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荣华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夜幕低垂,热浪翻滚。闷雷一个接着一个,明闪耀得人眼花。 又是一个夏日的雨夜! 顾蕊躺在几张木板支起的床上,身上搭着一条破毡毯,睁着无神的眼睛默默盯着头顶黑不见底的草棚,心内很不平静。 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节奏啊,也不知道灶房里会不会漏雨,明早有没有干柴烧? 正七上八下地想着,就听堂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寂寥的夜里,断断续续,撕肝裂肺。 她于心不忍,披衣起来,趿拉着鞋来到隔壁堂屋门前拍门,「爹,我给您熬碗药吧。」 「咳,咳……」顾仲书又咳嗽一阵,才喘出口气来,「别忙活了,黑灯瞎火的,快睡吧。」 顾蕊自然不肯,爹虽然一身重病,但对她关爱有加,教她读书习字,做人处事,她感恩戴德,当然要担起照顾他的重责。 她先是回屋点灯,找出一个竹筐来,从里头捡出几味草药用笸箩盛了,又端起那盏明明灭灭的油灯,小心地护着,来到灶房。 这个家贫则贫矣,但顾仲书颇通医术,性子又温文尔雅,教女有方,再加上梅姨温柔可亲,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一家子,也算是温馨有爱。 只可惜,顾蕊生母三个月前故去,留下他们父女两人跟着梅姨住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平日不仅出不去,爹爹还叫她女扮男装,除了能去后山挖些山货,采采药,竟是哪里都去不得。 好在顾蕊也不是个跳脱的性子,除了伺候老爹,就是给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甚或给牲畜接个生。 有时候,她也怅然,可一对上顾仲书那双清冷无神的眼睛,就又心软了,安心过起农家小日子。 淘洗干净草药,在砂锅里添了水,顾蕊才发觉灶房里草不够了,她只好起身出屋,到篱笆门外的草垛上扯点儿草。 谁料刚扯一把,她就觉得不大对头,鼻端一股子血腥气,手里的草更湿漉漉黏糊糊的。 身为医者,她对这种气味甚是敏感。 借着明明灭灭的闪,她似乎看到草垛里头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动作艰难缓慢。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缓缓从草垛里钻出来,慢慢站直身子。 是人是鬼还是兽? 她暗嚎一声,却不敢大叫出来,唯恐惊动那团黑东西。 那「东西」站直后,看上去似乎是个人。 为何这么说?因为她能听得见那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跟破风箱似的。 听这声音,这人似乎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这人的身形很是高大,足足高出她一个多头,只是摇摇摆摆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顾蕊右手悄悄地缩回袖袋里,摸着一包药粉,这才稍微放了心。 「嗯哼,咳,咳」,她清清嗓子,咳嗽一声。 那人似乎朝她看过来,身形却极不平稳地晃了晃,下一瞬,已是倒在了草垛上。 顾蕊害怕,不敢上前,站在那里捏着药包儿不动。 「救,救我。」干涩沙哑的声音从那人喉咙里发出来,好似那人喉咙里有柳絮堵着一样。 虽然声音极低,但顾蕊还是听清楚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捏着那包药粉,轻声问,「你是何人?」 这年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黑更半夜的,这人一身的血腥味儿藏在她家草垛里,不是江洋大盗就是什么匪类,她救了,岂不惹上祸事? 「我,我……」那人吞吞吐吐的,似乎不肯说出名姓。 顾蕊心里有些恼火,心想让我救你还想藏着掖着的,当我傻子啊。 她索性抱着胳膊站那里,冷眼看着。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闷热得人都透不过气来。 天幕更黑了,雷声越来越近,那明闪一道一道的,好像漆黑的夜幕镶上一道道银边。 借着那光亮,她看清那人穿一身黑色的劲装,胸口处似乎还插着一根断箭。 她稳稳心神,使出杀手锏,「好汉,救你可以,只是我上有病重老父,下有……」 呃,下面还没有呢。 编到这里,她没词了。 撒谎也要靠天分啊。 不过家徒四壁的顾蕊,也就扭捏了下,又继续说下去,「你,银子,有没有?」 虽然医者仁心,但大夫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的,趁此机会,她还是能赚则赚吧。 那人似乎迟疑了下,旋即就把一物递到她面前,「这上面,有宝石。」 顾蕊接过来,就着明闪的光亮,看清那是一把匕首,小巧精致,柄上镶金嵌玉。一道明闪划过,那上面的宝石发出璀璨夺目的亮光。 估计不是稀世珍宝,也是价值连城的吧? 她猜测着,心里犹豫,要么救了吧,这些宝石到时候可以换些银子,家里也不必过得这般艰辛。 这么想着,她立即行动起来,上前一把就捞起那人的一条胳膊,嘴里道,「老哥,配合下。」 本以为她一把能把这人给架起来,谁知那人高大的身子不过是晃了晃,依然原封不动地躺草垛上。 顾蕊气得骂了句,「怎么这么重?」 她以为自己这几个月干了不少农活家务,劲儿已经够大了。今儿才知道,想把一个大男人给扛起来,还是遥不可及的。 疼得快要昏过去的陆凌风嘴角连着抽了几下,他都快血竭而亡了,怎么会重? 不过这人能救自己,他能配合还是配合下吧。 于是,他一手撑着草垛,一手抓住顾蕊的肩头,咬牙狠命一努劲儿,高大的身躯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顾蕊松一口气,架着他一步三摇地进了篱笆门。 先把他安置在角落里,她又回去扯了几抱干草,一部分铺在地上,让那人先躺着,一部分烧锅熬药,等送给她爹喝下之后,她方才腾出空来处理这男人的伤。 第2章 她拨旺油灯,拿着男人给她的那把匕首割开他胸前的衣襟。 下一刻,顾蕊的目光就胶着在那人的胸前。 就见那人胸前血肉模糊,没一处好皮,靠心窝处,皮肉都翻开来,汩汩往外冒着紫黑的血。 看来这箭头喂了毒。 「忍着点,我先试试有没有倒刺!」她割下男人的一角袍子,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顾蕊把匕首在油灯上燎红了,对着男人的胸口就扎去。男人疼得龇牙咧嘴,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死死瞪着古青,只是没撑几下,他就疼晕过去了。 接下去,她在那人伤口里转了转,方才抽出匕首,松一口气,还好,这箭头虽然有倒刺,但离心脏还有二寸,这人,还真是命大。 她拿事先煮过的白布蘸着木头锅盖上的蒸馏水给他清洗了伤口,接着找来把勺子,压在伤口周边,拿匕首一点一点挖着他伤口边的肉,剜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方才把那箭头取出。 之后,她又找来银针和羊肠线飞速地给他缝合,免得血喷溅出来,这些还是她爹的东西呢。 她动作麻利,手法奇特,不多时就缝好,又撒了三七粉,包扎妥当。 一阵狂风吹过,差点吹灭灶台上的油灯,顾蕊忙用手挡了下,就听哗啦啦一阵雨点砸下来,空气里飘满土腥味儿。 又是一个雨夜! 天色微明,雨已停。顾蕊起身去房前屋后找了一些蒲公英,回来熬了一碗汤药,给那人灌进去。 这么重的伤,没有抗生素,姑且用它吧。 一顿忙活,已是晨光大亮。早起的鸟儿在雾气朦胧的枝头上叽喳跳跃,芬芳的花草香充斥鼻端,新的一天又来了。 顾蕊却累得腰酸背疼,上下眼皮直打架,再也撑不住,喝过野菜粥,就回屋补觉了。 一觉醒来,那日头都晒到屁股。 她忙起来,走进灶房,先瞥了眼角落。就见男人蜷缩成一团,睡在干草上,一动不动。 顾蕊蹲下身子,见他面色赤红,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想来是伤口中毒已深,箭头虽然拔出来,但那毒依然传遍全身了。 看样子,要想办法解毒才是。 只是这样的毒,用什么法子解才好?家里不过几样常用的药草,都是头疼脑热用的,想配伍出一个解毒的方剂都不容易。 顾蕊思来想去,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地浆水。 据《本草纲目》记载:「地浆解中毒烦闷,解一切鱼肉果菜药物诸菌毒,及虫蜞入腹,中暍卒死者「。据说还可用来治疗跌打损伤以及食物相克中毒。地浆水是一种传统中药成份。其制作方法是掘地三尺左右,在黄土层里注入新汲的水,搅混,等澄清后取出的水就是。 眼前这人中毒已深,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吧。 为了他匕首上的宝石,顾蕊也是拼了,当即就找来铁锹、锄头在自家门前挖起来。 掘地三尺对她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一边挥着锄头,一边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银子,为了银子…… 好不容易挖了半天,歇了三次,累得半死,直到顾蕊两手都磨出水泡,才挖了三尺深。 底下都是黄土层,她用锄头刨了两筐土,背到院子里的水缸前,又去后山脚下挑了两趟水,把水缸注满。 此时已经日上中天了。 顾蕊热得混身都是臭汗,手上沾满黄土,几乎都累瘫了。 不过为了银子,她只得咬牙撑着,拿扁担在水缸里不停地搅拌,直到那水变浑。 然后,她才打水,洗手,做饭。 家里没有隔夜粮,饭都舍不得多吃,每日只有两餐。 早上一锅照得出人影的野菜稀粥,半下午再一锅野菜稀粥,一天不过两顿,她饿得跟一颗豌豆苗一样,身量细长、上下一般粗,都十六了,看不出一点儿前凸后翘来。 虽然五官长得颇为精致,可面有菜色,也就看不出丝毫美感了。 为了能把匕首上的宝石换成银子,为了能吃上一顿饱饭,她半条老命都快搭上了。 喝了一碗野菜粥,她则晃着身子走到水缸前,看那水是否澄净。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那水缸里的水终于干净透明了。 顾蕊取来一个缺口的粗瓷碗,舀了一碗走进灶房,给尚且昏迷高烧的男人灌下去。 天擦黑的时候,咏梅从外头回来,一头一脸的灰,风尘仆仆的。 顾蕊正在灶下煮饭,听见动静,忙迎出来。就见咏梅面色枯槁,头发蓬乱,双目无神,踉踉跄跄地走进来。 她忙上前扶着她,笑着问,「梅姨你回来啦?」 咏梅点点头,把肩头的布袋解下来,顾蕊忙接过去,却发现,里头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重物。 昨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娘家哥哥家,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过六七里地,谁知道竟去了一天一夜才回来,本以为她能到娘家哥哥家借一些粮食来的,谁知道这布袋里还是空空的。 其实,不用看布袋,光看咏梅的脸色,顾蕊也能猜出几分。 想几个月前,他们父女俩跟着梅姨,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到她的娘家,住在咏梅爹娘留下的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里。为了怕人追杀,他们一致对外说,他们是一家三口,咏梅是她的娘亲。 可是,只有顾蕊和他爹知道,咏梅是顾蕊娘的贴身丫鬟,当年因为爹娘去的早,哥嫂把她卖入大户人家,后来,因为踏实吃苦,被顾蕊娘看中,做了陪嫁丫头。自打顾蕊娘死后,咏梅就担负起照顾他们爷俩的重担,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操劳地头发白了一半,没有嫁人不说,对外更是谎称自己是顾蕊他爹顾仲书的婆娘。 这份委屈,顾蕊和他爹顾仲书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们也都把咏梅当作自家人。 第3章 这些日子入了夏,阴雨连绵,家里就断了粮,咏梅硬着头皮,找到娘家哥哥家去,想借一点,谁知,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回来。 看着咏梅那沮丧的样儿,顾蕊不忍苛责她,忙笑着安慰,「梅姨,别担心,吃的会有的。」 咏梅苦笑着一屁股坐到灶房的门槛上,双手捂着枯槁的面容,有气无力的叹息着,「老爷病重不起,你又是个弱女子,咱们初来乍到的,连两亩薄田都没有,上哪弄吃的?」 顾蕊忙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指指墙角,「你看,吃的这不是来了?」 咏梅抬眼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墙角的干草上,蜷缩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头发蓬乱,一动不动。妈呀,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你,要吃他?」她指着男人,瞪圆眼睛问顾蕊,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难不成饿得太狠,这孩子去挖死尸吃了? 顾蕊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天,这个梅姨,脑洞也太大了吧?她什么时候要吃人了? 「梅姨,你听我跟你说……」顾蕊把自己昨天半夜怎么救的这人、这人又怎么把镶金嵌玉的匕首给了她的事,细细地说给咏梅听了。 咏梅这才拍着胸口直喘粗气,嗔道,「妈呀,吓死我了。你这丫头,做事太没计较。这人要是江洋大盗杀了你可怎么办?你当时怎么也不叫老爷起来?「 」哎呀,梅姨,当时事情紧急,我哪里顾得上?再说,爹身子那样,我怎敢惊动他?」顾蕊笑嘻嘻解释着,见咏梅还瞪着她,又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不是我懂些医术,这等好事能落到咱们家头上?」 她摇晃着咏梅的胳膊,撒着娇。 咏梅本来心惊肉跳的,不过经她一解释,又看了男人半天,见他没有一丝动弹,也就松了一口气,但还心有余悸地叮嘱顾蕊,「以后可不能再干这样的傻事了,有什么事要跟老爷讲。」 「晓得啦,梅姨。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啦。」顾蕊摇摇她的手,笑着安慰,「你出去折腾了一天一夜,估计也受了不少气,既没借着粮食,咱只能先将就一晚上。等明儿,我就把这匕首拿到镇上当了,换些银两,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美美吃上一顿!」 她无限憧憬着,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这会子更饥肠辘辘了。 事到如今,咏梅也没好的办法,一家子要活下去,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她还是交代顾蕊,「这事还是得跟老爷说一声,家里平白多一个大男人,惹来多少是非?好在你女扮男装,这个村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咱们的身份……」 「知道啦,我们这就给我爹送些稀粥去,咱们再把这事跟他细细地说一说。」顾蕊知道梅姨为她好,自然痛快地答应下来。 吃过晚饭,收拾碗筷,梅姨和顾蕊伺候顾仲书梳洗了,娘儿两个才腾出功夫说会子话。 一夜好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蕊就醒了。 古代没什么夜生活,天黑也不舍得点灯,睡得早自然起得早。 她来到灶下,打算烧水做饭。 不料刚踏进灶房的门槛,脖子上就被顶上一个尖锐的东西,硬邦邦的,扎得她脖颈上的肌肤有些刺痛。 她吓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张嘴叫,不过嘴巴却被一只大手给捂住,身子也跟着腾空而起,被人半抱半拖给撮弄到屋里去了。 那人一脚踢上灶房那扇破旧的门,一个转身抵在门上,手依然捂住顾蕊的嘴。 顾蕊一颗心怦怦乱跳,连声告诉自己别慌,好不容易稳下神,就着蒙蒙晨光,才看清眼前这人正是自己夜半三更从草垛里救下的男人。 妈的,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她盯着男人,心中暗骂,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唯恐这男人真的是什么江洋大盗,一个不爽杀了她。 不过看见男人手中的「武器」时,她稍稍松了口气。那不过是一根烧火的细棍,肯定不如匕首刀剑之类的一下子就能把脖子戳个洞。 不过眼前男人身材高大,力气估计也不小,使点儿劲她这豆芽般的小脖子也是非断即折,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呜呜……」她发出两声,手指指那人手中的木棍,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如同湿漉漉的小鹿眼,长长的睫毛抖得蝶翼一般。 男人慢慢松开大手,黑晶晶的眸子幽幽地盯着顾蕊,似乎想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慢慢松开手。顾蕊又小心翼翼地抬手,指指他手中的烧火棍,「能,能不能拿开这个?」 男人无动于衷,只有眼波闪了一下。 「我,我,救了你,你不记得了吗?」顾蕊有些着急,结巴起来,这男人的行为气得她想骂娘,这不是白眼狼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男人失忆了? 还是他装的想赖账? 不过一刹,顾蕊脑子里飞出诸多想法。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顾蕊也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男人不爽把她给戳死,更怕待会儿梅姨起来发现此事,男人会杀人灭口,无奈之下,她只得从自己袖子里掏出那把珍藏一整日、夜里还搂着睡觉的镶金嵌玉的匕首,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瞧,这个是你付的诊金!」 「我的。」男人忽然开口了,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原来他记起来了,顾蕊心头一喜,刚要拍个马屁,结果下一瞬,那匕首就被男人紧紧地握在手里,当然,她脖颈的那根烧火棍也撤下来。 这人,还没有忘恩负义嘛。 她心内松了一口气,就去要那匕首,「这是诊金,你付给我的。」 她还指着把这匕首当了换银子买粮食救一家人的命呢。 男人不着痕迹地躲过她的手,牢牢地攥着那把匕首,嘴角微翘,声音冷冽,「我怎么不记得?」 第4章 说罢,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顾蕊。 言下之意,是顾蕊趁火打劫,偷了他的匕首。 奶奶的,还有这么不要脸的? 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顾蕊心里恶狠狠地骂着,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眼见着男人把匕首装进怀里,她只好眼馋地瞄一眼那上头璀璨夺目的各色宝石,咽了口唾沫,认命地做饭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顾蕊哪里敢去抢那匕首? 男人,默默坐回到墙角的干草上,一双黑眸始终幽幽地盯着顾蕊,看得顾蕊头皮发麻,有点儿像是被人盯上的猎物一样的感觉。 匕首要不回,男人又打不过,她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没过多久,咏梅也起来了,看见灶房冒烟,就知道顾蕊已经在做饭了。 她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朝灶房走去,满脸喜色,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孩子啊,咱们早点吃饭,一会子你趁着大生的牛车,到镇上去一趟,把东西当了,咱也好吃顿饱饭……」 顾蕊坐在灶前烧着火,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但却不敢回答。她朝墙角男人瞥了一眼,见那男人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盘着腿坐在墙角,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 她这才敢冲出屋子,把正要一脚跨进门槛的咏梅一把拉到院子里。力道太大,咏梅差点没有被她给带倒,又惊又气地瞪她,「你这丫头,一大早发的什么疯?」 顾蕊也不敢说自己差点儿被男人给杀了的事,生怕吓着咏梅,只压低嗓门道,「梅姨,这事落空了,这男人醒过来就赖账了……」 「什么,他赖账?」咏梅拔高声音,气得乱叫。幻想了一夜的白米馒头和红烧肉没了,她能不急吗? 顾蕊吓得忙去捂她的嘴,手指竖在唇边,连连嘘嘘两声,还不忘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一下灶房门口,见男人没有出来,她才松一口气,小声贴在咏梅耳边道,「梅姨,咱可千万不能得罪了那人,他身上有功夫的。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他,说不定咱一家人小命难保。」 梅姨吓得抽一口冷气,指指灶房门口,一双眼睛,因为惊恐瞪得滴溜圆,压着嗓子颤着声儿,「你救了个煞神回来!」 见顾蕊无声点点头,咏梅又是惊又是恐,「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要不,咱们去问问老爷吧?」 顾蕊立马摇摇头,「我爹病得那么重,咱们不能再吓着他。」顾蕊见咏梅吓得这样,倒是冷静下来,仔细地给咏梅分析着。 「这男人虽然可怕,但现在身子很虚,用得着我。所以,我们没有性命之忧。先伺候好这位大爷,把他打发走再说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咏梅压下一肚子的惊恐,来到灶房,看都不敢看墙角的男人一眼,和顾蕊把稀饭盛出来,端到堂屋,一家人吃了。 见咏梅身子始终跟筛糠一样轻轻哆嗦着,顾蕊给她使个了眼色,道,「梅姨,你看着我爹喝药,我去刷碗。」 咏梅却道,「还是你伺候老爷喝药吧,我去收拾锅碗。」 顾仲书见两人谦让起来,不由笑了,「谁做不一样,怎么今儿这么客气了?」 顾蕊出了一身的汗,心想爹您是不知道灶房里住着个煞神啊,这是拿命去刷碗,不客气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梅姨去送死吧? 她顿了顿,笑道,「梅姨心细,不像我每次都洒药。」说完,她义无反顾地端着碗筷出了堂屋。 未免顾仲书疑心,咏梅只得装做淡定的样子伺候他喝药。顾仲书还惦记着问咏梅,「那男人醒了没?有没有给他留碗菜粥?」 咏梅一想起顾蕊跟她说过的话,混身就抖起来,只得强压下颤栗,稳着神儿答道,「蕊儿那孩子留了,老爷别惦记了。」 「别叫我老爷了,如今我哪里是什么老爷?」顾仲书深深地看了眼鬓角生出华发的咏梅,叹息一声,「以后就叫我仲书吧,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你了。」 咏梅眼中溢满泪水,却还是强笑着,「老爷你可别这么想,我瞧着蕊儿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将来咱们都指望她了。」 「再有出息也是个女儿家,文不能登科中举,武不能安邦定国,咱们这样子,又有哪家敢娶?」顾仲书喟然长叹,心中有无限的愁绪。 咏梅不吭声了,她实在不晓得怎么接话。 顾蕊战战兢兢洗着锅碗,眼睛还不时瞟着角落里依然如老僧入定般的男人,生怕他突然暴起杀了她。 把锅碗洗干净收拾妥当,她正打算悄悄溜出去,谁知忽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叫声。 这声儿,她贼熟。 男人睁开眼,正和看过来的顾蕊四目相对,目光不由浮现一丝尴尬。 「你,要吃饭吗?」顾蕊小心翼翼地探问。 男人似乎有些难为情,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他半张脸,顾蕊只能从他的眼神里观察。 她抿唇笑笑,揭开笨重的木头锅盖,把里头特意从嘴里省下的一点温热的菜粥盛出来,拿了一双筷子,慢慢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子递过去,「家里没什么吃的,你先将就着吧。」 男人抬眼看看她,并没有露出凶神恶煞的目光,迟疑了一会,方才接过碗筷,低着头默默吃起来。 顾蕊见他虽然不吭声,但也没发怒,胆子不由大了些,蹲在他面前没走,细细地观察着他吃饭的样子。 就见他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喝粥的时候,不疾不徐,没有一点儿声响。这让顾蕊甚是惊奇。 这等作派,定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能有的,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身中毒箭,流落在她家呢? 男人喝完菜粥,又默默地把碗筷递给她,自己则低头在袖子里掏着,只是掏来掏去并没有掏着,只好抬头问顾蕊,「有帕子吗?」 第5章 一句话,差点没把顾蕊手里的碗筷给惊掉。 妈呀,还这么讲究的? 她倒是有帕子来着,不过逃亡到这穷乡僻壤的,早就不用了,平日喝完粥都是拿袖子抹一抹嘴的,因为咏梅说,乡村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要入乡随俗,不能让人家看出什么端倪来。 几个月下来,顾蕊早就习惯这种生活了,如今听这男人要帕子,不由挑眉一笑,「我们这样人家哪里有帕子?都快揭不开锅了。」 见男人黯然垂下眸子,她双眼又是一亮,盯着男人的前胸道,「要想吃好喝好用好也行……」 男人复又抬眸看着她,顾蕊嘿嘿一笑,指着他的胸口道,「那个,匕首当了就行。」 话音未落,男人飞快地伸手捂住胸口,那模样,就跟顾蕊能上手抢一样。 顾蕊咧咧嘴,想笑又笑不出,她敢抢吗?一大早差点被这男人给吓晕过去,他这会子倒好,这不是讽刺她呢吗? 撇撇嘴,顾蕊哭笑不得,「你使劲捂着,稀罕!」 甩下这句话,顾蕊又去房前屋后找了些蒲公英,洗净熬了汤药,给男人端过去喝了。 见男人复又躺下,她就背上背篓跟顾仲书和咏梅说一声,到后山采药去了。 家里没有田没有收入,就靠她给村民们看个头疼脑热换点吃的,勉强度日,这常用的药草是断断不能少的。 顾蕊在山上转悠半天,正午时分下得山来,回到家把采来的各色药材拿出来,能吃的让咏梅择洗干净,能种的就种在篱笆墙边上,其余的,则洗净晾干备用。 忙活完,她有些昏沉沉的,肚子瘪瘪的,没点力气。她知道自己这是饿得低血糖了,就拖着灌了铅般的腿走到屋里,想找点米熬点菜粥喝,可一揭开盖子,就见米缸里只剩了十几粒米。 顾蕊不由苦笑,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家无隔夜粮了。 顾仲书躺在那盘破炕上,见顾蕊站在米缸前发呆,挣扎着坐起来,摸索着从炕头取出一个斑驳了漆皮的木盒子,打开,取出一根镶着颗猫睛石的簪子递给咏梅,「你把这个拿去当了,换点子米面回来。」 咏梅一见那簪子,眼睛就红了,哽咽道,「老爷,这是夫人留下来的,将来好给蕊姐儿做嫁妆的,怎能当了?」 「哎,我何尝不想留个念想。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总不能守着这个死物活活把人饿死吧?」顾仲书说着说着,那眼角的泪就流下来。 顾蕊听得心酸,勉强压住眼圈的酸涩,回头强笑道,「爹,哪里就饿死了呢?这院子里不还有我挖来的野菜?不行就跟左邻右舍的借点,咱平时看病从来不收诊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如今不太平,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何必麻烦人家?就算人家肯借,咱们也有点挟恩图报的意思了。」顾仲书不同意顾蕊去借粮,咏梅只得接过那簪子,就要出门去镇上当了。 谁知还没等她去,篱笆门外就有人喊了,「顾小哥在家吗?」 这是找顾蕊的,她平日女扮男装,村里人都称她一声「顾小哥」。 顾蕊忙定定心神,答应着出了屋,就见大生哥扶着他娘子站在篱笆门外。 「嫂子病了?」顾蕊搭眼一瞧,猜出个三五分。 「是,前儿个她跟我上山砍柴,淋了一场雨,回家之后也没当回事,吃了饭就睡了,结果昨儿一早上起来,头就疼得要炸了一样,浑身酸软无力,今儿竟然不能动了……」大生瞧着媳妇那样,面色甚是担忧。 「那让嫂子到屋里坐着,我给把把脉。」顾蕊说着,就去帮大生把他媳妇架到屋里去。 给她诊过脉,顾蕊心中有数,曼声道,「舌淡苔白,脉浮带紧,头痛骨痛,嗯,用麻黄汤吧。」 家里没有纸笔,她也不用开方子,只告诉咏梅,「梅姨,你去烧水,我来配药。」她声音清脆,带着点儿雌雄莫辨的清扬。 这些常用的药材家里都有,咏梅也是做惯了的,手脚利索地去生了火,坐上药吊子,顾蕊则配好药材,洗净到灶房里熬上,半个时辰之后,给大生媳妇喝了,不出片刻,就发了一身的汗,人精神了许多。 大生和他媳妇连连道谢,顾蕊又给他包了一剂药带上,嘱咐,「明儿再喝一剂,也就好了。大生哥,你可要照顾好嫂子,以后可不能让她淋雨,妇道人家身子弱,要好生保养。」 王大生赶紧答应着,带着媳妇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过了晌午,顾蕊就听篱笆门外有人喊,出门一看,正是王大生,手里还提着个竹篮子,笑道,「你嫂子已经好了,在家和了面,擀了葱花饼,特意让给你送一些尝尝得的。这不,家里还有几个鸡蛋,都让我拿来给你爹补补身子……」 顾蕊正饿得心发慌,闻听不由大喜,咏梅还没来得及去当簪子,以为今天又要饿肚子了,没成想王大生就给他们送来了葱花饼和鸡蛋,这不啻于天上掉个馅饼,砸中他们一家人! 她喜上眉梢,接过那竹篮子,眼圈儿泛红,「大生哥,我们家还真等着你们送吃的呢,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等日后,你们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尽管来这里。」 「客气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不容易,只要我们家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家的。」王大生是个热心肠的人,踏踏实实的山里汉子,黑红脸膛,身材魁梧,说话也如洪钟一样。 顾蕊笑着送走王大生,把竹篮子提到屋里去,看着咏梅和顾仲书直咧嘴笑,「今天可不用愁了,大生哥送了这么多葱油饼,够我们吃一顿了。」 放下篮子,她又对咏梅道,「梅姨,我去收拾药材,你择些野菜凉拌了,今晚咱们饱餐一顿。」 「哎,我这就去。」咏梅伺候着顾仲书喝了一碗水,在衣襟上蹭蹭手,笑着答应了。 一家子因为有了吃的,个个都欢天喜地。 第6章 晚饭时分,顾蕊叫咏梅和她爹先吃着,自己则盛了碗野菜粥,配上一小碟子凉拌野菜,拿了两张葱花饼,递给墙角里躺着的男人,「喂,起来吃饭了。」 这人身中毒箭,流了那么多血,要是不好好补补,就算能活命,也会留下病根。 虽然不晓得他是出尔反尔还是真的忘了而赖账,但既然是自己施救的,顾蕊可不想砸了招牌。 再加上这男人是个危险分子,她也的确不敢苛待了他。 陆凌风慢慢坐起来,眉头紧促,胸前的伤口实在是太疼,让他厮杀多年的身板也难吃得消。 听着顾蕊有些不大情愿的声音,陆凌风不由盯着她看了眼,就见眼前这少年郎面容俊秀,眉目如画,只可惜面有菜色,身量又过于纤细,想来是吃不饱的缘故吧。 他忽然有些愧疚,心里犹豫着是否把那匕首给她当了。若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也就罢了,只是这是圣上赏的,若是被她拿去当了,说不定那些人就找到他的藏身之地,恐怕给这家子人也会带来无妄之灾。 当时伤重之际,为了让她救他,他的确答应过把匕首给她的。可等他醒来之后,方才发觉自己思虑不周,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这家人,他都不能把匕首给她。 这理由他自然不能透露,也就由着这少年郎把他当作赖账之人了。 晚上的饭菜稍微丰盛了些,顾蕊特意端来一个小板凳,把碗筷放在上头。 陆凌风赞赏地看了眼顾蕊,别看这家子穷得没有隔夜粮,行为举止却颇有大家风范,穷却不失优雅,过日子并不将就。 端起碗喝了口菜粥,他又挑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虽然没有平日里鸡鸭鱼肉的浓香,可也别有一股清甜芬芳。 「这是邻居送的葱花饼,给你匀了两张。」顾蕊把那两张饼往男人面前推了推,小声解释着。 谁让人家是大爷呢,一伸手就能掐死她的。 男人毫不客气地拽过葱花饼就咬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看样子很是满意。 顾蕊趁热打铁,往前探探身子,小心探问,「好吃不?」 「好吃。」男人很是客观地点头。 「想每天都吃吗?」顾蕊循循善诱。 「想。」男人很是爽快。 「那个,家里没米面了。」顾蕊脸色垮了垮,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 男人撸了把额前的乱发,没有吭声。 顾蕊又往前凑凑,笑得贼兮兮的,「要不,把你匕首当了?」 男人猛抬头,一双黑晶晶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顾蕊吓得小心脏一跳,忙不跌往后仰了仰,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男人就那么下死眼盯着她,却始终没有动作,顾蕊才勉强平复了下心情,双手撑着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男人,「你这人,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不给就不给,吓我做什么?」 陆凌风收回目光,低头喝了口粥,瓮声瓮气道,「不能给。」 顾蕊也不管他说什么了,忙道,「罢了罢了,不要了,成不?」 事到如今,她认命了,只要一家老小平安就好,谁让她倒霉救了这么个煞神呢? 吃饱喝足,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顾蕊又发起愁了。 一家三口再加上不明身份的男人,四个都能吃能喝的,大生给的葱花饼一顿就撬没了。几个鸡蛋也是人家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顾蕊打算留着每日给她爹顾仲书吃一个,其余人连个味儿都闻不到。 眼下又没粮食了,该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跟着王大生去镇上一趟,听说镇上有个医馆,也不知道收不收药材,她打算碰碰运气。 王大生隔三差五赶着牛车去镇上卖柴,顾蕊一大早就去问了,正好今日去。 她大喜,忙回家把晒干的各类常见药材分门别类装进背篓,和顾仲书咏梅交代一声,又给男人换了药,这才背上去找王大生。 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镇上,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儿正好逢集,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好生热闹。 顾蕊也顾不上看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赶紧按照王大生指的道儿找到那家医馆。 那家医馆正位于镇中心,门前阔朗宽敞,位置很不错。 她抬头看那匾额,黑漆楠木底儿,上书三个泥金隶书大字「安乐坊」,也不知出自谁之手,甚是气派。 顾蕊相了相,方才踏进门槛。就见里面一溜儿药柜一字儿排开,四五个伙计正站在柜台后,配药包药,忙得不亦乐乎。 左手边一个中年男人,身条精瘦,面容干瘪,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转个不停,正一手拨拉着算筹,一手捻着三缕山羊胡,像是个掌柜的。 靠门边设着一条长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后面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一领天青色长衫,稀疏的白发总成一个髻,梳在头顶。 他见顾蕊进来,抬起头来问道,「这位小哥,看病?」 顾蕊忙站定,含笑回道,「大夫,我不看病,是来卖药的。」 「哦,什么药?」左边柜台后的那个山羊胡子中年人抬头问她。 「大叔,这是我山上采来的药,「顾蕊含笑答着,「有黄芪、当归、麻黄,还有一小袋枸杞……」 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这都是些常见的,我们药铺里多的是,不值钱……」 顾蕊正笑着的脸出现一丝裂纹,正捏着一包枸杞的手也无处安放。 深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又挤出一抹笑,「大叔,小药治大病,可别看不起这些稀松平常的药!」 第7章 「怎么?你这小子还挺有高见啊?」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对门口那个坐诊的头发苍白的大夫扬扬下巴,「老王头,瞧瞧,打擂台的来了。」 那被称作「老王头」的老大夫就嘎嘎地笑了,「毛都没长齐,还敢说大话?稀松平常的草根草籽喂猪倒是好!」 见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顾蕊来气了,双手一提背篓,忿忿道,「不收就不收,用不着冷嘲热讽!」 「哟,这还气上了?」掌柜的阴阳怪气地扯着嗓子喊了声,「告诉你小子,我们这里专治达官贵人,你的药,还是留给那些穷鬼吃吧。」 顾蕊头也没回,大踏步出了安乐坊。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顶着烈焰沸腾的日头,闻着空气里飘来的香气,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 家里没的吃,仅有的几个鸡蛋都留给她爹顾仲书补身子了。早上只喝一碗野菜粥,光走路都去了半个多时辰,哪里还顶事? 她揉揉空瘪的肚子,不由苦笑:早知道就别这么硬气了,随便卖几个铜板也行,跟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置什么气啊? 如今要是回去,人家不收不说,怕还得被嘲笑一番,何必再去惹一肚子气? 她自我安慰一番,打起精神把背篓背上,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街里头走,看还有其他生药铺子没。 结果转了一圈,也没见着一家,顾蕊不由垂着头叹气,怪不得安乐坊的人眼高于顶,原来镇上他一家独大啊。 实在无法,她来到镇中心的一家当铺外,看着那泥金的「润升德典当行」六个大字,心里踌躇不已。 摸摸怀里的布包,顾蕊心想,实在不行就把她娘留下的簪子当了吧,勉强维持几天生活。 只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回事儿呀,自己一个穿越来的,拿着原身娘的簪子当,说不过去。 她倒不是贪这个簪子做嫁妆,只因他们逃亡过来之后,已经当了好几样首饰了,这根簪子,是原身的娘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若是当了,顾仲书连个念想都没了。 她真是于心不忍。 可不当,家里老小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她站在当铺门外,思来想去,把那根簪子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又塞进去。 折腾了一阵,等她捏着那根簪子终于一咬牙一狠心、抬起一只脚就要踏进润升德典当行的门槛时,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把那根簪子一把给抢了去。 「哟,表弟,哪来的金簪啊?」来人说话阴阳怪气的,音调儿拔得高高的,又尖又细。 顾蕊一惊之下倏然转头,见那人正是咏梅娘家侄儿——孙禄寿。 这小子二十郎当的年纪,正事不干,成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在家里啃老呢。 咏梅带着他们爷俩住到她爹娘留下的宅子时,这小子来过,所以顾蕊认得他,不过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当时他们初来乍到,住的是咏梅爹娘留下的三间破草屋子,可这小子还跑来要收银子,说不能白住,连亲姑姑咏梅的面子都不给。 要不是咏梅好说歹说苦苦哀求,这小子还真能把他们三个给赶出去。最后还是牛角洼村的里正见他们一家可怜,出面把他喝走,不然这小子还得给他们多少气受。 因着咏梅的哥哥做了上门女婿,所以孙禄寿一家住在他外祖父家,也就是离顾蕊住的村子牛角洼五六里地的孙家庄上。 没成想在这里遇见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看那小子捏着簪子喜眉笑眼的,顾蕊沉下脸来,冷声道,「把簪子还给我。」 「嘿哟,你的?」孙禄寿一手捏着簪子一手甩着,悠着步子围着顾蕊转,「你小子又不是娘们儿,要簪子做什么?」 「这是我娘的。」顾蕊竭力克制住自己想一刀捅了孙禄寿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娘能有簪子?」孙禄寿好似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一样,「你爹摊在炕上,穷得饭都吃不起,还能给你娘打簪子?」 顾蕊看着跟一只猴子样跳上窜下满脸刻薄的孙禄寿,暗暗把手伸进袖子里,摸着顾仲书留给她的针灸包儿。 「这是我娘主家赏给她陪嫁的嫁妆……」她一脸淡漠疏离地解释着,暗地里却悄悄抽出一根银针来。 「谁信啊?」孙禄寿仗着顾蕊身量没他高力气没他大,极尽奚落之能事,「谁给你作证,啊?别是你小子偷来的吧?那家子早就死绝了,你蒙我呢。」 「是,我蒙你呢。」顾蕊忽然微笑着欺近,仰头看着孙禄寿的下巴。 孙禄寿倒是一愣,没想到顾蕊会这么说。 说时迟那时快,趁他发呆之际,顾蕊干净利落地把银针扎到孙禄寿的肘部曲池穴,就听孙禄寿「哎哟」大叫一声,手中的簪子跌落在地上。 顾蕊勾唇,冷冷一笑,「跟我斗,早着呢。」声音压抑低沉,带着说不出的狠戾,手下毫不留情,又把银针在曲池穴里捻了捻。 孙禄寿疼得哇哇大叫,听见这话更是吓了一跳,这个表弟眼神跟狼一样,特别凶狠,像是要吃人。 他不敢动弹,顾蕊则捡起那根簪子,在衣襟上擦干净了,塞进怀里,迈步离开。 孙禄寿在后头怒吼,「你敢打我?」 顾蕊回头,微笑,「谁看见了,谁给你作证?」 孙禄寿哑巴了。 是啊,方才不过一瞬间,大家看到的不过是顾蕊上前够簪子,然后孙禄寿哎哟叫了一声,那簪子就掉了,顾蕊弯腰去捡,谁也没看见顾蕊动手啊? 顾蕊不理会孙禄寿的鬼哭狼嚎,大步流星地离开。 经历了刚才那一出,顾蕊觉得也许是天意不让她当掉簪子。也罢,不管是贫也好饿也罢,这是原身娘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她要收好保护好,也算是对得起原身了。 第8章 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有钱买粮,一家三口外加那个男人就没得吃,怎么办? 她苦巴着脸慢慢晃着,苦思冥想怎么赚点钱养家糊口。 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四五个壮汉抬着一扇门板急匆匆地赶来,一边走还一边吆喝着,「快让让,快让让……」 顾蕊忙闪身躲在一边,就见那几个人一路吆喝着直奔安乐坊而去。 这是有人病了?看样子还病得不轻。 顾蕊想着,就听人群里议论纷纷,「这不是‘万盛’粮行掌柜家的孩子吗?」 顾蕊愕然,这孩子得什么急病了?刚才门板上蒙着一床白单子,她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人。 「怎么了?」她伸脖子问那知情人。 「嗨,别提了,那娃儿调皮,一个没瞅着,上树掏鸟蛋去了,结果,摔下来……」 「哦,」顾蕊应了声,没说什么。 对于她一个大夫来说,这种情况实在引不起什么波澜。 知情人却憋不住了,「你知道那孩子怎么了?」 顾蕊配合地问,「怎么了?」 「听说,当场就没气了。」 「啊,」顾蕊轻轻点头,「那还挺严重的。」 「当然,」知情人觉得她没有想象中反应那么大,很是不满,撇嘴道,「你这样的小郎君,怎能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 顾蕊也没当回事,抬起脚步朝安乐坊走去。 既然没气了,不晓得安乐坊的大夫能不能救过来? 身为医者,她喜欢有挑战的病例。 安乐坊,老王头蹲下身子给门板上的孩子诊断,诊了左腕诊右腕,翻了眼皮,摸了耳朵,片刻后,摇摇头,叹气,「回去预备后事吧。」 一句话,嚎哭一片。 为首的中年汉子白白胖胖的,当即就给他跪下了,「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儿……」 原来这位就是万盛粮行的掌柜的。 后头一人上前哭着哀求,「大夫,我哥就一个儿子,这要是没了,不是断了香火了?」 至于以后能不能生,不是这时候该说的话。 那老王头被他们闹不过,摊开两手无奈地叹气,「都没脉了,要我怎么救?」 那四个抬门板的壮汉估计都是孩子同宗的叔叔哥哥们,听见这话,个个都耷拉着头,默默流泪。 孩子从树上摔下来当时就没气了,他们抱着一线希望来求医,就是想着能有奇迹,可谁料还是没有任何转机。 他们蹲下身子,慢慢把白单给孩子盖上,又去扶万盛粮行的掌柜的,「大哥,咱回去吧。」 本来就死了的人,怎能赖在这里不走? 万盛粮行的掌柜的张着嘴哭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被人扶起来,跟提线木偶一般看着白单下的孩子,嘴里直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凄惨的一幕看得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人生最惨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这中年男人还没有白发苍苍,就已经眼睁睁看着幼子夭折,心里的苦,岂非常人能感受得到的? 顾蕊不想在安乐坊这里抢风头,当时老王头诊断时,她挤在人群也偷看了几眼。这会子见那几个壮汉抬着门板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就悄没声地跟上去。 待那几个人走出几丈远,顾蕊方才出声叫住他们,「几位大哥……」 有人听见,回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一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豆芽少年,就没理会。 这么一个乞丐似的少年郎乞讨也不找个地方。 顾蕊见没人理会,忙紧走几步上前,指着门板上的孩子道,「这孩子还有救。」 几个抬门板的壮汉都觉得这少年郎怕是穷疯了,讹人讹到他们头上了,找抽呢。 「给我滚!」后头一个壮实的年轻人回头喝了一声,就伸手去推顾蕊,「眼瞎了?」 顾蕊被他给激怒了,按说这事儿该他们求着她来着,如今她好心主动医治,他们倒不领情了,真是牵着不走打倒退,忘了怎么苦求安乐坊的大夫了吧? 她冷冷一笑,拂袖而去,撂下一句话,「可怜的孩子愣是被你们害死了。」 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一个中年人的声气叫道,「小哥慢走。」 顾蕊站住脚,缓缓回头,果见孩子的爹——万盛粮行的掌柜的急急几步赶来,朝她作揖行礼,小心翼翼问,「小哥,你能治?」 顾蕊勾唇冷笑,「没那个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言下之意,不但能治还能治好。 中年人大喜,就去拉顾蕊的手,「小哥快些救救我儿。」 可其他同宗都觉得这中年人也是疯了,纷纷上前拦着,劝道,「大哥,别信这疯子的话,明明大夫都说没救了,别被她给骗了。」 活生生的心肝肉被剜走,搁谁谁都受不了。中年男人又哭起来,「我儿没了,我还有什么好骗的?」 顾蕊静静地看着中年男人,叹息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冲这个,你儿,我治定了。」 说完,也不管那些亲戚怎么骂,上前揭开白单子去看那孩子,见他牙关紧闭,气绝无声,没有破皮折骨,脉息也全无,看上去果真是死透了。 不过顾蕊还是有把握的,当即就开了方子:全当归6克钱,金银花6钱,大川芎6钱,穿山甲2钱,滇三七一钱,酒一碗、水两碗合煎取一碗半。 「我这里只有当归、金银花,其余的你们赶紧到安乐坊买去。」顾蕊从背篓里翻出当归和金银花,交给万盛粮行的掌柜的。 事到如今,其他人也不好迟疑,就有人飞奔着去了安乐坊,照方子抓药,余下的人赶紧抬起孩子,带着顾蕊回到万盛粮行。 第9章 药买来,煎好,给那孩子往嘴里灌,只是那孩子牙关紧闭,勺子压根儿就灌不进去。孩子娘要自己喝了嘴对嘴喂,顾蕊却制止住,成年人的嘴巴里细菌多,孩子年幼,还不知道又惹出什么病来呢。她想起前世里灌药的鹤嘴壶,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现在也没功夫研究这个,就四处看了眼,找到一把泡茶的小茶壶,装满药,给那孩子好歹灌进去了。 因为孩子还不知是死是活,万盛粮行的掌柜的留顾蕊住下来,把她安置在孩子隔壁住着。 天色已晚,顾蕊怕王大生找不到她着急,特意跟万盛粮行的掌柜的说了,让他派了一个伙计在回牛角洼的路口等着王大生,说了事情的经过,让他告诉顾仲书和咏梅一声,今夜先不回去。 事情安排妥当,顾蕊才静下心来,这时候就觉出饿来。 可是万盛粮行的掌柜的因儿子生死未卜,魂儿都不知飘到哪里去,连待客之道也忘了。 顾蕊实在饿得不行,只得找着掌柜的,道,「掌柜的,我饿了,能给我上些饭菜吗?」 伴随着这话,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在大家伙儿都沉默不语的屋子里,是那么响亮,那么显眼。 先前喊着让她滚的那个年轻男人眼睛里立即闪过一丝不屑,嘴里却道,「小哥儿还是先忍忍吧,孩子还不晓得如何,大家哪有心思吃饭?」 言下之意,你还没把孩子救活,哪有脸要饭吃? 顾蕊不由恼了,冷哼一声,「还从未见过你们家这样的待客之道,孩子就算醒过来也需要一些时辰,难道就让我一直饿着不成?若是饿出个好歹来,等你们用得着我的时候,恐怕就晚了。」 那年轻人又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嗤,「别标榜自己了,你怎么知道我们用得着你?」 这话摆明了有过河拆桥的意思。 顾蕊也不跟他计较,索性背上背篓就往外头走,「也罢,算我瞎了眼。你们既用不着,那我家去了。」 说实在的,给人治病上赶着还真讨不了好,既然被人如此羞辱,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这世道,有大把的人想要她呢,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不过总有明事理的人,她刚迈出两步,就听身后中年人的声气训斥年轻男人,「老六,怎么不懂事?还不快把小哥叫回来,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顾蕊暗喜,这万盛粮行的掌柜的还真不错。 那个年轻人还想分辨几句,嚷嚷着,「大哥,小宝喝了药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醒转,你信那小子的鬼话呢。」 万盛粮行的掌柜的叹息一声,并没有跟这个老六计较,自己则追上顾蕊,赔罪道,「小哥别气,都是我家六弟不懂事儿,小哥你大人有大量,小儿的性命全靠你了。」 遇到这样的人,顾蕊自然不能拿架,当即就回头,「掌柜的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只是腹中饥馁,实在难忍。」 她也没藏着掖着,更没觉得不好意思,完全一副理直气壮地样子,就是告诉所有人,我饿了要吃饭。 万盛粮行的掌柜的不由对顾蕊刮目相看起来,眼前这少年郎虽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可行为举止光明冷落、古道热肠,倒像是大家子出来的子弟。 他倒是更恭敬了,「小哥放心,只管留下来。」 说完,就吩咐下人摆饭,请顾蕊去了花厅款待。 那万盛粮行的掌柜的也是有钱人,一声令下,不过片刻,花厅的大理石桌面上就摆满了各色菜点,冷的热的,荤的素的,足足有三四十个碗碟,看得顾蕊食指大动,很是迫不及待。 见万盛粮行的掌柜的还站在一边要作陪,顾蕊忙道,「掌柜的不必在这里,只管去照顾孩子。等我吃完这顿饭,孩子也就该醒了……」 她倒不是夸海口,而是这人站在一边,她着实不好「扫荡」啊。 万盛粮行的掌柜的万万没想到顾蕊敢打这样的包票,在安乐坊,那大夫直言让他回家预备后事,如今这小哥儿却说一顿饭的功夫他儿子就醒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云泥之别的话,当真让他难分真假。 但身为父母,他当然愿意相信自己儿子还能活过来,当即高兴地直朝顾蕊作揖,嘴里碎碎念着,「小哥儿真是神人!」 顾蕊也不理会,待他走了,方才抄起筷子,对着那些碗碟下手,什么白灼大虾,什么红烧肘子,酱香牛肉,大快朵颐起来。 自打穿过来,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更别提油水这么足的饭菜了。 等她菜足饭饱时,不过一炷香的时辰。 她晃晃悠悠地出了花厅,沿着鹅卵石的小径往那孩子的屋子走去。 刚走了一半,迎头就见一人脚底生风,飞奔过来。 因天色已晚,夜幕低垂,两个人都没看清对方,就这么好巧不巧地撞上了。 顾蕊个头矮,一头扎进人家怀里,挺翘的小鼻子就那么堪勘地撞上人家坚实的胸膛,疼得她眼冒泪花,蹬蹬蹬捂着鼻子后退三四步。 「哎哟,疼死我了。」她揉揉自己的小鼻子,摸了摸,好在还没撞出血。 缓了会儿神,她方才看清对面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是下午出言讽刺她的男人,也就是万盛粮行掌柜的六弟。 「原来是你。」她指着老六,凶巴巴叫着,「做什么走得这么急,赶着投胎去?」 老六没给过她好脸色,如今有了理由,顾蕊可不想轻易放过他。 本以为老六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跟她干一架。早就预备好银针药粉的顾蕊,摩拳擦掌地等着老六被她收拾,谁知老六却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忽地弯下腰去,对着她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都怪我有眼无珠,错过了小哥,这厢给你赔礼了。」 面对老六的突然转变,顾蕊甚是愕然,不过愣了一瞬,她就明白过来了。 第10章 「可是那孩子醒了?」她淡淡问道,心想喝了药过去一个多时辰,也该醒了。 老六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顾蕊,佩服地五体投地,「正是!我大哥说你算准了一顿饭之后醒,果然没错。」 顾蕊随意摆摆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她倒不是谦虚,实在是这样的病症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 一句话,让这个老六对她更加心悦诚服了,忙请她过去。 顾蕊跟着老六去了孩子屋里,就见那孩子正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眨着,神清气爽的,压根儿就不像是垂死之人呐。 「醒了?」顾蕊上前一步,抓住孩子的手腕来诊脉。 那孩子躺那儿,眼睛一直滴溜溜看着她,甚是好奇,「是你救了我?」 童音稚嫩清脆,就是有些嘶哑,想来身上还是很痛的。 「嗯,是我,厉害吧?」顾蕊一边诊脉一边逗那孩子。 「噗嗤。」一个笑声响起,顾蕊抬眼,就见老六正朝她挤眉弄眼,仿佛在笑她毫不谦虚一样。 顾蕊白他一眼,不理会,只对万盛粮行的掌柜的道,「再煎一剂药喂下去。」 掌柜的忙不迭就吩咐下人去熬药,半个时辰后又给孩子喂了一碗,过不多时,孩子就嚷嚷着要解大便。 一炷香后,顾蕊去看便桶,就见里头的粪便都是黑色的,她心头轻了一下,这是体内的瘀血排出来,孩子这是没问题了。 老六见她亲自去看便桶,不觉油然生敬,迎上前,笑道,「先前真是多有得罪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起死回生的医术,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来好好的话,到他嘴里就变味儿了。 顾蕊没好气呛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丑?」 「哦,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六慌张地摆着手,连忙解释,「我,我是觉得,你,你穿的这样,还以为你,你……」 下面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顾蕊干脆替他接下去,「以为我是叫花子,专门讹诈你们的?」 她翻了个白眼,「真是狗眼看人低。」 「是,是,是我狗眼看人低。」老六一个性子急躁的人,这会子什么脾气都没有,被顾蕊的医术深深地折服了。 屋内其他人都哄然大笑起来,万盛粮行的掌柜的笑着打趣,「六弟什么时候也低眉顺眼的了?」 这么一说,顾蕊倒是不好意思再呛他了,毕竟,老六也没对她怎么着,况且人家还赔礼道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越过老六,笑着对万盛粮行的掌柜的道,「明儿再给小少爷服一剂,就好了。」 众人大喜,纷纷竖起大拇指,对顾蕊的医术赞不绝口,「小哥真是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啊。」 万盛粮行的掌柜的本来还以为自己儿子夭折了,如今不仅活过来而且明儿就能大好,这真是再想不到的事情。大悲大痛之后又是惊又是喜的,他不由得又哭又笑,竟然弯腰对着顾蕊行了一个大礼,「小哥就是我陈家的大恩人,这辈子,我们陈家定将铭记小哥的再造之恩。日后小哥但凡有什么用得着陈某人的,陈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大礼,忙闪身避开,摇着手忙忙道,「掌柜的快别客气了,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谈不上什么再造之恩。既然小少爷已无大碍,明早我就回家了。」 「好好,有劳小哥了,只是不知小哥尊姓大名,陈某定要在家里设下香案供奉的。」陈掌柜的虔诚道。 顾蕊汗颜,她才多大啊,经得住人家一天到晚三时六拜啊? 「不用不用,我叫顾,呃,顾瑞。」「顾蕊」俩字到了嘴边,她又赶紧变了音。顾蕊活脱脱就是个姑娘家名字,顾瑞却是男人名字,既然女扮男装,还是多注意些好。 「原来是顾瑞小哥。」陈掌柜的客气拱手,「天不早了,小哥也该累了,我已叫贱内收拾出一间精舍,小哥这就去歇着,等明儿我叫人送小哥回去。」 「好,顾某不打搅小少爷休息了。」顾蕊学着陈掌柜的样子,也拱拱手,出了屋。 陈老六亲自带她去精舍,陈掌柜的夫人吴氏亲自等在门外,见她来了,也是行了大礼,感激涕零。 顾蕊又客套一番,这才进屋歇息。屋内床帐被褥一应俱全,瓜果点心摆满一桌,果然精致极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起身,看着陈家小少爷喝了药,又泄了一通血便,顾蕊才放心离开。 门外已经备好马车,陈掌柜的让陈老六亲自送顾蕊,他和夫人亲自送到大门口,下人们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送到车上。 顾蕊头一次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她也没客气,本来就是冲着能赚些吃的用的来的。于是她跟陈掌柜的夫妇道别,上了车,陈老六也随后跟上,两个人坐在车厢里,那车夫就一甩鞭子,马车骨碌碌行走起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牛角洼村头,在顾蕊家门口停下。 顾蕊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不等陈老六去扶,她就欢快地蹦下马车,一步三跳地进了篱笆门,喊道,「爹,娘,我回来了,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当着人,她叫咏梅为「娘」。 堂屋的门开着,破旧不堪。咏梅从屋里急匆匆出来,一脸的喜色,迎着顾蕊,「你可算是回来了,昨儿听你大生哥说了,你爹担心得一夜没睡好呢。」 「我这不好好的?」顾蕊在咏梅面前欢喜得跟个孩子似的,转了个圈,让咏梅前后左右看了遍,这才拉着咏梅的手道,「我给人治好了,人家送我好多东西呢。」 咏梅跟着她出了篱笆门,就见巷口处停着一辆青稠帷幕的大马车,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正站在车辕前,看着她们微微笑。 第11章 「这是?」咏梅不认识这人,忙问顾蕊。 「陈老六,救活的孩子的六叔,送我回来的。」顾蕊也不含糊,介绍起来。 「原来是陈公子。」咏梅大方地打了招呼,陈老六也忙见礼,同车夫往下搬东西。 四个人,足足搬了四趟,方才把车里的东西全部搬完。 顾蕊和咏梅看着堆满了炕头的大包小包,欢喜得不能自已。 陈老六站在这快要碰着头的茅草屋子里,只觉浑身局促不安,望着顾蕊那张欢喜的小脸,他捏着下巴长吁了口气,「原来你就住这样的屋子,怪不得穿的……」 话音未落,就被顾蕊给瞪了一眼,「不会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陈老六立马把剩下的话给憋回去了。 别说,他在家里仗着老小,爹娘哥哥们都宠他,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可谁知就是服顾蕊,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见他站着不走,顾蕊气得下逐客令,「你没见我们家病的病弱的弱吗?还矗这里做什么,等着管饭呐?」 顾仲书忙呵斥顾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训完顾蕊,他又朝陈老六不好意思笑笑,「陈公子见谅,我家小蕊被我给惯坏了。」 陈老六也没分辨出到底是顾蕊还是顾瑞,更没当回事,笑道,「的确是,我可是怕了。」 顾蕊瞪他一眼,他忙笑着告辞出去。 咏梅拉着顾蕊出来送到巷子口,看着他上了马车,方要回转,就听陈老六掀开帘子回头喊,「等改日叫我哥给你在镇上买个院子,可好?」 「别,我自己买。」顾蕊可不想接受这等好意,毕竟,拿人的手短,她不想欠这么大的人情。 陈老六无奈地笑笑,「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过却还是竖起大拇指,「好小子,有志向!」 顾蕊嫌他不走,抱着胳膊瞪他,「啰哩啰嗦的有完没完?」 「好好好,我走,还不成?」陈老六哈哈一笑,撂下帘子。 回到屋里,顾仲书又把顾蕊训了一通,「你这孩子,怎能那样对待客人?」 「什么客人?我昨儿可是被他当成要饭的呢,要不是救活他侄儿,他会这么好说话?」顾蕊嗤之以鼻,她可算是知道陈老六的秉性了。 「好了,这也是人之常情。」顾仲书叹口气,又有些黯然神伤,「你也不小了,成天扮作男儿,到底也不是个事儿。现在更好,抛头露面的,将来可怎么嫁人?」 身为父亲,他觉得有愧于女儿。 顾蕊见他伤感,忙上前摇着他的胳膊撒娇,「女儿嫁人做什么?陪爹一辈子岂不好?」 「傻孩子,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咏梅眼圈儿发红,虽然是责备的话,但一点儿责备顾蕊的意思都没有。 顾蕊想想咏梅不就是一辈子没嫁人吗?如今还白白担了个虚名,岂不更惨?因此,到嘴的话也就打住不说了。 顾仲书自是了解女儿的心思,忙打圆场,「你们快看看这大包小包里都是什么,打开瞧瞧有没有吃的,我这一日快饿死了。」 他这么一说,顾蕊和咏梅都忙活起来,把那包裹都拆开,就见米面各一大袋,风干的香肠、鸡鸭鱼肉包了一大包,还有各色好吃的点心,几匹绫罗绸缎……另外,还有一封银子,足有二十两。 都是家里紧缺用得着的。 「这下,咱们家一年不愁了。」顾蕊高兴地拍掌,「这可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瞧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你何时开张了?」顾仲书嗔着她,话虽如此,不过他脸上也满是喜色。 「梅姨,咱们现在就做饭吧,今儿,我们要放开肚皮大吃一顿。」顾蕊说着,就动手把米面倒进缸里。 咏梅也把东西归拢好,娘儿两个有说有笑地去了灶房,就见墙角那男人正盘腿静坐,听见动静,把眼睛睁开,恰好就和顾蕊来了个四目对视。 顾蕊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呢。 也不知道这一天没回来,他伤势好些没。 如今家里有了吃的用的又有银子,她也用不着费尽心思要他那匕首去当了,心想着等过几天这人能行动了,打发他走了算了,也省得不知道哪天他凶性大发伤着一家人。 刚要过去看看他伤势如何,就听院子外头哟哟呵呵地似乎有人闯进来。 顾蕊和咏梅都愣了下,伸头往院子里看,就见一群人呼啦啦闯进来,为首一人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小杂种给我滚出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原来是孙禄寿找上门来,报那一针之仇了。 顾蕊不怕他,这样的泼皮无赖,就得硬起来。家里没个撑事的男人,她当然要冲上去。 「你来做什么?」她个头不高,站在孙禄寿跟前比他还矮一头,虽然说出的话冷冷清清,但说实在的还是缺点儿气势。 「嘿哟,还敢问我来做什么?自然来修理你这小子的。」孙禄寿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瞅着顾蕊,「怎么着,想反天啊?」 咏梅忙上前劝孙禄寿,「好侄儿,别这么对你表弟。」 孙禄寿却理都没理她,只瞪着顾蕊,「她是哪门子的表弟?」 咏梅气得分辨一句,「她是我儿子,怎么就不是你表弟了?」 「那敢问姑姑你何时嫁人、何时生的这个表弟?我怎么从来没听我爹娘说过?」孙禄寿乜斜着眼,盯着咏梅看好戏。 咏梅一下子愣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顾蕊悄悄摸着袖内的银针,仰着小脸瞪孙禄寿,「关你屁事?给我老老实实滚回去,否则要你好看。」 「呀嗬,」孙禄寿一双三角眼瞪得滴溜圆,开始挽袖子撸胳膊,「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痒痒,欠修理了。」 第12章 「是,我欠修理,有本事你来呀。」顾蕊不怕死地往前进了一步,笑嘻嘻地说出这句话来,倒是把孙禄寿给吓了一跳。 昨儿在街上也不知怎么地,胳膊肘子一麻使不上劲儿,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簪子飞了,他回家之后越想越咽不下那口气,就纠集了几个小混混来找茬,没想到顾蕊竟不怕他。 看着长得细细长长跟棵豆芽菜一样的顾蕊,孙禄寿压下心中那股子不安,猛喝道,「兄弟们,给我修理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打残了算我的。」 咏梅一见这架势,吓得忙上前一步挡在顾蕊身前,望着孙禄寿苦求,「好侄儿,她可是你亲表弟啊,你怎么能叫人打她?」 「呸,哪里来的野种?」孙禄寿根本没把咏梅当回事,啐了她一口,「什么表弟?别是你跟别人私通生的吧?」 他如此恶劣,淫言秽语说个不停,咏梅还真被他给震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顾蕊见孙禄寿实在是畜生,生怕再说下去,伤了咏梅,就抢先喊着,「你姑姑嫁不嫁人的要你管?你如此欺负我,不就是看着你姑姑还有些嫁妆可图吗?你要真想要,说出来,找几个长辈做个见证,给你如何?」 孙禄寿的心思被顾蕊戳破,不由恼羞成怒。他就是惦记着顾蕊的簪子,不知道咏梅那里还有多少好东西,所以才纠集了小混混来敲诈的。 可咏梅毕竟是他亲姑姑,他再混,也不敢光天化日明抢。 如今顾蕊这般不留情面,他怎能不火? 于是他目眦欲裂地骂顾蕊,「小杂种,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这屋子是祖父祖母留给我爹的,你们霸占了不说,还敢如此无理?」 按照律法来讲,的确如此,女儿是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力的。只是咏梅是他亲姑姑,不过借住在这里,他再不要脸也不好当着乡里乡亲们把他们三口给撵出去,只好千方百计污蔑顾蕊是小杂种,名不正言不顺了。 顾蕊他们三个本就无家可归,为了住在这里,只好忍声吞气地拿出东西给孙禄寿,如此一来,孙禄寿就达到目的了。 他心思可真够歹毒的,为了一己之利,连自己姑姑都敢侮辱,还真是猪狗不如。 咏梅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是那等伶牙利嘴能吵架的,只能捂着嘴干哭。 顾蕊也不客气,冷冷一笑,推开咏梅,对上孙禄寿,「你爹是入赘的,你姓孙,跟杨家有什么干系?要是你不服,尽管报官好了。」 孙禄寿跟他娘姓,咏梅娘家姓杨,说起来,他们三人更应该住着她爹娘的屋子,毕竟孙禄寿的爹入赘了孙家,已经是孙家的人了。 孙禄寿被顾蕊堵得哑口无言,不由大怒,挥手招呼自己带来的几个小混混,「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残这个小杂种。」 小混混们都是跟着孙禄寿混吃混喝的,听说他姑姑手里有不少嫁妆,就跟见了血的蚊子一样,一哄而上。 顾蕊一见这阵势,心里也自发慌,不过眼下这局面却是不能怯场,不然之后还不知道被孙禄寿欺负成什么样。 她把咏梅往身后一扒拉,自己则一矮身子,趁着小混混们还没围上来的功夫,一针扎向孙禄寿的膝盖。 就听孙禄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高壮肥胖的身子一下子跪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顾蕊赶紧往后跑了几步,摆脱小混混的包围,站到灶房门口处,拍着手笑,「哎呀,表哥,这不逢年过节的,怎么行如此大礼?不敢当,不敢当啊。」 孙禄寿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十分不敢置信地盯着顾蕊,像看怪物一样。上次在街上莫名地胳膊肘子疼得抬不起来,这一次又不晓得什么原因竟然跪下了,这小子,莫不是什么妖物? 他艰难地抬起头,伸出一手指着顾蕊,「给我上,这小子会妖术,抓住了送到衙门领赏去。」 前一阵子,有个教派妖言惑众、聚众闹事,朝廷派兵镇压,特意颁下旨意,若是见着这等人定要严加处置。 孙禄寿这是居心不良,想置顾蕊于死地。 小混混们本就没有正经事干,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听见有赏领,嗷嗷叫着攻了上来。 顾蕊这下子真慌了,若说对付一个人,她还有成算,无非就是趁人不备,对着他穴位扎一针。如今人多势众,她身上又没功夫,还没等银针扎出,自己就被人给揪住头发,拖到地上。 咏梅吓得哭起来,苦苦哀求,「小哥儿,别打她,千万别打她,你们要什么我给,我给……」就差跪下了。 孙禄寿吃了哑巴亏,哪能善罢甘休?这会子听见咏梅说这个话,当即得意冷笑,「姑姑说这个话晚了吧?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他的胃口可又大了,不仅要把顾蕊好好地修理一番,咏梅的嫁妆也一样不少地吞了。 小混混们在他的授意下,个个摩拳擦掌,对着顾蕊就要拳打脚踢。 顾蕊看见孙禄寿那双血红的眼睛,知道自己今天这顿打是逃不掉了,她绝望地闭上眼,心想挨一顿就挨一顿吧,教训了孙禄寿,也没亏。 她双手抱头,长舒一口气,咬牙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落在她身上的拳头和脚,而是一声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顾蕊又惊又奇,睁眼一看,就见本来围着她的小混混都滚在地上,东倒西歪,分明是被人给打倒了。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孩子,要脸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引得顾蕊抬眸寻找声源。 就见灶房门口,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黑衣男人,右手拿着一根烧火棍,身姿挺拔地站着。 破旧的灶房们,衬得这男人高大威猛,像是天神下凡。 原来是这个男人救了自己。 顾蕊慢慢站起身,踢了一脚滚到自己面前的小混混,朝男人靠过去。 第13章 这人,还不算忘恩负义,至少,这种时刻救了她。 还是会功夫的好啊。 她由衷感叹一声,凑近男人,小声道,「看在你救我了的份上,你的匕首,我就不要了哈,权当诊金了。」 男人唇角微翘,也小声道,「四五个人都被我打趴下,诊金用不了啊。」 顾蕊心一提,拔高声音,「你什么意思?」 男人冷冷勾唇,「你懂的。」 顾蕊愕然,她懂得什么? 莫非还得倒找给这男人? 琢磨了下,似乎就这意思啊。 她欲哭无泪,本想着跟这男人两清了的,没想到还欠了他的。 天爷哎,这到哪里说理去? 不过眼下这局面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只得把牙一咬,暗下决心,「好,你把这些人赶走,以后少不了你的。」 反正万盛粮行掌柜的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也拿得出手,先打发了这些祸害再说。 「成交!」男人似乎笑了,蓬乱的头发遮着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薄薄的唇翘了翘,顾蕊就觉得这人肯定觉得划算,得意地笑了。 她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比起孙禄寿猪狗不如的行径,她觉得这男人还算有良心。 两权相害取其轻! 她赌了。 她对男人点点头,男人轻笑了声,跨上前两步,对着那几个倒地的小混混「啪啪啪」就是一顿狂抽,抽得他们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孙禄寿见状,也吓坏了,挣扎着爬起身,指着咏梅骂,「姑父瘫了,姑姑就养野男人了?」 「抽他!」顾蕊还从未见过如此悖逆不要脸的侄子,恨不得想打死他。 话落,也没看清男人使了什么身法,就听「啪啪」两声脆响,那孙禄寿的脸已经跟发透了的馒头一样,肿起来了。 「爱擦不擦!」顾蕊气哼哼地把手巾甩进水盆,忽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瞪着男人。奶奶的,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他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竟敢如此嚣张。 反正他伤口刚裂开,这会子不敢动手,也让她尝尝反击的快感吧。 陆凌风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当然十分不爽,冷哼着,「胆儿肥了是不是?」 顾蕊正在气头上,压根儿就不怕他,当即还嘴,「就肥了你能怎么地?信不信我废了你?」话落,她捡起根烧火棍子就对着男人胸前伤口处,大有一个「不」字就给他戳个窟窿的架势。 陆凌风彻底没气了,谁叫自己现在是个伤者,要靠着人家呢?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服了。 「好吧,你赢了。」他无奈地一摊手。 本来还打算要打一场恶仗的,谁知这男人今儿竟没有穷凶极恶跟个煞神似的,她一下子愣住了,盯着男人,似乎想看看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有秋后算账的心思。 这么一看,她就有些花痴起来,这男人先前头发蓬乱着基本看不到他的脸,谁知这一洗头之后,那张脸显露出来,顿时就叫她移不开眼了。 就见男人两道剑眉长挑,斜飞入鬓,俊眉修眼,鼻若悬胆,唇线优美。脸上的肌肤虽然是古铜色的,但越发衬得他阳刚英武、朗若明珠。 再加上他裸着上身,露出完美的八块腹肌和硬朗的臂膀,别提多有范儿了。顾蕊都词穷了,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男人。前世今生,她还没看过身材、面容如此完美的男人。 她眼睛里顿时冒星星了。 从院子水井里提水的咏梅一头闯进来,见两人静静地对着,不知发生什么,提心吊胆地缓和气氛,「这么快就好了?」 顾蕊这才清醒过来,含糊其辞,「好了。」 咏梅赶紧放下水桶,道,「热水烧好,凉水放这儿了。」 不等顾蕊答应一声,她就逃一样地跑了。 顾蕊苦笑,梅姨这是把男人丢下给她一个人照料了?也罢,反正都怪她当初贪财,为了匕首上的宝石把人给拖回家的,她不负责谁负责? 不过让她给他脱了裤子擦洗,她是万万不会干的。 「水放在这里,你自个儿看着办。」她冷冷撂下句话,在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昂首挺胸地走出灶房。 陆凌风低头看看那一盆清可鉴人的水,忍不住抿唇笑了:这小子,胆子还真不小。但,他喜欢! 晚饭十分丰盛,鸡鸭鱼肉俱全,又配了四个野菜:凉拌马齿苋、凉拌蒲公英、蒸紫花地丁、蒸枸杞芽,顾蕊家堂屋的那张破旧的小饭桌差点儿摆不下。 咏梅又烙了一叠白面饼,熬了粳米粥,端到堂屋里,跟过年一样。 顾仲书坐在炕上,顾蕊和咏梅把饭桌抬到炕中间,一家子就要都上炕吃饭。 顾仲书却开口了,「蕊儿,今日多亏了那位壮士。他即是能走动,也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吧。」 顾蕊愕然抬头,没想到她爹会这么说。不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应该的。 她答应一声就要去,咏梅却紧张起来,「老爷,毕竟是个外男,叫进来不好吧?」 顾仲书看她一眼,叹口气,「跟你说了别叫我‘老爷’,你还是改不了。」 咏梅忙蹲身,「这不是叫惯了改不了口吗?当着外人面我不叫就是了。」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顾仲书笑了,「看你,不过说你两句。我如今已是个废物,哪里还配什么‘老爷’?」 「您可不能这么说,」咏梅慌的直起身来就去捂他的嘴,「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老爷。」 话落,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捂顾仲书的嘴,就有些讪讪地缩回去。 顾仲书也没说什么。 顾蕊抿唇儿一笑,「好了,你们都别难过了,日子一天好似一天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14章 说完,她就去灶房叫那个男人。 陆凌风正枕着胳膊躺在草堆里,心情很是不错。洗了头又擦了澡,身子清爽了,他只觉得浑身的伤痛、疲倦一扫而空。 听见响动,他朝门口看来,就见顾蕊一脚迈进来,直直走到他面前,笑着蹲下,「我爹叫你去堂屋吃饭呢。」 陆凌风一愣,旋即板起脸,「不去。」 顾蕊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识抬举,主人叫他吃饭他倒拿架了,不由恼了,拔高声音质问他,「为何?」 「你看我像是能进堂屋的人吗?」陆凌风指指身下躺着的干草,斜着眼问。 原来是嫌自己住的地方不好啊。 顾蕊也不气了,耐心跟他解释,「我们也是借住的屋子,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只能将就一下了。」 「怎么没有多余的房间?」陆凌风瞪着她,跟她杠上了,「你爹娘住一间,你自个儿住一间……」 「这不就是了,那还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顾蕊摊摊手,明摆着的事儿嘛。 「我跟你不能住一间?」陆凌风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好似顾蕊没有脑子一样。 这下,顾蕊就傻了。 她是个女的,怎能跟他一间房?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咏梅跟顾仲书一间,那也是打地铺的,为的是夜里能伺候他起居。而她自个儿住的是小屋子,只能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 如今这男人涎皮赖脸地要跟她睡一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美得你。」顾蕊豁然起来,拍拍手,哼一声,「爱吃不吃。」 说罢,转身要走。 陆凌风却喊住她,「哎,有你们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顾蕊又气得转头,对上他那双煜煜生辉的眸子,咬牙切齿地骂,「有你这么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吗?谁是谁的救命恩人?我当时要不把你给救了,你能有今天?还搁这儿扯微风呢,诊金都欠着我的,还好意思跟我住?做你大爷的美梦去吧。」 骂完还不解气,她又弯腰捡起根烧火棍子,就去戳陆凌风的胸口,「去不去?不然我给你戳烂,再把你撂到野地里去,看你还敢嘴硬!」 「真是个暴脾气。」陆凌风这次倒是乖了,赶紧翻身坐起来,拽着她的烧火棍子就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猛的高出顾蕊一个头来,还戏谑地捏捏她的小鼻头,「逗你玩呢,生这么大的气?」 顾蕊气绝,谁有这闲工夫在这里被他逗?还不是怕她手里的烧火棍子? 「哼,牵着不走打倒退!」 狭小的茅草屋里,油灯拨得亮堂堂的,一家子外加陆凌风团团围坐在炕头上,桌上摆满碗碟,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顾仲书率先端起面前的粗瓷碗,笑看众人,「来来来,难得这么高兴,今儿以水代酒,干!」 大家都举起碗,和顾仲书碰了碰,顾仲书当先一干而尽。 顾蕊朝咏梅晃晃碗,正要喝,忽见陆凌风伸出碗来,对着她的碗就是「咣当」一碰,笑道,「干!」 顾蕊被他璀璨夺目的笑容差点闪瞎眼,愣了愣,才挤出一抹笑来,「干!」 顾仲书若有所思地望着陆凌风,十分客气,「今儿多亏壮士,才有我家的安宁。往后,仰仗壮士的地方还多得很,还望壮士多多帮衬。」 这话说的实在,顾蕊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陆凌风谦逊地放下碗,拱手道,「老丈客气了,在下陆凌风,都是令公子施手相救,才有在下今日。在下感激不尽,自是尽心尽力。」 顾蕊差点被这男人的话给惊掉下巴,这文邹邹的不很会说话吗?怎么跟她一起时都痞里痞气的,像个江洋大盗一样? 顾仲书哈哈笑着让咏梅给倒水,又举起粗瓷碗敬陆凌风,「壮士爽快。我就托大把你当子侄辈了。」 「那是自然,小侄先干为敬!」陆凌风甚是乖觉,当即就改了口。 顾蕊暗暗好笑,她爹倒是没乱,辈分捋得好。 「如此一来,我也该称呼你一声小弟了。」正偷着乐的顾蕊,忽然被陆凌风一句话给打乱了思维,转脸一看,就见他脸上挂着得意狡黠的笑。 「该当的该当的。」顾仲书今晚精神头很好,十分高兴,命顾蕊,「还不给你大哥敬一杯?」 顾蕊哭笑不得,没想到前一刻跟这男人还有点冤家路窄的意思,这后一刻就成了兄弟了。 她很是不情愿地端起碗,对着陆凌风的碗碰了一下,嘴里说着,「小弟敬大哥!」 「好,干!」陆凌风笑得十分开怀,一扬脖子喝干。 顾蕊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扬起的脖子上,核桃大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她可没有这个啊,哪天露馅就麻烦了。 拉了拉半高的领口,她也豪爽地一干而尽。 四个人吃吃喝喝的,十分愉快。 等收拾碗筷服侍顾仲书安歇了,那夜已到了三更时分。 顾蕊也不觉得累,吃饱喝足肚子里有了油水,干劲十足,她先烧一锅热水洗个澡再睡,反正家里有米有面还有二十两银子,一时不愁吃喝,她明儿打算睡到自然醒。 陆凌风躺在草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老弟啊,大哥问你个事。」 「啥事?」顾蕊既跟人家成了兄弟,自然语气也客气许多。 「我就纳闷,大热天的,你把脖子捂得那么严实作甚?」陆凌风指指顾蕊特意高出来的一圈领子,问道。 顾蕊语结,剧烈地咳嗽起来,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好在她脑子转得快,一会儿就有了主意,「这个嘛,是因为我有喉疾,怕风怕凉。」 第15章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女扮男装,怕别人看出来呢。」也不知陆凌风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一石激起千层浪,顾蕊差点被他看穿,一时吓得魂都没了。 好半天,她才艰涩一笑,故作生气道,「大哥扯什么呢,说话能正经点儿吗?」 陆凌风陪笑,「哈哈,逗你玩呢,看把你气的?你这豆芽菜似的,就算是个女的,也平的跟块板一样。」 「啊呸。」刚才还故作生气的顾蕊,这会子是真气了。奶奶的,她好歹也是一女人,怎么就平的跟块板一样?她哪儿平了,哪儿平了? 这货,不损人能死是不是? 她刷地扔过一根烧火棍,也不管上面还带着红彤彤的火苗。要不是陆凌风闪得快,就扔他胸口了。 饶是这样,还是把他身底的干草给烧着了。 陆凌风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去,摸着缸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才把那火给灭了,却被冒出的一股青烟给呛到咳嗽起来,愣是把胸口的伤给震疼了。 看着他攒眉拧目疼得都变形的脸,顾蕊哈哈大笑,「看你还嘴臭?」 「哼,最毒妇人心。你这样小心眼,还真跟个妇人一样!」陆凌风虽然没占到便宜,但嘴巴却不肯闲着,非要扳回一局。 顾蕊看看已经冒了热气的锅,慢条斯理地把灶里的火灭了,才腾出空来怼他,「你倒是堂堂男子汉,有本事别窝在这里,跟我斗嘴啊。」 一句话,噎得陆凌风不吭声了,就见他面色似乎苍白了下,也不知是不是明明灭灭的油灯晃的。 顾蕊自去舀水洗澡去了,等洗完出来倒水时,忽见一个黑影从灶房里冲出来,直奔她的屋子而去。 她吓了一大跳,旋即又反应过来是那该死的男人,不由压低嗓门骂他,「这么晚不挺尸要干嘛?」 陆凌风嬉笑着,「草都被你烧着我怎么睡?」 顾蕊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家伙觊觎她的屋子不是一时半会儿了,竟然等在这里。 她撂下木盆去推陆凌风,「草烧着你不会再扯去?」篱笆门外就是草垛,这货也曾经躲在里头的,不过才几日就忘了? 「我有伤,疼!」一个‘疼’字被他扯长了腔,听上去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顾蕊的心,一下子被击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女人拿孩子是毫无办法的。 陆凌风趁顾蕊一愣神的功夫就往里闯,顾蕊反应过来,拼命去关门。妈呀,这简直就是个土匪呀,撒娇暴力双管齐下。 不过事涉原则、关乎清誉的事儿,顾蕊是抵死不能退步的。 两个人一个堵一个进,隔着一扇破旧的木板门,在寂寥无边的暗夜里,上演着一出好戏。 「开不开?」一个恶声恶气问。 「不开,就不开!」一个咬牙切齿答。 也不知动静太大,还是时间太长,隔壁堂屋的顾仲书听见了,隔着窗子问,「蕊儿,怎么了?」 顾蕊忙答,「没事,爹,陆大哥伤口疼,让我想想办法。」 顾仲书咳嗽几声,嘱咐道,「那快些治,早点睡。」 「知道了,爹。」顾蕊赶紧答应着,不敢让顾仲书知道家里收留了个泼皮无赖,而这一切,还都是她贪财惹的祸! 应付完顾仲书这个老爹,顾蕊还得面对正推着门往里闯的陆凌风。 这家伙个子高、身子壮,劲儿大得很,她根本就不是对手,要不是他有伤在身,这扇破门板早就被他给踢飞了。 眼下这种状况,硬拼当然不行,顾蕊眼珠儿一转,语气就和缓下来,道,「陆大哥,咱商量下可好?」 陆凌风也停下,抱着胳膊隔着门问,「商量什么?」 「咱也别争了,我知道,你睡灶房草堆着实委屈了你,可这屋子就只有一张小床,着实睡不下两个人,你看,我给你拿床褥子如何?」 陆凌风显然不满,「地上又潮又湿,我是个伤者,日后落下病根岂不坏了你的名声?」 顾蕊暗暗磨牙,这家伙还会威胁她了? 不过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把这煞神哄走,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定定神,她复又笑道,「我这屋里还有条长凳,要不给你搭个小床?」 她已经竭力压着心头一拱一拱的火,磨着后槽牙,心想再不成老娘一脚踹飞了你丫的。 陆凌风似乎犹豫了下,不过旋即又道,「有蚊子。」 这是盛夏的天儿,睡在灶房里自然有蚊子。 顾蕊只得安慰这货,「我这里有艾条,给你点一根,蚊子就熏跑了。」 「那,行吧。」陆凌风的语气十分勉强,很是委屈。 顾蕊没有办法,就算她真的是个男人,跟一个煞神睡一屋,那也绝对睡不好的。 更何况她是个女人,虽说长得前后一样平,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啊。 见陆凌风答应,她才敢移开身子,把门打开。 谁知陆凌风那货嗖地一下钻进来,速度之快,让她眼前也就是一晃。等她反应过来,那货已经躺上她那张虽然简陋但却干净整洁的小床。 「呼,真舒服。」那货发出一声喟然的满足。 这下可把顾蕊给气死了,她的床,凭什么让一个臭男人给睡了? 「那是我的。」顾蕊上前,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陆凌风却浑然不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知道啊。」 顾蕊看着他轻蔑地翻白眼,恨不得把他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给戳瞎,两世为人,她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厚脸皮了。 「你要不要脸,方才不还说得好好的吗?」打又打不过,骂又不关痛痒,顾蕊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 第16章 「瞧你小气的,不就躺一下吗?」陆凌风见顾蕊急得小脸涨得通红,只得起身,嘁了一声,「跟个娘们似的。」 「谁是娘们?」顾蕊本就女扮男装,如今被戳中心病,不由恼怒起来,随手摸起床头笸箩里惯用的小银剪刀,对着陆凌风的脖子比划两下。 「好好好,我是娘们,我是娘们,行不行?」陆凌风拿她实在无法,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反应怎么这么大?连「凶器」都用上了? 他磨磨蹭蹭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蕊,拿下巴点点门边的长凳,道,「咱们一起去搭床吧?」 「自己去。」被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的顾蕊,一点好话都没有。 「好吧好吧,真是经不起逗!」陆凌风盯着她看了几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顾蕊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但也懒得搭理他,巴不得他立马滚蛋才好。 陆凌风一手挑起那长凳子扛在肩上,一手拎起门后挂着的一根艾条,晃悠悠地朝外走,「哎呀,你好狠的心啊,我伤得这么重,还要自己动手干活!」 顾蕊见他后脚刚迈出门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拉上门闩,隔着门板,她又有了底气,「活该!」 「嘿嘿,说你像个娘们你还不服,」陆凌风忽然回头,脸贴在门板上,透过缝隙朝顾蕊龇牙咧嘴地笑,「看你这作派,跟个娘们有什么差别?别到时候讨不着媳妇!」 蓦然看到他贴上来的脸,顾蕊吓了一大跳,及至听见他的话,她又怒上心头,压低嗓门怒吼,「闭嘴!」 陆凌风嘻嘻一笑,慢慢地走了。 顾蕊倚在门后,心如小鹿在撞,哎妈呀,方才那货贴着门板缝,那张脸真的是人神共怒啊。两世为人,她还没见过长得如此英气勃发、阳刚帅气的脸。 一时,她不晓得怎么形容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蕊起来进到灶房,就傻眼了。 灶房内,一张简易的床放在墙角,一头是长条凳子,一头是码起来的几块青石板,还是堆在顾蕊家院子角的。床板是拿稻草、烧火棍子扎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干草,还有顾蕊给找出来的一条烂褥子,陆凌风躺在上面,双手合拢,放在腹部,睡得正香。灶台上耷拉下来的艾条,已经燃尽,洒下一堆的灰。 这人,还真是个精巧人儿。 顾蕊不由慨叹,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人竟然做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他搬青石板的时候有没有扯到伤口。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的胸口,见那处并没有渗出血来,方才放了心。 刚要离开,就见男人忽地睁开一双凤眼,眼神清澈凌厉地盯着她,分明不是刚睡醒的样子。 原来,这人早就醒了,真是够警觉的。 顾蕊暗赞,指指他胸口问,「疼不疼?」 陆凌风唇角慢慢扬起,「早!」 答非所问! 顾蕊不理他,转身去了灶下,生活烧水做饭。 咏梅也起来,扣着扣子站在院子里,见顾蕊正烧火,就问,「早饭吃什么?」 顾蕊忙道,「正熬粥,等会儿你来炒个鸡蛋吧。」 咏梅答应着,就回屋拿鸡蛋去。 他们家里分工明确,咏梅负责照顾顾仲书,不管白天黑夜的端茶递水翻身起夜,甚是辛苦,所以顾蕊就不叫她早起做饭。她自己呢,则上山采药配药,赚点儿零花养家糊口。 虽然一家子过得不富裕,但也很是幸福。 陆凌风听着这一问一答,心里莫名地软下来,有多久,他没感觉到这烟火气了?自打十五岁上了沙场,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杀人怎么打仗,从来没有多余的东西。 如今听见这琐碎的话,他竟然觉得向往起来。 咏梅拿了两枚鸡蛋刚出堂屋门,就见篱笆门被人给推开,闯进四五个壮汉,拉着一架平板车,上面坐着个蓬头垢面的人,嘴里还嗷嗷大叫。 她不由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那两枚鸡蛋差点儿掉下来砸烂了。 「你,你们做什么?」咏梅在看见孙禄寿从后头挤进来之后,吓得声儿都变了。 孙禄寿走上前,竟然冲笑嘻嘻作了一个揖之后,道,「姑姑,侄儿这厢有礼了。」 咏梅十分不受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顾蕊从灶房里出来,见孙禄寿带着这么多人进来,也是怔了怔,旋即就变了脸,「你找打来的?」 孙禄寿一双三角眼瞪了瞪,又滴溜溜转了几圈,才笑着冲顾蕊拱手,「妹婿,别来无恙?」 顾蕊吓了一大跳,他这是什么称呼? 孙禄寿自来熟地指挥人把平板车拉进来,顾蕊才看见上头坐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也看不清是什么人。 「这是谁啊?」她以为孙禄寿带了个病人过来。 「这是我妹妹。」孙禄寿回身指着那蓬头垢面嘴里咿咿呀呀的姑娘,道,「朝廷颁布律法,男子十六、女子十三要成家,否则就缴人头税,税还挺高,这不,表哥想着表弟也十六了……」 「等等……」顾蕊越听心越慌,赶紧打住孙禄寿的话,「我成不成家碍着你什么事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又往那蓬头垢面的姑娘身上瞄了一眼,「再不济我也不能娶你妹妹啊。」 她没好意思说这是个疯女人。 孙禄寿浑然没听懂她的话一样,兀自说下去,「表弟,你家里这样,能得出聘礼吗?如今娶一个黄花大姑娘可得十几两银子啊,就你这样的,还不得等着打光棍?表哥我心善,就把妹妹与了你,也不用聘礼,你多划算?咱们亲上加亲,还能多走动走动,是不是,姑姑?」 他转头看着咏梅,那小眼睛眨了几下,像是叫咏梅点头。 第17章 咏梅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孙禄寿骂,「我们家再穷,也不用你来行善,你这不是埋汰人的吗?」 「哎哟我的亲姑姑,你这话侄儿可不敢当啊。」孙禄寿跟个泼妇一样拍打着大腿,「姑姑,我妹妹不过一时糊涂,传宗接代却是不耽误的。你老人家就忍心看着表弟孤独一辈子,连个后都没有?」 顾蕊急了,上去跟他理论,「我有没有后关你屁事,要你操心?赶紧把你妹子拉回去,塞给我算怎么回事儿?」 她是讲理的人,总想着跟孙禄寿把理说透了才行。 可孙禄寿是个泼皮无赖,哪里管什么仁义道德?顾蕊话还没说完,他就把那平板车往院子里一丢,自己招呼人就跑了。 都是年轻力壮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顾蕊连追再追的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气得她站在篱笆门前跳脚骂。 陆凌风从灶房里出来,抱着胳膊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顾蕊回头看见他,顿时没有好气,「你傻站着干什么,也不知道上来拦着他们?」 陆凌风冷不防被顾蕊抱怨上,笑得很是无奈,「人家没动手,我上去做什么?我哪里知道他们做出这样缺德的事?」 顾蕊转念一想也是,成天让陆凌风喊打喊杀的像个什么?传出去,四邻八舍的不得说他们家养了个杀手啊? 孙禄寿的妹妹到了新地方,一开始被人给围着没下车,如今他哥哥带着人走了,她就跟个孩子似的好奇地从车上爬下来,光着脚嘿嘿傻笑着,四处乱看。 到底是咏梅的亲侄女,虽然她对孙禄寿没什么好感,但对这个疯了的侄女还是满心怜悯的,见状,忙上前去牵那姑娘的手,「好孩子,吃饭了没有?」 一大早就被从四五里地拉来,眼下天才刚亮,她家里怕是没人给她做饭。 那傻姑娘先是瞪着咏梅看了一阵子,后知后觉地听懂了一个「饭」字,顿时就忙活开了,「呵呵,饭,饭,我要吃饭……」 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东瞅西看地,四处乱窜。 灶房里散发出一阵米香味儿,因家里有了米面,顾蕊熬粥的时候多放了一把,放了点盐巴,又撒了点芫荽,清香四溢。 傻姑娘脑子不好使,鼻子却比狗还灵,闻着味儿就往灶房里钻。 陆凌风虽然站在门口,可他也不好伸手去拦一个没脸没皮不知道羞臊的傻姑娘,竟然由着傻姑娘钻进灶房。 顾蕊听见灶房传来一阵乒哩乓啷的锅碗瓢盆响,气就不打一处来,把陆凌风当成了出气筒,「你要不想法子把这姑娘给弄出来,今早的饭你就别吃了。」 陆凌风这才慢悠悠进屋,一把拽住傻姑娘的手,道,「别折腾了,我带你到外头找吃的。」 「吃,吃,我要吃吃……」傻姑娘嚷嚷着,想把手腕子甩开,却被陆凌风死死地攥住,动弹不得,十分委屈地撇了嘴,不情不愿地被陆凌风给拽出来。 顾蕊无奈地看着那姑娘,吩咐陆凌风,「你摁住她,我给她看看。」 陆凌风依言做了,顾蕊上前给傻姑娘把脉,瞥见陆凌风隔着衣裳攥住那姑娘的胳膊,心想这男人还算个君子! 两只手诊完之后,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沉思起来。 咏梅急切地问道,「我侄女到底什么病?」 这些年,她不在家,也不晓得侄女怎么就疯了。她记得侄女小时候挺灵通的。 顾蕊捏着下巴沉吟一会,方道,「这是个痰瘀蒙心的症状,估计是受什么刺激了。」 咏梅对于「刺激」这个词一知半解,只得问,「我侄女才十六,能受什么刺激呢?」 「这个不好说,十六岁的姑娘家,正是花样年华,说不定瞧上哪个少年郎,爹娘不答应,或者少年郎没看上她,都有可能受刺激。」 顾蕊猜测着,从人性的角度讲,一个花季少女也就能经历这些。 咏梅却觉得很有道理,依照她哥嫂那样的性子,怕是想叫女儿攀高枝的,如今可倒好,高枝攀不上,却把闺女逼疯,更可笑的是,还扔到他们家。 这到哪里说理去? 「那,还能治吗?」她眼巴巴地望着顾蕊,「这么小的人儿,怎能就疯了呢?」 「容我想想法子吧,这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怕没那么容易。」事到如今,顾蕊也不好再把这傻姑娘送回去,毕竟医者仁心,她可学不来孙禄寿那样的畜生。 家里多了一口人,顾蕊立马感觉到压力了。 一个陆凌风,饭量很大,顶得上他们三口人。 孙禄寿的妹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农家妹子,饭量也不小。 平白养着两个闲人,顾蕊很不开心。 既然已经把她医好,她当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和咏梅商量了,就央求了王大生用牛车把她给送回家。 谁知这姑娘死活都不肯走,抱着顾蕊的大腿就嚎啕大哭,「表哥,我不回家,我回去爹娘就把我嫁给镇上的王员外了。」 顾蕊不知王员外是谁,忙追问,才知道原来是个五十多岁、家里有七八房妻妾的糟老头子,女儿生了十几个,却没有一个儿子,想找个好生养的,而孙禄寿的爹娘贪图钱财,想把女儿卖给他。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她就疯了,孙家气得不行,不想管这个疯子,于是孙禄寿想出这么个阴招——把她嫁给女扮男装的顾蕊。 这姑娘叫孙二丫,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乡里人,贱名好养活,又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可想而知不像他哥哥名字那般福禄寿齐。 顾蕊见她抱着自己的腿不松手,哭笑不得,忙去拽她,「有什么话起来说!」她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的。 二丫哪里肯起,抱着顾蕊的大腿死活不松手,「表哥不答应,我就不起!」顾蕊冷笑,想要挟她啊?她偏不理。 第18章 两个人僵持着,孙二丫见她就是不松口,愣了愣,就乖乖地站起来了,怯怯地看着顾蕊,「表哥,我回去,家里人会把我卖了的。」 「那这也不是你的家,」顾蕊指指破败的三件茅草房,道,「你也看见了,我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呆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可是,我嫁给你了呀?」孙二丫眨眨眼,似乎为自己能想出这个点子而得意。 顾蕊不由撇嘴冷笑,「咱们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八抬大轿,不过是你哥哥耍无赖把你扔这里,算什么嫁给我?」 孙二丫语结,再也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只是嘤嘤地哭,柔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怜。 咏梅看不下去了,毕竟是亲生的侄女,再说她没有孙禄寿那般混账,心里也就对她存着些许怜悯,看着顾蕊,带着一丝期盼,轻声问,「孩子,二丫回去也是给人做妾的命,要不,咱先收留她几天?」 顾蕊一直把咏梅当作亲娘,既然对她开口,她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就点头答应,「好吧,留下来住几天可以。」 二丫一听这话,腮边带着泪花却咧嘴笑了,「谢谢表哥,谢谢姑姑。」 她清醒之后,咏梅就把她们姑侄关系告诉她了。 顾蕊撇她一眼,冷哼道,「先别高兴太早,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跟着我娘做饭洒扫照顾我爹吧。」 「哎,我能做的。」二丫点头如啄米,只要不把她送回家嫁给那个老头子做妾,她就心满意足了。 顾蕊说完她,又转向站那儿听得有滋有味的陆凌风,道,「你也是,这么能吃,还死懒不爱动……」 陆凌风甚是委屈,「我怎么懒了怎么不动了?她还不是我爬屋顶上给逮下来的?」 顾蕊嗤笑一声,「这算什么?要想留下来有饭吃,以后每日都要干活。」 「干什么?」陆凌风摊开自己都是老茧的手看看,有些迷惑,他除了舞刀弄枪领兵杀敌,烧火做饭洒扫庭除似乎都不会啊。 顾蕊见他这样,不屑地撇撇嘴,「放心,不让你做饭洒扫,你每日跟我上山采药进城卖药,治病救人赚钱,可好?」 陆凌风想想这活儿似乎不难,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一家各自分工停当,各忙各的去了。 因家里目前还有些存粮和银子,顾蕊也不是太焦心,带着陆凌风每日在山上采药、回家洗药,忙得不亦乐乎。 连着忙了几日,正巧碰到镇上逢集,顾蕊一大早就收拾了一背篓晒干的药材,想跟着买柴的王大生一起去赶集,碰碰运气。 因陆凌风伤势好了许多,就带着他一起,还能做个帮手。 吃过一碗菜粥和两个杂面饼子,顾蕊浑身干劲十足地带着陆凌风去了隔壁王大生家。 牛车吱吱呀呀地走着,慢慢悠悠,四周的青山绿树,一排一排地倒退着,甚是有看头。 自打穿越过来,顾蕊因忙于家计,就没有好好看看这农家田园风光,如今放眼看去,真是到处都是美景。 去镇上有十几里的路,要一个多时辰,三个人一边看着这无边的景色,一边闲聊起来。 先是王大生问顾蕊,「顾小哥,你这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打算?」 顾蕊吓一跳,最怕人问这个,忙小心翼翼斟酌着词语答道,「家里穷,我爹又病着,哪里敢想那么多?」 「小哥,你这就想差了。」王大生回头笑看着顾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哥一身医术还怕没饭吃,怕将来姑娘踏破门槛都是有的。」 「嘻嘻,借您吉言。」顾蕊忙笑着接话,「不过人家姑娘也不是傻的,哪有上干的道理?」 「小哥别担心,你家里那个姑娘还是别招惹,她哥哥那般不堪,她能好到哪里去?」王大生好心安慰着她,「等过两日,把她赶紧打发了才是正经。」 顾蕊何尝不想?那个孙禄寿畜生一般的行径,她哪里敢跟他们家有瓜葛? 只是孙二丫赖着不肯走,咏梅又求情,她也难做。 看看身边支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的陆凌风,她又放心了,不管如何,这人留着还是有用的,起码,对付那些泼皮无赖绰绰有余。 看来,她要好好笼络着这人了。 陆凌风见她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瞄,也不晓得她有什么鬼点子,就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蕊嘿嘿笑,逗他,「看你长得好看呗。」 陆凌风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夸过啊。 以前一直在军中和一帮子大老爷们在一块,哪有人在乎长相?大家崇尚的是功夫、谋略,才没人跟个娘们似的看脸。 顾蕊发现陆凌风跟她斗嘴时,挺欠的,但还真不经逗,不过随口夸了他几句,他耳根子竟然红了。 这人,还真有意思! 王大生回头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忽然笑着调侃,「小哥要是个女子就好了,嫁给陆兄弟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陆凌风倒没什么,盯了顾蕊两眼,噗嗤笑了,「就她这损人的嘴,就算是个女的,我也不敢娶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蕊本就是个女的,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磨了磨后槽牙,张牙舞爪就去拧陆凌风胳膊上的肉,「谁稀罕嫁你!好吃懒做赚不来一文钱,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着讨老婆,美得你!」 陆凌风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呛回去,「谁愿意娶你,豆芽菜似的,前后一样平,还娘娘腔,乐得你!」 说别的顾蕊倒无所谓,一提她前后一样平,她就恼了,想分辨又无法分辨,满腔的委屈和怒火全都化为手上的力气,狠命咬牙一拧。 第19章 就听陆凌风「熬」地怪叫一声,嘴都疼歪了。 「你,你,你……」他指着顾蕊,龇牙咧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蕊「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哼哼着,「我什么我?不知道拿手指人不礼貌的吗?」 她说得理直气壮,好似一个凶巴巴的小媳妇在管教相公一样,看得王大生忍住咂舌,「怎么看怎么觉得你们是冤家啊!」 在乡村里,所谓的「冤家」就是吵吵闹闹的小夫妻。 顾蕊脸不由得红了,忙低下头遮掩。 陆凌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嘀咕着,「谁跟她做冤家谁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顾蕊没理会他,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不过垂下头的她,却在心里暗笑:从一开始惧怕陆凌风,觉得他是个煞神,到如今都能逗他、掐他,人生何其奇妙啊。 这可能也从侧面验证了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的「原理」吧? 假如她没有医术不能赚钱,只能靠嫁人生儿育女,恐怕就没有这份自信了吧? 牛车上,一时静下来。 王大生专注赶车,顾蕊和陆凌风两个相看两相厌,各自别开脸。不过这样,顾蕊又有功夫去欣赏路边的田园美景了。 一条蜿蜒的黄土路,两边是参天大树,绿荫如盖,盛夏的天儿都感觉不到暑热。 大树底下,是参差不齐的绿草,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 蝉鸣阵阵,微风习习,绿意浓浓,顾蕊几乎都要陶醉了。 她忽然觉得这田园风光也不错,要是没有战乱没有灾害,多赚点银子买一处庄园,过着地主婆的生活,再养几个小白脸,这小日子似乎别有一番滋味。 这么想着,她越发觉得赚钱是一件多么迫在眉睫的大事! 就这么幻想着,就这么欣赏着,不知不觉就来到镇上。 正是逢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越往里走,人越密,牛车走不动了,王大生找了个树荫把牛车停下,顾蕊和陆凌风跳下车。 见王大生吃力地往下卸柴,而陆凌风就那么袖着手站着,顾蕊忍不住喝他,「倒是帮王大哥干点活儿呀,真是没有一点眼色!」 陆凌风这才反应过来,却先瞪了顾蕊一眼,「你也是男人,怎么不帮?」 「没见我这身板跟豆芽菜似的?」顾蕊讥讽地笑着,原封不动地把陆凌风笑话她的话拿来用,呛得陆凌风一句话都回不出来,只得弯腰去拎柴禾。 王大生却客气道,「陆兄弟身上还有伤呢,别忙活了,这点活累不到我的。」 陆凌风被顾蕊救了的事儿,左邻右舍的也瞒不住,大家都知道的。 陆凌风还是把那一捆柴给搬下来,顾蕊跟王大生约好回家的时辰,这才和陆凌风一同往市集里走去。 他们也没心思逛街,径直把背篓背到「安乐坊」,想着把药材卖了换点儿银子。 不过上次顾蕊来卖被药铺的掌柜的给撵出来,这次她学精了,特意带上陆凌风,为的就是让他去卖。 到了门口,顾蕊就把背篓卸下来,拉住陆凌风的衣角,神情甚是严肃地看着他,问,「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陆凌风被她这样子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点点头。 顾蕊又问,「你吃住没掏一个子儿吧?」 陆凌风想想的确如此,虽然有心把那匕首给她付了诊金的,又怕她拿当铺当的时候惹出祸患。这么说来,还真一个子儿都没花。 他又点点头。 顾蕊大喜,强装镇定,趁热打铁,「那,你能帮我做些事吧?」 陆凌风不假思索点头,「当然。」 既然人家救了他,这条命就是她的了,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是万死不辞的。 「很好。」顾蕊赞赏地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性情也挺豪爽的,跟他说话不用太费脑子。 「来吧,大哥,把这些药材给我背进去卖了。」顾蕊把背篓往他手里一送,表情轻松地拍拍手。 陆凌风傻了,十分不满,「合着你把我带来就是帮你卖药的啊?」 「卖药怎么了?你吃的喝的住的不要花银子啊?不卖药哪来的银子?」顾蕊杏眸圆睁,看鬼一样看着陆凌风,数落的话一串一串的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偏这两条陆凌风都占了,他只好咽下满腹的委屈,咬牙道,「好,好,我算是服了你了。」 顾蕊看他不费劲地拎起背篓,面色很是愉悦,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说了我跟个豆芽菜似的,以后这些活儿你都干了吧?」 陆凌风刚要跨进安乐坊的门槛,闻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绊倒。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进去之后,顾蕊就依在门口看天看地看云彩,无聊地打发时间。 忽然从拐角处传来一阵马蹄得得声,转移了她的视线。就见安乐坊门口的长街上,驶来一辆装饰华贵的大马车,四个角上挂着精致的小风铃,马车行进间,发出叮当脆响,甚是悦耳。马车前后左右还跟着五六个随从,个个青衣小帽,看上去很是干练! 她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甚是羡慕:没想到镇上都能有这般华丽的马车,要是她将来也能买得起这样的大马车,该有多好! 没想到这辆马车就停在安乐坊的门口的石阶下,正对着顾蕊站的方位。 顾蕊正愣神的功夫,就见四五个仆从齐齐拥上前,打帘子、放马凳,扶着一个一身酱紫锦袍的人下车。 那个人,鬓发都白了,腿脚也不利落,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蹒跚,看脸,也得五十上下。 第20章 顾蕊暗叹:这古代的人啊,五十左右都老态龙钟了,即使能穿绫罗绸缎的人,也避免不了呢。 那人被仆从簇拥着,上了石阶,经过顾蕊身边时,都能听得见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不过才上了几个台阶,都能累成这样,看样子,病得不轻。 也许是职业习惯,顾蕊忍不住打量了这人两眼,就见他面色泛黄、眼袋耷拉、双目无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样子气虚血瘀,没有诊脉,顾蕊只能判断个大概。 那人经过顾蕊身边还瞧了眼,觉得这小哥眉清目秀的就是穿着寒酸了些。 看他跨过门槛时,差点儿被绊倒,顾蕊不由暗自唏嘘。 虽然知道这人有病,但顾蕊也不好拦着,毕竟这是在安乐坊门口,等于抢人家生意了。 等了一会子,她有些发急,心想陆凌风怎么还没把药草卖掉。正着急间,就听里头一阵吵嚷,似乎争执起来。 顾蕊很是担心,正伸了脑袋想一探究竟,就听呼地一声,一个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从里头飞出来,若不是她脖子缩得快,怕不得被砸中当场毙命。 顾蕊吓得心脏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个倒在门口的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是个背篓,背篓四周撒了一地的药草。 这不是她的背篓吗? 顾蕊气得暗骂陆凌风没用,没把药草卖了不说,还叫人把她的背篓给扔出来了。 她跳下石阶就去捡背篓,身后忽地刮过一阵风,她回头一看,就见陆凌风四仰八叉地被扔出来了。 她大惊失色,想往前去接,却没来得及,就听砰得一声,陆凌风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顾蕊心慌意乱地跑过去,见他一张人神共愤的脸都疼得狰狞了,气得也不去拉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你不是有功夫吗?怎么还被人家给撂出来,就不能打他们一顿?」 「他们,能打吗?」陆凌风捂着胸口直咳嗽,说出的话却把顾蕊给气炸了。 「怎么不能打?你当初不也差点要掐死我吗?」她气得声音都尖了许多,没有刻意压着嗓门,倒更像个女人了。 陆凌风愣了愣,却没解释,只是皱着眉看向顾蕊,「你好歹拉我一把,我还有伤呢。」 「躺那儿吧,拉你起来做什么?」顾蕊气哼哼说着,回身去捡背篓,等收拾好,见陆凌风还躺那儿,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硬石头地挺舒服是不是,就不能自己起来?」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走上前去把陆凌风给拉起来。 见他背后都是灰,她一边拍一边气得咬牙,「黑心的安乐坊,早晚我要踏平你!」 陆凌风展眉一乐,「好啊,我等着你给我报仇!」 顾蕊白他一眼,背上背篓对着安乐坊的大门淬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走了。 陆凌风站那儿静静地看着三个泥金大字的牌匾,面色无波,可是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地握着,像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样子。 要不是怕梁王的人马侦查到他还活着,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医馆给拆了再说。 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顾蕊意兴阑珊,安乐坊不收她的药,她该怎么赚银子养家糊口啊?总得有条谋生之路吧? 种庄稼她干不了,针线活儿又拿不出手,唯一能干的就是治病救人,只是没有人找她看病,她总不能闯到病人家里给人治病吧? 这万一要是惹上医闹,她这个没背景没银子没资历的「三无」人,该如何处置? 一想起这个头都大了。 她愤愤地把背篓一把给撸下来,蹲在路边抱着头发泄起来。 到底怎么办,怎么办? 别的穿越主角不是公主就是千金的,最不济也能嫁个将军王爷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怎么偏偏她就这么命苦,「三无」不说,还女扮男装,还得操心一家子的生计? 「怎么了?」正心烦意乱着,忽听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这让顾蕊着实惊吓了一把,何时陆凌风说话这么温存了? 她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对着陆凌风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看到什么异样。 陆凌风看到她一脸的懊恼,迟疑地伸过大手放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动作还有些僵硬。 顾蕊忽然就想笑,这动作怎么跟撸猫似的?她在他眼里,是不是跟只无助的小猫一样? 「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好吃不贵一文钱。」一个响亮的吆喝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买一支。」陆凌风从顾蕊头顶抽回手,对着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招手。 顾蕊眨巴下眼睛,这货馋了? 谁知陆凌风接过小贩的糖葫芦,拿着就往她嘴里塞,「吃吧,酸酸甜甜好心情。」 顾蕊莫名地就高兴了,张开嘴吞下一颗糖葫芦。果然,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源源不断的酸水流出来,胃口顿时就好起来,人也跟着舒服许多。 她感激地看着陆凌风,那货也微笑地看着她。 四目相视,似乎有点子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这位小哥,还没给钱呢。」小贩的话,一下子破坏了两人之间少有的美好。 顾蕊差点儿被嘴里的酸水给呛死,瞪眼瞅着陆凌风,「给钱啊。」 陆凌风满脸的无辜,「我哪有钱?」 「没钱你还买?」顾蕊气得跳脚,这货就是专门来坑她的魔头啊。 没办法,她只得从腰间掏出一枚捂得热乎乎的铜板,打发那小贩走了,这才腾出空来骂陆凌风,「你个败家子,一文钱够买十个鸡蛋了,你竟然舍得买糖葫芦?」 陆凌风却一点儿都不自觉,还拿着糖葫芦晃晃,「是你吃的又不是我吃。」 第21章 顾蕊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刷地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糖葫芦,发狠地又吞下一颗。 陆凌风无奈地笑笑,看着前头走得飞快的顾蕊,背着手跟上去。 顾蕊一连吃了五颗,忽然良心发现,看着最后一颗殷红的果,很不情愿地回身递给陆凌风,「喏,你也尝尝。」 陆凌风看着面前递过来的艳红的糖葫芦,迟疑一下,还是接过来,本来面无表情的他,忽地乐了。 这个顾小哥,还真有些奇特! 两个人在街上瞎逛,吃过糖葫芦之后,胃里酸水分泌更多,两个人更饿了。不过眼下没赚着钱,顾蕊路过烧饼炉子时,闻着那扑鼻的香味儿,连一文钱两个烧饼都舍不得买。 陆凌风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他忙紧走两步,追上顾蕊,和她肩并肩,讨好地问,「能不能买俩烧饼吃吃?」 顾蕊白他,「不赚钱还想着吃,饿着吧你。」 一句话呛得陆凌风十分委屈,他摸着肚子嘟囔,「你不是也没赚钱?」 顾蕊刷地回头,瞪他,「你说什么?」 陆凌风忙挤出一丝笑,「没事,没什么。」却不敢再说了,这家伙脾气实在是太坏了,动辄都能一句话把人给噎死,他算是领教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发现前方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朝他们这边驶来,顾蕊甚是艳羡地看着那辆大马车,喃喃自语,「终有一天我也要坐上这样的大马车。」 陆凌风好死不死地接话,「做梦吧你。」完全把顾蕊的口气学了个十顶十。 顾蕊气了个半死,本想回头拧他的,却发现那华丽的大马车已经来到跟前,她便顾不上,背着背篓跟着马车跑起来,「这位老爷,您的病看得如何了?安乐坊的大夫能治吗?要是治不好便来找我啊,我是牛角洼的顾睿……」 她跟个疯子似的,追着人家的马车说个不停。 陆凌风翻了个白眼,很是瞧不上顾蕊这样的,这是毛遂自荐了? 他哪里知道顾蕊迫切想赚钱买庄子养小白脸的心思? 华丽大马车一直不停,顾蕊跑得气喘吁吁的,还被那几个仆从推搡着,头发乱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别提多狼狈了。 她依然不死心,大声喊着,「老爷,您是不是还没儿子?只要治好病,这个年纪还能生的。」 「停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华丽大马车里传出来,马车「吱呀」一声,停下了。 顾蕊气喘吁吁地停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还好,终于说动这老头了。 心情一好,她才发现自己脚上的鞋子少了一只,眼见着华丽大马车的车帘子都打开,她知道自己不能这幅模样跟个乞丐似的见人,忙回头去找鞋子。 就见陆凌风单手拎着一只前头漏洞的黑布鞋走过来,顾蕊顿时脸跟烧红的虾子似的尴尬不已,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被这男人给看到了,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凌风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蹲下身来拉过她的光脚,拍了拍她的脚底板,一边数落一边给她穿鞋,「跑那么快做什么,赶着投胎啊?」 本来还有一丝丝感激一丝丝尴尬的顾蕊,一听他的话好感全无,立马柳眉倒竖,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凌风却没在意,一双凤眼只盯着她那白皙娇小玲珑的脚,啧啧称奇,「你都多大了,脚还这么小?以后怎么干活怎么娶媳妇?」 顾蕊冷不防被他发现了秘密,吓得忙缩回脚,哼着,「我还小,身量没长成,脚自然小了。以后如何关你什么事儿,你管得倒宽!」 陆凌风一想也是,人家的脚长什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自己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明知道她嘴巴毒,还硬往上蹭,等着挨骂。 那老头已经从华丽大马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被四五个仆从簇拥着,朝这边望过来,「谁说能让我生个儿子的?」 顾蕊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老爷,是我啊。」巴巴地跑上前,看得陆凌风摇头不已:这幅德行,跟条巴儿狗似的。 那老头连忙对顾蕊招手,「小哥过来,你可是懂医?」 顾蕊含笑走过去,落落大方介绍着自己,「这位老爷,我是牛角洼的人,跟着父亲学了几年,也算小有所成。您这个病,我一搭眼就觉得不轻,也不知安乐坊的人能不能治?」 虽然对安乐坊没什么好感,但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还不屑于去做。这老头也算是安乐坊的顾客了,自己凭本事吃饭,不想抢人家生意,所以,她得先问清楚再说。 「嗨,别提了。安乐坊的大夫只知道开药赚银子,至于治不治得好,人家死活没说。」老头指指马车,道,「看见没有,足足一车的药。」 顾蕊静下心来一闻,果然,车厢里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儿。 「老爷,您这个病呢,根还在肠胃上,我不仅能治,还能保证您能生呢。」顾蕊也不害臊,拼命地推荐自己,见那老头双眼神往地望着她,又趁热打铁,「要不,先给您把个脉?治不好不要诊金,如何?」 她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在这方圆几十里地打出名声,就不得不找些疑难杂症。 眼下这老头恰好是她的首选人物。 反正把脉也不费什么事儿,再说人家说治不好不要钱,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呢。 杨员外立时就坐在马登上,把袖子一撸,专等着顾蕊给他把脉。 陆凌风听得目瞪口呆,这可真是神乎其神了,不过是仅见了一面,顾蕊就能判断出人家得的什么病? 她可不是信口胡诌吧?陆凌风悄悄撸起袖子,打算等会儿顾蕊被人家仆从揍得鼻青脸肿时,上去救下她。 顾蕊蹲下身子,伸出手按在杨员外的脉搏上,两个手腕子都诊治过一回,又看了舌头和耳朵,笃定地点头道,「能治!」 第22章 杨员外大喜,终于有个人敢这么跟他打包票了。 他忙问,「怎么治?」 顾蕊不慌不忙道,「先去买二十斤黄牡牛的肉,要肥一点的……」 「不,不开药?」杨员外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寻常大夫看病之后不是要开方子抓药的吗?怎么这个小哥要他买牛肉,别是骗吃骗喝的吧? 陆凌风也很是不解,前两天不才吃过肉了吗,这怎么又馋了?只是再馋也不能出来招摇撞骗啊? 他怜悯地看着顾蕊,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怎么就馋成这样? 手心里暗暗捏了把汗,陆凌风甚是忐忑,只觉得顾蕊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能说会道的小骗子。 顾蕊含笑看着杨员外道,「不开药,难道您车上这些药还不够您吃的?」 这话听得杨员外心里也直发怵,不知道这小哥到底买牛肉要做什么。 一个仆从见自家老爷犹豫不决的,就上前凑近他耳根道,「老爷,可别被这小叫花子给骗了,您看他一身瘦得没有二两肉,怕是饿急了,出来招摇撞骗了。」 他虽然贴着那老头的耳根说话,但声音还是不小,顾蕊想着,这人可能就是想让她听见的。 陆凌风瞪了眼那个仆从,很是气愤,就算这孩子馋了想吃肉,那也只有他说的份儿,他一个下人跟着瞎掺合什么! 那仆从被他那狠狠地如饿狼一般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缩缩脖子,不敢再嘀咕了。 顾蕊见老头迟疑不决,笑了笑,解释道,「这牛肉买来给您老治病的,可不是给我吃的。我就算再饿再馋,也吃不下二十斤的牛肉啊。」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仆从,看得那仆从心里直发毛,心想着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瞪着他了,他可是为他家老爷着想的好不好? 杨员外一开始也以为是顾蕊想自己先饱餐一顿来着,及至听说牛肉买来给他治病用的,不由纳闷极了,「牛肉也能做药?」 「当然,就看您愿意不愿意啦?」顾蕊淡淡点头,没有一开始那么热切了。 这老头的心思她已经摸准了,这会子再上赶着容易惹人烦。 杨员外还真是闻所未闻,当下就来了兴致,「得,反正已经这样了,小哥就试试吧。」 仆从们惊讶得瞪大了眼,往日里他们家老爷可从不相信江湖游医的,怎么被这小子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不过主子决定了,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顾蕊就带着陆凌风,跟着这老头儿回到家。 顾蕊判断杨员外的疾病根源在肠胃。由于停痰瘀血,互相纠结,导致中宫不清,土德不和,所以引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 她采取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治疗方法,这种方法现在已经绝迹了,但却一清二楚地留在金源四大家之一朱丹溪留下的医书中。 这方法和牛肉有关。 到了家,仆从已经按照顾蕊所说买来黄牡牛的肉,还特意挑肥的买。 为什么要买黄牛的肉呢?因为黄色属土,入脾胃。 之后顾蕊叫人用长流水煮牛肉,煮得糜烂,用布过滤掉渣滓。然后把汁放入锅中,熬成琥珀色。 杨员外家的四合院里,都能闻得到香喷喷的香味儿。杨员外命人掇了一把乌木圈椅坐在廊下,看着顾蕊带着仆从忙活着,闻着肉香味儿,他心情好了许多,笑谓陆凌风,「这小哥儿治病倒是容易,喝点牛肉汤都能好?」 还是不相信的语气。 陆凌风心里掂掇,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不卑不亢道,「我这兄弟最擅长治疑难杂症,老丈病了这许久,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姑且一试吧。」 他没敢把话说死,但也替顾蕊吹嘘了一把,也方便两人能顺利离开杨家。 杨员外虽然天天病骨支离,但头脑甚是清醒,听陆凌风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由诧异地多看了他一眼,心道牛角洼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如此风神俊秀的人物,也真是奇了。 忙了大半日,那牛肉汤就好了。顾蕊取熬成的肉汤一盅,捧过来递给杨员外,道,「老爷,您先喝一盅。」 杨员外心想喝牛肉汤多美的事儿呀,于是笑呵呵地接过,一饮而尽。 过一会儿顾蕊又端了一盅肉汤过来,道,「老爷,再喝一盅」。 杨员外又痛快地喝下一盅。 杨家的仆从都挤在院子里看热闹,见他们家老爷一连喝下两盅肉汤,七嘴八舌就议论开了,「光喝肉汤就能治病?真是神了。」 「老爷这病哪里没看过?还从未见过这么治法的。」 顾蕊也不去理会,只管又盛了一盅牛肉汤端过来,递给杨员外。 杨员外也没推辞,又喝了一盅,打了个饱嗝。 见顾蕊又盛了一盅,他瞪圆了眼,「还要喝?」 顾蕊点头,「是的,老爷。」 「那,要喝几盅?」肚子撑得溜圆的杨员外,摸摸肚皮,有些发怵了。 「喝到您吐为止。」顾蕊依然含笑,眼看着杨员外的脸皱成了苦瓜,她忙劝道,「老爷,要想除根,就得下决心。」 「你,保证能除根?」杨员外仰起脸看着她,带着几分希翼。 「能。」顾蕊颔首。 「能生儿子?」 「能。」 听着顾蕊的话,陆凌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敢这般保证的,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说这样的大话? 顾蕊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一战成名,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 杨员外一听能生儿子,狠狠心一咬牙,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盯着手里的瓷盅,道,「好,我喝!」当即就灌下去,只是那眉眼都攒到一起,别提多难受了。 第23章 仆从们从一开始的好奇羡慕都变成了纳闷不解了,谁都不想离开,都想着见识一下喝牛肉汤到底怎么治病的。 一连喝下去十几盅,杨员外就觉得五脏六腑跟倒了个个儿一样,咕噜噜乱响,捂着肚子就去找茅厕。 还没等人到地方,他就开始上吐下泻起来,好生狼狈。 几个仆从围着他,又是擦又是洗,总算是收拾停当。 之后,顾蕊又叫人找了一间不透风的屋子,把杨员外扶进去歇着,等他渴了,就把他的尿接二碗给他喝了。 杨员外被她折腾地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躺床上起不来了。 就有腿快的仆从赶紧跑到后院禀报了杨员外的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在外头听信一个穷小子的话,用了他的法子治病,上吐下泻不说,还得喝自己的尿。这会子,人都起不来床了。」 杨员外的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常年吃斋念佛,鲜少露面。家里是杨员外的二房小妾——人称「二夫人」的在管家。 杨夫人一听杨员外这样,就从佛堂的蒲团上起身,冷着脸问,「是不是二夫人的招儿?」 二夫人四十出头,为了求得一子,时不时就会去蛊惑老爷,让他试这个法子用那个法子的。 仆从吓得忙摇头,「不是,听说是老爷从外头带回来的。」 杨夫人觉得不是个事儿,忙扶着一个丫头的手急急地往前院走,恰好半道遇到自己已经十八还待字闺中的女儿,母女两个一道去了前院。 顾蕊正在杨员外屋里,指挥着仆从扶杨员外到屏风后拉尿,接尿,忽听外头一个喘嘘嘘的妇人喝骂着,「一个个都是死的吗?由着外人这般作弄老爷?」 她吓得眼皮子一跳,忙探头朝门外看去,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穿一领酱色褂子、圆滚滚的妇人扶着丫头的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门口的仆从都纷纷行礼,叫着「夫人安。」 顾蕊明白了,来者是这老头的夫人。 只是她方才的话听得有些刺耳,什么叫「由着外人作弄老爷」?她正尽心尽力地给这老头治病好不好? 杨夫人一脚踏进门槛里,一双眸子就死死盯在顾蕊脸上,「你就是外头来的?」 连声「大夫」都没叫,像是在不屑地看一个乞丐一样。 顾蕊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她早做好心理准备,要想打出名声来,这些磨难是必不可少的。 「是的,我就是老爷从外头带来的大夫。」顾蕊不卑不亢回答。 杨夫人冷哼了声,不再理她,只一叠声地问仆从,「老爷呢?怎么不见老爷?」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我还没死呢,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杨夫人听出是杨员外的声音,急得就要去屏风后找人,却被仆从给拦住,「夫人,老爷出恭呢。」 杨夫人这才忍住,却狠狠地瞪了那个仆从一眼,吓得仆从浑身瑟缩了下。 跟在她身后的女儿——小名唤做「花儿」的,却对顾蕊多看了几眼。 杨员外从屏风后转出来,一个仆从扶着他,另一个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的盖碗,小心翼翼地跟着。 杨夫人看见杨员外,忙紧走几步,上下打量着,问,「老爷,你这是老糊涂了吗?这么找了这么个外头人来家给你治病?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着生儿子?」 杨员外一听这话就烦,他都被折腾得两腿酸软快站不住了,这妇人来了都不问一声,只管问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事儿。 「你是怕跟你生不了儿子吧?」杨员外冷哼了一声,拿话刺她。 杨夫人的身子就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却冷笑道,「老爷不用拿这个说事,就算二夫人年轻怕也生不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员外气得倒仰,这妇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自己生不了儿子不说,还讽刺二夫人也生不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说他怎么治都生不了吗? 本来对顾蕊还没什么信心的杨员外,这会子全把一腔希望都寄托在顾蕊身上了,看着顾蕊道,「你好好给我治,治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好嘞。」一边看热闹的顾蕊,才不想理会这老两口之间的矛盾呢,指着仆从手里的白瓷盖碗,对杨员外道,「老爷,该喝药了。」 那仆从就揭开盖子递给杨员外。 屋内,一股子腥骚味儿扑鼻而来,杨夫人拿帕子捂着嘴,瞪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员外,惊问,「你,你真的喝自己的尿?」 杨员外没理她,杨夫人却跟疯了一般指责他,「老爷,你可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了,为了生儿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眼见着杨员外不说话一口把那白瓷盖碗里的尿喝光,杨夫人又转过来对着顾蕊骂,「说,是不是二夫人安排你来羞辱老爷的?」 顾蕊被她这胡乱安插的罪名给吓了一跳,忙笑着解释,「夫人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还有二夫人这个人。」 「哼,狼狈为奸怎么会老实交代?」杨夫人骂完她,又转身看着杨员外,痛心疾首道,「老爷,二夫人她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想生出个儿子好把这诺大的家产给霸占了去吗?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折腾出儿子来?」 妇人的心思,顾蕊倒是能理解。没想到杨员外一把年纪了,家里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不过人家的家事她没资格掺合,乐得袖手看热闹。 杨员外见杨夫人说出这番话,一抹嘴角的尿,冷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没给我养家生下儿子,就让我断了香火是不是?告诉你,我还非得生出个儿子你看看不行。就算我没有儿子,这家产也不会是你的。」 这都什么事儿呀? 顾蕊有些头疼,见杨夫人还一副要吵架的架势,忙上前对杨员外道,「老爷,您这病要静养,如今喝了药,睡一两日才好。」 第24章 「瞧瞧,这不是那狐狸精的人还能是谁的人?我不过说几句话,她就上赶着要撵我走了。」杨夫人伸出肉乎乎的手指着顾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顾蕊苦笑,她何其无辜啊?她不过就是想治好杨员外的病,打出自己的名声,将来有个生存之道啊。 杨员外一见杨夫人跟他较真,气得直喊人,「人都死绝了吗?还不把夫人扶下去歇着,难道等着我死在这里才算完?」 这话说得很难听了,仆从也不敢迟疑,忙上前把杨夫人给撮弄下去了。 杨花儿看着杨员外,只默默地行了个礼,就跟着杨夫人退下去了。 杨员外气得长叹气,「看看,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见了她爹连叫一声都不会。」 顾蕊没敢接话,这里头谁知道有什么事儿。 她只是嘱咐杨员外,「老爷,赶紧躺着吧,不能动怒,怒击伤肝,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不容易被灌了十几碗的牛头汤,可不能白受罪了。 杨员外乖乖地躺上床,刚要睡一会儿,就听外头又是一阵嘈杂,几个女人的声气吵吵嚷嚷的,「老爷,您在屋里吗?」 「老爷,您怎么样了?我们能进来看看吗?」 顾蕊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老头,这是有几个妻妾啊?原来一个镇上的富家老头儿都能娶这么多媳妇的? 她忙朝外看去,就见门口走来五六个花枝招展年纪轻轻的女人,一个个擦着香粉甩着香帕的,扭着腰肢踏上石阶。 站在门口等着的陆凌风本来一直看热闹的,这会子却忽然打起喷嚏来,而且一个接一个地打个不停。 顾蕊好笑地看着他,小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阿嚏。」打完一个喷嚏的陆凌风,腾出嘴来,悄声道,「熏的。」 顾蕊失笑,这人,真是实诚啊。 杨员外听着几个女人的声音,脑子里乱糟糟的,睡意也飞到九天云外,心烦意乱地冲门口摆手,「不见,不见,谁也不见。」 仆从忙把几个女人给拦住,好说歹说地劝慰着。 屋内,顾蕊赶紧嘱咐杨员外,「您老这一个月内都不能有房事。」 杨员外睁开眼瞪着她,半日才嘀咕着,「别的大夫也没说这个。」 顾蕊笑了,「您要是还想生儿子,就得听我的。」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嘀咕开了,就这老头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还能瞎搞? 打发走了那些妾侍们,杨员外才算是踏踏实实地睡了。 顾蕊又吩咐他贴身的仆从,「让你们家老爷安生睡两天,谁都不许打搅。等睡醒之后,只给他喝清粥,半个月后自有起色。」 仆从答应着,顾蕊就带着陆凌风告辞了。 半路上,陆凌风忍了几次,还是问出来,「你怎么就知道那老头没儿子呢?」 顾蕊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陆凌风脸黑了黑。 顾蕊笑了,「好了好了,逗你玩的,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哪里知道他有没有儿子?还不是在安乐坊门口,那老头跟他仆从说话,我无意间听到的。」 陆凌风扑哧一笑,「你也真够能的。」 又不好意思地问,「你这么小的年纪,也知道,呃,那个……」 他到底没说出来,脸都涨红了。 顾蕊偏头看着他,甚是不解,「我知道什么?啊?」 「那个,房事?」 「哦,这个啊,」顾蕊面不改色,看着陆凌风那涨红的脸,十分淡定,「是个男人都知道啊。」 陆凌风面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来,还是个男人都知道,他到现在还一知半解的,要不是在军中听那些年纪大成亲的士兵们说些荤话,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啥。 顾蕊才多大年纪,就知道了。 看着他面色由红转黑,顾蕊偷偷地乐了,学医的,能不知道这个?只不过没有实践过罢了。 不过这话她没打算跟陆凌风说,就让这家伙瞎琢磨去吧。 傍黑时分两人才赶回家,刚一进院门,就听堂屋里有争吵声,再一看,就见满院子里乱糟糟的,什么桌子板凳破锅烂碗到处都是。 她吓了一大跳,难道家里遭贼了? 才出去大半日,怎么就乱成这个样儿了? 她把背篓一丢,急火火地就往堂屋闯去,陆凌风也神色凝重地跟在后头。 堂屋内,炕头上,顾仲书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炕下面,坐着咏梅,一脸的泪痕。 门口的板凳上,坐着孙禄寿和两个混混,跟三堂会审似的。 顾蕊一见孙禄寿又来了,恨得牙根直痒,袖子一撸,转身就去灶房摸了把菜刀,风风火火地闯进堂屋,对着孙禄寿挥去,「你到我家干什么?」 孙禄寿正坐那儿翘着二郎腿,得意地看着这一家残的残弱的弱,冷不防身后一声高斥,随着而来的还有一股子冷风。 他后脑勺一凉,下意识地偏头朝后看,就见一道明晃晃的光擦着他的耳边闪过。 定睛看时,就见那是一把刀刃磨得锋利的菜刀,还是昨儿顾蕊央着王大生给他磨的。 孙禄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没坐稳,咕噜一声歪倒在地上,顺带着把两个混混也给撞倒了。 「你,你疯了?」他魂不附体地骂着顾蕊,「不怕坐牢啊?」 「我怕什么怕?大不了杀了你我给你抵命。」顾蕊一脸的凶相,恶狠狠说道,遇到恶人,她的原则是比他更恶。 孙禄寿本就是个混不吝,欺负老百姓欺负惯了,还从未遇到一个这么敢跟他横的二愣子,一下子也不知所措了。 第25章 顾蕊不管不顾地对着他胡乱砍,虽然砍得毫无章法,那副凶样和那把明晃晃的菜刀,还是足够吓破孙禄寿的胆,就见他连滚带爬地在地上转着圈,向那两个混混求助,「你们死人啊,还不把他拦着?」 两个混混七手八脚捡起地上的凳子,迎着顾蕊的刀。 顾蕊胆子很大,但到底是个女子,又没有功夫,几个回合就被那两个混混给顶住了。 眼见着孙禄寿从地上爬起来,得意地拍着手笑,顾蕊急了,回头就凶陆凌风,「你怎么不上?养你白养的?」 陆凌风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热闹,先前见顾蕊追着孙禄寿砍,就没出手,如今见顾蕊急了,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一把揪住一个混混的衣领,轻飘飘地就把他连人带凳子给扔出去了。 一边掐着另一个混混的脖子,他还不忘回头对着顾蕊挤眉弄眼,「谁说白养我了?」 顾蕊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忙道,「没白养没白养。」 陆凌风得寸进尺,「今晚我要吃肉。」 「没问题,红烧腊肉,管饱。」顾蕊答得甚是痛快。 好歹养着这厮,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的。 两个混混都被扔到院子里,摔了个半死,疼得交换连天的,再也不敢进屋。 屋内,只剩下孙禄寿了,顾蕊持刀上前,在陆凌风威风凛凛的保护下,她胆子更大了,上前一把揪住孙禄寿,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到我家来干什么?」 「表弟,我的好表弟……」孙禄寿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眼珠子滴流乱转,吓得鼻尖上都冒出汗,却还是干笑着强作镇定,「都是亲戚,别伤了和气。」 「我呸!」顾蕊照脸淬了他一口,「谁跟你是亲戚谁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说,来干什么?再给我胡扯,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顾蕊自己也不想不出更吓人的话来,就把以前看过的土匪的话给用上了。 陆凌风听得直想笑,这孩子,狠话还一套一套的。 孙禄寿吓得两腿都抖了,一股热流顺着他的大腿留下来。 屋内,弥漫着一股子臊味,顾蕊皱了皱眉,想笑又不好笑,这家伙,太不撑事了,这都吓尿了。 「我,我,来要彩礼!」孙禄寿磕磕巴巴总算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彩礼?」顾蕊一头雾水,凶狠地等着孙禄寿。 「表,表弟,我妹子,不是给了你了吗?」他讨好地笑着,可那笑比哭还难看,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原来如此,顾蕊没想到做人还有这般贪婪的。 「放你娘的狗屁,我什么时候要你妹子了?」顾蕊破口大骂着孙禄寿,「我把你妹子的疯病治好了,诊金还欠着呢,今儿你不把诊金给我结了,就别想竖着出这个门!」 孙禄寿都要哭了,没想到彩礼没要着,反而还欠了账? 「我妹子,不是给了你了吗?」孙禄寿虽然害怕地要死,但让他出银子就跟剜了他的心头肉一样,这个时候还得跟顾蕊讨价还价一番。 「不给是吧?」顾蕊才不跟他废话,菜刀在孙禄寿耳朵上一划,一道血口子出来,疼得孙禄寿杀猪般叫唤着。 「表弟,表弟,手下留情,我给,我给……」 「拿来。」顾蕊高喝一声。 孙禄寿吓得就往怀里掏,掏来掏去摸出一串钱来,抖着手递给顾蕊,「身上只有这么多了,够不够?」 顾蕊搭眼一瞧,也就三四十来文,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啊,总比没有的强。这个混账把她家的锅碗瓢盆都给砸烂,不放点血出来哪对得起他? 既然他恶,那她要比他更恶! 这年头,学好不容易,学坏真是太快了。 怪不得都想做恶人呢,原来感觉这么爽! 顾蕊暗自感叹着,示意陆凌风接过去,她又把菜刀往下压了压,「你妹子的诊金二两银子,我家的锅碗瓢盆二两银子,再加上我爹和我娘受了惊吓,五两银子都少了。」 「啊?」孙禄寿没想到来这一趟,彩礼没要到一文,还倒贴五两银子,这账怎么算怎么划不来。 「嗯?」顾蕊只冷冷哼了一声,孙禄寿就吓得双腿直抖。 惹怒这个瘦瘦弱弱豆芽菜的小表弟,一只耳朵都能给割下来。 他吓得脸色蜡黄,舌头都捋不直了,「好,好,我给,可,怎么给?」 顾蕊知道他身上没有多余的银子,就道,「写欠条,画押。」 有这证据,以后敢再来捣乱就好治他了。 家里又没有笔墨纸砚,孙禄寿期期艾艾地求着顾蕊,「这,这写哪儿?」 「陆大哥,把他衣裳撕下来。」顾蕊的办法有的是,孙禄寿拿这个来说事,正好给了她机会。孙禄寿的长衫是月白色的,多好! 陆凌风笑着上前用他那把宝贝匕首哧啦一声割掉一片衣角,然后看着孙禄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飞快地拉过他的手指,雪亮的匕首挥起来。 孙禄寿脸都吓白了,嗷嗷大叫,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方才怎么会想出那句话来。他这表弟和他家里这个陌生的男人,哪里是人啊? 顾蕊见陆凌风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高兴地大笑,「陆大哥,知我者,你也。」 陆凌风勾唇一笑,手起刀落,在孙禄寿的右手食指上划了一道,血珠子滚落出来,他摁着孙禄寿的指头在衣角上笔走龙蛇,刷刷刷写好,接着又蘸了他的血摁了个手印。 「好了。」他扔下孙禄寿的手,把衣角递给顾蕊。 顾蕊把刀收起来,心满意足地接过血迹未干的欠条,吹了吹,道,「限你一月之内还清,否则,我就报官去,让你吃牢饭。」 孙禄寿跟被打愣的鸡似的,傻了。没想到这一趟竟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五两银子啊,够他家一年的嚼裹了,砸锅卖铁他也凑不齐啊? 第26章 可不还行吗? 他不敢啊,他还等着娶媳妇呢,哪能吃牢饭? 见他还杵在那,顾蕊十分利索地挥起菜刀,喝道,「还不滚?」 孙禄寿这才恢复意识,夹着湿漉漉的裤裆没头没脑地跑出去。 顾蕊还跟在后头喊,「带上你妹子滚!」 孙禄寿站住脚,就要去找孙二花。 孙二花躲在顾蕊屋子里,这会子听见要把她带走,吓得忙出来哭求,「表哥,求求你,我不要回那个家,我不要被卖给杨员外。」 一句杨员外,让顾蕊眼波闪了闪。 孙禄寿本来被五两银子折腾得一筹莫展的,听见他妹子的话,顿时眼前一亮,回头就去拉孙二花,「走,跟哥回家去。」 「我不走,我不走。」孙二花跟见了鬼一样,拼命往后缩着身子。 无奈没有孙禄寿力气大,被拖着往院门走。 咏梅这会子才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也去求顾蕊,「二花回去就被卖了,咱能不能再收留她几日?」 「这等没良心的,收留她做什么?这会子跑出屋来了,刚他哥在这屋里乱砸的时候她躲哪里了?」不是她不给咏梅面子,实在是这个孙二花也不是什么好货。 咏梅哑口无言,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顾蕊于心不忍,安慰她,「放心吧,卖不了她,我跟杨员外熟。」 咏梅又惊又喜,万万没料到顾蕊跟杨员外还熟。 陆凌风又替她捏了把汗,这孩子,不吹牛会死啊?跟杨员外也不过一面之交,给人治好了病还有希望套个近乎,治不好,人家怕是理都不理她。 眼看着孙禄寿拉着孙二花走了,顾蕊才扔下菜刀,坐在门槛上歇一歇。 方才扮恶人爽是爽,但实在是太累了。 陆凌风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中满是赞赏,这孩子,身上有股子狠劲,是个人才! 顾仲书似乎也没想到女儿竟然还有这一面,高兴的同时,也发起愁来,照这泼辣的样儿,以后谁敢娶她? 一家子,心思各异。 歇了会子,顾蕊就和咏梅一同收拾屋子院子,又叫陆凌风去挑水。陆凌风嘟囔着「我伤还没好呢。」 顾蕊回他一句,「挑水有肉吃,不挑喝西北风。」 陆凌风乖乖地去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家里本来就没几个碗,被孙禄寿打烂了,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锅瘪了还能敲敲用,总不能用手抓饭吃吧? 顾蕊正犯愁,就见王大生同他媳妇一道来了,一进门王大生就皱着眉头道,「我才刚回来,你嫂子也才从田里回家,听说你家出事了,过来看看。」 牛角洼不过几十个户人家,顾蕊家又住在村前头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里,又是新搬来的,和村里人不熟,家里出个事也没人听见。 也就王大生家跟他们家走得近乎一点,主要还是因为顾蕊给他媳妇治过病。 顾仲书叹一口气,让王大生和他媳妇坐了,才道,「都是你婶子的侄子惹的祸,让你见笑了。」 他虽然流落至此,但说起话来还是文诌诌的。 王大生是个粗人,不识字,但心地很善良,当着咏梅的面也没好意思说孙禄寿什么,都是一个村出去的,孙禄寿什么德行,大家也都是有耳闻的。 他媳妇赶紧笑道,「人没事就好。」又四处瞧了眼,「等会子我拿几个碗过来,你们先将就着吃一顿饭,等明儿个让大生带着顾小哥到镇上再添补些。」 顾仲书忙道谢,王大生就拉着他媳妇走了,片刻之后,夫妻两个抱了几个碗过来和两条凳子过来,顾蕊一家感激不尽。 顾蕊说话算话,亲自下厨红烧了腊肉,又在院子里挖了几棵马齿苋拿开水绰了,放了点麻油、白糖、香醋,凉拌一个菜,咏梅烙了饼,荤素搭配,一家子吃得很香。 吃饭时,顾蕊以为陆凌风一个人能吃半盘子红烧肉的,谁知他也就夹了两块尝了尝。 顾蕊不由纳闷:「你先前不还嚷嚷着要吃肉吗?怎么吃得这么少?」 陆凌风笑笑,「我这块头不需要多吃,倒是你,豆芽菜似的,多吃些好长肉。」 顾蕊白他一眼,往他碗里夹了两块肉,磨牙冷哼,「用你操心!」 不过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货说话能把人损死,跟个土匪似的,可言行举止却甚是文雅,真是奇了怪了。 吃过晚饭,顾蕊同咏梅收拾了,这才坐在堂屋说闲话。 顾蕊看着那被砸出一个大洞来的吃饭桌子,还有断了腿的长凳,皱眉道,「等明儿还得劳烦大生哥给修补下。」 虽然给陈掌柜的儿子治好病得了二十两银子,那也不敢乱花,能省则省。 陆凌风闻听,瓮声瓮气道,「不用,明儿我给修。」 「你还会这个手艺?」顾蕊甚是吃惊,却不忘了损他,「我以为你光知道吃呢。」 陆凌风气得面色涨红,当着顾仲书的面却不好发作,强力忍着。 顾仲书忙数落女儿,「他是你大哥,你可不能这么说话。」 顾蕊表面上不吭声,心里却哼哼,他是我哪门子的大哥? 陆凌风也不理她,就跟顾仲书说起话来。 顾蕊也跟咏梅商量,「家里不能坐吃山空,那二十两银子留下十两过日子用,其余十两我去买几亩地。」 咏梅甚是赞同,「有了地就不愁吃穿了,不过眼下已经盛夏,买了地能种什么,荒着岂不可惜?不如等明儿开春再买。」 「开春地价就贵了,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两亩。」顾蕊皱眉思量着,「离入秋还有些日子,我打算先种一茬晚稻。」 第27章 「咱们这样的山地,怎么能种水稻?」咏梅以为她小孩子不懂庶务,于是笑道,「论种地,你还得多问我。」她毕竟从小儿就干农活,比起金娇玉贵长大的顾蕊,不知强了多少。 顾蕊知道她的意思,也不恼,只道,「我自有打算,娘就别管了。」 她在陆凌风面前还是叫咏梅娘,以免露出自家的秘密。 咏梅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多说,倒是顾仲书忧心忡忡起来,「咱家又没壮劳力,买了地也没人种。」 「他不是?」顾蕊指指陆凌风,笑得一脸奸猾,「总不能白吃白喝吧?我们家可不养猪。」 陆凌风气得腮帮子都酸起来,却也不好当着顾仲书的面跟顾蕊吵,只好登了顾蕊一眼,拿眼神警告她:你给我等着。 偏顾蕊不买账,还笑嘻嘻的冲他点头,「难道我说的不对?」 也不知为何,这男人刚来时,她还是有些害怕的,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是蹬鼻子上脸,压根不把陆凌风放眼里了。而陆凌风,气归气,也顶多损她两句,却从不再动手了。 顾仲书为女儿这直白的话羞得老脸通红,望着陆凌风十分不好意思,「都是我教子无方,让侄儿见笑了。」 才几天,顾仲书就跟陆凌风叔侄相称了。陆凌风,还是有几分本领的。 顾蕊暗想着,见夜已晚,就服侍顾仲书躺了,自去洗漱安歇不止。 陆凌风在临睡前跟她要了一根艾条点着,躺在长凳搭起的简易小床上,他就没去顾蕊屋那闹腾。 许是出去一日累了,顾蕊头一沾着枕头就入了梦乡。一夜好眠,推门就见地上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子泥土的清香。 原来夜里下过雨了。 顾蕊大喜,迈步出去,看自己在院子里开出来的一块菜畦,里头种着从山上移来的各种常用药草,经过一夜微雨的洗礼,各种药草都碧绿油亮,茁壮生长。 闻着空气中清新的泥土味儿,顾蕊只觉得美好的一天又来了。 吃了早饭,她就带着陆凌风一同到外头转悠,看哪里有合适的地买。 牛角洼就在山脚下,土地不多,仅有的也都是一些旱田,顾名思义,在村口还有一口小水洼,虽然不大,但是活水,那水势从高往低流,一村子人都在那里担水、洗衣。 顾蕊指指水洼旁边的一片荒地,道,「这里也不晓得是不是没人种?要是没人种,咱开出来也不错,还省下银子了。」 正巧大生媳妇过来挑水,听见此话,就笑道,「这地方杂草丛生,林深树密的,就算开出来,庄稼也长不了,村里人谁也不傻,自然没人要。」 顾蕊高兴地接道,「那正好,我来开出一片田,就不用买了。」 大生媳妇以为她毛头小伙子不懂,就耐心劝着她,「这地方湿漉漉的,遇到涝季,庄稼都淹死。你要是开出来种庄稼,不是白费力气?」 见顾蕊还盯着那片荒地目光炯炯,她好心地给顾蕊指路,「你要真想种地,就去里正家里问问,买两亩后山的梯田,入了秋还能种一茬小麦呢,等明年也能吃上白面了。」 那还要明年! 顾蕊要的不仅是今年能有粮食吃,还要拿来赚钱。 于是她笑着点头,「嫂子说的是,我这就去里正家里问问。」 于是她又带着陆凌风去了村后头里正家。 里正家是一个阔朗的院子,三间大瓦房,牲口棚、猪圈、茅厕都在围墙里头,却又离堂屋很远,闻不到味儿。 顾蕊不由艳羡地看着,嘀咕道,「是个官比民强,我也要住上这样的大房子。」 这一次陆凌风倒没有损她,只是抿着嘴,唇角微微上扬。 里正姓王,又是牛角洼姓王的族长,在村里很有威严,为人也算公正,听说了顾蕊的来意,沉吟片刻,才道,「大侄子,咱们村地少人多,要真想买,怕是要出高价。」 「那,一亩得多少银子?」顾蕊忙问,不知这所谓的高价到底是多少。 王里正见她这样,微微一笑,「怕是要十两银子?」 「啊?十两?」对物价一概不知的顾蕊,忍不住惊呼,她还以为十两能买好几亩呢,现如今才能买一亩,实在太不划算了。 陆凌风见她一副失落的样子,忍不住插嘴,「村前头那片荒地能不能开出来?」 顾蕊忙看着里正。 里正撇了眼高大挺拔的陆凌风,道,「那地方一片洼地,一场雨就淹了,大侄子你开出能种什么?」 「我想种晚稻。」顾蕊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里正非常不赞同地摇头,「咱们这地方从来没人种过,现在雨水多那地方还能存住水,要是入了秋没有雨,就能干结得裂缝,到时候光靠挑水能把人累死。」 顾蕊却依然坚持,里正话已经说尽,也就撂开手,「也罢,反正是无人的荒地,你想开就开吧,别后悔就成。」 怀里十两银子一点没动就能开出一片荒地,顾蕊还是相当高兴的,忙谢过里正,带着陆凌风回家,就去找锄头、镰刀,准备大干一场。 陆凌风看她一脸高兴的样子,也不忍心打击,只问,「你真打算开出来?」 「嗯,真的。」顾蕊心不在焉地点头,脑子里琢磨着事儿。 「到时候真的长不出庄稼,你不后悔?」 「乌鸦嘴,你怎么知道长不出庄稼来?」顾蕊白他一眼,心情十分愉悦。 陆凌风无语了,反正这小子瞎折腾,他陪她玩玩就是! 两个人吃过午饭,就去开垦那片荒地,村里人听说之后,都笑顾蕊太傻,心想这顾家到底男人瘫了,由着孩子胡闹。 来往挑水、洗衣裳的妇人都议论纷纷,都想着看顾蕊的笑话。 第28章 顾蕊也不管,只拿着镰刀割那些旺盛的荒草。 陆凌风这几日吃得好修养得好,再加上他年轻,伤好得很快,跟着顾蕊也能把荒草捡出去。 两个人忙活了半日,才开出一小片地儿。顾蕊又累又热,手上都磨起了水泡,钻心地疼。 「要不,别开了?」看着她那张满是汗水的小脸,陆凌风不知为何有微微的心疼,话也不似往日那么冲,「你不是懂医术吗?给人看病也能养家的。」 若不是他想放长线钓大鱼,他还真能把顾蕊带到军中做名大夫,或者推荐给官府,也能有口安生饭吃。就他这豆芽菜似的身量,哪能干这种体力活? 顾蕊犟脾气上来,摇着头,咬牙坚定道,「做事不能虎头蛇尾,我一定要让全家吃上白米饭。」 这个时代,白米很金贵,他们家还是逃离京城的时候带了点白米,舍不得吃,都是配了野菜熬粥的。就连镇上一般人家,也吃不上白米的。 牛角洼这地方背靠大山,雨量不是很多,所以没人敢种水稻。 但村前有河流,气候又温暖湿润,顾蕊觉得种水稻也是可行的,关键是怎么把水引进田里,才是个问题。 她觉得这不是问题,到时候在河流下游架一辆水车,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下定决心,她又埋头割草,陆凌风叹口气,默默在后头收拾荒草。 天擦黑之际,他们两个总算是清理出大概半亩田出来。 吃了晚饭,顾蕊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勉强擦洗一番,挣扎着爬上床,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黒甜,虽然浑身骨头跟脱了节一样,上手的水泡也是火辣辣的,但她精神头十足。 起床之后,她先去灶下生火做饭、熬药,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孙禄寿那个畜生给砸烂了,都是将就着用的。 陆凌风早已经起来,灶房里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顾蕊做好早饭熬好药,又去跟王大生要了点白酒,在酒里泡一根穿好头发丝的缝衣针,过一会,把穿有头发丝的针拿出来,穿透水泡,把头发的一头留在一边,针穿透水泡后把头发的另一头留在泡的另一边,然后把头发两头拿起来,系成一个结,泡里血水就顺着头发丝流出来,而泡却不破。 这样既不会疼,也能把水泡治好。 当她弄完这些,就见陆凌风肩上扛着两根碗口粗的松树站在篱笆门外。 原来他一大早上山砍树去了? 顾蕊有些动容,忙过去给他开门,接过他手里的斧头,忍不住数落,「伤还没好利索,谁叫你干重活了?」 陆凌风裂嘴一笑,「死不了,不还有你呢嘛。」语气轻松,笑容璀璨,晨曦映着他的俊容,越发衬托出他的出类拔萃。 顾蕊知道这人嘴皮子损,也不跟他计较,拿着斧头掉头就走,陆凌风则把树放在院子里,这才洗手,一家人吃饭。 「等晚上回来我再修补桌椅。」他淡淡说着,自己去灶房角落里找到锄头、镰刀,要跟顾蕊一起开荒去。 顾蕊点头,看着顾仲书喝过药,又嘱咐了咏梅几句,方才出门。 在村头遇到了王大生和她媳妇,两个人拿着镰刀、锄头站那里。 顾蕊含笑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要下田啊?」 王大生晃晃手中磨得锋利的镰刀,道,「田里现在没什么活儿,我跟你嫂子去帮你。」 「啊?」这下轮到顾蕊惊讶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邻居,她不过给他们看了几次病而已。 「大生哥,嫂子,你们,你们也,太好心了。」顾蕊感动得话都结巴了。 「都是四邻八舍的,彼此帮个忙算什么。」王大生微笑着说道,「走吧,趁这会子不热,先去干着。」 人多力量大,一上午,他们四个人就开出一亩地来。 听说顾蕊要种晚稻,王大生两口子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笑话她,只是担忧着,「这要是不下雨,你怎么挑水?」 光靠人挑水灌满稻田,得把人累瘫。 顾蕊家又不是有十个八个劳动力等着。 顾蕊见王大生两口子好心,就把自己的盘算说出来,「我打算做个水车,到时候就不怕缺水了。」 王大生一听愣了,「水车?什么样的?」 原来他没见过。 顾蕊乐了,忙给他描述了一番,听得王大生双目炯炯,「原来还有这东西,只是得找木匠做,那得费不少银子。」 都没见过,就算木匠也不见得能做出来。 顾蕊也有些犯愁,自己那二十两银子还想留着盖房子置办出行的马车呢。 「我能做。」一直闷头干活的陆凌风忽然抬头,道。 顾蕊大喜,对啊,陆凌风能修补桌椅,那这手艺应该不错的,到时候她画个图,照着做就是了。反正现在雨水多,也不急在一时。 「把银子给我!」正当顾蕊高兴之际,陆凌风又神补了一句,气得顾蕊面色都青了,「你吃住都在我家,诊金还没给,要什么银子?」 「不给就不干。」陆凌风人家也干脆,没接顾蕊的话,只撂下一句,就又埋头干活去了。 顾蕊真想跳脚大骂一通,却又不敢,生怕他撂挑子,自己吃大米白饭的心愿实现不了,只得把火憋着,打算回家再找机会收拾这厮! 有了王大生夫妇的帮忙,这开荒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一天下来,足足开了两亩地。 接下来,就是灌水插秧了。 歇了一夜,顾蕊一大早起来,带了几两银子和陆凌风,跟王大生卖柴的牛车去了镇上,趁着空档,她得为家里置办些锅碗瓢盆的。 到了镇上,他们先是到杨员外家去打听下,看他好了没。 第29章 谁知刚一到他家门口,就见四五个仆从从大门奔出来,慌慌张张的,像是在找什么。 顾蕊刚要迈步上前打听,就被陆凌风眼疾手快地给拽到身后去,用高大的身子挡住她。 顾蕊不解地问,「你干什么拽我?我要去问问杨员外好了没。」 「你没看杨家的仆从出来了吗?怕是杨员外不好了,看见你要把你打一顿的。」 听着陆凌风一本正经的话,顾蕊也有些心慌,「不会吧,那法子虽说折腾点,但也不至于把人给治死吧?」 看着她也拿不准,陆凌风更加笃定了,「待会儿见机行事,要是我挡不住,你撒腿就跑,别管我。」 一副大哥的模样。 顾蕊自是感动不已,这个大哥没白认。 仆从们果然冲着他们跑过来,陆凌风摆好架势迎战。顾蕊小心地戳戳他挺拔绷紧的后背,问,「你行吗?」 陆凌风翻了个白眼,不答。 仆从冲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顾大夫……」 「要打你了,快跑!」陆凌风大喊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上去就是一拳,撂倒为首那个五大三粗的仆从。 「哎呀妈呀,」那仆从惨叫一声,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倒在身后同伴的身上。 「你,你凭什么打人啊?」被打的仆从捂着脸懵了。 顾蕊一愣,顿时觉得不对劲了:要打她的话,还能喊出「顾大夫」?这是多么亲切信任的称呼啊? 陆凌风只管摩拳擦掌,又要往前冲。顾蕊忙扯了他一把,「大哥,且等会儿……」 「你们找我做什么?」顾蕊从陆凌风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老爷不见了,我们出来找他老人家。」一个仆从答道。 「啊?你们老爷不见了?」顾蕊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待看到那个仆从拼命点头,她才确定没听错。 陆凌风捏了捏拳头,瞪着对面几个仆从,「你们老爷不见了就要打人?」 仆从傻了,出手的是他,受伤的是自己人,怎么又诬赖他们要打人?他们何时说过要打人了?他们道谢还来不及呢。 顾蕊看到这里总算是理出眉目来了,忙拉着好斗的陆凌风,问,「你们老爷好了?」 「是,是,是,都是顾大夫妙手回春!」其余的仆从连连夸赞着,唯有挨打的那个苦着脸,吐出一口血唾沫,死死瞪着陆凌风。 顾蕊这才知道是个误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对那挨打的仆从赔不是,「我这大哥鲁莽了些,一看你们这冲出来的架势,以为要打我,所以就护着我……」 这哪里是护着,这简直就是先下手为强嘛。仆从们如是想着,却没好意思说。 顾蕊是他们家老爷的救命恩人,这煞神样的男人又是人家大哥,怎么说这事儿也不能较真了。 挨打的那仆从只得作罢,顾蕊又安慰了那人几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她也没忍心数落陆凌风,毕竟她一开始也误以为这些人要抓住她暴打的,他也是为了她好不是? 她没开口,陆凌风倒是埋怨开了,「谁叫你们不先说清楚的?」 「闭嘴吧你,还有理了?」顾蕊嫌弃地给他一记白眼,把这煞神给整治老实了。 「你们家老爷怎么不见了?」这是她穿过来之后治的第二个疑难杂症的案例,她怎能不关心? 仆从们七嘴八舌地答,「昨儿我们老爷就能下床,一连喝了两碗清粥,这不,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我们这才去找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顾蕊这也是从古书看到的方子,没想到真把杨员外给治好了。 既然能出门,那就是好事。 她点头道,「那你们继续找吧,我跟我大哥到街上买些东西。」 仆从们还未搭话,就听旁边传来一个虽然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哥儿要去买什么东西?」 仆从们转头一看,见是自家老爷,不由大喜,纷纷迎上前。 顾蕊也忙拉着陆凌风上前问安,「杨老爷可是大好了?」 「好了,好了。」杨员外哈哈大笑,点着顾蕊,「十几年来,从未像现在这般身子爽利,小哥可真是神医!」 能得病人一句「神医」,顾蕊知足了。 嘱咐杨员外几句注意事项,顾蕊就要走,却忽然想起孙二花一事儿来,看在咏梅的面子上,她决定帮她一把,就凑近杨员外面前,小声道,「杨老爷此后不要纳妾了,家里有的,尽够了。」 杨员外不防她会说这个,愣了愣神,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小哥的话,老朽听进去了。」 顾蕊这才告辞,杨员外却要留了用饭,顾蕊想着家里还有事,硬要走,杨员外就吩咐仆从拿来一锭银子,笑呵呵道,「当日小哥不收银子也要给老朽治病,老朽好了却不能做那不道义之人。这是一点心意,小哥收下吧。」 顾蕊搭眼一瞧,是十两的小银锭,不少了,忙推辞,「我说到做到,杨老爷太客气了。」 杨员外却硬塞给她,顾蕊只得收了,告辞杨员外,欢欢喜喜地带着陆凌风去逛街。 买了崭新的锅碗瓢盆,又扯了些布料,把陆凌风全身上下都挂满了,她方才收手。 此行花了三两多银子,不过顾蕊却一点儿都不心疼,家里缺的东西太多,好不容易赚了银子,怎么也要先改善家里的生活啊。 买完东西,他们去约定的地方等王大生,谁知又遇到了陈老六。 陈老六正带着一对人赶着牛车拉着几大车的粮食,从镇外过来,一见他们,高兴地从牛车上跳下来,笑问,「你们这是买东西来了?」 顾蕊点头,「买些家用的锅碗瓢盆。」 又指指车上的麻袋,问,「这都是从码头上拉过来的?」 陈家开的是粮行,粮食也不全是从乡下收来的,有些本地没有的,他们一般通过漕运的船捎过来。 第30章 「正是,刚下了码头。这是南边新出的米,你带一袋子回去尝尝?」陈老六很是大方,就要叫人给顾蕊搬一袋子。 顾蕊哪里啃要?打南边漕运过来的,贵的要死,寻常人家都买不起的。她前世是南方人,爱吃米饭,可这白米又贵,她要想办法自己解决。 「这米都怎么卖的?」拒绝陈老六的好意,顾蕊又打听起米价来。 「一斗米三两银子。」陈老六实话实说。 「乖乖。」顾蕊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都吃不起呢。」这更加坚定了她种晚稻的决心。 陈老六搔搔后脑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运费加上本金,不卖这么高亏本啊。」 「那能卖得出去?」顾蕊不禁担心起来,这跟吃银子有什么差别? 「越贵越好卖!」陈老六得意地挤挤眼,「像杨员外他们家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白米,说是软糯芳香……」 顾蕊听了直咂舌,看来有钱人还是不少。 「你这车上有稻谷吗?我想种着试试,到时候长出来,你来收啊。」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跟陈老六说道。 「就你这样的,能种田?」陈老六上下打量着顾蕊,就差没说她瘦的跟一棵豆芽菜似的了,只是那眼神赤裸裸地表明了。 又担心地问,「你那村里靠山,又没有大河,怎么灌溉?水稻水稻,离了水活不了啊。」以为她不懂农事。 「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只管来收就行。」顾蕊眨眨眼,调皮可爱,「不过到时候还得借你家的磨坊舂米。」 陈老六也没当回事,以为不过是说着玩,笑着应下,「好,我等着吃你种出来的白米。」 说完,就叫人倒了半斗稻谷给顾蕊,顾蕊只取了两捧,回家做种子用。 之后告辞陈老六,带着浑身挂满锅碗瓢盆的陆凌风,到路口等到王大生,一同回家去。 因为种的是晚稻,眼下已入夏,雨水又多,顾蕊要争分夺秒。 先是把从陈老六那要的稻谷趁着天好晾晒了三日,接着又配比了盐水进行筛选。 做这些的时候,陆凌风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他从未下过田,只觉得顾蕊什么都懂,跟个智多星似的,把他羡慕得不得了,话也不似以前那么损了。 筛选过稻谷之后,顾蕊又央王大生找了些生石灰,按照1.5%至2%的比例,把稻谷浸泡,让水稻种子表面的保护层破坏掉,以利于发芽。 王大生两口子都来看热闹,见顾蕊忙来忙去,不由乐了,「顾小哥,没想到你种田也能这么细,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我这也是让稻谷好发芽啊。」顾蕊呵呵笑着,回头对王大生两口子道,「等我种出稻子来,大生哥和嫂子明年也种吧。」 王大生两口子还以为顾蕊说笑,村里人祖祖辈辈都没种过稻子,她能种得出来,才怪! 只是这两口子心地善良,不愿拆台,只好笑着应了,「那敢情好,孩子们爱喝米粥爱的什么似的,到时候可得让他们过过瘾。」 陆凌风坐在角落里听着几人说笑,并不搭话,深邃的眸光幽幽地盯在顾蕊那忙碌的一双细白的小手上,若有所思。 怕错过种晚稻的季节,顾蕊在篱笆门外开了一小畦地,撒了稻种,白日浇水晒日头,夜里还给盖上家里的烂棉被,跟呵护宝贝一样。 村里人都听说顾蕊要种晚稻,也不知道她怎么个种法,于是在下田干活、去镇上赶集时,特意过来瞄两眼,一见顾蕊还给稻种盖棉被,个个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觉得见了奇闻逸事一样。 「天,顾家那小子可真能耐,要在牛角洼种晚稻呢。」一个挎着箢子的大娘笑得缺了牙的瘪嘴合不拢。 「那家子怕是穷极了吧?镇上的大户人家才能吃上白米饭,他家简直是痴心妄想。」另一个小媳妇很看不上眼,「就顾家那豆芽菜似的小子,能做得了什么?听说都十六了,还没说亲。」 「朝廷有令,男十六女十三,不说亲就要强行婚配哪。」另一个妇人眼冒星星。 「说不定他们家就等着强行婚配呢,不然哪里娶得起媳妇?」又一个妇人插嘴。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五个女人聚在离顾蕊家不远的村头说开了,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顾蕊一早起来,站在院子里就听见这些不大不小的女人声,也不为奇,淡定地伸了个懒腰,就去篱笆门外揭开烂棉被,查看稻种的发芽状况。 经过几天的细心呵护,稻种都长出细长嫩绿的小芽来,顾蕊大喜,琢磨着再给施点儿肥。 陆凌风扛着两棵从后山伐的松树过来,经过巷子口时,也听见那几个长舌妇的话,眉头不由一皱,板着脸冷冷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那几个妇人只觉浑身凉飕飕的,好似有冷风刮过,都被陆凌风浑身散发的冷气给镇住了。 好一会儿,那个挎箢子的老大娘才问其他妇人,「这男人听说是他们家捡回来的?」 「戚,谁知道?前几日咏梅侄子不还嚷嚷着是咏梅养的小白脸?」另一个妇人一脸的不屑。 「不过这小白脸长得也太好看了些,年纪比咏梅也小了不少,怎么看上的咏梅?」那个小媳妇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男人,不会是个哑巴吧?怎么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老大娘又把话题给扯远了,不过其他几个妇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没人在乎。 「听王大生媳妇说过,这男人会说话呢。」 几个人议论得沸沸扬扬,从人家的稻种说到顾蕊的婚事,又猜测陆凌风是不是个哑巴。 顾蕊就蹲在篱笆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想笑。 听见脚步声,回头见陆凌风扛着松树回来,她又连忙给他开篱笆门。 第31章 陆凌风的手艺真好,他家的桌椅本来被孙禄寿给砸得破洞少腿的,被陆凌风那么一修补,不仅能用不说,还成了艺术品了。 那桌子上的大洞被他用一块雕刻成云纹的木头填上,就在正中间,一吃饭就跟腾云驾雾了一样。 那凳子腿儿也被雕了花,看得顾蕊都舍不得坐了。 趁着闲功夫,陆凌风要给家里再打几把椅子,给顾蕊和他自个儿各打一张床,添个衣柜。 顾蕊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虽然嘴巴损,但干起活儿来那是漂亮地没话说的。 她现在一点也不后悔救回个煞神了,甚至都不舍得让他走了。 进了门,放下松树,顾蕊狗腿地拿了一块帕子递给陆凌风,「擦擦汗。」 陆凌风却不接,摊开手,上头都是灰,他弯下身子,指指那帕子,意思很明显。 顾蕊只得亲自给他擦汗。 晨曦的微光打在他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上,越发衬托得他五官立体、精致,那修长的浓眉、那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薄唇,无不彰显出男人的阳刚气息。 顾蕊手有些发抖,三两下给他擦完,别过脸去,「我去做饭,吃了饭,你帮我挑点儿农家肥。」 陆凌风眉头一挑,十分不乐意,「脏活儿怎么都给我干了?我还伤着呢。」 农家肥是什么,他怎能不懂?不就是茅厕里的粪便混合土做成的? 他想想就恶心。 顾蕊本来对着他那张脸还有些心神荡漾的,闻听勾唇冷笑,「要不,你来做饭?我去挑?」 对上她那双湿漉漉却带着些挑衅的目光,陆凌风眼珠儿转了几转,软下来,「还是你做饭吧,脏活儿,我-来。」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明知道他连烧火都不会,让他做饭,岂不是让他把灶房都烧了? 「如此,甚好!」顾蕊回他一个得胜之后的明媚的笑容,见他气得面色铁青,又好心地加了一句,「今早,两个煎蛋!」 陆凌风那深邃的眸子一亮,什么都不说了。 果然,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顾蕊面带微笑地进了灶房。 越到酷暑,那天儿就越热,闷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几日后,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至,冲刷了一连几日的闷热。 顾蕊开的那片低洼田,灌了半米深的水,淤了几日,顾蕊觉得差不多了,再加上篱笆门外的秧苗也发了有半尺高,她就带着陆凌风一同去田里看看。 那两亩田此刻一片汪洋,蹲在田边,顾蕊捞那棍子搅和几下,挑出几根枯死的草根,不由得大喜,这样就可以插秧了。 刚把那烂草根扔下去,顾蕊忽觉棍子似乎被什么给缠住了,她好奇地拽出来一看,就见棍子头上趴着一个青黑色的物体,那物体长长的须子、大大的脑袋,头上还长着一对大钳子。 哇,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见到逵违已久的小龙虾! 陆凌风见了那生物,皱皱眉,道,「快扔下。」 顾蕊十分不解,「为何?」 「这东西,会钳人,说不定有毒。」他说着就去夺顾蕊手中的棍子。 眼看着小龙虾被他扔到水田里,顾蕊不仅没生气,反而乐了,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煜煜生辉,「你们,不吃这个?」 陆凌风偏过头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你们」?搞的她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一样。 「脏兮兮的,谁吃它?」他哼了一句。 顾蕊却乐开了花,天,这等美味儿,这时代的人竟然不知道吃! 要知道,前世里,这个时候,正是吃小龙虾的季节啊。 于是她在陆凌风诧异愤怒的目光里,找了好几个木头棍子,伸进水里,不多时,果然吊上来好几只小龙虾。 就这么一上午,她忙前忙后地竟然捉了几十只小龙虾。 小龙虾满地爬,顾蕊又没东西装,眼珠儿一转,就对上陆凌风那件玄色的短褐,这还是她爹的呢。 「喂,把你衣裳脱了。」她冲陆凌风喊。 陆凌风气个半死,「凭什么脱我的?」 「你是男人呀。」顾蕊理直气壮。 「你不也是男人?」陆凌风反唇相讥。 顾蕊愣了愣,是啊,她也是男人啊。 不过看了眼自己的上衣,她又有了主意,「我这件颜色浅,弄脏了不好洗,你的看不出来。」 陆凌风说不过她,任命地脱下上衣给她包龙虾。 顾蕊则瞪着他那身腱子肉流口水,天爷,这男人要是搁到后世,可不得是个当红大明星啊。真是可惜了。 只是当陆凌风转过身来拿衣裳去包龙虾时,顾蕊却愣了,他背上,沟沟壑壑的,大小伤疤数都数不清,一条条,蜿蜒起伏,像蚯蚓一样。 「是不是很丑陋?」陆凌风包好龙虾,见顾蕊微张着嘴巴,冷笑着问。 「哦,不是,没有。」顾蕊醒过神来,正色道,「就是觉得每条伤疤里,应该都有一个故事吧。」 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陆凌风倒是愣了下,旋即跟没事人一样,把小龙虾递给顾蕊,「喏,你的龙虾!」 顾蕊接过,收敛心神,跟他一同回家。 咏梅一见她提着一包龙虾回来,吓坏了,就要给扔出去,「这东西吃不得,有毒……」。 「怎么吃不得了?」顾蕊很想知道,为何这村里的人日子过得这么苦,都不肯吃龙虾。 「以前有孩子顽皮捉来烧了吃,谁知上吐下泻的,请医问药,差点儿没把一个家给折腾没,后来大家伙儿都说这东西有毒……」 原来如此。 第32章 顾蕊偏不信这个邪,笑道,「那是他们不懂医理,看我烧来你们吃。」 她把龙虾倒进瓷瓦盆子里洗,又去篱笆墙外摘了几片她移植过来的紫苏叶,对咏梅解释,「这小龙虾生在水中,寒凉阴湿,就得配这紫苏叶子,才不会上吐下泻的。」 「这样,可以?」咏梅还是质疑,但明显不阻拦顾蕊烧了。 午饭是咏梅烙的杂面饼子、一碗红烧腊肉,一碟子凉拌马齿苋,还有一盆顾蕊亲自烧的麻辣小龙虾。 刚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大家就闻到一股麻辣鲜香的味道,忍不住都吞了口口水,别提多诱人了。 「这是什么?」顾仲书一见这红红又透着麻辣鲜香的东西,忍不住问。 「爹,这是小龙虾啊,很好吃的。」顾蕊笑着捏了一只出来,麻利地掐头去尾,剥了皮,吃给顾仲书看。 咏梅在一边惊呆了,「小时候水沟里常见的,都觉着吓人吃不得,没想到还真能吃呢。」 顾蕊轻笑,咂巴着手指上沾的龙虾黄,意犹未尽,「那是他们不会吃,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咏梅白她一眼,「没见过你这馋样,刚吃怎么就能看得出来?」 顾仲书平生还从未吃过这玩意儿,好奇心上来,就让顾蕊剥给他尝尝。他颇通医理,听顾蕊说放了紫苏叶子就没事,十分赞同,点头夸顾蕊,「你这孩子脑瓜子挺灵活,学的医术都能用到吃上。」 「爹,您不常说药食同源嘛,我这还不是继承了您的衣钵!」顾蕊甜笑着,把剥好的虾肉放进顾仲书嘴里。 就见顾仲书先是瞪圆了眼睛,接着又眯了眯,咽下去。 咏梅还紧张地问,「怎么样?」 「嗯,果然鲜香可口,齿颊留香!」顾仲书赞不绝口,食指大动,竟自己动起手来。 陆凌风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面色变得阴郁起来,这种亲情,于他来说,就是奢侈。 正有些伤感,忽然嘴里被填了一个东西,就听顾蕊咯咯笑着问,「陆大哥,好吃不?」 麻辣中还透着一股子鲜香,跟平日吃的东西口味都不同,陆凌风嚼了两下咽下去,笑着瞪顾蕊,「这么好吃的东西,死了也值得。」 「呸,乌鸦嘴,不许说死。」顾蕊对着他吹胡子瞪眼,惹得陆凌风哈哈大笑,「对对对,在你小神医面前怎能说死?」 一家子笑闹着,欢快地吃着小龙虾。 趁着天儿好,顾蕊央求了王大生两口子帮她插秧,说好了,一日给他们每人十文工钱。 王大生不肯要,推辞着,「都是邻居,这个时节又闲在家里,怎好要你的钱?」 大生嫂子也诚恳地道,「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你给看,连诊金都不收,不知给我们省了多少钱呢。」 「那怎么行?你们闲着归闲着,如今帮我干活儿,自是要给钱的,不然,我宁可找那些要工钱的人来干。」顾蕊态度很是坚决。 王大生两口子只得答应了,于是四个人去了稻田,把顾蕊在家里剪下来捆好的秧苗插下去。 因这片地被翻过,如今又被水泡了几日,地松软地很,一插就插下去了,两亩地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 插秧的时候,王大生只觉得腿似乎被什么给夹了一下,吓得他怪叫一声,抬起脚来,发现是个龙虾,就笑着甩下去。 「没想到才几日,这水里就生了这玩意儿?」 「大生哥,这东西可美味呢,等会儿咱们逮一兜子回去,晚上我做了下酒吃。」顾蕊笑嘻嘻地过去,在水里把那小龙虾给抓住。 大生嫂子乐呵呵地接话,「这东西可不敢吃,你这孩子别贪嘴。」 「没事儿的,嫂子,昨儿晚上我们家都吃了呢,真不错。」顾蕊一边说一边戳埋头插秧的陆凌风,「是不是?」 陆凌风在外人面前不怎么说话,也只有跟顾蕊的时候才会毒舌,闻听就淡淡地点点头。 王大生惊讶极了,「你们真吃了?没事吗?」 「这不好好的?」顾蕊嘿嘿笑着,「你们不敢吃,那是因为少放了一样东西,才导致拉肚子不舒服的。等我晚上做了你们就知道了。」 王大生两口子受过顾蕊的恩惠,对她的医术很信赖,见她如此笃定,就答应晚上尝尝。 于是,四个人插完秧,趁着夕阳西下,竟然捉了满满一兜的小龙虾。 回家后,顾蕊就先让咏梅熬了一锅粥,烙了一大碟子杂面饼,又摘些蒲公英、紫花地丁凉拌了。 她则把小龙虾刷一遍洗干净,摘了几片紫苏叶子,烧热锅,舀一勺猪油,放上蒜蓉、野花椒、辣椒、酱、葱、姜,能找到的调料都用上了。 王大生两口子应邀带着孩子来到顾蕊家,还未进院子,就闻到一阵扑鼻浓郁的香味儿,忍不住大赞,「这烧的什么菜,这么香?」 两个孩子一个叫大毛五岁,一个叫二毛三岁,也吸溜着鼻子,馋得快要流口水,「爹,哥哥做菜真香!」 四口人进了院里,咏梅忙招呼着,「快进屋,我家小睿正在烧小龙虾呢。」 在外人面前,他们都叫顾蕊为顾睿的,一般人也听不出什么分别来。 陆凌风则在院子里砍松木,打算做衣柜。给顾蕊的床已经做好了,还放在院子里晒,出出味儿。 王大生上前和他攀谈着,「没想到陆小哥竟这般好手艺!」 虽然做出来的家具都没上漆,但该雕花的雕花,该镂空的镂空,别说,还真是别致,都是乡下人没见过的花样子。 陆凌风只淡淡地点头,「哪里?能用就行。」 「陆小哥这手艺,要是去应征匠户也绰绰有余了。」王大生建议着,只觉得这门好手艺可不能就埋没了。 第33章 朝廷设工官,每年都会征集匠户,每月都能有二两银子的贴补,比他们打猎干农活强多了。 陆凌风只是笑笑,「我这手艺还拿不出手。」 王大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又看了会做好的床,夸了几句,就听顾蕊喊他们进屋吃饭。 堂屋里临窗就是一面大炕,是顾仲书坐卧的地方,炕下面放着一张破旧的四角吃饭桌子,还是陆凌风给修补了的,其余就是四条长板凳,两条是新打的。 王大生家四口人,顾蕊家也算四口了,除了顾仲书坐炕上,其余七人挤在饭桌前,围满一圈。挤虽挤了些,却也热闹。 顾仲书精神很好,笑盈盈地招呼王大生,「他王大哥,咱们家多亏了你照应。」 「哪里的话?我都没好好谢谢顾小哥呢。」王大生一提起顾蕊,就赞不绝口,「你家这哥儿是个有头脑的,虽干不了力气活,可养家糊口比我们这些粗汉子强。」 王大生媳妇也忍不住夸陆凌风,「陆小哥也是好手艺,你们这一家子,就等着发大财吧。」 顾仲书看看炕下的两个孩子,心里熨帖,呵呵笑着,招呼王大生,「来来来,尝尝小睿的龙虾。」 因为顾蕊一家昨日吃了都没事,王大生一家四口胆子也大起来,上手剥虾吃。 两个孩子长年也闻不到肉腥味儿,乍一吃这龙虾,简直停不下嘴来。大生媳妇一个人剥给两个孩子都供不上,不由埋怨起王大生来,「光顾着自己吃,也不知道给孩子剥。」 王大生呵呵笑着也给孩子剥,顾蕊忙道,「锅里还有,多的是,等会儿再带着回去。」 王大生两口子有些不好意思,「那多不好!」 「这有什么的?这龙虾就是个季节菜,这时候最是肥美。」顾蕊一边说一边把龙虾往他们面前推了推,同时心里又有个想法。 既然这里的人不敢吃,那她何不做些带到镇上去卖?说不定也能赚些银子。 这么想着,她就问王大生,「大生哥,后儿逢集,你去卖柴吗?」 「去,小哥跟着逛逛去?」王大生有牛车,乐意帮顾蕊。 「嗯,我打算去卖小龙虾,看看能不能赚点子钱?」她说道。 王大生赶紧把嘴里的龙虾咽下去,鲜香麻辣的味道还回味无穷,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咂着口水道,「要不,你也把你嫂子和侄儿带过去帮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敢情好,说不定后日卖的好,还能给侄儿买糖葫芦吃呢。」顾蕊笑看着两个可爱的小毛头。 王大生媳妇除了下田干活在家带孩子,也没个营生赚一文钱,巴不得跟顾蕊出去见识见识。 王大生两口子虽是淳朴的农家人,但总觉得顾蕊脑瓜子灵活,觉得跟着她说不准还真能找个糊口的法子呢。 两家人相谈甚欢,吃过晚饭,送走王大生一家,顾蕊才和咏梅收拾了锅碗瓢盆。 而此时,陆凌风也把那张打好晒过的新床给她架好。 顾蕊一进屋,闻着一股子松香味,再看到那张崭新的床,非常高兴,对陆凌风翘了翘大拇指,「陆大哥,活儿做得漂亮!」 「哼,这会子知道叫我大哥了?」陆凌风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一股子刻薄味儿,但嘴角明显止不住上扬。 见顾蕊只欢喜地围着那张床看来看去,爱不释手的样子,他眉头挑了挑,故意逗她,「新床这么大,咱俩今晚一起睡?」 正沉浸在欢喜中的顾蕊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回头瞪他,「想得美!」 「怎么就不行?」陆凌风纳闷了,「好歹这也是我打的,灶房里热得蒸笼一样,你忍心看我睡那儿?」 「忍心!」顾蕊掩饰着慌乱,冷哼着。 「哼,真小气!」陆凌风受不了地给她一个白眼,转身往外走。 顾蕊刚松了口气,就见那货倏地回头,调侃地笑,「你不会是个姑娘吧?看你成天娘里娘气的。」 「呸,你才娘里娘气的。」顾蕊一愣,赶紧啐他。 换来的却是那货对她上下打量了一阵,又道,「吓什么?豆芽菜似的,就算是个姑娘我也不感兴趣!」 顾蕊气得小脸儿涨得通红,骂着,「你才是豆芽菜,你一家子都是豆芽菜,祖祖辈辈都是豆芽菜!」 陆凌风已是哈哈大笑走了。 顾蕊胸脯子上下起伏着,这是耻辱,天大的耻辱啊!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前凸后翘的不是棵豆芽菜! 翌日,一大早,大毛小毛就兴冲冲地跑过来,拎了一个麻绳编的网兜,欢快地喊着顾蕊,「顾哥哥,捉龙虾去喽。」 顾蕊哭笑不得,忙端着一碗野菜粥出来,道,「再等会儿,姐……这还没喝完粥呢。」 她顿了下,差点儿没说漏嘴。 坐在堂屋吃饭的陆凌风眸光幽幽地闪了闪,看着顾蕊站在门口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毛小毛什么都听不出来,忙跑上前把手里的网兜给顾蕊看,「爹爹早上编的……」 顾蕊接过来看了几遍,连连夸赞,「你爹手真巧,就缺这个呢。」 吃完饭,她和陆凌风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毛,拎着网兜去了稻田,两个毛欢蹦乱跳地,欢喜得什么似的。 顾蕊笑得合不拢嘴,跟两个孩子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凌风,嘴角都若有若无地翘起来。 到了稻田,顾蕊挽起裤脚,带两个孩子下了水,嘻嘻哈哈地拿网兜捞着小龙虾。 她叮嘱两个孩子避开秧苗,一个大孩子两个小孩子就忙活起来。 陆凌风只蹲在岸边收拾,顾蕊也没硬拉他下来,反正少他一个不算少多他一个不算多的。 第34章 一上午,顾蕊带着两个孩子就逮了一大网兜的小龙虾,估摸着也得有十多斤,见不少了,她带着孩子爬上来。 又去村头的小河边冲了脚,冲了小龙虾,这才回家。 拿大瓷瓦盆子盛了,顾蕊就开始刷洗小龙虾。 两个孩子好奇地要命,一会儿提溜一个出来,这个被钳子夹了怪叫一声,那个被龙虾尾巴扑棱得一脸水,院子里,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 顾蕊也不烦,只笑着干活,看孩子打闹。 陆凌风默不作声地打着衣柜,时不时看两眼一大两小三个孩子,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笑意。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羡慕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了,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荣华富贵,却有欢声笑语幸福快乐。 也许,以后戎马倥偬的岁月里,也有的回忆了。 忙活了大半天,吃过午饭,顾蕊又准备了山上采来的野花椒、辣椒、生姜、大枣、紫苏叶、八角、茴香、大蒜、油盐酱醋等,就等着明天一大早去赶集了。 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和陆凌风提了一个小风炉,挑着养龙虾的瓷瓦盆子和各色调料,去了王大生家。 王大生正在装车,大小两个毛兴奋地拉着娘的手,「娘,赶集喽,赶集喽。」 大生媳妇含笑摸摸两个儿子的头,一脸慈爱。王大生则呵斥两个孩子,「别闹腾了,叫你顾哥哥笑话。」 「我才不会笑话呢,两个孩子那么可爱,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顾蕊笑着把小风炉和调料放到牛车上,陆凌风抱着一瓷瓦盆子的小龙虾也上了车,王大生又把孩子抱到牛车上,这才和媳妇两个人坐在车辕上。 一牛车坐得满满当当地都是人,又加上一捆柴,一个小风炉,一个大瓷瓦盆子,挤挤挨挨的,十分热闹。 陆凌风和顾蕊紧紧地靠在一起,胳膊碰胳膊的,都能感到彼此之间身上的热量。 牛车微微颠簸着,顾蕊只觉得陆凌风的胳膊硬邦邦的铁块一样,她耳根子忍不住就热起来。 陆凌风却不看她,只是四处看着。听着耳畔叽叽喳喳孩子的欢笑声,看着这美如画的乡村风景,这样的生活,说实在的,他还真的挺喜欢的。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镇上。 今儿逢集,街上人来人往,空气中飘着肉香味儿、面香味儿,还有各种各样的味儿。 王大生找了一处空地方停车,先把两个孩子抱下来,陆凌风则把顾蕊的东西搬下来,之后,就支开摊子,拉开架势。 王大生想挑着柴禾担子到里头去卖的,顾蕊却笑道,「大生哥,你还卖什么?干脆留给我好了。」 她带了也有半捆柴,怕不够。 王大生有些尴尬地笑了,「你这,还不知能不能卖出去,要这么多柴禾做什么?」 顾蕊也不恼,只道,「卖不了再说卖不了的话。就算真卖不了,我带回去就是,钱少不了你的。」 「你这孩子,谁怕你不给钱了?」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大生也不好再挑进去卖,就留给顾蕊了。 顾蕊则生了火,把炉子架上,开始炒起小龙虾。 麻辣的、蒜蓉的、五香的,总共三种味道。 她带来的香料大多都从山上找的,这个时代的人们都用来做药,还没有用来炒菜用的。 所以,这满街的香味中,就顾蕊这摊儿上最独特,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这炒的什么菜啊?这么香!」有人纳闷地往这边看。 「不知道啊,过去看看不就得了。」另一人出着主意。 于是,一会儿工夫就在顾蕊的摊前汇聚了几十号人。 顾蕊炒的小龙虾已经出锅,热气腾腾的香气儿混着麻辣味儿扑面而来,引人口水直流。 可当有人看到出锅的是小龙虾时,一个个吓得又不敢靠前了。 「这东西不是有毒吗?吃了上吐下泻的,闹不好要出人命的呀。」有人吓得赶紧劝顾蕊。 「这孩子怕是穷极了,出来骗钱的。」有人不屑地看着顾蕊。 「走一走看一看喽,麻辣五香蒜蓉小龙虾,好吃没有毒哎。」顾蕊也不理会那些话,只管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又拿了两只递给大毛小毛,「你们吃个他们看。」 大毛小毛早就馋了,忙下手去剥。 四周顿时就响起抽气声,「呀,俩孩子还吃上了,不要命了?」 有人骂顾蕊,「想赚钱想疯了,连孩子都敢赌。」 什么时代都有先吃螃蟹的那个人! 顾蕊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继续叫卖着。 大生媳妇给她烧火,王大生就朝大家解释,「我们昨儿就吃了一顿,真是好东西。我们一家人这不都没事吗?」 再看两个孩子吃得连手指头都舔了,还活蹦乱跳的,有的人就有些迟疑了,开始问价,「这怎么卖啊?」 「一文钱一只。」顾蕊也没带秤,就比划了一个指头。 「这么贵?」有人大喊着,「这不是抢钱吗?」 「就是就是,想必是穷疯了。」 「哈哈,谁穷疯了,顾小哥也不会穷疯了。你们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人群后头,忽然响起一个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都嗡嗡响。 顾蕊抬头一看,就见杨员外带着两个小厮从人群里挤出来,脚底生风地走过来。 「杨老爷,您怎么有功夫过来了?」她连忙打招呼。 「呵呵,我闻见香气就过来了,竟然是你在这里?怎么,改行啦?」杨员外摇着一把绢布的折扇,笑得合不拢嘴。 「哪里呀?就是看着这东西好吃出来赚点儿零花钱的。」顾蕊实话实说,夹起一只熟透的小龙虾递给杨员外,「您老敢不敢尝尝?」 第35章 「嘿,那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顾小哥说能吃,我就敢吃!」杨员外当仁不让地接过来,就剥皮吃了。 看得众人都傻了眼,「这杨员外前几天不说快不行了,还到安乐坊去看过病的吗?怎么又生龙活虎来吃小龙虾了?」 「这老爷子,身子倍棒啊。你看他都敢吃了,想必能吃的。」 杨员外这一来,可真是为顾蕊这摊子打了广告了,于是你买十文,他买二十文,三锅三种口味的小龙虾不消片刻就卖完了。 王大生负责收钱,只觉得数钱数得手都发软了,心想乖乖,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一会儿就收了上百文,够他卖十几担柴的了。 现在他可不担心顾蕊卖不出去,他的柴怕还不够呢。 不到两个时辰,顾蕊带来的十几斤小龙虾就卖完了,王大生那担子柴烧得一点不剩,差点没够。 那些没买到的人还特别惋惜,抱怨着顾蕊,「怎么就带这些?下次还来吗?」 顾蕊乐呵呵地安慰着没买到的人,「多了也带不了,下一集再来,还在这地方。」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安抚了,顾蕊送走了杨员外,这才收拾摊子。 集市还热闹着,顾蕊数出三十文递给王大生,「大生哥,这是你们的柴钱和工钱。」 王大生看着那三十文,脸涨得通红,「你这孩子做什么?柴钱我拿了,工钱不能要。」 大生媳妇也推让着,「他卖柴也是卖,要什么工钱?我带着孩子不能帮忙还添乱,哪还能要钱?」 顾蕊却非要把钱塞给他们,「你们家的牛不是草养的?我们常跟着出门,不也一文钱没要?你们要还不拿,以后我可不敢找你们帮忙了。」 王大生两口子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顾蕊这才笑着收摊儿,装车,见那日头已经到了头顶,腹中有些饥馁,见旁边有个小酒馆,于是她豪气地一挥手,「走,请你们吃饭去!」 王大生吓得忙拦着,「那里头的菜贵得要死,咱们一顿饭就得上百文呢。」 顾蕊却笑道,「以后赚钱的日子还多的是,咱们怕什么?」 说罢一人领先走过去。 王大生忙拉着陆凌风,「陆小哥,你劝劝顾小哥,别花这个冤枉钱。」 陆凌风却抿唇轻笑,「好不容易一次,使劲儿宰她!」 王大生只觉得这位陆小哥更不靠谱,和他媳妇面面相觑着,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大小两个毛早就欢呼着追着顾蕊进去了,他们爹娘也只能跟进去。 顾蕊已经坐在临窗的一张桌子上,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茶,正和两个毛说笑呢。 陆凌风坐在她对面,看着顾蕊眉开眼笑地逗着两个孩子,只觉这孩子越看越顺眼,虽然黄瘦了些,但五官却渐渐长开,要是再好好养养,眉眼会更精致。 王大生跟他媳妇局促不安地坐下,一会儿抻抻衣襟,一会儿训训孩子,很是不自在。他们从未来过这样的小酒馆,更没有在外头花钱吃饭。 两口子见热腾腾的菜上来,那眼神都变了,因为顾蕊点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硬菜,一盘子酱牛肉,一盘子油焖大虾,一盘子红烧肘子,还有一盘子白斩鸡。 都是他们平时想了千百遍却不敢买的好东西。 「天,这得几百文啊?」王大生眼睛瞪圆了,惊呼着,「你一上午卖的钱全都吃了。」 顾蕊含笑,「先来尝尝他们这味道正不正,钱,下次还能赚!」 说完,她就扯下两根鸡腿,递给一大一小两个毛,这俩孩子馋得口水早就流出来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 王大生媳妇羞得面色通红,忙呵斥两个孩子。 顾蕊却招呼他们吃起来,王大生两口子没法,只得跟着吃了。 用完饭,顾蕊结账时,对小二道,「你们家菜味道还挺好,就是缺了样调料。」 小二眼睛瞪圆,「什么调料?」 顾蕊神秘一笑,「有味道的调料。」 小二眨眨眼,听不懂的样子。 柜台后算账的掌柜推了推头上的瓜皮小帽,嘿嘿冷笑着,「小哥这是故弄玄虚吧?」 顾蕊也不怯场,只管笑着,「故弄玄虚的事儿我可不干,不过有了我这味调料,保管你这小酒馆生意兴隆。」 「还有这样的调料?」掌柜的来了点兴致,却还是不大相信,「那小哥儿怎么不留着自己用?」 「我这不是想换些银子贴补家用吗?再说,我现在也开不起一家酒馆,不然还能跟你们说?」顾蕊说的全是大实话,没办法,这就是事实啊。 「听说刚才街上卖小龙虾的吗?」顾蕊指指外头的牛车,「那就是我摆的摊子。」 掌柜的伸脖子往外看了看,这才有些信服,「听客人们说街上来了个卖小龙虾的,那香味儿都飘到我们这酒馆了,敢情是你卖的呀。」 一搭上话,下面的事情就好说了。最后,顾蕊和掌柜的敲定,专供那味调料给他,一集送一次,每次二两银子,而且还先付了一次的定金。 前提是,要保证酒馆的客人比以前多。 顾蕊很有自信地和掌柜的签了约。 直到出了酒馆坐上牛车,王大生两口子还云里雾里的,跟做梦似的,「天爷,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会做生意?才多大会子,就得了二两银子啊?」 「只要有这个,不愁没饭吃。」顾蕊指指自己的脑袋,笑呵呵看着王大生两口子,「大生哥,想不想赚钱?」 「想啊。」王大生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想。」 「那好,等回家后,咱们就上山去,我带着你们去采摘那味调料,你们一家四口,每人一日十文如何?」顾蕊觉得王大生一家很是淳朴善良,就给他们一个赚钱的机会。 第36章 大生媳妇念了声「阿弥陀佛」,感激不尽,道,「小哥给我们这么个机会,我们一家子不用愁了。只是两个孩子哪能要钱?他们又干不了什么。」 「嫂子,你就听我的,给你就拿着,不然我可找别人做了。」顾蕊不大会跟人让,搬出狠招来。 王大生两口子只得答应着,感激涕零的。 想牛角洼的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除了上山打柴下田种地,哪里有别的进项? 他们家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不过是好心带顾蕊赶了几次集,就能得到这样的回报,他们一家子真想给顾蕊一日上三次香。 「大毛二毛,咱们家可得好好谢谢顾哥哥呢。」大生媳妇眼中闪着泪花,由衷地对两个孩子嘱咐着。 两个孩子就奶声奶气地对顾蕊道,「谢谢顾哥哥。」 「别客气啦。」顾蕊摆摆手,看着两个毛笑。 陆凌风深邃的眸子幽幽地看着顾蕊,唇角不由微微地上扬着。 回到家,咏梅已经做好午饭,听见顾蕊不仅把小龙虾都卖了,而且还又找了个赚钱的营生,喜出望外。 顾仲书也没想到女儿有这样的脑子,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能干,家里不用担心吃喝了;悲的是,女儿抛头露面的,终究不是个事儿,即使家财万贯,将来议亲也嫁不到好人家! 顾蕊也没看出他爹的心事来,一心埋头想法子赚钱。 午饭后,稍稍歇了歇,顾蕊带着陆凌风和王大生一家子上了山,采摘那味调料。 其实就是野花椒,只不过这个时代还没人认得,顾蕊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的。 大小两个毛特别兴奋,叽叽嘎嘎地笑闹着,捡那低处的花椒采。 野花椒树上都是刺儿,两个孩子时不时被扎一下,疼得嗷嗷叫,哭闹着去找娘,把大生媳妇给烦得要命,忍不住高声呵斥,「你们两个不好好干活,尽胡闹,看我怎么打你们!」 说罢,真的扬起手来去打两个孩子。 顾蕊忙拦着,「嫂子,跟两个孩子计较什么?正是贪玩的年纪,别打,由着他们玩去。」 大生媳妇很是不好意思,「你还给他们每人十文钱呢,这不是糟蹋钱吗?」心疼的还是那二十文钱。 「嫂子,我都不在乎了,你想那么多做什么?」顾蕊笑看着大生媳妇,「你跟大生哥帮过我们家不少忙,这二十文钱就当我给两个孩子买零嘴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生媳妇也不好推辞了。在不远处砍柴的王大生听见了什么都没说,抡圆膀子狠命地砍,希望一担柴能多些。 至晚时分,几个人已经采了一麻袋的野花椒,由陆凌风扛着,几人相跟着下了山。 顾蕊家地方小,就把野花椒放在王大生家,告诉他明儿等日头出来,就摊开在院子里晒。大生媳妇忙答应着,「放心吧,一定给晒得脆脆的。」 顾蕊这才同陆凌风回家,吃了饭,各自安歇。 第二日,几个人又上山采野花椒,顾蕊又摘了些紫苏叶子,打算烧小龙虾用。 陆凌风跟着她上山采药回家干活也没闲着,顾蕊心想这人还算能干,对他脸色也就好了些,也不提诊金的事儿。 等陆凌风打好衣柜,她就把筒车的图画出来,让陆凌风琢磨着打。 这可是个大家伙,比打家具难多了。 陆凌风看了半日,方道,「我试试看。」 于是,他上山时,就跟王大生一起伐木,两个人扛了四根杉树回家,王大生又特意找了几根毛竹来,就等着看这筒车到底什么样的。 顾蕊则跟王大生媳妇把晒干的野花椒磨成粉,等赶集的时候给那酒馆送过去。 一连忙碌了两日,陆凌风就把那筒车打出来了,顾蕊看了十分高兴,比她画的图细节还完美,她不得不佩服陆凌风的巧夺天工了。 王大生用牛车把筒车给拉到顾蕊开出来的那片水田边的河流上,四个人拼了老命地把筒车架到水流湍急的高处,就见那筒车在水流的冲击下,慢慢地转起来,一竹筒一竹筒的水缓缓地流进稻田。 大生媳妇看得眼睛瞪得滴溜圆,上前摸了又摸,半日才说出一句话,「天爷,这得省多少力气?」 王大生也笑得合不拢嘴,「以后,我们牛角洼也能有白米吃了。」 他们几个人在村头架了一辆筒车的信儿很快就传遍牛角洼,男女老少只要是听说了的都跑到村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着那架转个不停的筒车,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水毫不费事地流进顾蕊的稻田。 到了逢集的这日,顾蕊一大早就带着磨好的野花椒粉和小龙虾以及一应调料,跟着王大生的牛车去了镇上。 陆凌风和王大生帮着支起摊子,先让王大生生火,顾蕊和他则去小酒馆送了野花椒粉。 掌柜的接过来就放到鼻端闻了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面色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连连点头,「果然奇特。」 顾蕊又递过去一捆紫苏,笑道,「再告诉你个秘方,做鱼虾海味时,放些,有好处。」 掌柜的觑着眼看了看这不大起眼的叶子,认不出是什么来。 「我这可是买一送一,掌柜的,你赚大发了。」顾蕊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反正白送的,掌柜的就乐呵呵地接了。 顾蕊就和陆凌风到集市上摆摊卖龙虾了。 本以为这次会跟上集一样卖得顺利,谁知刚开锅,人群还没围上来,就听旁边响起几声吆喝,「走一走看一看来,新鲜的小龙虾,味正价廉,一文钱十个啊。」 顾蕊吓了一跳,乖乖,这模仿力也太强了吧?不过几日,就有人找到商机了? 他们几个人纷纷扭头朝右边声音来源处看过去,果然,那里也支了一个摊子,旁边摆着一个大盆子,里头的龙虾活蹦乱跳的,果然新鲜。 第37章 关键价格贼低! 这不是逼着顾蕊降价吗? 上集没买着顾蕊龙虾的人呼啦啦全都涌到那个摊儿上去了,有人议论着,「那家子卖得太贵了,一文钱一只,简直就是抢钱啊。」 「就是,一家独大便宜他了。」 那家的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一脸的络腮胡子,浓眉大眼的,嗓子亮如洪钟,站那里一吆喝,感觉整个集市上的人都听见了。 王大生急了,「顾小哥,咱们怎么办?」 「要不也一文十只?」大生媳妇试探着问顾蕊,她也觉得这价儿高得有点儿离谱。 顾蕊瞄了眼那摊位,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陆凌风,坚定地摇摇头,「还这个价。」 「那怕是卖不出去了。」王大生一脸沮丧,就跟是他的生意一样。 顾蕊心里挺安慰的,觉得王大生两口子实心实意地帮她做事呢,微微一笑,道,「没事,大不了咱今天不下馆子了。」 一句话逗得几个人都笑了。 陆凌风唇角上扬,看着顾蕊的眸光都有些变了,这孩子,还真是个人物! 就见顾蕊这边摊位一个顾客都没有,那中年壮汉的摊位前,人挤人,都是上集尝过小龙虾味道的人,排着队等着买。 买到的人欢天喜地,毕竟一文钱就能吃十只,真是划算极了。 那壮汉一边掌勺,一边朝顾蕊这边挑衅地看着,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气得王大生想过去揍他两拳,恨恨低骂,「呸,什么不要脸的人都有,要不是你上集卖过,他怎知道这营生还能赚钱?」 「大生哥,何必计较?跟风的人多的是,咱们管也管不过来。」顾蕊劝着王大生,心想说不定下一集卖的人更多。 一个时辰过去,顾蕊的小龙虾一只都没卖出去,她还不降价,那些买过吃过的人开始看热闹了,「叫她不降价,活该都臭了。」 「上集坑了我们不少昧心钱,也该让她尝尝苦头了。」 就没有一个说好话的。 陆凌风眉头皱了皱,看顾蕊时,见她面色平静无波,心内不禁佩服起她来。 见天正午了,顾蕊想着既然卖不出去,就炒来自己吃吧,于是动手捞起刷洗干净的小龙虾,打算炒。王大生还不舍得,刚要去拦,就听隔壁那摊子前头有几个人忽然捂着肚子哎呀大喊着。 几个人吓了一大跳,忙看过去,就见壮汉的摊位前已经躺下几个人,弯着腰抱着肚子,蜷缩得跟只龙虾似的。 那壮汉也吓坏了,一脸的诚惶诚恐,扔下铲子去扶那些倒地的人,「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肚子疼,浑身难受。」倒地的人提着一口气说完,就在地上打滚了。 「妈呀,这是怎么了?」人群又开始议论起来。 「不会是吃龙虾吃坏肚子了吧?」有人脑子转得快,立马联想到这方面。 几个刚买到便宜龙虾还在庆幸的人顿时就不敢吃了,那些刚吃了几只的人也赶紧抠嗓子眼儿吐出来。 那位中年壮汉顿时来火了,冲着那人骂起来,「放你娘的屁,我这龙虾都是一大清早下河捉的,活蹦乱跳的,怎么会吃坏肚子?」 他说罢就把盆里还剩的那些端给众人瞧,「你们看,这不活的吗?」 人群顿时就没了声音,活生生的龙虾啊,新鲜的很,并不是过夜死的,这要是吃坏肚子,实在说不过去了。 这边王大生竖着耳朵一直听着,此时忽然高兴地笑了,「叫他乱模仿,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了吧?」 大生媳妇也朝地上啐了一口,「以为那钱是那么好赚的?没我们顾小哥的脑子好使,还想赚巧钱?」 顾蕊也想笑却忍住了,这两口子倒是真向着她的。 一边的陆凌风悄悄地观察着顾蕊,见这孩子宠辱不惊,不由暗赞,这要是拉到军中好好培养一番,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她又有医术傍身脑子又活,还真是个好苗子。 于是,看她就更顺眼了。 顾蕊哪里知道陆凌风已经打上她的主意了? 旁边那龙虾摊子前,愈演愈烈,肚子疼的人越来越多,发展到最后又有几人倒地不起口吐白沫,跟要死了一样。 这下子,不管摊主怎么辩解,人们都不信了。 本来大家伙儿都好端端地来赶集,怎么吃了龙虾之后就成这样了?这不是摊主搞得鬼能是什么? 于是一个个又把矛头掉转指向摊主,「龙虾活的没错,你就不能下毒?」 摊主真是百口莫辩,死的心都有了,他不过想赚几个零花钱,下毒干什么,跟这些人又没有深仇大恨? 正当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吵得七嘴八舌之际,有人忽然朝顾蕊这边看过来,好奇道,「昨儿吃了那小哥的龙虾怎么就没事?」 顾蕊翻了个白眼,出事了怎么才想起她来?刚才不都一个个上赶着捡便宜货吗? 摊主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几步走过来,指着顾蕊道,「这位小哥,你给评评理,龙虾都活蹦乱跳的,不会是龙虾出错了,对不对?」 王大生却不服气地把他推了一把,「抢生意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们评理?出事了又拉上我们,美得你!」 壮汉看了看顾蕊这边两个大男人,本来就理亏,见人家不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等着被愤怒的人群处置。 顾蕊叹口气,于心不忍。其实这做买卖也不分什么先来后到的,有商机谁不想赚钱? 这壮汉能跟上她的风,脑子也算是灵活了。只可惜,他不懂这里头的诀窍而已。 把王大生劝住,顾蕊就朝壮汉摊子走去。陆凌风眸光闪了闪,赶紧跟上。 壮汉正被人给围住,扯衣服揪头发,一脸的听天由命。 第38章 顾蕊从人群中挤进去,蹲下身子去给在地上打滚的几个人把脉,一会儿,就高声喊道,「我能治好他们。」 正推搡着壮汉的人忽然住了手,一个个朝她看过来,见顾蕊一脸的笃定,就有人纳闷地问了,「他抢你的生意,你还给他收拾烂摊子?」 顾蕊含笑不语,这跟抢不抢生意是两码事,先救人要紧。 又有人惭愧地望着她,「这些人贪便宜不买你的龙虾,你还管?」 壮汉也是呆住了,人家不管他也怨不着人家,谁让他抢人家的生意呢?可如今这少年郎不仅替他解围,还给这些人治病,不是菩萨心肠是什么? 他感动得快要双手合十拜一拜顾蕊了。 见人群都安静下来,顾蕊才沉静地道,「这位大哥的小龙虾的确没有问题,只是炒的时候少了一味料,才导致吃的人肚子不适的。」 「什么料?」有人最快,下意识问道。 就有人戳戳那人的腰眼,「这是人家的独门秘方,你好意思问?」 那人就不吱声了。 壮汉也好奇地瞪大眼看着顾蕊,没想到炒龙虾还能有这么多的讲究。 顾蕊这才慢慢抬手指了指自己摊前捆扎齐整的紫苏叶子,「就是那个。」 人们顿时愣了,这少年郎,不傻吗?这等于把自己的独门秘方告诉大家伙儿,以后他卖龙虾可就不能独占鳌头了。 王大生把那捆紫苏拿过来,看着顾蕊甚是惋惜,「你都告诉他们了,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顾蕊只是笑笑,并没有辩解,而是把那捆紫苏叶子递给壮汉,「把这熬水给他们喝下,就好了。」 鱼虾生活在水里,本是寒凉之物,紫苏能解鱼虾之毒。 壮汉感激涕零地接过来,下到锅里熬了一锅,给倒地的人都灌下去,不到片刻,那些人肚子不疼口也不吐白沫了。 于是人们都纷纷夸起顾蕊来,都跑到她摊前买小龙虾了。 王大生喜得合不拢嘴,一边烧火一边笑道,「这可真是将心比心啊。」 大生媳妇建议顾蕊,「咱把价提一提吧?」 顾蕊摇头,「还是原价。」 陆凌风眸光炯炯地看着她,深有感触。 不出一个时辰,顾蕊带来的小龙虾就卖光了,吃的人没有一个不适的。 那中年壮汉这会子真是佩服起顾蕊来,主动跑过来帮忙,歉意道,「小哥儿真是大人有大量,做生意讲究得还是一个厚道啊!」 「大哥懂得这个道理就好!」见这壮汉已经领悟了,顾蕊也就不再说教。 「下集,小哥来卖龙虾的时候,我给你搭把手吧。」壮汉见顾蕊收拾摊子,试探着提出这个要求。他本来声如洪钟的,但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底气,那声音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你想得倒美!」王大生忍不住呛他,「你是来搭把手还是偷学生意经啊?」 他这副样子活生生就是个护犊子的大哥。 大生媳妇也一脸警惕地瞪着壮汉,劝顾蕊,「你可别听他的,到时候他把你的配方学了去,你可就赚不到钱了。」 壮汉被这两口子挤兑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分辨几句,王大生两口子也不信。 顾蕊莞尔,「算了,下一集,我不卖龙虾了,你要是想卖,就添这种叶子。」 壮汉闻听,惊鄂异常,没想到顾蕊不仅把机会给了他,还把秘方也教给他,这,这简直就是活菩萨啊。 他再次有了跪拜顾蕊的冲动。 「小哥儿真是好人,」壮汉眼圈儿发红,「我是前边李家村的人,就叫李二,家里上有病弱老母,下有吃奶的娃,实在是赚不到钱了,才想起学学小哥儿。搅了小哥的生意不说,还得小哥如此帮助,叫我怎么感激你?」 「没什么,能帮到你也是缘分。」顾蕊摆手,淡淡说着。 王大生一见顾蕊这孩子连秘方都给人家了,知道劝也没用,只得看着壮汉叹气,「你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李二除了咧嘴笑也不会说别的了。 收拾好摊子又到旁边那家小酒馆吃午饭,一进门,掌柜的就亲自从柜台后迎出来,把顾蕊拉到一边,笑得神秘兮兮的,「小哥给的调料果然香,今日的客人足足翻了一番。小哥还有什么好物件,尽管拿过来,银子少不了你的。」 顾蕊笑,「好,以后有好东西先送给你。」 那掌柜的喜出望外,又道,「那下集就送来吧。」 顾蕊点头,掌柜的忙摆手招过店小二,「他们这一桌把钱免了。」 顾蕊推辞着,「这怎么成?」 掌柜的却坚持。 王大生看得那是目瞪口呆,想他一家子苦苦挣扎多年,也不过是勉强果腹,怎么人家赚个钱这么容易啊? 于是他和媳妇对视一眼,越发坚定了跟着顾蕊混的决心了。 吃过饭,顾蕊和陆凌风又去买了些米面粮油,这才打算回去。 路过安乐坊时,就见里头吵吵嚷嚷地抬出一扇门板来。 门板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搭着一床白单子,一动不动,估计病得不轻。 身后跟着安乐坊的伙计,骂骂咧咧地轰人,「剩一口气了往我们家抬,这不是晦气吗?」 顾蕊皱皱眉,开医馆的干的就是行医治病的营生,还讲究什么晦气不晦气啊? 她忍不住抬脚上前,要去看个究竟! 那伙计一见她过来,脸上的嫌恶之情非常明显,冷嘲热讽道,「怎么,又来抢生意了?不卖你的龙虾了?」 原来,上次杨员外在半路上被人截胡的事儿,那伙计早就打听到了,知道是顾蕊干的,只是人家不是在他们医馆抢的生意,他们干气也没办法。 第39章 如今见顾蕊竟然在安乐坊门口就要拉生意,那伙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就打算好好地算一算。 开门做生意的,认人素来很准,顾蕊就算化成灰,他们安乐坊的人都认识。说来说去,这小子跟他们安乐坊的仇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打她当初来卖药掌柜的没收,这梁子怕就是结下了。 如今这小子竟敢明目张胆地抢生意,不是活腻了吗? 见两个伙计往前冲,陆凌风一把把顾蕊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他。 他跟安乐坊的梁子结了好久了,如果这次他们不讲道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两个伙计也认出陆凌风来,这人不是上次来卖药他们不收、他还喋喋不休地跟他们理论、后来被他们连人带筐子一块儿给扔出去的那个吗? 没想到他跟这专门抢他们生意的小子一伙儿的,也好,今儿都凑一块儿,索性可劲儿教训他们一顿,打得爹娘都认不出他们才好。 想至此,两个伙计就回头招呼一声,「兄弟们,找茬的来了。」 身后的几个伙计都是年轻力壮的,早就摸拳擦掌等着修理陆凌风和顾蕊了,一听招呼,呼啦啦就围了上来,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顾蕊和陆凌风。 「这是开黑店的啊?」陆凌风把手指捏得咔吧响,笑嘻嘻说着,只是那笑意不达眸底。 几个伙计不知死活,仗着人多势众,就对顾蕊和陆凌风推推搡搡的。 陆凌风火了,抓过身前那个骂骂咧咧的伙计只往怀里一带,接着身子一侧,那伙计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堪堪地撞在石阶上,人一下子就晕死过去。 其余几个伙计吓了一大跳,愣了愣,就有人大喊着,「好小子,杀人了。」一边喊一边往上冲。 陆凌风来者不拒,把顾蕊护在身后,他则站着不动,直到那伙计快要抓到他,他才猛一顿身子,一个扫堂腿把那伙计给扫趴下,啃了一嘴的泥,门牙都磕掉俩。 顾蕊看着那伙计趴在地上跟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却起不来身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打得好!」 陆凌风一乐,这孩子也是个不怕事儿大的。 眼看着剩下的几个伙计蜂拥而上,群攻陆凌风时,顾蕊忽然大喊一声,「呀,这人得的大头瘟啊。」 伙计们正往前奔的脚步顿时跟钉子一样钉住了,大头瘟什么病他们没见过可听过,那是一种得了就能要人命而且还能要很多人命的病,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的瘟疫啊。 于是,不等顾蕊再说什么,那群伙计呼啦啦就撤了回去,那速度跟退潮的海水一样,连晕死过去和磕掉俩门牙的同伙都顾不得了。就见他们飞快地退回屋子里,哐当一声把大门给关上,好像这样,那瘟疫就传不到他们身上似的。 陆凌风搓搓手,颇为不满地瞪了眼顾蕊,多久没活动身子了,这还没打够,刚打到兴头上呢。 他以为顾蕊故意骗那些伙计,怕他打不过呢,心里还是忍不住小小感动了下,「其实,再多些我也打得过,不用心疼我。」 顾蕊瞪他,「谁有闲工夫心疼你?快让开,真是大头瘟。」 「啊?真的是?」看着顾蕊蹲在病人面前把脉一脸严肃的样子,陆凌风傻眼了,大头瘟可是要命的,想大前年黄河决堤发洪水,不少流民都得了大头瘟,最后死了大半。 那时候京城都把城门关了,动用了军队,才没让那些流民进城。 大头瘟有多可怕,他最是清楚不过。 只是现在怎么又有这种病了呢?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顾蕊,见她额头鼻尖上都沁出细密的汗来,有心想问只好咽下去。 那些抬门板的人一听是大头瘟,也都吓得个个腿软筋酥,想要逃跑。 顾蕊头都没抬,只冷冷地哼了声,「来不及了,你们,极有可能已经染上了。」 「啊?」那几个壮汉欲哭不得,身子摇摇晃晃地,一屁股摊在地上,捶腿大哭。 陆凌风对这些人的行为忍不住嗤之以鼻,就这么点兔子胆,也配做个爷们? 他倒是十分淡定地蹲下身子,悄声问顾蕊,「喂,你会不会治?」 不知为何,他就是很笃定这病顾蕊能治,这孩子,总有些让他出其不意的地方。 顾蕊挑眉,斜睨着他,慢慢地轻启唇,「说不好,试试吧。」 陆凌风满脸的微笑,就这么凝固在脸上,一点一点地龟裂开。 大头瘟她还要试试?试不好的结果她能承担得起吗? 他一把拉过她,低声喝道,「快跟我走。」 这个时候赶到京城去找太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头一次,他跟顾蕊说话的声音如此威严,心情是如此着急。也不知道为何,知道顾蕊会被染上大头瘟,知道这病会让顾蕊活不成,他的一颗心就揪起来。 顾蕊却甩开他的手,淡然道,「上哪儿去?就算走也来不及了,说不定还会把我爹他们给传上。」 她以为陆凌风吓得想逃走,其实她不知道陆凌风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陆凌风见她如此倔强不肯走,急得直想把她敲晕扛走,却不料顾蕊张嘴就道,「半两黄连,半两黄芩,生甘草、连翘、鼠粘子、薄荷叶、板蓝根、马勃各一钱,升麻七分,柴胡二钱,桔梗二钱。」 「什么?」他没听清楚,顾蕊念得太快。 「快,砸开门,叫安乐坊的人抓药!」顾蕊当机立断,瞪着陆凌风。 陆凌风知道事情紧急,耽误一刻说不定就会死人,就不管不顾地上了石阶,砰砰地砸门。见没动静,又喝着那几个抬门板现在却瘫在地上的壮汉,「还不一起?再耽搁大家都死了。」 四个壮汉惊醒过来,连爬带滚地上了石阶,五个人一起撞门。 第40章 顾蕊见安乐坊里头的人跟死了一样,不由来火了,站在下面高声骂着,「黑心没天理的,我都有办法治了,你们再不开门就先死吧。」 话说完没多会儿,那门,竟然开了。 陆凌风几个人正可着猛劲儿撞门,门忽然被打开,几个人没收住力,就那么一头扎进去,四个壮汉扑棱棱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好在陆凌风有功夫在身,一把拉住门框,没有出丑。 顾蕊看着这场景,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安乐坊的伙计探出个头来,瞪顾蕊,「什么办法?」 顾蕊曼声道,「我念,你抓。」跟个掌柜的似的,不过那伙计也没心情计较,忙缩回去,一边听顾蕊念一边抓药。 半个时辰后,给那门板上的病人喝药,那病人却病色紫胀、牙关紧咬,几个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灌了半碗,还洒得病人前襟上都是药汁。 「你们就不能用鹤嘴壶?」顾蕊看得着急,讥讽地笑着。 掌柜的一听,眨巴了下那双聚光得老鼠眼,问,「鹤嘴壶是什么?」 原来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鹤嘴壶啊,顾蕊心思电转,慢悠悠笑了,「先不告诉你。」 掌柜的气了个半死! 顾蕊就是故意的,其实若是跟安乐坊的掌柜的先前没什么梁子,她告诉也就告诉了,可现在她看到了商机,才不会让这家伙多赚一文呢。 回头冲陆凌风挤挤眼,顾蕊笑得很开心,「回家我画个样子,你把它打出来。」 「好。」陆凌风含笑答应着,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眼底的宠溺有多浓。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顾蕊当成自己人了,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冲,什么都要护着她了。 掌柜的见顾蕊故意气他,愤愤不已地转身去了柜台后。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不跟这小子说话了。 喂完那病人,顾蕊又吩咐伙计,「也给我们每人喝一碗,免得都死了。」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看那些伙计的眼神都是斜的,可把那些伙计们给气坏了。 可是不听又不行,谁叫人家有方子,能治大头瘟呢。 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一个伙计就高声问顾蕊,「小哥儿,再报一遍方子,我在抓药熬。」 顾蕊不怕他们使诈,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样的病也不见得同一个方子就管用。 她才不理会安乐坊那些贪婪的人,径直大声报了一遍。 伙计刷刷地记下来,掌柜的在一边看得不住捻胡子,想来觉得又赚到了便宜。 顾蕊也不在意,等那药端来,一人一碗喝了,她又朝掌柜的开口了,「掌柜的,麻烦你再给我们包几包药带上。」 掌柜的一愣,「不都喝过了吗?」这药就是钱啊,要他的药跟要他的命根子一样。 「不然,我们怎么敢回家呀?」顾蕊理所当然地说道,「万一把家里人给染上怎么办?」 「这个跟我没关系。」掌柜的不买账,笑话,他有给药的责任吗?今儿已经够给这混小子面子了。 顾蕊微微一笑,看着陆凌风道,「陆大哥,咱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陆凌风含笑,「好。」 顾蕊又看向抬门板的四个汉子,「你们也别回去了,在这里等病好了再说。」 几个汉子没有药当然不敢回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要得病了还能活吗? 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傻眼了,这是赖上他们了? 「好吧好吧,给你包。」碰上这样脸皮厚的混小子,掌柜的只能自认倒霉了。 就这样,陆凌风身上又多了一大包药,看着抬门板的壮汉也人手一个药包,顾蕊才放心,心满意足地跟掌柜的道别。 掌柜的一脸晦气地瞪着顾蕊,比起那个得了大头瘟的,这混小子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 顾蕊却在临走前,还颇为不满地揶揄那个掌柜的,「我这方子可保你大赚一笔,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掌柜的不耐烦地挥挥手,顾蕊笑着走了。 一见人都走没了,那掌柜的忙招手教过坐诊的大夫,把伙计抄下来的方子递给他,「快看看,这方子能治大头瘟吗?」 山羊胡子大夫觑着眼看了半日,方道,「看这配伍是清热解毒的,许是有用。」 掌柜的不满地瞪他,心想有没有用等那病人好了不就知道了,还用你说? 第二日一大早,安乐坊的掌柜的就按捺不住,悄悄地派伙计去打听了。 伙计回来一脸的喜色,手舞足蹈学说着,「昨儿那人躺门板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今儿掌柜的您猜怎么着?」 掌柜的没有耐心,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你小子别给我卖关子。」 那伙计疼得哎呀一声,只得老老实实地禀报,「那人今儿一大早都能做起来,还喝了一大碗粥呢。」 「果真?」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原来是掌柜的和山羊胡子坐诊大夫。 「真的,我亲眼瞧见的。我还说是我们掌柜的派我去看看还用药吗?」那伙计贼机灵,不忘给掌柜的脸上贴金。 掌柜的一双老鼠眼果然亮了,「做得好。」赏了那伙计一吊钱。 于是安乐坊很快挂出了牌子,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是瘟疫。 果然,到了下半晌,就有人抬着门板来了,坐诊大夫一看那症状,跟昨儿那人一摸一样,就大胆开了顾蕊的方子。掌柜的狮子大开口,诊金硬是要了十两。 幸亏那家子还能拿得出,于是掌柜的吩咐伙计熬了药,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灌下去,那人到晚饭时就好转了。 掌柜的大喜,撮着牙花子笑得合不拢嘴,「那小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方,改日还得找他套几个出来。」 第41章 又看着伙计擦洗地上撒的药汁,皱眉道,「也不知道那鹤嘴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个伙计忙献殷勤,「等那混小子下次卖药,随便给他几个铜子,跟他换那个鹤嘴壶。」 掌柜的深以为然,正打算这么办呢。 却说顾蕊回到家里之后,就赶紧去灶上熬药,又加了几样自己晒干的药,一家子每人都喝了,这才松口气。 第二日,她就把大头瘟这事儿给忘了。这病来势汹汹,传染得很快,既然一家子过了一夜都没事,那就没事了。 于是,她又开始忙活起来,却不去捉小龙虾了,只上山去摘野花椒和紫苏,只要有芳香气味的药草她都来者不拒。 反正她赚钱的门路多。 忙活了大半天,正午时和陆凌风下得山来,就见家里来了几个人,显然不是牛角洼村的。 顾蕊仔细一看,却是昨儿抬门板的几个汉子,不仅他们,还有那个奄奄一息差点儿死掉的大头瘟患者。 他坐在家里陆凌风打的长凳上,有说有笑的,差点儿把顾蕊给看花眼,这好得也太快了吧? 她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见效啊。 陆凌风也万万没想到顾蕊的药又如此神效,心想着日后问问顾蕊能不能献给朝廷,就见那病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了他们,顿时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恩人,活菩萨啊。」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汉子,这会子竟然哭得涕泪交加地奔上来,激动得就要去抱顾蕊。 顾仲书也没想到这人会激动成这样,想提醒又不知从何说起,眼睁睁看着那人扑向顾蕊。 顾蕊吓了一大跳,她一个女儿身,怎能跟这汉子搂搂抱抱的?这可不是个女人能随便被人抱得时代啊。 她往后微微一错身子,想躲开那汉子,无奈那汉子速度快,力气大,一把抓住她的手就不松,旋即就要把顾蕊给搂进怀里。 陆凌风眼波一闪,使了个巧劲儿,把顾蕊拉到身后,正好投进那汉子的怀抱。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拥抱到了一起! 顾蕊看着这画风,莫名想笑! 等几个人都冷静下来,顾蕊才细细问起几个人住在哪里,家里有几口人等等。 那些人七嘴八舌说他们是不远李家村的人,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这个年纪,也的确是,所以不能生病,更不能病死,不然家里的顶梁柱都塌了。 顾蕊一听他们是李家村人,立马想起李二来,就是上次卖小龙虾的那个壮汉,于是话题更加丰富了。 「李二是你们村的吧?现在怎么样了,还捉小龙虾卖吗?」 那个病患叫李富贵,闻听忙笑道,「顾小哥也认得他呀?这几天李二在村里逢人便说他遇到恩人了,抢了人家的生意人家都没恼,还替他解了围,他抽空还要带着一家老小给这恩人磕头哪。」 顾蕊吓一跳,她不过随手帮了个忙而已,哪里敢受人家的头?于是她慌地忙摆手,「可别这样,你们回去告诉他,就说别来找我。」 李富贵几人听得又惊又喜,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李二说的恩人是小哥你啊,哈哈,这可真是巧了,说不得,我们李家村的人要给你竖个牌位供着了。」 顾蕊大囧,妈呀,她这还活着呢,这些人就供着她了。 她苦口婆心劝着,好歹打消了这些人的念头。 但李富贵等人带来的东西,他们还是硬留下了,都是些庄户人家吃的用的,有鸡蛋、有葱花饼子、还有河里捉来的小鱼小虾干。 顾蕊推辞不掉,只好收了。李富贵等人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这些人,顾蕊就和咏梅下厨,炒了个韭菜鸡蛋,热了葱花饼子,炸了小鱼干,又去篱笆墙上摘了根头水的丝瓜,打了个丝瓜干虾汤,顺带着掐了几棵马齿苋凉拌了,倒也摆了一桌子。 看着桌上三菜一汤,丰丰盛盛的,心情就特别开朗起来。 顾蕊夹了一块子韭菜鸡蛋到陆凌风碗里,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多吃点。」 陆凌风含笑吃了,还没咽下去,就听顾蕊又来了句,「这韭菜壮阳,最适合你这个年龄的。」 「咳咳……」陆凌风差点儿没噎死,勉强把菜给咽下去,一张俊脸已是涨得通红。这两天没给她冷脸,这孩子都敢胡说八道的了? 他那双眼尾上扬的丹凤眼死死地瞪着顾蕊,神色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顾蕊一本正经,「我说的是真的。」韭菜的确壮阳啊。 看着她那张无辜的小脸儿,陆凌风打骂不得。 顾仲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呵斥顾蕊,「不得无礼!」 顾蕊扮了个鬼脸,低下头吃饭不提。 咏梅见她吃得欢实,不停地给她夹菜,絮絮叨叨嘱咐着,「多吃些,看你这小脸,瘦的只剩巴掌大了。」 「巴掌大才好看呐。」顾蕊下意识接话,说完之后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是得意忘形了吗?怎么在陆凌风这个外人面前说这个了? 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希望自己的脸只有巴掌大?那是女人家才干的事儿好不好? 她偷偷斜了眼陆凌风,见这货只是埋头苦吃,并没有注意她,她方才长嘘了口气。幸亏这货神经大条,不然仔细一想,就能发现端倪。 毕竟,这些日子家里生活条件好了,顿顿能吃饱不说,还能沾点荤腥,她这身板儿就长开了,以往干瘪得豆芽菜一样,如今也有了曲线美,胸部那处也勉强凸起两个小包,害得她都要束胸了。 再过些日子,等发育得丰满些,她这女儿身怕就遮不住了。 看着身上宽宽大大的灰色麻布长衫都快裹不住身上的秘密,顾蕊不由发起愁来,什么时候,她能光明正大地穿回女装,养个小白脸啊? 第42章 这可是她今生最大的梦想! 正吃着饭,门口突然闯进三个人来,怒气冲冲地直奔堂屋。 顾蕊还没认出谁来,咏梅就惊讶地站起来,喊了声,「哥,嫂子……」 啥?咏梅的哥哥嫂子?他们来干什么? 那跟他们来的后头的人耷拉着脑袋,一时看不清长相,不过顾蕊还是认出那家伙正是咏梅的侄子孙禄寿了。 这一家三口怎么突然上门了? 有了上次孙禄寿来讹诈要银子的经历,顾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瞧这老两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肯定没好事。 「你们,有事?」不等顾仲书开口,顾蕊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孙大树也就是咏梅的哥哥看了眼一脸惊慌的咏梅,又看了眼坐在炕上的顾仲书,理都没理顾蕊,冷笑着开口了,「我说妹夫,咱们可得说道说道呀。」 顾仲书不慌不忙地搁下筷子,沉声问,「说道什么?」 孙大树就看了眼自己的婆娘,阴沉沉地笑了,露出一嘴的黄板牙,「咱们两家好歹是亲家了,要常走动走动呀。」 「就是,这你们家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做亲戚的上门,怎么着也得添双筷子呀。」孙大树的婆娘瞟一眼顾仲书,摸了摸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 孙大树的婆娘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穿一领红底碎花偏襟褂子,一条黑色细布裤子,这个年岁,腰身还不算丰腴,颇有些徐娘半老的意思。 她一靠近,陆凌风就连打了两个喷嚏,顾蕊不由暗戳戳地笑了,这婆娘,脂粉味儿也太浓了。 陆凌风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顾蕊也就耐着心听这两口子如何把不要脸的话说得这般轻巧。 顾仲书眉头皱了皱,一张病容上还能约莫看出年轻时的俊逸来,吸引地孙大树的婆娘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他看个不停。 「我们没有婚书,也没有办喜事,怎么就成了亲家了?」顾仲书是个文人,半生坎坷,始终没有学会泼皮无赖,依然好声好气地跟孙大树两口子讲理。 孙大树刚要说什么,却被他婆娘瞪了一眼,就不敢支声了,就听那婆娘揽过话茬道,「我们乡下人,成个亲还不容易?把人送给你们家,都过了好几天,还能是黄花大姑娘?」 顾仲书一愣,这是何意? 孙二花在他家是住了几天不错,可他女儿顾蕊怎能让她失了清白之身? 「你这是开玩笑呢吧?」再好脾性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气炸了,顾仲书声音微微拔高,显然有些动怒。 「开不开玩笑,一验不就知道?」孙翠香理直气壮地喊着,嗓门大得快要把顾蕊家的屋顶给震塌。 孙禄寿本来不敢来顾蕊家的,可被爹娘给怂恿着,就跟了来,反正他们家有理,顾蕊再横也不敢怎么着。 见顾仲书不承认,他就从爹娘后头探出头来,喊道,「我妹妹都有身子了,还说不是表弟干的?」 「啊,有身子了?谁的?」咏梅惊叫一声,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侄女还未出阁,就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儿,于是就下意识问出是谁的。 因为绝对不可能是顾蕊的。 顾蕊也装模作样地看着陆凌风,「是啊,谁的?」 她故意拿眼瞟着陆凌风,那意思很明显。 陆凌风气得要死,瞪着她,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能是他的吗? 孙家三口人都有些发呆,这混小子怎么还敢推到别人身上,那天孙禄寿来要彩礼,二花明明是从顾蕊屋里跑出来的,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孙翠香忽然跟鬼上身一样拍腿大哭起来,「好端端的闺女嫁给你们家,都有了身子,你们还推三阻四的?你们这一家天杀的,还有点良心吗?」 顾仲书和咏梅还从未见过如此撒泼胡闹的人,一个个都愣了。 顾蕊却冷静地坐在那儿,只静静地看着这婆娘嚎哭,慢悠悠地吃着葱花饼子,见顾仲书和咏梅没了吃的胃口,她还不忘了招呼,「爹,娘,赶紧吃啊,凉了就不香了。」 那孙禄寿跟着爹娘赶路赶得急,早就饿了,这会子见缝插针,挤过来坐在长凳上,摸过一双筷子,也不知道谁的,就去夹菜。 「呵呵,都是一家人,就别见外了。」他涎皮赖脸地说着。 「给我滚一边去。」顾蕊摸起筷子快准狠地一下敲在他的手背上,骂道,「谁跟你一家人?哪凉快哪呆着去。」 孙禄寿嗷地叫了一声,又要去抓那葱花饼子,却被陆凌风一脚踩在长凳一头,把他给弹地上去了。 见自家儿子摔了个嘴啃泥,孙翠香气死了,泼妇的本性暴露无遗,上前就去抓打顾蕊,嘴里还对着咏梅骂骂咧咧的,「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眼里没有丈人丈母娘就算了,还敢不给大舅哥吃饭?」 那孙翠香一脸凶相,还吼着杨大树,「你个窝囊废,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打,死人哪?」 杨大树被他婆娘一吼,跟头野牛一样直奔陆凌风而去。 咏梅吓傻了,没想到她哥哥嫂子这么不讲道理,一见孙翠香扑向顾蕊,她就跟护雏的老母鸡一样迎上去,「嫂子,打我,别打她。」 孙翠香哪里还管什么亲戚的情面,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一茬,对着迎上来的咏梅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打得咏梅那是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顾蕊见这婆娘凶地没有道理,知道今儿不给她个厉害的,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她一声不吭,抄起桌上的碗一磕,碎成两半,她捏着碗茬就戳向孙翠香伸出来的手。 孙翠香没料想顾蕊有这么股子狠劲,等她发现已经来不及收手,打了咏梅的那只右手恰好就碰到了那锋利的碗茬,就听她「啊」地一声大叫,手跟遇到热油一般飞快地缩回去。 第43章 血,在她手背上喷溅,跟开了一朵瑰丽的大丽花一样。 「杀人了,杀人了……」吃了亏的孙翠香脑子反应不慢,当即就朝院子里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显然是想惊动四邻八舍的。 顾蕊当机立断地赶上去,捏着个碗茬狂追孙翠香。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顾蕊豁出去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反而把这凶婆娘给吓住了,就见她魂不附体满院子乱窜,不停地喊着「救命」。 顾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其实她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杀杀她的威风的,哪里会杀了她? 要真的想杀她,刚出手时就奔着她的颈部大动脉去了。 这也是做大夫的好处,对于哪些致命的地方,她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给她放放血罢了。 孙翠香虽然凶,到底上了年岁,哪比得上顾蕊身轻如燕的?是以,她没追几圈就把孙翠香给逮着了,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子,那碗茬就贴上她的粗脖子。 「饶命啊,好外甥,快放了我。」这会子,她也知道叫顾蕊外甥了。 顾蕊只嘿嘿冷笑,拿碗茬子在她的粗脖子上转着,「你说,这上头哪块肉鲜嫩呢?」 孙翠香顿时吓得面色如土,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屋内,杨大树不费吹灰之力就被陆凌风给绊倒在地上,顺带着又踏上一只脚,踩得他丁点不能动。 孙禄寿悄摸地摸着门闩,想背后来个阴的,却不料陆凌风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个扫堂腿踢过去,孙禄寿就倒地上不省人事了。 杨大树发出一声惨叫,「儿啊……」 陆凌风的脚尖在他背上只一碾,就能听见咔咔几声响,跟骨头碎了一样,杨大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疼痛不过,他也顾不得儿子是不是还有口气,就求咏梅,「好妹子,你快叫他放了我。」 他终于知道咏梅是他的妹子了。 咏梅又气又怕,眼泪汪汪地看着陆凌风,「陆小哥?」 陆凌风朝外看了眼顾蕊已经把孙翠香制服了,这才松了脚,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依在门框上看热闹。 孙翠香方才的叫声早就惊动四邻八舍的,大家伙儿一个个都挤在篱笆院门外看着,一见顾蕊拿碗茬对着一个妇人,都吓了一跳,心想顾家这位小哥是要杀人吗? 顾蕊见大家伙儿都来看热闹,就把孙翠香往边上一推,笑了,「我这是给舅母治病呢。」 一边说,她还一边反问孙翠香,「是吧,舅母?」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晃晃手里的碗茬,拇指还在那锋利的碗茬上轻轻地刮着。 孙翠香一想起方才她一言不发追着她猛戳的凶样,哪里还敢说别的,只好一个劲点头。 「那,现在舅母好了吗?」顾蕊笑嘻嘻看着孙翠香,若无其事地问道。 「好,好了。」孙翠香吓得都魂不附体了。 「哧……」倚着门框的陆凌风忍不住嗤笑一声,实在是服了顾蕊了,这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是一流的。 四邻八舍的也拿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既然人家孙翠香不吭声,他们当然不好说什么。 有陆凌风守在门口,杨大树就算捡了一条小命,也不敢跑出来,所以,大家伙儿也不知道屋子里有什么事发生,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也就散了。 顾蕊这才转身朝陆凌风挤了挤眼,「干得好!」 陆凌风无声地笑了,这孩子,实在是对他的胃口! 两个人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进了屋子,杨大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扶着孙翠香就要走,却被顾蕊给喊住了,「把你儿子带走!」 这两人也是的,贪生怕死地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杨大树和孙翠香战战兢兢地又进了屋,贴着墙根儿把孙禄寿给扶起来,见他一动不动,孙翠香乍着胆子问顾蕊,「他,他,能活吗?」 「死不了。」顾蕊白她一眼,上前对着孙禄寿的人中狠狠地掐下去,就听孙禄寿鼻端哼了一声,人已是苏醒过来。 「人晕倒在我们家,出去知道怎么说吗?」顾蕊大马金刀地坐下,捏着葱花饼子吃起来,「要是让我听到不一样的,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就算你在家里,我也敢要了你的小命!」 「不会,不会。」孙翠香忙保证,跟孙大树扶着儿子孙禄寿,一家三口屁滚尿流往外跑。 顾蕊又喊住他们,「等等……」 「外,外甥,还,还有什么吩咐?」杨大树挤出一丝笑,一口大板牙看得顾蕊想吐,咏梅长得五官端正的,怎么这哥哥这副德行? 「你闺女的孩子,谁的?」这事儿她才不背黑锅呢,也免得孙家人一趟两趟地赖上门。 「不,不是你的吗?」杨大树显然十分吃惊,她闺女就在顾家住了几天,虽然还没过明路,但也是他儿子送过来的。怎么这小子死不承认? 顾蕊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有可能是孙二花隐瞒了什么。 既然在这种威逼恐吓的情况下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估计杨大树两口子还真不知道。 看来,这里头的道道儿不简单啊。 她不慌着推脱,也没说是自己的,只是摆摆手,一脸的厌烦,「赶紧滚!」 杨大树夫妇吓得扶着儿子就没命地往外跑,特别是孙翠香,腿脚贼快,生怕自己跑步快被顾蕊给追上割了脖子。 等屋里安静下来,顾仲书才长出了一口气,「蕊儿,你说二花那孩子会是谁的?不弄清楚,孙家不得赖到我们头上?」 一边的陆凌风眸光闪了闪,看看顾蕊又看看顾仲书,若有所思,「难道孩子真不是你的?」 他问的是顾蕊。 顾蕊气结,刚要反驳不是我的,想想又不能反应太大,不然陆凌风要是质疑她怎么办? 第44章 顾仲书也觉得自己着急了,在陆凌风面前差点儿暴露了女儿的身份,也就按捺性子,不肯多说。 顾蕊眼珠儿转了转,这才慢条斯理道,「当然不是我的,她不过白日在我屋里歇过,晚上都是跟着我娘睡的。」 咏梅也连忙作证,「正是,二花也就是他哥哥来闹的那天吓得躲到蕊儿的屋子里的。」 「蕊儿」和「睿儿」发音差不多,陆凌风也没听出来。 虽然他心里已经信了他们的话,但还想揶揄顾蕊,「说不定晚上悄悄地跑你屋里去的。」 话落,咏梅就急得大喊,「怎么可能?蕊儿她……」 却在顾蕊给她使了个眼色过后,把剩下的话给咽下去了。 陆凌风看着咏梅,眸色闪了闪,却转瞬即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蕊吓出一身的冷汗,咏梅也实在是太不经事了。 她和顾仲书对视了一眼,都没敢流露出异样来,勉强定定心神,道,「陆大哥,我好歹喊你一声大哥的,你就这么不信我的人品?」 陆凌风笑笑,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只是心里到底有了质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一家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饭,正收拾着,王大生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顾蕊,「你嫂子在村头洗衣裳,看见你家的筒车被人给推倒了。」 顾蕊一听,火了,谁这么缺德啊?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陆凌风打的筒车给拉到稻田,就指望到时候能收一茬晚稻的,这还叫人活吗? 「可能有人眼红吧。」王大生喘匀气儿,给顾蕊分析着。 顾蕊一想,倒是很有可能。毕竟他们一家三口从外头逃亡过来,前一阵子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才过了没多久,家里就有吃有喝的,能不让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家嫉妒吗? 不过,嫉妒归嫉妒,也不能断了人家的口粮啊? 「走,看看去。」想来想去都没个头绪的顾蕊,扔下正收拾的碗筷,就跟王大生出去了。 「陆小哥,你跟上去看看,叫小蕊千万别冲动。」顾仲书急得忙嘱咐陆凌风,这人功夫高,他跟着顾蕊不会吃亏。 陆凌风点点头,笑道,「您放心。」其实不用顾仲书嘱咐,他也要跟上去的。这些日子,两人同出同进的,他还真习惯了呢。 到了村头,远远地,顾蕊就看到自家的筒车已经倒在河里,她气得不行,撸袖子就往前冲,嘴里还骂着,「这是哪个天杀的,干这样缺德事儿?」 陆凌风忙跟上,一把拉着她的腕子,分析着,「不管谁干的,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而且有了这次还会有下次!」 顾蕊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这筒车重几百斤,没有四五个壮劳力是推不动的。 可见,这村里有不少人眼红的。 她看了眼陆凌风,迟疑着,「难道不管了?」 陆凌风只定定地望着她,却一言未发。 顾蕊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得妥善解决了才行。不然这次扶起来,下次还会有人推倒。白天不行,晚上推。她也不能天天守在这稻田边专门逮人啊? 就算逮着又能怎样?都是乡里乡亲的,也够不上什么违法犯罪的,总不能送到官府里去。再说,他们一家是外来的,还要在这村子住下去,怎不能把人都得罪了吧? 思来想去,顾蕊也没了主意。 人心难测,她哪里知道谁会给她使下一个绊子呢?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顾蕊想通这里头的道道,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操作,不由着急,扯着陆凌风的袖子就摇晃着。 陆凌风也冷不防顾蕊会有这般姿态,忍不住傻了。 即使顾蕊年纪还小,但一个男人家,也不该这个样子啊? 这样子就跟一个小姑娘似的,干什么呢?对,就是撒娇! 陆凌风满脑子都是撒娇两个字,因为此时的顾蕊,实在是太像小姑娘了。 一直都觉得顾蕊有些娘气的陆凌风,此时此刻真的怀疑顾蕊到底是不是个姑娘了。 他头一次细细地打量着顾蕊,烈烈骄阳似火,炙烤着她的肌肤,让她的肌肤变得白里透红,光洁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挺翘的鼻尖上,也布满细密的汗珠,一张小嘴越发红润,如夏日的玫瑰花一样艳丽丰润。 再看那身条,虽然纤细依旧,但这些日子似乎更高挑了,也,似乎,丰满了些。宽大的长袍下,隐约能看出前凸后翘的曲线来。 陆凌风被自己的发现给吓了一跳,他闭了闭眼,心里默默念着,是不是自己从未碰过女人,才有了这样的反应?竟把一个男子看成女人了? 他安慰自己,顾蕊顶多就是长得嫩了些,白了点,身段也,美了些。 除此之外,她哪里像个女人? 性子像个爷们,大大咧咧的,不仅胆子贼大,脑子还活络,人家正经能养家糊口的一少年郎,怎么被他给想成姑娘了? 真是邪了门了。 一定是他近来被顾蕊给折腾的,这小子,点子多,事情也多,成天跟着她东跑西拉的,能不折腾出毛病来吗? 陆凌风安慰着自己,回过神来,双眼却有些移不开顾蕊的脸,这张脸,说真的,还真是俊啊。生成个小子,真是可惜了,要是个姑娘家,就这副容貌,怕是家里要被媒人踏破门槛了。 胡思乱想着,他又勉强稳住心神,给顾蕊出主意,「这些乡邻们无非是嫉妒眼红你赚了钱,使个绊子也是正常,为今之计,就是你要匀些好处给他们,如此一来,他们不仅不生事,怕还要替你做事吧。」 这主意,顾蕊之前还从未考虑过。听陆凌风这么一说,她由衷朝他竖起大拇指。 本来牵着他袖子的小手缩回去,陆凌风的心也跟着缩了缩,这感觉,还从未有过呢。 第45章 本以为顾蕊会夸他两句,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谁知顾蕊来了一句「江湖!」 陆凌风嘴角抽了抽,没好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蕊跟他掐着也习惯了,一天不损几句还难受呢,听了之后也就哈哈一笑而过。 然后,她就急匆匆地离开村头,往北走了。 陆凌风赶紧跟上,问,「不把筒车扶起来?」 顾蕊头也不回,道,「你说的,就算扶起来也会有人推倒。咱不如找里正去,把生财之道分给大家伙儿,这也算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吧?」 来到杨里正家,顾蕊把来意说明了。 杨里正没想到顾蕊这孩子不仅有脑子,还如此有心,大为感动,赞叹道,「你这孩子,还真有出息。」 顾蕊笑笑,别的话就没说。 告状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让牛角洼的村民们不再给她捣乱,这也算是施恩了吧? 牛角洼的村民们一直很穷,虽然守着大山,但顶多是砍个柴、打个猎,采个山珍换些钱粮。山地贫瘠,一年到头也产不了多少粮食,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哪里能有生财之道呢? 所以,杨里正一听说顾蕊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感动得真是不能自已,当即就敲锣召集村民,在他家院子前一片空地上聚集了,把顾蕊的意思传达了。 「她,她真能带着大家伙过上好日子?」有人质疑,显然不相信顾蕊能有这个能力,但这毕竟是里正亲自转达的,可信度还是很大的。 「听说,顾家现在顿顿有肉呢。」有人亲眼看到顾家一日三餐烟囱里都冒烟,而且灶房里还飘来阵阵肉香,显然是有肉吃的。 「啊?真的吗?顾家刚来的时候,咏梅不还跑她哥哥家借粮的吗?」有一个村民问出心中的疑问。 「不管怎样,那次镇上有辆大马车给顾家送了不少米面粮油各色吃食。」跟顾蕊家住的挺近的一个大娘极力证实。 「前两集她不还去卖小龙虾的吗?听说十文一只呢。」有人赶集的时候碰到过这一奇观,所以对杨里正的话深信不疑。 「连王大生一家都跟着发财了呢,大生媳妇跟着烧个火,都能赚十文呢。」 「那天我亲眼看见顾家那孩子带着王大生一家子,还有那个高个子男人一起上山,采了不少野果子,说是卖给了镇上的酒馆,一集就是二两银子哪。」 「呀,二两,一集?」有人倒抽了口冷气,二两银子够他们一年花的了。 「看来,顾家那孩子还是有些生财之道的。」最后,终于有人笃定地点头说道。 杨里正听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波澜不惊地只管微笑。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顾蕊这孩子在他眼里很有头脑,小身板瘦瘦小小的,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能让自己家里吃喝不愁,这份智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所以,他信顾蕊能带着全村过上好日子。 于是,他清清嗓子,道,「大家都安静。」 空地上,百十号人先还议论得跟沸腾的粥似的,这会子鸦雀无声,全都瞪着眼听杨里正说。 「这个顾小哥说了,大家每家子出一个劳力,每日跟着她帮工,每人可得十文钱。要是生意好了,还可以再长。」 杨里正话音刚落,就听见空地上,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抽着冷气感叹着。 一人每日十文呐,这可比一集砍柴一捆还不定能不能卖几个铜板儿强多了。关键是,还每日。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是,究竟跟着她帮什么工呢? 有人就高声问杨里正,杨里正却一脸神秘的微笑,「顾小哥说了,明日到他家门口集合,上山就知道了。」 顾蕊的确没跟他细说,但他知道顾蕊的点子多,于是就非常放心地跟大家保证着。 第二日一大早,王大生又跑来,一脸奇怪地跟顾蕊讲,她家的筒车不知道为何又起来了。 「难道是夜里大风吹的?只是筒车那么重,怎么就能吹得动?」 看着王大生搔着后脑勺一脸的不解,顾蕊忍不住笑了,就把昨日去找杨里正说的那番话说了。 王大生这才点头不已,「怪不得呢,定是那些人良心发现,趁晚上给扶正了。」 又看着顾蕊夸奖,「小哥年纪轻轻,能有这份头脑,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顾蕊忙摆手,「我可不敢贪功,这都是陆大哥的主意。」 「哦?原来是陆小哥啊。」王大生恍然大悟,「那孩子也是个有头脑的。不过你也不差,这份胸襟和气度谁能有?还这么小的年纪呢。」 顾蕊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正好看见陆凌风从灶房里出来,就冲他笑,「听听,大生哥夸你这孩子是个有头脑的呢。」 她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声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面颊白里透红,晨曦中,像是一朵染了露水的桃花。 他不由就看呆了。 顾蕊看着他这眼神,颇有些不自在,只好回头跟王大生说,「等会儿你去组织他们,讲明规则,在巷子口汇合,我收拾下就一起上山。」 「好,我这就去。」王大生平白成了一个小头目,负责又热心的他,顿时当作一件大事,忙活起来。 等顾蕊和陆凌风吃了饭背了背篓走出家门,就见巷子口已经乌压压站了几十号人。 陆凌风看了眼攒动的人头,侧身对顾蕊轻声道,「人有些多,你确定每人每日十文?」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能反悔?」顾蕊知道他是担心她心疼钱,笑答,「大不了我多想些生财之道就是了。」 陆凌风默默不语,心里却有些佩服起顾蕊来,这孩子,靠谱! 第46章 王大生早就看见顾蕊过来,忙匆匆迎过来,「顾小哥,你来了?」 顾蕊忙点头致谢,「让大生哥操心了。人都到齐了吧?」 「到齐了,」王大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又指指人群前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颇有些为难,「李大娘也想跟着,她腿脚不大方便,你看……」 李大娘是村里一个老寡妇,命比黄连还苦,儿子前年冬天到山上砍柴失足摔下一处断崖,死了,媳妇见家里老弱病残的,爬起来跑了,只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孙子,祖孙俩相依为命。 这样的一个老人家,除了种二亩田,是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 再加上她腿脚不便,爬个山都困难,能干什么呢? 这要是在半山腰上摔下出了事儿,再赖她头上可就麻烦了。 前世里,虽没亲身经历过,但顾蕊也听过扶摔倒老人被攀咬一口的事情。所以,这个险,她不敢冒。 王大生一见这情形,就明白了,忙回身让李大娘回家,「大娘,顾小哥昨儿就跟里正说了,要的是壮劳力,您这腿脚,再带个小孙子……」 下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李大娘一听就急了,忙领着怯生生的小孙子上前,给顾蕊陪笑,「顾小哥,别看我老胳膊老腿的,手还是挺麻利的,比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快呢。」 又推推自己的小孙子,道,「小栓子都快五岁了,也能干,我们娘儿两个算一个劳力,也差不离的。」 顾蕊其实倒不担心这个,哪怕这祖孙两个干得少,她也会给十文。怕就怕这老的爬不动山、小的又满山乱跑,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她承担不起啊。 「大娘,不是干多干少的事儿,钱我也舍得给。就是您这腿脚,爬个山没那么容易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虽然这不是她的本意。 李大娘听这话,分明就是不想要啊,当即就急了,眼圈儿都红了,一把年纪了,给顾蕊又是弯腰又是说好话的,「顾小哥,我们娘俩实在是没个进项,你看这孩子瘦的,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给他吃,家里养的鸡下的蛋都攒着卖了换些米面粮油的,要是能跟着你每日上山,我们娘俩也能吃个肉,不是?」 见她说得可怜,顾蕊心也松动了。再看那孩子,快五岁了,一头稀稀疏疏的黄毛,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猫儿一样。 她刚想开口留下她,就听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凌风说话了,「李大娘敢保证在山上不管是摔了还是跌了,不管孩子丢了还是被野兽给叼了,都跟小睿无关吗?」 话说得很难听,好像跟咒人一样,但却是大实话,说出了顾蕊的心声。 顾蕊可不就是担心这个?只是她不好意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陆凌风毫不顾忌说出来,顾蕊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李大娘这才知道顾蕊担心的是什么,虽然对陆凌风那番话十分反感,但她为了赚那十文钱,也就把这股子不快给压下去,诚心实意地看着顾蕊,笑道,「小哥尽管放心,我手脚不便我心里有数,就是爬山慢些,手上的活儿还是利索的。」 又指了指自己的小孙子,「这孩子性子也乖,不乱跑的。」 顾蕊看看那孩子穿着露脚趾头的鞋,饥黄面瘦的,甚是可怜,就点点头,「大娘也别往心里去,我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是,是,是,这是应该的。」李大娘也甚是明理,怕顾蕊还有顾虑,忙道,「小哥能让我们娘俩跟去,就是开恩了。我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小哥每日给我五文就行。」 对于她这种没有什么收入的人来说,五文都难得。 顾蕊见她实在可怜,忙笑着安慰她,「没事,十文就十文,您要是过意不去,下了山过来帮我再做些零碎活,你看可成?」 「成,成,成。」李大娘高兴地一迭连声保证,忙拉着自己的小孙子千恩万谢,跟着众人上山去了。 到了山上,顾蕊给他们分好组,十个人一组,一组选一个小头目带着,总共有三个小组。 顾蕊就叫一组人摘野花椒,一组人挖常见的草药,一组人专门整理。 而顾蕊和陆凌风则腾出手来指挥着,终于体会了一把小地主的感觉。 忙活了一日,果然是大多力量大,野花椒采了整整一麻袋,草药挖了十背篓,都码得齐齐整整,分门别类地放着。 顾蕊很满意,道一声「辛苦」,就带着众人下山去。 把东西都放到她家院子里,她进屋找咏梅要了三吊钱,发下去。 李大娘得了十文,高兴地千恩万谢,欢喜地什么似的,拉着孙子小栓子的手,不停地说好话,「快给你哥哥磕个头。」 顾蕊吓得忙摆手,「大娘,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见小栓子要跪下去,她忙一把捞起,怜爱地摸了摸那孩子黄瘦的小脸,道,「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就跟着受罪。」 小栓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摇头,「不受罪,祖母说有了钱就能给我买肉吃了。」 顾蕊听得鼻子发酸,就摸着小栓子的头,笑道,「想吃肉了是不是?」 小栓子实诚地点头,李大娘一把拉过孩子,呵斥着,「你这孩子,怎么净胡说?看不让你顾哥哥笑话!」 顾蕊却不在意,诚挚地看着李大娘的眼睛,道,「大娘你留下来帮我干活吧,今晚就在我家吃饭。」 李大娘这样的年纪和腿脚,本就赚不到十文钱,所以早上上山之前就答应顾蕊多给她做些零碎活的,听见她说,忙应下,「好,好,顾小哥有什么活儿尽管交给我,我保证给做得好好的,只是饭就不用吃了,我干完了带着小栓子回去吃。」 人家照顾她多给她几个铜板,她已经很知足了,又怎能留下来吃饭? 第47章 顾蕊可怜小栓子,硬是不让走,「左右不过添一双筷子,小栓子这么小能吃多少?大娘你要是不吃饭,我可不敢留你做活了。」 李大娘生怕顾蕊不用她,只好带着孙子留下来。 晚饭是咏梅烧的,因顾蕊叮嘱她多做些腊肉,她就红烧了一大盆的马齿苋腊肉,多放了一勺猪油,再配上些花椒、茴香,刚出锅,满院子都是肉香味儿。 小栓子馋得直咽口水,死死地揪着李大娘的衣襟,却一动也不动。 顾蕊一看这孩子挺懂规矩,越发喜欢了,赶紧把娘俩让到堂屋里,给小栓子夹了几筷子肉,温声道,「吃吧。」 小栓子捏着筷子细声细气地先道谢,「谢谢顾哥哥,大姑姑、姑夫。」论辈分,这孩子跟咏梅叫姑姑。 他谢完这几个人,又看了眼冷脸一言不发的陆凌风,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只飞快地睃了他一眼,却不敢多看。 顾蕊知道他怕陆凌风,这家伙,这些日子也就是跟他熟了,不然跟个煞神在一块儿,谁不怕? 她推推陆凌风,笑看着小栓子,「这是你陆大哥,为人最是和善不过,就是不大说话,你不用怕。」 又故意戳戳陆凌风的腰眼,笑容明媚,「我说得对吧?」 陆凌风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损她,只好点点头。 小栓子这才放下心来,小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顾蕊赶紧招呼着,「来,快吃吧。」 见小栓子埋头吃肉,李大娘眼圈儿泛红,一边拿衣袖抹了抹,一边对着顾仲书由衷地夸赞,「你们这样怜老惜弱的人家,一定有好报的。」 顾仲书淡淡一笑,道,「借您老吉言,就盼着我这儿子能平平安安的。」 大家又谦让了几句,这才拿起筷子吃饭。 晚饭后,李大娘带着小栓子给顾蕊磨花椒面,也就干了半个时辰,顾蕊就叫她带着孩子回去了。 说实话,李大娘没干多少活,反而还搭上一顿饭,实在是不划算。但顾蕊一看小栓子那样儿,就于心不忍,白搭也乐意。 忙碌一日,天儿又热,身上早就汗透了,这会子连她自己都能闻得出一股子馊汗味儿。 正好陆凌风拿着一件换洗的衣裳走过来,邀请她一起去村头河边洗澡,顾蕊心惊肉跳地拒绝了。 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跟他一起去泡澡? 陆凌风看了看她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心里忽然泛起了一股子异样,疑惑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不停地膨胀。 他不动声色地去了村头。 顾蕊等他走了,就赶紧烧了一锅热水,和咏梅先给顾仲书擦洗了,剩下的这才倒进一个大陶盆里,兑上凉水,她把自己屋门关上,打算好好洗个澡。 一边想着,她一边坐进大陶盆里,温热的水包裹着黏腻的肌肤,她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水,顾蕊又开始想生财之道了。 小龙虾是个季节活儿,那稻田里也不过就那些,再多也没有,所以这龙虾生意也不能做了。 山上的野花椒也有摘完的一日,顶多再送两次到镇上的那家小酒馆,也就没了。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全村男女老少的生活可都压在自己身上呢。 顾蕊想想就觉得头大,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就成了全村的财神了? 她绞尽脑汁,一时也没想出什么来。恰好这时,也不知哪个角落里发出「咕咕」的叫声,正是夏日癞蛤蟆的叫声。 她不由灵机一动,对呀,为何不能养蛤蟆?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人专门养蛤蟆的吧? 这小山村,有山有水的,正是养蛤蟆的好地方啊。 到时候,做了蟾酥,就可以换钱了。 她想着明日要去跟杨里正商量商量,看看动员全村人养起蛤蟆来。 正高兴着,她无意间一扭脖子,忽然就看到背后的门缝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顾蕊大吃一惊,旋即反应过来那是一双眸子,一双晶亮的眸子。 她吓得大叫一声,立马护住胸前,不可思议地望着门口,低声喝问,「谁?」 「是我。」陆凌风咳嗽一声,被顾蕊的惊叫也是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叫那么大声?看惊动了顾先生。」 他一直这么叫顾仲书,对他十分尊敬。 顾蕊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任谁洗澡被偷看,也不能无动于衷吧?何况她是个女人! 「你他妈神经病啊。」她气急,爆了粗口。 陆凌风愣了愣,「你他妈」是骂人的话,但「神经病」是什么啊?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不过在门口看了下,想跟顾蕊说几句话的,她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不就是洗个澡,都是大老爷们,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有的我不也都有?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让你看我身子好了。」陆凌风自认为自己提出了一个很公平的建议,可是这么一说,顾蕊就更疯了。 什么?他还要让自己看他的身子?以为他那身子是金身啊? 「你给我死开。」顾蕊背对着门缝,此刻真有一种想把陆凌风暴揍一顿的冲动。 这什么人啊?看她洗澡不说,还理直气壮的。 真是快把她气死了。 「哎,你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跟小孩子一样不讲理。」陆凌风也发火了,「我不过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顾蕊一直掩着胸部不敢回头,就怕这货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有话讲有屁放!」无奈这厮死活不走,顾蕊只能狂吼。 陆凌风嘴角抽了抽,这小子说话竟然这么粗鲁! 第48章 不过,出奇的是,还挺对他脾胃。军中的那群大老爷们个个都喜欢这么说,听着就亲切! 顾蕊要是知道自己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骂出这些话来,人家陆凌风还喜欢听,估计她真的要疯了。 「是这样的啊,」陆凌风清清嗓子,说下去,「我在村头河里洗完澡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好几个人影偷偷摸摸地上了山,不知道干什么的。但我估摸着,可能去摘野花椒了。」 「有这事?」顾蕊情急之下也忘了这厮还在门外的尴尬,气愤地高声道,「也忒不要脸了吧?你可看清了?」 她觉得这些村民们善良淳朴,才给他们指路让他们赚点钱的,没想到钱还没赚到,他们就半路撬墙角了。 「可不是?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陆凌风拍着胸脯保证,虽然是夜里,但他的目力看几个毛贼还是不会走眼的。 「奶奶的,谁那么不要脸?」顾蕊气得真想一下跳出去,可刚站起来又察觉到自己是个女儿身,就又重新坐进水里,背着身子对陆凌风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你不去山上看看?」陆凌风纳闷,顾蕊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黑灯瞎火的,上山喂野兽啊。」顾蕊想想那些人无非也是为了生计,虽然不地道,但这么晚她也没必要冒险,毕竟这山头也不是她家的。 「好吧,那你赶紧出来,水都凉了吧?」陆凌风见她坐在水里这么久也不动一下,忍不住提醒她,以为她心里实则被那些人给气急了呢。 顾蕊也着急啊,水都凉了她能不知道?只是这货一直在门外,要她怎么出来? 无奈下,她只得温声恳求,「你先睡去吧,我还没洗好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凌风再不走,还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他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明儿一早咱们去山上看看吧。」 「嗯。」顾蕊答应着,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才松了一口气。 又等了一会,确定门外没人,她方才站起身子,飞快地拉过床头搭着的布巾裹上,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门口,扒门缝看了看外头,的确没人。 她赶忙穿了一套细布里衣,坐在床沿擦起头发来。 身子下面的床乃是陆凌风打制的,床并不大,因为屋子小,但是工艺一点儿都不粗糙,甚至可以称得上精致。 床沿上镂刻着几朵祥云,并不高雅但也不低俗,配他们这样的人家正好。 床头上做了两个暗屉,供顾蕊放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体现出打造之人的细心和体贴。 顾蕊拿手摸索着床沿,所到之处,滑腻不刺手,也不知道陆凌风费了多少功夫。 想起方才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凶巴巴的,她就觉得好笑。昏暗的油灯下,陆凌风到底能看到多少?许是连背影都没看清吧?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就笑了。 男扮女装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 第二日一大早,顾蕊起床,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被陆凌风拖着上了山。 果然,昨日采过的野花椒树上光秃秃的,连叶子都被人给揪秃了,可见那些人一夜都没闲着。 「真是没良心的。」顾蕊哼了声,却没怎么放在心上,转身就下山,「只是不知道那些人要卖给谁。」 陆凌风在她侧边走着,嗤笑着,「说不定卖给镇上其他的酒馆。」 顾蕊一想,挺有道理的。收她花椒的那家酒馆生意火爆了不少,其他酒馆说不定眼红呢。 「说不定贱价卖给他们呢。」顾蕊插了一句,这些人,为了钱,什么底线都可以突破的。 「看来,你这生意也做不长了。」陆凌风颇为同情地看了眼顾蕊,心想这孩子也是点儿背,卖小龙虾,有人抢生意。卖花椒面儿,被人使绊子。 这些生财之道都行不通,他还真想看看她这小脑袋瓜子里还藏着多少鬼点子。 「做不成就做不成吧,本也没指望做多久。」顾蕊自嘲地笑了,「走吧,咱们去找里正去。」 「对,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这村里的人也忒没良心了。」陆凌风来劲了,撸胳膊挽袖子的,「里正要是不管,我替你教训他们。」 顾蕊哭笑不得,这是拳头能解决的事儿吗?再说,这山头又不是她家的,就不许人家摘了? 「你给我省省吧。」看着一脸好斗的陆凌风,顾蕊都头疼了。 「我可没闲得没事干,找里正是另有其事。」撂下这句话,顾蕊就加快速度下了山。 陆凌风追着问,「不教训他们了?你还有什么事?」 「管不着。」顾蕊受不了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没好气地怼他。 「嘿嘿,我这不想帮帮你吗?」陆凌风涎皮赖脸地跟着,就想套点儿话。 「不需要。」顾蕊被他烦得不行,一路小跑着下了山。 到了杨里正家,顾蕊把来意说了。 杨里正吓了一大跳,陆凌风也吓了一跳,从来还没听说有人养癞蛤蟆和蚯蚓的,这玩意儿,看着就吓人,不是生在沟里就是泥里,怎么养? 「孩子啊,你这带着全村老少过好日子的想法是好的,」杨里正是个和善人,不忍上来一棍子把顾蕊给打死,先夸了一句,才又道,「只是这两种东西,想找的话,河里沟里到处都有,养它们做什么?怪恶心人的。」 顾蕊预料到他听了会有这种想法,说实在的,这两种生物长得还真不讨喜,可没办法,谁叫人家能入药呢? 现如今光靠山上的草药,是远远不够的,到了秋季,叶黄草枯,可就找不到了。而养殖的癞蛤蟆和蚯蚓,正好可以做药,一冬天,也足够全村人忙活的了。 庄户人家,最怕冬春青黄不接了,那时候,没法种庄稼,家里没有陈粮的可就要挨饿了。 第49章 到时候若是能把这些药卖往医馆药铺,比做什么都强。 于是,顾蕊微笑着解释,「杨大叔,虽然这东西恶心,可不用什么成本啊。到时候只管交给我做成药,大家伙儿相帮着跑腿出力,赚了银子大家伙儿分,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我先召集老少爷们问问他们的意见吧。」杨里正也不敢贸然答应,田地他能出,人手,还得老少爷们出力。 顾蕊见状,知道杨里正这里已经过关了,就笑着道谢,「杨大叔,多谢您了,等日后赚了银子,先给您包个封红。」 「哈哈,我就算了,既不能出力也不能出点子,还是分给大家伙儿吧。」杨里正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绽放成花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还要什么银子?能往上升一升岂不更好? 顾蕊就坐在杨里正家里等,杨里正找来几个腿脚快的小伙子,挨家挨户地告知,不多时,全村的老少爷们都跑来了。 杨里正把顾蕊的想法跟大家伙儿说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议论,不过是交头接耳了几句。 杨里正就大声问,「同不同意给个话,顾小哥还等着呢,人家有头脑有路子,是想帮着大家发家致富,我们全村都要谢谢人家才是。」 大家伙儿都是得了顾蕊的好处的,闻听忙笑着道谢。 顾蕊忙谦逊地不停点头,「都仰仗叔叔大爷大娘大婶们,以后大家有钱一起赚,同心协力,日子一定能过好的。」 「瞧瞧,人家胸襟多开阔?」杨里正由衷赞叹着,环顾了一眼四周,才道,「这么说,大家伙儿都同意了?」 「同意,同意,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傻子才不会同意。」有人笑着说。 李大娘拉着孙子小栓子也夸赞着顾蕊,「这孩子心善,又有头脑,长得也俊,跟个仙女儿似的。你们亲戚家有好姑娘的,赶紧给顾小哥说合说合。」 她这番话一说,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顾蕊。 顾蕊先是被这老太太的一句」仙女儿」吓了个半死,以为人家看出来了,结果还没等喘口气,就见这些小嫂子大妈们围过来,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自己表姐表妹表八杆子的姑娘长得多俊云云,只把顾蕊说得哭笑不得。 她要真是个少年郎,估计也得被她们问得汗流浃背,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乡村小嫂子大妈们战斗力这么强,什么直白的话都敢说。 她被围在人群里挤不出来,只好求救地看着陆凌风,张着嘴,唇翕动着,打着哑语。 那一副火烧眉毛的表情陆凌风当然看懂了,但他装不懂,抱起胳膊仰着脸看热闹。 这人「见死不救」的样子彻底激怒了顾蕊,她忙笑着跟那帮子小嫂子大妈们道,「我爹说了,我这大哥娶了亲,才能轮得到我,你们还是给陆大哥说门好亲事吧。」 那些人都愣了,这个姓陆的难道一直住在顾家了?不过也有可能,毕竟顾家人丁不旺,顾仲书认个义子也情有可原。不管如何,顾家这两个儿子个个可都是抢手货,比起顾蕊的清秀俊俏,这位姓陆的更加高大威武,面容更加阳刚英俊。 想通了这一层的大妈小嫂子们,一个个眼放金光地看着陆凌风,满面笑容地朝陆凌风走去。 陆凌风浑身都炸毛了,看着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真的想拔腿就跑。 他下死眼盯着顾蕊,满眼都是怨恨:这死孩子,竟然把这一堆烫手的山芋踢到他这里来了。 不过说实在的,他还是十分佩服顾蕊的,不过一瞬的功夫,她这种化尴尬于无形的本事,还真不容小觑呢。 见陆凌风去对付那群老娘们,顾蕊乐得清闲,细细地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说起养殖计划。 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见村头那跑过来三四个大男人,都在二三十岁之间,身强体壮的,只是走路姿势很奇特,竟然一瘸一拐的。 顾蕊不大认得这几个人,杨里正却一眼就瞧出是谁来,他颇带威严地遥遥看着那几个人,问面前一个德高望重的杨氏家族的老者,道,「七叔,那不是老五房里几个小子吗?」 那被称作七叔的老者觑着眼看了看,点点头,道,「可不是?一个个像是腿瘸了。」 杨里正就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村民,「去把他们扶过来。」 陆凌风从一群大妈小媳妇中间抬起头来,看见那几个人时,嘴角翘了翘,看这身形,跟昨夜上山的几个人很像啊。 那几个人被扶过来,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他们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明显被人打了的样子。 「这,这都怎么了?」杨里正也是吓了一大跳,忙问。 顾蕊站在杨里正后头,心里约莫猜着点什么,却不吭声。 那几个人没看见她,因为她被杨里正给挡着了,一个个就苦着脸,把挨打的经过说了。 「我们去镇上卖那香料,那家酒馆说我们骗人,把我们打了一顿给撵出来了。」 果然如此! 顾蕊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心想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卖香料?」杨里正一时没明白过来,重复了一遍,「卖的什么香料啊?」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支支吾吾了半日,方才说了实话,「就是,就是昨日顾小哥带我们摘的那种。」 他们叫不上名字来,只知道那是一种能做菜的香料。 杨里正这才明白原委,气得牙根都疼,指着那几个被人打成猪头的汉子,厉声喝道,「你们怎能干出这样的事儿?人家顾小哥带着大家伙儿采摘香料,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你们几个倒好,这不是挖墙脚坏人生意吗?你们几个还叫人吗?」 他气得面色涨红,都不敢面对顾蕊了,又问那几个壮汉,「你们卖香料就卖香料,怎么还叫人打了?莫不是又惹出其他的事了?」 第50章 顾蕊也很想知道啊,为何卖香料还被打成这样? 那几个人显然也是不好意思说,在杨里正再三催问下,方才期期艾艾地说了。 原来几个人连夜采摘了一麻袋的野花椒,也不管叶子还是果儿,就那么抬着去了镇上,找到先前跟顾蕊做生意的那家酒馆,也要二两银子。 掌柜的一看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以为他们故意来捣乱的,就叫伙计们轰他们走,谁知道这些家伙不仅不走还非要银子,还说凭什么收顾蕊的,不收他们的? 结果掌柜的就叫伙计们把他们给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他们一瘸一拐回到村里,第一件事就是找杨里正替他们出头,好歹他们都是一个族里的,被人打了也是不给杨里正面子不是? 杨里正一听经过,肺都快气炸了。 如今他们还有脸跑到杨里正跟前哭诉,还叫嚣着让杨里正带着同族的老少爷们给他们出气,杨里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指着这几个人大骂起来,「活该,打得好!你们这样的东西,就该被打!」 那个七叔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上前,对着几个壮汉一人给了一拐棍,臭骂,「都是些良心被狗给偷吃了的畜生,人家顾小哥能卖,是因为人家有脑子。你们呢,都是一群猪脑子。」 那几个人一生都不敢吭,跪在七叔面前,不停地磕头,「七叔,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七叔还要拿着拐棍子打,顾蕊从杨里正身后转出来,微笑着劝七叔,「七叔公,算了,都是小事,他们吃了一回亏,长记性就行了。」 「你们看看,人家顾小哥什么样的胸怀。你们呢?」七叔转身指着顾蕊,大骂着这几个人。 「顾小哥,我们兄弟几个糊涂油蒙了心,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几个人又转过身给顾蕊磕头,七嘴八舌求饶着。 顾蕊也是见好就收,侧身避过他们的头,对杨里正道,「杨大叔,也都教训过了,算了吧。」 杨里正这才放过几个人,「赶紧滚回家去,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 七叔也喝骂,「叫你们爹娘来见我。」 几个人千恩万谢地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跑了。 村民们又开始议论起来,不过这回却是一边倒地骂这几个人没良心,被狗偷吃了云云。 顾蕊一笑了之,又转身跟杨里正他们商议养殖计划。 最后,杨里正拍板,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去开垦村头顾蕊家稻田旁边那处湿洼地,再发动大家伙儿逮蛤蟆捉蚯蚓,统统送到开垦出来的那片湿地里,等到了秋日,再捉了送给顾蕊即可。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白干活,钱还是顾蕊出,一天十文,但是,每个人都要跟顾蕊画押,免得日后再出现老五家儿子挖墙角撬生意的现象。 大家伙儿都同意了,于是由杨里正见证,顾蕊亲自写了文书,几十个壮劳力都签字画押,一式三份,顾蕊收一份,壮劳力们自己留一份,杨里正作为证人,收一份。 完事儿之后,顾蕊就跟着大家伙儿散了,往家走。 陆凌风也不记被顾蕊摆了一道让人逼着说亲的仇了,赶紧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每人每日十文钱,你算算能付得起吗?」 顾蕊头也不回,笑答,「不会想办法赚钱啊?」 陆凌风担心起来,「小龙虾的生意做不成了,香料也摘不了几次,你还能靠什么赚?」 顾蕊侧转脸,白他一眼,「靠你赚钱!」 陆凌风一愣,点着自己的鼻子,「靠我?」他的声音拔得很高,显然觉得顾蕊的话很搞笑。 「是啊,你长得这么俊,我在你胸前挂个牌子「摸一下手一文,亲一下腮十文」,带你去镇上转一转,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陆凌风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要他出卖皮相,顿时气得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磨着后槽牙,「顾睿,你找死吗?」 「顾蕊」和「顾睿」没什么区别,陆凌风一直这么叫她。 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妙的顾蕊,早就脚底抹油了。 陆凌风无奈地看着那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人儿,摇头失笑,这小子,也是绝了,竟然要让他用皮相赚钱? 不过他知道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这小子,着实合乎他的脾胃啊。 等日后回到军中,他怎么着也得把她带在身边。 这么想着,他们就进了家门。 咏梅从屋里迎出来,一脸的忧心忡忡,一见顾蕊就拉下脸来,「怎么听说你在大家伙面前夸下海口,要养癞蛤蟆、蚯蚓?」 顾蕊点头,「我想做药卖来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咏梅给打断了,「你卖给谁?有销路吗?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 顾蕊:「……」 她也不能保证啊,但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你还每日给那么多人发钱,咱们家很有钱是不是?」说着说着,咏梅的气就上来,忍不住絮絮叨叨地,「你爹每日要喝药,咱们家的房子还要翻修,家里还要过日子……」 说到最后,她竟然哽咽了,「你这孩子,怎么没脑子啊?都不想想后果的吗?」 顾蕊见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凌风看着这「娘俩」僵在这里,忙上前劝解,「梅姨,您别急,小睿这不也是为大家好?」 咏梅正在气头上,早忘了陆凌风是个煞神了,气呼呼地反驳,「为大家好?她拿什么为大家好?刚刚日子好过了些,她又折腾地没边了。」 还是怕回到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陆凌风忙拍着胸脯子安慰她,「姨,这不还有我吗?」 第51章 「你顶个屁用!」咏梅来气了,怒怼他,「一天到晚三个饱一个倒的,你还有脸说?」 陆凌风一头的黑线,却不能反驳。他总不好说他堂堂卫国大将军还拿不出几百两银子周济她们家?他还怕让梁王的人打探出来,连累了顾蕊一家死无葬身之地呢。 「噗嗤」,一旁听着的顾蕊没憋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陆凌风也有吃瘪的一天,还真有意思。 咏梅听见顾蕊笑,也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竟然骂了大煞神陆凌风,也是又惊又怕,悄悄地打量了眼陆凌风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动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再继续骂下去了,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还要做饭,由着你们折腾吧。」 见她进了灶房,顾蕊就冲陆凌风扮鬼脸,嘻嘻笑,「哈哈,你顶个屁用!」 陆凌风气得要去捉她,顾蕊赶紧跑回自己屋里,拴上门,倚在门口还咯咯笑个不停。 陆凌风在外头听了一阵子,笑骂了句「疯了」,摇着头去了院角落,拾起斧头来,开始劈柴。 自打他伤势好了之后,家里的粗活累活都交给他了,反正顾蕊手无缚鸡之力,确实干不动。 陆凌风一个大男人,又不能看着咏梅这个妇道人家劈柴,只能主动接过来。结果,这一劈,就成了他自个儿的活了,再没人肯接手。 好在对于他这种沙场征伐的人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重活儿,于是就埋头干下去了。 顾蕊则离开门后,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赚钱的路子。 这个养殖业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钱还得往里头投钱,看来,自己还得靠着给人看病赚银子支撑,只是眼下自己还没成气候,招摇过市地做游医也不赚不了多少银子,还得遭人白眼。 银子,还真不是那么好赚的呀。 顾蕊咂巴着嘴,感叹着。 又到了镇上逢集这一日,顾蕊把晒干磨粉的花椒面装好,和陆凌风去了王大生家,坐上牛车去了镇上。 去那家酒馆换银子的时候,掌柜的又拉着顾蕊说了一通,「前儿来了三四个汉子,抬着一麻袋香料来,跟我要二两银子,我没给,他们还赖着不走,让我给撵出去了。」 顾蕊猜着他说的是杨家五房的那几个儿子,就笑了,「承蒙掌柜的看重,这年头,挖墙脚的还真不少见。」 「哼,我一看那些烂叶子小豆子就知道假的,虽说味儿差不多,谁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货?」掌柜的说得正义凛然,顾蕊听得却暗笑。 这掌柜的要是识货,她这笔生意可就没了。她一直磨成面卖给他们,就是不叫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又和掌柜的说了几句话,就打算走了。 陆凌风看着那掌柜的一直拉着她的手,莫名就窝着一肚子的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顾蕊告辞要走,那掌柜的还不肯松手,陆凌风就来气了,上前一把拉过顾蕊,道,「再不走就赶不上大生哥的牛车了。」 掌柜的这才松开,陆凌风则一脸煞气地盯着掌柜的拉着顾蕊手的肥手,强忍着给剁下来的冲动,拉着顾蕊走了。 顾蕊也不晓得这厮发什么疯,两个人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 王大生卖柴去了,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就沿着长长的街道走着。 兜里虽然有银子,但因为有宏图大愿,顾蕊也不敢乱花,见天已近午,先给自己和陆凌风每人买了个大肉包子吃了垫垫肚子。 走着走着,两人就看到前面墙根处围着一群人,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蕊正百无聊赖,就拉了陆凌风挤进去,却见那墙上贴着一张告示,觑着眼半日才看清,原来是一张征询名医的告示,若是能治好,赏银千两。 顾蕊一看,顿时浑身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上前就要去揭那张告示。 陆凌风本来袖着手看热闹的,见状,一把把顾蕊给拽回来,「你干什么?」 顾蕊回头瞪他,「当然赚银子。」 「你看清给什么人治病了吗?」他忍不住提醒顾蕊。 「管他什么人?有病治就是好人。」顾蕊现在想银子都快想疯了,哪里肯错过这大好的时机? 「赏银千两的能是寻常百姓?」陆凌风冷笑,看着顾蕊,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那又如何?」顾蕊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你想过后果了吗?」陆凌风见她懵懵懂懂,好心提醒她。 「治个病能有什么后果?」顾蕊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来,却不料是问她后果,她怎么知道?于是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陆凌风快被这家伙的迟钝给气死了,低声对她吼起来,「你想过没有,治不好怎么办?」 「治不好就治不好,」顾蕊无所谓,「再说,还有我治不好的病吗?」她很有自信。 陆凌风不敢苟同,「你要想好后果,治不好,很可能你也回不了家了。」 「怎么?还能把我软禁在他们家啊?」顾蕊满不在乎地问着。 「哼哼,软禁你就算你烧了高香了。」说了那么多,陆凌风见她还没明白过来,忍不住冷嘲热讽。 「还,还能杀了我不成?」顾蕊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怕了,说话也结结巴起来。 「你说呢?」这下轮到陆凌风不慌不忙了。 顾蕊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一拍大腿,「管他呢,为了银子,豁出去了。」 话还未落,她一把就揭下那张告示。 陆凌风慌乱间扑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脸都气白了,合着他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你想死自己死去吧,可别拉上我!」他气哼哼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第52章 顾蕊嘴硬,「谁拉上你谁小狗!」 早有差官过来,问清楚之后,就带着顾蕊走了。 陆凌风站在原地气得心肝肺都疼,却还是不忍看顾蕊涉险,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悄悄地拿匕首在墙上画了一个三叉戟的图案。 顾蕊跟着差官走了一路,还以为就这么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不知何处呢,谁知,走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风」时,差官就住了脚,回头命她,「老实在这里等着。」 顾蕊为了银子,就忍了差官居高临下的语气,乖乖应了声「好的,差大哥。」 差官进去禀报了,过不多时就返回来,对顾蕊道,「进去吧。」 顾蕊跟他经过前堂,上了木梯,才来到二楼一间「天字号」的包间里。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前堂一个掌柜的拨拉着算筹,两个伙计轻手轻脚地洒扫,就不见其他的人。 顾蕊估摸着这家客栈被病人给包了。 差官只站在门外,小心地敲着门,一脸恭敬地禀道,「大夫来了。」 就听屋里悉悉簌簌地穿来衣裙摩擦的声音,接着,那两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面容端庄、眉目清肃的中年妇人来,那妇人穿一件酱色的褙子,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颇有些气势。 她对着差官身后站着的顾蕊上下打量了几眼,神色里带着一丝惊异,「这就是大夫?还是个少年人呐。」 差官忙弯腰行礼,「回刘姑姑的话,正是她揭的榜。」 被称作「刘姑姑」的人显然信不过这瘦瘦的人儿,年纪看上去十四五岁,怎么可能是个大夫?还敢揭榜,怕是穷极了吧? 「你也是当老了差事的,什么揭榜都带过来吗?」 刘姑姑毫不留情地呵斥着差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差官脸涨得通红,回头就去推顾蕊,「你这小子,什么榜都敢揭?想银子想疯了?」 他们两个对话,顾蕊一直没插上嘴,如今见差官误会她是个骗子,不由冷笑,道,「差大哥,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莫欺少年人’。你没有让我看病,怎么就知道我治不了?谁规定少年人就不能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了?」 本来还觉得这小子是个骗子的刘姑姑,一下子愣住了。光这几句话,没有一定胆量的人还说不出来呢。 她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放这小子进去。 屋内忽然传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来,「刘姑姑,叫大夫进来吧。」 刘姑姑这才答应着,对顾蕊使了个眼色,「我家主母叫你呢。」 差官也跟着催促顾蕊,「叫你呢。」 顾蕊狠狠地瞪他一眼,道,「听得见,没聋呢。」噎得那差官面色尴尬,一脸的羞愤。 刘姑姑倒是多看了顾蕊一眼,觉得这少年郎还真是好胆量! 进了屋,就见一明一暗两间屋子,外头摆着桌椅茶几并两把太师椅几个梅花小凳等家具,里垂着银红撒花得湖绸门帘,看上去明光软滑,想来料子不错。 刘姑姑带她挑了帘子,进了里屋,指着米白绣花帐子里的人,回头道,「这就是我家主母了。」 顾蕊就停住脚站那儿不动,学着男子作揖,「小民见过这位夫人。」 帐内的人翻了个身,吩咐床前的小丫头,「把帐子挂起来,这大夫跟个孩子似的,我没那么多臭规矩。」 听上去,也是个爽利的人。 帐子挂起来,顾蕊飞快地睃了眼躺着的人,年纪约莫三十五六,鹅蛋脸儿,眉目如画,标准的一个美人儿,只是病中的她,面色蜡黄,有气无力的,一看就是病久了,气虚。 顾蕊收敛心事,坐在丫头端上来的梅花小凳上,手指搭在那位夫人的手腕上,静心把脉。 两只腕子都诊完,顾蕊又问了这位夫人一些问题,诸如何时发病、服药的历史、服药的效果、饮食如何、大小便如何,把那夫人问得脸色都变了,忍不住紧张地问,「大夫,我,是不是病得很重?其他大夫都没问过这些的。」 顾蕊轻笑着解释,「夫人不必紧张,这都是小民看病例行问题罢了。」 这夫人才松了口气,就见顾蕊行礼退出去,到外间要了笔墨纸砚来。 刘姑姑凑过来,小心翼翼问,「我家主母的病,要不要紧?」 顾蕊笑笑,安慰着她,「夫人的病,还有的治。只是之前用药太多,延误了病情。」 话落,就见她笔走龙蛇,在宣纸上慢慢写着接诊的年、月、日,又问夫人的年龄,得知其已三十九岁,又写下身量中等,偏瘦,肤色白皙,皮肤蜡黄,头发枯燥,声音沙哑低沉,情绪平静,饮食削减,晚上病重,身上无热,二便减少……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东西,就是没有一个涉及药方。 刘姑姑不禁发急,「你写这些做什么?」言下之意,这不是浪费时间吗?赶紧开方子给夫人治病啊? 古青微微一笑,指着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迹,道,「这是病历,是我看病的规矩……」 每个大夫有每个大夫的规矩,这个刘姑姑也能理解。 写好这个,顾蕊才又另抽出一张纸开了方子:马钱子1钱,每日三次。 又写了炮制之法:将马钱子先去净毛,水煮两三沸捞出,用刀将外皮刮净,浸热汤中,日暮各换汤一次,浸足三昼夜取出,再用香油煎至纯黑色,劈开看其中心微黄,火候即可,将马钱子捞出,用温水洗数次,油气尽净为度。 这位夫人患的乃是关节痹痛,发起病来,浑身僵硬,几近瘫痪,麻木疼痛,不能屈伸,无法下地。风湿病顽固,百药乏效时,就要想起用马钱子,这往往是医家最后的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刻切不可轻用。 第53章 顾蕊看过其他大夫开的方子,都是些温补的药,吃了多少年,都没好,反而越来越重,她斟酌再三,觉得非马钱子不可了。只是炮制方法繁琐,她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大夫懂不懂,特意写得十分详细。 刘姑姑接过方子之后,客气地道谢,就叫人去抓药,顾蕊又反复嘱咐,「马钱子炮制要小心,若是药铺得大夫们不会,还来叫小民。」 刘姑姑只是一笑,顾蕊知道她还是信不过自己,也就不再多说。 差官带了顾蕊离开二楼,出门后给了她一吊钱,又问了顾蕊家住何处,便于寻找,这才道,「这是今天的诊金,若是我家主母用了你的药好了,自会赏你的。要是不好,……」 顾蕊见这人面色阴沉沉的,心就飞速地跳了下,追问,「如何?」 「你知道的。」差官高冷地说完,就转身进了客栈,不理顾蕊了。 顾蕊很想说「我不知道」,却又咽了回去。何必呢,这人不过是个跑腿的,说了也没用。 陆凌风站在拐角处的墙根上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早就等不及了,心想着若是再过片刻还等不着顾蕊,他就要闯进那家客栈要人了。 见顾蕊全须全尾地走出客栈,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高大的身躯隐入墙后去了。 顾蕊离开客栈,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逛着,手里还提溜着那一吊钱,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心想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身份的病人,手底下的人这么抠门,就给了一吊钱。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把那千两银子送过来呢? 反正她开了方子,写了炮制之法,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逛了一圈,也不见陆凌风,她就生气了,这家伙,不过就是没听他的,他就独自走了? 哼,真是个小心眼的,还是个男人吗? 这么想着,她就有些委屈。只是想想自己说过不叫人家跟着的话,又觉得这气生得莫名其妙的。 连着逛了几圈,也没把那一吊钱花出去,顾蕊想着还是去跟王大生汇合,先回家再说吧。 谁知刚走出没两步,胳膊就被人给拽住了,回头一看,却是先前领着她去客栈的那差官。 「差大哥,这么快就见效了吗?」顾蕊心生纳闷,这马钱子光炮制都要三天三夜呢,怎能见效?还是来给她送那一千两银子的? 看着她那张雀跃欢喜的小脸,差官伸手对着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就是一巴掌,恨恨地骂着,「烂了心肠的东西,竟敢给我家主母下毒?」 顾蕊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半边脸都肿起来,下意识就拿手捂着,疼得泪花已是在她眼眶里打转。 她还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及至听见差官说她下毒,她气得跳脚大骂,「我跟你家主母无冤无仇,我他妈神经病给她下毒啊?」 差官见她嘴硬,又伸手要打,却不料手还伸在半空,就被人给架住了。 「再打一下信不信废了你的手?」一个阴沉冰冷的声音在差官后脑勺处响起,一片黑影笼罩下来,让那差官打了个寒战,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正委屈愤怒的顾蕊一瞧见来人,也顾不上先前还气着他了,捂着脸扑上前,眼泪鼻涕就下来了,「陆大哥,呜呜呜,你怎么才来?」 看着那张肿胀起来的小脸,陆凌风心里莫名地就疼了,阴冷的眼睛盯着差官的手,扬起下巴问顾蕊,「打你的是哪只手?」 顾蕊下意识地看了眼差官的右手,有些发呆,不知道陆凌风这话何意。 她还没开口告诉陆凌风,就听那差官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人已是疼得额头脸颊渗出细密的汗来。 陆凌风也不知道用了手法,真的把他的手给废了。 顾蕊傻了,此刻的陆凌风,就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一张脸上阴沉沉的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本来狭长的丹凤眼此刻却冷若寒冰,不敢对视。 「陆大哥,算了。」顾蕊到底不忍心,挨了一巴掌,依着她的性子肯定要打回来的,可把人家的手给废了,就有些过了。 不过,过虽然过了些,可莫名地就是解气! 「走,我们回家!」治服了那差官,陆凌风把他如同死狗一样扔在街上,就去牵顾蕊的手。 顾蕊看了眼趴在地上疼得咬牙隐忍的差官,轻轻地摇头,「不,陆大哥,我得回去跟他们解释清楚。」 千两银子可以不要,但绝对不能坏了她行医的名头。 陆凌风不解,「那些人这样对你,你还去?」这不傻呢吗? 「我去看看。」顾蕊一边说一边越过他,就要去往客栈。 陆凌风受不了地扶额,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傻! 但任命地,他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傻孩子,还是跟了上去。 顺利地来到客栈内的天字号房间里,就见明间站着一个老者,银白的头发,雪白的胡子,一看就有年纪了。 里屋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里头显然也站了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顾蕊心想,这不还没服药呢?怎么就搞了这么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 不过还没等她跟人解释,那两个婆子就已经把她一左一右给架住了。 里屋的帘子挑起,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秀、下巴三缕短须的男人,怒气冲冲地瞪着顾蕊,问,「你就是那个游方郎中?」 顾蕊估摸着这男人是那病人的夫君,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位老爷,您非要叫我游方郎中,也无妨。」 男人眼中的怒火更盛,死死盯着她。 顾蕊却不怕死地又道,「只是不管是什么郎中,能救得了夫人的才是好郎中。敢问老爷一声,夫人还没用药,为何这般对我?」 她不卑不亢,神色间也不见慌乱,倒是让那男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54章 他冷哼了一声,指了指那明间站着的老者,道,「你问他去。」 不等顾蕊开口,那老者就先一步说话了,「老朽不才,敢问这位小哥,马钱子是不是有毒?」 顾蕊立即点头,「没错。」 「既是毒药,为何敢给夫人用?」老者咄咄逼人,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显然身体好地很。 顾蕊不慌不忙,道,「我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想给夫人治病的,并没有别的心思。」 老者冷哼着,「你可知夫人得的什么病?」 顾蕊道,「风湿痹症。」 「即是风湿痹症,当以排湿固元为要,为何要用那马钱子?幸好老朽来了,不然,岂不害了夫人的性命?」 「夫人这不还没用药吗?怎么就能断定害了夫人的性命?」顾蕊恨这些人先入为主,忍不住反驳。 「废话,你还想着夫人被毒死吗?」男人怒不可遏,指指明间那个老者,道,「这是太医院的医正,听说你给开了马钱子,赶紧过来拦着。那是大毒之药,幸亏他拦得快,真是万幸!」 说罢,他又朝医正道谢,「多亏了杨医正。」 杨医正也谦逊回礼,「都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碰上臣过来给她看脉。王……哦,您日后切莫相信这些游方郎中,他们为了一己之利,什么虎狼之药不敢用?」 他称呼这男人的时候,不知为何,舌头打了卷。 「正是,我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男人点头,瞪着顾蕊。 顾蕊万没料到这老者竟然是太医院的人,这男人看来身份非同凡响了。 自己果然应了陆凌风的话了,也不知道他过后会不会嘲笑自己? 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顾蕊冷冷地笑了,不卑不亢地看着那男人,正色道,「这位老爷,我还没有活腻歪了故意给夫人用毒的地步。」 又看向杨医正道,「学无止境,老先生没用过的药并不意味着就是虎狼之药。老先生身为太医院的医正,想必也是学富五车了,那小民敢问您能治好这位夫人的病吗?」 杨医正被问得哑口无言,没想到这个无名小辈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当真让他恼羞成怒。 他忍不住低斥,「小哥这意思是治不好的病就要大胆用药,不管是不是毒药喽?」 「我可没这么说。」顾蕊才不会上当,跳到他的圈子里。 见这小子油盐不进,杨医正也是干气,他自恃德高望重,不屑于跟顾蕊这种无名小辈斗,于是气呼呼地瞪着顾蕊,却不再多说。 那个男人也是被顾蕊气得不轻,但细想她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夫人的病他不敢冒险。 看在顾蕊给他夫人治病的面子上,又因为夫人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男人决定把她赶出去算了。 正要叫人把她带走,就见夫人身边的贴身妈妈匆匆地从里间出来,见了男人忙道,「夫人想请您和大夫过去说话。」 顾蕊不知何事,只好带着杨医正和顾蕊去了内室。 那位夫人病骨支离地依在床头的大迎枕上,面色蜡黄,有气无力地看夫君带着大夫站在帘子外,只能微微招手,「夫君……」 多年的夫妻,男人想来也是不忍看妻子这副样子的,忙挑了帘子进去,近前坐在床沿,关切地问,「你可是觉得舒服了些?想吃什么,叫人去做。」 「别忙了,我什么都吃不下。」那位夫人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话,停顿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不,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女人。」男人拉着他夫人的手,眼圈泛红,却勉强自己微笑。 「傻子,怎么可能?」那位夫人显然头脑很清楚,「这么多年,光喝的药也有几大车了,任天下稀奇珍贵的补药,你都搜罗来,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叹息着,又道,「只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很不喜欢。我想试试这位小大夫的方子……」 顾蕊听这位夫人如此说,目光不由灼灼闪了闪。 男人为难地摇头,「杨医正说那马钱子是大毒之药。」 「夫君,我知道。天下的名医也都看了,都没有起色,难不成我要一直瘫在床上到死吗?」夫人的情绪激动起来,面色涨红,却是很不正常的红。 「好吧,若是你决定了,咱们就,试试看。」男人见妻子这般渴望能重新站起来,也颇动容,虽然不理解她的固执,但也能体会到不良于行是种多么可悲的事情。 杨医正在帘子外听这对夫妻决定要用马钱子时,忍不住摇头叹息,「夫人这是飞蛾扑火啊。」 那位夫人在床上苦笑答道,「飞蛾扑火也是绚丽的人生,总比我这灰暗的人生好得多。」 杨医正不再说话,顾蕊也能理解他的好意,诚恳地看着他道,「您是医术上的泰斗,懂的比小民多,小民这也是铤而走险之举,还望老先生见谅!」 顾蕊能这般坦诚布公,杨医正作为一个前辈,也就不好再跟她计较,只得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于是,顾蕊被留下来,开始炮制马钱子。怕陆凌风守在门外担心,她特意先出去告诉了他一声,叫他先回家,她要留下来给这位夫人治腿。 陆凌风很是不放心,道,「即如此,我就陪你一起留下来吧。」 顾蕊犟不过他,只好跟那男人说了。 男人想是没心思管这些事,胡乱点点头,就叫人安排了一间房给他们歇着。 顾蕊则让男人赶紧抓来马钱子,按照医书上的方子炮制起来。 先是将马钱子去净毛,水煮两三沸捞出,用刀将外皮刮净,浸热汤中,日暮各换汤一次,浸足三昼夜取出,再用香油煎至纯黑色,劈开看其中心微黄,火候即可,将马钱子捞出,用温水洗数次,油气尽净为度。 第5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顾蕊废寝忘食,都是自己亲手操作,不敢假手于他人,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用这个药! 忙碌之余,顾蕊还不忘叫人去告诉她爹顾仲书一声,也免得他担心。 顾仲书听回来的王大生说了顾蕊和陆凌风两个在客栈里给人治病,比较麻烦,所以要多住几日,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心。有陆凌风在,他的女儿就不会吃亏。 一想起陆凌风这些日子对他女儿以及这个家的守护,他就打心眼儿里感激,琢磨着什么时候时机恰当了要问问他的家世以及娶亲了没有。 女儿毕竟大了,一般的姑娘家到了十六,早就嫁人了。就算不嫁人的,也该定亲了。 他们家因为出了变故,这才逃到牛角洼避难,他心里已经觉得对不起顾蕊了,总不能连她的亲事也给耽误了。 眼下住在乡下,也没个好男儿,他观陆凌风就不错,人长得高大英俊,又勤快,还会木工,这样的人,对于他现在来说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要是还在京城,他怎么也要给闺女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可现如今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了,顾不得着许多。 只要别耽搁了顾蕊嫁人就行。 三日后,马钱子终于炮制成功,她给那位夫人用了。 杨医正也赶了过来,见证这重要的时刻,只是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显然对古青的用药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没多久,那位夫人忽然浑身抽搐起来,看上去很吓人。 男人吓得不停地喊着,杨医正瞪了顾蕊一眼,也不顾礼节,就那么闯进去。 顾蕊也随后跟上,见那位夫人如此,淡定地吩咐仆从,「端一杯白糖水来。」 杨医正怒吼,「人都抽成这样了,还喝什么糖水?」 顾蕊反唇相讥,「那你有办法?」 杨医正没吭声,打开药箱,找出银针来,给这位夫人扎了几针,只是片刻后,还是没有任何缓解。 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顾蕊只得停下脚步。 陆凌风赶上来,一把就把她的身子给扳正,一脸的不虞,磨了磨后槽牙,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是登徒子?」 顾蕊无奈地苦笑,她话说得够清楚的了,好不好? 只是她的身份不能透露,可能在陆凌风的眼里就变得矫情了。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先把这货的怒火给平息了比较好。 「那个,是我说错话了,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弟这一回好不好?」她低声下气伏低做小,就是希望陆凌风不要再追究下去。 陆凌风愣了愣,没想到顾蕊这么柔和,这可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自打他和她相遇,不是你损我几句就是我损你几句,两人好好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她低眉顺眼陪着小意的样子,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见陆凌风不吭声,板着脸,顾蕊以为自己还没打动他,忍不住上前去扯他的袖子,轻轻地摇着,「好大哥,就原谅我一回吧。」 陆凌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怎么忽然变成这个德行了?他也没想要跟她算账啊?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而已。 面色缓了缓,他十分别扭地看着那只扯着他衣角的小手,心里又翻腾开了,这只手也太白太嫩了些吧?就算顾蕊年纪还小,可也有十五六了吧?想当初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手都跟蒲扇一般大,掌心都是老茧,晒得黑炭头一般。 这孩子,平日里也并没有娇生惯养的,天天采药晒药的,这到底怎么养成的? 他纳闷着,下意识地摇摇头,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计较的?夜深了,你还不赶紧洗洗睡了?」 听见他的话,顾蕊才松了一口气,赶紧狗腿地拽了他的衣袖,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洗洗睡了。」 言罢,自己就一溜烟跑了。 陆凌风笑着摇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跟上。夜晚的风吹过来,他的墨发扬起,水滴打在脸上,凉爽舒适,他才觉得这外头的确比屋里更凉快些。 顾蕊心惊胆战地跑进屋里,一把合上门扇,拴上门闩,激动地心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求得这厮的原谅,这才争取到先进屋的机会。 一会儿不管陆凌风怎么敲门,她都不会开门的。趁着这个机会,她要好好地泡个澡,舒舒服服地占了那张雕花大床。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顾蕊不怕死地想着,光想想都觉得想笑。这厮,刚才被自己低眉顺眼的样子给惊呆了吧? 陆凌风走到门口,嘴角还带着笑,见那两扇雕花木门严丝合缝地关着,他还有些不解,顾蕊这家伙,不知道他就在后头吗?把门关得那么紧干什么? 他伸手去推,发现纹丝不动。 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再用了几分力气,门扇依然没动。 他嘴角抽了抽,敢情顾蕊这家伙跟他躲猫猫呢。 他隔着门扇喊,「小睿,开门啊。」 顾蕊不答,人已经躲在屏风后脱了衣裳。 陆凌风又道,「我是你陆大哥,快开门呐。」 顾蕊含笑迈腿进入浴桶,慢慢滑坐下去,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子,胸部黏糊糊紧绷绷的束缚感很快就消散开来,她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门外的叫声,她充耳不闻。 陆凌风耳朵贴着门扇,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除了几声水花翻腾的声响,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一颗心忍不住悬起来,生怕顾蕊有个什么不测。 可转念一想,刚才这家伙还在他前头跑来着,怎么会有什么不测?分明是他杞人忧天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关心起她来,也许,是被方才她牵自己衣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打动了?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啊呸,顾蕊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用楚楚可怜这样的词来形容她呢? 陆凌风赶紧晃晃头,把这滑稽的想法给甩出去。 他静下心来,毕毕剥剥地对着门敲,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放低了声音,「小睿,你开门,让大哥进去啊。」 顾蕊闭上眼睛躺在浴桶里,只觉得身子无与伦比地轻松,但耳边总有个声音聒噪也不是个事儿呀。 无奈,她只得出声,「陆大哥,我洗澡呢,你先在外头凉快凉快吧。」 陆凌风听见她的话,先是一松,继而又火了,这家伙,亏他好脾气地敲了几次门,原来她在屋里洗澡呢。 只是她洗澡自洗她的,为何要把他关在外头? 这屋子又不是她一个人住! 「你洗你的,我想进去歇着。」陆凌风极力压着胸腔内的怒火,嗡声嗡气地对着门喊。 「大哥,我这个人洗澡怕人看,想单独一个人洗,还请大哥见谅。」顾蕊嘴甜,反正他也进不来,索性就找了这个理由了。 陆凌风快气死了,这孩子多不懂事啊,一句「怕人看」就想把他给打发了? 这大晚上的,他想睡觉了成不成?不想吹风行不行? 「你一个大男人,洗澡怕谁看?」陆凌风十分恼火,嚷起来。 顾蕊怕激怒他嗓门大叫人听见,索性不理他,自顾自地拍着水花,哼起歌儿来。 门外的陆凌风听见里头的水花声和唱曲儿声,肺都快气炸了。他还从来不知道,顾蕊这人还能耍赖皮! 看他等会儿怎么收拾她! 就这样足足把他在外头晾了半个时辰,顾蕊才洗舒服了,爬出浴桶,嫌弃地拿着陆凌风擦过身子的布巾,细细地擦干了身子,裹上束胸带,穿了一身细布里衣,裹了头发,这才慢条斯理地去开门。 「大哥,我好了,你进来吧。」她扬声对着门外正抱着胳膊倚着墙的陆凌风说了句。 陆凌风慢慢转过身来,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十分危险地瞪着她。 「洗得——舒服吗?」他嘴角扬了扬,挤出一丝冷酷的笑,眼底却闪着危险的光芒。 「嗯,很舒服。」顾蕊装看不懂他的眼神,故作天真地答道。 说完,也不管他面色是黑是白,径自转身,直接一头扎在那柔软的大床上,还顺带着呼出一口舒缓的气来。 陆凌风进屋,拴上门,阴恻恻地站在大床边,见顾蕊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依然横着爬在床上,不由冷冷开口,「给我起来!」 淡淡的月光洒在葱绿的床帐上、蓝底白花的夹被上,有一种岁月永恒的错觉。 陆凌风站在床前,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怎样试探?试探之后他又该如何? 想知道顾蕊是男是女,无非只有一种方法,就是是偷偷地把她的衣裳解开,一目了然。 可这样的方法,对于他堂堂征西大将军来说,不啻于采花大盗,他怎能去做? 即使心中想知道她是男是女的愿望很强烈,陆凌风打死也不会采取这样的方法的。 再说,就算顾蕊是个女子,跟他又有什么干系?他知道了之后,是娶她还是不管她? 这些,对他一个男人来说,也许举重若轻,可对一个女子来说,那就上升到名誉了。 被男人看了身子的女人,还怎么嫁人? 除非嫁给这个看过她身子的男人! 可他如今还身处险境,朝堂上的事情还没有个头绪,他怎能连累她? 就算顾蕊真的是个女子,也要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嫁给他才是!说不定,人家压根儿就瞧不上自个儿呢。 头一次,陆凌风在顾蕊面前有了些许的不自信。这么一个能赚钱医术超群、点子一大堆的人,放眼天下,没几个男人能入的了她的眼的吧? 不过,顾蕊要真想嫁给他,他还真敢趣。光想想每日跟她斗嘴的乐趣,陆凌风都觉得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他站在床前,拳头攥了紧紧了松,怎么都伸不出手去扒顾蕊的衣裳。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他忽听窗外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 他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眯了眯,终是转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客栈二楼的尽头,一个黑衣人躬身施礼,「属下见过大将军!」 陆凌风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唇上嘘了声,四周看了看,这才轻声问,「怎么找过来的?」 黑衣人忙恭敬回道,「属下看了您留在墙上的记号,就跟过来了,只是白日不好露面。」 陆凌风点点头,很是满意。 「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黑衣人又小声询问。 「你给我查查这客栈里住的什么人?明日此时回复。」他淡淡地吩咐下去,看着那黑衣人从二楼的栏杆上乳燕投林般飞身下去,方才转身慢慢踱回屋里。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细细柔柔的,听着就让人心生欢喜。陆凌风望着床上睡得很香的人儿,心想,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她好,自己便放心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蕊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这才发现床前地上陆凌风裹着床夹被呼呼大睡。 她发了一回怔,忽然笑了,也不知道为何,在外头睡觉竟会睡得这么香。可能是因为屋里有陆凌风的缘故吧? 才几天啊,她怎么就习惯有他在身边了? 这可不是件好事。 陆凌风这样的人,虽然嘴皮子损了些,但有功夫有手艺,终究不会在她们家待长久的。可怜她爹和咏梅还看不透,以为人家能照顾他们一家一生一世呢。 搓了把脸,她下了床,披上外衣穿上鞋,她走过陆凌风的时候,顺脚踢了踢他,道,「日头都晒屁股了,还睡?」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其实陆凌风早就醒了,不,压根儿就没怎么睡。听见动静他才忙闭上眼睛装睡的,顾蕊踢了他一脚,他就「正好」醒过来,悠悠道,「好端端的就不能叫人睡个安生觉?你一晚上呼噜连天的,吵得我不得安宁。」 顾蕊本来想去门后架子的盆里洗把脸的,听见此话,勃然大怒,回头瞪着他,「胡说,我怎么会打呼噜?」 男人睡觉才打呼噜的好不好?她一个柔弱的女子,睡相应该没那么差才是! 陆凌风慢慢地翻身坐起来,促狭地对她眨眨眼,「你睡死过去又不知道,我哪里胡说了?」 顾蕊语塞,也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的缘故吧? 对上陆凌风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忽然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视,弯下身子捧着水洗脸。 身后的陆凌风,忽地笑了。 阳光透过纱窗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那张面容朗若明珠,璀璨夺目。 病人的家属已经命小厮过来催了,「还请大夫过去看看夫人,今日一大早起来,说是腿有些疼。」 顾蕊赶紧洗了把脸,匆匆地过去了。 把了脉之后,她放下心来,叮嘱这位夫人,「夫人这是活动得有些多了,以后能下床,每日走半个时辰为妙,多了反而不宜。」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的夫君含笑点头,矜贵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 顾蕊暗暗揣摩着这位夫人和她夫君的身份,虽然穿着家常衣裳,但气度不凡,行为举止雍容得体,怕不是普通人家。再说,能把镇上的客栈包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天,更是悬赏千两白银找大夫,家里没个百八十万两银子的家底,怕是做不出来的。 看来这一家子,身份地位不简单呐。 不过她是来赚银子的,又不是来结交的,治好了病,也就没有瓜葛了。 想至此,她笑道,「老爷,夫人的病只要日日坚持活动半个时辰即可,药就不用服了,不出半载便可痊愈。我出来多日,家父惦念,今日就告辞了。」 话说得很客气,但也在提醒人家,该给银子了。 中年男子呵呵笑着点头,「小哥儿医术果然高明,夫人沉疴得愈,全赖小哥,诊金自是不会少的。」 说罢,就对外头扬声喊道,「来人。」 进来一个穿着一身石青长衫的长随模样的人,中年男人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人就转身出去了。不多时进来,捧着一个填漆描金的红匣子来,递给顾蕊,「这是诊金。」 顾蕊忙谢了中年男人,方才接过。 她没好意思看,回到自己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打开,就见里头大红绸缎上,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额都是一百两的。 真的一千两! 顾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空白一片,热血涌上心头,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发了,发了,真的发了。」 陆凌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蕊手里拿着一叠银票,对着亮光反反复复前后左右地看,嘴巴笑得都快裂到耳根上了。 他不屑地撇撇嘴——真没见过世面。 不过也情有可原,一个乡下小子,能靠医术赚这么多银子,肯定都高兴坏了的。 说起来,人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么些银子,足够他们家盖上大瓦房娶一房媳妇还绰绰有余了。 「这么多银子,你打算怎么花呀?」陆凌风凑上来,站在顾蕊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着那崭新的一叠银票。 顾蕊正满心欢喜地数着银票,一心扑在这上头,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银票差点没有飞出去。 等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来人是陆凌风时,忍不住愤愤起来,「怎么花跟你有关系啊?」 陆凌风也不恼,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她,替她盘算开了,「这么多银票够你们家花上十年二十年的,可以先盖一幢大瓦房,再给你娶个媳妇,以后养几个娃,买几十亩田,你们一家就可以享清福了。」 顾蕊听着这倒三不着两的话,冷冷地笑了,「你倒是会盘算,是不是看我有银子,你的诊金就不用付了?」 陆凌风一愣,实在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她依然没有忘掉自己没付诊金的事情,不由长叹一口气,「我说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我在你家干的是牛马的活儿,吃的是最差的饭,这些还不够抵诊金的吗?总不能为了那么点子诊金,我整个人都卖给你们家了。」 看着他一副冤枉的小媳妇的模样,顾蕊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个人,总有本事耍贫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 不过听话听音,他一口一个「你们家」,看样子自己还没融入他们家啊?说不定,哪天他还会走的。 不过住了这么多日子,心里也有些不舍了,但自己那个风雨飘摇的家,的确没什么吸引力,人家要走,也正常。 她能理解。 把银票收回匣子,顾蕊小心翼翼地绑在了腰间,对陆凌风道,「这么多银子,我们可要看好了。听说外头不太平,可千万别叫人知道。」 如今世道有些乱,这要是传出去,她估计小命都没有了。别看银票这么多,有命赚没命花,可就不划算了。 陆凌风见她这般小心,也就不再逗她,一本正经地安慰着她,「放心吧,些许几个毛贼,你大哥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顾蕊是见过他的身手的,虽然这厮也不是每次发挥得那么稳定,想来对付四五个毛贼应该没问题的。 再说,这青天白日的,谁敢如此明目张胆? 那些土匪也不知道她赚了一千两银子吧? 这么想着,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了午饭,顾蕊就想回家。毕竟离开家好几日了,虽说之前叫王大生传了信儿,但顾仲书也得日夜担心着。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那位夫人却有些不大舒服,就央求了顾蕊再留一日。顾蕊只得答应了,下午给那位夫人做了个腿部按摩,她好了许多,顾蕊方才放下心来,银票才拿得心安理得。 晚上,顾蕊又发起愁来,有了昨晚的经历,陆凌风绝不会上当了吧? 那她今晚怎么洗澡,睡哪儿? 后来想想又释然了,大不了今晚她打地铺,不洗澡就是。反正明日一早她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在自己屋里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这么想着,她就很大度地抱了床被子躺在木地板上,等着也不知道去哪里的陆凌风回来。 可直到三更时分,都不见陆凌风的影子,顾蕊实在是扛不住了,人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陆凌风也不知道在外头待了多久,跟他的暗卫们接了头,知道了客栈病人的身份,原来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梁王和梁王妃。 他顿时大吃一惊,不知道梁王竟然来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上待着。 不过转念一想,过一个多月皇太后正是六十大寿,乌平镇——他们所在的镇子上,正是进京的必经通道,梁王出现在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前后一联系,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梁王乃是皇太后的幼子,十五就离京去了封地,三年才能进京述职,不奉旨不能离开封地,皇太后对他自然牵肠挂肚的,趁着这次六十大寿,把幼子叫来拜寿,自然应该的。 这也就解释得通了。 只是哪里能想得到,能在乌平镇遇到梁王,更没想到顾蕊竟和他们搭上了关系。 陆凌风想想都觉得好笑,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啊? 他遇刺的事儿还没有个眉目,他一度认为是梁王指使的,看来,他们势必要有个说法了。 知道这中年男人是梁王之后,他急匆匆地回了客栈,潜意识里,他生怕顾蕊出什么事儿。 谁知一推门,就着还没吹灭的昏暗的烛火,他见地面上一个裹得跟蚕茧一样的小人儿睡得正香,也不知道睡过去多久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蹲在顾蕊面前,细细地用眼睛描摹着顾蕊精致出色的五官:弯弯柳眉远山含黛,挺翘的鼻子秀气有型,粉嫩的唇瓣在昏暗的烛火中散发出嫩嫩的樱粉。 他一时看呆了,心中的万丈豪情也不知道为何就在这时烟消云散了,余下的,就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这是在等他吗?怎么就不睡床上?难道是昨日过意不去故意让着他的? 不过他堂堂男儿,哪里好意思叫她睡地上?昨夜,不过是他故意逗她罢了。 想了想,陆凌风蹲下身来,轻轻地摇晃着顾蕊,「去床上睡吧,免得着了凉。」 睡得正香的顾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却没有醒过来。 陆凌风急了,这丫的要是一直这么睡,着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他伸出手去试探了几次,发现顾蕊只要一睡觉,心里就再也不藏着其他的人和事了。 这个样子,真是像个萌宠的小东西。 陆凌风一颗心都要化了。 陆凌风蹲在地上,就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仔仔细细地看着顾蕊,越看越觉得她眉目清丽,美艳端庄,心,就像有羽毛划过一样,痒痒的。 他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手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触了触,入手,滑嫩如煮熟的鸡蛋白,真想咬上一口。 但他到底没有做出这种事来,而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欲/望和疑惑,两手抄起顾蕊,来了个公主抱。 他非常纳闷,顾蕊怎么会这么轻。寻常的少年郎,就算个子不高,但也是挺重的。可顾蕊,轻得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躺在他的怀里,柔柔软软的,像是一个糯米团子。 「还真是颗豆芽菜呢。」他低低地笑着,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躺下来的顾蕊,除了胸口平平的,身体的其他地方,曲线优美,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个少年郎。 陆凌风越看越觉得胸口发胀,索性别开眼睛,卷了一床被子,吹灭蜡烛,躺在木地板上,以手作枕,默默地想着心事。 梁王此次进京,除了拜寿还有没有其他目的?当初他接到军营动乱的情报,出京被埋伏,是不是梁王在朝中安插了细作? 现如今朝中以为他下落不明,有可能遇难,皇上的人还没有放弃搜寻,梁王的人,是不是也在找他?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什么都没见着,不管是哪方的人马,都不会相信的。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露面?要怎样露面?万一连累了顾蕊一家,这叫他良心何安? 若是搁在以前,他压根不会考虑这些事情,可经过这些时日与顾蕊家相处,无形中,他已经对他们一家有了感情,是顾蕊一家,让他体会到了人间烟火,体会到了普通家庭的生活。 若是因他遇难,他接受不了。 这般想着,那天儿就渐渐地晚了,陆凌风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何时睡着。 他被一阵悉悉簌簌的穿衣声给惊醒,睁开眼睛时,就见晨曦的微光中,顾蕊正披着外衣,拿一柄黄杨木的梳子细细地梳着自己那头乌黑的长发。 这些日子家里不缺吃喝,顾蕊的面色已经从陆凌风初见时的菜色变成了白里透红,欺霜赛雪了。 那肌肤,细腻幼滑,仿佛剥了壳的蛋白。眉眼低垂,面容安详沉静,就像是镀上一层神圣的光。 陆凌风不由得看愣了,他心烦意乱起来,觉得自己这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不然,面对一个少年郎,他心里怎么会升起一股子绮念? 难道他这么多年守身如玉,是因为自己是个——断袖? 头一次,他被自己的性取向给吓着了。 没想到以前对那些纨绔子弟嗤之以鼻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而且,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极力想去亲近顾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压都压不住。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十分沮丧,对自己这种想法恨之入骨,却又难以禁止。 顾蕊通了头,简单地挽了个髻,插上一根木头簪子。 反正她也搞不了什么发型,再说男人的头发,从古至今,都比女人的要简单。女扮男装这么久,也就只有这一项值得她推崇。 装扮妥当,她穿了鞋站起身来,打算去门后的盆架子上的水盆里洗漱,经过陆凌风身边时,陆凌风飞快地闭上了眼睛,一颗心紧张地砰砰乱跳。 没想到自己内心的愿望如此强烈,连她走在自己身边,他都情不自禁,这还了得,这该怎么办? 他心里哀嚎着,正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谁知忽然腰间挨了一脚,让他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就跌落到谷底。 「死猪一样,还睡?」顾蕊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走向门后的盆架。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日常,从早起的这一刻,就要互掐。 只是对于陆凌风睡在木地板上,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昨晚是她睡在地板上的,怎么一大早起来她就挪到了床上,而他,却躺在了地上? 难道是自己昨夜梦游把他给踹下去,自己上床了?或者是陆凌风梦游,把她给抱上床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前者的可能更大。陆凌风这家伙,不跟她争床已经是好的了,怎么可能把他给抱上床?就算是梦游,也绝不可能! 所以,经过陆凌风身边时,她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 凭什么她都已经起来了,他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陆凌风「悠悠醒转」,盯着施施然走过去的顾蕊看了几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不讨喜,「你起这么早赶着投胎啊?」 果然是乌鸦嘴! 顾蕊正捧着水洗脸,闻言头也不回,「投胎也是个技术活,你这样的来生做头猪吧。」 陆凌风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坐起来,看着顾蕊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忍不住又想入非非。 破天荒的,他没有接顾蕊的话。 顾蕊也没理会,去了病患的门口敲门,又给她把了脉,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告辞回家,并且告诉了人家她住的地方,免得到时候人家找她找不到。 也没留下来用早饭,她就带着陆凌风揣着一千两的银票,趾高气扬地出了客栈,来到大街上。 熙来攘往的大街,各种早点铺子都开门做生意了,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儿。 「想吃什么?我请客。」手中有钱心中不慌,顾蕊相当大方。 陆凌风背着手,在她后面很不厚道地笑了,「我想吃的东西你买不起。」 顾蕊大怒,「别给我出幺蛾子,爱吃不吃。」 言罢,她买了两个大肉包子,一边走一边惬意地吃着。 陆凌风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决绝,恨得牙根痒痒,「小气吧啦的,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又没让你买龙肝凤髓,你就这么狠心。」 说了半天,顾蕊被他啰嗦地受不了,只好也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打发了。 这用的都是她自个儿的铜板,那银票,却没动。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子,就雇了辆牛车,又买了些吃食,这才往家里赶。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品荣华》卷一 作者:壹梦 02、《医品荣华》卷二 作者:壹梦 03、《医品荣华》卷三 作者:壹梦 04、《医品荣华》卷四 作者:壹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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