察觉到她的不安和迟疑,虽然无法明白原因,只能猜测她生性羞 ,尚未习惯夫妻间的亲密关系,所以他不躁进,打算让她慢慢的习惯男女之间的拥吻。 更何况,他亦是爱极了她羞涩的模样,粉脸儿红咚咚的,让他好想多亲她几口。 与好友房间仅是一墙之隔的卓相文则夜夜竖直耳朵,但都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妨碍小俩口恩爱,该不该搬出流酣斋时,就让玄阳给请到王爷的房间去…… 第二日,他煎给冷耆的药就添了“新菜色”。 “咦?今天的汤药味道变了。” 恩静贤有点困惑,因为她天天伺候冷耆吃药,马上就闻到味道不同以往。 冷耆也发现了,同样不解地看向带着狡颉笑意的好友:“你换药?” 卓相文笑瘫在椅子上,指着他,“把药喝了,我再告诉你。” 他很快就喝完了药。 卓相文鳖住一肚子的笑意,“你不知道你娘昨天把你的小妻子找去问话了吧?” 他摇头,她昨天几乎寸步不离他,除了两名侍卫从照往常服侍他到浴池去洗澡的时间外…… “啧帻!”卓相文一脸欠扁的站起身,将好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遍,又探了探他的脉象,“奇怪,你看起来很不错,应该可以行房了吧?但你娘私下问了紫嬣这事儿,她却红着脸直摇头,所以呢——”他好整以暇的又在椅子上坐下,“昨晚,你爹就在你娘的交代下,找我好好询问一番,说是不是前一阵子我给你喝的清心寡欲消火汤喝太多,害你行不了房!” 所以,换药是……恍然大悟的冷耆恶狠狠的瞪了好友一眼。 “别怪我,是有人比我更急,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要不想流鼻血,就努力点。”那可是壮阳药啊! 说完,卓相文乐不可支的往门口走,但又想到一件事,停下脚步说:“这一帖药是一日两次,所以午膳后,你就勉为其难的喝了,好让我跟你爹交差吧。” “别想!何况,午后我已约紫嬣出去,先到街上走走,再到冷家商行,我要让她看看冷家大业。”他要她分享他的成就。 闻言,卓相文的脸色变得凝重:“你想清楚了?” 冷耆知道好友担心什么,他这一现身,恢复健康的事就无可避免的定会传到赵恒耳中,但是——“皇上应该已经知道我恢复健康的事,上一次离开山庄时,就有黑衣人盯上我。” “你却什么都没说?”他简直要晕倒了! 冷耆脸色阴鸷:“我不想当缩头乌龟,皇上如果步步进逼,伤害到我的家人,你很清楚我的另一面,我不会饶过他的,就算他是皇上也是一样!” 猜到卓相文的药单因何而改,尴尬的恩静贤一整个上午都不太敢将视线对上冷耆,要是不小心对上了,脸就会涨得红通通的。 她实在无法克制不脸红啊,被婆婆找去问闺房之事已够羞人,偏偏冷耆又一副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样子,黑眸中总透着一抹危险的玩味,像在暗示什么,搞得她益发心慌意乱,手脚也越来越不灵活。 偏偏待会儿伺候他喝完她手中的这碗药就要出门,让她想躲到其他地方去,不看见他都不成。 冷耆看着已经打扮妥当的她,端着汤药俏生生的坐在床上。一张细致灵雅的绝丽脸蛋,一袭紫红大袖,头上仅戴着一只珍珠编成的茶花发饰,简单又不失贵气,美得令人动容。 其实依他这阵子的恢复情形,要自行喝药绝对没问题,可是他偏要她伺候,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像个丫鬟似的离他两步远。 恩静贤的确不得不靠近他,也担心他使坏,担心自己又跟着沉沦,但再多的担心也没用,冷耆就爱她的粉颊飞上两抹嫣红的动人神态,所以,这会药还没喝上半口,就先尝了她的唇。 “不行!等等!玄阳去准备马车了,待会儿会进来请我们上车的?”恩静贤粉脸酡红,虚弱的低语,差点将手上的药碗打翻:“别!” 偏偏他坏心得很,知道她顾着碗里的药,没手推拒他,便一次又一次的攻占她的唇。 惨了!早上的药效发挥了吗?那这帖哪能再吃?恩静贤心慌得胡思乱想。 “别,不行!你要吃药,唔!” 吻着她红润的唇,她的鼻,她的眼,冷耆丝毫没有停下的念头。 他想给他的爱妻多点时间适应他们之间的亲密举止,当下,他的心为她而狂跳,更因为拥抱她而欲火流窜,却总得苦苦压抑,那实在太痛苦了,他想要她,疯狂的想拥有! 他的双手探进她的上衣,滑入肚兜内,爱抚着那诱人的柔软,感觉到她的心跳正同他一样失速狂跳。 恩静贤集聚喘息着,被他吻得神魂颠倒,浑身酥软无力,手上的碗压根拿不稳。 在察觉到她手上的汤碗要倒下的刹那,冷耆及时接过手,将碗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一手将喘息不已的她拉到床上后,一个翻身将她压到床上,双手扯开她的一襟,俯身吻住她诱人的蓓蕾。 她急喘一声,意乱情迷下,只能无助的陷入这股陌生但旺盛的情欲之火中,无法自拔。 “天啊,你是如此甜美!”冷耆充满情欲的低沉嗓音撩拨着她的灵魂。 她瞳眸迷眩,整个人只能呻吟低喘,就在此时—— 由于房门是开着的,玄阳直接走进来:“主子,马车准备好……” “该死!”粗咒一声,冷耆飞快拉下床帘遮住爱妻暴露的春光。 玄阳吓得急忙背过身,但他什么也没看到,真的。 “出去。”冷耆冷声呵斥。 “是。”玄阳困窘的急奔出去,不忘将门关上。 恩静贤紧抓着衣襟,急促的呼吸,全身酥软无力的看着他拉开纱帘。 “紫嬣。” 这柔声一唤,却使她的脸色悚地一变,“我、我要起来。” 冷耆本想继续,但看见她苍白慌乱的脸,也只能按萘住心中的渴望,扶她坐起来,只见她低头,颤抖着双手,慌乱的整理衣服。 “你怪我吗?” 恩静贤摇头,她只是听到他喊了“紫嬣”,被打回现实而已。 他不是她丈夫,她怎么可以让他做这么亲密的事?就算他不知情,可她知道啊,在尚未铸成大错之前,她是不是该坦承自己的身份? “也许你还没准备好,可是,紫嬣,我的身子好了,我希望我们能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我希望你可以为我孕育我的孩子。”他轻柔的托起她的下颚,却看到一张泪如雨下的脸,浓眉不禁一皱,“为什么哭了?你不愿意?” 她哽咽的摇头。她想,可是——她怎么有资格? 冷耆不舍的将她拥入怀里。 “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痛了,我可以等,等到你准备好了,我不逼你了……你别哭……” 恩静贤紧紧的抱着他。这个男人如此温柔、如此体贴,如天神般俊俏,浑身散发着贵气,他是人中之龙,对她那么爱怜、他的吻又是那么深情缠繕,教她如何不爱他? 可是……她可以放任自己去爱他吗…… 杭州街上,人群络绎不绝,有很多贩夫走卒及更多特别的玩意儿,不过基于上回的经验,冷耆知道妻子不爱那些首饰,而他,也早料到恢复健朗的自己肯定会成为众人惊愕的目光焦点。 事实也是如此,从他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就盯着他们两人瞧,交头接耳的的不断议论着。 他当然很清楚原因,一来,两人的外貌皆出色,二来,也是他的脸已回复原貌,这就足够让这些百姓们拿来当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话题了。 为了不让他们成为众人目光追逐的焦点,他雇了一艘画舫,沿着西湖,一边品尝龙井名茶,一边欣赏沿途美景。 但他很快就发现妻子似乎心事重重。 所以,原本他还打算上莫千山赏景,便作罢了。 两人一回到湖边,马车早已候着,玄阳放上脚凳,好让主子跟少夫人踩上车,但就在此时,一名年约七、八岁的乞儿一路沿着湖边乞讨过来,他浑身脏臭、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乞求着。 “善良的大娘、大爷,可怜小乞儿吧,小乞儿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 看到这一幕,恩静贤的心顿时揪成一团,踩上脚凳的脚步竟沉重的跨不上马车。 她看着虚弱哈腰的小乞儿,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她的爹娘带着她远从北方来到汝州依亲,没想到却双双染病而亡,她用仅存的盘缠葬了双亲,后来才发现他们要依靠的人早已搬离汝州,可怜她一个七岁娃儿,长得又黑又瘦小,只能开始过起乞讨的生活。 在她乞讨了三个月后,浑身脏兮兮的她遇上了跟她同年龄的小主子,是小主子先给了她一个包子,知道她无父无母又没有地方可住,便缠着父母收留了她,她才能活到现在…… 此刻,她泪眼模糊的看着那些人都急急闪避着小乞儿,她就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喃喃低语,“小乞儿只想要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只想要安心吃饭……可以洗个澡、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可以上学堂……”过去乞求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就这么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小乞儿只想要有个家而已……” 冷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虽然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多了一份慈悲心,可是总觉得还有更深的意念从那双泪眸中透了出来。 突然,她伸手将发钗抽了下来,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 但冷耆的动作更快,他一手按住她的手,一手拭去她的泪,看着这张在泪水洗净下,更显得精雕玉琢,清灵绝俗的脸孔,温柔一笑。 恩静贤怔怔的看着他,就见他转身交代玄阳—— “把那小乞儿带到学堂去安置,食宿由山庄支付。” 闻言,她眼中再度涌上了泪水。 玄阳立即拱手,前去找那名人人走避的小乞儿,跟他说了些话后,只见小乞儿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还朝冷耆跪了下来,拼命磕头。 玄阳带着小乞儿离开,冷耆却注意到妻子的泪眼仍紧跟着那名乞儿。 “他会一辈子感谢你的……真的……就算在某一天,得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报恩……我都会去做的……我会的……我会的……” 冷耆浓眉一蹙。她一连以好几个“我”来陈述,为什么?而且,杭州虽然是大城,但乞儿不少,稍早搭马车来时,也有几名乞乞丐当街乞讨,也未见她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为何独独对这名幼龄的小乞儿—— “谢谢你,我代他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恩静贤泪眼汪汪的向他道谢。 冷耆凝望着那双善良而温暖的眼眸,暂且压下疑问,宠溺的拍了拍她的颊。 “小傻瓜一下,竟然为了个小乞儿哭成这样。” 她的心猛地一颤,但还来不及反应,冷耆已拥着她上了马车。 冷耆就抱着她坐着,这一次,她很柔顺的贴靠在他怀里,不似以往莫名的迟疑及紧绷。 马车继续前行,他也静静地拥着她,感觉到她激动的情绪已平静下来后,才柔声问,“会不会累了?还是今天别去商行?” 她在他胸前微微摇头,但并未抬眼看他,“不,你说那是冷家大业,而且几乎是你一手建立的,那是你的成就,你要跟我分享。” “好,那我们去。” 他低头,轻轻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恩静贤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窝在他的怀里,方才她脑子里全想着自己跟那名小乞儿的事,完全忘了这样的举动有多不合宜。 她急忙想从他怀里离开,但冷耆却将她抱得更紧,“我们是夫妻,紫嬣,你要习惯,虽然我可以等,可是,别连这种拥抱都闪躲好吗?” 他的温柔令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只能点头。 他每喊一次小主子的名,就将她泛滥成灾的感情压回了心坎,可是——她愈来愈不想离开他了,她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害怕,害怕自己成了抢走小主子幸福的坏人……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拥抱他。 注意到她原本紧抱住自己的双手突然放开,冷耆不得不吸口气,压抑涌上心头的挫折与失落。 然后,他也放开了她,就看到她迫不及待的坐到窗边,看向窗外。 马车内顿时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来到接近冷家商行的大街上时,马车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因为人车拥挤,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遍布许多商家,有酒楼、客栈、茶馆、绸布店、玉石店,甚至还有卖小吃杂货的摊贩,还有人表演杂质挣钱。 这其中,最多的是卖陶瓷的商家,几乎就占了半条街,但最吸引恩静贤目光的,却是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糖葫芦的小贩。 因为家境清贫,她从未吃过糖葫芦,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自己猛吞口水。 七岁后,虽然被潘家收留,更因为小主子的坚持,她也跟着吃好穿好,但小主子不爱吃甜食,就算上街也不会看糖葫芦一眼,所以长这么大,她仍然未尝到它的滋味。 “想吃糖葫芦?” 冷耆注意到她的眼神几乎是随着那名小贩移动的。 她一愣,脸儿迅速涨红,“没,没有,我没有。” 他蹙眉看她,此刻的她看来就像一个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一样,只是他真的不懂,身为潘府的独生女,为何会以那样渴望的眼神看着不过几文钱的糖葫芦?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宠她,想满足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即使以他的身份及年纪来说,去买那项甜食实在有些不妥—— 由于车子几乎呈现半停的状况,他拉开车帘,向驾车的古安说了些话,随即下了车,挤在人车中,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到车内。 面对他的,是妻子热泪盈眶的美丽脸孔。 恩静贤真的好感动!他竟然会注意到她的渴望,而且完全不在乎他身旁的百姓们见到他这名齐郡王买糖葫芦的错愕,以及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只觉得一道暖流缓缓的流入胸口,令她的眼眶发热,浮现泪水。 “别哭了,待会儿到了商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他的口气带着宠溺的笑意。 闻言,她不好意思的破涕为笑,连忙将泪水压了回去,接过那一串她渴望多年的糖葫芦,照着记忆里别家小孩吃糖葫芦的方式,轻轻的舔了一口,“嗯,好甜!” 她双眸熠熠发亮,笑得好灿烂,继续一口一口轻轻的舔着、尝着,一脸舍不得咬的样子。 冷耆几近着迷的看着她的表情。多数女人都会要珠宝首饰,她却对那些没兴趣,只对一串糖葫芦这么渴望。他不曾吃过糖葫芦,因为他从没有兴趣吃,可是现在见她满足的吃着,糖浆沾上她的嘴角,像要勾引他趋近品尝…… 他再也无法抑制的上前,舔了下她的嘴角,她顿时呆住,也不敢再咀嚼嘴里的糖葫芦,只是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这一点糖自然是满足不了冷耆,他进一步的探舌而入,咬走她尚未咬开的果肉,吃完了,他又咬下木串上的一颗糖葫芦,送到她口中。 恩静贤不知所措的让他与自己的唇舌交缠,这一串糖葫芦吃下来,竟让她脸红心跳,他则一脸邪魅。 当马车抵达冷家占地宽广的陶瓷商行时,从马车里走下来的俊男美女,令步出商行准备迎接主子的近二十名男女全都傻了眼。 毕竟冷耆卧病一年多来,都是由一名相貌平庸的贴身总管前来执行他的政策,在这儿做事的人已有一年多没见到正主儿了。 可没想到,他那张传言被毁容的脸孔不仅没事,反而更加俊朗出众,整个人更是英挺迷人,还有那不曾见过的少夫人,绝丽出尘,有着沉鱼落雁之貌,透着红晕的脸颊煞是迷人,两人站在一起,堪称绝配。 冷耆拥着爱妻进入门面宏伟的冷家商行,一进门就是古色古香的正厅,他们的出现再度吸引了仍在里面工作的男男女女惊艳的眼神。 察觉爱妻的不自在,所以冷耆不走商行左后方专门处理瓷窑进出货的广大中庭,而是直接带着她经过好几道拱门,茶厅,院落,一直到他专用的别院,进到书房,然后要尾随的古安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 他拥着爱妻,拿起桌上的帐册及一些图表,谈起他经由杭州的市舶司与异族人贸易经商的种种。 这两年多来,冷家还成立了同行组织,各地陶瓷的从业人员都加入了行会,再由身为行头的冷家负责与官家做生意,安排行户的货物价格,工资及交货期,让一些被官家欺凌的小工匠或小户不再吃闷亏。 由于利益共享,不管是各大名瓷,名窑皆成为行户,冷家也因此成了最大的民营瓷窑集散中心,不管是专门烧制瓷器给宫廷的汝瓷,还是龙泉青瓷,景德镇的白瓷,烧制成红釉的钧瓷,在此处皆能供货。 因为海上贸易及陆上四通八达的驿站与人工运河的便利,冷家及其他行户一年的收益就有数千万贯,不仅扩大了经商的区域,也让许多行户一跃家财万贯…… 恩静贤凝望着冷耆自信而动人的俊颜,既为他感到骄傲开心,却又无法抵抗心中另一股急涌而上的浓浓沮丧。 他的卓尔不凡,更显出她的卑微平凡,即使她为他动了怀,动了心,可悲的是,他们之间犹如天与地,她终究不配与他站在一起…… 第六章 一个月后,在汝州,也有个人怒气冲冲的喊着“不配”,还一古脑儿的将桌上的瓷壶杯盘全数扫落,乒乒乓乓的跌碎一地。 “不配不配!潘紫嬣那个野丫头跟冷哥哥怎么相配?又怎么可能恩爱异常?” 杜府,杜娇娇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大耍脾气,看到东西就扔就丢,把房间弄得一片狼藉,然后火冒三丈的坐在床上,气愤的猛槌枕头。 她气!她恨!她好恨! 杜德开在丫鬟们急匆匆的前来通报后,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奔女儿房间,却见整间房差点没让她给拆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大为光火的怒斥。 相貌娇艳的杜娇娇一双美丽瞳眸里有怨,有恨,也有怒。 她瞪着圆润婑胖但个性阴狠的父亲,“爹都没听说吗?冷家冲喜真的冲去了霉运,冷耆的身体已经康复,而潘紫嬣也没有半点病态,两人不仅同游西湖,夫唱妇随的到冷家商行,冷耆他……”她在街上听到这些事已经够呕了,居然又听到有人说——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为了潘紫嬣下马车买糖葫芦,而且,就因为潘紫嬣喜欢吃,便天天要卖糖葫芦的小贩送几串到山庄去!爹,都是你害的!如果当时你让我嫁过去,现在外面谈论的就会是我跟冷哥哥恩爱异常了!” 杜德开能怎么说?这些传言他当然也听到了,而且这些传言也已传到皇上耳里,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这种事谁料得到?” “是爹不好,明知道我爱冷哥哥,却不让我嫁。”她就是不甘愿!尤其传言还说,冷府上下都将潘紫嬣当成宝,疼得不得了,连梅姥姥、冷王妃都将自己珍藏的珍贵首饰全转送给她,那之中,随便一件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呢! 杜德开受不了的直摇头,“当初你也不肯啊,装病的事还是你想出来的!” 提及这一点,杜娇娇咬着下唇,有羞有怒,但有更多的有恃无恐,她下了床,骄纵的拉着父亲的手臂又摇又晃。“我不管,爹不是最有办法的吗?我要爹帮我想想办法。” 杜德开烦躁的拉开她的手,“我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天知道,他的懊恼可不比女儿少! “爹,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杜坚不知何时也站到门口,只见他走了进来,看着父亲道,“爹想想,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想跟冷家结为亲家?可是冷家的第一首选却是妹妹,可见冷耆对妹妹是有意思的。” “哥说得对极了。”杜娇娇顿时笑靥如花。 “所以,我觉得爹只要再使把力,把潘紫嬣暗中逼走,妹妹就有机会了。”杜坚也可算是风流倜傥,只可惜不学无术,空有一张好皮相。 长子的一席话没有引来杜德开的赞赏,反而给了他一记白眼。 他当然知道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他们跟冷家结成亲家,顶着齐郡王的小舅子之名,这混小子要进到轩腾堡要恩静贤那美若天仙的小丫头,相信轩腾堡是不会不买账的,但若以他此刻的身份,不过只是这个小地方的监察官吏,财大势大的北方霸主可不会将他们放在眼底。 “爹,你听到了没?干啥瞪哥呢?我觉得哥说得对极了。”杜娇娇急道。 “对?那里对?潘紫嬣是正室,你去当小妾吗?真要如此,去当皇上的嫔妃不更好?你为什么不要?”他简直快被这两个子女给烦死了。 “爹!我不要当嫔妃是因为皇帝汰旧换新的速度太快了,我进皇宫可能不到两个月就得进到冷宫。”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让杜德开找不到话驳斥女儿。 “不过,当冷哥哥的小妾就没关系了。”杜娇娇看似真的不在乎,让一向精悍的杜德开被她吓了一大跳,差异的瞪大了眼。 她耸耸肩,“小妾比较惹人疼啊,爹应该会认同这一点嘛!” 杜德开有三妻六妾,但大多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只生了这一对子女而已。 他已经够呕的,女儿还拿这事糗他,他狠狠的瞪她一眼。 杜娇娇可不介意,再道,“这么说吧,一开始当小妾,之后想办法让正室坐不住,我这小妾不就爬上正位了?” 杜坚抚着下颚,邪恶一笑,“妹妹说得对,爹,你就先写封信到明伦山庄去,说咱们一行三人要到杭州玩,顺道去拜访他们,关切齐郡王的身子。” 杜德开来回看着这一对外貌出色的子女,想了想。如果真能跟冷家攀亲,以冷家日进斗金的现状,要挖一座金山银矿也是很简单的事…… 他贪婪的笑了起来,很快前往书房,挥笔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到明伦山庄。 夜色如墨,明伦山庄里,寂静的流酣斋又传出一声声女子难过的低泣—— “小主子……对不起……我要说……我会说的……真的……对不起……小贤……不是故意的……” 睡梦中的恩静贤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同一时间,才刚入睡的冷耆已从床上起身,很快下了床,走到仍坚持睡躺椅的妻子身边,而一墙之隔的卓相文也已披上外衣跑了进来。 “她又作恶梦了。” 冷耆心疼的看着在睡梦中哭泣的妻子。他们从冷家商行回来的那一晚,她就开始作恶梦,总是说着一些不明话语。 卓相文替她把过脉,但她身子没有问题,只是气血不顺,而且胸口极郁闷气,似有很大的心理重担,因负荷不来,才夜夜患梦。 “起来,紫嬣,你作恶梦了……”冷耆想唤醒她,不忍她在梦中哭泣,但卓相文立即制止。 “不是说好了,她今晚再作恶梦,就听完她说什么吗?要不然难道你们要这样一直分床下去?” 他看得出来两人是郎有情、妹有意,但因为判紫嬣夜里难眠,总是睡到一半就惊醒过来,为了不吵到冷耆,所以她一直不肯与好友同床共眠。 “可是——” 他不忍心,她的神情好痛苦,让他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别可是了,我们问她究竟作了什么梦、为什么哭,她都不说,这样下去,没病也会变成病的,届时,你可别后悔!”卓相文一脸凝重,兼好友还是很犹豫,索性把话再说得更严重些。“拜托!她得的是心病,这是最难医治的,会积郁成疾啊!” 他话语乍歇,恩静贤又开始低泣,“小主子……对不起,应该是我来做的……是,我也会解释的……好……好……我来扫地……我煮饭……你休息……不要生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恩静贤梦到了一身丫鬟打扮的小主子,她一脸憔悴,却带着可怕的怒火骂着她—— “你好,你了不起,当起主子了!拥有了冷耆的爱,还有冷家人的关怀,我呢?我呢?把我的丈夫还给我!把我的幸福还给我!” “我还!我还……小贤还……都还给小主子……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是骗子……我、我害怕他们用嫌弃、厌恶的表情看我……小贤是坏人……是个恩将仇报的坏人……呜呜呜……”梦里的恩静贤朝着小主子拼命磕头认错,哭成了泪人儿。 “不成!”冷耆不忍的将双眸紧闭,泪珠直掉的妻子扶坐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醒醒,你做梦了!快醒来!” “冷耆!别叫她!想想姥姥跟你娘是用什么眼光在看她的,你忍心让她们失望?”卓相文这一说,冷耆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闲扯谈! 只因长辈们以为她怀孕了,因为姥姥先前调查潘紫嬣时,其中有一样让姥姥印象深刻,就是她不爱吃甜食,什么糕点糖果都不爱,可是最近,她却天天吃糖葫芦。 姥姥说了,“怀孕的人口味都会变,而且会很爱吃某样东西,在怀孕时非吃不可,若没吃到,便会想上一整天。” 天知道两人根本尚未圆房,她怎么可能怀孕?再加上她一些奇怪又不似主子的行径,还有那名小乞儿…… 种种疑点迫得他不得不派人去将先前那名监控杜家及潘府的探子召回,他在那里以待上几个月了,应该足以答覆他心中的疑问。 只是现在,听着怀里的女人说了这么多呓语,他心中的猜测其实已经印证了八分。 卓相文也看着他,心中有一样的答案——好友的正牌妻子可能另有其人! “别说出去。”冷耆这句话不是在询问,而是近乎命令。 撇撇嘴角,卓相文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人是你的,你看着办吧!”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睡梦中仍然泪流不止的妻子,冷耆轻轻唤道:“快醒醒,快醒来。” 在他不断轻声叫唤下,终于将陷入恶梦中的恩静贤给唤醒了。 她眨着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感觉到他温柔的拭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怔怔的问:“我……我又作恶梦了?” 他点头,先为她拭去脸上的热泪,又为她擦着额上的冷汗。 “我……我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她好害怕,也好担心。 他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没有,什么也没说。” 恩静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也贪心的汲取他的温暖,只是,望着外头的寂静,愧疚再次涌上心坎。 “我、我还是到你的书房去睡吧,这样天天吵你,万一你的身子——” “胡说!我们是夫妻,本该睡在同一张床上,要不是你怕打扰了我,一再坚持,我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应让你睡躺椅的。”看她仍显不安,他只好将家中长辈抬出来,“紫嬣,我们绝不可以分房睡,姥姥或爹娘知道,他们会担心的。” “也是。”她神情一黯。可是怎么办?她的良知一直在苛责她,所以才一直作梦…… “你还是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哭得这么伤心?”他温柔的看着她,一手轻抚她滑顺的发丝。 看着他,她好想鼓起勇气说明一切,可是—— 她真的好想留在他身边,好想当他的妻子,然而,这个念头又令她对自己感到不耻,若真的这么做,她就是恩将仇报,是个坏人…… “你不信任我,所以不能说?” 咬着嘴唇,除了摇头,恩静贤也不知可以说什么。 她信任他,更爱他,可是,有太多的可是,让她变得贪心,也让她变得害怕。 因为他,她感受到从未感受到温暖幸福,她太眷恋这样的感觉,实在舍不得说真话。 她还没有准备好说出她的难言之隐,冷耆知道,此时他也实在不宜给她更多的压力了,于是朝她温柔一笑,讲她拥入怀里,“记不起来就算了,好好的睡一觉,别再作恶梦了。” 睁着大大的泪眼,恩静贤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仍是心事重重。 流酣斋内,恩静贤独坐在后院,将冷耆的换洗衣服放入洗衣盆里,坐在矮凳上搓洗衣服。 她知道若是让冷家上下任何一人看到了,肯定又要念她,尤其是冷耆或是他的两名随侍,三个大男人都见不得她做事。 只是她若什么也不做,心便很不安,尤其这阵子,冷耆恢复到商行去处理陶瓷交易的大小事,在流酣斋的时间少了,她不找事做也很无趣。 好在姥姥、婆婆跟采芸都会不时来这里陪她,就怕她寂寞,而且两个长辈更是送她好多珠宝首饰,件件看来都好贵气,她根本不敢收,但她们却执意要给她,还总是用奇异的笑容看她,看得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还有冷耆——想到他,她的胸口便暖烘烘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几乎每一个午夜,她都会在他的温柔叫唤声中,从恶梦里醒来。 可是他不再问她梦了什么,只是静静的抱着她,直到她疲累的睡在他怀里。 他的包容与等待,她都懂。 他等着她的信任,等着她自动说出压在她心中最沉重的秘密。 一想到这里,她紧咬下唇,盈眶的热泪又要滴落。 现在的她现在爱情的泥沼中,抽不了身,所以迟迟说不出实话……她泪眼模糊的望着自己正在搓洗的衣服,只觉得愈来愈讨厌自己。 “小嫂子,你怎么又在做这种事?” 一回神,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冷采芸已蹲在自己身边。 “咦?小嫂子怎么在哭?” 她忙眨眼,“不是,是刚刚被水弄到了。”她以袖子轻拭脸颊,再次低头搓洗衣服。 “小嫂子,其实我一直觉得好奇怪。”冷采芸困惑的皱眉,“就算你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好了,但我怎么看你的言行举止,完全没有一个名门该有的架子和样子,倒像极了一个丫头!”看着嫂嫂熟稔的搓洗着哥哥的衣服,她想也没想的就说出心中的想法。 恩静贤脸色刷地一白。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但冷采芸却又一脸笑意的说:“不过,我们好高兴嫁进来的人是你,如果是杜娇娇,我们一定会受不了!” 恩静贤只能尴尬的回以一笑。 “对了,你知道吗?”冷采芸愈说愈热络,“姥姥曾经对外宣布过,只要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哥恢复健康,冷家都会无条件接受,就算要全家肝脑涂地、倾家荡产也得去办到。” 说到这里,她撇撇嘴角,“如果今天是杜娇娇,我敢说,她才没那么大的福气可以让我哥起死回生!” 这句话绝对是肯定的,因为,姥姥那一席话是为了让外界相信哥哥病得有多重,而在卓笨蛋献计要让杜娇娇害怕,好趁机甩开她时,她可是天天向菩萨祈求,别让杜娇娇爱哥爱过了头,真的嫁进来,因为她哥总不能生病一辈子吧? 是她的福气吗?应该是小主子的……恩静贤的心沉甸甸的。 “所以,小嫂子,”冷采芸笑嘻嘻的看着她,“你可以向我们冷家要一个天大的愿望哦,你想要什么?” 这是问好玩的,这个素雅温柔的嫂子,一看就不是什么重物欲的人。 她只想当冷耆的妻子!这是恩静贤唯一想要,却不敢开口要的。 摇摇头,她咽下梗在喉间的苦涩,继续洗衣服。 “别洗了,你先好好想一想嘛,小嫂子——那我来洗好了,我也没做过呢。” 说着,冷采芸兴致勃勃的也捞起哥哥的衣服胡乱搓洗起来。 “你别洗——” “哦,对了,小嫂子,你得要有心理准备,杜娇娇跟她爹还有那个色迷迷杜坚下个月要来我们家作客。” 闻言,恩静贤的脑子轰地一响,一阵天旋地转,脸色顿时惨白。 低头洗衣的冷采芸没发觉她的不对劲,继续说着,“唉,我们当然不欢迎他们拉,但又不能拒绝,不过,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她愈说愈气愤,搓衣服的手更用力了,“当初我哥病得快死了,要杜娇娇当冲喜新娘,她也装病,说什么身子虚不适合远行,大力推荐你的美与好——”说到这里,她又突然粲然一笑,“说真的,这应该是我们家唯一感激她的事。” 冷采芸话中的“她”也“装病”有严重的语病,可是恩静贤正因为杜家人要来的消息而慌乱不已,根本没察觉。 杜家人一来,她的身份不就曝光了?堂堂齐郡王的正室竟然只是一名卑微的丫头,而且冷家人——包括对她这么热络的冷采芸,一定会厌恶她的!她是大骗子。 她欺骗了大家,厚颜无耻的接收了他们对小主子的爱及疼惜…… “说真的,小嫂子,你怎么敢嫁啊?”「群聊社区」 冷采芸又问,她当然已经从姥姥那里知道原因了,只是,杜德开在汝州是人人畏惧的恶官,没人敢招惹他,他设陷害潘府一事,自然没人敢长舌的外传,所以,她很好奇这个温柔的小嫂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恩静贤根本听不进去她的问题,只知道她的身份要曝光了……她…… 冷耆远远走来,一眼见到爱妻面如上灰,脸色顿时一变,迅速奔至,在妻子即将昏厥的刹那,将她打横抱起,“怎么了?” 恩静贤勉强抬眼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颜,那双黑眸里的浓浓关切,还有这双紧紧呵护她的有力臂膀,这一切都不该属于她的,所以老天爷要来惩罚她的自私了……她的泪水迅速涌上眼眶。 “天啊,小嫂子,你脸色怎么那么白?”冷采芸是被哥哥的动作吓得,才慢半拍的看到小嫂子脸上竟然不见血色。 “你哪里不舒服?快,采芸去叫相文来,他在前厅!” “我马上去!” “不!不用……采芸!”恩静贤连忙叫住了她,“我只是有点头晕,真的,躺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冷采芸还是不放心,她看向哥哥,无言的询问他的意见。 冷耆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一脸忧心,“可是你看来很不好,连嘴唇都发白了。” 她摇头,虚弱的扯笑。“我真的没事,真的。回房躺一会儿就好,你放我下来吧。”她觉得尴尬也心虚,就连冷耆此刻的温柔她都没有资格拥有。 但冷耆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我抱你回房。” “不要啦,要是让人看见了——” “没人会看见啦!小嫂子。” 冷采芸知道她生性害羞,故意伸出双手蒙住俏脸。 恩静贤见状,更加羞怯的将脸埋进冷耆怀里,而冷耆见她原本苍白的小脸在染上两团红晕后,选在半空的心才落了下来。 “我想,还是叫相文帮你把把脉……” “不用,真的。” 再端详她半晌,确定她的气色真的好多了,他只好顺着她,将她抱回房,温柔的想将她放到床上,没想到—— “我要回我的躺椅上。” “你——好吧。” 他知道她心中的障碍,知道她的苦,知道她为何不能跟他同床共眠……所以,他只能“暂时”答应,减轻她心中的压力。 将她放回躺椅,盖好被子,他心疼的抚着她的脸。因为每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她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虽然卓相文已开了补气安神的药帖给她,但心病的确难医。 “不让相文把脉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今天别做任何事,好好在床上休息。” 她急急摇头,“不成不成!”她躺在,肯定更会胡思乱想。 “那也行,把一些事让采芸跟两名随侍去忙,他们要你别做时,你就别做。” 可是不做,她便过意不去啊!至少她付出、做了些事,在这里生活才能心安理得…… “对了,我还是叫相文开点补身的药,我现在就去——”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要去。” “怎么了?”他以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看着冷耆,恩静贤眼眶微红,终于作出了决定。 “不舒服?哪边疼?” 不可以,不可以了!她没有权利再享受他对她的关爱,也不该再眷恋他细微而温暖的体贴,她是不可以这么幸福的!而且,她在害他!害他沉沦,害他的付出与关爱,最后只有一场空! 只有她放手,他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松开了她的手。 “我、我听采芸说——”眼圈一红,她以艰涩的声音将姥姥曾经对外宣布只要救了他,就可向冷家要求一件事的事简述一遍。“所以,”她咬着下唇,微微颤抖,“我想、我想要求一件事,可以吗?”他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她却摇头拒绝。 “我、我不要很多,只求一件事,一定做得到的……” 冷耆看着她,眼神愈温柔,恩静贤的心揪愈痛,只是,就算她得承受那如刀割般碎心肺的痛苦,仍是咬牙挤出让自己都要心碎的几个字—— “请你……请你休……休了我!” 第七章 空气凝结。 冷耆黑眸色倏地一眯,全身紧绷,“你再说一次。” 但恩静贤只是低下头,眼中浮现水雾。她无法面对他,她知道自己说了很残忍的话,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啊! 冷耆脸色发青,胸口冒出熊熊怒火,他粗鲁的捏住她的下颚,逼她看着自己,“再说一次!” 恩静贤逼自己认住泪水,要勇敢的做个了结,可是一见到那双变得深邃幽暗、隐隐可见怒火的黑眸,一句话顿时变得断断续续,“休……休了我。” 抿紧嘴,冷耆瞪着她眸中的凄楚与强撑的勇敢,原先在胸口的沸腾怒火顿时去了大半,他沉沉吸了一口长气,“理由是什么?原因是什么?” 她脸色惨白,怔怔的看着他。 “你可以一夜致富,也可以借此满足或寻回你曾经遗憾或错失的任何美好事物,为什么却将这样的愿望放在休妻这件事上?” 她只能摇头,她不会说,但也躺不住了,她急急下床,背对着他。 看着她紧绷的僵硬背影,冷耆故意说:“我懂了,是我太差劲,所以你不要我,你嫌弃!”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太好了……真的!”她想也没想的就回过身,急急否认,泪水再也锁不住,纷然掉落。 “如果我真的太好,为什么要我休妻?” 他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的瞠视着她,看她满脸哀伤,那双盈满苦楚的水眸透着难言的苦衷与哀痛他就好心疼。 “我的任何要求,不管合不合理,冷家——包括你,都只能无条件的接受吧?所以……我可以不做任何解释,是吗?”心碎的她只能别开脸,不再看那张因她而露出痛楚的深爱容颜。 冷耆不让她逃避,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托起她的下颚,让她正视自己认真的脸,“我不管你是为了逃避什么事情而想躲开我,可是,我要你听好,我要定你了!这一生,我只要你,是你!你听到没有?” 这一席坚定的话语中似乎有着弦外之音,就连伤心不已的恩静贤都隐约听出不对劲,但可能吗?他知道她想逃开他的原因? 冷耆很清楚现在不是公开真相的时候,揭穿她的身份,只是让她更有理由从他身边走开,所以明明看到那双美眸中的探问,他只是视而不见,反而严厉指责—— “一张休书,说来简单,可是外面将会谣言四起,伤到我及冷家,你可有想到?” 她脸色刷地一白。 “也许,有人会说我有见不得人的隐疾,让你难以忍受,也许,会谣传我的病可能真的过继到你身上,你察觉到不对劲,所以不惜丢下这几乎可以摘下天上星月的大好愿望,只想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拿到休书快快走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急摇头,“真的不是,我没有,没有……是我的问题,不是你!是我愧疚,我不安,是我!” “为什么愧疚不安?你那么好,让每个人都喜欢你,有什么问题?是忤逆长辈?还是你不守妇道?在嫁进来后,对别的男人动了心?” “对对对!就是这个!”她拼命点头。这样对外说也好,说她红杏出墙才会被休,大家就不会在冷耆的身上做文章。 这女人!随便听到一个不会伤到冷家的理由,就抢着承认了? 冷耆又气又心疼,黑眸犀利的一瞪,“好!那是什么人?相文、玄阳还是古安?他们是你进府后唯一接触到的年轻男子。” 恩静贤不禁傻眼,这才发现他话中有陷阱。不管她说了谁,谁都会倒大霉,没办法,她只好嗫嚅的承认,“不过,都不是他们——呃——也不是别人……”她愈来愈慌乱,因为那双黑眸里的怒火愈来愈炽烈,那张俊脸还愈逼愈近,她手足无措,急了、乱了,竟然傻乎乎的脱口而出,“没有!其实都没有人,我只有对你动了心,真的!”一说完,她立即捂住嘴。 天啊!让她死了吧!她在慌乱中说了什么? 她羞惭的咬着下唇,看着眼前这张在听见她不小心冒出来的真心话后,瞬间恢复成温柔神情的男人,她更慌了,“其实也不对,是因为我不是个贤妻……” “我看不出来。”冷耆这话很肯定,双手更在她不知不觉间环上了她的腰。 恩静贤忙着找借口、找理由,“那个、那个、其实我、我是有见不得人的隐疾!” 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气自己怎么没有小主子的灵巧智慧,常思枯竭也找不出一个适合的借口。 冷耆毫不怀疑被他揽入怀里的美人儿已经无计可施,所以才把他刚刚的话借来用了,他的嘴角噙着笑意,“你身体有缺陷?” “是——” 她用力点头,但一对上那双挑眉打趣的黑眸,又忍不住低头,却撞进他的胸膛,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已经被他圈在怀里了! “那好!我来仔细检查看看,久病成良医,在耳濡目染下,我跟相文也学了不少——”他作势欲来开她的衣襟。 她脸红心跳的急急抓住他的手,“没有,没有隐疾,我又说错了!”唉,她认了,她根本不是撒谎的料。 “那好,别再说错了,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他没开玩笑,那双黑眸仅在瞬间就沉了下来,神情转为严肃。 “我、其实、其实是……是自卑,我配不上你,我家道中落,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已经习惯了,我根本是个丫鬟,当不了你的王妃啊!”这一席话可真实多了。 他脸色突然绷紧,口气也变得严厉,“是谁多嘴?” “什么?”她一愣,再次被他的神情吓到。 “你是我的妻子,要是谁敢嚼舌根,说你像丫鬟不像王妃,只要被我查出来,就要那些长舌的人收拾包袱走人!” 瞧他气呼呼的起身就要出去,她急急追上前,拼命捉紧他的手臂。 “没有没有!山庄的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对我好极了,没人嚼舌根,真的,纯粹是我自己在乱想的!” 她可不能害到那些对她好的仆人或丫鬟啊! 冷耆只是专注的看着她,他那席话是刻意误导她的,他知道她的善良,也利用她的善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让她再说什么离开的话。 可他的静默看在恩静贤眼里,却像在思索她的话是真是假。 “是真的!”她忍不住再次强调,“很多事我都做习惯了,可是王妃——” 他温柔的拥住她,“傻瓜,既然什么事都是习惯使然,那么,你就再习惯如何当名王妃,好不好?算是为了我。” 看着他深情的黑眸,恩静贤的泪水差点要夺眶而出。 “我喜欢你,就是这样的你,但是如果你要我休了你,完全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像个王妃,那我只好逼自己,让你当个王妃。” “可是——” “没有可是,只要去掉你的自卑感,你就能安心的留在我身边不是吗?” 不!不只是那个——但她无法说、说不得,她是冒牌货啊! “你就好好学着当一名妃子,从此脱胎换骨,因为……”他深情款款,势在必得的捧住她的脸,“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恩静贤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先前嫁入冷家,她忙着照顾重病的冷耆,感觉上,自己仍像个丫头,之后,冷耆恢复健康,但她还可以偷偷做点事,但现在,流酣斋不再是个禁地,有四名丫鬟供她差遣,另有四名家仆整理内外,她根本没有机会可以偷做什么事,更甭提想要在杜家人到达山庄之前逃跑。 也因此,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当一名丫头是多么自由自在的事。 当主子嘛,甭说不能一人自由出入,吃饭、洗澡、穿衣都要人伺候,还有,一身华服赘饰,光头上的发钗就不知几斤重,让她走起路来,总有头重脚轻的恐怖感。 最重要是,丫头做不好,了不起被训一顿就没事,但王妃做不好,可会伤了王府的门风,所以现在她天天战战兢兢、惶惶然的,比当丫鬟时还累。 冷耆却嫌她还不够忙似的,又带着她上商行,而要上商行,她自然不能太寒酸,所以梳妆打扮自是少不了,尤其是看到他像要所有人看看他的妻子有多美的骄傲神情,她从推拒一些较贵气的发钗、首饰,慢慢的,也都接受了,不仅是女为悦己者容,更欣喜于他的以她为荣。 冷耆的方法是成功的,恩静贤原本就有天生的气质与容貌,但因曾经乞讨为生、曾经为奴的经历,使她站在冷耆身边,总是有那么点自卑与忐忑。 但这些感觉在接收了许多惊艳与赞美的目光后,已慢慢的消失了。 感觉到她有了自信后,冷耆更是常带着她出席一些商家宴会,让她学习处理商务,审理各类陶瓷的品质、出货和账款收回,总之,一些管事的工作,他都带她参加。 于是,便有一些消息又传了开来—— “听说了吗?齐郡王已退回官家俸禄,因为无功不受禄,冷家二老也赞同儿子的作法。” “不止如此,冷家又一反官家女眷只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作法,让贵为王妃的潘紫嬣像富商夫人般抛头露面,让冷耆带进带出的学习商场上的进退应对。” “看来冷家的确想与官家做切割了,听说,他们只想安分的专营商务,不想再沾染皇室权位之争。” “那是因为冷耆的那一场怪病,让冷家上下更珍惜目前的生活,若不是先皇封赐的‘齐郡王’无法除名,据说他们只想当个平凡的商家呢!” 听说,还有很多的听说,都是冷耆与爱妻形影不离,共同经营冷家商行的事。 其实这些“听说”,都是冷耆要两名随侍散播出去的,因为杭州城里皇上安插的耳目似乎愈来愈多,可见他伤好一事,再度引起皇上的高度重视。 暂时,他也只能如此对付始终没有足够胸襟气度的赵恒。 这一天,他带着爱妻前来运河旁的港口,视察货物装卸的情形,同行的还有卓相文、玄阳、古安及商行的十多名管事。 港湾前,许多货船进进出出,贸易繁忙,但也有专门载人的商船。 这些船家大都会依客人买的船票价格做不同位置的安排,票价高者,有舱房可住,还有奴仆服侍三餐,但普通老百姓,大多只买一张能躺卧在甲板上的站票。 也因此,这条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就特别热闹,除了有衣衫简朴的小老百姓等着搭船外,还有许多带了大小行李的经商旅人,而街道两旁,尚有许多小贩沿街叫卖,客栈、商行林立,整条街上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及吆喝声。 这样的经验对恩静贤来说绝对是新鲜的,尤其她还看到好多长相奇怪的洋人,说着奇怪的话语。 不过,不管这些洋人、船员、商人或只是要搭船转往第三地的乘客,在他们眼中,他们这对俊男美女才引人注目。 女的貌似芙蓉,气韵优雅,而男的气度不凡,俊美过人,但更令人动容的是男子在凝睇女人时的深情与温柔。 “这些船都开到什么地方?” 恩静贤状似好奇的问,心里却另有打算。虽然这么忙碌,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杜家人正一日一日的愈来愈靠近自己,所以,她势必得在他们到达前离开。 “有的会开往海外,所以不是每艘船都可以搭乘的。” 这阵子他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要不就是让一群丫鬟、仆从围绕着她,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杜家人到访一事肯定会让她想逃,所以,他不可以给她任何机会逃走! “如果是你,会想到哪个地方去?” “看到右前方那艘蓝灰色的大船吗?我会搭那一艘,或是搭乘同一家船队的船,因为它们都是前往北方,也是我未曾到过的地方。” 北方,轩腾堡不就在北方吗?太好了!她可以搭这艘船去找小主子,然后,她回到她的位置,当个丫头,然后——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但恩静贤忍下剧痛,想着自己得写封信交给小主子,要她到明伦山庄,把信交给姥姥,然后信里会是她向姥姥提的要求——请她替小主子及冷耆主婚。 冷耆望着陷在自己思绪里的妻子,有些挫败。 他将她带在身边,是要她习惯他,要她舍不得离开他,甚至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心就会疼,但看着她望向那艘船,不懂掩饰的露出思考该如何离开的模样,他真的很难过,因为那代表她对他的爱还不够深! 但冷耆不知道,恩静贤要离开,正是因为太爱他,因为她不想让冷家所有喜爱呵护她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这是她在私下伤心哭泣多回后,做出最理性的决定。 杜德开是个坏人,不管他会不会拿娶个丫头当宝的事来笑冷家,但一旦她的身份被揭穿后,对冷家就是一种难堪,就是一种伤害。 所以,她心中已有一个逃走的方式,纵然很痛,但她拥有的美好回忆已经太多太多,足以让她不再回头…… 应该……足够吧…… 稍晚,他们乘轿回到冷家商行时,一名管事立即上前与冷耆小声交谈一番。 冷耆明白的点点头,看向妻子,“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山庄吧。” “好。” 看着两名丫鬟陪她离开商行大门,搭上轿子离开后,他立即示意卓相文往他专用的书房走,就见一名风尘仆仆从汝州赶回来的探子早已站在茶厅等候多时。 一见到冷耆,探子立即起身拱手,“主子。” “进书房再说。” 三人踏进院落后,进到书房。 “快说吧。”冷耆看着探子,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爱妻的一切。 “是。” 探子随即报告,潘家二老在将女儿嫁出后便离开了潘府,到一平静山林,打算在山中度过余生,因为他们自觉女儿这一嫁是凶多吉少,但他们却无力扭转命运。 “那他们可曾离开那座山林?”冷耆忍不住追问。 “有,他们跟相邻而居的鳏夫说,要去轩腾堡。” 轩腾堡?他跟卓相文迅速交换一个惊讶的目光。 探子继续道,他后来又回到汝州打探,才知道原来潘紫嬣有一名亲如姐妹的小婢,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儿,由于年纪相仿,两人感情很好,身为潘府独生女的潘紫嬣不管学什么一定要她跟着,但这一次她却没有随潘紫嬣陪嫁,当地百姓也都很讶异,因为平时两个女孩几乎离不开彼此,他们只知道潘老爷透过友人,将那名丫头转卖到轩腾堡去了。 “这太不合理了,不是吗?”卓相文笑着问好友,已猜到他的正牌妻子在何方。 冷耆也明白了,毕竟谁会把一个女儿远嫁到杭州而不过来看上一眼,却奔赴北方去看一名丫鬟?但是,他还想知道一件事。“那名丫鬟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叫恩静贤,但府里上下都叫她小贤。” 两人相视一眼,冷耆点个头,示意探子下去休息。 恩静贤……她叫恩静贤……冷耆在心里一再重复念着这个名字,俊脸带笑,这个名字确实是比潘紫嬣要来得适合她。 “别再咧嘴傻笑了!现在你确定她的身份之后有什么打算?”卓相文笑问。 “把她留在身边,派人去探看潘紫嬣的情形,不过,地点是轩腾堡,实在有点麻烦——”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定定的看向卓相文。 卓相文可不笨,立刻摇头怪叫。“不要!我跟轩腾堡的少主是相看两相厌,那家伙粗蛮无力,目中无人,还有一点,他嫉妒我比他英俊——喂!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可我听说他桀骜不驯、英挺出众,是世间少少见的美男子。” 撇撇嘴,卓相文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好友说的。“少见?你就一个了,他一个,我是第三,成了吧!” 南方霸主跟北方霸主是百年世交,两个肩负下一代掌门的少主从小就被要求彼此熟识,一代接一代的保持良好关系,所以,他也是少数可以自由进出轩腾堡的贵客之一,可是非到必要,他一点也不想去啊! 死瞪着好友,见那双讨厌的黑眸就是坚定的看着他,一副赖定他的样子,卓相文在与冷耆对视须臾后,无奈的大叹口气。 能怎么办?他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子啊! “好好好!说吧,你要我去把潘紫嬣带回来?” “不是。” “什么?不是?” “如果她在那里为奴为婢,请你带她出来,让她回到她父母身边,替我安排他们到任何地方,让他们一家生活优渥,最好再安排一个良人给她。” 闻言,卓相文笑了,也明白了好友的用意。恩静贤会愧疚不安、做恶梦,无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霸占了主子的幸福,那么如果潘紫嬣也嫁了一个良人,过得幸福美满,她的心病自然也会不药而愈。 “我了解了,那恩静贤呢?你安排了那么一堆王妃养成课程,连姥姥她们都抗议了,在此状况下,还要继续下去?” “当然,她没有再做恶梦,应该是已累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的关系。” “是,可你也做不了坏事。” 卓相文促狭的眨眨眼。 白了好友一眼,冷耆才温柔的看向窗外,“但至少她能一夜好眠,看她睡得那么好,就够了。” “食色性也,你不可能没半点冲动,你的身体我把脉也把了一、两年,可是很正常的。” 冷耆只是笑。爱一个人,即使有欲望,也会为了顾及对方暂时压下情欲,不过,现在他可以不必再压抑了,卓相文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朋友,交代他的事,一定会妥善办好,所以,他只要负责好好的给妻子幸福就好! “这事办妥后,我想,我也可以准备叫你一声‘妹夫’了。” “这是贿赂!但我乐于收贿!”卓相文乐不可支的与好友用力击掌。 第二天,卓相文向冷家众人说要回家一趟后,便离开了明伦山庄。最落寞生气的自然是冷采芸,因为他离开时,她正好外出。 “该死的卓笨蛋,竟然说走就走,也没有跟我打声招呼!” “他家中可能有急事。”恩静贤只能这么安慰她。 但她心里好佩服卓相文的洒脱,她看得出来他是深爱着采芸的,如何可以做到没有半点眷恋就走人? 至于冷耆则当然知道好友的心思,如果跟采芸道别,他绝对走不了的,所以倒不如赶紧去将要事办一办,卓家的花轿才能早早上明伦山庄,迎回他深爱的俏佳人。 第八章 一轮明月下,梅姥姥、王爷、王妃、冷采芸及冷耆夫妻在灯火通明的中亭里共用晚膳。 大家聊着这阵子上山庄的人又变多了的事,而且多是过去跟冷家相当熟络的官场友人。 而趋使他们上门的原因,就是想打探那些“谣传”是真是假。 对此,冷家长辈口径一致的回答“是真的”,商场虽然也有尔虞我诈,但再怎么样,也比官场的权谋斗争要单纯多了,在冷耆的命好不容易捡回来后,他们一家人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这些话,他们自然希望能借由这些都有两张嘴的官司大人传到赵恒的耳朵里。 看着边吃饭边恍神,重重的眼皮几乎要合起来的娇憨妻子,冷耆不由得一笑,但立即引来同桌其他家人遣责的白眼。 大家都知道他把她累翻了,也知道饭桌上的话可能有一半以上没有进到她的耳朵去,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耆儿,夫唱妇随虽然很好,但就算孙媳妇上个月没有怀孕,也并不代表她现在没怀孕,有些时候,你自己去忙便成啊。” 梅姥姥压低嗓音训着孙子,因为孙媳妇已经打盹打到斜靠在孙子的肩上了。 “是嘛,哥,你不要那么要求小嫂子,她喜欢当个小女人,不是在外做生意的夫人好不好?”冷采芸也小小声的抗议。 马亭拟也好不舍,“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商行的事不是请了一大堆管事在处理?不必她跟进跟出的啊。” “儿子有儿子的用意,你们就别念他了。”知子莫若父,冷仁景很清楚儿子眸中对媳妇的深情,所以相信他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冷耆给了父亲一个感激的眼神,再看向连筷子都要从手上掉落的妻子,连忙探手拿走她手上的筷子。 得这一动让已经呈现半昏睡状态的恩静贤吓了一跳,倏地惊醒,见到一整桌的人都直勾勾的笑看着她,她的粉脸瞬间爆红,急急的道:“对不起!我睡着了……” 这一说,全部的人反而哄堂大笑,她顿时更糗了。 冷耆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柔声安抚,“没事的,大家都知道你累了。” 但好丢脸哦!她在心中懊恼想着。 “是啊,不用对不起,你是累坏了,该说对不起的是耆儿。”梅姥姥马上说。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冷采芸更道:“就是啊,山庄及商行的人还不够多吗?就算不够,至少也还有我,哥何必只让你忙来忙去?” “不,我这样很好,真的,很多事都好新鲜,而且,能一直跟冷耆在一起,我很开心的,真的!呃——”不想让他们责怪冷耆,恩静贤一古脑儿说出心里的话。 等到她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禁羞赧的头一低,谁也不敢看,自然也没发现冷耆眸中的温柔有多么令人动容。 “吃一些吧,然后,我先回房,让丫鬟伺候你洗衣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更是温柔,温柔到恩静贤不由自主的抬头凝睇他。 旁人皆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浓烈的情感,个个脸上含笑。 “快吃吧。” 他可以这样看她一辈子也不厌倦,但是,今晚有件大事,他准备让她成为他的,他已经给了她很多时间去适应、熟悉、习惯他们之间的拥吻,甚至是谈些闺房之事。 谈到肌肤之亲,她是不自在的,显然她打算把他完完整整的还给真正的潘紫嬣,至于那些没到最后底线的亲密举止,她则是被动的接受,令他欣慰的是,她至少是享受、喜欢的。 所以,他要赶在她有所行动前,先跨过那条线,他要他们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恩静贤在那双黑瞳中发现了熟悉的灼灼火花,心不由得又怦怦狂跳起来。 说来实在很不可思议,“冲喜”这个让小主子批评到不行的迷信风俗,真的让冷耆起死回生,也让他从小病猫变成了大老虎,尤其是最近……思及此,她的脸又红了。 每一晚,她好像总在演出羊入虎口,再从虎口脱逃的戏码,之所以还能勉强挡下他的热情,原因竟是在于——她太累了。 甭说要跟他翻云覆雨,她就连作恶梦的力气都没有,一沾床就一觉到天明,然后迎接她的又是忙碌的一天,使得她的脱逃计划也一直无法拟定。 “多吃点。” 冷耆夹了块肉到她碗里,他知道她今晚势必得多耗些力气。 也不知是心意相通,还是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与他同进同出所培养出来的默契,恩静贤突然觉得他似乎别有居心,所以狐疑的看向他。 他只是微微一笑,又夹了点肉到自己的碗里,因为他今晚也会耗不少力气。 在跟冷家长辈们用完餐后,冷耆夫妻便回到流酣斋。 实在累到不行的恩静贤看着老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侍从终于被隔绝在房门外后,尽管知道冷耆还在房里,她还是先侧坐在躺椅上躺下,“好困。” “吃饱就睡,你真的打算变成小猪?还是担心跟我圆房会得病?” 在她身边坐下,他俊美的脸上有着促狭的笑意。 闻言,她的粉脸又是红咚咚的,“你明知不是那回事,我只是累了。” 看着昂扬俊美的他,她相信他那怪病早已痊愈,一点也不担心会有什么阴阳交合、疾病染身的事,只是——她是缩头小乌龟,行房的事如果能靠着呼呼大睡打混过去,她愿意当小猪! 见他益发靠近,她心中警钟大响,立即想起身,但却来不及了,他的双臂倏地困住了她,接着热烫的唇便吻住她的唇,结实的胸膛也半压在她柔软的上身,他的吻太狂野,她虚软着身子,无力抵抗。 这几乎成了每一晚进房后的例行戏码,而她也总是得撑起身子努力抗拒,或借口要洗澡来冷却两人之间的熊熊欲火。 “我……我……要去……洗澡了。” “不,你洗回来后,还得再等我洗回来,而且,到时你已经在床上睡得像只小猪了。”冷耆的嘴在说话,但手可没闲着。 “不要……我身子脏……一定要洗……”她气喘吁吁。 “那我们一起去。” “不……不……我……” 他们一个努力的吻,一个喘息着躲,幸好冷耆还是存有一些理智的,知道外面的丫鬟及侍从如果没有伺候完他们这两个主子洗澡,将会在外头吹上一整夜的风。 所以,他只能勉强放开被他吻得虚软无力的妻子。 她喘息着,粉颊上有着动人的娇红,他得强忍着心中欲火,才能扶她起身,而不是将她压着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事。 而恩静贤必须连做几个深呼吸,才能在那双灼灼黑眸下起身走向房门,然后再做一个深呼吸,才打开门前去梳洗。 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她来到离流酣斋不远的独立浴池。 每每进来洗一次澡,她就会感慨一次。何谓富贵逼人,她在明伦山庄算是明白了,连一间浴池都如此豪奢,其他地方肯定更是金碧辉煌的。 她借由想着这些事,眼睛看着以夜明珠照明,石柱上还雕龙刻凤的池子,来忽视被人帮忙脱衣服的不自在。 “呃——你们可以退下了。” 两名丫鬟欠身行礼,虽然往后走,却三番两次的回头,偷偷再瞄了眼整张脸涨得红通通的小王妃。 美!真的美极了!她的脸如莲花般清雅脱俗、楚楚动人,该凹的凹,该凸的凸,难怪曾经对女人相当冷淡的少爷会舍不得将她扔在山庄,而是四处带着走。 恩静贤其实知道两名小丫鬟仍盯着自己看,但她实在摆不出主子的架子,要她们快走,只得很快进到足以让七、八个人在里头戏水的大浴池。 像天然温泉池似的浴池氤氲着蒙蒙雾气,她实在很感激这水雾,要不,虽然让她们服侍那么多次,但在别人面前脱光光,感觉还是很怪。 她掬起一瓢水,慢慢洗衣涤自己的身子,再将双手交叠在浴池边,将脸趴在上面,好舒服——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呢。 迷迷糊糊中,她突地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 张开眼睛,本以为是服侍的丫鬟,没想到进来的竟是—— 恩静贤错愕的瞪大美眸,怔怔的看着在水雾中更显高大英挺的男人。 但冷耆似乎没有发现她,很自在的脱去身上的衣物,吓得她赶快别开脸。 怎么回事?他真的没看到她吗? 应该是吧,因为从进来到现在,他根本没有往她这边看上一眼,可是外面的丫鬟呢?她们没帮她守着门?所以冷耆才会误以为里面没人吗? 也不对啊,每一晚都是她洗完澡回到卧房后,才换他过来的,那他就该知道她尚未沐浴完啊! 不一会儿,冷耆已舒服的躺卧在浴池里,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而恩静贤却是将身子一再潜入浴池里,只留鼻子在水面上方呼吸,并在心中暗暗祈祷他能快快洗好出去。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都不动,而且好像……她努力想从氤氲水气中看清他。他好像合着眼睛在休息,那就—— 她很慢很慢的在水面下移动,看向池边墙上挂着布巾,接着又回头看他一眼,他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于是她小心的蹲站起身,一手抱胸,一手伸得直直的,很努力的想勾过那条擦身布巾,无奈手不够长,看来,得冒险跨出浴池了。 “我帮你拿。” 蓦地,冷耆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如遭雷殛般飞快转头看他,“呃,那个……”瞪着他光裸的胸膛,她赶忙低头,发现自己是裸身,急急又蹲进水里去,羞到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了。 “我……我其实……我洗好了,一定是丫鬟忘记——不不不,是我忘了吩咐她们要守在门口,所以你才不小心——” 他笑着打断她的话,“她们是守在外面。” 她错愕的张开眼,就见他也坐进了水里,视线正对着她。 “所……所以,你知道我在里面?”她难以置信的瞪着。 “是,我们真的可以一起洗,你是我的妻子。”他一派轻松,是想减少她的紧张,但显然没什么效果,只见她脸上的酡红又更深一层,慌慌张张的想离开。 “可、可那个——我洗好了,我、我正要出去。”她一手攀着浴池,作势要起身,希望他能像个君子的转过头,但—— “我是你丈夫。”他握住她的小手,表情诚挚,“我想跟你当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你仍然怕我吗?仍然不愿把自己交给我吗?” 恩静贤看着那双深情的黑眸,心里万分挣扎。 一旦把自己交给他,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可她又不想看见他失望…… 冷耆眼光放柔,声音变得粗嗄,带着勾人的魅惑,“我爱你,爱你爱到心都疼了……把你交给我,好吗?” 她顿时泪水盈眶。明知道不可以,但是那双动人的深情黑眸锁着她的眼,也像是锁住了她的心,她像着了魔似的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见她不再排拒,心中一怔,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缓缓将她带到自己怀中。 她羞得不知所措,只能咬着下唇,脸红红的贴靠着他,感受他们第一次亲密的肌肤之亲,也感觉到他炽热的眼神就盯着自己。她无法克制羞意,双手仍想遮住胸前,人更想往水里面缩,目光完全不敢看向他。 “你好美……”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赞叹,她的手毕竟遮不了她诱人的曲线。 “别……你别看!”她结结巴巴的轻斥,想拔腿就逃。 但他怎么可能让她走人,大手扣住连身子都红透了的小女人,他慢慢品尝她赤裸的美好…… 他们合而为一,呼吸,心跳,甚至喘息声几乎都一致,两人的气息交融,那样的缠绵激情,真的会让人依恋、回味—— 等等!她在想什么?恩静贤羞愧的捂住脸。 现在事情愈来愈复杂,她甚至以身相许了,该怎么办? 冷耆这个丈夫,她是要不得也不能要的,所以……她混沌的脑中浮现一丝曙光。 留书出走吧,把一切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让冷耆前往轩腾堡,将他真正的妻子迎回来,给小主子幸福快乐的一生。 对!不可以再优柔寡断下去!忍住心痛,她做出决定。 她立即请丫鬟送来文房四宝,磨好墨后,就请她们先退下。 接着她开始写,边写边掉泪,泪水糊掉了纸上的字,但她仍像在赎罪、忏悔似的,一直写一直写,写了一张又一张,脸上的泪水也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颗心哀痛不已。 蓦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先是一愣,随即回神,急急忙忙将泪水擦拭干净,看到自己写的那一叠纸,更是急得不知要塞往哪里,最后,只能蹲下身,先扔进床底去。 此时冷耆已走了进来,一看到桌上的文房四宝,再看到她脸上明显有被泪水洗净的痕迹,他的视线在房间迅速转了一下,很快看到床底下露出的纸。 他当作没看到,将前阵子特别买上好布料,再请裁缝师剪裁缝制的华服放到床上,回头笑看着她,“我知道你不爱珠宝,但这衣服很适合你,缀上圆润珍珠,低调的奢华,很适合清灵脱俗的你。” 恩静贤上前,伸手抚摸那滑顺舒服的绸缎,这应该是珍珠雪缎吧,这是相当昂贵的布料啊,就连她这小丫头都听闻过的。 她忙摇头,“这太贵重了,我怎么可以收呢?” 而且这段日子来,哪里有好吃好用的,他都会差人送来,知道她不爱式样繁复的发钗、花冠,他要人做了素雅但价值不菲的翠玉或珍珠发钗:任何她多瞄一眼的东西,在第二天绝对能看到,而现在又送来这个…… 她不要他对她那么好,因为他的妻子根本不是她!但她只能在心中呐喊,却没有勇气亲口对他坦白。 洞悉了她眸中的雾气,冷耆刻意不让她有时间胡思乱想,目光灼热的看着她,“那就回报我一些。” 他将她一把抱起,她果然立即被转移注意力,手足无措的环住他的脖子,“可现在是大白天……还有,你没去商行,行吗?” “昨晚我们补过洞房花烛夜,今日我合该留在家里好好陪陪你,所以,我把一些事交代给管事们去处理了……”他边说边轻吻她的唇、她的鼻,再回到她的唇,给她一个火辣辣的吻。 不久,那套价值不菲的袍服就被推落在地上,冷耆拥着心爱的小女人,再回床幔里恩爱缠绵。 事后,两人相拥,恩静贤依恋的将脸颊靠在他温暖的胸膛。 怎么办?她再次沉沦在他带来的激情里了,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 才这么想,他突然放开她,将手亲密的放在她平坦光滑的腹部上。 她羞红了脸,有些无措,但刚刚已被他摸了、亲了,现在要拉掉他的手,实在矫情…… “我要你为我生育孩子。” “孩——孩子?”她瞪大了眼看他。是啊,他怎么没想到他们在欢爱之后,自己的肚子里也许就有孩子了? 看到她惊愕的神情,他不由得笑了,“当然,孩子。”他伸手轻抚她柔顺的发丝,“想想,在这张床上孕育生命,在这间房里听到婴儿出生的哇哇大哭声,在这间房,看到你哺育我的孩子——”他的声音渐渐转为粗嘎,却饱含感动与期待。 “这里是我们的家,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所以,你要留在我身边,一直留在这个家,为我生儿育女,扶养他们长大,再看着我们的孩子娶妻生子。” 家?她可以有这样一个家吗?恩静贤既感动又苦涩。 不行!她无法泯灭良心的只顾着自己的幸福,何况,这个幸福从来就不属于她啊,她难过的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 将双臂环紧,他低头温柔的问:“饿了吗?我叫人送吃的进来?” 她摇头,“不饿,可是有点儿累。” “好,你再睡一下,晚一会儿我再差人送吃的进来。” “嗯。”她的声音好微弱,他轻抚着她僵硬的后背,这个抚慰疼惜的动作,再加上哭了好几个时辰的关系,身心俱疲的恩静贤超乎自己意料的很快坠入梦乡。 冷耆静静凝睇着她美丽的睡颜,一直到她的呼吸平稳,确定她已然熟睡后,他才小心的下了床,蹲下身子,将那一叠纸张从床底下拿了出来,再直起身子,在床沿坐下,一张张仔仔细细的看上一遍。 即便有不少字都让她的泪水弄糊,但并不妨碍他看。她的字相当娟秀,但或许是心中太过沉痛,有的字都可以看出是在颤抖下写出来的。 知道她写这信时的沉痛心情,冷耆的心也跟着痛。这一叠书信,把所有的缘由全部交代清楚了,原来,她这个善良好心想报恩的傻瓜,担心她的小主子会染上怪病而亡,所以才冒名嫁进冷家。 但现在他还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知晓这事,他还在等待卓相文为他捎来潘紫嬣的消息。 若是好友已让潘紫嬣摆脱奴仆之身,过得一样幸福美满,那么,他就可以将好友的信件交给妻子,再说明一切,届时,她就不必再带着罪恶感度日。 还有,他得努力让她怀孕,因为温柔善良的她不忍心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想到这里,他原本拢紧的眉心总算舒缓了些,眸中也浮现温柔的笑意。 他很清楚妻子有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家,那应该是曾经沦为小乞儿的她,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最大渴望。 所以,他相信,孩子将是扭转他们现状的新契机。将那一叠信再放回床底下,回到床上,他轻轻将心爱的女人拥入怀中。 第九章 接下来的日子,明仑山庄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冷耆夫妻的感情愈来愈好了,窝在房间的时间也相对变长,常常冷耆离开流酣斋时,还会特别交代丫鬟们别去吵妻子,等她睡醒再进房伺候就好。 而恩静贤脸上的酡红、眼睛里的幸福光彩,也都可以看出她的快乐。 但这个快乐,是来自于她给了自己一个期限。 在这个期限内,她要自己不要再想小主子,不要想杜家人,虽然她不明白早早就捎信说要来的杜家人为何迟迟不见踪影,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了,在杜家人出现之前,她放纵自己沉溺在冷耆的爱与呵护中,因为她想要拥有他的孩子。 她不敢想要母凭子贵,也不想以孩子来争取冷耆妻子的位置,她会将冷耆还给小主子,自己则会找个偏僻且遥远的地方落脚,譬如北方,那是冷耆未曾到过的地区,若她在那里与孩子一起生活,应该不会被他找到吧。 于是,一个努力要她受孕,一个努力要让自己受孕,一个众人期待的小生命在两人心思各异的恩爱缠绵中,悄悄报到了。 由于是自己的身体,恩静贤已经察觉到小生命的到来,而冷耆几乎天天与她恩爱,她身上的每一寸增减,神情上的每一个变化,深爱她的他也很清楚,所以,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但是又都为了各自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冷耆考量的,除了卓相文迟迟没有捎来潘紫嬣的消息外,二来,杜家三口迟迟未到,他担心事有蹊跷,便派探子去查,才知道他们这一路南下,杜坚逮到机会就拈花惹草,听说看上一名有钱人家的姑娘,半夜大胆潜入对方闺房,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没想到对方是个练家子,当场被揍得半死不活。 因为这事不光彩,若杜坚浑身伤前来明伦山庄还得解释,所以他们只好先回汝州养伤,再下杭州。 只是算算时间,他们最近应该就会抵达,他也在思考,是否该在杜家人到来前,先跟家人说明妻子的真实身份。 他相信他们会要她这个家人,毕竟她是那么的惹人喜欢。 届时,若杜家人再质疑她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他们冷家定会表明,一开始就知前因后果,如此一来,她也更会明白家人对她的真心,而不是因为她怀有冷家骨肉,才不得不接受她。 唉,若不是她太纤细敏感,他也不必想这么多、顾虑这么多。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就在他打算将妻子的事告知家中长辈及妹妹时-- “爷,商行一笔货物出了问题,偏偏是官家下订的,所以官家与行户现在正争论不休呢。”商行的其中一名管事急匆匆的来找冷耆。 “我马上跟你过去处理。”冷耆出门前,不忘叮咛古安跟玄阳,“夫人还在睡,别让任何人吵她。” “是。” 跟着管事坐上马车前往商行,在街上看到有人卖糖葫芦,他就想到妻子,一想到那个可爱的女人,他的脸上便浮现笑意。 她最近嗜睡,不知情的姥姥以为他在床上没有节制,还要爹私下叮咛他,别在外、在内都让娘子那么累,就算年轻气盛,也得适可而止。 其实她嗜睡完全是因为怀孕,只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害喜症状,家人自然无从猜测到这则喜讯。 他要当爹了,是他跟心爱的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不知孩子会像自己?还是像她?愈想,他的心情愈好,脸上的笑容也愈深。 冷耆前脚一走,恩静贤就醒了。 梳洗用膳后,得知冷耆到商行处理事情,她待在屋里无聊,便想去商行找他。 没想到才走到居中的院落,就见到几名眼熟的丫鬟正忙着把一些干净新颖的棉被、枕头送往客房去。 一见到近来气色佳、愈见美丽的少夫人,丫鬟们个个欠身行礼。 “不必了,呃--有客人来吗?”恩静贤很不安,就她所知,近日预定来访的客人似乎只有…… “禀王妃,是杜大人一行人,他们一个时辰前就到达山庄了。”一名丫鬟连忙回答。 果然!恩静贤的心一震,脸色刷白。 “但姥姥跟小姐到庙里求平安去了,王爷跟夫人也外出访友,少爷又到商行去,他出门前还特别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去吵你,所以--” 另一名丫鬟询问的看着她,想问她是否要前去招待,可是却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很差。 “我知道了,那杜大人现在在哪里?”恩静贤强忍着拔腿想跑的冲动,颤声问。 “在前厅等着王爷跟王妃回来。” 她虚弱的点头,“那好,我先回流酣斋去躺着,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语毕,她不理会丫鬟们错愕的表情,随即转身,刻意绕过正厅,从西侧的回廊快步奔往流酣斋。 谁知在前厅久候的杜娇娇,因为迟迟等不到冷家较有身份的人,便无聊的四处闲逛,好巧不巧就看到她快步走过雕刻绝美的花窗回廊。 “我是不是看错了?” 她错愕的眨眨眼,直瞧着那已然背对着自己,往前方院落走去的女子。 那精致绝美的五官,明明是哥垂涎不已的恩静贤没错啊! 不对!她记得那丫头被潘家二老专卖到轩腾堡当丫头,这事还让哥气得破口大骂,如今她怎么会在这里,还一身珍珠雪缎,那身华服可价值不菲,一个小小丫鬟怎么可能穿那么好的衣服? 她想也没想的迅速拉起裙摆追了过去,但一到挂着“流酣斋”牌匾的院落,玄阳跟古安便挡住了她。 “你们干什么?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杜大人的千金,是明伦山庄的客人!” 她态度跋扈的娇斥。 古安跟玄阳当然知道她是谁,比较能恬不知耻的缠着他们家郡王的金枝玉叶也只有她这一位。 “失礼了,可主子有交代,这里即使是客人也不能随意进出。” “可是--我看到了一个人,我认识她的!她为什么可以走进去?” 刚刚过来的人只有--“那是王妃,当然可以进去。” 恩静贤是王妃?怎么可能?她皱起柳眉,“你们的王妃是潘紫嬣不是吗?” “当然。”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对!那张脸根本不是潘紫嬣,还是--“王妃可有丫头陪嫁过来?” “没有。” 杜娇娇皱眉。那就更奇怪了,恩静贤为什么会在明伦山庄?又为什么成为他们口中的王妃? 她思来想去,益发觉得这事透着诡异,可看这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怕是不会让她进去一探究竟-- 无妨,他们远从汝州过来,冷家在中午时一定会设宴款待,身为齐郡王的王妃,难道不现身见客?思及此,她也不急着弄清楚真相了,趾高气扬的转身离去。 她一走,冷耆随即从另一边的假山快步走来,玄阳两人不由得一愣,因为这代表主子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 “主子?杜姑娘她刚刚--” “少夫人呢?” 家中总管到商行告知杜家一家子抵达后,他便急忙赶回,担心妻子被杜家人撞见,也不想自己被杜娇娇缠上,才从侧门进来。 “她急急忙忙的进去了。” 冷耆一听,脚步未歇的进房,留下面面相觑的两名侍卫。 寝房内,恩静贤急急忙忙的整理包袱,但收拾妥当后才想到--她该怎么走? 可是不走也不成,她是绝对不能见到杜家任何一人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脸惊惶的看着那只包袱,又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急忙将包袱又塞进床底下。 “紫嬣?紫嬣?” 她急急直起身,一回身就看到冷耆跑了进来,一看到他,她眼眶立即泛起泪光。 看出她的慌乱无措,冷耆想也没想的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没事的,没事的。” 恩静贤太慌太急,根本没有察觉他的言行举止像是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一样,只是一直惊慌的喃喃自语,“我不可以看到杜家的任何人,不可以,请你,请你帮帮我……我、我一定会告诉你原因,我真的、真的不能见到他们。” 她怕!她怕死了!不敢想像当冷耆从杜家人口中得知她是个假货时的反应。 “我知道,我知道,我帮你,我让他们尽速离去,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有我在这里。”他拼命安抚她。 她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有问题! 阳光正烈的午后,冷家设宴招待杜徳开一家三口,但潘紫嬣却未露面,虽然冷耆以她身体欠安为由带过,但杜娇娇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一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虽然姥姥、冷王爷夫妇与她爹及各个聊得还算热络,但她发现冷耆根本没有正眼看她一眼,随意扒了几口饭,就以回房陪妻子为由离席,她更加怀疑事有蹊跷。 只是……她将视线移至冷采芸身上。 她身上穿的就是她方才看到恩静贤穿在身上的珍珠雪缎大袖,所以……难道她真的看错人了? 就在她想细细打量时,冷采芸却在哥哥那双贼色眼下,很快退席,让她满肚子疑惑无从解答。 这顿饭结束的特别快,杜家一家子由总管带着前往豪华客房午休。 不过,待总管一走,杜娇娇就开始缠着父兄,把她上午所见、所质疑的事全部说出来,要他们赔她去找恩静贤。 “你是大白天见鬼啊!在轩腾堡的恩静贤怎么会在这里,还当起王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眼睛坏,脑子也坏了!”杜坚连鞋子都懒得脱,直接躺到床上去。 “你才见鬼了!”杜娇娇生气的骂了一句,再看向父亲,“爹,我是说真的,还有,你们不陪我去看,我今天就吵得你们睡不着觉!” 杜徳开与杜坚都很清楚她娇蛮的个性,所以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们只好陪她前往流酣斋。 玄阳跟古安一样守在大门,但在杜徳开表明想向王妃表达关心之情后,玄阳便先进屋去请示主子。 不一会儿,冷耆走了出来,示意三人跟他进去,但一到正厅,他就一脸凝重的再次询问,“你们确定要见紫嬣?” “当然,再怎么说,她嫁来你这里,我爹可算是推手之一。” 杜娇娇甚至希望恩静贤真的是王妃,那样,才会有好戏可看。 一个丫鬟做了什么事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对方敢承认自己是潘紫嬣,她就有办法让她滚离冷哥哥的身边。 “好吧,因为我跟紫嬣的婚事是杜大人牵的红线,所以,才破例让你们看她。”冷耆只是叹了口气,便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到豪华又不失典雅的房间内,只见床前纱帘重重,房里还隐隐透着一股不太好闻的中药味。 杜家三人面面相觑,再想到刚刚冷耆说的那一席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安。 冷耆深吸口气,走到床边,回头看着他们,再拉开纱帘。 鬼!真的大白天见鬼了! 杜家三口脸色丕变,惊恐的别开脸,不敢再看躺卧在床上那张溃烂的五官,但他们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颤抖,个个脸色发青,胃部更是一阵剧烈翻搅。 若依先前所传的谣言,那阴阳台体、过继其身的传言肯定是真的了!不然,美丽过人的潘紫嬣怎么会一张脸都糊了、发烂了? 杜娇娇害怕的想着,确信她是看错人了,把冷采芸错看成恩静贤,肯定是! “不过,老夫不是听到外面传说王妃美若天仙吗? 杜徳开毕竟老练,虽然觉得那张脸令人不舒服,但也很快说出与外界传言不符的地方。 “没有发病时,她的确是美若天仙,但这病就是时好时坏……” 冷耆说的当然是谎话,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只要这家子别再来干扰她的生活,他愿意撒谎。 “爹,我们、我们其实只是来看看冷哥哥的嘛,既然他身子骨真的好了,我们不是还要赶着去拜访爹的好友?” 杜娇娇怕极了,她爱死自己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可不想要沾染上什么传染病,这里,她是一刻都待不下了! “是啊,郡王,我们就不打扰了,代我们跟王爷说一声。”杜坚也不想待了,他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的说。 杜徳开原本还想说什么,但儿女们已拉着他的手急急的走出去,直奔客房,打算要在最短的时间离开明伦山庄。 待他们走后,躺在床上的女子便迅速坐起身。 “哥啊--”冷采芸将人皮面具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小嫂子呢?” 从她哥要她穿上小嫂子那套珍珠雪缎,还要她贴上那张让她吐到胆汁都出来的血肉模糊丑面具,都没有解释原因,害她只能一头雾水的配合。 “我让她先躲在书房,现在我就去找她。”说罢,他很快的朝门口走去。 “躲?”她不懂。 停下脚步,冷耆回头看她,“我会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先去确认杜家三人离开了没,之后再把姥姥、爹、娘全找来这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看哥哥一脸严肃,冷采芸也不敢多问,点点头就先离开。 冷耆随即到书房去找恩静贤,但里面空荡荡的,只见一叠眼熟的纸张就压在一本书册下,一旁还有一张墨汁早已干涸的纸条。 冷耆: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当面向你或冷家任何一个人解释,所以,我走了,一切的一切都写在那一叠纸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该死!”冷耆脸色丕变,抓着纸就冲出书房,直奔流酣斋大门。 守门的古安跟玄阳见他脸色惨白,还尚未开口,他便难掩焦急的问:“有没有看到少夫人?” “没有。不过刚刚杜家人进来时,我们离开了一下,因为主子在里面,而老爷又刚好叫我们过去,所以--” 她极可能就是趁那个时候走人的! 可恶!抿紧了薄唇,冷耆转身就要往马厩跑。 “哥,我把姥姥他们都找来了。”这时,冷采芸正好带着姥姥等一行人走过来。 他一脸凝重的将手上那一叠纸及短笺全交给妹妹,再看向不解的看着他的姥姥及爹娘,“你们把内容全看过后就会明白,现在我得先去把小贤给追回来!” “小贤?”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早已不见人影的冷耆,更加茫然了。 恩静贤逃了! 她原先是答应冷耆先躲在书房里的,可是在偷偷瞄到杜家三人走进寝房后,她就开始害怕,她不知道冷耆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们离开,也没有心思去管,只是想着自己要怎么向冷耆解释。 她说一定会告诉他原因,可是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做不到! “对不起……” 她难过的看着摆放在身旁的包袱,又想到那一大叠沾了不少泪痕的纸张。 那里面全都解释得一清二楚,冷耆明白事情真相,肯定也很生气吧。 原本她跟冷耆,一为主一为奴,就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但她跟他竟然能够相依相偎、相知相爱,想来,也已经足够了。 这些难能可贵的幸福点滴,她都会将它们好好收藏在心里,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苦涩一笑,看着马车来到渡船头。 一样熙来攘往的人潮,一样繁华的街道,可惜,她的身边已不再有人了。 下了马车后,她向一名小贩子买了一顶可以遮脸的薄纱帷帽,遮住自己那张容易让人认出的脸孔,然后才挤身在人群中,排着队购买船票。 这一切不能说是没有计划,她想过了,就去北方,找到小主子,把属于她的幸福还给她。 知道自己上船后一定会大哭一场,所以这次,她允许自己奢侈的买了有独立舱房的船票,然后,在船员的带领指点下,搭上灰蓝色的商船,这是上会冷耆告诉她,他会搭的船队。 走进整洁舒适的舱房,将门关上的刹那,泪水就开始滚落而下。 恩静贤拉掉帷帽,趴窝在床上痛哭失声。 她终于不必再生活在谎言里了,可是,恢复自由的她,一点都不开心,因为她得远离冷耆,还有呵护她、爱她的冷家人,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唯一稍微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将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泪眼中有着淡淡的凄凉笑意。 “对不起,娘要先跟娃儿说对不起……可能……可能……不会又爹陪娃儿长大了……对不起……” 第十章 船要开了吗?码头上人声鼎沸,好吵。 哭了半晌的恩静贤拭去泪水,从床上起身。 再去做最后一次的巡礼吧,再多看一眼她曾经跟冷耆走了数十回的热闹港口也好,多复习一遍,她就难忘这场美梦一些…… 走到舱门前,一拉开们,视线对上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绸缎的宽阔胸膛,而且这上方的图案她还挺熟的,微微嗅到的男性阳刚气息--也挺熟的。 皱起柳眉,她将视线慢慢、慢慢的往上移-- “怎么、怎么是你?”她倒抽了口凉气,瞪大眼看着站在门口的冷耆。 冷耆黑眸森冷,紧绷着下颚,看来凶巴巴的,“为什么不会是我?” “我--” “你逃了,你竟然逃了?你好可恶,你就只能以这样的行为来回报我对你的爱吗?”他愤怒不已,气得从齿缝间迸出话来。 他喉间的酸涩,心中的痛楚,在在都说明了他有多么在乎她,但相较之下,他在她心中的份量,显然没有她之于他来得重。 “我、我留下来才是伤害。”恩静贤终于从快要瘫痪的声带里挤出话来,不过也已泪如雨下,“你、你应该已经知道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金枝玉叶,不是小主子,我只是她的贴身丫环,这全是我的错,我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姐妹--” 一看到他愤怒的上前一步,她想也没想的就往后退。 冷耆又上前,她急着又往后退了些,却见他顺手将舱门关上,还落了锁。 这个动作可吓坏她了,她拼命摇头,“你快走,这船要开了呀,你--我要去北方的,你怎么可以跟着去,你快下船啊。” “不要管这艘船,恩静贤,你就这样走了,就不怕我会伤心难过?” “我怕啊,可是我能怎么办?”看他气怒的又走过来,恩静贤急忙伸手制止,“你别再靠近我了,你这样……我无法思考,无法好好说话。” 他咬咬牙,瞪着脸色苍白的她,强自压下怒火,“好,我让你好好的说,把要说的话一次讲完。” “好……”她脆弱的点点头,眼眶又一红,“是我,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在我发觉你是个好人时,就应该把你还给小主子,你一定可以给她幸福的--” 闻言,冷耆怒不可遏的瞪着她,额上青筋因怒火而浮起,他是东西吗?可以这样让来让去? 头一回,他想要怒声咆哮,而对象,竟是让他爱得心痛的女人。 “可是我们天天在一起,慢慢的,我感觉到自己喜欢上了你,你也陷入,无法抗拒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滋生,日复一日的,愈来愈深。” 这一席话可悦耳多了,他的神情这才缓和一些。 恩静贤拭去落个不停的泪水,看着眼前男人从愤怒渐渐变得温柔,“可是我的心也一直在提醒我,我只是一名丫环,哪能当王妃?我甚至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能得到你的爱,得到你的真心对待,我就该心满意足,不该再要求更多了……” “你可以要求,可以的。” 该死的,他好想拥住她,但他也知道如果没让她将心底的话全说出来,难保日后这样的逃跑戏码不会再发生。 “不行的。”她愈说愈难过,用力摇摇头,“你知道我有多讨厌我自己?小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虽然鲁莽轻率,看似顽劣,但正义感十足……” 他知道她指的是把曾经是小乞儿的她带到潘府的事,“她是个好女孩,上天不会遗忘她,会给她属于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就是你,你就是上天给她的恩宠,而我……我霸占了王妃的位置,霸占了你的爱与温柔,让小主子代替我到轩腾堡去当丫环--”她泪如雨下,愈说愈激动,“我是坏人,也许这会儿她正忙着伺候别人,也许她得天天日出即作,夜深才能休息,我得去跟她换回来#……呜呜呜……就算我爱你,也不可以……我不能那么自私……” 也许是情绪整个发泄出来,恩静贤突然觉得身子一虚,眼前一阵晕眩。 冷耆迅速窜身向前,一把将瘫软的她抱起,走到床边坐下后,一脸凝重的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女人。 原本她虚弱的还想起身,但被他的黑眸一瞪,便不敢妄动了。 “还记得你那阵子作的恶梦吗?其实从你的梦话里,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派出去的探子也替我证实了你过往和来历了。”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怎么可能?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因为怕揭晓你的身份,会让你有离开的理由,所以才当作不知情。” 恩静贤被这个事实吓傻了,泪水凝于眼睫,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所以,从头到尾,我就只要你,温柔也只有给你,你并没有霸占你家小姐的任何幸福,因为我只愿意给你一人幸福,所以,我才会说我要定你了,只要你。” 望着他的眼,她看到了他的真诚,深情,执着及坚定,她无法不感动。 颤抖的伸出手,摸着他俊美的脸,他立即伸手握住她的,将她的手贴靠在胸口,“感觉到了吗?这颗心只为你跳动得这么快,而我,也只有一颗心而已,何来第二颗心去爱你的小主子?” “可是……那小主子怎么办?”她因他的深情而软化,不再说着要走的事。 “傻瓜。相文离开就是为了替我到轩腾堡去打点她的事。”虽然,他一直不明白这么久了,为何好友连一个消息都没有送来。“总之,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不准换。” “可是,可是我终归只是个丫环,不--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是个丫环就好,宁愿自己从没有伪装成小主子,那么也不会--” 他真的生气了,很想敲醒她顾虑太多的顽固脑袋,“你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你不会只是丫头,注定了你会遇见我,爱上我,懂吗?” 她真的可以这样想吗? “所以,别再把我推开了,小贤,把你的爱给我,把你的人生交给我,好好的陪我走完这一生一世,听到没有?既然你是丫环 ,那我是郡王,是你的主子,可以命令你听话吧?” 见他一脸怒气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挫败模样,恩静贤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成串滴落。 “好……我会在你身边。” 总算得到她的承诺,无限怜惜的轻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泪,将她拥得更紧。 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羞怯但深情的回吻着他,更多的泪水滚滚而下。 他将她打横抱起,带到床上,黝黑的大手褪去她的衣裙,但唇却依恋的在她的脸,脖颈流连,之后才一路往下品尝她的甜美…… 激情过后,理智慢慢回到恩静贤的脑海。 她突地惊吓的大叫,“天啊,船肯定开了,怎么办?这船航行到北方要半个月啊,你--” 她焦急的话语最后全被吞没在冷耆温柔的吻中。 他将她落在脸颊上的细柔发丝撩到她耳后,喃喃低语,“不急,这船今天都不会开的。” 坐在床上,她困惑的看着他,“怎么可能?船员说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开船的。” 冷耆的黑眸总算闪过一道狡黠之光,“丫环要听主子的话,那么船员也得听船主的话吧。” 她眨了眨眼,总算明白,“你是船主?” 他笑,“不然呢?当我的妻子眼中露出想搭船离开我的想法,还大胆的问我该搭哪艘船,我当然只能要她上自家的船,方便日后我来逮人啊,这艘船上的船员及乘客都已经全部被带到另一艘船上去了,现在已在海中航行。” 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根本早就看透她了。 “可是--你不是也让我看了冷家账册--”但都没有他的名字啊。 “经营船队是因为海外贸易的热络才开始的,这不过是这一年多来的事,大部分由相文处理,那也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同样的,我也曾经有过分身……”是该坦陈一切的时候了,只是-- 他邪邪一笑,“我们得回去了,不然,你再这样坐着看我,我很担心有些话没说,有些事不该做却一直做。” 坐着看他又怎么了?恩静贤不解的低头一看,粉脸顿时烧红,急忙以双手抱住裸胸,但下一秒,整个人也被抱进他的怀里。 “你好坏,怎么到这时候才说--” “风景如此美好,叫我怎么舍得说。” “你!”她羞死了。 冷耆不舍的放开她,又忍不住再吻她一下,再亲了她的脖颈一下,然后品尝一下她的柔软,就这么一下又一下的,他灼烫的吻像雨点落在她诱人的胴体上,两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最后,再一次的温柔缠绵理所当然更加避免不了。 “其实,我也骗了你。”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冷耆与恩静贤乘坐着马车,返回明伦山庄。 一路上,冷耆都拥着她,娓娓道来自己因文韬武略,锋芒太露,再加上与先帝感情匪浅,所以成了现今皇上的心头大患,一直担心他会谋反窜位。 便他对江山根本没兴趣,对权力斗争更是厌烦,只是皇上似乎没除掉他,龙椅就是坐得不安稳,所以,卓相文才会替他出了主意,让他“染上怪病”,家人也因为他的怪病推拒其他朝野重臣的邀宴,慢慢远离权力中心,弃政从商。 但多疑的皇上还是怀疑他患病的真相,三番两头就找探子下南方,最后甚至在杭州安插耳目,逼不得已的他们最后只好以他的大限已至,用最古老的冲喜方法来让皇上安心。 当他谈到人皮面具时,恩静贤简直不敢置信,又听到他靠着人皮面具吓走杜家三人,除了好气又好笑的情绪外,最后留在胸口的,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对他的深情。 回想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到中间的点点滴滴,她知道,今生今世,她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对了,有个好消息--”她粉脸一红,凑近他耳朵,小声说:“我有了。” 冷耆双眸倏地一亮,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心中是激动是狂喜的,因为他知道,她愿意说出这件事,就代表她不会再从他身边逃开了,会一生一世的与他共度白头。 片刻之后,他们回到了明伦山庄。 正厅里,梅姥姥,冷王爷,冷王妃及冷采芸端坐在椅上,其他闲杂人等早被交代全退下去。 冷耆与恩静贤坐在一起,他宽厚的大手紧包着她冰凉泛冷的小手,给予她温暖,一双深情的黑眸凝睇着她,给她最大的勇气。 深吸一口气,恩静贤愧疚但真诚的一一看过她的“家人”,然后,真真切切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们都知道原因了。” 梅姥姥心疼极了,难怪她什么事都肯做,丫头的事也做得好熟稔。 “是啊,不是你的错。” 马亭燕也是个软心肠的人,一看到媳妇那些沾了不少泪痕的真情告白,她的泪水也没断过。 “是啊。”冷王爷也将她交代事情来龙去脉的数张信纸一一阅毕,“不能怪你,你是为了报恩,才阴错阳差的造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对嘛,小嫂子,若说真的有什么错,就是错在你的善良而已,不过,也因为你的善良,才有了这一切美好的结果,你不该内疚,不该从我们身边逃走啊,”冷采芸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恩静贤泪眼模糊的看他们,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感动,体谅,没有生气,谴责及轻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们,“我只是个丫头,还曾经是沿街乞讨的乞儿。” “那又怎样?我只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小嫂子,谁要敢看轻你,我第一个揍他。”冷采芸马上对空气挥舞起拳手来。 “没错,那又怎样,我只知道现在的你是我的孙媳妇,谁敢给你一记轻蔑的眼神,我这老骨头还硬朗得很,绝对也赏他一拳。”梅姥姥也笑着开口。 “是啊,我们不管过去,只知道现在还有未来,你就是我们冷家的媳妇,”冷王妃跟冷王爷也感性的说起鼓舞的话。 “没错,我只知道你是我冷耆的妻子。”冷耆含情脉脉的看着不得不咬住下唇,好忍住哭泣的妻子,摇摇头,爱怜的将她拥入怀中,“傻瓜,哭出来 没关系,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啊。” 这句温柔心疼的话一出,恩静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痛哭失声。 这一哭,梅姥姥,马亭燕及冷采芸也忍不住跟着落泪,连冷仁景的眼眶也湿了。 但他们都没有阻止她哭,因为明白她心中积压了太多的自责与愧疚,哭一哭,发泄出来也好。 恩静贤哭了好久好久,将冷耆的胸口浸染了一大片泪水后,才慢慢停止了哭泣,平复心情。 这时,耳边 才响起冷耆的温暖嗓音,“是不是该跟大家分享另一个好消息了?” 她眨眨眼,抬头看他。 “瞧,姥姥她们都被你弄得泪涟涟了,你得负责让他们笑。”他含笑的黑眸里有着得意的光芒,那也是即将为人父的骄傲之光。 虽然羞涩,但看着厅里的家人,恩静贤仍难掩喜悦的跟大家说:“我有了。” “什么?” “有了?” “是我有孙子抱了?” “我要当奶奶了?” 一室的惊喜笑声此起彼落。 恩静贤看着自己的丈夫,衷心的说:“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这么多的家人,给了我这么多的幸福,可如果--” “如果,也能给你的小主子像这样的幸福,那就再好不过了,是不是?” 她灿烂一笑,他还是这么懂她。 蓦地,大厅外,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响起。 一行人连忙走出厅外,就见灯火通明的前院里,一名高大的马夫急急翻身下马。 冷耆一眼就认出他,他是卓相文最忠心的随侍何钧,总是隐身在暗处保护他的主子。 “郡王,这是我家主子要我快马交给你的。”何钧立即从怀中拿出一封主子的亲笔信函。 冷耆连忙展信一看,愈看眉头拢得愈紧。 “哥,卓笨--呃--卓大夫说什么?”冷采芸最按捺不住,她好久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了。 “是啊,说什么?”恩静贤更急,现在她已知道卓相文去了哪里,为何而去,自然非常关心。 其他人也都看着冷耆。 冷耆先看向妹妹,“里面没有提到你的事。” “什、什么?谁管他有没有提我的事。”冷采芸粉脸顿时灯照花纷纷工,但心里可恨极了,那个没良心的臭家伙,亏她那么想他。 冷耆再看向一脸紧张的妻子,“很麻烦,轩腾堡的少主拒绝让相文将你的小主子带走。” “为什么?”她快急死了。 这一问,冷耆的表情变得有点无奈,“相文说要我们别问为什么,因为那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有理说不清的人,他跋扈,粗蛮,狂傲又冷酷,就算抬出双方父亲的深厚情谊,也不让相文把人带走。” “惨了,那小主子肯定是得罪他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见她这么急,这么慌,冷耆就更不敢说轩腾堡的少主跟好友说,他跟潘紫嬣结下的梁子就像天一样那么高,这辈子他绝对会把她留在轩腾堡里,一直到她死为止。 只是,除此之外,卓相文还写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看完信后,赶快带着你的爱妻上轩腾堡,有件事信里说不清楚,但颇棘手,见面再谈。 “小贤,你别急,相文说他跟对方杠上了,还要我带你去轩腾堡。”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啊。” “我也要去。”冷采芸急忙说,她要去见卓笨蛋,看他是不是被小嫂子的小主子勾走魂,否则怎会全在说她的事,连给自己一句话也没有。 冷耆看着急匆匆的两人,忍不住笑了,“总得准备行囊还有马车--”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再起,而且这次马匹的数量可能高达三十多匹。 不过瞬间,近三十名黑衣人骑着高大的骏马,护卫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就这么冲过明伦山庄急聚而来的侍从们,进到占地宽广的院落。 这等阵仗已令人错愕,但下了马车的人,更让冷家人惊讶之余,连忙上前“恭迎皇上--” “免了。” 赵恒大袖一挥。先是看了丰神俊朗的冷耆一眼,冷哼一声,“看来你真的全好了,恭喜你,不过朕今日不是来找你,而是来借你妻子一用的。” “什么?”冷家人皆一愣。 恩静贤更是傻眼,她怔怔地看着这名眉宇间虽带邪魅,但五官俊俏,在一身精致华服的衬托下更显尊贵的男子,他就是皇上?还、还要借她一用? 冷耆的反应很直接,他立即将妻子拉到他身后,“请皇上把话说清楚。” 赵恒挑高浓眉,看他黑眸阴鸷,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冽的气势,勾起嘴角一笑。 若他不是皇帝,绝对也会受制于此气势,惊骇得倒退几步吧。 冷耆也看着他,总觉得眼前人跟过去那名日日沉迷于女色,歌舞的皇上似乎有些不同。 “冷耆,你不要想歪了,以为朕想染指你的妻子,朕最近得一粉红知己,在她的谆谆教诲下,朕与过去那名放荡不羁,好猜忌的无能皇帝已经不同了。”说到这点,赵恒可是很得意的。 是吗?是谁有那种胆子和能耐,竟能教育皇帝并改变他? “朕知道你们都很好奇,不过,朕答应我的美人儿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她的好朋友潘紫嬣姑娘,也就是郡王的王妃,安安全全的带到轩腾堡去。” 这一听,众人可明白了,个个瞠目结舌。 “这么说来……”冷耆看着脸色大变的妻子,再看向一副沉醉在幸福里的皇上,“皇上的红粉知己不就是我妻子的好友--” “恩静贤姑娘。”赵恒说起这名字,口气可温柔了,“但朕都喊她小贤。” 天啊,这怎么回事?恩静贤有种要晕倒的感觉。 小主子怎么会跟一个色皇帝凑到一块儿? 冷耆也连忙将妻子拉到怀里,甭说她要昏了,就连他也觉得事情大不妙,一牵扯到皇上,他要让妻子安心跟他一辈子的承诺会不会做不到? 原本清朗无云的夜空,这时突然风起云涌,层层乌云慢慢吞噬了皎洁的明白,透出一丝诡谲……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金玉良缘之一《宁为丫头》; 02、金玉良缘之二《野蛮主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