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玉食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阴嗖嗖的冷风夹杂着雪片,透过虚掩的窗缝儿吹进来,带着一股刺耳的尖啸,拂动着拔步床上葱绿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罗锦心从昏沉沉中清醒过来,只觉屋内透骨地寒。 衾被软塌塌地搭在胸口处,露出她两只纤瘦的肩膀。 身上的粉色里衣湿漉漉地贴着,粘腻冰冷地难受。 方才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爹娘手挽着手,笑吟吟地俯视着她。可每当她大喊大叫想要去抱抱他们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触不可及,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锦心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何近来总做这样悲伤的梦? 每梦到一次,她就会声嘶力竭、心力交瘁,悲怆得好几日都茶饭不思的。 只记得外祖母以前常说,人死之前,就会看到故去的人,那是他们回来勾魂的。 锦心勉强用手撑着自己靠在了床背上,对着虚掩的窗户默默出神:莫非自己要死了,爹娘回来接她的? 这个身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她就是个多余的人,多活一日,不过是多拖累外祖母一日罢了! 只是想想她却不甘,青梅竹马的表兄,心怎么那么狠?不是说好了非她不娶的吗?如何一夜之间,就定了他姨母家的表姐? 那个男人她见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地换件衣裳,屋里就进来了男人?她的丫头紫芝不是在外头守着的吗? 不过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油尽灯枯,等着赴死。以前那个待她如珍似宝的表兄,很快就要娶他的表姐过府了,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她不甘心,背着不贞的名声,她死也不瞑目! 自打那一日出事,她就躺倒了,在床上病了这么多日,外祖母都不来看她一眼,看来,也信了那些人的话了。 那个最疼她最爱她把她捧在掌心里的外祖母,终究也舍下她了。 欺负她是个没爹娘的孩子吗? 锦心倚在床背上,一双纯净如星子般的美眸定定地望着窗外,看那飞雪飘舞。 这么些年来,寄居在外祖母家,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吧? 心里的酸楚无处诉说,她只能默默强忍。虽有泪意,却无泪水,眼眶只是酸涩疼痛,却一滴泪都淌不出来。 想当初,自己也是带着丰厚家产过来的,可事到如今,她却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太善了,什么都给了人家,最终却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窗外已经上了黑影,时不时地有雪粒子打进来。锦心身上湿透了,再一吹冷风,忍不住就簌簌发抖。 她试着拉了拉身上潮乎乎的衾被,却发觉身子虚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丝儿力气都使不上。 她只得拼命喊着她的大丫头紫芝,「紫芝,紫芝……」 就算是死,也要换身衣裳,死得体面些。 只是嗓子眼儿刚发出点儿声,就被从窗户缝灌进来的冷风给呛了回去。 她捂着嘴撕肝裂肺地咳起来,纤细的身子就像寒风中飘荡在水中的枯黄浮萍,抖得不成样子。 紫芝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么冷的天儿,窗户也不知道关,想冻死她么?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暗骂着紫芝,身子却不争气地倒了下去。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堆破棉絮,嘶哑地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床前不远处那张黑漆嵌蚌八仙桌上的白瓷壶,她却徒劳地喘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她连倒杯水的力气都没了? 锦心那双美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头顶绣花卉草虫的帐子,眸光渐渐黯淡下来。 门「吱呀」响了一声,似乎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 锦心转了转脸,朝里间门口处看来。银红撒花的软绸帘子高高挑起,一个丰润的身影跨进里屋。 不是紫芝! 透过纱帐,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锦心有些失望。 屋内没有掌灯,只能模糊看到那人的轮廓。那人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了拔步床边。 锦心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这个时分,她来干什么? 表兄今晚就要成亲了,她不忙着操持,怎么还有工夫来看她? 素日里,她不是很讨厌她吗? 那人走到床边,站定,静静地站了一刻。 倏地,她粗暴地一把扯开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力道太大,纱帐硬生生被扯了下来,随手滑落到地面。 锦心终是憋不住咳了起来,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地对上床边那人的。 「大姑娘敢情醒着呢。」一个略带些尖刻的妇人声气儿笑嘻嘻地问着。 锦心不言不语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别过眼去。 她都这样了,她是来看笑话的吗? 纱帐滑落,冷风越发肆虐,无情地吹向已经汗湿了的身子,锦心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因为咳嗽,她的喉咙痛中带着一丝痒,那痒有些抓心挠肺,让她咳个不停,缩着身子,回不出话来。 「几日不见,大姑娘怎么病得这样了?」那妇人上前轻轻拍着锦心的背,这亲密的举动让锦心的身子止不住抖起来。 妇人似乎察觉,慢慢收了手,拢着袖子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静无波,只是那眸中却有一闪而过的狠厉。 「大姑娘咳了这半日,怕也渴了吧?可怜见的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有,就让舅母我伺候你一回吧。」 锦心没有吭声,这个妇人正是她嫡亲的舅母卢氏。平日里待她不咸不淡,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锦心也能感觉得出来,卢氏对她一直不喜。 卢氏走向桌边,摸过白瓷壶晃了晃,轻笑一声,「茶水不热了,姑娘将就着喝一口吧。」 说着,端了一只茶盏走过来。 她一手托起罗锦心的脖颈,一手就往她嘴里灌,「忘了告诉姑娘一声,紫芝那丫头被我借去使了,你也知道你表兄成亲,府上人手不够!」 第2章 锦心许是渴极了,就着她的手,也不管温凉,猛灌了几口。听见那话,似乎也没什么波澜。 卢氏的眼珠子转了转,面色发青。见茶盏里的水都被锦心给喝光,她恨恨地抽回自己的手,锦心一下子跌落到枕头上。 卢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如风中残烛的女子,面色如霜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两片薄唇一搭,那无情的话就淌了出来。 「姑娘没觉得奇怪吗?这几日你身边的丫头都不见踪影,也没人给你端茶送水了?」 这些,锦心怎能不知道?只是她病着,动弹不得,这府上是舅母当家,她又能如何? 还是没有激起锦心的怒气! 卢氏下死眼盯着那个躺着孱弱无力的女子,那张美丽无双的面庞生生地刺了她的眼,有种让她想拿长长指甲给她划烂的冲动。 这张脸那么像那个贱人,甚至比那个贱人还要美上几分,勾起了她无穷无尽的嫉妒和仇恨! 要不是那个贱人,她能嫁给安度这个蠢货吗? 她喜欢的人是罗佑天,当年他高中探花郎,雪衣墨发,丰神俊秀,迷煞了京都的一众女子。 她就是其中一个,只恨自己父兄官位不高,她的心上人硬是被安敏那贱人给抢走了。 不过让她畅快万分的是,安敏那贱人生了女儿之后,身子不好,没几年就死了。 那时,她还暗暗高兴,罗佑天又是她的了。 可恨的是,安敏就算是死了,罗佑天来安府也从未正眼看过她。后来,他也一病不起,在安敏死后不到一年,也故去了。 京都人人传说,罗佑天和安敏伉俪情深,两个人携手而去,也算是佳话一桩。 只可惜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没爹没娘,只好寄居在外祖母家中。 卢氏听了这样的话,心如刀割般,凭什么他们这么认为? 安敏就是个狐媚子,除了一张皮相长得好,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哪里像她,死心塌地喜欢着罗佑天? 罗佑天怎么会为她而死?定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一定是这样的,他那样一个潇洒倜傥的人,怎么会为个狐媚子而殁呢? 卢氏想到这儿,身子有些站不住了,微微地抖着,腿软得像泥捏得一样。 外头微弱的雪光透过窗子映着她扭曲狰狞的面容,就像是暗夜里的夜叉般可怕。 罗锦心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舅母目露凶光,怕是来者不善! 她想喊人,眼前的卢氏让她从心里发寒,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止来。 可她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儿声响。方才喉咙虽然痛痒,好歹还能发出声儿。 这是怎么了? 锦心大吃一惊,不过她是个七窍玲珑心,只把眸光定定地投在卢氏手里的那个白瓷茶盏上。 舅母今晚杀气腾腾,莫非是她暗中做的手脚? 卢氏从那张美丽的面庞上看不到什么让她高兴起来的东西,不由有些心浮气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俯下身子,阴沉沉地笑了。 「大姑娘,是不是说不出话来了?告诉你,你心思沉稳,舅母我也不是个傻的。等会儿花轿来了,你可得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是,省得外头人说我们安府亏待了你这个孤女!」 嫁人?嫁给谁? 锦心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给她定下的亲?她背负着那样的名声,还能嫁人吗? 外祖母难道怕她拖累府上,胡乱给她择了个人家就把她给撵出去吗? 心里酸楚不已,她死死地瞪着卢氏。 这府里卢氏一手遮天,说到底还是外祖母不管她了。以前,卢氏对她再不喜,也不敢造次。 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很难受,锦心默默地咽下心里的苦,不甘地瞪视着卢氏。 「怎么?大姑娘不该高兴吗?这样的花容月貌,这样的满腹才情,舅母可不会委屈了你。说给你听听也好让你欢喜欢喜。」 锦心瞪大了那双空灵的眸子,眼睁睁看着卢氏那张敷着厚厚一层粉的圆脸俯了下来,几乎就要触到她的脸上。 「定的这门亲可是京中所有的闺秀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的,谁知道最终还是便宜了你。」 锦心不知道卢氏说的是谁,她这样在外人眼里已经是残花败柳的不祥之人,还能嫁给所有闺秀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钻的人家? 舅母这是痴人说梦吧? 「恒王世子你可听说过吧?」卢氏直起身子来,拢着双手,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等着看罗锦心失态之后的样子。 罗锦心心里咯噔一下,心漏跳了一拍。 就知道舅母不会这么好心,却料不到她竟狠心如此! 恒王世子林珏年未弱冠,就已身死,已经有些日子了。 林珏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京都所有闺秀的梦中情人,天人之姿,惊才绝艳,华贵高冷,更是战功赫赫,少年新贵。 其姐虽是太子正妃,林珏并不依仗。 太子后院美人虽多,但太子妃素来宠爱不衰,除了其出身高贵,其弟的战功更是功不可没。 谁知道这么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竟然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死了,和她并无关联。 谁料,舅母竟恨她如此地步,让她嫁给死人! 锦心平静的面容上终于起了波澜,怒目瞪向卢氏。 究竟为什么?她不过是个双亲俱亡的孤女而已,就算寄居在这儿,她也有家产傍身,碍不着卢氏什么事儿的。 何况,表兄虽然喜欢她,终究不还是被舅母摆布,定了其姨母家的女儿了吗? 她实在是想不通,卢氏恨她如斯的缘由。 第3章 「大姑娘怎么瞅着不欢喜啊?舅母可真心为你好,你想想,就你这样的名声,一般正经人家都没人要,何况恒王世子呢?要不是他死了,这个好还轮不到你呢?」 卢氏抱着双臂笑嘻嘻地说着,猫看鼠儿一样,心满意足。 贱人生的女儿也是贱种,怎配得上她的言儿? 安敏那贱人她奈何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和罗佑天你恩我爱的,像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刺,让她活活痛了一生。 这小贱人落在她手里,她可不能轻易放过,她要让死了多年的安敏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望着卢氏那张狰狞恐怖的面容,罗锦心从头凉到了脚! 这个女人疯魔起来竟然如此可怕,可恨现如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想来她谋算这件事儿也是很久了,把她身边的人都摆布没了,又来对付她! 那外祖母呢?就算信了那日的事情,难道多年的祖孙之情说没就没了吗?怎么就不能来看看她? 就算是和死人定亲,这么大的事情外祖母也该知道啊?她老人家难道恨她就恨得终生不再见了? 眼眶又酸涩起来,罗锦心终归平静不了了。 卢氏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尖声尖气地笑了,「你也别指望着老太太了,今儿是你表兄的大喜日子,老太太等着你表兄领着孙媳妇给她磕头呢,听说你快死了,哪肯来你这儿沾晦气?」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外祖母,怎能如此狠心? 窗外寒风肆虐,屋内冷如冰窖,连个炭火盆都没有。 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伶俐如锦心,早就知道自己的境地了。只是她还不死心,以为外祖母不过是一时之气,可到头来,残酷的现实终归还是让她死了心。 身冷如冰,也抵不上心如死灰。 罗锦心这副一心求死的样子,终究愉悦了卢氏。 她后退了一步,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多年的心痛,终于纾解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外面的雪下了也不知道多久,踩在地上已经有咯吱的响声。一个婆子的声气儿隔着门轻喊着:「太太,恒王府的轿子到了。」 「呵呵,到了?倒真快!」卢氏轻笑着,拍了拍手,从门外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垂手听命。 「给大姑娘换上喜服,大喜的日子,好好给她打扮下!」卢氏咬牙切齿笑着吩咐完,自去外间等着了。 罗锦心就像个木偶傀儡一样被两个婆子从床上拖起来,无知无觉地任人摆布。 脸上抹了厚厚的份,唇上涂了大红的胭脂,身上的喜服红得能滴出血来。 望着镜中活似女鬼的装束,罗锦心惨笑了一下。 没想到今生活得如此失败,死得如此凄惨! 不出一刻的功夫,她就被那两个婆子妆扮停当。 卢氏进来,看了一眼,点点头,上前一步勾起她纤细的下巴,啧啧两下,「这小模样儿,真是天下少有,也就恒王世子有福消受了。等到了那边,和恒王世子你恩我爱的,想必你娘泉下有知,也该感激我了!」 罗锦心木木地听着,除了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身子其他地方动弹不得,只得任凭婆子把她架了出去,塞进一乘八人抬的鸾轿里。 寒风呼啸,雪花狂舞,却比不上一颗将死之心的冰冷。 耳边清晰地听得见鞭炮齐鸣、鼓乐齐发,罗锦心好看的唇抿了抿,一丝惨笑溢出了唇角。 那不是她的。 今夜,正是表兄大喜之日,正门那处自是热闹非凡! 雪,越下越大,满院子挂着大红的灯笼,映得白雪地里虹影幢幢。 朔风吹来,掀起轿帘一角。 不远处的正门口,一人身姿挺拔,墨发髙束,大红锦袍墨玉腰带,手里一根红绸缎,牵着身后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 锦心忽然觉得眼睛剧痛起来,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许久都流不出泪来,怎么今儿竟然流出来了?是她太伤心了么? 锦心舔了舔唇角的一滴泪,腥甜! 她的一颗心也停滞了,她流的竟然是血泪! 她好想跳下轿子问问那个人,为何出尔反尔,把她一颗真心践踏在尘埃里? 只是她动弹不得,不能言语,只得把满腔的愤恨和不甘死死地压抑着。 望着那条铺着红毯的长长甬道上越走越远的背影,罗锦心忽然失去了斗志。 事到如今,怨谁都没有意义了。 外祖母也好,表兄也罢,自己都将离他们而去了…… 冰冷的墓地,雪白的灵幡,哀痛欲绝的哭声,都似一阵风儿飘过。 罗锦心麻木地被人盖上大红盖头,从轿子里架出来,抬进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里,身边躺着那个一身银甲的恒王世子。 她的头已经转不动,下落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死人。 如珠似玉的面容,精雕细琢的五官,炯若明珠,朗然照人! 即使死去多日,风采依然独好!更遑论他活着的时候了。 呵呵,也只有这样,才能和他同穴吧? 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头顶上沉闷的棺材盖缓缓地盖上,耳边响起轰隆隆的石门推动声。 罗锦心缓缓地闭上疲乏的双眸! 她知道,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那个害她至死的舅母,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么贤良淑德,连死去的外甥女都给定了这么好的一门阴亲。 而她,一个孤女,伴着一具冷冰冰的男尸,也撑不了几日。 罗锦心只盼着下辈子投胎不再生在富贵之家,就算清贫,只要安乐一生也好。 第4章 浑浑噩噩地,罗锦心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偏生肚子还咕噜噜乱响,饿得要命。 罗锦心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苦笑,都要死的人了,还饿什么?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忍受着透骨的寒气,只希望自己能早点儿死去。 可谁料下一瞬,就听一个春莺般的声音在她耳根喊起来,「姑娘,姑娘……」 罗锦心激灵灵心神一荡:已经封死了的墓穴里,什么时候又来了别人?还是认识她的? 听那声音,分外熟悉,好似……好似她跟前的大丫头——紫芝的。 紫芝怎么会找到这里了? 她十分讶异地睁了睁眼,眼皮重如千斤。 紫芝的声音似乎欢快起来,「姑娘,姑娘,您醒了……?」 她确实醒了,只是她不知道紫芝怎么会来到这里了? 难不成卢氏把紫芝也嫁给恒王世子了?只是紫芝那样的身份,还不够格吧? 她拼尽全力睁开眼,想问个明白,孰料一眼看过去,她就石化在那儿。 头顶依然是绣花卉草虫的帐子,自己依然躺在那张黄梨木的千工拔步床上。床前跪坐着一个丫头,穿着紫色掐牙背心,挽着双丫髻。 不是紫芝是谁? 见她睁开眼睛,紫芝欢喜地流下泪来,拉着锦心的手就不松,「姑娘,您总算醒了?您不知道这几日可把奴婢给吓死了……」 罗锦心眨了眨眼,一张嘴,竟然出了声,「是谁……把我救回来的?」 声音虽然有丝沙哑,但是喉咙不痛不痒,看样子她喝下去的哑药解了。 话落,轮到紫芝愣住了。 她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眨了眨,不解地问罗锦心,「姑娘,什么把您救回来?您不是病了吗?躺床上好几日,老太太倒是请了几个大夫,可都说不明白,老太太一气之下又给轰走了……」 她絮絮叨叨地,罗锦心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睁大了那双美丽的眸子,定定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依然是她被送上花轿之前的样子,黑漆嵌蚌的八仙桌,上面摆着甜白瓷的茶壶茶碗。 靠门口的书架,上头摆着一排排整齐的线装书。 临窗的大理石条案上,一个大大的笔海,里头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狼毫笔…… 什么都没变,连紫芝都一模一样的。 罗锦心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回来。她以为这是幻境,偷偷地在被子底下掐了一把大腿——生疼! 她这才信实了,定是有人发现了卢氏的阴谋,把她救回来了。 她打算问问紫芝,到底是谁发现了这个惊天的阴谋的? 把她从坟墓里救回来的人,那就是她罗锦心这辈子当牛做马要报答的恩人了。 「紫芝,是谁发现我被埋在恒王世子的坟墓里的?」 紫芝和她一向亲厚,这样的阴谋也就没有必要瞒着她了。何况,既然她已经回来,紫芝想来也是知道的。 可紫芝听了她的话之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如鸽子蛋大小,小嘴更是张圆了,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姑……姑娘,您说什么呢?什么恒王世子的坟墓?恒王世子活得好好的,昨儿才从边关凯旋而归啊!」 「啊?」这下子轮到罗锦心惊讶地合不上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是死了还是活了? 眼前活生生的紫芝,她当然不可能是死人。 只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卢氏药哑了,一顶花轿把她抬出去嫁给死了的恒王世子做冥配了啊? 罗锦心想不明白,头有些发懵。 紫芝见她不语,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灶上还有温着的白粥,可喝些?」 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活着的气息是那样浓厚。 罗锦心索性不去想,点点头,紫芝就让外头守着的小丫头去端了白粥过来,服侍锦心喝了小半碗。 刚放下碗,锦心就听见外头传来隐隐的细乐声,不由扭头看向紫芝。 安国公府不常有乐声,想来外头有什么喜事了。 果然,紫芝对上她猜疑的目光,笑回,「姑娘想是病糊涂了,怎么连老太太的大日子都记不得了?」 外祖母的大日子?今儿是二月初八,老太太七十整寿? 锦心着实大吃一惊,看来自己不仅活了,时光还倒退回外祖母七十大寿那天了。这一日,据她父母双亡才不过半年! 她喜极而泣,苍天啊苍天,到底不负我,让我罗锦心重活一世! 既然能再活一世,自己绝不会那么窝囊。 欠她的,她一定要追回来。害她的,她绝不会手软! 想到前世的今天,卢氏在贵妇圈子里给自己散播下的谣言,罗锦心就恨得咬牙切齿。 重活一世,她绝不能让卢氏得逞! 想至此,她麻溜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紫芝愣愣地看着这位主子一惊一乍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锦心趿拉上鞋,就去翻箱倒柜。 见紫芝还愣着,回头娇嗔,「愣着做什么?我要给老太太拜寿去!」 前世,就是因为她病着,连外祖母七十大寿都没去,才让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 今生,她不会给她们机会了。 翻了半天,找出一件月白色的绫袄,一条葱绿色的镶襴边百褶裙,罗锦心也不用紫芝服侍,自己匆匆地换上了。 闪眼看见院子里的枯叶打着旋儿,她又让紫芝把那件镶狐狸毛的银红大氅找出来披了。 坐在妆奁台前,黄铜镜里映出一个肌肤欺霜赛雪的妙龄少女来。 第5章 两弯柳叶眉,一双翦水秋瞳,悬胆鼻子下,樱桃似的小嘴…… 被那银红大氅一衬,活脱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儿,连她身后的紫芝都看呆了,半天才喃喃低语,「姑娘真美……」 是啊,她长得太美,前世表哥就不止一次说过。 现在想想,表哥哪里是真的爱过自己?还不是垂涎自己的美貌? 只恨自己当时怎么钻了牛角尖,认定表哥就是自己托付终生的良人! 要真的心里有她,表哥怎么会弃她于不顾,定了其姨母家的表姐? 卢氏爱子如命,怎么会不顾儿子的喜好? 想想前世里可真是傻,被表哥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哄骗了。 今生,她不会受任何人摆布,要活就活出个样子来。 罗锦心带着紫芝一路急急地走着,来到安国公府的安喜堂时,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安喜堂上下两层,上头栏杆处围上了纱屏,后头坐着女眷。下面敞开了坐满了男客。 此时女眷那边挤挤挨挨,热热闹闹,隔着纱屉子正看台上一出《大闹天宫》。 罗锦心就那么从容地沿着戏台子走了过来,从右边上了楼。守门的丫头赶紧上前挑开了绸缎软帘。 安喜堂内,纱屏后头,那些来拜寿的女眷们不由得都盯着她看,她则笑吟吟地和众人点头招呼。 雍容华贵得体典雅的举止,让她如冬日里一株清丽的梅,清新而不妖娆,怒放而不高傲。 来客们显然不认识这女子是谁,就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罗锦心也不管,径自走到了上首。 那里,搭着鹿皮绒的贵妃榻上歪着一位白发如银的老母,头上戴着镶祖母绿宝石的抹额,面容富态白皙,慈眉善目,正是她的外祖母——崔老太君。 此时,催老太君正和一名穿着绛色万字纹不到头褙子的中年美妇说话。 舅母卢氏正坐在中年美妇的下首,旁边坐着她的女儿——安清。 见罗锦心进来,母女两个齐齐把眼往她身上盯。 罗锦心不认识这中年美妇是谁,只管逼着手走到崔老太君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嘴里说着,「外孙女儿给外祖母拜寿,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如出谷黄莺般动听婉转的声音吸引了那位中年美妇,她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罗锦心,眼里冒出惊诧的光芒。 「原来这位就是老太君的外孙女儿呀?真真不得了,这么一副容貌,怕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她啧啧称赞着,没等崔老太君说话,就紧着从腕子上褪下一枚通体幽碧的镯子来,不由分说就往罗锦心腕子上套,「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来,没备什么礼,这个权当姐儿的小玩意儿了。」 崔老太君呵呵笑着示意罗锦心收下,笑着打趣那美妇,「恒王妃的东西能是小玩意儿?随便拔一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还粗!」 一语逗得恒王妃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这就是恒王妃! 罗锦心暗暗咂嘴,怪不得这般气度雍容不凡呢。把镯子收好,她连忙又对恒王妃行了礼。 恒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其女便是当今太子正妃,深受太子宠爱,如今已诞下两子一女,地位非常稳固。 其子,便是攻无不胜占无不败的「战神」——林珏。 此人少年得志,惊才绝艳,朗若明珠,更是精通兵法,武艺高深,乃是京中闺阁少女可望不可即的才俊之辈。 外间有传言,太子妃之所以受宠,也离不了她这个弟弟的赫赫战功。 可惜前世里,林珏未及弱冠,便已病逝。害得她被舅母卢氏药哑,人还活生生的,就做成了这一桩冥婚。 今生她既然重活一次,绝不能让林珏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知道这美妇是林珏的母亲,罗锦心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勉强笑着应对。 崔老太君还以为她身子不好呢,忙一把揽过她去,怜爱地摩挲着她的发,细细地问着,「身子可大好了?怎么就下地了,不好好歇着?」 依然是那样温煦暖人的话,罗锦心听得眼眶不由发红,忙恭敬回道,「让外祖母挂心了,孙女儿已经大好了。今儿是外祖母七十整寿,孙女儿怎敢不来?」 说完回头示意,紫芝就双手呈上一个金线滚边的抹额来,笑道:「老太太,这是姑娘前些日子一针一线缝的,怕您老冬日里冻着。」 崔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赞道,「好,好。」就叫身边的大丫头榴花给收起来。 恒王妃也就着榴花的手细细地看了一回,正要说什么,忽听下首一个声音笑着传过来。 「老太太显见得眼里只有罗妹妹一个亲孙女了,我这样嫡亲的竟然沾不上边了呢。」正是表姐安清的声音。 此时她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一个红绸软布包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罗锦心留神看去,见她穿着葱绿撒花缎子绫袄,月白石榴湘裙,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如一朵肆意绽放的牡丹,艳丽妩媚。 她含娇带嗔的样子,着实让人欢喜不已。 崔老太君就大笑着伸出一指嘘点她的额头,「你这个猴儿,有什么好东西孝敬祖母的?若没好东西,可怨不得祖母偏疼你妹妹!」 安清连忙就把手里的红绸包儿打开来,里头是一双墨绿软呢千层底的老布鞋。 「老祖宗,您上了岁数,穿这样的鞋最散脚!」安清一边说着一边就蹲了下来,把崔老太君脚上的那双绣花鞋给扒了下来,换上了这双软底布鞋。 「老祖宗,比比看,我和罗妹妹谁的手巧?」安清给崔老太君换好鞋之后,起身拉过罗锦心来,笑着并排站在崔老太君面前。 第6章 崔老太君呵呵笑着点头,「都好,都好……」 恒王妃也把安清打量了一番,叹道,「果然是诗书簪缨世家,出来的女孩儿个个都是顶尖地好……」 恒王妃话音刚落,安清就咯咯笑起来,「王妃可是谬赞了,罗妹妹算是顶尖的,只是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这些粗枝大叶的,怎敢和罗妹妹相比?」 她带笑说着,说得又急又快,脆如银铃,让人丝毫察觉不到里头的酸意。 罗锦心只管含笑不语,静静地站在那儿,四两拨千斤,让安清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个傻丫头,越说越糊涂了?什么你罗妹妹不是我们家的人,迟早不还是我们家的?」 说这话的正是卢氏,斥完自己女儿,卢氏又拉着罗锦心的手笑道,「你姐姐是个大咧咧的性子,说话不经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罗锦心含笑看过去,就见卢氏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白里透红,一头乌黑的发梳成端庄的元宝髻,上面簪了一副赤金头面,衬得她越发高贵雍容。 高挑的身上穿了一领宝蓝缎面褙子,显得端庄肃穆。 只是那副眉眼虽然笑着,却总有一股幽幽的冷意,给她平添了一丝尖刻。 卢氏这是和女儿在唱红脸黑脸呢,不经意的几句话,就给人一种将来她要嫁入安家的暗示。 她一个闺阁女子,寄居在安家,若有这样的传言,将来她和表哥表弟之间也是说不清道不白了。 卢氏,这心地,当真歹毒! 眨了眨一双清丽无双的眸子,罗锦心恭恭敬敬地含笑点头, 「舅母这话,甥女儿不敢当。在这府上,姐姐最大,甥女儿怎敢怪罪?只是舅母方才说的什么安家的人,甥女儿却很是好奇。甥女儿可是姓罗,虽然住在外祖家,到底还是罗家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安家的人?」 卢氏这话中的意思,罗锦心自然明白。不过她假作不懂,就是想让卢氏亲口给她解释一下。 卢氏作为一个长辈,怎敢当着这么多贵客的面,在未出阁的外甥女面前,张口说这些亲事的话? 她自然不会说。 罗锦心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重活一世,她可不能让卢氏就这么污了她的清誉。 卢氏尴尬地笑笑,讪讪地退回去坐了。 崔老太君面色不虞,一言不发。 恒王妃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罗锦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了下去。 正当女眷这边没有了欢声笑语时,屏风左边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耳听得有人急急地喊着,「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正装聋作哑看戏的恒王妃忽地就站起身来,顾不上避讳,三两步就绕过了纱屏,扶着丫头的手急急地下了楼。 崔老太君面色也凝重起来,颤巍巍扶着大丫头榴花的手,也去了下边。 今儿来府中拜寿的贵客中,只有恒王世子一人。那边喊的「世子爷」自然就是林珏了。 罗锦心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林珏也来了,而且还出了事儿! 除了恒王妃和崔老太君下去,其余的女眷都留在楼上。 像罗锦心这样的闺阁女子自是不能下去见外男的。 于是罗锦心就靠在栏杆处,借着纱屏,偷偷地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安清慢慢地靠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茶盅,抿了一口,忽然悄声问她,「妹妹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莫非是惦记着恒王世子?」 这话状似玩笑,但是听了让人烦。前世罗锦心只当安清真把自己当妹妹,也就不甚在意,每每听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是今生她算是明白了,安清和她母亲一样,时时刻刻往她身上泼污水,最后坐实了她的罪名,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们身后还有不少女眷,安清当着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心思可想而知是何其地歹毒。 罗锦心不由冷哼一声,回眸紧盯着安清,冷冷一笑,「姐姐说这话好没意思,妹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知道这样的话?不知姐姐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动不动就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 安清不防罗锦心会这么激动地反驳自己,往日里,这个表妹都是一副小绵羊的温顺性子,自打病了一场,脾气好像硬了起来。字字犀利如刀的话噎得她一口茶水没有咽下去,呛咳起来。 要是换做前世,罗锦心肯定会上前给她拍着背,还得赔不是。 可是现在,罗锦心并没有这么干,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安清那副涨红了脸的狼狈样子,不忘了以牙还牙,「姐姐还是这般急躁,不过是玩笑两句,姐姐就气得这样,可见姐姐被我说中了心事了。」 就兴你们母女背后戳我,不许我当面嘲讽你两句? 哼,想辖治她,也得看看她还是不是当初那个罗锦心了。 安清也不知是咳嗽的还是气的,反正眼见着罗锦心带着紫芝下了楼,她也没回过神来反击。 罗锦心从右边楼梯下去,就停住了。 本来她可以从这边绕到小路上直接回自己的屋子的,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就想起了恒王世子的病来。 也不知他到底什么病,怎么好端端地出来给人拜寿,就不行了? 掐指一算,离他去世不过还有半年的光景。莫不是病根就在这时候种下的? 这还得了?要是让他这么病下去,她岂不是还得重蹈覆辙? 不行,今生的她,一定要把命运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里。 手紧了紧,罗锦心迈步就朝男客那边走去。 紫芝的一张圆润的小脸吓白了,忙拉着罗锦心,「姑娘,使不得!」 罗锦心一把甩开她的手,回头冷冷一笑,「有什么使不得?比起性命来,这算什么?」 第7章 紫芝眼看着自家姑娘疯了一般冲进了男客的席面,不由得软了双腿。姑娘的话不仅越来越听不明白了,就连姑娘的举止她也是猜不透了。 罗锦心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了男客的席面里,果真见恒王世子林珏被人抬到了一张藤屉春凳子上,恒王妃正坐在一边抹眼泪,儿一声肉一声地哭着。 崔老太君扶着榴花的手,颤巍巍地搓着手,如热锅上的蚂蚁。 听见响动,崔老太君忽地扭头,急急问道,「太医来了么?」 却见是罗锦心闯了进来,崔老太君的脸子当时就变了,这个外孙女儿一向乖巧守礼,怎么竟敢闯入男客屋里? 她这张老脸刷地一下就黑了,低声怒喝,「锦丫头,你来做什么?」 罗锦心也是豁出去了,反正她还未及笄,不到出阁的年纪,权且装傻充愣一回吧。就算有人说闲话,也总好过她前世里的命运。 定了定神,罗锦心带着些天真地笑回崔老太君,「老太太,孙女儿见您过来了,怕您着急上火的,惦记着您,就过来了……」 崔老太君听了她的话,脸色才缓了缓。 好在这里虽是男客的席面,却因为林珏昏倒,众宾客都避到了一边的偏厅里,留在这里的,不过是跟林珏的几个小厮,和几个年长德高望重的老者。 崔老太君喘出一口气,拉过罗锦心的手,向众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外孙女儿年纪虽小,却最心细,时刻惦记着我这老婆子,我有她,权当我的敏儿还在眼前了……」 众人听了,先前诧异的眼睛里也就有了释然,微笑着劝慰了崔老太君几句,也就过去了。 罗锦心有些愧疚,却趁着这功夫抓紧打量了下躺在春凳上的林珏。 就见他冠玉般的脸上,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无一处不吸引人。 单论相貌,林珏真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只是他此刻双目紧闭,眉头纠结,面色苍白,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太医还没赶过来,就这么由着他昏迷不醒,显然不行。也许,前世的死,说不定就是这样造成的。 只是前世她还病在床上,哪里知道这些? 见崔老太君不注意她,罗锦心悄悄地往春凳边靠过去。恒王妃正哭得伤心,自然没看到她,罗锦心趁机把掩在袖子里的手碰触上林珏的。 触手是一片滚烫,脉象几近虚无飘渺。 罗锦心甚是纳闷,这么个享誉「战神」美名的人,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看来也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 罗锦心不由好笑,手上下大了力气在林珏的手腕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下一瞬,就听正昏迷着的那人「哎呀」交换了一声,幽幽醒转。 罗锦心往后稍稍退了两步,就见那人一双淡褐色的眸子,像是琉璃宝石一样,晶莹璀璨,带着一点儿懵懂地看着人。 凤羽般的眼眸完全睁开,刹那间,光华大盛,屋内顿时笼罩在他的眸色里。 的确是个人物! 罗锦心忙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这么俊俏的人,可不能让他这么死了,留着他,自己还能好生地活一辈子呢。 「珏儿,你醒了?吓死母妃了。」恒王妃激动地抓住林珏的手,顾不上擦干腮边的泪,一径儿说着。 「母妃,我做了个梦,梦见有耗子咬我……」林珏回味着方才那一下剧痛,有些不可思议地向恒王妃说道。 正低着头看脚尖的罗锦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谁是耗子,你们一家才是耗子! 恒王妃破涕为笑,怜爱地抚摸着林珏的墨发,笑道,「你这傻孩子,方才你昏过去了,还能梦到耗子!」 说话间,太医已经赶来。 众人都忙让开,罗锦心也被崔老太君拉到一边的小屏风旁避着了。 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老太医乃是太医院的医正,医术高明,常在世家大族里行走。 今儿一听是林珏晕过去,连车都没坐,骑着马就赶过来了。至今还颠得七荤八素的,诊脉的时候兀自双手发抖。 左手右手折腾了好半天,这老太医才摇头晃脑地念叨,「世子爷脉像沉浮,尺脉轻滑……」 「谁和你背医书呢,你只管说世子爷的身子有无大碍就是了。」恒王妃不耐烦了,板着脸不高兴地瞪着老太医。 老太医尴尬地笑了笑,捻着山羊胡子摇起了头,「不妨事,不妨事,世子爷身康体健,只要吃老朽两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恒王妃放下心来,脸色也和缓了许多,「那就劳烦太医开药吧。」 那老太医拎起了药箱颤巍巍地就起了身,打算到偏厅里开药去。 屏风后的罗锦心却甚是不解,按说这老太医是太医院的医正,医术甚是高明才是,怎么就断定林珏这病无碍呢? 林珏未及弱冠,又是上过疆场厮杀出来的人,不比那些锦绣丛里长大的王孙公子,寻常毛病都不当回事儿。这明明都昏过去了,怎的还没病? 老太医到底是断没断出来啊? 林珏有没有病本和她十分不相干的,只是万一他死了,自己可就倒霉了。 一想到前世里那冰冷的棺材,身边披着铠甲却了无生息的林珏,罗锦心没来由地就心慌起来。 这一生,她怎么都不能让这一幕重演。 也不管崔老太君和其他人会怎么想,她不管不顾地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朝正往偏厅行去的老太医就开了口,「老先生,小女有一事不明!」 一屋子人都诧异地看向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么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不顾伦常礼数,不仅闯入男客屋里,如今还把老太医叫住。这是不懂事还是不懂规矩? 第8章 崔老太君的老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上,方才自己还拿罗锦心惦记她做借口,现在可怎生是好? 她实在是不懂这个一向乖巧听话的外孙女怎么如此胆大妄为起来。 只是她想拦却拦不住了,只得唉声叹气地坐在屏风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医闻听有人喊他,声音像是出谷黄莺般动听,不由回过头来看了看。 果见一个十三四的女孩儿披着一领银红大氅,俏生生地立在那儿,双眸清澈地看着他。 老太医纳闷起来,语气和蔼地问罗锦心,「不知这位姑娘有何见教?」 罗锦心脸不红心不跳地在众目睽睽下学着男子的样子双手作揖,问老太医,「敢问老先生,世子爷浑身滚烫,是何引起?」 众人被罗锦心的举动给惊呆了,这姑娘竟然知道世子爷浑身滚烫?那她方才是不是摸了世子爷了? 这还了得?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罗锦心才不管这些呢,她只要林珏活着就行! 老太医有些不解地打量了罗锦心一眼,这姑娘身量纤细,面容精致,眉目如画,只是面色有些发白,像是有不足之症。 看她身上的衣料,断乎不是下人。看这气度,像是安家的小姐了。 只是这小姐,怎么会问这样的话?听上去倒像懂些医理的。 「姑娘怎么会这么问?」老太医不敢直白地问人家是否习过医术,因为在这些世家大族里,姑娘家怎么可能学这些奇巧淫技? 罗锦心自然听得出老太医话里的意思,当即就冲他落落大方地一笑,「小女因此前久病,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医书,算是懂得些医理,特来向您老请教!」 这么说还算是有些道理,老太医也就不追问了。 他捻着山羊胡子只管问,「姑娘怎么就觉得世子爷有症状在身?世子爷虽然脉象沉浮,但都是肝气太旺所导致,只要吃两剂药发散发散便可无碍了。」 老太医自认自己解释地已经很清楚了,又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说完就和蔼地笑笑,提着药箱就要抬脚。 罗锦心却不想放手,好不容易碰上了,她绝不能让林珏有事儿。 她张嘴又喊,却被恒王妃给冷冷打断,「太医只管开药,我儿子的病耽误不起!」 先还瞧着这丫头长相甚好,如今看来也是徒有虚名了。如此不懂规矩的丫头,面相再好,她也断乎不能看上眼。 罗锦心听得出恒王妃对她心生厌烦了,只是事关重大,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溜走,再想遇到林珏,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急急转身奔向林珏,到他跟前忽然问道,「世子爷身上可是有伤还未愈?」 恒王妃顿时怒火冲天,这等哗众取宠的女人她还从未见过,竟敢跑到她儿子跟前问这样的话? 她儿子身上有没有伤她能不知道?非要面对面地问一个爷们,这简直就是不要脸! 她冲动地刚要站起来,却听自己儿子淡然答道,「正是,不知姑娘怎么知道的?」 恒王妃愣住了,儿子身上竟然有伤?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不知道? 「那就对了。」罗锦心说话间微微笑起来,梨涡浅漾,说不出的动人。 林珏双眸溢满了惊讶,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个姑娘。 连太医都没诊断出来,她是怎么得知的?除了他手底下的两位副将,连他母亲都不知晓。 这伤势是他的终身耻辱,他就没打算告诉别人。 「世子爷身子滚烫,饮了酒之后无端昏迷,自是内里的问题。」 罗锦心自信地说着,看了林珏一眼,带着三分不满,冷然道,「我猜世子爷这伤表面已经结痂了,只是内里怕是已经化脓了。病到这个份儿上,世子爷还不就医,可见世子爷这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了。只不过不要牵扯到别人才是!」 这话,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林珏靠在春凳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姑娘对他一副教训的口吻,说的好像他亏欠了她什么似的! 恒王妃气得脸通红,她的儿子金珠宝玉似的,连她都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姑娘算老几,就敢大口啐他? 她当即就立起身来,竖起双眉,沉声喝命跟林珏的小厮,「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还不把世子爷抬回王府?」 这意思,显然是不想在安府待了。 屏风后的崔老太君一辈子的人精了,自然听得出来恒王妃的意思,气得一张老脸都发白了,不顾自己年纪已大,甩开大丫头榴花的手,颤巍巍拄着楠木拐杖就走了出来。 「锦丫头,快跟我走!」她攥住罗锦心的手就往外拉,手上的力道大得罗锦心都有些受不住。 罗锦心知道自己闯祸了,不仅让外祖母脸上无光,怕是之后,她在京里就没个好名声了。 不过只要林珏不会死,她所做的这一切就值得! 踉踉跄跄被崔老太君拖着往外走,身后,恒王妃已经喝命小厮扶起了林珏,屋里乱糟糟的,有些尴尬。 谁知罗锦心的一只脚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听身后一个清越虚弱的声音响起,「母妃是想儿子死吗?」 分明是林珏的声音! 恒王妃呆了,崔老太君也呆了,罗锦心一只抬起的脚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 这话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琢磨出意思来,就听恒王妃的声音发抖问向林珏,「珏儿,你怎能这么说母妃?母妃什么时候想让你死了?」 罗锦心慢慢地转过身来,就见林珏靠在小厮身上站了起来,高大颀长的身躯像是一竿笔直的青竹,劲瘦挺拔,透着一股倔强和苍凉。 第9章 精致如凤羽般的眼尾下垂,并不看谁。高挺的鼻梁似大理石刻就般,淡淡的唇瓣紧紧地抿着,似是在隐忍什么。 良久,才听他淡淡答道,「儿子的伤不容小觑,莫非回府之后,太医就能医治了?」 旁边山羊胡子老太医听了,尴尬地涨红了那张核桃般的面皮,惭愧地摇摇头。 「诚如世子所言,老朽惭愧!」 那太医倒也实诚,不敢逞强。 本来嘛,这治病救人就是要讲个实在,能治就治,治不了可不敢充大,人命关天,何况对方又是太子的妻舅,当今的战神恒王世子,他怎敢冒这么大的险? 既然这小姑娘上赶着给治,他巴不得躲开这个烫手山芋呢。 恒王妃听了老太医的话,脸上就犹豫起来。 这个姑娘她算是厌烦透顶了,让她给自己儿子治伤,岂不得有「肌肤相亲」? 男未婚女未嫁的,到时候若她赖上自家儿子怎么办? 她正犹豫不决,林珏就抬头看向了罗锦心,淡褐色的眸子似染了一层碎金,流光溢彩。 「姑娘既然能看出在下的伤势,想必能救治在下了?烦请姑娘轻施援手,救在下一命!」 林珏也不顾身上有伤,竟然双手作揖,给罗锦心行了个大礼,吓得罗锦心忙蹲身还礼不跌。 「小女不敢当,世子爷言重了。」 既然林珏这般不避嫌,她也没什么可忸怩的了。 虽然她不是什么医者,但前世里学会的东西能派上用场,她还是满心欢喜的。 想了想,她落落大方地看向那位老太医,「小女毕竟是闺阁女子,不便医治世子爷的伤势。不如小女把法子告诉老先生,老先生动手罢了。」 这话说得在理,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恒王妃先还怕罗锦心趁着给她儿子治伤的当口,想讹上自家儿子,由此好嫁入恒王府的,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珏当即点头,「如此甚好,劳烦姑娘了。」 话落,他又歪在了春凳上,脸色惨白,跟刮过的骨头似的。 恒王妃心疼地直落泪,念叨着,「傻孩子,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也不说一声,还天天这么熬着?早知道这样,母妃就不让你陪着出来了。还要早这么大的罪!」 林珏闭着眼,粗粗地喘出一口气来,唇角扯了扯,算是笑了。 既然恒王世子发话了,恒王妃自然没有话说,崔老太君也就不好再把罗锦心带走了。 罗锦心当即就和老太医走到角落里交流了一番,然后自己就吩咐小丫头出去烧水拿东西预备着了。 趁着众人忙乱之际,她走到林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冷声道,「世子爷,您这伤势有些日子了,表面上已经结痂,须得拿尖刀划开,挤出脓水来。这跟剔骨剜肉差不多,不知您还……」 话音未落,就被林珏急速地打断,「只管治吧。」 身上的痛,怎比得了心上的痛? 林珏闭上了眼,满脑子都是昔日疆场上厮杀场景,那鲜活的生命,眼睁睁地在他面前陨落,触目惊心的鲜血喷在他脸上,模糊了双眼。尚未瞑目的头颅,骨碌碌滚在他脚下。 那一刻,他宁肯死去的是自己,也不想让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死在他跟前。 罗锦心见他很是淡定从容,心里颇为惊讶。这些世家贵族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风流倜傥、只会吟几句酸诗艳词的?怕是连鸡都不敢杀吧? 这个恒王世子倒是不大一样啊。 想了想,她转身冲恒王妃说道,「请王妃给世子爷嘴里咬一块帕子!」 恒王妃冷不防云暮雪会冷冷地命令她,当即有些不悦,不由冷声问出来。 「怕世子爷撑不住会咬破了唇!」罗锦心不想多做解释,抬脚就去了屏风后头。 恒王妃这才明白过来,一颗心又悬起来,泫然欲泣,「珏儿,我的儿,你怎么要遭这么多的罪!」 崔老太君见状,只得上前劝慰了几句。 恒王妃擦了把泪,找了条崭新的绣帕,就要给儿子咬着,却被林珏给拒绝了。 她无法,只得转过屏风去找罗锦心,「姑娘,珏儿不咬怎么办?」 罗锦心坐在一把楠木交椅上,也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是他的唇,咬破了疼的也不是别人!」 这话噎得恒王妃一个字都倒不出,只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悻悻地又出去了。 这话声音不小,自然传到了闭着眼睛的林珏耳里。他遽然睁开双眸,不可思议地瞪了屏风后头一眼。 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恁地难听? 罗锦心却不理会这些,只管分派丫头预备她要的东西。 她叫人送来纸笔,把前前后后想到的东西都写全了,方才交给妥当人去办。 一时,就见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锦心见人多,就特意回禀了崔老太君,专劈出一间空气流通的小屋子来,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自己就坐在屏风后指挥着老太医忙碌。 先是用温热的浓盐水把林珏胸前那块碗口大的伤给擦了几遍,又喂他喝下一碗浓浓的由蒲公英、紫花地丁和板蓝根几样寻常药草熬出来的汤药。 别看这些草药名不见经传,可最是能消炎杀菌,这都是锦心前世里闲来无事从医书上看来的。 恒王妃就候在门外,看到丫头端来这黑乎乎的汤药来,她恶心地拿帕子捂住嘴,连声问道,「什么东西,这么苦?怎么不给珏儿喝参汤?难道安府喝不起?」 她这是心疼儿子说的气话,崔老太君在一边儿陪她坐着,只得干笑笑。 罗锦心却不买她的账,冷声道,「王妃要是不想让世子活,只管给他喝参汤。」 第10章 恒王妃被她噎得面红脖子粗的,可碍于儿子还得让人家救治,只得瞪圆了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锦心毕竟是安府的外孙女,恒王妃可以冲太医发火,可冲锦心这么个晚辈却发不得火。 不然,别人会笑话她和小辈较真,传出去,谁的名声都不好。 喂完了蒲地蓝汤药,罗锦心面沉似水地冲屋里喊道,「可以动手了。」 这话一落,恒王妃的身子就抖了抖,儿子这就要被剔骨剜肉了吗? 那块林珏拒绝咬在嘴里的帕子,被她捏在手里死死地揪着,仿佛下一刻那剧烈的疼痛就要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屋里的老太医,右手捏着把明晃晃的小银刀,在温盐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涮了,方才抖着手问林珏,「世子爷,可以了吗?」 林珏面色有些苍白,只是眸子却异常地黑亮,仿佛是九天之外的星子,夺魂摄魄。 虽然才活了这么大,不过这辈子,什么苦他都吃过了。锦绣丛里长大的他,其实并不像外人所言过得那么好。 家族的重担,姐姐的太子妃之位,从他幼年时就常被父亲念叨。这些东西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这么多年,他一日未曾敢忘。 自从父亲战死,他就接过了这杆大旗,撑起了家族的框架。 疆场上,刀剑无眼,他是拿命在搏斗。这个家族的辉煌,都是他的血汗换来的。 这点儿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闭上眼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吧。」 那小丫头说了,他这伤势还不能用麻沸散,否则,伤口就不能愈合。 林珏想起她那副笃定的样子,就想笑。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家族的重担压着,从未有一个姑娘能让他爽朗地笑起来。 没想到,这么个冷冰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竟有这样的能耐! 尖锐锋利的刀子剜下去,钻心刺骨地疼。只是林珏没有吭一声,好似那疼不是疼在他身上一样。 不过他紧攥着的双拳却透露了他在极力隐忍的事实,随着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剔出腐肉,他那饱满宽阔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太医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肉体,他只觉得头一阵发蒙。 恒王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埋怨着罗锦心,「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为什么不给珏儿用麻沸散?这会子听不见他叫出来,还不知道疼得怎么样?」 说罢,又挑了帘子想进屋,却被罗锦心给冷冷地横了一眼,「王妃这会子进去,世子爷很快就会高烧起来,到时候性命难保,你可别怨我!」 医书上最忌讳伤者伤口里会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恒王妃不懂,她一言半语地又说不明白,只得拿林珏的性命来威胁她。 果然,恒王妃白了她一眼,悻悻地退了回去,靠在丫头身上就开始抽噎起来,「我可怜的珏儿……」 安喜堂二楼,被赶出来的安府的嫡长子安言,正和妹妹安清靠在纱屏后的栏杆处,担忧地往下看。 其余的女眷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也都是和安府、恒王府交好的了。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边的小敞厅里闲话家常,等着听信儿。 安清见左右没有别人,就拿胳膊肘子拐了个个安言一下,「哥,你看看罗妹妹,大姑娘家,怎么就抛头露面地跑到了人家世子爷跟前?咱们安家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连带着我们姐妹几个也要被人诟病!」 安言听了并不说话,只是紧咬着下唇,目光幽深地望着楼下。 他是安家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这一份家业的,只是他性子有些绵软,虽然十八了,至今也未被崔老太君派出去历练。 何况卢氏只这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得恨不得天天放在眼前,生怕他在外头受丁点的委屈,是以只在宗学里念了几日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撒网不了了之了。 安言没有正事,自然常在姐妹丛中厮混,众姐妹也都知道他的性情的,也就时理会时不理会的。 前世的罗锦心,因为父母双亡,寄居在外祖家,无依无靠,时时感到凄凉。 而安言又是专会在女孩子面前赔小心下小意儿的,一来二去的,锦心就把他当成了知己,这辈子的依靠了。 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安言还是娶了姨母家的表姐,锦心病得那样,也不见安言来看一眼。 重生后,她早就绝了这个念想,和安言,自然要划清界限了。 此时安言听了安清的话,虽然不语,可到底被挑了起来,心里的醋意横生,想也不想地就往楼下冲。 表妹自小儿就和他亲近,自打姑父姑母过世后,更是常住他家,耳鬓厮磨的,哪里见她对别人上过心? 恒王世子病了,自有太医医治,她一个姑娘家,瞎插手做什么? 安言冲下去后,恰好就看到正在外边坐着的罗锦心起身挑了帘子进了屋。 他脑子顿时一热,脸就变得血红了。 林珏在屋子里剔骨剜肉,身子必定赤裸着的,锦心进去,要做什么? 脑子就跟有一锅粥在沸腾一样,安言想也不想跟着就挑了帘子冲进去。 狭小的屋内,已经挤满了人,恒王妃在丫头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站在床前哭,「我可怜的儿,你,你怎么受这样的罪?」 崔老太君倚在榴花身上,已经闭上了双眼。 地上,那个山羊胡子老太医瘫坐着,嘴吐白沫,双手哆嗦,面前还打翻了一个血水盆子,里头污糟糟地一团腥臭。 安言胃里开始翻腾起来,忙用手捂着嘴,抬眼看去,就见铺着雪白单子的床上,林珏果然赤裸着精瘦的上身,躺在大迎枕上,前胸血污一片! 而他的表妹——罗锦心,一双纤如春笋般的柔荑,正慢条斯理地提起一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小银刀,在面前的一个铜盆里来回地涮着。 第11章 墨黑的长发梳了个双丫髻,一半儿散落在肩头,越发衬得她那纤细的背影楚楚可怜。 这么美的女子,怎能在这样污七八糟的屋子里? 那双羊脂玉一样的纤手,怎能拿着亮闪闪的刀子? 这是屠夫才干的活儿好不好? 安言只觉得好像有一副出自丹青大家的仕女画被泼了墨一样,上前就去拉罗锦心,「罗妹妹,咱们快出去吧,仔细地上的东西污了你的绣鞋。」 若是换作往日,罗锦心一定会转身回他甜甜一笑,乖顺地被他拉着出去。 只是,如今的罗锦心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看透了这位表哥的嘴脸。 前世里,她直到被舅母卢氏当成死人做了冥配,都没能见过表哥一面,她对他,早就死了心。 在安言的手触上她的衣角时,罗锦心就刷地转过身来,只是出乎安言的意料,迎面并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张冷如千年寒冰的脸,「表哥,请放尊重些!」 安言被这冷如寒霜的话给吓得呆了一呆,讪讪地缩回手去,不解地眨眼问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罗锦心懒得多言,只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安言就气恼攻心。守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她还好意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冷哼一声,安言没有好话,「妹妹这是睁眼说瞎话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站在世子爷身边,又成何体统?」 这一次,罗锦心并没有回头,只是仰起脸闭了闭眼睛。 这位表哥真是被惯坏了,一句话就惹得他冷嘲热讽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前世里的他,也是这样的,只是自己那时候一心扑在他身上,处处迁就着他,不跟他计较这些罢了。 锦心这微微仰脸闭目的举动,被躺在床上咬牙忍着剧痛的林珏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安言见锦心不答他的话,只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气恼地越发失去了理智,上前就去夺她手上的刀子,却被罗锦心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给吓住了。 「你来……」 锦心退后了一步,把刀子塞到了安言的手里,指着床上林珏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道。 安言平生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见过这般狰狞可怕的伤口? 当即就撒了手,「叮当」一声,银刀掉在了地上,惊得众人都是心头一跳。 崔老太君见孙子误事,忙呵斥,「孽障,还不赶紧出去?耽误了世子的病,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珏是谁?那可是当今圣上依仗的红人。年纪轻轻,已是功勋赫赫。其姐乃是太子正妃,岂是他们这小小的公府能比的了得? 安言见祖母发了火,幽怨地瞪了锦心一眼,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恒王妃就急忙火促地催着地上那太医,「你快起来啊,我儿子还等着呢。」 那太医已经是抖得不能言语了,只头微微地摆着,像是中风了一样。 锦心叹息了一声,叫人把他扶出去。 又回头对崔老太君解释,「想来太医晕血,带出去就好了。这屋子着实不易人多,外祖母陪着王妃到外头歇着吧。」 恒王妃却不走,只管瞪着罗锦心,「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那你来?」锦心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她废话,拾起地上的刀子往前一递。 恒王妃跟安言一样,吓得往后一缩。 罗锦心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换了把新的,「王妃要是不来那就请出去吧。待得时辰越长,你儿子活命的机会越少!」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多的人,每个人身上谁知道会带些什么脏东西? 医书上可说了,这伤口是断断不能沾染上脏物的。 恒王妃无奈地看一眼儿子,在林珏示意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锦心清理干净了一屋子的人,立马就拿起面前的烧酒来灌了一口,在林珏目瞪口呆下,喷向了他胸前的伤处。 「嘶」地一声,林珏痛呼出声。 好半日,他才缓过神来,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子。 「你就不能先说一声?」他咬着牙根子低吼。 罗锦心不为所动,「早说晚说不一样疼?」 林珏气噎,别过脸去不看她。 锦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剜向了林珏的伤口,三下五除二地剔除了腐肉。 林珏疼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单子,绷紧了身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你……你的刀法,倒是娴熟?」知道这丫头不会买他的账,就算是埋怨也落不着好,他索性正话反说。 「一般般吧。」罗锦心毫不谦虚地扔了刀子,扯过一团白纱塞住他正往外汩汩冒血的伤处,眉眼疏淡,「以前我院里养着几只兔子,有时候吃了毒草,我就给它们开膛剖腹,练出来了。」 她,竟然把他比作兔子? 林珏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却碍于自己身上的伤口不能动弹,只得用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瞪着她。 只是罗锦心一点儿都看不出这双眼睛有多好看来,在她眼里,不管这人长得多好,只要被她医治,都一样了。 「你的嘴,真毒!」林珏终是忍不住了,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起来。 「还行!」锦心手上不停,对着他的伤口狠狠一摁,嘴里淡淡应道。 林珏疼得连气儿都缓不过来了,哪里还腾出嘴来说她? 就见罗锦心给他止了血,从老太医的药箱里翻出一瓶创伤药来,一股脑儿倒在他的伤口,手法娴熟地给他裹上了伤口。 第12章 因为伤口在前胸,需要拿白纱从他背后穿过去。罗锦心也不假于他人手,双手扳着林珏的身子掏了过去。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像是冬日里的寒梅,清新好闻。 疼痛中的林珏,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松,一股异样的悸动慢慢升起,似乎那疼也不那么厉害了。 包扎好之后,罗锦心又在老太医药箱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一副针灸的银针来,也不经过林珏的同意,径自扎向他胸前的几大穴位。 方才还痛得不能呼吸的地方,忽然就变得可以忍受了。 林珏很是好奇,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偏就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安家,送你学过医?」在他的眼里,若不是学上个几载,怎么可能手法这样娴熟? 罗锦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前世里自己跟着家庵里的一个道姑学的。当时她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自己就开始翻看医书,醉心于医术了。 恰巧家庵里请来一个姑苏来的道姑,会一些岐黄之术,全都传授给了她。 再加上她天资聪颖,融会贯通,竟已炉火纯青了。 只是前世身世坎坷,心境凄凉,她一心求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安家才不会让我学这些,我自己看书学来的。」罗锦心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就喊来丫头进来收拾熏醋。 林珏望着她消失在帘子后的纤细身影,眸光幽暗,怎么提起安家她似乎不大高兴?安家待她不好么? 罗锦心出了屋子,带着战战兢兢一直候在外头的紫芝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赶,忙了这么大半日的,早就累了,大病初愈后的身子还真的受不住了。 不防还没到自己的院子,就听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响,奔着她这个方向来的。 她驻足回头一看,却是安言急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索性站住,等他跑近。 有些话必须得跟他挑明了,不然日后会惹祸端。 安言气喘吁吁地在罗锦心跟前站住,一张白如冠玉的脸上起了一层潮红,双眉紧蹙,颊边的肌肉急剧地抖了两下。 安言算是长得不错的男子,个子高挑,身量中等,放眼勋贵圈儿里,也算得上数得着的了。 只是看在此刻的罗锦心眼里,却远不如前世那般顺眼。前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他,甚至在自己被抬出去的那一刹,看到他戴着红花牵着红绸迎娶表姐的时候,心还跟碎了一样绞痛。 现在已经看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表哥找我有事?」见安言喘了好一阵子还不说话,罗锦心有些不耐烦了。 她身子酸软,还想回去歇着呢。 站在这风地儿里,她浑身冻得冰凉。 「妹妹还知道有我这个表哥?」安言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听上去跟怨妇似的。 罗锦心听着就笑了,他还是一副爱使性子的模样,全然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表哥这话怎么说?我什么时候不认表哥了?」 明知道他是嫌她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罗锦心却不想提。这其中的原委,怎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道得明? 何况自己重生这件事儿,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去? 安言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怒了,额头上的青筋直蹦, 「妹妹不用拿这话搪塞我,好歹妹妹也大了,有了主意,瞧不上我这个表哥罢了。只是你须明白,你在这府上住着,一应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这府上的?妹妹如今却说这样寒心的话,也不想想离了我们府上,你怎么过活?妹妹早晚都是我们安家的人,何必非要把人都得罪了?」 安言这是真气了,一股脑儿把自己窝在心里的火都给撒了出来。 罗锦心被他这番胡搅蛮缠的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什么叫「吃穿用度都是这府上的」?什么又是「早晚都是他们安家的人」? 这是谁传出去的? 她带着父母留下的丰厚家产来的,并不是身无外物,什么时候成了赖在他们家混吃混喝的人了? 这就是她从小认识的安言吗?不过为了给林珏治病这件事儿没有依着他,他就发这么大的火?就这么威胁她? 那要是自己真的嫁给他,岂不得日日受气,天天被他揭着疮疤? 气极了的罗锦心,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冬日的暖阳,洒在她幼滑细嫩的肌肤上,像是白瓷上镀了一层釉,晶莹剔透。 秀美的五官,因那轻轻一笑,越发的婉约柔和,说不出来的优雅美丽。 正在气头上的安言,顿时就看呆了,忍不住就伸出手来要触摸上锦心的面颊。 却不料罗锦心猛地往后一退,闪了开去,顿时怒目圆瞪,秀眉挑起,「表哥请放尊重些!谁是你们安家的人?我姓罗,带着父母的家产,来外祖家住两天罢了,不是那窑子里的姐儿,表哥想摸就摸,想骂就骂!」 一席话,羞红了安言的脸。 他讷讷地缩回手去,垂头丧气地叹息了一声,「好妹妹,你别往心里去,方才是我一时气恼,说了不该说的话。咱们还像从前那样,不计较这些好不好?」 说着,就跟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来要攀住罗锦心的肩。 罗锦心又往后退了一步,喝命紫芝,「没看见大爷今儿有些疯魔了吗?还不叫人把大爷给带回去?」 紫芝忙抻长了脖子去喊远处小路上走过的婆子。 眼见着面前的美人儿冷如冰霜,一分一毫都奈何不得,安言也就没了耐性,双手一甩,愤愤地转身。 「妹妹可要想明白了,离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母亲这两日还给我物色着要说一门好亲呢,妹妹再这副样子,到时候悔青了肠子也没人理会!」 第13章 说的他好像是个金饽饽人人争抢一般。 罗锦心气笑了,冲他转过去的背影低斥,「表哥这话我听不懂,舅母给你说亲只管说去,做什么在我面前提这个?我倒要问问舅母去,安家就是这样的家风,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也能说亲事不亲事的话?」 安言没能摸着那嫩滑的肌肤,又见罗锦心油盐不进,自是没了意思,气冲冲地就走了。 罗锦心望着那个着急忙慌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倚在紫芝身上,「咱们走吧。」 至晚时分,崔老太君身边的榴花亲自过来锦心的锦罗阁,吩咐,「老太太让姑娘过去一趟!」 罗锦心知道外祖母来叫她,定是为了今儿白日的事儿,她也正等着呢,索性也就没有换衣裳,径直跟着榴花过崔老太君的正屋来了。 五间高大阔朗的门楣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像是蒙上了一层红纱。 锦心随榴花上了汉白玉的石阶,早有丫头打起了银红撒花的软绸帘子。 这个地方在锦心大病之前,哪日不得来几趟? 重生一回,恍然前世今生,像是隔了许多年,再踏上这熟悉的石阶,罗锦心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进了屋,一股带着淡淡檀香味儿的热浪袭来,激得罗锦心身子抖了一下。 崔老太君并未在正屋坐着,榴花带她绕过百子图的紫檀底座的琉璃屏风,来到了崔老太君宴息起坐的起居室。 里头烧着地龙,暖腾腾的,让一路走来的罗锦心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还未来得及解下外头的披风,就听当头一声棒喝,「跪下!」 原来崔老太君正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歪在大迎枕上,气咻咻地瞪着她。 锦心不敢迟疑,赶忙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青砖地面冰凉彻骨,冰冷的触感,让她身上的那股燥热消散地无影无踪,从脚底往上窜起了寒气。 锦心不敢迟疑,赶忙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青砖地面冰凉彻骨,冰冷的触感,让她身上的那股燥热消散地无影无踪,从脚底往上窜起了寒气。 「外祖母……」罗锦心抬起头来,对上崔老太君那双虽然浑浊却精光外露的眸子,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 崔老太君怒气未消,白发苍苍的头微微地摇着,白皙红润的脸板得实实的,狠狠地瞪着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崔老太君拿拐棍子在炕沿上捣了几下,气喘吁吁地叱问,「你什么时候会的那些劳什子?」 原来问的医术! 这个罗锦心早就成竹在胸,当即就把前世长期卧病在榻闲来无事翻看医书的话说了,唯独隐瞒了家庵里的道姑教她的那一段,毕竟她答应过那道姑不外传的。 「好端端地学那些做什么?你一个正经八百的千金小姐,不缺吃少穿,指望这个能赚银子呢?」 崔老太君听了她的解释,怒气消了一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地面上跪着的人儿。 「何况那恒王世子乃是外男,他病了,自有太医来医治,哪有你一个姑娘家闯进去的道理?你倒好,不仅闯了男客的席面,还指手画脚说太医的不是,甚至亲手替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剜肉疗伤!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崔老太君细细数说着锦心的这些「罪证」,说着说着,许是触到了伤心处,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锦心顿时慌了,三两下爬起身,抽出帕子就去给崔老太君擦眼泪。 这府上,唯一对她真心的只有外祖母了,她这辈子都感激她,怎能看她为自己伤心落泪? 「外祖母,都是我不懂事儿,惹您老人家伤心!」锦心一边给她擦着,自己也淌眼抹泪起来。 榴花在一边见这祖孙二人对着哭,不由叹息着摇摇头,上前劝慰,「姑娘,老太太这都是为你好,你往后可要好好孝顺老太太才是!」 罗锦心忙点头应下。 榴花又去撕掳这头的崔老太君,「老太太,姑娘都知错了,您老就别哭了。您瞧瞧,姑娘身子才刚大好,这么一哭,怎么能受得住,到头来,您老岂不是又心疼?」 「你这蹄子,偏你嘴甜!」崔老太君被她说得破涕为笑,把帕子往她脸上一甩,一把就拉过罗锦心来揽在了怀里。 「好孩子,我只有你娘一个女儿,这辈子最疼的就是她了。可怜你娘走得早,我不疼你还疼谁呢?你好好的,也让外祖母省了这颗心,就算是孝顺我了。」 锦心窝在崔老太君怀里,哽咽着答应了。 前世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见到外祖母来看她一眼,如今能在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异常地怀念。 「外祖母,我还有一件事儿想跟您老人家说……」虽然这个怀抱让人留念,但是该说的事情,罗锦心还是一定要说。 「什么事儿?」崔老太君松开了她,看着她的脸问道。 罗锦心稍稍地踟蹰了下,狠狠心,把表哥安言对她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崔老太君听了。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崔老太君面色十分平静,没有动怒的迹象。 罗锦心眨了下眼,不敢置信,「外祖母?」 「你表哥说的是,你一个女孩儿家,无父无母的,将来不靠着舅舅家,又去靠谁呢?」 罗锦心没想到崔老太君会这样想,心里惊讶的同时,也沉了沉。 「外祖母,表哥说我吃喝都是这府上的,孙女儿怎敢承受?想当初,我爹娘死时,是留下了家产的,如今都在二舅母手里,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锦心只觉得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诉说,就连眼前这个白发如银、慈眉善目的外祖母,都不再是她能掏心挖肺倾诉的人了。 第14章 「那家产自是留给你做嫁妆的,你爹娘没了,将来出嫁总不能两手空空?就算是我这边有些体己给你,也不如你自己留着风光体面。」 崔老太君面沉似水,语气带着一丝寒凉,声音沙哑中饱含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这话让锦心听了很不舒服,就算是留作嫁妆,那也该自己攥在手里才是啊? 凭什么二舅母卢氏拿了,表哥还得说那些话? 可没等她辩解什么,崔老太君就摆摆手,双眸冷冽起来,「锦丫头,你的命硬,将来哪个男人敢娶了你去?好在外祖母还能撑几年,到时候做主把你给了你表哥,我也就能安心地去见你爹娘了。你别不知足了,外祖母也是为你好哇!」 罗锦心怔怔地听着,已是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原来自己在外祖母眼里命硬? 原来自己是个嫁不出去的? 呵呵,怪不得表哥让她到时候别悔青了肠子? 弄了半天,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这副样子的。 眼圈儿里酸酸的,有泪花闪烁。锦心垂下头,努力憋回去。 命硬的人,还能流泪吗? 崔老太君显然没有觉察出她的情绪波动,只淡淡地拍了拍她的手,「话我已经说开了,以后别瞎想了,好好在屋子里做做女红练练针线才是正经,不然,到时候你舅母也要说闲话!」 这话说的自己好像已经成了安家的儿媳妇一样! 锦心扯起嘴角讥讽地笑了。 她对上崔老太君那双浑浊的眸子,不怕死地咬牙笑道,「外祖母,那些家产是孙女儿自己的没错吧?」 在崔老太君不耐烦的目光里,锦心依然笑眯眯地,「那孙女儿能问二舅母要回来吗?孙女儿如今大了,也想学着打理打理了。」 崔老太君那张白皙丰润的脸慢慢地变了颜色,半日才恨然叹息一声,「到底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啊,我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榴花见状,忙上来要劝,却被崔老太君赶到了一边。 「你小小年纪吃过几天的饭,就敢说什么打理不打理的话?你以为那是过家家闹着玩的?交给你舅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舅母能给你私吞了去?等你跟了你表哥,生了儿子,自然传给儿子,有什么好怕的?」 连珠炮似的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罗锦心当真是始料未及,没想到外祖母平日里看着老态龙钟的,竟然也有这么刚性的一面? 她忙下了地,站在崔老太君面前,弯下腰等着她骂完。 只是到底不松口要家产的事。 崔老太君气了半日,火也发了,人也骂了,可这个外孙女就跟王八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身子往边上的靠枕歪去,「你小人儿家不知道当家有多难,放在你二舅母手里,每年还能生些银子,交给你,你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让外头那些掌柜的把你坑哄了?」 崔老太君给她一棒子,旋即又来了俩蜜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好话说尽,可罗锦心依然弯腰垂头站在那儿,她的那番话,就跟一阵风一样,连丝痕迹都没留下。 崔老太君终是怒了,下死眼盯了下罗锦心,拿拐杖往地上一杵,硬是从半丈多高的炕上跳下来,吓得榴花和罗锦心都是眼皮子一跳,想上前扶时,却听她声如洪钟般大吼了一声,「请二太太来!」 崔老太君就是安府的老祖宗,一声吩咐谁敢不听?自有丫头在外头应着就去了。 罗锦心虽然知道崔老太君被这事儿给气得不轻,可就是不松口,硬下心来等着。 如今崔老太君还健在,就已经以她命硬嫁不出去为由要把她许给表哥安言,若有一日崔老太君不在了,她岂不还得沦落到前世的下场? 与其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如现在就早作谋划。爹娘生她一场不容易,爹娘不在了,她更不能就这样被人给谋害了性命去,让爹娘白生养她一场! 崔老太君的心意是好的,可锦心不能接受这样的心意,她决定要为自己的命运搏一回! 娘儿两个谁都不说话,一个坐一个站,等着二太太卢氏前来。 不多时,卢氏就跟着丫头进来了,先向崔老太君行了礼,见锦心立在一边,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大姑娘怎么这个时辰也在?」 锦心没有答话,崔老太君就把拐杖往地面上一顿,长叹一口气,泪流满面,「你别问这个孽障,还不是看在我有一口气在,想把我气死的?」 这话说得很了,吓了卢氏一跳。她赶忙上前给崔老太君擦了擦泪,小声劝慰,「老太太,您是有年纪的人了,可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大姑娘有什么不对,说给媳妇,媳妇替您教她。」 「哪里是她不对?分明是我这个老不死的对不住人家!」崔老太君这一打开话匣子,顿时就收不住了,跟自己的儿媳妇诉起苦来。 「都说女大不中留啊,我白疼她一场了。这不,眼巴巴地求着我把她的家产要回了呢?」 罗锦心虽不忍白发如银的外祖母在她面前哭天抢地,可一想起前世那般凄凉的结局,她就愤懑不已。 外祖母自己以为她那是好心,可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重生后的她,宁肯出家做姑子,也不会嫁给表哥,她老人家的好心,只会害死她! 这样的好心,不要也罢。 卢氏显然是被崔老太君这话给惊呆了,愣了半日,方才起身冷冷地看向罗锦心,「大姑娘是不是觉着舅母给你打理着家产不放心?」 若是在前世,锦心肯定会红着脸跟卢氏赔不是,说自己绝没有不放心的意思。 只是今生,她的心已经不会再那么软了。 她听了卢氏的话不由翘唇讥笑,卢氏这个人,一如往日那般贪财,其实安家早就入不敷出了,安家从舅舅这一辈起,过的都是祖荫的日子,几个表哥表弟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偌大的家族,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第15章 有了罗家家产贴补着,日子才能过得这样风光。何况,卢氏还要为自己的女儿安清攒嫁妆,自然不舍得轻易把家产吐出来的。 只是这一次,锦心拿不到家产是不会罢休的。 凭什么霸占着她的家产,一府的吃穿嚼用花的都是她的银子,还要在背后嚼说她吃这府上喝这府上的?要不是卢氏有这话,表哥怎么会张口就来? 打量她是个傻子好哄吗? 冷笑一声,就在卢氏以为锦心会来不及否认自己的话的时候,锦心却淡淡地开口了,「舅母说的是,罗家的家产,还是甥女儿自己打理着放心些。」 卢氏完全没有想到锦心会这样说,当即就傻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强笑道,「甥女儿说笑了吧?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管家理财的事儿?放舅母这儿,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你都是我们安家的人,这家产早晚还不得回到你手里?」 又是这句话! 如今锦心最讨厌听的就是自己是安家的人。 她立即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舅母活了这么大,说话怎么这么糊涂?我什么时候成了安家的人了?我娘是安家的女儿没错,可我是真真正正的罗家人,从来都不姓安!」 一席话,呛得卢氏脸色煞白,崔老太君老泪纵横。 「忤逆不孝啊,呜呜,我那好女儿怎么养出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崔老太君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捶胸顿足的,就差撞墙上吊了。 锦心知道她一把年纪的人,确实不能气着,可越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越不能妥协,不然,日后卢氏蹬鼻子上脸地欺负她,她找谁给她做主去? 前世自己被卢氏设了局和人有染,也不见崔老太君为自己出来正名,不指望自己,能指望哪一个? 卢氏见崔老太君伤心痛苦,赶紧就跪在了老太君面前,倘眼抹泪,火上浇油,「老太太,媳妇在府上熬了这么多年,出了多少力,到头来,还被甥女儿信不着,我,我真是没脸见人了,不如死了算了。」 卢氏给崔老太君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就往炕沿上撞。 锦心在一边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好笑不已。卢氏寻死觅活地吓唬谁啊?要真的是那种心地正直的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赶紧把家产交给她就行了,做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无非就是不想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呗。 这副嘴脸,当真让人恶心! 见卢氏撞头,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头赶紧上前拉着,纷纷劝慰着。 又有人去戳锦心,「大姑娘赶紧给二太太赔个不是,敢怕就好了。」 锦心才不会去赔呢,又不是她让她撞头的。 她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卢氏上蹿下跳地闹腾,听着崔老太君儿一声肉一声地哭着自己的娘,锦心的眼眶也湿润了。 良久,卢氏一个人闹着也累了,没意思了,才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老太太,您可要给媳妇做主啊?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自家亲小姑的孩子住在这儿,我这个舅母吞了她的家产,这样的话只要有一丝风声传出去,岂不是要了媳妇的命了?」 崔老太君估计也是哭够了,看着自己的媳妇悲怆欲绝的,不由得把那双红肿的老眼射向罗锦心,「看看你做的好事儿,你舅母哪点儿对不住你,你要这般作践她?将来你还要跟着你舅母过活,还不赶紧给她赔个不是?」 这意思,依然是要把她许给表哥安言了? 锦心不由苦笑,直直地站在那儿,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有力地从那两片粉嫩的唇瓣里吐出来,「外祖母,孙女儿是罗家的女儿,婚姻大事有罗家的人做主,不敢劳外祖母费心!」 其实锦心对崔老太君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方才她说自己命硬嫁不出去那番话,还是伤了她的心。 在她眼里,她就是个没有人要的孤女,她出面才能让舅母卢氏勉强接受她嫁给表哥,对于锦心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如今锦心不仅不承恩,反而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罗家的人,甚至连亲事都不让她这个老太婆过问,崔老太君自是气得要命。 「好,好,真好!既然你是罗家的人,那我们安家养不起你这尊大神!卢氏,把家产交给她,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意思就是恩断义绝,没有瓜葛了? 锦心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抬起翦水秋瞳看着崔老太君,讷讷地喊着,「外祖母……」 她多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多么不想和崔老太君闹翻脸,可是想起前世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咬咬牙还是把心软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 「老太太,使不得啊,姑娘才多大,这家产要是交给她,岂不是打了水漂了?」 卢氏一听老太太发话,顿时急了,极力劝阻着。 「给她,爱怎样就怎样,只要打发她满意!」崔老太君显然气极了,压根儿也没有注意到卢氏那惊慌失措的表情。 锦心倒是看清了,知道这家产怕是不会那么顺利到手,心又跟着提了提。 卢氏眼珠子转了转,又挖苦了锦心几句,在崔老太君的盛怒之下,到底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她还是支吾着,「今儿晚了,等明儿一早大姑娘到前面的偏厅,我把账目对给你。」 这也是常理,不对账目如何交代? 且今儿也实在是太晚了,况崔老太君气得这样,罗锦心只得行礼告辞,「外祖母早些安歇吧,都是孙女儿不好,您老别往心里去!」 崔老太君背对着她一声未吭,只拿拐杖在青砖地上顿了顿。 锦心默默地退了出去。 崔老太君慢慢地转过身来,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到底不是我安家的人,白辜负了我的好心啊!」 第16章 卢氏也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头发,上前轻声道,「既如此,媳妇把账本给她,让她且先试试,就知道当家的难处了。」 「去吧,我也乏了。」崔老太君摆了摆手,卢氏退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锦心洗漱了就去偏厅见卢氏。 卢氏倒也守信,把罗家在京城几个铺面上的账本全都摆了出来,摞成了一堆。 见锦心来了,卢氏皮笑肉不笑点了点那些账本,「铺子里的账本都在这儿了,请大姑娘过过目吧。」 锦心也不跟她客气,更不看账本,只往椅子里一坐,笑道,「有劳舅母了,我信得过舅母,这些不看也罢。只是我得见见这几个铺子的大掌柜、二掌柜们。」 账本能看出个什么来?卢氏怕是早就有了预备,做一本假账放在那儿糊弄人的。 真正的账本都放在掌柜那里的。 卢氏见她不看账本,也不甚在意,可听她要见见掌柜的,面色不由变了变,不过还是镇定自若地答应下来,「大姑娘是该见见这些大掌柜的,只是二掌柜的就免了吧?」 二掌柜的都不是她的心腹,万一捅出娄子来,可就麻烦了。 锦心却微笑着不松口,「都见见吧,既然要来干脆一起来吧。」 前世里,她虽然不管家不理事,可到底出身大户人家,这些内宅里的东西她冷眼学了不少。 一般铺子里做主的都是大掌柜的,也往往是当家人的心腹。二掌柜的担着个虚名不掌实权,凡事还得请示大掌柜的。 若论人心,二掌柜的和大掌柜的明面儿上是一路,都是为主子办事的,可要真的有什么利益纠葛的话,二掌柜的就是大掌柜的致命死敌。 锦心如今是个闺阁女子,自是不好抛头露面每日到铺子里去,只能暗暗地培植自己的亲信,来替换了卢氏安插在铺子里的人手了。 卢氏见锦心咬住要见大掌柜的二掌柜的,只得吩咐人把他们叫了进来,两个人就坐在偏厅里,隔着纱屏见了。 罗家的家产里,共有四个铺子,一个是绸缎,一个是银庄,一个是粮店,还有一个是药铺。 锦心一看就明白了父母的苦心,这把她一辈子的衣食住行都给安排好了。 心下感叹之际,锦心就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声,接着,就有丫头来报,「掌柜的来了。」 总共来了八个掌柜的,锦心先是让大掌柜的进来见了,不过是问了各人的姓名年纪,几句话就打发出去了,连铺子每年的收益都没问。 接着,又把四位二掌柜的给叫了进来。 这次,锦心一个一个细细地都问了个遍,不仅姓名年纪,就连他们的家中老小都问到了。 问得卢氏很是不解,还在那儿暗笑锦心:到底年纪小,不会使唤人,放着大掌柜的不问,偏来关心这些二掌柜的,能有什么用? 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让这几个人出去了。只是每个人出去的时候,都觉得心窝子处暖暖的,面上都带着感激的笑容。 就这么个把时辰,锦心就起身告辞了。 走时,连账本都没带,只是跟卢氏说了声改日要亲自去铺子看看。 卢氏很是高兴地答应了,觉得这丫头还是嫩了,任事不知,能成什么气候? 将来这铺子还不是她的?只是到时候她可不能让她说出什么话来,那时,她要让罗锦心哭着求着她替自己打理家产。 这边厢卢氏打着如意算盘,那边厢,锦心已经着手谋划着将来的出路了。 卢氏见锦心折腾了半日,后面也就没有下文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卸下心来。 这几日,锦心一直在自己的锦罗阁里待着,足不出户。崔老太君以她身子不好,也免了她晨昏定省,其实锦心知道,崔老太君这是不想见她。 在府里就这么日日消遣着,天儿慢慢地也就暖和起来,转眼就到了四月八。 这一日是浴佛日,一大早,安家就出动了。各房的老少女人们,俱都穿戴齐整,跟着崔老太君出了二门上了车,往城外的大觉寺而去。 锦心已经脱了夹衣,穿一件葱绿杭绸褙子,着一条月白百褶裙,清清爽爽地和安清同坐一辆青油翠帷小车,后头跟着安家几个庶女的车。 安清穿了一件银红撒花湖绸褙子,一条紫色镶澜边的月华裙子,艳丽妩媚。 两个人坐定之后,安清就忍不住往锦心身边靠了靠,状似热络地问道,「这两日你是怎么了?也不跟我哥说话,害得我哥连饭都吃不下了。」 又是这样的话!今生锦心最讨厌这些了。 闻听,她当即就冷笑着开口,「表哥吃不吃饭与我同他说不说话有什么关系?男女授受不清,我和表哥虽是至亲骨肉,到底大了,还是尊规守礼的好!」 安清听得这话,气白了脸,想要和锦心理论两句,锦心却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让她无处下手,只得悻悻地作罢。 一路上,安清气得都没和罗锦心说上一句话,而锦心一直假寐,晃悠悠了一个时辰,方才到城外的大觉寺。 大觉寺乃是千年古刹,坐落在城外的翠微山上,历经战火,经久不衰。 安府的车马在山腰处停下来,女眷们都下了车,爬上九十九级石阶就到了。 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甫一下车,锦心就被眼前山坡上的姹紫嫣红给吸引住了。 春日的和风徐徐吹来,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蝶舞蜂忙,百花争艳,山上的景色美不胜收,让人一见就心旷神怡。 锦心深深地呼吸着,为这无边的春色陶醉了。 四月八乃是浴佛日,来的人家自是不少。安家算是到的早的了,才在石阶下站了不到一刻,山脚下就来了好多人马。 第17章 不过锦心只留心春景,并没有看清到底是哪一家。倒是安清,目不转睛地看着,和几个庶妹不时地嘀咕着。 忽然,就听安家的一个庶女惊喜万分地喊着,「姐姐,快看,那不是恒王世子吗?」 锦心转过头看时,正是二舅舅的侍妾宋姨娘所出的庶女——安沄。此时她一张小脸绯红,两只白嫩的小手不停地绞着衣角,一副小女儿姿态。 安清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从山下上来的林珏,他骑在一匹雪白得不掺一根杂毛的坐骑上,墨发高束,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御风而行。 山间的春风吹起他雪白的轻绸披风,越发平添了几分飒爽。 安清不由面红心跳起来,斜睨了安沄一眼,一见她那副一脸娇羞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忙低斥,「你好歹也是安家的女儿,做什么大惊小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这话锦心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好笑:不过是一百步笑八十步罢了,谁又比谁的心思少一点儿? 安沄被嫡姐训斥地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得低垂着头,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只那双敛下的眸子里,透出怨恨的目光。 林珏上得山来,在石阶下下了马,就看到站在人丛中的罗锦心。 罗锦心正巧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锦心大方地笑着点了下头。 林珏的眸子深邃如古井,看不出情绪来。 锦心打过招呼之后,就转过头去看山景了,哪里知道背后的林珏,目光在她身上胶着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脸去,从车上扶着恒王妃下来。 崔老太君领着家里的女眷上前参拜了恒王妃和林珏,两家人一同上了石阶,进了寺门。早有知客僧人把众人迎到了后面的禅房歇息去了。 崔老太君上了年纪的人,越发信这些佛事,带着卢氏和恒王妃几个去听高僧谈经论道去了,锦心则和几个姐妹留在禅房里说笑。 玩耍了一会儿,安清推说自己有些闷,就带着丫头出去走走了。 安沄和王姨娘所出的庶妹安湘说要出去看看景色,带着丫头也出去了。 屋内剩了锦心和大丫头紫芝主仆。 锦心歪在床上小憩,紫芝倚在窗边冷哼了一声,「一个个都出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心思呢。」 锦心「噗嗤」笑出声来,睁眼问她,「你且说说她们有什么心思?」 紫芝神秘兮兮地跑到她面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乱转着,眉飞色舞,「姑娘你是不知道,方才那几个姑娘见了林世子,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这会子又装正经人说要出去,八成出去想和林世子来个‘偶遇’的。」 锦心没想到连丫头紫芝也看出来了,可见安清姐妹几个有多明显。 只是这样的话毕竟不能乱说,她不由得沉了脸呵斥紫芝,「就你这蹄子能耐,瞎嚼舌头。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回禀了老太太把你撵出去!」 紫芝吓得吐了吐舌头,扶着锦心的腿哀求,「好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锦心也就不跟她计较了,歪了一会子,索性起来道,「外头的山景甚好,咱们也出去转转去。」 安清几个出去是想碰到林珏的,她可是纯粹想看看山色。 于是主仆二人出了禅房,沿一条碎石子小路慢慢走着。 一路上,桃红柳绿,莺飞草长,的确美妙。 锦心信步走着,慢慢地欣赏着这山寺里的美景,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后山。 这里,林深草茂,万籁俱寂。 紫芝有些害怕,忙扯了扯锦心的衣角,「姑娘,咱们回去吧,走得太远了。」 锦心也觉得有些荒僻,答应着就转过了身子。 这时,却忽听林中似有男人的说话声,吓了主仆两个一跳。 锦心止住正慌乱不知所措的紫芝,两个人闪在一边的草丛里,慢慢地探头往林子里看去。 就见林中不远处,一个雪白颀长的身影,正站在一座孤坟前,低声喃喃。 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紫芝眼尖,不由小声惊叫,「呀,那不是林世子吗?」 锦心细看时,那身衣裳确实是林珏上山时穿的,看那身量,倒也相符。 她放下心来,悄悄地站起身,吩咐紫芝,「我们走吧,别惊扰了人家!」 两个人转身就走,却不防下得有些急,紫芝一下子就崴了脚,「哎呀」痛叫了一声。 这声音惊动了林中人,很快,林珏带着两个小厮就从里头走出来。 见是锦心主仆,他一直紧蹙的眉头松开了,问道,「你们怎么上这儿了?」 锦心见紫芝疼得额头上都是汗,只好先扶她坐在一边的山石上,生怕林珏误会了什么,忙解释,「光顾着贪看景色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处,惊扰了世子,还望见谅!」 林珏眼角挑了挑,淡然道,「没什么,这也不是恒王府的地儿,谁都能上来。」 顿了顿,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两个毕竟都是女流之辈,这样冷僻的地方还是不要来了。」 「嗯。」锦心答应了一声,蹲身去查看紫芝的伤处,就见她脚腕子已经肿得发紫了。 她有些犯愁,这个地方离禅房还得一里多路,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才能把紫芝弄回去? 紫芝见锦心拧着两条秀眉,不由安慰她,「姑娘,您先回去吧,叫两个丫头上来把我扶下去就好!」 「那怎么成?这地儿荒凉无人,我怎么能撇下你一个?」 锦心揉了揉那发面馒头一样的脚腕,趁紫芝还念叨着,手上一用力,「咔吧」一声脆响,就把紫芝的骨头复位了。 紫芝疼得「啊呀」大叫出来,再伸脚时,就好了。 第18章 「姑娘,你可真行哈!」她忍着一头的冷汗,由衷地夸赞着锦心。 锦心抿着嘴儿笑了,四月的春阳,打在她柔美的脸上,如同一朵山茶花。 她笑着,浑然不觉一边有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脚虽然正位了,但怎么下去还是个问题。 紫芝虽说是个丫头,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林珏也不好让人把她背下去。锦心也不能开口,只好自己扶着紫芝,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林珏在前面慢慢地走着,见前面地势开阔了,离禅房近了,方才加快脚步走远了。 紫芝一瘸一拐地走着,嘴里还不忘说话,「姑娘,我看那林世子倒也不是那冷情冷性的人,看这地方荒凉,故意走得很慢,等着咱们呢。」 锦心被这丫头的八卦嘴给逗乐了,促狭地眨了眨眼,捉弄着她,「你个死蹄子,脚不疼了是不是?那林世子分明是看上你了,才等着你的。」 紫芝顿时脸涨得通红,急急地辩解,「姑娘尽拿奴婢开心,奴婢还不是为姑娘打算的?」 见锦心冷了脸,紫芝吓得忙住了嘴。 这话又勾起了锦心前世那一幕的画面来,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旁边就是穿着铠甲长眠的林珏。 前世今生,这一幕就好似噩梦一般,时时揪着她的心,让她彻夜难眠。 紫芝不知自己的话哪儿惹怒了小姐,不敢再多嘴,主仆两个都沉默下来。 二人走了一阵,好不容易才见到了禅房。 锦心把紫芝安置在床上,打了水沾湿了帕子,在紫芝死活不肯的哀求声中,给她擦干净了手脸,让她躺下歇着。 紫芝的脚腕肿得白面馒头一样,虽然从安府带出来的有舒血活络丹,可服了还是疼得厉害。 看着紫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那丫头怕自己担忧,死死咬牙硬扛着,锦心就心疼起来。 好说歹说把她哄睡了,锦心掩了门出了禅房,沿着小路往草丛里寻来。 方才下山的时候,她隐约看到有三七的,这会子找一株来给她敷上,也能少疼些。 一路弯着腰细细地搜寻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觉寺后院的一条小河旁。 这儿水草丰盛,果然就被她找到了一株三七。 锦心高兴极了,蹲身就去拔那三七。 却不料对面树丛里忽然有人大喊,「上来了,上来了……」 吓得她手抖了下,忙抬头看时,就见那绿荫丛中,一个白衣男子正一手擎着一柄乌木鱼竿垂钓,另一手拿着一个白瓷酒壶,往嘴里猛灌。 不是林珏是谁? 他身后站着两个青衣小厮,都是十五六的样子,正拍手喊着。 锦心不由怒火冲天,一把揪下草丛里的三七,腾腾地迈开脚踩着小河中几块凸起的石头,就窜了过去。 才给他剜肉疗伤不过个把月,他伤还没好透,就敢这般糟蹋身子,对着酒壶喝酒? 是嫌死得太慢了吗? 只是他死了不打紧,还要连累自己陪葬啊? 听见动静的林珏和小厮都朝对面看过来,就见一身量纤细的女子,柔美的面上满是怒气,不顾鞋袜裙摆被河水打湿,不怕自己跌下河中,就那么急急地跳了过来。 林珏正往上甩着鱼竿的手顿住了,鱼钩上挂着一尾活蹦乱跳的红鲤,不停地挣扎扭动着身子。 两个青衣小厮显然认出了这姑娘就是方才山上见到的那位,拍着的手也忘了收回去,指着横眉竖目的锦心,说不出话来。 锦心来到林珏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那个白瓷酒壶,往旁边石头上只一掼,摔了个七零八落,发出一声脆响。 在林珏主仆三个大眼瞪小眼的瞪视中,罗锦心一双纤手叉上了小蛮腰,怒目圆睁喝骂着,「想死也不挑个好地方,你是活腻歪了是吗?」 林珏愣了,两个小厮也不会说话了。 从小到大,锦绣丛中长大的林珏,从未被人这般劈头盖脸地喝骂过,就连当今皇上,见了他,也是礼让三分。 这姑娘,到底长了几个胆子,敢对他堂堂恒王世子这般怒骂? 两个青衣小厮更是愣得直眨巴眼,这姑娘真是好大的火气啊!只是有气可不能冲他们世子撒,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京中的姑娘哪个不想削尖了脑袋要嫁给世子的,哪有这样不把世子放在眼里的? 锦心见林珏只是瞪着她,越发气上心头,这厮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自己还宝贝地要命呢。 不然,他死了,自己说不定又要被舅母给配了冥婚。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绝不想重蹈覆辙。 她只觉胸腔里的怒火烈焰腾腾,再也压抑不住,索性伸手点上林珏那如大理石雕刻般的鼻梁。 「不是告诉过你,三个月内不能碰酒,你怎么就是不听?你要是不想活了,当初怎么还让我为你剜肉疗伤?那时候就该说一声,我也就罢手了。如今倒好,我费尽千辛万苦给你治好了伤,你却这般作践,到时候你死了,你娘还不得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 她也是怒气攻心,有些口不择言了。 林珏还未说什么,她就死呀活的说起来。也就只有她,才能体会到死的可怕,生的可贵。 别人,哪里明白她的心思? 跟林珏的两个青衣小厮受不了了,主辱仆死,这样的道理他们怎能不懂? 两个人当即涨红了脸,张口呵斥罗锦心,「你这姑娘好不明是非,怎敢对着我们世子这般谩骂?不就是给世子治了个伤吗,就敢对世子管头管脸起来?世子想做什么要你来指手画脚?」 锦心被两个小厮的话给气笑了,叹气无奈地摇头,「可见你们这些下人都是纵容着主子寻欢作乐的,你们世子迟早被你们给害死!」 第19章 说罢,也不理会林珏,转身就走。 她话已说尽,听不听在他了。她还要回去给紫芝敷药呢。 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姑娘留步!」 锦心没好气地回头,冷哼一声,「怎么?嫌我说得难听,想杀人灭口吗?」 林珏迎上那张气哼哼的小脸,不由乐了,「你这姑娘嘴巴可真毒,不噎我两句难受是吗?」 这下子倒换锦心愣了。 传闻中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战神——恒王世子这般好说话? 他会不会正话反说,故意把她留在这儿,好报方才自己一番毒舌的仇?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疑问来,林珏笑得越发明朗,如旭日东升般的灿烂笑容,惊呆了两个小厮。 他们家世子自打凯旋回京,有多久没笑了? 这姑娘也真是能耐! 两个人对视一眼,默默地朝后退去。能让他们家世子笑得这般爽朗的姑娘,就是他们的大恩人,管他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呢。 「姑娘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世子没有这么小家子气,为了几句不懂事的话就去责罚你!」 林珏慢悠悠说着,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果然,那女子两条秀气的眉毛立马竖了起来,粉嫩的小嘴儿一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嗓音又充斥着耳膜,「什么?我不懂事儿?」 罗锦心真是要气死了,明明是他想死不挑地儿,还说她不懂事? 她要不是为了避免重蹈前世的命运,才不会管这些闲事! 林珏见自己成功地惹怒了对面的少女,心里忽然觉得好玩极了,不由起了促狭之心,指着面前鱼竿上那尾活蹦乱跳的红鲤道,「姑娘上次为本世子剜肉疗伤,至今也未言谢。不如今儿趁便,本世子请姑娘吃鱼如何?」 这要是在别的地方,这些话倒也无碍。只是此乃佛门圣地,林珏不仅垂钓,还要杀生,真是太不把佛祖放在心上了。 何况锦心乃是大家闺秀,既来到这佛门圣地,自是见不得杀生。 林珏就是想看看这姑娘听了这话之后,涨红了一张小脸的可爱模样。 谁料罗锦心听完这话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明媚的春阳,灿烂炫目,让人的眼睛再也移不开来。 「你这提议倒是不错,比起你喝酒,吃鱼才是正经!」 锦心朱唇轻启,笑吟吟答应了。 林珏又愣了,这姑娘怎么这般与众不同,先前见他喝酒,骂他「想死也不挑个地儿」,这会子听说要吃鱼,不似别的姑娘忸怩作态奉劝一番佛门圣地不能杀生云云,却落落大方地答应下来,还说这才是正经事儿。 这姑娘,当真有趣地紧! 本来也就是这么一说,如今锦心答应下来,林珏倒不得不这么办了。 杀生他无所谓,疆场上比这惨烈的场面他见得多了。 「温鹤,拿刀具来!」林珏大声吩咐自己的小厮,「冷烟,架火!」 见自家主子这般有兴致,两个小厮赶忙答应了自去忙活。 不多时,一切就绪,温鹤就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对着那鱼打鳞剖肚,洗剥干净。 锦心就站一边看着,见他手脚甚是麻利,不由赞道,「看不出这小兄弟杀鱼还有一招!」 温鹤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抬头眉开眼笑地吹嘘,「姑娘您是不知道,我们跟世子的人,谁手上没有点儿绝活!」 冷烟架好了铁架,正生着火,闻言笑回,「姑娘别听他吹牛,他是我们几个里头最差的一个,也就杀杀鱼!」 这话气得温鹤跳起来就要和他对峙一番,却在看到林珏扫过来的冷眼后,立即偃旗息鼓了。 锦心觉得好笑,白了林珏一眼,「你安心钓鱼吧,这一条鱼够谁吃的!」 温鹤和冷眼一听这姑娘又开始数落起自家世子来,吓得脸都变白了。 世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 只是他们家世子也只是唇角翘了翘,真的就认真钓鱼了。这样的世子,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偷偷地乐了。 世子如今这个样子,比起以前那个高冷不知笑的他,不知好了多少。 两个人埋头苦干着,很快就收拾好了。只是谁都没注意到,他们家世子的眼睛总是盯在罗姑娘身上,此时的林珏,内心早就翻腾起来。 寻常大家闺秀见了杀生的事儿,哪个不吓得胆战心惊?就他家里那几个庶妹,连杀鸡都不敢看,碾死只蚂蚁还要念诵好多次。 这姑娘却老神在在地站一边看着,还能对他的小厮评头论足,当真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一边钓鱼,一边暗中打量着锦心,见这姑娘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由好奇地问出声,「你不怕?」 锦心闻听侧脸瞅他,柔美的面颊梨涡乍现,笑靥如花,「有什么好怕的?我常给我家兔子开膛破腹。」 又是她家兔子! 上次给他剜肉疗伤的时候,把他比作兔子,这次又提这个,林珏真是哭笑不得。 不多时,他又钓上来两三条一斤多重的鱼来,足够几个人吃的了,也就罢了手,过来要去烤鱼。 锦心却挤过去,拿过洗剥干净的鱼,扬声吩咐温鹤和冷烟,「去寺中厨房里拿点儿盐巴和酱过来。」 温鹤和冷烟踌躇了下,支支吾吾起来,「姑……姑娘,要是厨房上问起来怎么说?咱们来这寺里上香,自是有现成斋饭吃的。」 名不正言不顺地去要东西,厨房里的人自然要问,到时候,他们能说他们家世子要请罗姑娘烤鱼吃吗? 那寺里的僧人不得把他们给赶出去? 第20章 罗锦心诧异地瞪了两人一眼,不解地甩出一句,「你们不会去偷?」 不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有绝活的吗?这点儿小事还来问她? 温鹤和冷烟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到这姑娘的逻辑如此与众不同。 林珏憋着笑喝斥两个小厮,「没听见姑娘的吩咐吗?还不快去!」 温鹤和冷烟一溜烟儿地去了。 河边,只剩下林珏和锦心两个。 锦心让林珏削尖了一根树枝把鱼串了,自己在河边草丛里扒拉着什么。 林珏好奇地跟过来,问道,「你找什么呢?」 「找几味香草好烤鱼!」锦心头也不抬地答道。 林珏还从未听说过什么香草鱼,烤鱼他倒是吃过,行军打仗时,偶尔打打牙祭也是有的。只是都是抹点儿盐巴直接烤熟,吃着不腥就算好的了。 没想到罗锦心倒有这些讲究。 「你倒知道吃!」林珏看着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在草丛里扒拉着,喉结滚动了下,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谁不知道吃?难不成你不知道吃?」锦心找着几株散发着香气的草来,直起腰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谁知林珏竟然笑了,这姑娘真是神了,怎么知道他胃口不好,吃不下?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珏笑眯眯地问她。 锦心愣了,「看出什么?」 「我不知道吃!」 「呃。」锦心无语了,她不过是话赶话,哪里知道这个? 不过看那人一脸期盼的表情,锦心忍不住就想逗逗他,「自是看你这副羸弱的样子知道的喽。」 林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他羸弱? 刀剑砍在身上,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他会羸弱? 那日,她给他剜肉疗伤,难道他叫一声了吗?她哪只眼睛看见他羸弱的? 温鹤和冷烟不到一刻就连蹦带跳地跑回来了,两个人兴奋地一路直喊,「世子爷,咱们偷回来了……」 锦心把香草洗净,正往鱼肚子里塞,听见动静抬头冷笑,「真是一对傻瓜,做贼还带这么大喊的。」 林珏剜了她一眼,带点儿宠溺的眼神责备她,「还不是你怂恿的?」 不是她让他们去偷的吗? 锦心撇了撇嘴,冷哼道,「我让他们去偷,让他们大喊了没有?这般喊叫着跑回来,不一时,这寺里上下都知道招了贼了,到时候知道后院里有人杀生烤鱼,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怕什么,有我呢。」林珏顺口说道,说完就愣住了。 这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一种罩着罗锦心的意思。 他是她的什么人,怎么口气这么随意? 正有些忐忑罗锦心会恼,谁料这姑娘的一句话差点儿噎死他,「谁怕了?」 林珏无语,真的想仰天长啸,把心中憋着的那口浊气给吐出去。 这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听了他这话会脸红耳赤,欲语还羞的。哪有她这样不领情不说,还这般冷淡? 「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锦心望着那碧幽幽的河水,冷冰冰地说道。 林珏正气着,听见这话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就跟出世的得道高僧一样? 温鹤和冷烟已经跑近前来,把盐巴和酱递给锦心,两人还兀自兴奋地发抖,估计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偷东西吧? 林珏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两人逼手逼脚地赶紧退到一边去了。 就见锦心把盐巴和酱均匀地抹到了鱼身上,架在火上烤起来。 不多时,就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散发在空气中。 除了鱼香,还有一种引人流口水的幽香,这就是那种香草的味道了。 「你怎么知道这种草能吃?」林珏坐在一边看锦心双手熟练地翻着鱼,情不自禁地问出来。 连他这种厮杀场中滚出来的汉子都不知道的东西,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懂? 锦心怎么能告诉他这都是前世跟着家庵里的道姑学的? 她只得冷邦邦地搡了他一句,「有的吃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审贼呢?」 知道这姑娘说话呛人,林珏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鱼烤好了,罗锦心把那树枝从铁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递到林珏面前。林珏伸手去接,锦心却往后缩回了手,林珏扑了个空,不由懊恼地瞪着她。 「闻闻香不香?」锦心不甚在意地问他。 林珏没有吃着鱼,自是没好气,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香!」 「那就对了。」锦心瞧见他一脸黑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就跟孩子一样,为了条鱼皱着个眉头,丑死了!」 说完,才把鱼递给他。 林珏气得要死,他丑吗?就算是皱着眉,也是冠绝满京华的大美男。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鱼肉,就好像啃的是锦心一样。 鱼肉入口,齿颊留香,他忍不住吞咽下去,又去咬了第二口…… 不过一瞬间,那条鱼就被他拆吃入腹。 温鹤和冷烟看着自家主子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惊讶地要死。 主子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王妃为此事天天愁眉不展,没想到这姑娘的一条鱼就给解决了。 这姑娘真是神人也! 不仅让自家世子笑了出来,还吃得这么香! 这事儿,他们回去一定要告诉王妃去,好让王妃也跟着高兴高兴。 两个小厮一边流着口水看着自家世子吃得香喷喷的,一边暗自盘算着怎么跟王妃禀报这事儿。 第21章 罗锦心这边儿已经烤熟了两条鱼,只是她烤的还没有林珏吃得快。 两条鱼都被这厮给吃完,末了,这厮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正翻烤着的鱼。 锦心一见这架势,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该让他多钓几条的,这四条鱼,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吃吗?」她埋怨地瞪着他,把手中一条烤好的鱼又递了过去。 「你做得好吃,我忍不住就吃了。」林珏一边啃着鱼肉,一边呜噜不清地说道。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就像是个讨嘴贪吃的孩子一样,总爱示弱。 「我就不信你们恒王府的厨子手艺比不上我?」锦心冷嗤一声,自是不信这家伙的话。 「真的,就是不如你做的好吃!」林珏吃得飞快,实话实说。就差来一句「不如你到我家给我做吃的好不好?」 这话已到嘴边,却硬生生地被他给逼回去了。若真的不小心说出来,估计能被这丫头给一刀捅死。 锦心好笑地听着,又看一眼旁边两个正口水四窜的小厮,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再钓两条?」 看着别人大肆享用美味的感觉真是不好,锦心体会得到,不觉同情起那两个小厮来。 「不钓!」林珏把啃干净的鱼骨头往河里一扔,坚定地摇了摇头,「太好吃了,不能让他们尝到。」 锦心一脸无奈,这是什么道理? 下一瞬,就见林珏凑近了她,小声道,「你做的东西,我只想一个人独享!」 说完,又虎视眈眈地盯着锦心手里的最后一串,咽了口唾沫,狠命地把眼睛垂下,「这一条你自己吃吧。」 这人,总算是有点儿良心,知道这一条是她的。 只是锦心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厮流着口水,自己还在人家面前吃东西,就把那条鱼往温鹤手里一塞,「我不饿,你们两个分了吃吧。」 「那怎么行?」林珏一把从温鹤手里把那条鱼给抢了回来,又递给了锦心,「说好请你吃鱼的,你倒不吃!」 这举动,好似这人多慷慨似的。 锦心实在是受不了笑了,「请我吃鱼,你倒吃了大半,还好意思说?」 她依然不吃,又塞到了冷烟手里。 林珏这次倒是不抢了,只拿眼冷冷地盯着他们。 温鹤和冷烟见自家主子那模样,哪里敢吃? 正僵持着,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呀,你们竟敢烤鱼吃?」 四个人都抬头看去,就见安清带着几个庶妹,站在河对面,花容失色地看过来。 锦心和林珏都没有说话,温鹤和冷烟也只是默默地吃完那串烤鱼,低头收拾东西。 安清和几个庶妹绕过河走过来,在林珏面前停下,施了一礼,「见过世子!」 林珏冷淡地点点头,径自起身去收拾鱼竿。 安清没有讨着好,脸色很不好看。见锦心正归拢地上残存的鱼刺,不由把一腔的怒火都泄到了锦心的身上。 「妹妹越发能耐了,青天白日的,竟然跑来和外男烤鱼吃鱼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安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安清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嫉妒,声音有点儿尖细,听上去很是刺耳。 罗锦心把那些碎刺用草叶子包起来,扔进了河里。 看着随水漂走了,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了拍手,慢条斯理道,「我做什么与安家有什么干系?我姓罗,传扬出去也是和罗家有干,与你何干?」 「你……!」安清没有料到如今的罗锦心脾气竟然会这么硬,一点儿都不怕她不说,有时候还能噎得她张口结舌,干气。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为何如今却这般硬气? 莫非,她身后有靠山了? 安清心虚地瞥了一眼林珏,心中酸意汹涌。难不成是林珏? 才几日的功夫,罗锦心就搭上林珏了? 望着林珏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安清的心里况味杂陈,翻涌不已。 「妹妹如今大了,自是有主见了。可是你别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喝,养了你这么大?妹妹难道忘了不成?」 安清一招不成,又使出杀手锏来。 她就不信林珏堂堂恒王世子,会喜欢上罗锦心这样浮萍一样的女子? 哪个男人不想为自己寻一座靠山?就算林珏身高位重,不需要这些,可也不能找罗锦心这样克父克母的人吧? 她这话,不仅仅是在嘲讽罗锦心,也是说给林珏听的,好让他明白,锦心不过是个寄居在外祖家身无分文的孤女罢了。 锦心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安清这样阴险,倒是让她勾起了一丝兴致。前世,自己正是被这个好表姐天天甜言蜜语地哄着,才会着了她的道儿,被舅母败坏了名声。 今生,她倒要瞧瞧,安清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想必,她冷笑地斜睨着安清,笑得开怀,「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我来安家不过有半年,带来的家产也交给舅母打理,吃喝自是我们罗家供应的。是姐姐忘了吧?」 这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自己带着家产来的,还被安家给打理着,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明眼人一细想,就明白了,安家这是瞅着人家一个小孤女,把家产给人占了吧? 安清不是个傻的,闻听这话就有些心虚。 她拿余光瞟了眼林珏,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稍稍放了心,又觉得在林珏面前,她这个安家的嫡女绝不能丢了面子,于是更加强硬起来。 「妹妹是说我们安家霸占你的家产喽?可怜我母亲日夜辛苦操劳,换来的却是这么一番话!」 她长吁一声,堪堪地住了嘴,留下无穷的回味。 第22章 安沅和安湘两个庶妹也都纷纷附和,「姐姐说的是,母亲这般操劳,还落不着一丝好,真是令人寒心!」 锦心好笑地扫了这两个庶女一眼,没有理会她们,只从地上捏起给紫芝拔的三七草就要回去。 她可没工夫在这儿跟她们磨牙,这辈子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不想虚耗在跟她们内宅妇人勾心斗角上。 可是安清没有占着便宜,自是不肯罢休,不由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路。 「妹妹在这佛门圣地杀生烤鱼,不怕佛祖怪罪吗?走,跟我见祖母去,让她老人家评评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来就去扯罗锦心的手。 锦心缩手,不敢让她养了寸把长的指甲给抓住。 安清还以为她怕了,不由笑了,「莫非妹妹害怕不成?甚或妹妹又说自己是罗家的人,我们安家的人管不着你喽?」 她笑得有些得意,扬起来的脸上满是笑容,看得罗锦心极不舒服。 「她有什么可怕的?这鱼是我钓的,安小姐要不把我送到主持那儿去?」 一直默默收拾鱼竿的林珏,忽然开口道。 这话一出,安清的小脸就白了。心中的猜测已成事实,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林珏那是冠绝京华的美男子,战功赫赫,凯旋而归,乃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平日里高冷尊贵,哪里是像烤鱼吃的主儿? 分明是让罗锦心那小贱人给蛊惑的。这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姿容,处处留情,极不安分。 她赶紧对着林珏赔笑,「世子爷您言重了,我怎敢让你去见主持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大觉寺,怎么玩都不为过!」 安静是个见风使舵的,虽然不想离开这儿,但林珏已经很不高兴了,她可不想留在这儿触霉头。 于是狠狠瞪了一眼罗锦心,带着安沅和安湘两个庶妹灰溜溜地走了。 望着远去的女子背影,林珏若有所思。这一个个地都如狼似虎般,罗姑娘在安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说白了,安家的人就是看着她一个孤女,才敢这般欺负她的。要是把她接出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该多好? 不过他很快被自己这想法给惊呆了,他要怎么接她出来,以什么名义接她出来? 他是她的谁? 思量间,锦心已经向他告辞,「我的丫头脚腕还肿着,我该回去了。」 林珏回过神来,见她手里还捏着一株草,不由诧异,「这个东西管用?」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用现成的膏药,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也能治伤。 「嗯,且试试吧。」锦心也没夸口,施了礼自去了。 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林珏的眉又皱起来。 这个女子,真是让他有些动心了。 回到前面的禅房里,崔老太君和恒王妃她们还没回来,锦心回了自己的房里,紫芝已经醒了。 她脚腕子虽说不那么痛彻骨髓,到底还是不敢着地,肿得越发晶亮了。 锦心连忙把自己采来的三七草拿剪刀绞碎,拿帕子包了,找一块石头捣烂,把药草敷在紫芝的脚腕上。 过不多时,紫芝就觉得脚腕处疼得轻了些,忙高兴地冲锦心喊,「姑娘,您可真神了,这东西很管用呢。」 锦心微微一笑,暗道:这可是前世里学来的东西,能不管用吗? 等了一会子,崔老太君还未回来,锦心肚子有些饿,正打算找个小沙弥要些吃食,安清却来了。 她带着安沅和安湘,还有三个丫头,浩浩荡荡地从外头进来,径直进了锦心的屋子。 屋子不大,顿时就挤得没了站脚的地儿。 「还以为妹妹没回来呢,没想到倒比我们回来得早。」 安清一边说着,一边就坐在了靠窗的交椅上,似笑非笑盯了锦心几眼,像是玩笑一般,「还以为妹妹舍不得林世子呢,怎么?世子没把妹妹送回来?」 这话问得着实不要脸,一个闺阁女子,还未定亲,就当着锦心的面儿公然问林世子,安清显然是不把锦心放在眼里了。 安清的两个庶妹安沅和安湘当着安清的面儿不敢坐,站在她旁边,也抿着嘴儿笑着打趣锦心,「姐姐本事不小,林世子那般尊贵的人儿,竟然吃了姐姐烤的鱼!姐姐什么时候也给我们露一手,到底烤的什么味儿,林世子怎么就吃了呢?」 这两个庶女就是墙头草,见安清对锦心发难,自然也不会闲着。何况,这两人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是也想分一杯羹的。 几个人冷嘲热讽,无非都在控诉一个事实:那就是罗锦心青天白日的和男人在一处烤鱼吃,犯了众怒了。 这要是传到崔老太君耳朵里,罗锦心还有脸在安家待着吗? 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着,烧得安清快要失去了理智。 罗锦心一个克父克母的孤女,要靠山没靠山,要势力没势力,怎么就能入得了林珏的眼? 京中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论林珏看上谁,她都不会这么难过。唯独对罗锦心亲厚,她受不了。 不就是罗锦心长得比她好看了些吗?她不信男人都喜欢貌美的! 论貌美,她虽然不如罗锦心,但她敢肯定,这京中总有比罗锦心美的女子。 林珏看中罗锦心的,到底是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胸中的妒火烧得她坐卧难安,她不冲锦心发出来,都快要憋疯了。 锦心才没工夫和这几个花痴女人在这儿拈酸吃醋的,前世里,落得个和死人同穴的下场,今生她决不能再这样。 不论如何,今生她都要让林珏好好地活下去,只有他活得好好的,她才能避免掉前世的命运。 第23章 就这么简单! 安清以为是她勾搭上了林珏,其实她哪里知道,这完全都是拜她们母女所赐。 听了安清姐妹几个夹杂着一肚子的火气对她冷嘲热讽,罗锦心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指着门外,「姐姐妹妹们要是来我这儿坐坐也就罢了,要是来说这番话的,那就请回吧。我和林世子就是在后院子里烤鱼吃了,你们若想告诉老太太,只管去吧。」 安清三个大张旗鼓地过来,无非就想让罗锦心哀求着她们,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省得败坏了名声。 可现今罗锦心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指着门口让她们尽管去找老太太,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她们真的咽不下。 她们实在是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罗锦心这样的女子,压根儿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不管她们怎么要挟恐吓,丝毫不畏惧。 她们的杀手锏就是把这件事情复杂化,拿名声说事。 寻常女子若是被人发现和外男在一块儿吃吃喝喝,有哪个不怕的?唯恐别人看见了传扬出去,带累着名声不好,将来定亲说不到好人家。 可是这一套对罗锦心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倒真是让安清她们束手无策了。 干坐了一阵子,罗锦心连杯茶都没备,安清只好讪讪地打退堂鼓了。 「我去看看老太太和娘,怎么还不回来?」带着安沅和安湘就要走,却在看到紫芝卧在里屋的床上时,安清住了脚,转过身来。 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妹妹身边的丫头怎地这般不懂规矩?主子还在外间里站着呢,她倒大模大样地躺着了?妹妹要是不敢管教,姐姐可以替妹妹管管,安家没有这样不分尊卑的丫头,妹妹定是从老家带来的吧?」 罗锦心明白她这是有气没处撒,冲着紫芝来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安清这般训斥紫芝,无非就是在说她们罗家的人不懂规矩。 罗家几乎没人了,自己的爹娘也早就化为黄土了,安清不仅没有为自己的姑母姑父留点儿口德,反而这般训斥自己的丫头,罗锦心要是再不发威,安清肯定要蹬鼻子上脸了。 按住吓得要起身的紫芝,锦心不紧不慢地查看着她的伤势,头都没抬,只冷冷一笑,「姐姐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这是我的丫头,今儿崴了脚,是我让她歇在床上的。若论起不懂规矩来,似乎姐姐更甚些!」 说罢,就走向门口,作势要关门,「姐姐若是没事,请回吧。我也累了,想歇着。」 安清见她不仅不买账,还想把她赶出去,气得七窍生烟,袖子一甩,冷哼一声,「狗眼看人低,我们走!」 送走了这几尊瘟神,锦心关了门,坐到了床沿上。 紫芝泪眼欲滴,哽咽道,「姑娘,都是奴婢没本事,让她们这么欺负姑娘!」 「这关你什么事?」锦心噗嗤一声笑出来,「就算是你脚腕子好好的,她们该欺负我也照欺负。」 「那怎么办?」紫芝急得就要哭起来,见锦心笑吟吟的,更着急了,「姑娘,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笑?好端端的,我难道哭不成?」锦心笑了一阵子,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看着紫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们不能天天哭丧着脸面对,我们要笑着面对。只有我们笑着,坏人才会怕,才不敢造次!」 紫芝迷迷瞪瞪地听着,似懂非懂。可是她被锦心这股乐观的劲头给感染了,点头保证着,「姑娘,以后我不会轻易地哭了,我要替你赶跑坏人!」 「这就对了。」锦心笑着夸奖了她一句,伸头看了看外头的天,扭头看向紫芝,「老太太和恒王妃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咱们不如先回去吧。」 紫芝纳闷,「姑娘不和老太太一起走?」 锦心想着有些事儿也不能慢着紫芝,就道,「我想去罗家的铺子看看,既然要接手,就得提前熟悉熟悉。」 紫芝忙挪身下床,穿上鞋,锦心扶着她,就出了禅房。 外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叫雪翎的,也是锦心阁的人,见锦心扶着紫芝出来,忙上前接了。 锦心让小丫头给崔老太君身边的榴花说了声,主仆三个就沿着甬道出了大觉寺,来到寺门外,上了安家的一辆小马车,下山去了。 山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立即飞奔了进去,来到一间禅房里,低声禀道,「世子爷,罗姑娘带着丫头先回了。」 「走了?怎么回去得这么早?」林珏放下手上的茶盏,起身道,「去,跟王妃回禀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于是,林珏也让人备马,带着温鹤和冷烟两个,悄没声地随后也下山了。 进了城,日影西斜,天色不早了。 锦心带着紫芝和雪翎两个直奔最近的罗家的一个粮铺而去。 到了近前,却见门前人山人海,围满了人,热闹得滚水一般沸腾着。 锦心很是纳闷,这个点儿,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买粮? 这粮铺的生意会这么好? 那要真这样,倒显得卢氏很有本事了。 锦心不解,就让车夫把马车停在拐角处,叫了雪翎下去打听一下。 不多时,雪翎气喘吁吁地赶来,锦心让她上车里说。 这才知道,哪里是什么生意好?原来是有个人买了一袋米,说是里头掺了小半袋的沙子。这人就把米袋背回来退,铺子里的伙计不认账,说是他故意把米里掺假,来讹他们的。 买米的人自然不服,嚷嚷着要报官,店伙计无法,只得请出掌柜的来,结果掌柜的说这是安家的铺子,要报官任凭他报去,到时候判他个讹诈的罪名,看他是想吃牢饭,还是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回家…… 两造人就这么吵吵嚷嚷地,竟然吸引了很多人过来看。 第24章 有人一听这是安家的铺子,自是知道有来头的,就劝着那买米的人赶紧回家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一袋米,坐了大牢可就太不值得了。 可那买米的人直喊自己冤屈,哭着坐在地上不肯走,掌柜的正让伙计把他打发走呢。 听了这些,锦心目瞪口呆了半日。 这事儿要真的是粮铺掺假坑人,可就没了天理了。虽然卢氏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事儿她还真不敢确定是不是卢氏授意的。 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锦心也不敢妄断。她让紫芝留在马车上,自己戴上幕篱,带着雪翎下了车,朝粮铺走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卢氏赚昧心钱还是掌柜的自己使鬼。不管是哪一方,这是父亲留下来的铺子,她不能就这么给糟蹋了。 走到近前,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在呜呜大哭,那声音悲戚地如同夜半中的厉鬼,哭得瘆人。 「黑了心的粮铺,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病中的幼儿,好不容易买了这么一袋米,一家人等着下锅,里头都是些沙子……呜呜,你们做生意的都这么缺德吗?不就仗着城里有人做大官,赚这些昧心的银子,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骂了一阵,就有两个店伙计拿着扫帚来赶他,「快走,快走,嚎什么丧?别找晦气。」 骂完,那大扫帚就无情地拍向地上坐着的人身上,扬起一片灰土。 「住手!」扫帚眼看着就要拍向买粮人身上,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呵斥着他们。 两个伙计被打断,甚是不悦,横眉竖目看也不看就扬声骂道,「什么狗东西,也敢挡大爷的道儿?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这脏话,雪翎气得受不住了,回骂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来了?就在那儿混骂。」 锦心抬手止住了她,心里约莫已经知道是谁干了缺德事儿了。粮铺里的伙计这般骄纵跋扈,若说不是仗着安府的势,谁信呐? 可见,他们平日里就这般耀武扬威惯了。 罗家的粮铺,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被雪翎这般一骂,两个伙计倒不敢造次了。忙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女子,身量纤细,锦衣华裳,头上戴着幕篱,正一步一步从人群里走过来。 他们自是不认得这女子是谁,只是看这女子的气度和衣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于是他们忙恭恭敬敬地弯腰垂首,「小的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是要买粮还是路过?这人是本地的泼皮无赖,常来铺子里讹诈,姑娘别信他的话!」 这是告诉锦心不让她管闲事了? 锦心微微一笑,没跟两个伙计计较,只是淡声吩咐,「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伙计一怔,只觉得这女子口气甚大,还以为她是地上坐着的买粮人的什么人,脸色不由变了变,口气也生硬起来,「姑娘还是同这人一起回去吧,不然等我们掌柜的报了官,姑娘也跟着没脸!」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们罗家没有这样的规矩!」锦心不耐烦跟两个伙计饶舌,不由得拔高了声音。 两个伙计一听「罗家」两个字,吓了一跳。虽然他们是给掌柜的做事儿,可也知道这铺子的主人姓罗,只不过自打罗家老爷没了之后,这铺子就归安府的二太太管。 如今罗家的姑娘找上门来,他们还是不敢怠慢的,一个人就飞快地进去叫掌柜的,另一个就热络地请锦心进去喝杯茶。 锦心怎么能进去? 今儿这事要不弄个水落石出,将来这粮铺可是要出事儿的。如此经营之道,迟早会毁了这个铺子。 粮铺的掌柜的听伙计说罗家来人了,当即就小跑着出来了。到了近前,对着锦心作揖问好,「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有事儿叫小的过去就得了。」 他是见过锦心的,虽然隔着屏风,那声音他自是识得。 方才在铺子里,他早就听见了,只不过他装傻充愣不出去罢了。 锦心也不跟他废话,指着地上那人问,「这米里怎么回事儿?」 掌柜的又啰啰嗦嗦地解释着,锦心没听几句,就打断了他,径自问地上坐着的买粮人,「你是哪日买的米?买了多少?花了几钱银子?」 买粮人也不妨自己哭了半天竟有个来给他撑腰的,当即就抹了把脸回道,「姑娘明鉴,这一袋米是昨儿辰时二刻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小二哥还给记了一笔账,写了这个时辰,我才知道……」 「账本拿来……」锦心听了,就把手伸到掌柜的跟前。 掌柜的傻了,直瞪着眼不动。 雪翎见他不说也不动,就上前问着他,「我们姑娘让掌柜的把账本拿来看一看,你怎的不动?」 见一个小丫头这般呵斥自己,那掌柜的脸面上下不来,立时就涨红了,盯着锦心冷笑道,「姑娘说是罗家的人,可有凭证?我们这铺子可是听安府二太太的,不见她本人,账本岂能交出去让陌生人看?」 雪翎一听这话快要气炸了,这不是没把自家姑娘给放眼里吗?明明这铺子是罗家的,如今怎么姑娘来了,也使唤不动人了? 这还了得?卢氏这是要把姑娘给架空了? 她气得就要上前理论,却被锦心一把给拦住了。 她扬起脸来轻笑了一声,盯着那掌柜的冷声问道,「掌柜的在罗家铺子做了多久?」 那掌柜的见自己几句话就拿捏住了罗家的人,暗自高兴,心想到时候就能在二太太面前好好地说说嘴了,却不料罗家这位姑娘忽然问了这个。 他当即就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扬道,「姑娘这话问得巧,我是安府二太太遴选上来的人,干了有半年了,姑娘没听二太太说起吗?」 那日他们进府的时候,锦心只是交代了几句话,并没有细细地问他们,倒是二掌柜的叫进去说了一会子。 第25章 如今这掌柜的装傻充愣,故意不认锦心,就是想到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成不了气候,这铺子还是卢氏说了算,他靠的人是卢氏。 他这个算盘打得不错,但是显然他低估了锦心。 就听锦心忽然笑了,曼声问道,「二舅母倒没在我跟前提起你,想来你是新来的,不知道罗家的规矩。」 听她不知道自己,那掌柜的越发得意起来,「姑娘身子弱,平日里二太太也不好把这些琐事儿跟你说,我们这些人,姑娘自是不知道的。」 他光听见前半句话,没把后半句话「罗家的规矩」放在心上,心里只管想着要奉承卢氏,哪里还听得出来这话中的意思? 见眼前这姑娘立在这儿不走,不由失了耐性,说话也不客气了,「姑娘一个人出来,老太太也不放心。姑娘要是累了,还是赶紧家去吧。」 听二太太说,这姑娘连安府的老太太也不待见了,将来整个安府都要听二太太的,他们这些人哪里会把锦心放在眼里? 所以,掌柜的拿她当小孩子一样往外赶了。 锦心却不理会他,只在袖子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来,对着掌柜的眼前就是一晃,「掌柜的,擦亮你的眼睛看看,这东西二太太该告诉你了吧?」 卢氏霸占了罗家几个铺子,但是罗家的信物,她却是没有的。她之前也隐晦地问锦心要过,只是那时候锦心虽然心软,到底没有交给她。 一来,这是爹娘的遗物,爹娘没了,她留着做个念想。二来,这东西也是爹娘临终前再三嘱咐不能给外人的。锦心那时虽然信着卢氏,却没有把这东西给她。如今想想,爹娘还真是明智。 这信物,当初在官府都是报备了的,铺子里的人见物如见人,哪个敢不从? 这掌柜的虽是卢氏遴选出来的,但也是听说过这信物的,自是认得,当即头上直冒冷汗,两腿一软,就跪在了锦心面前。 「见过东家!」 「既认我这个东家,那我说的话你可听?」锦心慢悠悠问道,眼睛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掌柜的。 「自是听姑娘的话。」掌柜的抹一把冷汗,急急地回道。 「那,就把账本拿来吧。」 掌柜的立即就吩咐店伙计去拿了,不多时,粮铺里的二掌柜的带着账房和所有的伙计全都出来了,和锦心见过礼,俱都恭敬地立在一边。 锦心拿着账本细细地看着,果然就找到了那一日这买粮人所说的这一笔账。 看了看,她把账本交给了二掌柜的,肃声吩咐,「收好账本,带我进去看看。」 「是。」二掌柜的不妨锦心这般信任自己,喜得赶紧头前带路。几个人撇下掌柜的一个人跪在那儿,扬长而去。 那掌柜的一见这架势,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拍拍膝上的灰土,就巴巴地跟了上去,里头那些粮食可不能让这姑娘给看到,不然,他吃饭的家伙可就完了。 锦心迈步进了粮仓,一个个地仔细看了过去,每一个都不出所料地掺了假。 锦心当即就怒火冲天,没想到卢氏竟然这么缺德,罗家的铺子这么多年还从没人敢这么干,卢氏竟敢打着罗家的旗号,干这么缺德的事儿! 指了指二掌柜的,锦心吩咐下去,「以后这铺子就归你管了,把这些粮食全都取出来,赈济贫民吧。」 意想不到的喜事落到自己头上,二掌柜的自是二话不说,感恩戴德地领着伙计去办了。 等掌柜的赶过来,锦心已经处置完毕,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掌柜的紧赶慢赶,几乎是哭着追上了她,「姑娘,您不能这么做啊?这可是几百两银子的粮食,铺子一年的收成呐。」 「那又如何?你是东家还是我是东家?」锦心回头冷冷看着他,笑得冷厉,「你现在已经不是这铺子的掌柜的了,我们这儿庙小,养不起你这尊神,你还是另谋出处吧?」 这等于开销了这掌柜的了。 这掌柜的在这铺子里一向颐指气使弄虚作假惯了,从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如今让他另谋出处,他哪里还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儿? 锦心的话,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他顿时瘫软在地上…… 锦心走到那买粮人面前,让伙计把他扶起来,温声道,「你的事儿我都查清楚了,是铺子里的掌柜的弄虚作假,坑了你。我已经处置了掌柜的,如今你要退银子也可以,多要些粮食也行,你看看你选哪一样?」 买粮人哪里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转折,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馅饼,他当即就哭着拜谢,「姑娘真是活菩萨啊……」 四周围着的人也都交口称赞锦心的菩萨心肠,二掌柜的又出来说把粮食赈济出去,人们更是奔走相告。 锦心吩咐了二掌柜的几句话,趁着这功夫上了车,回去了。 粮铺由此名声大振,无疑做了一次很好的宣传,看似舍了粮食,但是却赢得了口碑。 锦心这一招,都被林珏主仆看在眼里。 温鹤不由啧啧称赞,「看不出罗姑娘这招杀敌于无形的手段,和世子爷有的一拼啊?」 冷烟也点头,赞道,「罗姑娘要是男儿身,怕是不逊于我们世子爷!」 林珏眼尾上挑,波光潋滟的眸子华光大盛,半日才洋洋得意地来了一句,「本世子看上的女人,怎能差!」 「嘎?」温鹤和冷烟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世子爷竟然有看上的女人了? 天,世子爷一向清心寡欲,京中那么多的大家闺秀,他从来都不正眼相看,竟然会看上罗姑娘? 王妃要是知道了这事儿,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温鹤和冷烟一想到自家那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爷有了喜欢的人,就好像自己要入洞房了一样,高兴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26章 林珏一看两人的神情,就明白了,冷冷盯了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要是敢乱说出去,小心本世子拔了你们的舌头!」 温鹤和冷烟虽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好事儿为何世子爷不让他们乱说,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应承下来。 世子爷的手段,他们还是清楚的。就算是他的贴身小厮,也不能造次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见林珏打马而去,忙跟随上去。 至晚时分,卢氏才随着崔老太君回府,锦心去给崔老太君请安的时候,见卢氏满脸笑容,甚是高兴。安清也在崔老太君屋里,见了她,不由横了她一眼,像是在挑衅。 表哥安言也在这儿,见了锦心,双眼愤愤地扫过来,很是气愤的样子。 锦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两兄妹,没当回事儿,径自请过安,就要回去。 转身经过卢氏身边时,忽然想起了今天的事,不由住了脚,笑对卢氏,「二舅母不知,甥女今儿替舅母出了一口恶气!」 说完,她笑吟吟地看着卢氏,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笑容,清澈无瑕。 卢氏没料到锦心会有如此一说,她回来的晚,下人也没禀报外头发生了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锦心,笑问,「哦?不知甥女给舅母出了什么气?有谁敢给你舅母气受?」 虽然崔老太君有两个儿子,可大儿子和大儿媳在任上,卢氏虽说是二房的媳妇,但一直掌管着府上的中馈,说一不二,这京中还真没有人敢给她气受的。 锦心不紧不慢地笑回,「今儿路过我家的粮铺,掌柜的竟然弄虚作假,粮食里头掺了沙子,哄骗客人,甥女儿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撵出去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卢氏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才没让自己失态,稳住声音问锦心,「你把他撵出去了?」 「嗯,他说是舅母指使他这么做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舅母什么样的人,岂能做那等作孽缺德事儿?」 卢氏心里一阵翻腾,那掌柜的可是她娘家的一个堂兄弟,就这么被锦心给打发了,岂不是打她的脸? 可锦心说得句句在理,让她挑不出一点刺儿。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陪着笑脸,即使心里已经气得要吐血,「甥女儿做得对,到底是脸面要紧,岂能让那等小人给败坏了。」 「舅母说得对,脸面要紧,我们罗家人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锦心故意把「脸面」二字咬得很重,不紧不慢地说完,给卢氏施了一礼,「甥女儿告退!」施施然地转身走了。 卢氏也就坐不住了,和崔老太君说了一声,就告辞出来,匆匆地去找管家。 锦心出了崔老太君的院子,扶着雪翎的手慢慢地朝锦心阁行去。 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直追到两人身后。 回头看时,又是安言。锦心蹙了蹙眉,一言不发紧抿着唇看着他。 安言一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不由得醋意翻滚。听妹妹说,锦心竟然青天白日地在大觉寺的后院,亲手给林珏烤鱼吃。可是面对他时,却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他着实恼火。 这么个天仙似的表妹,除了他,谁能有福消受?本来听祖母那话音,锦心及笄后就是他的人了,怎么如今这表妹不说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对他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怎能受得了? 照他母亲的话来说,锦心一个克父克母的孤女,谁敢娶她?要不是看在祖母面上,母亲还不会答应的。 锦心却不知好歹,竟和外男勾搭,安言实在是难以理解。 见锦心连声「表哥」也不叫,安言气得上前一把就攥住了锦心的手腕,冷哼一声,「妹妹见了我怎么也不叫声哥哥?往日里可不是这样的。莫非觉得自己给林世子烤了一次鱼,将来就是王妃的命了?」 他冷嘲热讽,面目有些狰狞,本来还算清秀的脸上,满是狞笑。 锦心知道他又犯了醋劲,不想和他计较,只是冷声低斥,「放开我!」 「不放!」安言似乎是铁了心要和锦心耗上,额头上青筋直跳,咬牙狞笑,「妹妹这就受不得了?妹妹情愿低三下四地给人家烤鱼,想来手艺很是了得。表哥我也备好了烤鱼的东西,妹妹也给我烤一串尝尝?」 他醋意翻腾,颠三倒四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锦心气得脸色煞白,却依然冷冰冰地看着他。 「表哥听谁说我低三下四了?」她知道这些话定是安清学给安言听的,不由加重了语气,冷声道,「我是来安府做客的,可不是安府的奴才。表哥想吃烤鱼只管找人烤去,别找错了人。」 「你宁肯给一个外男烤鱼,也不肯给我烤?」安言就知道锦心会有这么一说,当即阴狠地笑了,手上的劲儿越发大了,锦心疼得眉头紧蹙,却一声不求饶。 「只是妹妹莫要打错了算盘,你将来依靠的是我!」安言自认为锦心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越说越得意,「妹妹可知,恒王妃看中的人可是我的亲妹妹,妹妹一个克父克母的孤女,能比得过我的妹妹?」 说罢,他甩开了锦心的手,冷哼一声,掉头离去。 雪翎赶紧上前给锦心撸起袖子看了看,只见一道深红的印迹横亘在锦心雪白细腻的手腕上,显眼刺目,很是触目惊心。 「姑娘,大爷,竟这么狠的心?」雪翎惊呼一声,皱着眉头咬着唇,低声哽咽,「枉费了姑娘和他从小的情分了。」 「别说这些,什么情分不情分的,都抵不上一个利字!」 锦心目送安言远去的背影,不悲不怒,神态安详。前世里,她对安言百依百顺,安言尚且抛弃了她跟表姐成亲,今生,她处处躲着他,他被卢氏惯出来的暴戾脾气怎么会不爆发? 第27章 迟早的事儿! 「他把姑娘当成什么了?竟让姑娘给他烤鱼吃,亏他还是个大家子的公子哥儿呢。」雪翎愤愤不平地说着,眼里已经有泪花在打转。 锦心却没当回事儿,只轻笑了声,「大家子也有龌龊不可见人之事,这有什么稀奇的?」 当务之急,她要早早地自立,搬出安府才好。 这个地方,实在不是她安身立命之所! 林珏在外头又处置了些杂事,至晚时分才回王府。 恒王妃已经急得满天下去找他了,他在大门外刚下了马,就有小厮上前牵了绳,眉开眼笑地问安,「世子爷回来了?王妃娘娘正着人四处找世子爷呢?」 「嗯。」林珏扔了缰绳,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进了府。 到了王妃的正院,门口就有守候的丫头迎上来,「爷回来了?娘娘正等着您呢。」 林珏不知道母亲巴巴地等着自己有什么大事儿,忙随着丫头挑了帘子进了屋。 恒王妃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眯着眼睛假寐,旁边两个丫头拿着美人槌正给她捶腿,一听见儿子回来了,她立即来了精神,身子挺直了,直直地看向林珏。 「珏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让娘一顿好找!」 林珏虽然孤傲冷清,但是对这个娘最是孝顺。十五岁上,恒王战死,恒王妃一个人苦苦撑着诺大的王府,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林珏心里对母亲自是有一种愧疚,母亲的话,他基本上都是顺从的。 「娘找我可有什么事情?」他在炕头上坐下,接过丫头手中的美人槌,给恒王妃细细地捶着。 「喜事,天大的喜事。」恒王妃一把攥过儿子的手,也不让他捶了,喜得眉梢都挑了起来,「我儿,听娘跟你说,今儿去大觉寺,娘就是还愿去了。」 林珏听到此处,眉头挑了挑,他娘还什么愿,他怎么不知? 「傻孩子,你上次伤得那样,娘求了神天菩萨,保佑得你好不容易好了,能不还愿吗?」 见林珏不解,恒王妃笑着给他解释了。 林珏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情不自禁地就想起锦心给自己剜肉疗伤的那一幕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起来,顺着恒王妃的话道,「娘做得对!」 恒王妃见儿子夸赞自己,不由更加高兴,「珏儿,娘还愿的同时又许了一愿……」 怎么还有愿? 林珏抬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哭笑不得。这妇人都信这些神佛的东西,管用吗? 恒王妃却不理会儿子,径自说下去,「就是你的亲事!你眼看着要弱冠了,等成了亲就该继承你父亲的王位了。看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着急,娘真是操碎了心。这不,神天菩萨显灵了,娘的愿刚许,就给咱们家送来一个好媳妇……」 「好媳妇?」林珏实在是忍不住了,打断了恒王妃的絮絮叨叨,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来的媳妇? 「啊,说来你也是知道这位小姐的,就是安府二房的嫡小姐!」 恒王妃兴兴头头地笑着,继续说着安清,「人家那真是才貌俱全,大家风范,哪里像那些野路子的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勾搭外男?」 林珏的眉头紧蹙了下,不知道他母亲说的那「野路子的姑娘」指的是谁。 安清他见过,就是在河边大惊小怪斥责罗锦心给他烤鱼的那个,论起相貌来,倒是不差。 只是尖酸刻薄的样子,让他心烦。 恒王妃正在兴头上,林珏也就压着性子听下去。直到她说完,林珏才冷冷清清地开口了,「娘说的这位姑娘,儿子见过的。」 恒王妃瞪大了眼,「我儿见过安姑娘?」 「是……」林珏没有说自己吃鱼的时候见过,只含糊地点点头,「娘说她才貌俱全,儿子瞧上去容貌还可以,至于才,儿子不敢恭维!」 「哟,你这混小子,才见过人家姑娘一面,知道什么?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娘方才那样说,指的是人家女红针线样样精通。这不,今儿在大觉寺,娘看她绣的一条帕子,就喜欢上了。」 恒王妃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袖内掏出一条「喜鹊登枝」的绢帕来,递给林珏看。 那是一条雪白的丝绢帕子,上头绣着花鸟,林珏对这个不感兴趣,淡淡地瞥了一眼,岔开了话题,「娘说起我受伤的事儿,光顾着还愿,忘了感谢救我的人了。」 他倒是想听听母亲对锦心的印象如何,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喜欢上安清那样的女子的。 「珏儿,你不会是想让娘去感谢罗家那姑娘吧?」恒王妃挑高了眉梢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一个姑娘家,就那么不顾脸面地闯入男客席面上,成何体统?你要娘谢她,还不如要了娘的老命!」 恒王妃冷哼了几声,不快地扭过身子,「‘知儿莫若母’,珏儿,莫以为娘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是喜欢上人家了是不是?」 她盯着林珏的双眼,紧紧地问着。 林珏倒没料到自己的心思这么明显,不过这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索性爽快地一笑,「娘倒是火眼金睛!」 「哼,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尾巴上哪儿翘,娘能不知道?」恒王妃剜了儿子一指头,一脸的慈爱,只是话锋却是一转,「罗姑娘容貌倒是一等,只是她克父克母,乃是不详之人,我儿要是纳了她做妾倒还使得,我们这样人家,我儿又是这样人品,做正妻,万万不可!」 林珏先还笑着听了,及至听到后头,脸色忽然大变,扔下美人槌,拔脚就走,「娘累了一天了,好好歇着吧。儿子还有事要处置!」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恒王妃望着自己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喊起来,可林珏就像是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恒王妃气得一拍炕沿,恨声骂道,「贱人,挑唆的我儿连娘都不顾了,怪不得卢氏说她是个祸水!」 第28章 锦罗阁里梳洗完正要上床歇着的锦心,莫名其妙就打了个喷嚏。脚腕已经好多了的紫芝连忙从外间过来,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受了寒?」 锦心也说不上来,只是笑笑,「哪里那么容易受寒?我又不是那娇弱的花骨朵儿。」 不过为防万一,紫芝还是让雪翎去厨房上给锦心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来,锦心也怕自己真的病了,忍着辣喝了下去。 雪翎来收拾汤碗的时候,见锦心靠在迎枕上翻一本泛黄的古书,就闲话了两句,「才刚奴婢到厨房上熬姜汤,听了一耳朵,说是大少奶奶屋里的蓝哥儿病了……」 「是吗?可知得的什么病?」锦心放下书,抬眸看来,「大表哥早去,大表嫂一个人拉扯个孩子,着实不易。」 雪翎也是默默点头,「谁说不是呢。听说近来京中不太平,好多小儿都染上了时疫,希望蓝哥儿不要染上才好。」 「是啊,大表嫂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蓝哥儿再有个好歹,可怎么过?」 锦心叹息了一声,就打发雪翎,「下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雪翎连忙端了汤碗行礼,「那姑娘早些睡,夜深了,别看书了,省得熬坏了眼睛。」 锦心点点头,雪翎就下去了。 紫芝抱了被褥在外间榻上值夜,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都歇了。 第二日起来,已是落了一夜的碎雨。 院子里满是落叶,苔青土润,清新芬芳。 锦心披了一件葱绿褙子,打开了支摘窗,贪婪地吸着晨间清新的空气,只觉心旷神怡。 紫芝脚虽好些,到底还不敢大动,就叫雪翎带着两个小丫头打了水来,她服侍着锦心净面梳头,收拾妥当,锦心就带着雪翎去给崔老太君请安了。 一路上,锦心被路边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给吸引了,嫩绿的草叶上,颤巍巍的露珠晶莹剔透,看上去如此地赏心悦目。 唯有大自然的美景才如此纯美,这人世间哪得这样? 一边欣赏着这不起眼的美景,一边感叹着,锦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崔老太君的院子。 进去时,却没见着崔老太君,听丫头说,崔老太君去了大少奶奶的院子看蓝哥儿了。 锦心听了,不由默默思量:看样子蓝哥儿病得不轻,一大早都能惊动老祖母过去。 这大少奶奶倒不是卢氏的儿媳,而是长房长孙媳妇,只因长房大舅在外头任上,大少奶奶又是孀居的寡妇,带着一根独苗,崔老太君怜惜她们母子,就留在了身边。 如今这长房重孙病了,崔老太君自是着急。 锦心决定也跟过去看看,就对雪翎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崔老太君院里的丫头忙劝,「姑娘身子弱,去了恐过了病气。听大夫说,这些日子,京中小儿好多都是这样的症候,很是……」 那丫头说到这儿,不自然地看了锦心一眼,又咽下去了。 锦心只觉不妙,忙追问,「京中小儿怎么了?」 丫头飞快地睃一眼四周,发现无人,方才对锦心低语,「告诉姑娘知道,姑娘可别说出去。听说京中小儿得这种病的有不少都是治不好的……」 治不好? 锦心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这病还是凶险了? 到底什么样的症候能要了这些小儿的命? 她谢了那丫头一句,带着雪翎匆匆地出了崔老太君的院子。那丫头望着她们主仆离去的背影,方才松了口气。 罗姑娘身子弱,可不能去大少奶奶院里,她告诉她实情,就把罗姑娘给吓住了。 谁知锦心在外头绕了一个弯,从另一条小径去了大少奶奶房氏的院子——从诫院。 长房大爷的名讳就叫安诫,自打大爷没了,大少奶奶房氏就把院子改成了「从诫院」。 彼时,院里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锦心在院门口刚一露头,就被房氏身旁的丫头白露给发现了,她连忙冲锦心打了个手势,示意锦心站在那儿别动。 锦心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惊动了大少奶奶,于是就和雪翎静静地站在门口。 放眼看去,只见堂屋垂着厚重的棉帘,门户紧闭,风丝不透。 锦心不由蹙了蹙眉,什么病,也不能把门扇关得这样死,连新鲜的空气都透不进去,又怎么能好? 医者仁心,她忍不住就挤上前去。 白露忙扯住她的袖子,急道,「姑娘身子弱,还是先回吧。这里头有老太太和二太太在呢,姑娘的好意,奴婢会跟大少奶奶说的。」 锦心哪里是为这个?见白露拦着她不让她进屋,也便急了,指着那棉帘子道,「蓝哥儿病得这样,怎么不开开窗子透透气,捂得这样严实,岂不加重了病情?」 白露一听这话,吓得就去捂锦心的嘴,「我的好姑娘,您可千万别乱说。这天儿早晚还凉着,哥儿又病了,怎能再着凉?大夫在里头诊治着,都没说什么了,姑娘何必多嘴,岂不让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不高兴?」 这个罗姑娘自打病好之后,行事就有些乖张,大不如从前那般温驯。 听说前些日子才冲撞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这会子要是再闯了进去,老太太和二太太一个不高兴,自是不怪罗姑娘,她们这些为奴做婢的可就麻烦了。 锦心被白露给拖着,自然不能进去,只得干着急地站在石阶下。 过不多时,忽然听见里头有女人的哭声传来,呜呜咽咽的,听上去很是凄惨。 白露一听,赶忙就上了石阶,挑了帘子进去了。 锦心细细地听了,这声儿像是大少奶奶的。她心知不妙,也赶紧跟随白露进了屋。 一进去,就见里头烟雾缭绕,浓重的熏香味儿扑鼻而来,让她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喷嚏。 第29章 谁知就惊动了里间的崔老太君,就听她拐杖在地上一杵,老态龙钟的声音里自带威严,「谁这么没规矩躲在哪儿?」 白露忙出来看时,见是锦心,为难地叹了口气,就去回崔老太君,「老太太,是罗姑娘来了。」 二太太卢氏正坐在崔老太君下首,闻听不由冷笑一声,「真是越忙越添乱,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看的院子,不知道罗姑娘身子弱经不得病气吗?真是没有规矩!」 这话明着呵斥丫头,实则指桑骂槐,暗指锦心不懂规矩。 昨儿发生了粮铺一事,卢氏吃了个哑巴亏,心里还不定怎么恼锦心呢,这会子好不容易有个由头就发泄了出来。 崔老太君也不理会,只冷冷喝道,「还不把姑娘送出去,这儿忙忙乱乱的,让她来做什么?」 声音里已是添了几分不耐烦了。 锦心知道自己如今不受待见,但是听着房氏那悲戚的哭声,她还是硬着头皮挑了帘子进了里间。 里间临窗的大炕上,铺着葱黄锦褥,上面睡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小小的鼻翼呼扇着,面色涨得紫红,看来是发烧了。 锦心不管崔老太君和卢氏的态度,站在炕前仔细地观察着,不过是一瞬间,她就觉得浑身已有些热的受不了。 这对普通人来说还能忍受,对于一个发烧的幼儿,怎能受得了? 她呼哧一把就把蓝哥儿身上的棉被给掀开了一层,伸手就把屋里的支摘窗给打开了。 冷风灌进来,吹得崔老太君众人身上都是激灵灵地一抖。 正坐在罗汉塌上哭着的房氏也抬起头来,红肿着双眼望着锦心,呆呆地不知所云。 卢氏已是气得面色铁青,豁地站起身子,指着锦心就骂,「大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仗着老太太疼你,想冻死蓝哥儿不成?」 本就气不顺的她,哪里会真的关心蓝哥儿的生死?蓝哥儿又不是她亲孙子,不过是逮着个机会想整治锦心罢了。 老态龙钟的崔老太君被这股冷风也给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抖着手声嘶力竭地指着锦心喊,「作孽啊,我的敏儿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桀骜不驯的女儿来?你给我出去!」 白露和榴花一见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忙上前去拉锦心,「姑娘,快走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这些丫头也实在是弄不懂,平日里温婉善良的罗姑娘,这会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竟这般不懂事儿了? 丫头推着锦心往外走,锦心却死死地抠住炕沿站住了脚,回头看着房氏,一字一句道,「大嫂,您不会想看蓝哥儿没命吧?」 方才房氏哭得那般悲伤,想来大夫已经下了决断,可是人人都避讳这个「死」字,只管宽慰着房氏。 哪里像锦心这样直白,愣是问大少奶奶这个。 崔老太君已是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外孙女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她这重孙子已经这样了,她偏还说他没命。 这不是要了她的命根子了吗? 「快把她给我拉出去!」崔老太君是一刻也不想再见到罗锦心了,只想把她给赶出去。 可是房氏却突然从罗汉塌上起来,几步走到了锦心跟前,一双妙目早就红肿得跟桃子一般,睁不开了。她伸出青筋暴露的手紧紧地抓住锦心的,纤细的身子轻轻地抖着,哀求着锦心,「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事到如今,纸里包不住火,就算崔老太君人人都不敢说这个「死」字,可是房氏身为母亲,怎能不知道底细? 蓝哥儿已经病了好几日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饮食不进。听大夫说京中不少小儿都得了这个症候,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她怎能不忧心如焚? 听见锦心这么说,房氏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卢氏见这情形,忙喝止房氏,「你别听她瞎说,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懂什么?哪敢让她给蓝哥儿胡治?」 崔老太君气得只管喘着粗气,却说不出话来。 可蓝哥儿是房氏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自是最关心儿子的生死了,硬拉着锦心的手不放,「求姑娘有法子快点儿救救我儿,我给你跪下了……」 府上已经请了十来个大夫了,这些日子走马灯般,却都不见效。宫里的太医也请来过,可面对昏睡着的蓝哥儿,都束手无策,让她预备后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什么法子? 锦心哪能让这个大表嫂给自己下跪,忙两手托住房氏,急急道,「大嫂先别慌,想让我救蓝哥儿,你得先听我的。」 「听,听,只要能让我儿活命,割肉剜心我都愿意!」房氏没命地点着头,保证着。 「那好,现在就把屋里的人清理出去,打开窗子,摘下纱屉,把蓝哥儿身上的衣裳全脱了……」锦心木着脸吩咐着。 已是四月的天儿,蠓虫小咬儿渐渐地多了,大少奶奶带着蓝哥儿,生怕被这些小虫子咬着孩子,早早地就把纱屉上了。 崔老太君和卢氏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憋得慌。什么叫「把屋里的人都清理出去」?难道她们太祖母、祖母辈分的人都不能在这儿了? 房氏也是脸色发白了,不敢置信,「妹妹,蓝哥儿本就病着,再脱了衣裳,冒了风寒怎么办?」 「那你是想让蓝哥儿生还是死?冒了风寒和没了命你选一个!」锦心看也不看房氏,只管伸手把蓝哥儿身上的一层夹棉被给揭了。 房氏拧着帕子,咬着唇,挣扎了半日,实在是没有了法子。 蓝哥儿即使穿得再厚盖得再多,大夫束手无策,也是一个死。 不等房氏做决断,卢氏就气得拍案而起,铁青着脸,呵斥锦心,「大姑娘,你这是拿我们蓝哥儿闹着玩呢吧?蓝哥儿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他万一有个好歹,你还让老太太怎么活?」 第30章 说着说着,她又不着痕迹地把崔老太君给捎上了。 崔老太君一听「心头肉」,顿时老泪纵横,颤巍巍起身,就哭出来,「锦丫头,你这是想把你外祖母给活活气死是不是?」 崔老太君一听「心头肉」,顿时老泪纵横,颤巍巍起身,就哭出来,「锦丫头,你这是想把你外祖母给活活气死是不是?」 见外祖母气得哭成这样,锦心心里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她依然木木地站在那儿。 与外祖母痛哭流涕相比,蓝哥儿的性命更重要,多耽搁一刻,蓝哥儿就多一份威胁。 重活一世,锦心已经学会了取舍。 不是她不想解释,实在是越解释越糊涂,浪费口舌。 房氏拧着帕子纠结了好久,看一眼冷着脸的罗锦心,再看一眼躺在炕上了无生息的儿子,终是下决心般看向了崔老太君和卢氏。 「老太太,二太太,媳妇给你们跪下了,求你们怜惜蓝哥儿吧。」 房氏那婉约的瓜子脸轻扬着,虽然秀美,可却透出一股坚不可摧的意志来。 做母亲的,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真是生不如死,什么都顾不上了。 崔老太君见往日里很是温和的房氏都给她跪了,不由得长叹一声,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喝命卢氏,「我们走,省得在这儿碍事!」 卢氏瞧一眼不争气的房氏,冷冷一笑,「蓝哥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怨我们!」 说罢,扶着崔老太君扬长而去。 房氏知道这一关虽说过去了,可在崔老太君和卢氏眼里,她也成了个忤逆不孝的媳妇。可只要能救得活自己的儿子,粉身碎骨又有何怕? 擦一把眼泪,她蹒跚地起了身,身子却微微地晃了晃。 锦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顺手就搭上了房氏的脉搏,「大嫂,你也出去歇着吧,这么熬着,等蓝哥儿好起来,你也病倒了。到时候谁来照料蓝哥儿?」 房氏却自动过滤掉锦心关切的话,只听见了那句「蓝哥儿好起来」,当即喜得一把抓住锦心的手,急切地问,「妹妹,你说蓝哥儿能好起来?」 看着她那热切的眼神,锦心不忍摇头,缓缓地点头道,「大嫂,我会全力以赴,不会让蓝哥儿有性命之忧的。」 前世,跟着家庵里的道姑学了些医术,再加上自己喜欢这些,下了苦功钻研过。虽说蓝哥儿的症候凶险,可还没有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锦心决定要放手搏一搏。 听见她的话,房氏露出了多日来的头一个笑容。那笑容在少妇柔和的面颊上,像是一朵寒冬里的腊梅,清新欢畅。 可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锦心清楚地看到房氏鬓边的几丝银发,她不由震撼了。 这个孀居的妇人只不过二十多岁,正值人生中的大好年华,却熬得灯枯油尽了。 锦心安抚了她几句,房氏终于不放心地出去了。 屋内,锦心带着两个丫头把蓝哥儿身上的衣裳全脱了,小小的他,就那么赤条条地躺在炕上。 锦心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她,又让丫头取来憋血,和着朱砂,把蓝哥儿浑身给涂满了。 做完了这一切,锦心就领着两个丫头出了屋,锁上了门,把钥匙捏在自己手里,径去了。 此时,不过日上三竿之时。 房氏坐在厢房里揪心地等着,到了午饭时,也不见锦心露面。 而堂屋炕上躺着的蓝哥儿,忽然哭起来。 许是几日水米未进的缘故,那哭声低沉嘶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一样。 房氏一听儿子哭,心肝肉都跟着搅合在一处,忙起身就要去看看。 谁知那门被锦心给锁死,安家的门窗都是硬实的楠木做成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憾得动? 房氏急得浑身都是汗,急急地吩咐白露,「快,去把罗姑娘请过来。」 她则趴在窗户边,不停地唤着儿子的小名儿。 只是蓝哥儿昏迷中哭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心如刀割了。 白露火烧火燎地赶到锦罗阁时,锦心正在午歇。 紫芝坐在外间榻上绣帕子,见白露来了,忙热情地起身招呼,「妹妹来了,快坐!」 白露心里有事,哪里还坐得下? 她探头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里间,急道,「姑娘什么时候醒来?」 紫芝硬拉着她坐下了,笑回,「这个哪有个准呢?姑娘昨儿夜里也没有歇好,今儿怕是要多睡会了。」 「我的姑奶奶,这要睡到什么时候?蓝哥儿那边哭上了,大少奶奶难受的跟什么似的,姑娘还睡得着?」 白露急得直搓手,嘴里忍不住就埋怨上了。 紫芝也就没了笑脸,接着绣她的帕子,「妹妹这是在怪我们家姑娘?府里这么多人都没有个说实话的,我们姑娘不仅说了实话,还诚心实意地给蓝哥儿治病,倒落得这样的埋怨。可见,好心没好报!」 白露也不是个傻的,能在大少奶奶身边伺候,也是有几分眼力见的,知道自己急躁中说错了话,忙羞赧地直道歉。 「姐姐就别埋汰我了,是我不好,口不择言了。只是蓝哥儿哭得厉害,大少奶奶想进屋看看……」 见紫芝不搭理她,白露只得咬着唇苦求,「姑娘还没醒,我不敢惊扰,姐姐能不能把大少奶奶屋里的钥匙取来,大少奶奶进屋看一眼就好!」 紫芝还没答话,就见里屋的帘子晃了下,锦心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 「姑娘醒了?」紫芝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笑吟吟地去搀锦心。 白露也跟着站起来,行了礼。 锦心摆了摆手,径自坐在了交椅上,看着白露沉声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你只管回去告诉大少奶奶,让她死了这条心,蓝哥儿不哭到天黑,谁都不能进屋!」 第31章 从来还没有人这样行事过,白露简直不能接受了。蓝哥儿是大少奶奶的儿子,难道现在她连自己儿子都见不得了? 只是她一个做下人的,怎敢和主子分辨?当下只得急急地赶回从诫院,跟大少奶奶房氏一五一十地说了。 房氏也是气了个半死,无奈自己儿子在里头炕上哭得声嘶力竭,她生怕孩子有个长短,分身乏术,不敢离开这儿,亲自去拿钥匙。 罗锦心则在锦罗阁里直等到天黑才露面,饭也没顾得上用,就带着雪翎赶到了从诫院。 从诫院已经是灯火辉煌了,崔老太君和卢氏都在,正让人砸门呢。 房氏瘫坐在门前,披头散发,目光无神,死死地盯着那扇由铜将军把门的楠木雕花门。 房氏瘫坐在门前,披头散发,目光无神,死死地盯着那扇由铜将军把门的楠木雕花门。 「看看我怎么说的,你竟真信了那丫头的话,如今蓝哥儿连个声息都没有,怕是不好了,你竟瞒着我们也不来报,难道非要眼睁睁看着蓝哥儿没命不成?」 憋了这几日,卢氏终是能发泄一通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数落完活死人一样的房氏,她又转身去扶崔老太君,「老太太,甥女儿越发闹腾得不像样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哇!依媳妇的蠢见,不如赶紧给她定一门亲事才妥当,不然,等名声败坏了,可就晚了。」 崔老太君虽恼锦心,可到底是她的亲外孙女,随便给她找门亲事打发了,她还是于心不忍的。 本来,依着她,是想把锦心给了安言的,只是如今锦心行事越发乖张,卢氏又说了这个话,她就知道卢氏心里已经不乐意让儿子娶锦心了。 外孙女再重要,也没有嫡孙重要。 崔老太君长叹一口气,终于松了口,「先不急,这事儿你这个当家人且先放在心上,等有了合适的人家再说。」 「哎,媳妇这就留心。」有了崔老太君这话,卢氏就放心了。 婆媳两个看着人砸门,正忙乱着,忽听锦心在身后轻声道,「别砸了,钥匙在我这儿呢。」 房氏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一把抢过锦心手中的钥匙,哆哆嗦嗦地就把门给打开了。 卢氏冷哼一声,扶着崔老太君迈步上前。锦心紧随其后跟上,却不料崔老太太回头厉喝一声,「你还进去做什么?难道非要看着蓝哥儿咽了气你才消停?」 锦心被她这么一呵斥,自然不好再进去了,于是她就站在石阶下,静静地等着。 房氏进了屋,几步奔到了炕边,就见上面的蓝哥儿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跟死了一样。 房氏「哇」地一声哭出来,扶着炕沿就软了下去。 虽然在外头也想过最坏的结局,可一旦真的变成了现实,还是难以接受的。 此时的房氏,早就没了眼泪,张了几次嘴,嚎哭了出来,眼眶尽管酸涩,可就是淌不出泪来。 卢氏扶着崔老太君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卢氏一瞧房氏那模样,就知道蓝哥儿已经不行了,再往炕上撩一眼,果然,蓝哥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因为浑身赤条条地被锦心给涂满了憋血和朱砂,现在他那小小的身子红彤彤的,看不出肌肤的颜色来。 「老太太,可怜蓝哥儿就这么走了。临走前,竟连身衣裳都没穿上……」卢氏抽出帕子朝脸上一捂,也跟着嚎哭起来。 崔老太君一见这情形,当即就一下子软在了丫头的身上,两眼往上翻着,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让老太太躺下?」卢氏也不哭了,赶紧吩咐丫头扶住了崔老太君,又在她人中上狠命掐了一下,崔老太太半日才缓过气儿来。 「老太太,您老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们这个家可就完了。」卢氏红着眼睛说着,又扭头看着房氏,低声道,「你也别哭了,老太太如今这个样子,蓝哥儿的后事还得你拿主意!」 房氏先还愣愣地哭着,一听见「后事」这个词,忽然就从地上爬起来,跟疯魔了一样就往外冲,一边奔着一边嘶声低吼,「贱人,还我儿子来!」 锦心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却屹立不动,纤细的身子站得笔直,如一竿青竹,寒冷中伫立。 房氏奔到锦心面前,一把揪住了锦心的衣领,就是噼啪两个耳光,尖声质问,「你不是说你能救活我儿子的吗?为何他现在一动不动了?你倒是说话呀,你安的什么心?」 雪翎见自家姑娘被大少奶奶如此作践,就要上前去拉。却被锦心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锦心只是冷冷地抓住大少奶奶的手,双眼静静地看着发疯了的房氏,朱唇轻启,轻声问了句,「你见过哪个孩子睡着了还乱动的?你试过蓝哥儿的鼻息了吗?」 正在发狂的房氏顿时僵住了,正从窗户往外看热闹的卢氏也傻了。 罗锦心这个时候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你是说,蓝哥儿他……」房氏磕磕巴巴地问着,没等锦心回答,就一阵旋风般奔回了屋里。 此时的锦心,顾不上脸颊火辣辣地疼,也跟了进去。 卢氏上前拦着她,阴沉一笑,「大姑娘,老太太已经这样了,这儿够乱的了,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锦心也不理她,直奔炕边而去。 就见房氏颤巍巍地把手指伸在蓝哥儿的鼻端试了试,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喜的笑声,「活着,蓝哥儿……还活着。」 卢氏的脸立即就白了,手中的帕子攥的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炕上一动不动的蓝哥儿。 锦心高声吩咐屋里的丫头,「去打热水,给蓝哥儿擦身子。」 热水飞快地送进来,丫头就拧了帕子要去擦,锦心亲自接过来,轻轻地拭着蓝哥儿的小身子。 第32章 随着鳖血和朱砂被擦干净,蓝哥儿身上的肌肤呈现出来。锦心细细地看了一番,放轻声道,「痘花儿都开出来了,蓝哥儿已无大碍。如今拿淡盐水来,用纱布细细地擦这些痘子,免得留疤。」 她说得虽轻,可屋内的人都听见了。 这意味着蓝哥儿死不了了。 满屋子的人都欢腾起来,连崔老太君也精神好起来,颤巍巍地拄着拐杖靠近炕边,细细地去看蓝哥儿身上的痘子。 房氏听了锦心的话,真是羞愧难当,竟噗通一声跪在了锦心面前,磕头如捣蒜,「大姑娘,是我不好,你大人有大量,被跟我这不懂事的妇人计较!你要是心里有气,就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锦心怎能打回来?只是身子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房氏的大礼,声音冷静如水,波澜不惊,「大嫂快起来吧,蓝哥儿没事就好,过去的就过去吧。」 房氏又羞又痛地爬起来,按照锦心的吩咐,照看着蓝哥儿。 卢氏心里翻腾地像开了锅一样,她实在是弄不明白,本来这是一局死棋,罗锦心这小贱人怎么就给盘活了? 卢氏木然地站在那儿,看着满脸欢喜的房氏和恢复过来的崔老太君,满心里不是滋味。 局面本应该是哭丧一片,罗锦心这小贱人被崔老太君给彻底厌弃才对啊? 没想到不仅没有朝着她预想的发生,反而还出现了皆大欢喜的情况,当真让她难以接受。 眼看着连丫头婆子都在欢笑,卢氏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了。 她装模作样地上前看了眼正熟睡的蓝哥儿,回头就笑着对房氏道,「老天也在保佑我们蓝哥儿,见你不容易,不忍心带走他。如今蓝哥儿大安了,需得好好进补进补才是,我那儿还有一株我娘家姐姐送来的百年老山参,上次给老太太,她老人家说用不着,就给了蓝哥儿吧。」 话里话外,只说蓝哥儿好起来是因为老天保佑,绝口不提是锦心的功劳。 锦心在一边听了,心内只冷冷一笑。 房氏忙道谢,「多谢婶娘记挂着蓝哥儿,侄媳妇在这儿谢过婶娘了。」 卢氏就急火火地吩咐人去取,却被锦心给拦下了。 卢氏面色不好,转过脸来紧盯着锦心,细长的凤目闪着阴毒的光芒,脸上却皮笑肉不笑的,「甥女儿这是做什么?舅母不是那小气之人,甥女儿还要替我省下吗?」 锦心冷冷一笑,回过头来叮嘱房氏,「蓝哥儿虽然已无性命之危,可要照料不当,照样落下病根。如今这才刚好,断乎不能用那些大补的东西,每日只需清粥小菜、醋盐萝卜丁儿就是,直等大好才可恢复饮食。」 房氏连忙答应下来,锦心的话,比圣旨还管用。什么脸子里子都没她的儿子重要。 卢氏的脸面却下不来,怒极而笑,「甥女这话倒奇了,我一片好心,难道还能害蓝哥儿不成?他小小年纪,给他吃那些寡淡无味的东西,身子能好起来吗?」 若是她好声好气地说,锦心还能给她解释一二。只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锦心待卢氏,再也没了耐心。 她看都没看卢氏一眼,只冷哼一声,「好心办坏事的也不少,安知舅母不是在害蓝哥儿?」 「你……」卢氏被她的话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当着屋里这么多丫头婆子的面儿,卢氏一个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自然受不了。 她转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崔老太君跟前,涕泪交流,「老太太,您听听甥女儿的话,这不是没把我这个舅母放在眼里吗?我好心好意想给蓝哥儿补补身子,她却说我没安好心!」 崔老太君眼不花耳不聋,两个人说了什么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见卢氏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自然要给这个当家人面子,当即就呵斥着锦心,「你这孩子,怎么跟舅母说话的?还不快来给你二舅母赔不是?」 崔老太君先前对锦心也是很不满,只是现在蓝哥儿没事儿了,她又觉出这个外孙女的好来。这话无非就是想让锦心意思意思,给卢氏个面子罢了。 一个晚辈,给舅母赔个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崔老太君这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 只是锦心却完全不领情,自打那日崔老太君说出她「克父克母命硬」的话来,锦心就寒了心。 这么多人,谁说她都行,唯独崔老太君不该说这些话。安敏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是安敏的女儿,崔老太君是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连她都这般认为,她还有什么意思呢? 甩了甩刚擦干净的手,罗锦心对上崔老太君那双殷切的眸子。那双浑浊的眸子依然透出精光,里头的意思锦心也看懂了。 无非就是卢氏是安言之母,在崔老太君眼里,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如果现在不跟卢氏赔罪,将来嫁给了安言,那有的是小鞋穿。 锦心只是无动于衷地笑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蓝哥儿痘疹难出,我在他身上涂了鳖血、朱砂,让小咬儿蠓虫儿来叮咬,蓝哥儿挣命一哭,才让痘儿开花。体内的余毒未清,怎能大补?所以不能进食人参这样的补品,不然,会适得其反。不知二舅母现在可否明白?」 这算是给了卢氏面子,如果卢氏再不知进退,锦心就不打算理会了。 崔老太君见外孙女儿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苛责于她,只得命丫头扶起卢氏来,打圆场,「你甥女儿从小儿没了父母,性子孤僻,你就多包涵些罢了。」 事到如今,卢氏还能怎样?再较真下去,下人倒背后里议论她容不下一个小辈了。 于是她破涕为笑,连忙说道,「是媳妇方才糊涂了,没有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儿,谁知道这里头学问竟这么大!」 几句话下来,她又成了那个贤良大度的当家主母了。 见蓝哥儿身边都妥当了,崔老太君也放了心,道一声「乏了」,扶着卢氏的手就出去了。 房氏和锦心送到门口,眼看着她坐上了软轿离去。 第33章 锦心也就带着雪翎要回去,房氏却急急地喊住了她,拉着她的手泫然欲泣,「好妹妹,大嫂真是糊涂油蒙了心,连好坏都不分了,竟打了妹妹,我还是个人吗?」 说着,她羞愧地呜呜哭起来。 锦心只得安慰她几句,「……大哥走的早,大嫂一个人拉扯着蓝哥儿不容易,如今蓝哥儿已无大碍,大嫂只要照料好他就行。我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那些事过去就罢了,大嫂也别心里有疙瘩了。」 一席话,让大少奶奶房氏宾服不已。 锦心带着雪翎自去了。 没想到第二日,京中就传遍了,说安国公府上的外孙女是个专治小儿痘疹的圣手…… 锦心听雪翎学给她听时,也只是一笑。 安国公府光下人就有二三百口子,一传十十传百传扬出去倒也不奇怪,怕就怕,到时候有人找上门来求治,她就不得闲了。 果然不出所料,过不几日,安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竟然人挤人,都抱着得了痘疹的孩子来了。 锦心只得日日忙碌着,顾不得身子刚好,为这些患了痘疹的孩子治病。 卢氏却很是不高兴,三番五次到崔老太君那里下舌,「老太太,不是媳妇不厚道,这大姑娘毕竟年岁大了,就这么日日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在一处,怎生是好啊?我们府上几个姑娘都到了说亲的年岁,她这个样子,人家哪敢上门给我们家的几个姑娘提亲?」 崔老太君虽然这两天因为蓝哥儿的事儿,对锦心的误解缓和了些,但被卢氏这么一挑,又觉得心里有疙瘩了。 自己这个外孙女儿虽然学了点儿医术,但这么大张旗鼓地给人治病,他们安家还真的有些惊心动魄的。 闺阁中的女子,哪有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就算是那些患了痘疹的小儿家里人找来,也不能就答应了。 闺阁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做女红练练针线的。 偏卢氏又架桥拨火,日日在崔老太君耳根子上吹风,「老太太,蓝哥儿的病能好,也是大姑娘瞎猫碰着了死耗子——赶巧了。大姑娘在家里时,也没听说她学过医术。到我们家才不过半年多,怎么就会了?」 崔老太君虽然心疼外孙女儿,但她更看重安家。锦心乖顺还好,这府里还能容得下她。如今锦心如此大逆不道,崔老太君对她已经深深地失望了。 被卢氏吹了几日风,崔老太君就很不耐烦了。 加上卢氏又说了一番话,崔老太君更是深深地信服了。 卢氏说了,宫里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哪个不是祖传下来的?个个都胡子花白了,才能在医学上有些造诣。像大姑娘这样的,能有多大,就敢给那些孩子治病?万一治不好,人家不得打上安家的门来? 几次三番,崔老太君终是坐不住了。 不说这个外孙女儿整天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单说来的这些人,不乏一些世家大族、官僚勋贵,万一锦心把人家的孩子给治死了,安家可就倒霉了。 第四天上,一大早,锦心就起来了,收拾齐整,她就打算到大门口的倒坐房里等着,好给那些孩子诊断。 谁知刚出门,就见榴花急匆匆来到了锦罗阁。 两个人正好走了个对面,锦心忙问,「可是外祖母让你来找我?」 榴花行了礼,点头,「老太太正在上房里等着姑娘呢。」 锦心跟着她来到了崔老太君的院子,进了正屋,给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崔老太君行了礼。 崔老太君就拍了拍身边的炕沿,「锦丫头,坐这儿来。」 锦心不知崔老太君何意,顺从地坐了过去。 崔老太君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眼泪就滚落下来,「锦丫头,你娘没了,你就是外祖母的心头肉。只是外祖母这些日子越发看不透你了,你自打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闺阁女子的规矩礼仪你一样不学,偏要出头露面,逞能要强地给人治病。万一治出个好歹来,安家可不是被人看了大笑话了?」 锦心一听这话,就知道崔老太君是不想她再给人治病的了。 一想起那些鲜活的孩儿将要因为痘疹而死去,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样钝疼。 思量再三,她还是冒了忤逆崔老太君的风险道出了心声,「外祖母,您是不是怀疑孙女儿的医术不精?孙女儿能治得好蓝哥儿,自然也能治得好那些孩儿。外祖母不必担心别人会对安家如何,他们的孩儿被孙女儿给治好了,也只有感激安家的份儿。」 见她依然「执迷不悟」,崔老太君也实在是没辙了,她叹了一口气,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你不知道,我们大户人家的小姐怎能抛头露面去做这些营生?你这样折腾,毁了自己不说,连带着你舅舅家的几个姐妹,也说不着好亲了。」 锦心听话听音,知道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原来自己给人治病,给安家蒙羞了,让安家的女儿找不到好亲事了。 锦心暗暗好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既然外祖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能一意孤行,总得体谅下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家。 她懂事地握着崔老太君满是褶子的手,温声道,「外祖母不喜孙女儿做这些,孙女儿不做就是。只是今儿来的这些孩儿,容孙女儿给他们治了可好?」 门上人来报,外头的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若是锦心不去,这些爱子如命的人家,还指不定怎么说安家呢? 崔老太君只好答应了。 锦心带着雪翎出了正院,来到了大门口的倒坐房里,开始给前来的那些小儿诊治起来。 又忙乱了一日,连饭都是紫芝从大厨房里拿来的,锦心只是匆匆地扒拉两口就打发过去。 因为怕日后没有机会出来,锦心今儿一直坐到了天黑,足足诊断了四五十个小儿。 第34章 那些人家对她千恩万谢的,又要给她诊费,都让锦心一一谢绝了。 她不过是看几眼,诊诊脉,开个方子罢了。又不从她这儿买药材,她自然不需要银子。 当天那些人临走时,锦心已经嘱咐了他们,从明日起就不要来了。众人不解,嘴里喊着她「活菩萨」,纷纷追问缘由。 锦心但笑不语,只说自己是个闺阁女子不宜抛头露面。 这些人也就罢了,等到了天黑,治完了最后一个小儿,锦心已是疲倦不已。 命紫芝打来一盆热水泡着脚,她一边倚在床头上翻书。 因为乏急了,泡完脚她倒头就睡。 第二日,除了给崔老太君请安,她哪儿都没去,只在锦罗阁里待着,看看书,捣鼓点儿药,倒也滋润。 只是到了晌午,外头大门处就已经被车马给堵上了。 卢氏带着安清想到外头绸缎铺子去看看,都没出得去。 她气得回头就往崔老太君院子里来,见了崔老太君就哭丧着脸指责锦心,「老太太,我们家如今被甥女儿给搅合得不成样子了。您老成日不出门,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子。媳妇今儿连门都出不去了,这可怎么办?」 崔老太君吓了一大跳,这个儿媳妇素来精明能干,鲜少在她跟前抱怨这些琐事,这是怎么了? 她忙问卢氏,「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和锦丫头有关?」 「可不是!」卢氏双手接过榴花捧过来的茶盏,亲自给崔老太君奉上,细细地说起来,「外头车水马龙,鱼龙混杂的,家家都带着患了病的孩儿挤在大门口,等着大姑娘出去呢。蓝哥儿才刚好,万一再染上病,岂不麻烦?」 一提起蓝哥儿,崔老太君不能不留心。 她不由叹息一声,满是褶子的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捶,「作孽啊,她要败了这个家吗?」 卢氏垂下的眼皮里,闪过一抹得意的光。 卢氏是个精明的,她也不附和着崔老太君的话,只是提议,「上次老太太说给大姑娘留意亲事,媳妇倒是冷眼看了两家,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这个时候,卢氏巴不得把锦心给嫁出去。不然留在府上,崔老太君还惦记着给她儿子做媳妇呢。到时候,只要崔老太君不死,言儿的正室就非锦心莫属。 她怎能接受安敏和罗佑天的女儿做儿媳? 趁着崔老太君发火,她提出亲事来,崔老太君最容易接受。 果然,崔老太君坐直了身子,一脸肃容说道,「锦丫头是个不省心的,上次还说她的亲事由罗家做主。罗家的人都快死绝了,我这个外祖母不给她掌掌眼,她哪能嫁得出去?」 叹息一声,她又盯着卢氏问,「瞅的是哪两家?人家不在乎锦丫头命硬?」 卢氏见崔老太君上心,忙笑回,「老太太不知,这两户人家可不比那些轻狂人家,是正经的读书人家,配大姑娘,一点儿都不差。」 「本来我想着把锦丫头给言儿的,只是这丫头性子越发乖张,我倒是觉得她配不上言儿了。」 崔老太君这话,无疑六月天里给卢氏喝了一杯冰水,从头爽到脚。没想到崔老太君终于松了口,不再把那小贱人硬塞给她儿子了。 她忙殷勤地恭维了崔老太君一句,「老太太明鉴,大姑娘心思不在我们府上,留也是留不住的。」 得了好还卖乖的卢氏,时刻不忘在崔老太君跟前给罗锦心上眼药。 「不过锦丫头怎么说也是才貌双全,可不能委屈了她。」到底是嫡亲的外祖母,崔老太君还是不忍心稀里糊涂就把锦心给嫁出去的。 卢氏忙笑道,「老太太,这您就不用担心了,媳妇的眼光难道您还不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细细说来,「这两户人家都是极好的,一户就是顺天府尹的妻舅,前年死了老婆,想再续一房的,大姑娘嫁过去,咱们家就和顺天府成了亲戚了。」 见崔老太君略略点头,卢氏松了口气,忙一口气说下去,「另一户人家,孩子是个独子,家里有良田千顷,奴婢成群,只是……」 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瞅了崔老太君一眼。 崔老太君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那孩子身子弱了些,论年岁,比顺天府尹的妻舅要小些,和大姑娘也相当。」 「嗯,身子弱些也不打紧,年纪轻轻的,只要知道读书上进就好。」 见崔老太君没有驳回,卢氏大喜,忙问,「那……老太太挑个日子,人家好让媒人来相看?」 崔老太君眼皮耷拉着,似乎在盘算什么,半天才道,「能和顺天府尹做亲家,对言儿和蓝哥儿将来都大有裨益,我看,择日不如撞日,锦丫头在家也是瞎折腾,不如趁早让人来相看了吧?」 「成,那媳妇这就让人捎话,想来顺天府尹家不多会儿就会来人。」 卢氏干脆利索地告退出去,就去吩咐婆子前去传话了。 过了晌午,顺天府尹的夫人就派了人过来,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带了四色礼品来到了崔老太君的上房。 崔老太君一见这两个婆子穿戴不同于一般的仆婢,知道在顺天府尹夫人面前是有些头脸的,自然不敢慢待,忙让榴花上香茗,摆点心。 两个仆妇也是见过世面的,笑容得体地站起来,「老太太快别忙了,我们来就是想见见大姑娘,好等着回我们太太的话呢。」 崔老太君一见人家仆妇都这么干脆利落,心里感慨了一番,忙让丫头去锦罗阁叫锦心过来,还特意叮嘱了丫头一番,让锦心好好梳洗了再来。 正在锦罗阁看医书的锦心,听见丫头传话,忙站起身来听了。只是她很是迷惑,为何外祖母特特地要交待让她好好梳洗呢?莫非前头来了贵客? 第35章 她忙问传话的丫头,丫头也不知道那两个仆妇的身份。锦心只得细细地梳洗了,让紫芝给她梳了一个双丫髻,簪了两朵白色的珠花,穿了件折枝梅花的月白湖绸褙子。 因爹娘去世未满三年,所以她配了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 打扮好,紫芝对着镜子夸赞道,「姑娘这副模样,就是不涂脂抹粉的,也把其他人给比下去了。」 锦心白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带着雪翎自去了。 到了崔老太君的上房,榴花已经站在门外等着她了。一见她到来,榴花忙挑了轻绸软帘,笑道,「罗姑娘来了?」 锦心冲她点头笑笑,进了屋。 崔老太君就坐在明间的雕花乌木太师椅上,下首坐着两个面生的仆妇。 锦心也不认识,只是笑笑,朝崔老太君行了礼。 崔老太君就指着这两个仆妇介绍着,「这是顺天府尹家里的,今儿过来说几句闲话。」 又对两个仆妇笑道,「这就是老身的外孙女儿,小门小户的,没的让你们笑话!」 两个仆妇一听,忙起身就拉着锦心的手细细打量着,一个脸面容长的仆妇嘴里笑嘻嘻道,「姑娘真是好模样,整个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锦心被她夸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低下了头。 崔老太君呵呵地笑着,谦逊道,「快别折煞她了,哪敢和别的姑娘比?」 另一个仆妇细细地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姑娘这双手细巧灵长,想来是个手巧的,不知道姑娘可有现成的帕子什么的,也让我们开开眼。」 锦心一听这个,很是奇怪,好端端的,哪有见面就跟人要帕子的? 她就算帕子用不了,也不能给这些不相识的人啊? 她抬头看向崔老太君,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两个仆妇什么意思,指望着外祖母给打打圆场,毕竟女孩儿家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外传的。 可让她意料不到的是,崔老太君竟然笑着点头,「锦丫头,就把你手里拿的这一条给这两位妈妈看看吧。」 吩咐完锦心,崔老太君又对那两个仆妇笑道,「我这外孙女儿从小没了娘,针线活儿马马虎虎,别让你们见笑才好!」 两个婆子忙笑着恭维,「瞧老太太说的,你们这样人家,还指着姑娘做针线不成?不过是应个景儿,到时候不让公婆挑个刺儿罢了。」 「正是这个理儿。」崔老太君含笑点头,又催着锦心,「怎的这么磨蹭?」 锦心无奈,只得把手里拿的那条雪白杭绸帕子给了那两个仆妇。 帕子上头只绣了一朵清新妍丽的红梅,虽然简洁,但很是传神。 两个仆妇看了忙交口称赞,「没想到大姑娘的活计这般鲜亮,我们太太看了一定喜欢。」 说完,就把那条帕子塞进了袖内。 锦心很是纳闷:这帕子又关她们太太什么事儿?自己和顺天府尹夫人可是一点儿都不相熟啊? 送走了那两个顺天府尹家的仆妇,崔老太君也没有多说,就打发锦心回去了。 锦心一路纳闷地回了锦罗阁,紫芝见她闷闷不乐,忙给她打了水洗了手脸,才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老太太那儿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瞧着姑娘脸色不大好?」 锦心素来有事也不瞒着紫芝,当即就把在崔老太君屋里所见的人一五一十地跟紫芝说了。末了,又问紫芝,「你说说,老太太巴巴地把我叫过去,就是为了见两个顺天府尹家的仆妇?」 紫芝是个心思缜密的,听了这些,不由蹙眉,「姑娘身份尊贵,就算是住在外祖家,也不是随便一个外来的仆妇想见就见的。如今老太太特特地叫了姑娘去,奴婢觉着定是不简单。」 锦心也点头,寻思了一番,方咬着唇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了数了,看样子外祖母要给我说亲了。」 「说亲?」紫芝惊叫起来,「老太太不是想把姑娘……」 「给了大爷」的话她咽了下去,抬眸小心地打量了下紫芝的面色,见她无常,方才放心。 锦心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她重生一回,绝不会再走以前的老路,她对安言什么态度,这个丫头早就心知肚明,方才也不过是一时口误罢了。 她了然地笑笑,「你在我跟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老太太就算是想把我给了大爷,也得看二舅母答应不答应。这个家明面儿上老太太做主,其实还是二舅母当家。老太太年纪大了,想来也看得明白,她在一日还能保我一日平安。若是不在了,我的日子就难过了。如今想在外头给我说亲,也不枉老太太费力一场!」 说实在的,崔老太君不把她许给安言,锦心倒是放心了。 紫芝瞪大了眼,一动不动地听着,见锦心说得透彻,不由红了眼圈,「姑娘倒是看得明白,只是这外头能寻着什么好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还不是二太太掌眼?到时候随便给姑娘定一门亲,姑娘这辈子可不就完了?」 这个丫头打小儿就跟着锦心,一路从姑苏来到了京城,和锦心虽是主仆,私下里跟姐妹也没啥差别。 锦心无父无母,如今住在外祖家,如同落入虎狼之窝,她岂能不为她忧心? 「我们当奴做婢的倒没什么,可就苦了姑娘了。」紫芝一边说着一边抹泪,引得在一边傻听的雪翎也跟着呜咽起来。 锦心见自己两个丫头都鼻头红红眼泪汪汪地,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姑娘,这个时候您还能笑得出来?」紫芝擦了擦眼角,撅着嘴埋怨锦心。 「不笑还能跟你们一起哭吗?」锦心笑着白了这两个人一眼,又安慰她们,「放心,我又不是泥做的人,由着她们搓扁捏圆。我不是安家的女儿,她们想随便给我安插一门亲事就能做得到吗?大不了,我带你们几个搬出安家,行医治病也是一辈子!」 第36章 见锦心这么有主意,紫芝心才稍安,可是一个姑娘家,到底不比男子。无根浮萍一般,没了家族的依仗,怎能像男子那样顶天立地? 姑娘家,将来还是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姑娘就算是有满身的医术,将来也是步步维艰呐。 紫芝到底年长两岁,想得长远。虽然陪着锦心笑着,可到底还是悬着一颗心。 倒是雪翎,年纪小,不谙世事,听锦心这么说,不由就拍手跳起来,「好啊,姑娘到时候外出行医就带上奴婢,奴婢就当个药童正好!」 「你个死蹄子,越说越上瘾了,还不赶紧给姑娘倒茶去!」紫芝笑骂了雪翎几句,把她给赶出去了。 天色已晚,她服侍锦心吃了点儿清粥小菜,又陪锦心说了会子话,主仆两个方才安歇。 第二日一早起来,卢氏就叫婆子来传话,说是要带她们姐妹几个到外头踏青去。 快端午了,天儿不冷不热的,京中不少女子相约了都出去游玩、踏青,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是今年因为事儿多,卢氏到现在才抽出空来。 前世因为和安清、安言相交甚厚,锦心虽然身子弱,每年也都跟着去。 只是重生后,她忽然没了兴致,面对着一张张精致的虚假面容,她实在是没心情去应付。 她拒绝了卢氏派来的婆子,「今儿身子不适,不能去了。」 婆子回去没多久,安清亲自来了。 自打四月八浴佛日,安清对锦心冷嘲热讽过之后,姐妹两个见了面,安清都是横眉竖目的。 今儿一早,安清却满天欢喜地进了锦罗阁,一进门,就高声笑喊,「妹妹,你不会是偷懒吧?今儿天气这么好,咱们姐妹正好一起出去走走!」 人未到声已先到。 安清不等紫芝通报,径自挑了帘子进了锦心的香闺。 锦心正坐在桌边品茗,见安清进来,不过是眼皮儿一抬,瞥了她一眼。 今儿安清穿一件湖蓝百蝶穿花褙子,一条烟紫百褶裙,梳着时新的发髻,簪了两朵带着露珠的牡丹。 单看安清这身装扮,艳丽脱俗,品味不凡。 其实安清的长相也算是上品了,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葱管般挺直的鼻梁,不大的嘴,在京中的闺秀中,把安清拎出来,也是数得着的了。 只是安清那双眸子过于灵活,总是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那两片唇也薄了些,像她的母亲一样,透着一股尖刻。 锦心瞥了安清一眼,淡淡问道,「姐姐今儿兴致怎么这般高?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安清得了卢氏的嘱咐,哪里肯放过锦心? 她上前搀着锦心的胳膊就往外拖,「哎呀,好妹妹,这么好的天儿,你舍得在屋里发霉?你哪里不适,不就是这两日老太太不放你到外头给人治病吗?今儿出去走走,也好趁了你的愿!」 锦心闹不清她死拖活拽非要把自己拉出去到底有何居心,不过她也不耐烦跟她拉扯,见安清还死死地捉着自己的胳膊,就松了口,「姐姐放手吧,容我去换件衣裳。」 安清一听她答应了,顿时喜上眉梢,就松了手,坐在那儿立等锦心换了衣裳。 本来想穿件月白的褙子出去的,不过见安清穿了湖蓝的,锦心就挑了件奶白的,配了条银灰的挑线裙子,清清爽爽地梳了个双丫髻,连珠花都没带,就带了雪翎跟着安清出去了。 临出门前,脚腕不大利索的紫芝追了出去,拉着她的手不放心地瞄了眼前头的安清,「姑娘,她们会不会……?」 锦心忙对她使眼色,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紫芝才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锦心远去了。 出了二门,就见卢氏带着安沄安湘两个庶女正等着呢。一见锦心出来,卢氏喜得忙上前来接着,道,「可把我们大姑娘给等着了,走,这就上车去!」 她亲自携了锦心的手,带着她一块儿上车,安清也跟在后头。 三个人坐了一辆翠帷青油车,两个庶女坐了一辆黑漆平头的小车,随行的丫头婆子又坐了两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朝城外驶去。 一路上,卢氏和安清两个知冷知热,热络得锦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只管淡淡地端坐着,两手搁在膝头,并不多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卢氏和安清两个太不正常了。 按卢氏和安清的脾性,今年踏青恐怕不会叫上她。再说了,锦心也说了身子不适,卢氏这个时候就该罢手,何必硬要拉她去? 安清心高气傲,才和她在大觉寺闹翻了,不可能拉得下脸面亲自来请她。 这对母女的性格,重生一世的锦心早就摸透了。如今她们这副做派,锦心已经起了疑。 捏了捏袖内的东西,她安心地把身子靠在车厢壁上,时不时应一声,那副慵懒的样子,活像一只餍足的猫儿,看得安清一阵火起。 凭什么这么个克父克母的小贱人就算是脂粉不施,也比她美艳几分? 她就看不惯锦心随便蹙一蹙眉头、皱一皱鼻子,都能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 这样的女人活该就得薄命才是! 想想昨儿和母亲筹谋了一夜的计划,她的唇角就得意地翘了翘。 马车出了城,走了约莫十几里地,来到了一处矮山下。 半山腰里有一座尼姑庵,名唤「翠山庵」。 此庵在京中有些名气,庵里的主持不了乃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和城中的世家大族里常有来往,那些大家子的夫人小姐也常来这庵里,是以,这庵里的香火还算旺盛。 锦心她们到时,山下并没有多少人踏青。 因前几日落了一场雨,山上倒也草青花香,蝶舞蜂忙,一派春意盎然。 第37章 这个地方踏青倒也说得过去,卢氏还算会挑地方。 锦心一边打量一边下了论断。 下得马车,安清撇下安沄和安湘两个庶妹,只管挽着锦心的手说笑,「等会儿我们就在这颗大树下铺上条毡,让庵里的姑子们备些素斋,我们一边吃一边看春景岂不好?」 「当然好!」锦心淡淡应着,跟上了卢氏的步伐。 翠山庵的姑子听见安府来人,主持不了忙出来迎接。 锦心抬头看去,见不了不过三十多岁,穿一身灰色的道袍,戴了一顶平角的尼帽,面容白皙,眉梢上挑,眼泛桃花,见人就笑,甚是惹人注目。并不像以往那些面容灰败的尼姑那么丧气。 卢氏让身边丫头给了小姑子一锭银子,和不了打趣道,「她们姐儿几个在府里闷得慌,这不,缠着我要出来看看!我寻思就你这地儿还清净些,就带了她们几个来闹你。等会儿你叫人备几样拿手的素斋,给她们吃几口就行了。」 不了见卢氏出手大方,喜得眉开眼笑,「瞧太太说的,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说完,又拿眼打量起安府的几个姑娘来。 卢氏见她看过来,忙指着锦心几个介绍,「这是我们姑太太的女儿,这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丫头……」 不了看了锦心一眼,眼里闪出惊讶的神色来,连声夸赞,「哎呀不得了,没想到这位表姑娘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儿。」 说完这话,似乎意识到不妥,又连忙奉承安清,「这几位姑娘也是数得着的,太太真是好福气,将来不知道哪些人家有福消受?」 卢氏嗔怪着她,「你在京中各家有些头脸,瞧着合适的人家,也想着我们几个姑娘!」 不了一听这话顿时双眼放起光来,咧嘴笑道,「哎哟,太太这话可真折煞贫尼了。不过说起合适人家来,贫尼心里倒真有几家呢,那可是真真的钟鸣鼎食之家,就怕府上看不上……」 卢氏点头笑道,「你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家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有好人家你只管来跟我说。」 安清几个听见这话,就羞答答起来,拧着帕子欲语还休,「你这姑子好没意思,单在我们女孩儿面前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不了和卢氏就哈哈大笑起来,「看看我们姑娘都害羞了呢。」 卢氏又和不了说了几句,就转身嘱咐安清,「你带着你妹妹们到那边玩去吧,叫丫头给你们铺设好,我进去和不了师傅说说佛法。」 不了笑着叫过两个小尼姑,「你们去厨房里,叫道婆整治一桌上好的果品和素斋来,送到姑娘们这儿。」 小尼姑答应着去了,卢氏和不了就进了山门。 安清则指挥着丫头婆子铺排毡垫、用具,锦心带着雪翎站在大树下,抱着胳膊看着。 一切都预备妥当了,几个姑娘方坐下去,一时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只是锦心总是惜字如金,安清和两个庶妹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子又觉得没意思,不由拉着锦心的胳膊晃荡着,「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咱们姐妹出来一趟,你怎么沉默寡言的,多没意思?」 「既然没意思,姐姐还非要我出来?」锦心轻笑着,噎了安清一句。 安清无法,只得松开她的胳膊,气呼呼地谁也不理。 不一会儿,素斋就摆了上来。 锦心留心看去,翠山庵的素斋的确不错,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素菜,看上去却色香味俱全,让人一见就胃口大开。 安清招呼几个姑娘吃起来,因为菜品很是可口,几个姑娘也分外高兴。 锦心夹了一筷子野山菌品了品,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多吃了两筷子。 安沄和安湘两个没有卢氏在跟前,颇有些放得开,不由大快朵颐起来。 瞧在安清眼里,甚是厌烦。 见锦心没吃几筷子就放下了,安清忙殷勤地给锦心夹了些菜放在面前的小碗里,「妹妹这样瘦弱,还该多吃些。放心,这都是极干净的,妹妹别怕长肉。」 安沄和安湘咬着筷子就吃吃笑起来,「罗姐姐这般苗条,再不敢吃,我们就该饿死了。」 姐妹之间很少有这般和睦,再加上这素斋的确好吃,锦心也就没推辞,多吃了些。 安清看在眼里,很是喜悦,眸中不由掠过一抹阴谋得逞的光芒。 安沄和安湘两个光顾着低头吃,没看到。可锦心一直不放心卢氏母女,眼角的余光不曾离开安清的脸,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她不由心惊,不过是多吃了点儿素斋,安清得意什么? 锦心面色波澜不惊,轻轻地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款款起身,和安清小声道,「姐姐慢用,我去更衣。」 人有三急,这个安清自然不好拦着,只好由着锦心去了。 锦心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笑道,「姐姐好歹给我留些,可别都吃完了。」 安清忙笑着摆手,「知道了,都给你留着,我不让她们两个吃了。」 安沄和安湘并不停,只唔噜不清地笑着,「姐姐快去吧,再多说几句,可就真没有了。」 锦心这才招呼雪翎跟上,抬步进了山门。 早有小尼姑上来领路,把她们主仆领到了一处僻静的转角处,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小房子道,「这是庵里的茅厕,姑娘进去吧。」 锦心点头笑笑,对雪翎使了个眼色,雪翎连忙掏出一个小银角子递给那小尼姑。 小尼姑不敢收,锦心就笑了,「拿着吧,我不说,你师傅也不知道。你们可怜见的,有空下山去买点儿好吃的。」 小尼姑不过十三四岁,听她这么一说,笑嘻嘻地谢了锦心,把银角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就到一旁等着了。 第38章 锦心带了雪翎进去,关了门,就伸了手指头插向自己的嗓子眼儿。 「哇」地一声,她把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给吐出来。 她这么做,看得雪翎呆住了,「姑娘,你为何……?」 吐完的锦心连忙摇手,雪翎咬着唇赶忙四下里看看。 锦心拿帕子把嘴角擦干净,理了下裙摆,方才小声贴着雪翎的耳朵,「我怀疑饭菜不干净,等会儿你也别吃。」 说罢,从袖内掏出一个小荷包来,倒出两丸碧莹莹的药丸来,递给雪翎一丸,两人各自吞了。 雪翎跟锦心久了,知道这些日子在安家,她们主仆都不得势,当下也只是暗自心惊,并不敢多问什么。 两个人磨蹭了一阵,方慢慢地出来,找着带路的小尼姑,朝来路走去。 出了山门,见安清几个还在吃着,锦心就装作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上前坐下,笑道,「好啊,你们还说给我留着,都吃完了啊。」 安沄和安湘忙摇头,「罗姐姐可别冤枉我们,这不,都给你留着呢。」 四个人笑闹了一阵,锦心并没有去吃,只说饱了。 安清见她一开始吃了不少,就没再逼她多吃。 一时,丫头收拾了残羹剩炙,小尼姑倒上香茶来。可还没喝上两口,安沄和安湘两个忽然困意上来,呵欠连天,两个人还纳闷,「怎么才吃了饭就想睡了?」 安清此时也是倦意袭来,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却还强撑着笑道,「春困秋乏,这话再错不了。」 锦心也忙露出疲乏的样子,起身倚在雪翎的身上,「还没玩着呢,就睁不开眼了。」 安清连忙招呼丫头过来扶着自己,笑道,「天色还早,睡一觉再起来玩也不迟。」 于是一群人东倒西歪由着丫头扶进了翠山庵,不了早让人安排了精舍,各自歇着去了。 小尼姑带着锦心拐了个弯,自找了一间,推开门,就见里头铺设华丽,甚是精致。 看着锦心主仆甚是惊讶啧啧称羡的样子,小尼姑得意地笑了,「这是师傅特意给姑娘预备的,知道姑娘最是洁净!」 锦心道了谢,带着雪翎进了屋,关上门,就闻见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 她连忙屏住气,摆手让雪翎别动,自己则顺着那味道找到了窗边。那里摆着一张长条案,上头一个鎏金博山兽头铜香炉,里头燃着上好的檀香,只是闻着有些味儿不对。 锦心四处看了看,见门后盆架子上有一盆水,就把搭着的布巾浸湿了,捂在那香炉上。 「姑娘,你怀疑……」雪翎惊叫出来。 锦心忙竖起指头「嘘」了一声,「是不是的等会儿就见真章了。」 做完了这些,她径自走向铺陈华丽的楠木雕花拔步床上,和衣躺了上去。 雪翎也乖乖地坐在靠窗的交椅上,看着锦心直发呆。 锦心冲她笑了笑,安抚了下小丫头忐忑惊恐的心,「等会子要是有人来,你只管装睡,不管他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动,知道吗?」 见雪翎似懂非懂地点头,懵懂的大眼里满是不解。 「切记切记,千万不要乱动,明白吗?」 锦心嘱咐完,一双剪水秋瞳里满是轻蔑,「我倒要看看卢氏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主仆两个人静静地装睡,不一会儿,就听外头有轻微的响动,似是朝这边而来。 雪翎惊得身子坐直了,却被锦心一个冷眼给瞪住了,她只得歪着身子躺倒,闭上眼睛装睡。 过不多时,那脚步声就在门口停下。 锦心的心也提了起来,手捏着一条帕子,藏在了袖内。 门闩发出轻响,锦心悄悄地看过去,就见已经插上的门闩被人给拨开了,随着「吱呀」一声响,一个身材矮胖肥硕猥猥琐琐的男人闪了进来。 锦心赶忙闭上了眼睛,心内暗暗冷笑。 卢氏和安清真够狠的,为了对付她,败坏她的名声,连安清和两个庶女都下了药。 前世里,卢氏就用这一招毁了她,让她到死都背上「狐媚子」的名声。 今生,虽然很多事情随着她的重生而变得不一样,但卢氏和安清想害她的心还是没变。 只不过,今生的她,已经不是那个温和善良任人欺凌的孤女了。 那肥硕的男人慢慢地走到拔步床边,嘴里嘿嘿低笑着,喷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嘿嘿,真是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啊,这小模样儿,放眼整个京城也是难寻呐。老子倒不怕命硬,就怕你这小娇娘承受不起。」 那人一边说着,一双粗短的大手就摸上了锦心的脸。 他嘴里酒气熏天,肥厚的手掌更是油乎乎的。锦心强忍着恶心,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小娇娘,换老子一千两银子倒也挺值。等老子今儿睡了你,明儿就把你抬到我家里,不怕你不从。」 那人嘴里说着荤话,肥硕的身子就往锦心身上压来。 说时迟那时快,锦心猛地睁开眼,飞速地掏出藏在袖内的帕子,往这猥琐男人面上只一捂,那男人就软软地瘫在了床沿。 罗锦心立即起身,喊起了雪翎,「快过来……」 雪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赶紧跑了过来,一见那猥琐肥胖的男人摊在锦心的床沿,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姑娘,青天白日,这翠山庵还能闯进这样不要脸的男人来,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我们报官吧,把这大胆的狂徒送到衙门里去。」 锦心却不紧不慢地从袖内掏出一根银针来,对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男人身上几处要穴扎去。做完了这些,方才就着帐幔擦了擦手,把自己先前捂在这男人嘴上的绢帕掖进了袖内。 第39章 「没有家贼,引不来内鬼。要是报官去,岂不是太便宜了她们?」她慢悠悠地说着,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淡笑。只是雪翎却分明看到了自家姑娘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对,没错,就是杀气!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家姑娘这般柔弱秀美的女子,竟然还有这么冷厉的一面。 只是想想今儿这事,要不是姑娘懂医术,还不被这男人给糟蹋了? 到时候败坏了名声,就算死了都洗不清。 没想到太太卢氏竟会这么歹毒,用这般下作的法子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女。 雪翎眼中满是愤恨,不由指着那昏过去的恶心男人问锦心,「姑娘,我们不报官,难道就由着人家来败坏姑娘的名声不成?」 「自然不会!」锦心一脚把那肥硕的男人给踹到了床下,自己下了床,冷笑着扯下了床上的单子,「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给她们送个大大的惊喜如何?」 雪翎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傻呆呆地站着,就见锦心已经把单子铺在了地上,招呼她,「还愣着做什么?跟我把这人给拖出去!」 「哦。」雪翎答应一声,上前和锦心一同把那男人连撕带拽地拖到了床单上,又好奇地问,「姑娘打算把这男人拖到哪儿去?」 两个小姑娘,面对这么一个重如肥猪般的男人,这一番折腾也是累得气喘吁吁。 锦心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望着门口处咬牙笑道,「自然是拖到我那好表姐那儿……」 雪翎已经听明白了,想起卢氏和安清的歹毒心思,只觉畅快,浑身的毛孔都兴奋地喷张开来,往手心里「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就扯住床单的一角,「姑娘,瞧我的。」 她虽然人小,力气却不小,竟把那头猪一样的男人给呼呼地拖了出去。 锦心在后头相帮着,主仆两个出了门。 也许是卢氏和不了串通好了,好方便这男人来败坏锦心的名声,此时的后院竟然一个人影都不见,主仆两个顺顺当当一直把这男人拖到了安清的门前。 为了以防万一,锦心从袖内掏出了一个细巧的竹筒,伸舌头添开了窗纸,对着屋内吹去。等了一会儿,听见里头没什么动静,方推了推门。 安清的房门在里头反插上,雪翎正急着不知该怎么进去,就见锦心从那肥硕男人身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朝那门缝里一插,轻轻地拨开了门闩。 雪翎悄悄地笑起来,冲罗锦心翘起了大拇指,「姑娘,还是您厉害!」 「那是,做贼的,谁没有两下子?」锦心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双手推开了房门,和雪翎同力把那猪一样的男人给拖进了安清的屋里。 安清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她的丫头银花坐在脚踏上,手里拿着一柄麈尾,嘴角淌着口水,也昏睡过去了。 雪翎一把把那丫头给扒拉到一边,和锦心使劲用床单把那恶心男人给拉到了床上,躺在安清的身边。 锦心瞧了眼睡得正香的安清,不由怒从心中起。今儿要不是自己机灵,怕早就糟了她们母女的毒手了。 她不知为何卢氏母女对她痛恨如斯,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孤女,就算是寄居在外祖家,也没有白吃白喝她们的,卢氏母女怎么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要知道,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比要了她的性命还毒辣。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锦心冷冷说完,吩咐雪翎,「把他们的衣裳扒了。」 她也要让卢氏尝尝女儿失节的恐惧。 雪翎答应一声,上前就把安清的衣裳给脱了,只留了一件大红蝶恋花的肚兜。 等到脱那个渣男的衣裳时,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雪翎下不了手。 锦心冷笑一声,摸起那渣男身上的匕首,嚓嚓几下,把他的衣裳给划开,撕扯得只剩了一条亵裤,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把脱下来的衣裳全都卷在一起,收拾了下,离开了屋子。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把那衣裳丢了,才转回自己的屋里,躺下了。 雪翎兴奋地睡不着,嘿嘿傻笑着拉着锦心说话,「姑娘,奴婢从没这么爽快过,这下子二太太怕是老脸丢尽了。」 「你觉得这事儿好玩?」锦心侧躺在床上,望着歪在椅子里的雪翎,淡淡问着。 雪翎抿着唇儿一径儿点头,「好玩,太有意思了。」 「哼,傻丫头,今儿要是我们遭了这样的毒手,这会子想死的心都有了,还觉得好玩吗?」 虽然化险为夷,但是锦心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丝毫没有觉得有多松快。 卢氏吃了哑巴亏,迟早要找还回来的。到时候,还不定有多少风风雨雨艰难险阻等着她呢。 安国公府,就是个虎狼窝,一朝不脱离,她就要操一日的心。 到时候,就算是外祖母,也庇佑不了她,凡事还得靠她自己! 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对还懵懵懂懂的雪翎淡淡道一声,「睡吧。」 主仆两个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后院不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向着她们这个方向赶来了。 雪翎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子,惊慌地小声喊,「姑娘,来了。」 「嗯,该来的总会来,等着看好戏吧。」锦心也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淡淡地瞥了一眼忐忑不安的雪翎,轻笑道,「咱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什么好怕的?装睡!」 没多一会儿,就听卢氏的声气在外头喊,「大姑娘,醒了吗?天儿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锦心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给了雪翎一个安心的眼神,主仆两个闭上眼睛谁都没吭声。 卢氏又喊了两声,听里头没有动静,不由扭头对身边的不了笑道,「看来她们姐妹玩累了,睡得竟然这样沉。」 第40章 一边又命身边婆子,「你们去把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叫起来吧。」婆子领命而去,这里,卢氏并没有离开,又命人敲门,喊了几声。 见屋内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卢氏面色变了变,眼睛里有一抹寒光飞快地闪过,装模作样地对不了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大姑娘往日里可不这样。她睡着了,难道丫头也睡死了不成?」 不了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笑着奉承,「从没见过像太太这般善心的人,对自家甥女儿如此关切。说不得,贫尼就让人把门撞开吧,到时候若是冲撞了姑娘,还望太太多劝姑娘担待些吧。」 「我们大姑娘是个惹人疼的,脾性最是温和,不会和人计较的。还是撞门吧,免得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法和老太交待。」 卢氏一本正经地说着,唇角微微地翘着,压都压不下去。 不了这边厢吩咐两个粗壮的道婆撞门,那边,安沄和安湘两个庶女已是携手过来。 对卢氏行了礼之后,安沄胆子大些,好奇地看着锦心门前围着的这些人,问道,「罗表姐还没起?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卢氏正盼着锦心出个什么事儿呢,闻听忙挤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来,「可不是,我这不正求了不了师傅把门撞开嘛。」 安沄和安湘两个面面相觑了下,都从各自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两个人假惺惺地捏着帕子,劝慰着卢氏,「母亲别急,这庵里不会发生什么的。」 正说着,先前跑去叫安清的婆子忽然急匆匆地走过来,有些气喘吁吁,趴在卢氏耳边嘀咕了两声,卢氏面色忽然变了。 瞪了那婆子一眼,卢氏面色阴晴不定地转身走开了,安沄和安湘两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跟了上去,却被卢氏回头一个冷眼给喝止住了,「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尖锐来,隐隐有金属的颤声,听在两个庶女耳朵里,都堪堪地住了步子,不敢再跟着了。 待看不见卢氏的身影,安沄才轻蔑地嗤了声,朝安湘眨了眨眼,「你信不信,恐怕是大姐姐那边有什么事儿了?」 两个庶女平日里虽然极尽所能地巴结卢氏和安清,但卢氏从未正眼看过两个人,不过是明面儿上的母女罢了,谁又不知道谁的心? 安湘虽然比安沄小了一岁,到底也十三了,两个都是庶女,那些内宅里的心眼子都不少,听了安沄的话,不由嗤笑,「不管大姐姐那边出了什么事儿,母亲都不想咱们知道!」 安沄走上前拉起她的胳膊,「不想让咱们知道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事关大姐姐,我们怎能不关心关心?」 两个庶女心意相通,一拍即合,眸子里都闪着猎奇的光芒,跟上卢氏远去的步伐,朝安清屋里去了。 这边,不了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卢氏交待她做的事儿,她已经做了。如今只要撞开门,让别人都看见里面就好,谁知卢氏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了。 这到底撞还是不撞啊? 正犹豫着,面前的雕花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雪翎从里头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到门口这么多人,「啊」地叫了一声,很是惊讶的样子,「你们……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出什么事儿了?」 不了甚是尴尬地笑了笑,心虚地打了个稽首,「……是二太太来叫罗姑娘,叫了好几遍都没开门,怕出什么事儿,就叫了贫尼想把门给撞开……」 「这样啊,」雪翎心知肚明,却装模作样露出一副感激的样子,「二太太对我们姑娘真是关心。只是方才我和姑娘都睡熟了,没听见动静呢。」 话落,锦心也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人,先是惊讶了一下。不了只好又把方才的话给解释了一番。 锦心暗笑,却明知故问,「怎么不见二舅母?」 不了忙道,「才刚在这儿,这会子不知去哪儿了?」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还说嘴,说卢氏关心罗锦心,这会子连卢氏的影子都不见,也不知道罗姑娘心里会怎么想。 不过拿人家的手软,她只能维护着卢氏,「想来太太又去叫大姑娘了……」 锦心故作不知,闻言笑道,「那我们也过去吧,也省的二舅母跑来跑去的。」 笑话,叫她们起床还需要卢氏亲自出马?随便打发个丫头就行了,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了也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儿,见锦心带着雪翎走了,她也不敢拦,只好带着一群尼姑匆匆忙忙地跟上来。 将到安清的屋子,锦心却慢下了脚步,细细地听着动静。 前面一片寂静,也不知道卢氏发现了什么没有。 她示意雪翎放轻脚步,主仆两个悄悄地靠了过去。 还未到安清的门口,就见有两个婆子守在那儿。见锦心来了,两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上前见礼,笑道,「表姑娘来了?我们大姑娘还在睡着呢,二太太已经去叫了……」 脸上笑着,身子却不动,拦着不让锦心过去。 这时,从那婆子背面的树荫处,忽然转出安沄和安湘两人来,这两人想来是从另一边过来的,这会子乍然从婆子背后钻出来,倒吓了这两个婆子一跳。 「二姑娘三姑娘,你们怎么也来了?」两个婆子脸色有些不自然,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安沄和安湘更怀疑安清的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两个人也不理会婆子的嘴脸,只管笑嘻嘻地和锦心打招呼,「罗表姐也来了?」 锦心自然晓得这两个表妹心里的鬼,抿着嘴淡淡地笑了笑,「嗯,来等着表姐起来。」 她们几个在外头说话,里头的卢氏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是她此时压根儿已经顾不上了,急得满头大汗。自己女儿睡得人事不知,旁边还躺着那个原本该躺在罗锦心身边的猥琐肥硕的男人。 第41章 两个人都是裸裎相对,这副样子,要是让外头那三姐妹看见了,安清这辈子的名声不就完了? 她顾不得多想,忙喝命安清的丫头银花,「还不快给姑娘把衣裳穿上?」 银花眼观鼻鼻观心,实在是不敢看那不堪的一幕,低着头到处找衣裳,只是哪里有衣裳的影子? 世家大族的小姐出门本来都带着衣包的,不过此时衣包都在外头马车上,若要出去拿,势必会被外头那几个姑娘看见,到时候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卢氏急得直骂银花,「蠢材,蠢材,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给姑娘换上……」 银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两腿打着哆嗦,她守在姑娘身边,竟然睡着了,让歹人有了可趁之机,爬上了姑娘的床。这会子卢氏要是追究起来,她想活都活不成了。 卢氏急得浑身直冒汗,事到如今,先把安清这边收拾妥当再说吧。 至于这个恶心肥猪一样的男人,她就顾不得许多了。 屋里就只有她和银花,银花正忙着脱衣裳要给安清穿上,卢氏只得自己动手,咬牙拉着床上那猥琐男人的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男人给拖下来,连推带踢地给塞到了床底下。 外头的人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好似有重物落地一般。 雪翎憋着笑,忙问,「姑娘,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可能二舅母不小心碰着了……」锦心扯了扯嘴角,淡淡答道。 安沄和安湘两个人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伸长了脑袋想从门缝里看过去,偏被两个婆子给挡住了视线。 不多时,屋门打开,卢氏和银花一边一个扶着刚刚「睡醒」的安清出来了。 不了这时候也率众尼姑赶过来,卢氏一看围了这么多人,不觉心跳加速,心虚地笑笑,「没想到清姐儿这么能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一边说着,一边冲不了使了个眼色,不了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别人都看着卢氏和安清,没人察觉,只有锦心,把这一幕早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暗笑了下。 翠山庵青天白日混进了男人,不了可谓「功不可没」啊! 安沄眼尖,早就看见安清穿的是丫头的衣裳,而银花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虽然大热天儿,当着这么多人,她到底有些尴尬,垂着头,也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安湘碰了碰安沄的手肘,悄声笑道,「二姐姐看,大姐姐的衣裳怎的不见了?」 安沄心里约莫猜出了几分,却不点破,眸光闪了闪,故意凑近安湘,笑道,「这里头有蹊跷啊。」 安湘虽然心眼子不少,可到底年纪小了些,就忍不住低喊起来,「啊,莫非这屋里还有别人?」 不然,安清的衣裳怎地平白无故不见了? 这青天白日的,不过是歇会子午觉,又在尼姑庵里,谁还脱光了睡不成? 看安清那架势,分明里头只穿了一个肚兜,外头穿的那身裙子,都掩不住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小腿。 卢氏扶着安清已经下了石阶,安湘这么低低喊出来,恰好被卢氏给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由恼怒地瞪了安湘一眼。 安湘吓得身子一缩,忙低下了头。眼角余光瞥向安沄时,眸中闪过一丝怨愤。 这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锦心的眼里,她不由暗自好笑。 同是庶女,竞争竟然也这么激烈! 安沄和安湘两个见卢氏扶着安清甚是吃力,忙狗腿地上前接过了卢氏那边,「母亲,让我们来扶着大姐姐。」 只是安沄年纪大点儿,劲儿足,就把安湘给挤到了一边。 安沄气得要命,但当着卢氏的面儿不好争风吃醋,只得去挤安清的丫头银花,「姐姐歇歇吧,我来扶就好。」 银花虽然不愿,但安湘好歹也是个主子,被她挤得只好松了手,安湘笑嘻嘻地接过去。 也不知道是安清太重,还是安沄在这个空当儿支撑不住,安湘的手还未接过来,那安清忽然朝她这边歪着,安湘一声惊呼,来不及扶着她,安清就斜斜地倒了过来,砸在安湘身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那安湘被砸在底下,显然吃痛了,忍不住就喊了出来。 而安清,虽然趴在安湘身上,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身上的衣裳随着她倒下去带起的风,鼓荡了开去,露出她大半个身子,里头空空荡荡,只有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裸裎在众人面前。 众人俱都是心神一震,不知所措地看了过去。 虽然都是女人,可这副样子,对一个世家小姐来说,着实不雅观。 锦心憋着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这画面不要太美好不好? 卢氏气得面色铁青,上前就把还在发愣的安沄给一把扯开,又喊着银花来扶安清,嘴里骂骂咧咧的,「都是小娘养的下流胚子,敢在我面前耍花样,瞎了你娘的眼!」 骂的显然是安沄和安湘两个庶女。 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丑,卢氏也顾不上自己是个世家大族的宗妇了,就像是街头巷尾的泼妇一样,脏的臭的都骂了出来。 骂完了,她和银花两人架起安清就朝山门走去。 安沄和安湘两个面红耳赤地赶紧跟上,只是安湘看安沄的眼神,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锦心和雪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乐不可支。 只是锦心还是遗憾了些,本来想让她出个更大的丑的,谁知道不过是衣衫不整了些,那个男人不知道被卢氏给塞哪儿去了,可惜她得回去,不能追根问底了。 因为低着头寻思着,主仆两个走得很慢。 出了山门,却发现安府的马车全都走光了,连个下人都没留下。 第42章 雪翎傻眼了,四处打量着,「姑娘,二太太怎能把我们给忘了?」 锦心冷笑一声,「忘了不很正常吗?二舅母正在气头上,恨我们还来不及呢。」 卢氏本想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只是得不偿失,却让自己女儿出了丑。这口气,她怎能咽下? 虽然一时不好确定是不是她干的,但依着卢氏的心思,不难猜测,这事儿和她脱不了干系。 锦心眯了眯眼,看一眼已经日影西斜的太阳,抿了抿唇,笑道,「反正我们长着腿,下了山到官道上拦辆车吧。」 于是主仆两个拉下头上的幕篱,径自下了山。 却说卢氏带着女儿安清坐了安府最大的一辆马车,安沄和安湘紧跟着爬上了后面的小马车,其余的都让丫头婆子坐了,一众人飞速地驰往山下。 卢氏越想越气,好端端的,那该死的男人怎么就钻到了安清的床上? 害得女儿差点儿被败坏了名声不说,还得罪了那男人。 他可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恶名在外,家里的正室婆娘死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房小妾。 算着崔老太君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声儿,本打算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的,谁知道不了那没用的竟失了手,害她白折耗了几十两银子。 不仅没看了罗锦心的笑话,竟差点儿把自己女儿给搭进去了,要不是她机智,女儿这辈子可就毁了。 只是想想被她给塞进床底下的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她心里就是一阵后怕。 安国侯府不过是个没落的世家,万一惹怒了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忽然从对面来了一队人马,驶近跟前,勒马问道,「前面可是安国侯府的车驾?」 这些世家大族出门,马车上都会有自家的族徽的,这些人也是看着族徽问的。 驾车的人赶忙把马车停下,卢氏心里被搅的一团浆糊,乍然见车停了,不由怒火中烧,扬声骂着车夫,「作死啊,好端端地停下干什么?」 车夫不敢吭气儿,跟车的小厮忙回,「太太,前面有人拦住了车驾。」 卢氏正在火头上,也不管是什么人,语气很是不耐烦,「是做什么的?遇上劫匪了?」 青天白日的,顺堂堂的官道怎么会有劫匪? 她说的自是气话,只是却听到了那队人马的耳朵里。 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冷冷飘了过来,「我们不是劫匪,是来请罗姑娘治病的。」 罗姑娘自然就是罗锦心了,现在一想起她,卢氏就恨得牙根发痒,语气更加不好了,冲外面就甩了一句,「我们侯府乃世家簪缨之族,没有什么会治病的姑娘!」 本来嘛,罗锦心那样抛头露面,卢氏早就看不惯了。这会子竟让人找上门来,岂不丢安国侯府的人?到时候她女儿还说不说亲了? 只是对面那人好似不死心,声音依然淡的听不出情绪来,「我们到了侯府,老太太说她跟着二太太出来踏青了。」 言下之意,是老太太授意这些人出来找她的? 卢氏这才有些心惊,忙隔着帘子缝儿朝外看去。 就见对面不远处,一人雪白衣袍,骑着一匹浑身白得发亮的神驹,气定神闲地看过来。 那人墨发银冠,面如冠玉,通体尊贵无比,不是恒王世子林珏是谁? 卢氏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本来搂着安清的手也抖了起来,心里跟打鼓一样剧烈跳了起来。 罗锦心被她给甩在了翠山庵里,可怎生是好? 「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卢氏急匆匆下了马车,对着骑在马上的林珏敛衣行礼。 林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意味不明。 「能否请罗姑娘随本世子去一趟东宫?」事情紧迫,他也没工夫跟卢氏在这儿虚耗,索性挑明了问道。 卢氏一听「东宫」二字,眼皮子直跳,既然是林珏亲自前来,那肯定是东宫哪位主子病了? 她心里擂鼓一般跳着,罗锦心此时还不知道下了山没有,她总不能直说把罗锦心给忘在山上了吧? 林珏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此人素有「战神」的名号,虽然年少,却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这些话,哄哄三岁小孩尚可,哄林世子,那就算了吧。 正忐忑着,林珏已经不耐烦了,高声问道,「夫人,本世子想请罗姑娘去一趟东宫,你可听明白了?」 林珏看卢氏那变幻莫测的面色,还以为这妇人不想让罗锦心去呢,只是安国公府那边,他已经见过崔老太君了,连崔老太君都没拦着,这二房的夫人,凭什么要做这样的恶人? 望着林珏那双带着寒意的点漆黑眸,卢氏心头慌了起来,言语间也开始支吾了,「她……她……」 「她到底怎么了?」林珏长眉挑了挑,紧紧地盯着卢氏问。 这妇人如此慌张,是不是罗姑娘出了什么事儿? 林珏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声音也挑高了,言语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身后的小厮温鹤和冷烟对视了一眼,暗自了然:看来世子爷还是对人家姑娘上心了。 卢氏被林珏看得越发慌乱,不过多年来掌管中馈历练出来的处变不惊,还是让她很快镇定下来。 「大姑娘……在庵里睡着了,小女又突然身子有恙,我见她睡得香,就没喊她……」 卢氏定了定神,编了个由头。 林珏听了,勾唇冷笑:卢氏这意思,是把罗姑娘给扔在庵里了? 一个世家小姐,再怎么能睡,也不至于睡得叫不醒。 卢氏分明就没有叫她是不是? 他冷哼了声,二话没说,双手一勒马缰,从卢氏身边跃马而过。 第43章 扬起的尘土溅了卢氏一头一脸,那碗口大的铁蹄差点儿没有把她的三魂七魄给吓出来。 林珏的人马过去,卢氏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了。 她的大丫头银簪忙上前扶住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良久,卢氏才惊魂初定,抚着胸口呸地吐出一口沙子来,想要骂上几句,却怕人多嘴杂传到林珏耳朵里。 再说,她还想巴上恒王府这棵大树呢,林珏少年英俊,年轻有为,她的女儿安清眼看着就要及笈,上次恒王妃还对她很有好感,这大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咽下了这口气,卢氏由银簪扶着,进了马车。 车厢内,安清已经醒过来,睁着一双迷蒙的睡眼看了眼卢氏,还没等卢氏坐定,忽然一把抓住卢氏的衣袖,低喊起来,「娘,那林世子找那小贱人干什么?是不是看上她了?」 安清有种不好的预感,从上次罗锦心在大觉寺给林珏烤鱼吃,这种感觉就已经存在了。如今她在车内听着林珏那带些急躁的声音,心里就跟猫抓一般心痒难耐。 卢氏有些厌烦地拍开她的手,训斥了她一番,「你急什么?忘了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吗?世家小姐,要尊贵矜持,就算是心有所想,面上也不能露出来……」 安清被卢氏给呵斥了一顿,方才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那样子有些太急切了。幸好是在卢氏跟前,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岂不闹个大笑话? 她脸红了红,垂了头道,「母亲教训得是!」 见女儿这副柔弱的样子,卢氏的心软了下来,又问,「你明白就好。记住,恒王府是不会让罗锦心那样的贱种进门的,她算个什么东西?克父克母,命硬不说,还四处抛头露面给人治病,恒王妃厌烦都来不及呢。」 听了卢氏的分析,安清一颗悬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卢氏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她,「先前我不是给你服了解药了,怎么还睡得那么沉?好端端地怎么让顺天府尹的小舅子钻了空子,跑你屋里去了?」 安清对这个一点儿都不知情,闻言大惊失色。 卢氏见女儿这副样子,顿时明白她受人算计了。 只是这人会是谁呢?按说罗锦心事先并不知道她们母女设好的计啊? 母女两个都陷入沉思中…… 寒鸦唱晚,倦鸟归林。 罗锦心和雪翎两个下得山来,天色已暗了下来。 夕阳挂在山边,发出暗淡的红芒,有些无精打采。 雪翎睃了一眼静悄悄的四周,有些害怕地往锦心身边靠了靠,小声道,「姑娘,怎么瞅着这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啊?」 罗锦心心里也没有底,不过她还是拍着雪翎的肩安慰她,「不急,到了官道上会有马车的。」 主仆两个出门也没带多少银子,不过是雪翎荷包里装了几个小银角子,还打赏给了一个小尼姑一个。 要真的碰上过路进城的马车,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捎上她们? 顺着山间的泥路,主仆两个一步一捱地下了山,来到了官道上。 这儿离城还有二十多里路,要是靠走,还未进城,城门就关了。 这四下里也没多少人烟,她们两个年轻的女子,要真的露宿在外头,还真是麻烦了。 锦心也有些着急,只是怕雪翎害怕,她没有表露出来,只站在官道上前后看了看,还是没见行人的影子。 「往前走走吧,说不定就能碰到马车了。」她只得宽慰着雪翎,主仆两个只好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 路边的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唧唧叫起来,越发给这静谧的夜色添了一丝孤寂。 晚风拂来,单薄的春裳已是难以抵挡夜晚的寒凉,锦心不由打了个寒颤。 雪翎似是察觉出来,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给她披上。锦心倒过意不去,同时弱质女子,雪翎比她还小呢。 「姑娘快穿上吧,您大病初愈,最禁不得冷……」雪翎见锦心要脱,忙按住她的手,揭了幕篱笑嘻嘻说着。 她反手把幕篱上的面纱给披在了身上,笑道,「天都黑了,戴这劳什子也没用了。」 锦心苦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无奈地笑道,「跟着我,真是苦了你了。」 雪翎年纪小,不懂怎么安慰人,听了只是嘻嘻傻笑。 主仆两个正在无奈间,忽听前面不远处有马蹄杂沓的声音传来。雪翎喜得忙道,「姑娘,快听,有人来了……」 锦心却拉着她往路边的深草里躲去,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来的是什么人?万一见了她们两个闺阁女子起了坏心怎么办? 她宁愿多等等,看有带着家眷的马车才能上前。 「嘘,」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雪翎安静,「听这声音是从城里来的,怕是不会回去的……」 雪翎失望地撇了撇嘴,却是没说什么。 等那人马近前,黑乎乎的天儿,看不甚清。就见前面那人一身白袍、墨发银冠,模模糊糊看上去似曾相识。 他带着十来个人,个个都是黑衣劲装,看得锦心更不敢现身了。 林珏慢慢地放慢了马速,往翠山望去,很是纳闷,「莫非罗姑娘还没下山?」 这一路行来,也没看见个人影,他不得不怀疑。 「世子爷,罗姑娘不会遇到麻烦了吧?」温鹤在后面忍不住多了句嘴,这荒郊野外的,白日还有些行人路过,一入了夜,哪里还有个人影? 「乌鸦嘴,罗姑娘怎么会遇到麻烦?」冷烟知道自家世子爷的心思,不由瞪了温鹤一眼,「罗姑娘定是还留在翠山庵里。」 这天都黑了,罗姑娘又不是那平常人家的小娘,翠山庵的尼姑怎敢让她独自下山? 第44章 「罗姑娘定是在庵里歇一晚上,等明儿安国公府就让车来接了……」冷烟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林珏有些拿不准,看卢氏那神色,想必故意把罗姑娘给甩下的,她敢这么做,那翠山庵的姑子会不会也欺负罗姑娘? 罗姑娘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要是负气下了山怎么办?说不定真遇到什么危险了,毕竟像罗姑娘那样的容貌,世间少见。 他的心提起来,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也板得紧紧的。温鹤和冷烟一见自家主子这样,一声都不敢吭。 「下马,在这四周好好找找。」 他没说找什么,但属下都听出来,是要找什么蛛丝马迹的。 这翠山也不算高,在山脚下都能看到半山腰的尼姑庵了。罗姑娘要是下山,一眼就能望见。 若是下面找不到什么痕迹,林珏决定再到山上去找。 罗锦心和雪翎两个蹲在深草丛里,听了个大概,心下不由一热:二舅母那般狠心把她们丢下,林珏却在这儿找寻她们,一个外人,都比二舅母强! 勉强忍住眼眶中的酸楚,锦心拉着雪翎从草丛中起身。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林珏飞快地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的深草丛中,两个身量纤细的人儿,颤颤巍巍地晃了过来。 天黑看得不清,林珏忙让人打了火把过来。 他心中大概已经清楚是谁了,忙大步迎了过来,试探地叫了一声,「罗姑娘?」 那声音少了往日里的清冷,多了些急切。罗锦心听得心头一热,忍不住就答应了一声,「是我!」 她们主仆两个因为藏在深草里,颇有些狼狈。此时站在火把下,发丝凌乱,草屑横飞,衣衫也有些皱巴巴的。 林珏上下打量着罗锦心,见她面色还算平静,才稍稍放了心。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他不相信卢氏的话,要听锦心亲口说出来。 「没什么,不过是没跟上府里的马车而已……」锦心也不想提卢氏做的这见不得人的事儿,淡淡地一笑,略过去了。 一句「而已」,让林珏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罗姑娘在安府过得都这样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揭过去了? 这姑娘,都藏到草丛里去了,还能好到哪儿去? 卢氏这个做舅母的,还不知道给了她什么亏吃了? 林珏心思电转,因锦心不说,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细问。 锦心早先就听他来找自己,不知为的什么,不由问他,「不知这么晚了,世子爷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林珏也不瞒着,直说道,「是东宫小世子痘儿发不出,姐姐急得三日没合眼,听说你治好了几个孩子,特意请你过去看看……」 东宫小世子就是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林珏的胞姐太子妃的儿子。 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没治好,看来症候有些凶险。 罗锦心了然,「事不宜迟,这就去吧。」 林珏就吩咐人马整队,他带了一辆马车,就是给锦心坐的。雪翎扶着锦心正要上车,远远地就见翠山上下来一辆马车。 天黑了,那马车前头挑了一盏羊角灯,前后围随着十来个家丁,看样子刚从翠山庵下来。 林珏目力甚好,老远看见了不由嗤笑一声,「这翠山庵也不像话,连顺天府尹的小舅子都能来……」 一语未落,就听锦心急急地问,「你说什么?那车上的人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 世家大族出门,马车都有特殊的族徽,林珏自是识得。 林珏不提还好,这一提,她冰雪聪明的人,顿时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什么踏青?原来卢氏带她出来早就设好了陷阱。 前天,顺天府尹家来的两个婆子对着她评头论足的,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弄了半天,那两个婆子是来相看她的,说的就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吧? 一想起那胖得跟肥猪一样的渣男,锦心就觉得心里一阵堵得慌。 这顺天府尹的小舅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谁会大白天的跑到一个姑娘屋里去? 也好,本来还没头绪去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 林珏甚是纳闷:锦心怎么听见这茬脸色都变了? 他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底细? 「世子爷,我能借你的人手用用吗?」锦心眼见着那辆马车下了山,急急地问着林珏。 今儿她要不把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好好整治一番,她这个罗字就倒过来写。 前世的她,柔弱怯懦,今生,她可不会再心软了。 今次,杀鸡儆猴,不知道卢氏会作何感想! 「我的人你尽管用!」林珏虽然不知道锦心作何打算,但只要她开口,他哪里会拒绝? 「好,都给我看好了,等那马车近前,就把里头的人给我揪出来,痛揍一顿!」 锦心指着慢慢到了跟前的马车,厉声吩咐着。 林珏手下的人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精兵,干的是在疆场上厮杀、刀口舔血的活儿,还从未做过这些黑地里打人的勾当。一听这话,个个都兴奋地摩拳擦掌,齐齐答应,「姑娘放心好了,您说打哪儿咱就打哪儿。」 锦心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就听林珏贴近了她又问,「可要报上名号?」 锦心甚是纳闷:只有躲麻烦的,怎么这人还上赶着找麻烦? 不过一想,他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一个顺天府尹的小舅子算什么? 但她可不想欠这个人情,于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有什么好报的?觉得你名头大是吗?」 林珏被她给呛了一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无声地咧嘴笑了:这姑娘,一向刀子嘴,一天不挨她两句蹭,还真不大习惯了呢。 第45章 林珏的人马都藏匿在路边的小树林里,等顺天府尹的小舅子的马车一到,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就从斜刺里杀出去。 他们也不吭声,只管闷声不响地上前先把围随的家丁给掀翻在地,一顿老拳揍趴下,打得那些家丁哭爹喊娘,晕头转向,嘴里瞎嚷嚷,「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他们以为遇到劫匪了。 只是他们也不想想,这天子脚下,京畿郊外,怎么会有劫匪出没? 估计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那些家丁平日里在大街上狗仗人势耀武扬威还行,一遇到真拳脚可就全怂了,没过几招,个个都被打得抱头鼠窜,恨不得爹娘多生一双腿。 顺天府尹的小舅子躲在马车里,听见外头的惨叫声,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等林珏的人把他从车里给拽出来时,他浑身哆嗦地就跟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说话也结巴地不成个样子了。 「好……好汉……饶命,有话……好说,我这儿的金银珠宝都给你们,只求好汉放过……放过我!」 他瘫软在地上,肥硕的身子跟一滩泥一样。 锦心跟着林珏从小树林里出来,定定地站在顺天府尹小舅子跟前。 空气里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扑入鼻端,锦心后退了一步,心道就这胆量还敢光天化日之下钻姑娘的屋子? 林珏不屑地踢了踢地上一滩烂泥一样的顺天府尹的小舅子,轻嗤一声,「就这德行!」 顺天府尹的小舅子虽然吓尿了,但他不傻,知道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是这群劫匪的头儿,于是他爬跪起来,哭喊着就去抱林珏的大腿,「好汉,好汉,我身上的宝贝都在这儿了……」 稀里哗啦地就从袖袋里掏出一些金银,通通倒在地上。 林珏哪里看得上这些? 见他不吭声,顺天府尹小舅子吓傻了,以为人家嫌少,摸索着又从袖内掏出一张银票,甩了甩,「这是今儿才得的一千两,好汉别嫌少……」 林珏身后的锦心一听是他今儿才得的,心中一动,上前一把就夺过那银票来,就着火把的光亮看了眼,上面盖的是「宝丰银号」的戳。 她讥讽地翘了翘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安家的银子都是存在宝丰钱庄的。 没想到卢氏花了一千两银子把她给卖了? 呵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把银票往林珏手里一塞,冷声道,「替我拿着。」人已经如风一般窜了出去。 林珏闪眼看时,就见这姑娘手里夺过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对着顺天府尹的小舅子那肥硕的身子就猛戳。 顺天府尹小舅子疼得如厉鬼惨叫,本以为自己把那银票「贡献」出去,就没事儿了的,谁知道这又不知从哪儿杀出一个更狠的杀手来,看这架势,是想要他的命了。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啊。啊……」他刚喊了两声,就被一阵痛彻心扉的痛给噎回去了。 锦心也不答话,只管闷着头一刀一刀捡着他身上肉多的地方扎去。 前世里,她经常给自己养的兔子治病,哪儿能一刀致命,哪儿能不伤及要害,她心里一清二楚。 林珏看呆了,他手下人也看呆了。 这姑娘,忒彪悍了。和他们这些疆场上厮杀的汉子有得一拼啊! 「好汉饶了我吧,您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姐夫是顺天府尹,什么都能办到……」 顺天府尹小舅子以为把姐夫名号报上来,就能让这群人有所惧怕,谁知不说倒好,一说,锦心心头的火烧得更旺。 顺天府尹了不起啊?仗着是他的小舅子就为非作歹的? 锦心手里摇着匕首,一咬牙,对着他的大腿就扎了一刀。 「哎哟,饶命啊,杀人了……」顺天府尹小舅子杀猪般大吼着。 林珏也不知道锦心这是怎么了,他展开手里的银票看了眼,见是「宝丰银号」,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见锦心气得呼呼直喘气,他心里抽疼了下,忙上前握着她的手,柔声劝着,「好了,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给他点儿教训就好,杀了他,脏了你的手!」 锦心被他攥着手,兀自气得呼呼直喘,平息了一会儿,一把扔了手上的匕首,冷笑着从袖内掏出一个纸包来,上前掰开顺天府尹小舅子的嘴,不管不顾一股脑儿给他倒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顺天府尹小舅子惊恐万状,挣扎着喊起来。 「哼哼,我这药叫‘一刀切’,吃下去,这辈子你就别想找女人了,你成太监了,哈哈……」 锦心心旷神怡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听在顺天府尹小舅子耳朵里,跟催命符一样。 不让他找女人,变太监了? 这辈子他除了好这一口,就没别的追求了好不好? 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吗? 哀嚎一声,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林珏和众手下看着那个笑得欢快的小女子,风中凌乱了。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药,吃了从此……不举? 锦心出了气,拍了拍手,招呼众人,「走吧。」 林珏踢了地上昏过去的渣男一脚,好笑地跟上了锦心,心里暗想:这小丫头,今儿真够泼辣的。 不过这个性子,他还真挺喜欢! 锦心和雪翎上了马车,林珏方命众人前行。 马车驶过,只留下一地狼藉。 进了城,行了有大半个时辰,方进了东宫。 入了二门,就有软轿来接。 林珏把人马都留在了二门外,只带着锦心和雪翎两个坐了软轿,穿堂度院,入得后院一座华丽的宫殿,方停了下来。 第46章 下了轿,早有等在门外的太监来接,「世子爷来了?」 林珏淡淡地「嗯」一声,「太子妃殿下呢?」 「娘娘在里头呢。」小太监尖声尖气陪着小心说道,睃一眼跟在林珏身后的锦心,「这位就是罗姑娘?」 罗锦心的名头这几日早传遍京中,他也有所耳闻,还以为是个粗鄙不堪的女人,谁知却是这般标致纤细! 「嗯。」林珏还是一声「嗯」,眼神不喜地看过来。 那小太监忙垂了头,领着他们进了殿。 迎面是明间,摆设的家具华贵富丽,只守着两个宫女,看来小世子在里间。 果不出所料,林珏领着她径自转过一架花开富贵的琉璃紫檀木屏风,进了里间。 宫女打起明黄撒花软帘,迎面就是铺陈华丽的贵妃榻。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少妇正歪在上面,乌发有些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想必这就是太子妃了。 她身上穿着家常半新不旧的葱黄褙子,身上盖着一条米黄羊绒毛毯,好似倦了,正在小憩。 听见动静,她忙坐正身子,伸手拢了拢面上的乌发,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来。 林珏可以算得上冠盖京华的美男子了,太子妃是他的胞姐,容貌和他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不似林珏那般英气勃发,女子的明媚娇柔,又是另一种美。 虽然因小世子的病折腾得有些憔悴,面色也有些苍白,但这更让太子妃有一种雨打梨花般的娇弱美。 见林珏带了一个姑娘进来,太子妃林环忙起身下了罗汉榻,未语泪先流。 林珏抢上前一步喊了声,「姐姐……」 锦心也跟着蹲身行礼,「小女见过太子妃!」 「这位就是罗姑娘?」林环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大夫竟然是位小姑娘,而且还是个如此俊秀不凡的女子! 她啧啧称奇了一阵,虽然不敢相信外面的传言,但小世子的病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眼下就算是个小姑娘,她也得硬着头皮让人家试一试了。 「姐姐,还是让罗姑娘先看看小世子吧?」林珏见姐姐目中露出迟疑的目光来,知道姐姐许是信不着罗锦心,忙岔开了话去。 锦心也不多话,朝太子妃道了声,「那小女过去看看小世子。」 小世子睡在临窗的大炕上,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盖着一条鹅黄锦被,小脸儿涨得通红,双目紧闭,鼻翼呼哧呼哧,睡得很不安稳。 锦心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滚烫,遂一把揭了他身上的被子。 太子妃惊呼一声,「怎么不给他盖上?」 「太热了,越捂越热。」锦心回头淡声应了一句,就去扒小世子身上裹得厚实的大红锦缎小棉袄。 「你干什么?」太子妃林环见锦心如此,顿时恼了,秀目圆睁,冲上去就去拉锦心的手。 「我给他脱衣裳,他穿得太多了。」锦心不解地望着林环,据实回答。 「太医都说了,要捂汗。」林环瞪着眼拉着锦心的手不松。 「既然太医说了,那何必找我来?」锦心冷硬地答了一句,就撤回手。 低头来到林珏面前,冷然道,「世子爷,容小女先告退!」 不是她脾气大,既然太子妃信不过她,那她就不必再纠缠下去了。 林珏眉头皱了皱,不悦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姐,罗姑娘已经治好了几个孩子,你就交给她吧。」 林环乃是东宫之主,历来都是别人对她恭敬从命的,哪里会想到锦心对她不买账? 心里气恼已极,脸面上拉不下来,「太医说了,孩子得捂汗才能好,她上来就掀了被子又要脱衣裳,孩子要是冒了风寒怎么办?」 「敢问娘娘,冒了风寒和如此这般昏迷下去,您觉得哪个更好?」 锦心素来直接,张口就问。 「自然是……」太子妃脱口而出刚要说「冒了风寒」的好,只是一见锦心那张冷清的小脸,她心里就来气,硬是把到嘴的话给咽回去了。 林珏见状,不由好笑,叹了一口气,劝着林环,「姐姐,小世子既然已经病得这样了,不如让林姑娘试一试。」 反正太医们已经没有办法,与其这样等着,何不听听罗姑娘的? 他这些话虽然没有说,但林环身为太子妃这么多年,哪里听不出来自己弟弟什么意思? 林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不试一试,又不甘心。 板着脸,她斜睨了锦心一眼,「罗姑娘,小世子就交给你了,治得好也罢,治不好……哼哼。」 久在高位者,言语总是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 锦心不屑,反问她,「治不好太子妃要如何治罪?」 她就不信,治不好太子敢要了她的命! 林环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想让她尽心罢了。 她没想到锦心还敢反问一句,不由怒火中烧,「治不好,诛你九族!」 此话一落,林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来安慰锦心,「罗姑娘只管尽力治就是了,好了,是小世子的福气。不好,是他的命!」 分明不把林环的话给放在心上! 锦心只是抿唇笑了笑,林环的话可吓不着她,她爹娘都没了,何谈九族?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上前,依旧把锦被掀开,就去脱小世子的衣裳。 林环眼见着自己儿子被脱得只剩了一件小肚兜,心里就跟针扎了一样。 锦心接下来又要了些憋血和朱砂,搅合在一起涂抹在小世子身上。然后,就让屋内所有的人都出去。 林环终于受不了了,死活都不肯出去,「本宫要留下来看着儿子,小世子还病着,你却不让人留下来,到底是何居心?」 第47章 锦心不得不耐心解释着,「小世子花儿不破,症候很是凶险,如今把窗子打开,让小咬儿闻着血腥味儿来叮咬小世子,到时候小世子一怒劲儿哭出来,花儿就破了。」 「什么?还让小咬儿叮咬小世子?」林环受不了尖叫一声,喝命宫人,「还不把这个胡言乱语的骗子给赶出去?」 宫人忙上前来推搡罗锦心,想把她给赶出去。 锦心冷笑一声,也不用人来赶,抬脚就走。 林珏气得面色铁青,上前一把甩开那来推搡的宫人,站定了看着姐姐林环,「罗姑娘是我好不容易请过来的,姐姐要是信不过,我这就送她回去。只是小世子病得这样,姐姐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聪明如林环,怎么会体会不出来? 她死死地捏着帕子,咬着唇盯着锦心,「可是她这种治法……」 锦心已经跟她解释地很清楚,但太子妃信不过,如今还这么犹豫着,她也不想再多说。 要不是看在林珏的面子上,她真想拔脚就走,真不知道这些高位者都是怎么想的。 虽然小世子身份贵不可言,但到底也是个凡胎肉体,别的孩子用这种法子治得,偏他治不得,她还有什么办法? 冷冷一笑,锦心不卑不亢地看着太子妃,「娘娘,小世子的病不容耽搁,还请您三思。再这么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了。至于为何要这般治法,小女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 她素来不是一个巧舌如簧之人,觉得自己说清楚了就不想再多嘴。 如果太子妃还要阻拦,那她就没有法子,只能回府了。 林珏也急了,沉声对姐姐林环说道,「姐姐,罗姑娘治好了好几个孩子,都是用的这种法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把小世子交给罗姑娘。姐姐要是有法子可施,还等今日做什么?」 林环还在踌躇,「小世子还是个孩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倒让小咬儿来叮咬他,他还不知怎么难熬?」 「小女知道太子妃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小世子身份高贵,必得和众人不同。只是小世子到底也是个孩子,病得这样严重,还讲究那些虚的,岂不误了时机?」 自打重生以来,罗锦心对任何人一次还未说过这么多话,这倒不是因为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实在是医者仁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殒命! 「正是,这位姑娘说的是!」锦心话音刚落,里间帘子就被人给挑了起来,一位身材高大颀长的男人,着一身宝蓝长衫,走了进来。 锦心不知道他是谁,但听他如此说话,进来时,也无须通传,就猜出他定是东宫太子无疑了。 果然,林珏和太子妃都躬身行下礼去,「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吩咐着,又笑对林珏道,「玉堂有心了。」 玉堂是林珏的字。 林珏忙躬身,「太子言重了,小世子也是我的亲外甥,他病了,我怎能不心焦?听闻罗姑娘擅医小儿,这才去把她请来。」 锦心因为站在门口和太子妃说话,此时正背对着太子,也看不清他的样貌,闻听只得立即转身行礼,「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萧裕淡淡说道,望着锦心那纤细的身量,眸中不由泛起了一丝兴味:这般柔弱的女子,外头竟有人传是「阎王克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锦心垂头慢慢地退了两步,给太子让出一条道儿来。 萧裕大步走了进来,至炕边看了看小世子,眉头蹙了蹙,转脸朝太子妃林环道,「孩子都这样了,就让罗姑娘治吧。」 既然太子都发话了,林环只得咬牙点头,却还是不放心,「只是罗姑娘要让小咬儿叮咬咱们的孩儿……」 「叮咬就叮咬吧,总好过孩儿没了命……」萧裕到底还明白些,下了决断。 林环只是垂泪不语,双手搅着一条雪白的帕子,拧得死死的。 罗锦心也不迟疑,淡声道,「既然让小女治,那就请大家都先出去吧。」 说完,她抬头迈步走向炕边。 正站在炕边的萧裕,堪堪地把锦心的容貌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心,当即就飞快地跳了一下,双目再也挪不开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不仅人美,更有一身傲人的医术,简直是天下无双了。 人都说太子妃林环容貌堪绝,如今比起罗姑娘来,简直就是庸脂俗粉了。 其实这倒不是他的错觉,锦心自打重生之后,已经没了往日那种温和的心态,人虽淡然如菊,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冷清,让人看了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是以,太子才有惊见天人的感觉! 他有些失神,站在炕边竟然没动。 锦心不快地蹙了蹙那两条纤细的眉毛,很不客气地朝太子吩咐,「请太子殿下挪一下尊步!」 萧裕这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尴尬,只是眼神依然胶着在锦心的脸上,不舍离去。 林珏就站在一边,太子是何反应,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心里堵得慌,忙去喊太子,「殿下,我们先出去吧。」 萧裕这才应了一声,同太子妃林环和其弟林珏一起出去了。 罗锦心倒没察觉出太子的异样,只管按着先前的法子给小世子医治。妥当之后,就把门给关上,留小世子一人在里屋。 不多会儿,小世子开始哭闹起来,许是身上被涂抹了憋血和朱砂引来的小咬儿给叮咬的,他的哭声带着些不安。 太子妃林环一听儿子哭起来,心里就急了,面色大变,就要冲进屋里。 只是罗锦心早有防备,让林珏带来的人守在了门外,任谁都不能进去。 第48章 林环见进屋无门,不由又开始骂罗锦心,「小世子都哭得这样了,你怎么不让本宫进去?告诉你,小世子要是有个不好,惟你是问!」 又是这一套! 锦心压根儿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太子妃,小世子哭得越大声,痘花儿破得才越快,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要心软!」 「本宫是他母亲,怎能不心软?」林环听着那越来越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颗心都要碎了,言语也无状起来。 望着这个尊贵美丽的女子,锦心有些无语。道理她讲过了好几次了,无奈太子妃就是听不进去怎么办? 锦心只好又使出了杀手锏,冷冰冰勾唇,轻笑,「如果太子妃现在要进去,小女不敢拦着。只是请太子妃思量再三才是!在生与死之间,烦请您替小世子做个选择。您进去,无非是哄哄小世子而已,到时候小世子不拼命地哭号,他的痘花就出不来,我做这一切,也就前功尽弃了。如果您再等上一等,小世子就可无碍了……」 她不爱多绕舌,反正自己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太子妃再听不进去,那她就得拔脚走了。 林环听了,只得狠命地瞪了她一眼,到底没有闯进去。生与死,她自然要选生了。 太子萧裕见锦心淡然间,三两句话就让林环偃旗息鼓,心里甚是讶异:林环乃恒王的嫡长女,性子未免骄纵了些,有时候,连他也不得不让她三分,没想到这么个柔弱的小丫头就把她给治服了,当真有趣得紧!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都是一片拳拳的慈母心! 萧裕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锦心身上,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兴奋。 身为男人,林珏最是明白这种眼神代表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锦心面前! 小世子在屋里独自哭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哭到最后,喉咙都哑了。 外头的几个大人没有人离开,只候在偏殿内。 太子妃林环倚在太子萧裕身上,早就哭得浑身发软了。 「你还是个女人吗?心肠这般狠毒,怎能做母亲?」林环恶狠狠地瞪着锦心,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锦心不屑地冷笑:她当然是女人,只是她这辈子没想过要嫁人,更没想过要做母亲。 今生,她是来索命的,当年,害了她的卢氏,负了她的表哥,她都会要他们血债血偿的。 只是这里头,怕不止卢氏和安言两个。 她活生生的一个人,能被当成死人和林珏做了冥婚,幕后的推手还不知道有几个。 她就不信,就算是她当真死了,和恒王府的世子做冥婚,这么大的事儿,她的外祖母崔老太君能不知情? 她是崔老太君唯一的外孙女,就算死了,她也该来看上自己一眼啊? 前世,崔老太君真的这般狠心,宁肯看着自己的孙子大婚,也不来看看已经病得快要不行的她,让她由着舅母卢氏作践? 她重活一世,就是想弄清楚这一切,自然不会有那些男情女爱的。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复仇,就是保着林珏不死! 林环狠命地瞪着锦心,恶毒地咒骂着她,可任凭她怎么气怎么恨,罗锦心都没有放在心上。 林珏很不高兴姐姐这么说锦心,只是当着太子的面儿,他不好发怒,只是不悦地挑了挑眉,道,「姐姐,罗姑娘先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留小世子独自一人在屋里,就是要激他大哭,他一哭一用劲儿,身上的痘花就破了,也就好了。您还不明白吗?」 林环却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小世子嘶声裂肺的哭喊,她抽噎着瞪了林珏一眼,「你是怎么做舅舅的?竟然向着外人说话!」 萧裕盯了林珏一眼,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看垂目不语的锦心,这才呵斥林环,「好了,既然请了罗姑娘来,就该信任她才是!你这般谩骂,哪里有点东宫主母的样子?」 林环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金奴银婢长大的,娇生惯养,从来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虽然恒王早年战死,但其弟林珏战功赫赫,嫁给太子之后,太子历来都是高看她一眼,哪里如这般当着外人面呵斥过她? 再加上心里被小世子的哭给搅得七上八下的,听了太子的话,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狠命地捶了太子的胸口一下,嘶声厉喊着,「你也胳膊肘子朝外拐,帮衬着别人欺负我?呜呜,到头来,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话里话外,分明是在羞辱罗锦心。 罗锦心治病救人,自然要抛头露面,在太子妃眼里,就成了狐狸精了。 这话林珏听不下去,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亲姐姐竟会这般看待罗锦心,更想不到这几年不见,姐姐变得这么没有理性了。 从小儿,姐姐就有些骄纵,只是嫁了太子之后收敛了些。 他十五岁就替父上了疆场,为了家族的重担,为了其姐的太子妃之位,他拿命来厮杀。 没想到凯旋归来,再见姐姐,竟是这样的场景! 只是太子在跟前,他不得不给姐姐留着面子。 毕竟,是太子先呵斥在先的。 性感的薄唇轻抿着,他定定地看了锦心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太子萧裕也没想到太子妃会这般骂罗锦心,甚是尴尬。搓了搓手,他无奈地冲锦心笑了笑,「罗姑娘别往心里去,太子妃也是一时急怒攻心,有些不大明白事体。」 「谁不明白事体?看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都帮着她说话是不是?」林环听太子说她不明事体,更是怒火万丈,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 第49章 「本宫要进屋看小世子,你们给本宫让开!」她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冲到了小世子的门前,喝命守门的人。 那两人听命林珏,很是为难。太子妃却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去,那两个人不敢对她动手,更不敢用身子去挡,正在为难间,就听林珏冷声吩咐,「让开!」 林环就气哼哼地冲了进去。 锦心叹一口气,也跟着出了偏殿,进了小世子的屋。 炕上的小世子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又睡着了。只是面色依然青紫,身上的痘花儿没有全部开完。 若是再等一刻,就能全破了。 林珏和太子萧裕后脚也跟进来,见锦心蹙着眉头,不由急问,「怎么样?」 「进来的太早了,痘儿还没全破。」锦心据实说来,面色无波。 一听见这话,正在上下打量着小世子的林环忽然转过头来,就去厮打锦心,「好你个狐狸精,你不是说这样治可以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小世子要是有个好歹,本宫要你陪葬!」 她跟疯了一样,没头没脑地就对着锦心打过来。 锦心躲闪不及,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嘴角慢慢地溢出了殷红的血来。 林珏和萧裕赶紧上前拉开林环,锦心默默地退了出去,冷声吩咐宫人,「备芫荽汤来。」 这东西能解表,给小世子多喝这个,还有希望让痘花儿都破了。 林环还在屋内发疯,林珏把她交给太子,自己追了出来。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站在角落里,面上冷冷清清,波澜不惊,他的心就抽了下。 她,这般倔强,挨了打,却连滴眼泪都没有! 这样的她,格外让人心疼! 不顾太子妃的强烈反对,罗锦心硬是亲自给小世子灌下一碗芫荽汤。 要不是有林珏和太子萧裕在一边儿拉着,估计太子妃真能把锦心给撕个稀巴烂。 过了约莫一刻钟,想必那芫荽汤有了效验,小世子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林环跟看仇人一样瞪着罗锦心,双眸泛红,那模样,真跟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 哭了一阵子,小世子身上的痘花儿都破了,粘粘稠稠的浆水流得满身都是。 他估计折腾累了,小脸上满是泪水,就那么呼呼地睡下去。 锦心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又把了脉,松了一口气,淡淡道,「无碍了……」 太子萧裕喜得忙上前道谢,「罗姑娘真乃神医妙手!」 林环却不理不睬,只管吩咐宫人端水来要给小世子清理身子。 罗锦心拦住了她,冷声吩咐,「小世子的痘花刚破,要用淡盐水清洗。宫人不懂手法,还是我来吧。」 林环再看不上锦心,也不可能拿自己儿子的身子赌气。只得恨恨地吩咐宫人预备了淡盐水来。 锦心拿着煮好的白布巾给宫人示范着,一点一点地沾去小世子身上的浆水和憋血、朱砂等物。 足足擦了两刻钟,方才清理干净。 她让太子妃命人找来干净的棉布衣裳给小世子换上,身上只给他盖了一层夹纱薄被。 见太子妃林环叫宫人端了一碗参汤过来,锦心二话不说就伸手接过,自己一气儿喝了下去。 林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终是讥讽地笑起来,「罗姑娘寄居在外祖家,想来平日里也受拘束吧?瞧馋得这样!」 锦心抹了抹唇,淡淡应道,「小世子这个病不能喝大补的东西,放这儿也是可惜……」 「你……」林环气急败坏,恼了。 这可是一株上百年的老山参熬的,就算是小世子不能喝,她喝了也成啊?怎么就白白便宜了这个狐狸精! 「小世子五日内只能吃些清粥、醋盐萝卜丁儿,不能见荤!」 锦心也不想和林环在这儿费口舌,轻轻地吩咐完,就告辞起身,「乏了,该回去了。」 太子萧裕眼看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林环,在锦心面前尽是吃瘪,心里别提有种什么滋味在翻滚了。 这个女子,不仅貌美如花,还能妙手回春。性子更是有趣得紧,连太子妃都敢不放在眼里,当真让他开了眼。 他对锦心大有好感,一听说她要回去,不觉有些恋恋不舍,「天这么晚了,姑娘又累了半日,不如就歇在这儿,本宫派人到安府告诉一声就是了……」 林珏却甚是不快,这是怎么说?人是他请来的,如今竟然霸着不想放回去了? 他挑了挑眉,刚要上前替锦心回绝,不想锦心就冷冷地开口了,「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小女素来有择席的毛病。想来太子殿下也不至于怪罪?」 萧裕碰了个软钉子,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得放锦心离去。 只是到底挑了两个老诚的妇人跟着她一同去安府。一来免得崔老太君疑心;二来,也是给锦心面子,让她不至于被别人诟病。 林环见萧裕终于肯放锦心离开,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虽然骄纵,但并不傻。萧裕的反应有些超常,这也是今儿她对锦心总是敌意重重的缘故之一。 见儿子已无大碍,睡得挺香,林环一颗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了,吩咐了宫人好生照料着,她就去挽萧裕的胳膊,「殿下,夜已深,我们也歇了吧?」 折腾了这几日,她早就乏透了,此时光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谁料萧裕却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她的手,生硬地来了一句,「今晚你也累了,本宫就不缠着你了。你好生歇息吧。」 说完,也没看林环一眼,拔脚就走了。后来林环使人打听了,原来萧裕去了侧院的王侧妃屋里了。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半天方才恨恨咒骂,「都是那个狐狸精招惹的,不然,太子也不会生我的气!」 第50章 她以为太子不肯在她这儿留宿,是因为她打了罗锦心造成的。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罗锦心尚且浑然不知东宫里有人已经惦记上她了。 她忙了大半个晚上,也着实累极了。太子给她备的马车宽敞舒适,她靠着迎枕竟然迷糊过去。 林珏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伴随在马车一边,心里已经翻涌澎湃了。 今晚上,太子萧裕看罗姑娘的眼神很不正常,他身为一个男人,能察觉得出来那是一种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眼神。 事不宜迟,他绝不能让太子抢先得了手。 看来,他要想办法了。 到了安府门口,林珏也跟着锦心进了府。 他们先到了崔老太君的院子。 一听说东宫派人来了,恒王世子也亲自前来,崔老太君不顾正睡得香,忙让人给她梳妆穿戴,隆重地出来接待了林珏。 「晚辈打搅老夫人了。」林珏彬彬有礼地给崔老太君见了礼。 崔老太君忙还礼,「世子爷言重了,老身不敢当。」 她客套完,忙吩咐丫头上了香茗和果点,请林珏入了座。 见锦心还站在一边儿,崔老太君连连摆手,「免了这些虚礼,你也累了半天了,坐下歇歇吧。」 言语里,满是慈爱,倒让锦心怔了怔。 打重生之后,外祖母鲜少这么对待她,这真的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多谢外祖母!」到底行过礼,锦心才慢慢地坐在了交椅里。 「老夫人,晚辈也是情急之下,才让罗姑娘这么晚回来,不当之处,望老夫人恕罪!」 林珏客气地把事儿说开了,免得锦心被误会。 「好说好说,能治好小世子,老身就放心了。什么晚不晚回的,自然是小世子的身子重要!」 崔老太君眉看眼笑地寒暄着,看着锦心的目光煜煜生辉,好像锦心是一个天大的宝贝一样。 锦心有种芒刺在身的感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外祖母虽然慈爱,但眼神总有些意味深长,让她有一种奇货可居的直觉。 东宫来的两个妇人此时见缝插针,忙上前行过礼,道谢,「多亏了罗姑娘救了小世子,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我等把罗姑娘好生送回来,又赏赐了许多东西……」 说罢,就让小厮把礼单呈上来。 崔老太君看时,却是「锦缎十匹,金玉如意各两柄,香珠四串,金头面两副,南珠头面一副,金钏一对,羊脂玉镯一对。」 都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崔老太君看了眼皮子直跳: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 「让太子殿下破费了,老身真是过意不去!」她欠身朝东宫两个仆妇道谢,「改日,老身带着外孙女去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两个仆妇爽快地应下了,当即就辞了出去。 林珏见天色太晚,锦心又疲态已现,不便多座,也告辞了出去。 只是临走时,崔老太君忽然出声吩咐锦心,「你替祖母送送世子……」 按说,此时崔老太君身子骨儿不便相送,该找安言或者有头面的管家送林珏才是,没想到她竟然叫了锦心去。 锦心不知道外祖母是糊涂了还是觉着她和林珏已经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了,竟让她一个闺阁女子去送一个外男? 即使这个男人位高权重! 她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欲言又止地看了崔老太君一眼。崔老太君却垂下了眼皮,无力地挥了挥手。 林珏正站在门口,好似没人送就不走似的。 锦心只得咬咬牙,缓步走了出去。 沿着甬道一直走到了二门处,锦心都愣是没吭一声。 林珏刻意把步子放得很慢,像是想多和她待一阵的样子。 跟出来的丫头也不知道是腿脚不利索还是故意的,反正走了一阵,就不见人影了。 锦心来到二门处,终于停下了,蹲身行了一礼,沉声道,「世子爷好走!」 「就把本世子送到这儿?」林珏瞧着眼前女子脸上的不耐,兴致盎然地挑眉问道。 「不然呢?」锦心见他有些死皮赖脸,也不装那副淑女样子了,反正四周也没人,她索性直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冷笑,「难道要让本姑娘把你送回家去?」 看着这姑娘一脸恨不得把他给吃了的狠劲,林珏顿觉浑身舒爽起来。 这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罗锦心嘛。 他弹了弹没有一丝褶皱的袍角,气定神闲道,「不必了,更深露重,本世子也不忍心让姑娘跑一趟!」 见他开始有些不正经了,罗锦心也不跟他废话,扭头就走。 林珏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这么经不住玩笑? 罢了罢了,他可再也不敢了。 仗着四周无人,他一把拉住锦心的袖子,低声赔礼,「是我不好,你且别急着走,我还有几句要紧话儿要跟你说!」 「什么话,你倒是说说!」被他扯着袖子走不了的锦心,回头没好气地瞪着林珏。 林珏见这姑娘着实恼了,也不敢再闹,忙正了脸色,飞快地睃了一眼四周,急急道,「假如有一日太子要选你入东宫,你可愿意?」 先弄明白这姑娘的心思,他才好下手。所以,他急需知道锦心的心意。 如今这事儿也只能他们两个之间说说,若要问别人,势必耽误了时机。 「你什么意思?」锦心见他一脸郑重地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其实在东宫,她也不是没看到太子萧裕那热切的眼神,只是当时她一心想着把小世子治好好早点摆脱林环这个不理智的妇人,倒也没多想。 第51章 如今见林珏这般慎重地提出来,锦心也觉得有些不大自然了。 不过她重活一世,早就对这些男女情爱看淡了。不管是谁,她反正没有打算嫁人! 「瞎说什么?我无父无母,抛头露面,有哪个男人肯娶我?太子身份尊贵无双,怎么会选我入东宫?」 锦心淡然一笑,就要转身离去。 林珏到底是何居心,怎么忽然说起来这个? 他和她孤男寡女的,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到这上头来了? 林珏见她不信,不由急了,「你医术高明,品行高洁,虽然父母早亡,但也出自诗书簪缨之家,可遇不可求,怎么会没人娶?」 林珏急急地说道,好像在表白自己的心迹。 这下轮到锦心惊讶了,在他心中,她竟然这么好? 见她似乎不信,林珏不由放柔了声音,眉眼含笑,月色下好似谪仙下凡。 「你就是这般美好,值得呵护!」 嘀嘀喃喃悦耳的声音就在耳边,听得锦心心里颤抖不已。 他说她就是这般美好吗? 可是为何外祖母和表哥都说她克父克母,乃是命硬之人?难道他不在乎吗? 望着月色下这张柔美婉约的脸,林珏的心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华光大盛,波光潋滟,竟然比月色还要引人入目。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许久,凉风吹在身上,似乎也不觉得冷了。 还是锦心先反应过来,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妥,道一声「世子爷慢走」,人已是转过了身子。 林珏脑子一热,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还没有办成,不由急急喊住锦心,「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锦心头也没回,站住脚冷声问,「什么问题?」 方才林珏好似问过她太子要是选她入东宫她怎么想。不过她自是不好径直答了出来,少不得再问一句。 林珏摸了摸鼻子,又重复了一遍,「要是太子选你入宫,你……乐意吗?」 对安国公府来说,能出一个太子侧妃,那也是喜之不胜的。到时候,安家的人,怕要逼着锦心了。 林珏要抢在前头才行! 他定定地望着锦心,月色下,眸子里竟有一丝急迫。 被他看得有些心神不宁,锦心也没了好气,冷笑一声,「我何德何能,能入东宫?就算是太子真有此心,我也不去。你那姐姐可不是个易相处的主儿!」 她可是服侍不了那样泼辣跋扈的妇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厮打别人,全然没有一点儿大家风范,她哪有精力和那妇人斗? 当然,这不是她的本心。 自打重生后,她就歇了这些心思。 就算将来这有人想迎娶她,她要的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不过这芸芸众生,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她不信她罗锦心会这么好命遇到一个? 林珏听着她那语气,心里有淡淡的失望,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声音却带了一丝失落,「你是因为姐姐……?」 要不是因为他姐姐,是不是太子选她去,她就去了? 心里漫过一片酸涩,林珏有些不自在地抬头看起了月色。 锦心不知道这一刹那的功夫,这人心里转了这么多道道儿。 她只是愣了愣,不大明白林珏怎么会这么以为,遂冷声笑道,「就算你姐姐不是太子妃,我也不去。那东宫有什么好?做一个侧妃又一个侍妾的,谁有那耐心成天斗?」 原来为的这个! 那要是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是不是她就想去了? 林珏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差点儿没有蹦出嗓子眼儿。「罗姑娘,要是身边没有侍妾通房,只有你一个,你想不想嫁?」 他说完,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锦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谁知锦心听了这话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沉吟片刻,方慢慢道,「如果真的要嫁,那就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知道了。」林珏听了这话,如释重负般笑了出来,「那请姑娘回去早些歇着吧。」 锦心诧异地点点头,径直走了。 她不明白林珏说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她的心意还是知道怎么做了? 送走了林珏,锦心也没去向崔老太君复命,径自回到了锦罗阁。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外祖母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好像她就是个奇货可居的宝物一样。 先前对外祖母还有中濡慕的感情,后来外祖母说她「命硬克父克母」,她慢慢地就寒了心。 及至现在,外祖母深夜让她一个闺阁女子去送林珏,她更加难以接受。 外祖母的打算真是不错! 让她和林珏多接触,说不定将来就嫁入恒王府了,弄不好,再封个侧妃什么的,安国公府岂不跟着一路飞黄腾达了? 只是不知外祖母有没有想过,她是棵无根的浮萍,到时候恒王府的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欺负她一个孤女?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想来外祖母没有想过这些吧? 或者就算是想过,但为了安国公府也可以置之不理吧? 躺在锦罗阁的绣帐内,锦心忍不住热泪盈眶,辗转反侧。 夜深了,万籁俱寂,她稍稍一翻腾,外间里值夜的紫玉就听见了。 「姑娘,还没睡吗?」她掌了灯进来,搁在床头小几上,轻声问着锦心。 「睡不着,倒是吵着你了。」锦心歉然一笑,拉了拉落到胸口的夹纱被。 「姑娘定是有心事了。」紫玉打小儿就跟着她,对她真是太了解了。 第52章 「是有心事……」锦心也不瞒着她,就把今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紫玉说了。 紫玉听了也是忿忿不平,「老太太这是想卖了姑娘吗?」 看她这么性急,锦心倒是笑了,「卖了还不至于,你这丫头别瞎嚷嚷,我们也不过猜测而已。」 紫玉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漏嘴了,忙停下来。不过旋即又笑了,「姑娘,看林世子对你倒是挺有意的,说不得,他将来就是姑娘的良配!」 平日里,她和锦心情同姐妹,说话也就没个大小。 又是一心为锦心打算,所以,她也是实话实说。 只是她哪里知道前世里,锦心经历了什么。闻听这话,锦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双手死死地揪着被子,身子轻轻地抖起来。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在我面前提。」正和颜悦色的锦心,忽然冷了脸,扭过头去。 紫玉吓得忙起身跪在了脚踏上,「姑娘,都是奴婢多嘴,您好歹别气着自己。」 「出去吧。」好不容易缓了半日,锦心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紫玉一句都不敢多问,掌着灯下去了。 暗夜里,锦心瞪大了眼睛,裹紧了被子,犹觉得浑身发凉。 那沉重的棺椁里,了无声息一身铠甲的人,浑身冰凉,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等着她进去……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觉得暗无天日。 今生,她只想保佑他长命百岁,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紫玉戳到了她的痛处,可这痛处还不能为外人道。 …… 翻来覆去到了四更天,才勉强睡了过去。 不到五更天时,锦罗阁外就有人来拍门。 紫玉忙出去开了门,却是老太太身边的榴花。 「榴花姐姐,你怎么来了?」一夜没睡好盯着两个乌青眼圈的紫玉赶紧把榴花让进来。 榴花也没留意,只是一路兴奋地跟她说着,「……老太太一大早就醒了,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叫她好生梳洗了,穿一件鲜艳的衣裳,好跟着老太太到东宫谢恩去!」 昨儿夜里去东宫给小世子治病的事儿,紫玉也早就知道了。后来太子赏赐了锦心那么多好东西,也都是她收起来的。 只是她觉得那是自家姑娘应得的,姑娘昨儿睡得迟,何必再去跑一趟? 家里去个长辈也就行了,姑娘毕竟还未及笄。 前些日子崔老太君和二太太卢氏还埋怨姑娘抛头露面的,这会子巴巴地带着姑娘去东宫,又是个什么事儿! 「姑娘昨儿睡得迟,到现在还未醒,榴花姐姐先请回吧。我等会儿把老太太的话告诉姑娘。」 紫玉不想让榴花惊了锦心的睡梦,就推辞着。 榴花乃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自然不买紫玉的账,「那怎么成?老太太吩咐下来的,我自是要亲自和姑娘说。」 一边说着一边就自己挑了帘子进了锦心的闺房。 「罗姑娘,罗姑娘……」她站在门外,扯开了嗓门喊起来,急得紫玉说也不是骂也不是的。 「是谁在外头?」早就听见外边动静的锦心,已经披了衣裳坐起来。 知道是榴花,但锦心很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子。 她好歹也是个主子,哪有下人这般猖狂的?难道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就敢肆意妄为吗? 「罗姑娘,您醒了,我是榴花啊。」榴花在外边高声答应着,就要往里闯。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不料里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低喝,吓得榴花正要往外迈开的脚步一下子缩回去了。 「姑……姑娘,我是奉老太太之命来传话的。」榴花规规矩矩站在帘子外,虽然小心翼翼回着话,但话里有话,声音里并没有多大的恐慌。 锦心怎能听不出来?榴花无非在告诉她,自己是老太太屋里的人。 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榴花是伺候老太太的,锦心要训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榴花低垂着头,一点儿都不害怕,心里暗暗想着。 可是事情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屋内的那位姑娘并没有露面,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那你传完了没?」 不冷不热地问了这么一句,倒是把她给问愣了。 「传完了。」榴花怔了一瞬,方嘀咕了一句。 「既然传完了还愣在那儿做什么?等着我出去迎你吗?」锦心的声音冷若寒冰,带着彻骨的寒意。 榴花眨巴了下眼睛,不知该怎么说了。 想了一会儿,终是狠狠一跺脚,绷紧了满是脂粉的脸,「奴婢不敢,这就回去!」 说罢,转身就走。 先看着,明天再改错别字。 紫芝赶紧追上她,把她送出大门外。这才折回去进了锦心的里屋,服侍她穿戴。 「姑娘,榴花这一回去,定要在老太太跟前学舌的……」她一边给锦心扣着脖子底下的盘口,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怕什么,她想学尽管学去。」锦心穿上鞋,冷笑着说道。 「那……老太太要是对姑娘生了罅隙怎么办?」紫芝不无担忧地皱着眉,不知自家姑娘怎么什么都不怕了。 「生了罅隙又如何?难道你以为没有榴花多嘴多舌,老太太就不会对我生罅隙了?」 雪翎捧着洗漱用具进来,锦心就着她的手净了脸,擦过牙,漫不经心地问着。 这话问的紫芝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她隐隐地觉得,姑娘自打那场病好了之后,性子就变了,变得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姑娘如今这性子挺好,这安府里,都是些逢高踩低的货色,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不把她们主仆当回事儿。 第53章 但这些,她只能存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紫芝脸色变了变,惊讶和敬佩的神色交替。 锦心见她这样,只得细细地跟她解释,「不管我冲不冲撞榴花,老太太迟早都得对我生罅隙。与其被一个下人踩到脚底过活,不如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紫芝虽然听不太懂,但也宽心了。看来姑娘心里有数。 洗漱完,紫芝就去翻箱倒柜,想把锦心身上那件月白的褙子给换下来。老太太让她穿得鲜艳些,姑娘那身衣裳也太素净了些。 见她忙活,锦心忙制止,「我还戴着孝,穿这样就行了。」 「那老太太会不会……?」紫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锦心给打断了,「看见了没?老太太这就要对我生罅隙了。」 紫芝只好由着她带着雪翎去了。 果然,到了崔老太君屋里,她一看见锦心穿成这样,立即就沉了脸。 「锦丫头,不是让你穿得艳丽些吗?今儿去东宫,你穿成这样,太不吉利。」 望一眼站在崔老太君身后垂着头的榴花,锦心慢声细语地答道,「外祖母,孙女儿的孝期还没过,怎能穿得艳丽?」 「这个时候自是讲究不得那么多了,只要太子高兴就好。快去换了……」崔老太君有些不耐烦起来,催着锦心回去换衣裳。 锦心站着没动,只是冷冷一笑,「孙女儿穿成这样,和太子有何干系?要是他不喜,那孙女儿就不去了。」 笑话,她去东宫去看看小世子好了没有的,又不是让太子相看的,为什么要穿得那般艳丽?难道太子还能管着她戴孝? 崔老太君被她堵得没了话,气得张口结舌,却没法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她。 太子已有正妃,身边的侧妃侍妾五六个,锦心就算是被太子看上,也顶多是个侧妃。依着安国公府的身份,这有些说不过去。 何况当年罗锦心的父亲罗佑天曾是探花郎,官至巡盐御史。 太子侧妃再好,那也是个妾。罗佑天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让她去做妾? 所以,崔老太君说不出口。 想了会子,她只能颤巍巍地点了点龙头拐杖,十分不喜,「也罢,穿这样就这样吧。」 反正东宫之行那是势在必得,崔老太君不得不妥协。 祖孙两个吃了些点心,就坐了软轿到了二门,在那儿换了马车,有小厮抬到大门外架上马,朝东宫驶去。 听闻安国公府老夫人带着罗锦心来谢恩,林环很是不喜。 昨儿夜里那一出,她身为女人,已经看出来了,太子对那狐媚子上了心。 不然,当天夜里,太子也不会去了王侧妃屋里歇着,撇下她一个人独自守着小世子。 虽然罗锦心救了小世子,但林环并不感恩。不过是个抛头露面的狐媚子,让她给小世子治病,算是抬举了她。 她何必给她脸? 「就说本宫连日来因小世子的病累倒了,正养着,不能见客!」 林环没好气地吩咐宫人,宫人见她语气不善,赶紧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崔老太君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子,就有宫人进来了。 她连忙堆满了一脸的笑迎了上去,「不知小世子可好些了?昨儿太子殿下赏了好多东西,老身特意带着外孙女儿给太子和太子妃殿下请安!」 宫人也不急着打断她,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才冷冷道,「太子殿下进宫了,太子妃殿下身子染恙,不能见客。请老太君先回去吧。」 崔老太君一下子就傻了,自己一个国公夫人的身份,再加上锦心救了小世子,太子妃竟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她的老脸挂不住,本来笑得满脸皱纹都绽开了,这一惊之下,收都收不回去。 颊边的肉极速地哆嗦了几下,她极力压着内心里的不快,勉强陪笑道,「有劳这位姑娘了,老身这就带着外孙女儿告辞。」 说罢,带着锦心灰溜溜地就往外走。 谁知才转过一道回廊,正要往角门处走去,就见大门那边,一辆朱紫华盖的马车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萧裕正从车上下来,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崔老太君面上一喜,就住了脚步。 锦心却低了头只管往角门处匆匆行走,却被崔老太君给低声喊了回来,「急什么?等着给太子殿下请了安再回!」 锦心只得住了步子,心内暗笑:外祖母这也太乖觉了些,就算是给太子请了安又如何?送上门的,人家怕是理都不想理吧? 她无奈地垂了头,暗中念叨着最好太子看不到她们才好。 可是事情恰恰相反,太子忽然就朝她们这边走过来,还没到跟前,人就已经笑着问道,「可是罗姑娘来了?」 锦心不得不抬头,扯了扯嘴角,蹲身行了个礼,「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今儿萧裕穿一件绛紫锦袍,腰间束着白玉腰带,挂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一头乌黑的头发用一个羊脂玉的头箍紧紧地束着,在晨间的朝阳里,满脸含笑地站在她面前。 说起来,太子萧裕也算是丰神俊秀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颀长,面如冠玉,眉若刀裁,鼻挺口方。再加上上位者浑然天成的贵气,瞧上去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美男子。 锦心微微垂了眸子,看着地面。 「罗姑娘怎么这么客套?本宫还没好好谢谢你救了小世子呢,你倒跟我闹起这些虚礼了?」 萧裕一边笑着,一边就去托锦心的手,「快起来吧。」 一边的崔老太君已经年高修炼成精了,见太子满面笑容,心情大好。 忙呵呵笑着恭维萧裕,「殿下不知,老身这外孙女儿昨儿晚上念叨了大半夜,说是殿下赏赐的东西太贵重了,不敢承受。这不,一大早就让我这老婆子陪着,来给殿下谢恩了。」 第54章 「罗姑娘真是有心了!」萧裕听得心花怒放,托着锦心的手用了几分力,就把锦心给扶了起来。 只是那两只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触到了锦心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传来,锦心慌得赶紧缩回了手,不由幽怨地看了崔老太君一眼,外祖母这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她什么时候要来给太子谢恩的? 还不是她非要来? 她不是那等情窦初开的闺阁少女,前世里死得那般凄惨,今生她早就封闭了一颗心。 太子的举动,她也看出了几分端倪。不过只要太子不提,她也装作不懂。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走吧,本宫带你们在东宫转转。」 萧裕自打见了锦心,一直就念念不忘。 这姑娘那副冷冷清清偏又姿容绝丽的样子,昨儿夜里在他脑子里一直萦绕了一夜。就连跟王侧妃在一起的时候,满脑子也都是她。 这姑娘不同于寻常姑娘,不仅医术了得,说话更是有趣儿,这么个佳人,若不纳入东宫,他还真是心痒痒得放不下! 今儿见了真人,又听说她感恩戴德来谢恩,萧裕这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竟是舍不得让她走了。 崔老太君活了一辈子了,惯会察言观色,见这情形,心中暗喜。 听萧裕发话邀她们再转转,她暗地里就扯了扯锦心的袖子,满口答应下来,「即是太子好意,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裕呵呵一笑,别有深意的目光在锦心面上扫了扫,就笑着领路了,「这东宫颇大,景致也还看得。姑娘得了闲,常过来玩。小世子的病还有劳姑娘照看……」 锦心只得跟着崔老太君随在萧裕身后走着。 东宫确实很大,到底是皇家气派,那园林,秀丽多姿,假山曲径,颇有几分江南风光。 比起安国公府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崔老太君许是心情大好,已是古稀之年的人,跟着年轻人就那么走着,竟也不觉得累。 她兴致很高,看到一些景致,不管假山也好,还是小亭也罢,未免要说上几句。 萧裕有美人相伴,竟也不觉得崔老太君啰嗦。 锦心硬着头皮随他在花园子里转了半日,那花园很大,好半天都没有看完。 不过天儿临近晌午,日头就悬在头顶,蒸得人热腾腾的,浑身粘腻。 萧裕回头偷偷看了锦心一眼,就见她额头上微微地沁出了细汗。日头下,晶莹剔透。 那白皙幼滑的面颊,因为走路太多的缘故,白里泛红,像是初夏的桃儿,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粉盈盈的唇瓣,如同这花园子里盛开的玫瑰,艳丽妩媚。 许是累了,那双细长的柳叶眉竟微微地颦着,拢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萧裕真是越看越喜,东宫虽没有佳丽三千,但也不乏绝色。太子妃林环,可谓艳绝后宫,只是比起罗锦心来,好似还欠了些风韵。 锦心随意走两步,那身姿就如风摆杨柳,雨润夏荷,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妩媚娟秀。 比起东宫的那些美人儿,简直是出尘绝俗,媚而不艳。 萧禹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喉结急急地滑动着,恨不得上去一亲芳泽。 只是碍于崔老太君在跟前,他不得不拿捏着。 轻咳了下,他和崔老太君客套着,「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竟和我们这些年轻人转了大半日,这身子骨儿着实硬朗。」 崔老太君在一边儿早就瞧出了端倪,心里高兴地快要摸不着东南西北了。 见萧裕肯这般放下身段跟她说话,自是不敢怠慢,忙欠欠身子,回道,「让殿下见笑了,这把子年纪不过是老废物罢了。跟着你们年轻人,也是碍手碍脚的。殿下真好脾性,不嫌弃我这个老废物!」 萧裕听得哈哈大笑,目光又紧紧地锁着锦心,笑道,「罗姑娘乃闺阁弱女子,逛了这半日,也该累了。也罢,这处迎风临水,咱们就在这儿歇歇脚,摆了饭菜可好?」 这意思,太子要陪着她们祖孙进膳? 崔老太君瞄了一眼锦心,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 太子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一国储君哪。 她们不过是没落国公府里的女眷,能得太子这样眷顾,着实脸面不小。 崔老太君明白,这是看着锦心的面子。 她不由捏了捏锦心纤细白嫩的手,乐呵呵地笑着,「殿下真是仁慈,锦丫头有福了。」 后半句话,意有所指。 锦心自然听得出来,不由冷了脸,垂下了头。 崔老太君还以为锦心害羞,心里越发高兴,看着这个外孙女儿,真是越看越顺眼。 「老太太怎么跟罗姑娘叫‘锦丫头’?可是她小字里有个‘锦’字?」 萧裕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太太真是善解人意,他正想着什么,这老太太就给他送上什么。问话的语气也就和善得很。 崔老太君巴不得他问,这时候也顾不得自己还是个国公府的老夫人了,就跟那媒婆一样,赶紧回话,「正是呢,锦丫头闺名锦心,可不是有个‘锦’字?呵呵……」 锦心站在一边,又羞又恼。 外祖母好歹也是世家出身,怎么就这般眼皮子浅?就算国公府这几年没落了,那也不至于把她往太子跟前送啊? 这算什么? 真是丢人现眼! 可让罗锦心更无语的还在后面呢。 萧裕一边跟崔老太君闲话着,一边不住眼地打量着锦心,让她觉得光天化日下,就像被扒光了衣裳一样。 崔老太君虽然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见萧裕那情形,心里越发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第55章 遂笑着建议,「殿下,我这老天拔地的,走了半日着实累得慌,人老了,就容易犯困,这会子上下眼皮子正打架,连饭也不想吃了。殿下,您看,能不能让锦丫头先陪着你,老身这会子真想找个地儿睡一觉!」 她腆着脸说完,也不脸红,直给锦心使眼色。 锦心垂着头装看不见,心里却急得跟打鼓一样。外祖母要是真的离开了,她和太子孤男寡女的,该怎么办? 正寻思着,前面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宫女,在他她们不远处站住了,躬身回禀着,「殿下,太子妃说是身子不适,请您移步过去看看……」 锦心如蒙大赦般,抬起眸子飞快地睃了那宫女一眼,充满了感激。 这太子妃病得可真太是时候了! 萧裕面色不大好看,看了锦心一眼,坐在那儿身子动也不动,问着那宫女,「太子妃何病?昨儿晚上不好好的吗?」 那宫女飞快地溜了一眼太子,见他面色不好,不敢隐瞒,忙答道,「回殿下,太子妃吃过早膳,看了小世子一会儿,就说头有些晕,歇了一阵子也不见好……」 「既如此,就该传太医来,你跑到本宫这儿岂不延误了时机?」萧裕不快地黑了脸,双目冷厉地瞪着那宫女,吓得那宫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回……回殿下,太子妃说不用叫太医,免得兴师动众的。」她小心地回禀着,生怕一个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不用叫太医?」萧裕狐疑地盯了那宫女一眼,盯得人家的身子往下缩了缩,要是地上有条缝,估计她就钻进去了。 「那太子妃的病不算严重啊?」萧裕长指尖敲着石桌桌面,很是不快。 林环的小性子他是知道的,估摸着昨儿晚上撇下她到了王侧妃院里,她吃醋也是有的。只要他过去哄哄,估计也就没事儿了。 只是眼下身边就有个活色生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他哪里想走? 又看一眼锦心,萧裕很是为难。 不去,林环还不知道会闹腾到何时。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林珏的脸面,他还是要给的。 可若是去了,那就不能陪着罗姑娘了。他一走,罗姑娘也得回府,想见她一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正焦灼着,忽听耳畔响起一个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殿下,既然太子妃身子不适,还请殿下移步过去吧。小女来了半日,蒙殿下盛情款待,已是喜之不胜,不敢再打搅殿下了。」 罗锦心客气地告辞,可萧裕却不发话。 他定定看着那姿容绝色的女子,心中满是恋恋不舍。 方才崔老太君的意思,他也是看出来了。 那样一个积年的老鬼,很是乐意把外孙女儿送进东宫的。想那安国公府这些年文不成武不就的,子弟个个都没有什么出息,靠着祖荫过活,早就没落了。想来崔老太君要靠着这个外孙女儿重振门楣的心思也是有的。 不过他也想了很多,依着安国公府那样的门第,锦心进宫连个侧妃都封不上。 她又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帮衬,进了宫还不被那些成日里工于心计的女人给收拾了? 虽然很想一亲芳泽,但佳人如此美好,萧裕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把她接进宫唐突了她。 思量着,他已是站起身来,想出了对策,「姑娘乃是杏林高手,连小世子那样的凶险症候都能药到病除,更别提这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了。何不跟本宫一起去给太子妃瞧瞧?你是女子,想来更便宜些。」 锦心不想自己走不成,竟然还被太子给拉着去给太子妃看病了。 她想拒绝,可是能拒绝得了吗? 头一次,她恨起自己学医了。 要不是自己打出了名声,也不至于被林珏带到东宫给小世子看病。不来东宫就不会遇到太子,哪来又这么多事儿? 既然太子开口了,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何况是给太子妃看病,她更不能不去了。 想了想,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崔老太君正在心里暗气太子妃病得不是时候,后来听见锦心告辞要走,她就急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能回去?好歹等太子给个真话儿,她才放心。 不然,她哪有那个老脸天天带着锦心往东宫里跑? 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不能是司马昭之心,弄得路人皆知啊! 谁知太子又让锦心给太子妃看病,这下子可好,一时半会儿她们是回不去了。太子和锦丫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对上眼了,到时候,太子有意,自然会有旨意给安国公府的。 美滋滋地看着太子带着锦心跟着那宫女要走,崔老太君忙出声喊住了锦心,「锦丫头,祖母年纪大了,实在是走不动了。你就跟着殿下一起先去吧。」 她这么识趣,萧裕怎能不感激? 忙吩咐宫人抬了一顶软轿来,亲自扶着崔老太君上了软轿,还嘱咐了一句,「老太太老生歇着,不急着走。」 崔老太君笑眯眯地道了谢,坐上软轿放心地走了。 临走,还给锦心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锦心垂了头,装看不见。 萧裕也只是呵呵一笑,带着锦心穿堂度院,来到了太子妃的寝宫。 一听宫人来报太子驾到,太子妃林环顿时心花怒放,暗道:太子心中还是有我的,这不,我一生病,他立马就赶过来了。 于是她连忙吩咐宫人扶她上了床,躺下了,又在额头上搭了一块沾湿的布巾,静静地等着太子进来。 下一瞬,就听橐橐的靴声由远及近走来,林环可以听得见萧裕轻声问宫女的声音,还有宫女打帘子的声响。 她紧紧地闭上眼,静等着萧裕进来。 第56章 萧裕很快就走到了她的床前,林环明明听见了动静,却还是闭着眼睛装睡。 直到耳畔响起了一个仿若天籁般的声音「殿下,容小女给太子妃先把脉!」她才惊得身子颤了颤。 锦心看到林环那紧闭着的眼睛,还有抖个不停的眼睫毛,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伸出两指搭在了林环雪白的皓腕上。 带着一丝好闻的清香钻入鼻端,林环心里翻腾开了,她不是早就让人打发安国公府那个崔老太太和她那狐媚子外孙女回去了吗?怎么这会子还跟太子一起进了她的屋? 难不成她们遇到了太子,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越是不解,她越是难以淡定,眼皮急遽地抖了抖,她还是不敢睁开,生怕被太子给戳穿了。 锦心不动声色地给林环把完了脉,一本正经起来回话,「殿下,太子妃这几日照料小世子甚是辛劳,想来身子弱累着了。这样吧,待小女用银针给她扎一扎,也就好了。」 说罢,就从自己袖内取出一个小小的羊皮包儿,打开来,里头有一排闪着幽光的银针。这还是她暗地里置办的,从未露过面呢。 她拈出一根极细的来,纤纤手指捏住了,就要往林环的人中上扎去。 「啊」地一声,林环「适时」地醒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装模作样地问萧裕,「怎么惊动殿下过来了?」 萧裕那是什么样的人呐?早就修炼成精了。 见林环在锦心要给她扎针时醒来,早就起了疑。 此时听见林环问他,不由冷哼一声,「爱妃不是病了吗?本宫特意请来罗姑娘给爱妃治病,爱妃该听话才是!」 他冷冰冰地说完,又转向罗锦心,「有劳罗姑娘给太子妃针灸了。」 这意思,就是让罗锦心不管林环有没有病,都要给她扎上几针喽? 没想到萧裕这人还是个睚眦必报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谁让林环身为一个太子妃这么作呢?就算是想见太子想让他来陪陪她,也不能用装病这样的法子。 男人嘛,谁乐意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一个已经没有了新鲜感的女人! 不由地,锦心也对太子妃生起了几分同情来。 贵为东宫太子妃又如何? 不照样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连这种下贱的手段都用上了,跟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子也没什么分别。 想了想,她还是把银针收了回去,转头对萧裕道,「既然太子妃已经醒来,就不用针灸了。若是没有什么异常,便是连药也不用吃了。」 本来听见太子让罗锦心给自己扎针的林环,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谁知锦心不仅没有给她针灸,竟连那苦得难以下咽的药都没有给她开,这当真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了。 她狐疑地盯了锦心一眼,默默地垂下了眸子。 萧裕也觉尴尬,当着锦心的面,也不能发作,只得草草地嘱咐了林环几句「好生静养」这样无关痛痒的话,起身走了出去。 锦心也跟了出去,到了外间,萧裕方才朝她无奈地笑了笑,「罗姑娘,你也看见了的,本宫堂堂太子,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 锦心一双明眸闪了闪,思量着,字斟句酌,「其实,这样不也挺好?至少有人想着你念着你。就算她们都服服帖帖,规规矩矩的,又有个什么趣儿呢?」 萧裕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说得好!罗姑娘到底非一般女子,真是妙语如珠啊。」 锦心顿觉汗颜。 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在萧裕眼里就非一般女子了? 她垂下了头,低声告辞,「殿下,既然太子妃身子没有大碍,那小女就先回去了。」 她没敢说「无碍」,生怕让太子对太子妃生了罅隙。 萧裕望着眼前这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很是不舍。但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也不能把锦心强留下来。 正踌躇着,忽见外头内侍走了进来,贴在他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 锦心就见萧裕一下子变了脸,「……死了?怎么死的?」 没头没尾地,锦心也听不懂。 那内侍看了眼罗锦心,欲言又止。 锦心识趣地又告辞,「殿下,容小女先行告退!」 萧裕没了理由,只得命人把她送了出去。 出了东宫,就见着崔老太君已经在马车上等她了。 见了锦心出来,崔老太君好一顿埋怨,「你怎么那么急着要走?太子妃的病好了吗?」 锦心自然明白崔老太君那颗焦灼的心,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的声音冷淡平静,「太子妃没什么大碍,太子殿下有要事要处置,孙女儿人生地不熟的,留在那儿做什么?」 一句话,噎得崔老太君无话可说。不过想想也是,上赶的东西毕竟不值钱,还是缓缓再说吧。 于是她吩咐车夫驾车,祖孙两人一人倚着一边的车厢,一句话都没有。 马车粼粼前行,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京中一处繁华的街上。 虽然此时已经过了晌午,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自打重生后,还没有好好出来看看的锦心,就被这吵嚷的街道给吸引住了,不由挑了帘子一角偷偷地往外看。 外头一街两行全是铺子,什么绸缎、古董、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本已沧桑不堪的心灵,乍一融入这热闹的尘世,锦心还真的有些欣喜。 说起来,她也是渴望热闹渴望温暖的。 只是前世求而不得,今生,格外珍惜! 茶馆酒肆的旗子在空中飘荡着,茶香酒香充斥着鼻端,让她实实在在的有种活着的感觉。 第57章 马车越往前走,行走越慢。 就见前头一处酒楼前,聚了许多人,挤挤挨挨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人头攒动着,有人忍不住就高声议论起来,「听说那顺天府尹的小舅子死得很惨,下面那玩意儿都被人给割了去?」 「哈哈,也不知道那厮得罪了什么人,连命根子都没了。这下可好,死了也做不了风流鬼了。」 「不错,他仗着姐夫是顺天府尹,糟蹋了多少黄花姑娘。只是苦主碍于权势,不敢报官。这下子,总算是有人为民除害了……」 说得沸沸扬扬的,都是这件事儿。 锦心已是听愣了,原来顺天府尹小舅子那个人渣死了?还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被人给杀死了? 回想在东宫时,太子似乎也问了内侍一句「死了?」 莫非,他问的正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 正想得入神,忽听耳边一声呵斥,「还不快把帘子放下?姑娘家家的还嫌抛头露面不够吗?成何体统?」 却是崔老太君急切的声音。 锦心不由勾起唇角冷笑,这会子嫌她抛头露面了?怎么在东宫留下她一个人陪着太子,就忘了抛头露面了? 还成何体统? 没了命,要那体统何用? 她慢悠悠地放下帘子,两手放在膝头,目光平视,也没看崔老太君一眼。 崔老太君还是气不过,开始数落着她,「你说你在东宫那是怎么回事?跟太子回话,无精打采的,全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 锦心知道,外祖母这是在气她没有好好把握住时机,没有趁着太子对她有意,趁热打铁! 这么热切拿嫡亲的外孙女上赶着去巴结太子,也亏得外祖母做得出来! 她那双明净的眸子淡然无波,面色也很是平静,只嘴角轻轻地掀了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外祖母,孙女儿谨遵您的教诲,不敢和外男搭讪,免得不成体统!」 崔老太君的话,被她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气得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紫胀起来。 手在面前的小几上狠狠地捶了两下,她恨声骂道,「你这是在跟我说话?锦丫头,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自己很能耐!安国公府可不是你白住了几年就拍拍手走人的!」 这是露出尾巴来了吗? 锦心依然嘴角含笑,只是那笑容慢慢地苦涩起来。 曾经她以为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现在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难道这世上,还有比血浓于水的亲情还重要的东西? 外祖母让她亲近太子,为的什么? 不就是利益二字吗? 以前她还心存幻想,如今,她的心,彻底冷了。 说得越多,心越凉,她索性闭口不言。 崔老太君见她垂了头不言语,以为她心中有愧,不由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语重心长道, 「锦丫头,你还小,知道什么轻重?先前本想把你给了你表哥,谁知你机缘巧合遇到了太子!依外祖母看,你若是能入得了太子的眼,往后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崔老太君絮絮叨叨地在她耳畔说着,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开导着她,「你无父无母,外头早就传开了,说是你命硬。有这样的名声还想找个什么人家?趁这机会,好好地拿捏住太子,将来入了东宫,生下一儿半女的,不就站稳了?你外祖母也算是没有白养你一场!」 锦心听着外祖母的话,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就因为她从小儿没了父母,就命硬吗? 她也不想没有父母啊? 曾几何时,她天真地妄想着,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女,该被别人宠爱才是。 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无父无母的孤女,就该惹人嫌惹人厌不是吗? 微微地扬了扬脸,锦心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只是颤抖着声儿问崔老太君,「原来外祖母也听见外头有传言了?外祖母也信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声音也带着些哽咽。 只是她低垂着眸子,也不知道崔老太君看出来了没有。 崔老太君似乎被这话给问愣了,迟疑了一会儿,方道,「这有什么信不信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这意思,就是,信了? 锦心的心开始轻颤起来,身子也有些发冷。她竭力攥着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里,不让自己失态。 良久,她才缓过一口气来,自嘲地笑了,「是啊,这就是事实。」 崔老太君还等着听下文呢,半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不由急了,「太子那头,你怎么看?」 已经把她的伤疤揉过来搓过去肆虐了一番,还没等她平复下来,崔老太君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她太子的事儿,可真是急得连祖孙的情分都顾不上了。 「外祖母,您觉得太子看上我了是吗?」良久,锦心才用一种有些恍惚的声音问崔老太君。 见外孙女终于肯谈谈太子了,崔老太君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了一抹喜色,忙点头,「那还有假?你没看今儿太子见你,都高兴成那样了。他一国储君,要不是对你有意,怎肯花大半日的功夫陪着我们逛园子?」 一说起太子来,崔老太君就滔滔不绝,仿佛太子看上的人是她一样! 只是锦心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淡淡地应了一句,面色无喜无悲,「外祖母,我不想入东宫!」 这辈子,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的命运,由她自己做主。 崔老太君听了这话,露出一个如雷劈一般的表情,旋即就动容大怒起来,「锦丫头,你别不知好歹!」 第58章 锦心并不害怕,只是笑得淡然悠远,「外祖母,太子身边,妻妾环绕,外孙女儿不想做那些女人里头的一个!」 她着意加了个「外」字,和以前的自称不一样了。 崔老太君并没有注意。 她算是听出来了,敢情这个外孙女儿的胃口还挺大? 不想做那些女人里头的一个,那就是想一夫一妻喽?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眯了眯,讥讽地瞅着锦心,上下打量了片刻,冷冷一笑,「锦丫头,莫非你还存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 见锦心不语,她加重了语气,「告诉你,这是做梦!」 她气得呼呼直喘气,拿手指指着锦心的鼻尖,「就你这克父克母的命,有人家肯要就不错了,还想着挑三拣四?趁着太子对你还热乎着,赶紧巴上他,好多着呢。」 为了攀上太子这棵大树,崔老太君顾不得颜面,破口大骂起来。 锦心听着这些刺耳的话,默然不语。 想拿她的一生来换安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办不到! 气了一阵,见锦心无动于衷,崔老太君忍不住戳了戳锦心的脑门儿,「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锦心还是稳坐不动,崔老太君气得无法,恨铁不成钢道,「要是清姐儿有这么个机缘,该有多好!」 她的意思是,要是安清能被太子给看上,就不用她煞费苦心了。 锦心冷然一笑,「外祖母要不下次带着表姐去东宫转转?说不定太子就看上她了。」 崔老太君喘出一口粗气,拿眼死死地盯着锦心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你清表姐若是有你一半美貌,我也不至于操这份心了。」 她烦闷地瞪了一眼锦心,扭过头不理她了。 锦心倒乐得自在。 说来说去,崔老太君这是指着自己的容貌了。 呵呵,她长得美,就活该为安国公府葬送自己的幸福了吗? 回到了安府,到了二门,卢氏带着安清迎了上来。 自打昨儿在翠山庵里出了那一档子事儿,安清回来就装病了。夜里又是请医又是问药,好一顿折腾。 卢氏自然跟着一夜没合眼,早上,连安都没请。 这会子想必母女两个已经缓过神来了,及早地到了二门候着崔老太君的车。 一见车子停下,卢氏忙上前亲自打了帘子,伺候着崔老太君下车,嘴里笑着,「老太太这一日辛苦!」 崔老太君脸色不大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着了。 安清有些无精打采地上来行礼,见到罗锦心,眼睛看都没看她。 锦心也不在意,只是随着崔老太君往里走。 这个家,其实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温暖了,去与不去,只在她自己。 到了甬道上,崔老太君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盯了锦心一眼,说了声,「你回去吧,不必跟着我!」 意思就是不想看见她了。 锦心默默地行了礼,往锦罗阁而去。 正慢腾腾地走着,忽听身后有脚步传来,这脚步声不似安言的脚步,锦心知道是谁的,也不停留,只管往前走着。 「喂,你给我站住!」 安清果然急了,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拦在锦心面前。 「我让你站住你听不见啊?耳朵聋了?」安清毫不客气地数落着她,那语气,像是对待一个下人。 锦心凝神静气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表姐,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安清恼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敢用这种口气? 「不跟你说话还能跟谁?这条路上除了你还能有谁?」安清气冲冲地喊着,丝毫没有觉得面前这位正是自己嫡亲的表妹。 锦心身子站得笔直,面色无波,只是静默了一瞬,方道,「我想你弄错了。想凌驾于我之上,还轮不着你吧?」 她是寄居在安家没错,但她没有白吃白喝甚至白住安家的。安清这是凭什么? 她自己掂量不清,她不介意提醒提醒她。 「你……」吃了瘪的安清,非常恼火,不由破口骂了出来。 「罗锦心,你以为去了东宫一趟你就有脸了是吗?告诉你,太子看没看得上你还在两说,就算是看上了又如何?太子也不可能封你做侧妃的,顶多给你个侍妾的名分,那又如何?」 安清这是知道今天崔老太君带她去东宫的意图了? 果然,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锦心冷冷勾唇,漾出一抹绝色的冷笑,「表姐在这儿跟我瞎嚷嚷,怎么就断定我会做侍妾了?难道你不怕我真的入了东宫?」 「哼,凭你?入了东宫又如何,还不是被人踩的料?」安清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你这种克父克母的人,外头都叫‘毒女’,太子怎么敢让你入东宫?也就是祖母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才妄想着让你攀这根高枝儿。」 安清言辞凿凿,像是已经看到了锦心未来惨淡的下场一样。 锦心依然不急不躁,不嗔不怒。安清在她面前就像是个人性的小孩,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她前世里,死得那般凄惨,这辈子,还有什么能震撼得了她的? 抿了抿红润的唇,锦心不冷不热地撂下句,「随你怎么说,咱们且走着瞧吧!」 不管太子是否中意她,不管外祖母会不会把她送入东宫献给太子,这都要经过她同意不是? 她不乐意,其他人别想强迫她! 重活一世,她的命运不会让别人来决定。 安清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锦心施施然地走了,却有一肚子的话没处吼出来。 第59章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前些日子,是恒王世子和锦心在一处有说有笑,在寺庙里烤鱼吃。 这一次,是太子对锦心上了心,虽然不过是祖母上赶着带着锦心去了东宫,可她知道,太子亲自陪了她们逛了半日的花园子。 这要是祖母带着她去,估计太子连见都不会见! 嫉妒已经烧红了她的眼,让她只想着把气撒在锦心的身上。仿佛只要锦心向她低头服软了,恒王世子、太子都能高看她一眼一样! 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安清终究是意难平,只得恨恨地一跺脚,自行离开了。 安府里暗流汹涌的时候,外面的缀锦楼也正在展开一场较量! 太子萧裕约了恒王世子林珏在缀锦楼喝茶。 缀锦楼是京中一处达官贵人时常赏光的茶馆,里头的茶色鲜亮,用的水都是从城外的玉泉山拉回来的,味道甘甜爽口,让人余味无穷。 只不过太子和恒王世子这样的贵客,缀锦楼还是千年不遇的。 是以,萧裕和林珏一入了楼,缀锦楼的掌柜的赶紧麻溜地让伙计把整个楼都给清理出来了,直接待这两位贵客。 萧裕要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和林珏面对面坐了。掌柜的亲自泡了一壶明前龙井,又端了几样缀锦楼独有的特色细巧点心,恭恭敬敬地用托盘盛了,送到了雅间。 萧裕见他放下托盘,也不容他多言,就吩咐跟来的太监打赏。 毕竟是一国储君,出手不凡。 掌柜的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抬头看时,托盘里已经放了一锭五十两的元宝。 喜得他那张白润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硕大的笑容,「小的谢殿下的赏!」 萧裕摆手止住他接下来的唠叨,命他退了下去。 连带来的太监都让他们到外头候着去了。 雅间内,只剩了萧裕和林珏两个。 林珏一身天青色的家常袍子,墨发高束,俊眉修目,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下凡。 本来也俊逸不凡的太子,被他这么一衬,忽然就不那么显眼了。 林珏伸出修长的大手执壶,为太子先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也不急着喝,先端起青花瓷的茶盏来放在鼻端嗅了嗅,方才半阖着眸子道一声,「的确好茶!」 「要不是好茶,本宫也请不动你!」萧裕微笑着端过茶盏,轻啜了一口。 「殿下请我前来,不会单单为了赏茶吧?」林珏也不拐弯抹角地试探,只管坦坦荡荡地问出来。 萧裕倒是愣了下,方才笑道,「玉堂真是聪明无匹,本宫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玉堂乃是林珏的字! 林珏听着太子这看似褒扬的话,不过唇角轻掀,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殿下过奖了,我也不过猜猜罢了。」 只不过那嘴角的一丝笑,却让萧裕看得移不开眼睛,暗道:这真是个人物儿,若是个女子,还不定美成什么样?这世上怕只有罗姑娘才能和他相媲美了? 他不知不觉想到了锦心,嘴角也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你可听说顺天府尹的小舅子死了?」萧裕也不藏着掖着,径自问道。 他问这话的同时,还细细地留心了林珏脸上的神情。 只可惜,林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如常地呷了一口茶,静等下文。 萧裕见他没有追问,不得不径自说下去,「是在青楼里被人给杀了的,据说连命跟子都被人给割了去……」 林珏面色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呷了一口,方才抬起眸来,那双眸内波光潋滟。 「看来是仇家所为了。」不咸不淡地下了定论,林珏依然低下头喝茶。 萧裕干咳了声,面色已是郑重起来,「先前本宫也以为定是他和那些嫖客争风吃醋被人给杀了的。谁知顺天府尹却说不是!」 顺天府尹是他这边的人,他的小舅子死得这样蹊跷,萧裕也很是纳闷,本不欲管的,可现场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让他不得不怀疑上一个人。 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在京中横行霸道这么些年,糟蹋的姑娘没有上百,也不下七八十个。 可没有人能治得了他的罪。 除了有个好姐夫是顺天府尹之外,还有他这个幕后之人。 把顺天府尹的小舅子杀了,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这京中,除了一个人,他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对面的林珏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让他无法再试探下去,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玉堂,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该弱冠了吧?到时候,就可以继承王位了,以后万不可胡来!」 他以一个姐夫的口吻叮嘱着林珏,实则暗含了各种威胁。 他是太子,万一到时候惹他不痛快了,这个恒王之位是不是他的还不好说呢。 林珏怎能听不出来? 沉吟有顷,他才面色寡淡地接道,「太子殿下也不要总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我姐姐虽说脾性差了些,但也是个知大体的,这么些年,为殿下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殿下看我一些薄面,对姐姐多加照拂一二……。」 这话看似答非所问,可萧裕这个当事人听得明明白白。 前儿夜里,锦心进宫给小世子治病,太子对人家一直紧盯不放,林珏怎能看不出来? 这个姐夫虽说不是那么花心,但儿子病重,妻子哭哭啼啼,他却有心思去看别的姑娘,林珏心里不生气也是不可能的。 萧裕被他刺得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掩唇咳嗽了一下,「玉堂瞎说什么?是不是你姐姐在你面前又抱怨什么了?这些深宫妇人,没事儿还要喝三缸子醋,玉堂何必较真?」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见林珏挑眉,萧裕忙保证,「放心,你姐姐在东宫的地位无人能撼动!本宫平日里太忙,不得空闲陪她,等空了,还不是头一个去看她?」 平日里太忙? 林珏勾唇轻笑,平日里太忙,昨儿个还陪着罗姑娘逛了大半日的园子? 若不是对人家有所企图,他怎肯拉下身架做这样的事儿! 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青花茶盏,林珏漫不经心地抬眸看着萧裕,「殿下可知,罗姑娘在去东宫给小世子治病之前,在翠山庵都遭遇了些什么?」 萧裕不妨他一下子拉扯到罗锦心身上,不由听住了,「哦?翠山庵就在郊外,罗姑娘还能青天白日遇到了贼人不成?」 「比贼人还令人可恨!」林珏垂下了眸子,食指轻轻地点着大理石暗花的桌面,「那日,罗姑娘在翠山庵的厢房里歇中觉,屋里竟然钻进了一个下流无耻的男人……」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打量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萧裕,忽然一笑,「殿下猜猜,那男人是谁?」 萧裕的心思似乎没放在这上面,只是急问,「罗……罗姑娘……吃亏了?」 言下之意,罗锦心有没有被那男人给糟蹋了? 林珏不动声色地撇了萧裕那急切的脸庞一眼,不答反问,「罗姑娘若是吃亏了呢?殿下管不管这事儿?」 萧裕的肩头轻轻地晃了一下,面色大变,「罗姑娘,真的……?」 他关心的是罗锦心是不是清白! 林珏笑了,语气很是清凉,「凭着罗姑娘的手段,贼人自是没有得逞。不过……」 他拉长了声音,果然,萧裕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义愤填膺道,「光天化日之下,贼人竟敢这般胆大包天,当真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 一边说着,他还拿拳头砸了下桌面,震得杯盏茗壶都跳了起来。 说完这些,他好似才意识过来林珏方才只说了半截话,于是又忙问,「玉堂,不过什么?你往下接着说。」 「不过那人却逃脱了。」林珏勾唇冷笑,声音凉薄不带一丝情感,「后来被罗姑娘在山脚下认了出来,把他给打了一顿。」 「就这样吗?」萧裕面色冷凝,杀气腾腾,「这样的东西活该把他剁碎了喂狗。没想到我朝竟有这样的狗杂碎!」 他骂骂咧咧的,恨不得就要手刃那个禽兽。 「殿下说的是,这样的人就该死!」林珏淡淡地接了一句,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头,往前凑了凑,「所以啊,他已经死了……」 对面的萧裕,面色很精彩。先是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了。面色有些青红不定,似乎难以置信。 「那个人就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他总算是明白过来,问道。 「嗯。」话已说开了,林珏也就没了谈兴,不想多说一句话。 「杀得好,杀得好!」萧裕猛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殿下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林珏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道,「茶不错!」 萧裕似乎心情很好,也抿了一口,笑道,「的确不错!」 「殿下若没什么事儿,我先告辞了,部里还有些军务等着我去办呢。」林珏站起身来,抱拳告辞。 「嗯,你忙去吧。」萧裕摆摆手,看着林珏出了雅间的门。 等他走远了,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颠颠地跑了进来,跪在他面前,「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去打听打听,安国公府的罗姑娘何时行及笄礼?」萧裕微笑着吩咐下去。 那太监一愣,旋即就低头应了一声,「是!」起身出去了。 却说林珏出了缀锦楼的门,就翻身上了那匹雪白无杂毛的高头大白,两腿一夹,径自去了。 他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了兵部司里,交待了几句话,就带着温鹤和冷烟打马去了街上。 繁华的地段上,满是商铺,一街两行尽是小贩子吆喝的声音。 「喂,看一看喽,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芦哟。」 「胭脂水粉来,抹一抹香十年哟……」 穿行于这样的街道,林珏也不骑马,只把缰绳扔给身后的小厮,自己则兴致勃勃地四处看着。 他那副惊艳绝伦的容貌引得大街上众多大姑娘小媳妇都朝他看过来,一个个躲躲闪闪,窃窃私语。 林珏很是不快,他真想出门带着女子的惟帽了。那些庸脂俗粉的眼光,真让他有种光天化日之下被剥得赤条条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聚拢了全身的煞气,忽然猛地一回头,那双精致如风羽般的眸子,阴狠狠地射向那些直愣愣盯着他的女人。 那些女子有的好奇,有的艳羡,有的花痴,但是都是或背后或侧面盯着他看,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 林珏那双经历过沙场厮杀过的眸子,那些女子哪里受得住?个个都心虚地垂了头,装作干别的事匆匆掩饰过去了。 林珏心满意足地勾唇笑了笑,冷哼一声,「想来打小爷的主意,也得看看自己的胆量!」 温鹤赶紧狗腿地上前恭维着,「那是,那是,世子爷玉树临风、惊才绝艳,岂是这等庸脂俗粉所能觊觎的?」 林珏很赞同地看了温鹤一眼,忍不住夸了一句,「温鹤说的是!」 喜得那小子顿时眉开眼笑,差点儿都找不着北了。 冷烟瞧着他那熊样,很是看不上,小声嘀咕着,「要是罗姑娘这么看咱们世子一眼,世子怕是兴奋地晚上都睡不着了,巴不得人家天天这么看他呢。」 这货素来实话实说,不过倒也说到了点子上。 他声音虽然不大,在这热闹的街上,林珏却听得清清楚楚的。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过人家戳到了他的点儿,他还是很不客气地照冷烟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再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冷烟捂着屁股委屈地嘟囔着,「爷就喜欢听温鹤那小子的甜言蜜语,奴才这样爱说实话的反而不受待见……」 「那也得看说的什么实话。」温鹤得意地靠近冷烟,贴着他耳朵小声笑着,「你也知道世子爷的心头好是谁,可世子爷未必想让你给嚷嚷出来……」 冷烟总算是知道自己马屁是怎么拍到马蹄子上了,不由哀嚎了一声,不敢再吭气。 林珏随意地逛着,似乎看不上街边小摊上的东西,到底还是去了沿街的商铺。 铺子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 林珏负手挨个儿看着商铺上的匾额,不知道该进什么铺子好。 看了一阵子,到底憋不住,他只好问身后的两个小厮,「寻常姑娘家,喜欢什么?」 温鹤和冷烟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世子爷买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要送给谁,但世子的话又不能不答,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胭脂水粉。」 姑娘家嘛,自然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只是林珏问的是寻常姑娘家,在他眼里,罗锦心可不是寻常姑娘。 那是个特立独行、冷然傲世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必定和寻常姑娘的喜好不同。 「有了,咱们就进这一家!」 林珏忽然一拍脑门,指着不远处一家匾额上写着「点石斋」的商铺,抬脚就走。 温鹤赶紧跟上,冷烟还站在那儿搔着脑袋纳闷:「点石斋能卖胭脂水粉吗?」 「你小子发什么呆?世子爷的决断还能有错?」温鹤回头见这家伙还在发愣,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走。 「点石斋」乃是京中比较有名气的古玩店,各朝字画、瓷器、珠宝首饰、稀缺的典籍孤本应有尽有。 林珏兴致盎然地在货架上一一看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锦心那样的女子会喜欢什么。 「点石斋」的伙计见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穿戴华贵的小爷,忙陪着笑上前,「这位爷,您喜欢什么?」 林珏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睛半眯缝着看着货架,「你这店里有什么稀缺的宝贝?」 这货架上的东西在他眼里都很平常,不过是些字画、瓷器,他觉得锦心那样的姑娘不见得会喜欢。 店伙计瞄一眼林珏,忙乐颠颠地说道,「这位爷,您真是好眼光!小店还真有些稀缺的宝贝,都在后头放着呢。您且稍等……」 说完,就高声朝里喊了一声「掌柜的,外面来了贵客,想看几样稀世珍宝……」。 里头有人应着了。 不多时,里屋帘子挑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矮胖男子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几个红木镶金的匣子。 他把匣子放到柜台上,先朝林珏行了一礼,方慢悠悠道,「这位爷可是来巧了,小店新进了几样宝贝,今儿才刚到。」 说着,就打开了面前的那几个匣子。 林珏走上前一一看去。 就见当先一个红木匣子里盛了一套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头面,上面镶嵌着无色珠宝,富丽堂皇,熠熠发光。 见林珏盯着那头面看了眼,掌柜的忙笑着介绍,「这是江南时新的款式,京中也就小店有这一套。」 「嗯,好是好,只是……」下头的话,林珏没有说出来。那掌柜的很有眼力见儿的也不问了,而是两手麻溜地打开了旁边一个略大些的红木匣子。 里头不知放的什么,还用一块翠色的包袱包了,待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包袱,林珏就见眼前华光乍现,有五彩霞光从匣子里散出来。 见林珏双目紧紧地盯着那东西看,掌柜的炫耀般拎起来在空中一抖,就见一条色彩灿烂的裙子飘荡在眼前。 「这是百鸟裙,采集百鸟的羽毛,由最手巧的织补匠人制成,足足有五十多个人花了两年做成……」 林珏的喉结滚动了下,压抑下心里的激动,上手摸了摸,果然轻薄柔软,真是一件稀世珍宝。 这裙子要是送给罗姑娘做及笄礼,罗姑娘该是欢喜的吧? 「我要了……」他张口道。 可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要了……」。 林珏此时正抓着这条裙子,听见后头的声音,不由诧异地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条百鸟裙。 那女子穿一件海棠春色褙子,下着一条烟霞紫的罗裳,一张精巧的瓜子脸儿,水灵灵的明眸睁得大大的,一张红润的小嘴微微嘟着,不服气地伸出一只嫩白的柔荑,也攥住了那条百鸟裙。 看这少女的架势,显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连个惟帽都没戴,胆子倒是挺大。 林珏被她这种强取豪夺的气势给气笑了,手紧紧地攥着百鸟裙不放,嘴里还算客气地道,「这位姑娘,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先看上这条裙子的。」 那姑娘却丝毫不退缩,对上林珏那双带着些戾气的眸子,她小脸儿一扬,清脆地说道,「你不过是在看这条裙子罢了,又没有付了银子,我为何不能要?」 这话噎得林珏俊脸一黑,神色间已是很不耐烦了,「请姑娘放手,这条裙子是我先看上的,付不付银子不是你管的事儿。」 「就不放,我也看上这条裙子了,也不是你管的事儿……」那女子一脸凶巴巴地吼着,压根儿就没有把林珏给放在眼里。 林珏真是气得要死,打女人不是他的风格。拌嘴,他又不屑于。 恶狠狠地瞪一眼那女子,他索性也不看了,只冷声吩咐那掌柜的,「给我包起来,我要了。」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女子比他更爽利,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照柜台上一拍,大喊着,「这条裙子我要了,付账。」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跟斗鸡眼一样互瞪着。 林珏自然不买账,朝身后的温鹤努了努嘴,温鹤也掏出银票往柜台上一放,大着嗓门吼道,「是我们家爷先看上的,要付账也得我们家爷先付。」 掌柜的一见这两个人争上了,喜得眉开眼笑。可瞥一眼那两只攥着百鸟裙的手,他又有些心疼,「两位客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容小的把裙子包起来。」 「不放!」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着,那声音之大,大有把这古董铺子给拆了的架势。 掌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傻眼了。 面前的这一男一女俱都穿戴华丽,看样子非富即贵,他哪个也惹不起。 再瞄一眼排在柜台上的银票,也都是一千两见票即兑的银票。 本想着他看看谁出的银子多就卖给谁的,如今却一样,倒让他左右为难了。 「两位客官,要不,你们再商量商量?」掌柜的陪着笑建议着。 「没得商量!」又是两声低吼,吓得掌柜的颊边的肌肉一跳,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温鹤看这架势有些难以善了,又看一眼那一脸为难的掌柜的,不由冷笑道,「掌柜的,你别打量着和稀泥。我知道你是分不清这里头谁大谁小,告诉你,我们家世子爷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这个时候,不把世子爷的名号露一露,就凭掌柜的那双势利眼,怕是半天也决断不了到底卖给谁的。 可他话音刚落,就被林珏给狠狠地瞪了一眼,喝道,「滚边儿去。谁让你插话!」 吓得温鹤连忙噤声,不敢胡乱说话了。 那女子一听林珏是个世子,却也不怕,冷哼一声,「世子爷有什么了不起啊?这京中的世子爷一抓一大把。告诉你们,我可是诚王的郡主,今儿要是惹怒了我,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这也是个有来头的。 掌柜的瞪大了眼睛。 诚王爷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膝下有一个独女,爱得如珠似宝,封号端慧,想来就是面前这位了。 思量了一番,掌柜的还是觉得一个亲王之女的名头要比一个区区小世子的名头大多了。 这京中,各个王府、侯府、公府,凡是有爵位的,都有世子,谁知道这个世子是哪个侯府公府里的? 掂量着,他心中的秤砣就慢慢地偏了,转脸看向林珏,皮笑肉不笑道,「这位世子爷,您就高抬贵手,把这件裙子让给郡主可好?」 端慧郡主一听掌柜的向着她说话,顿时就笑了,「还是你这掌柜的有眼色。」 又斜睨了林珏一眼,得意地翘了翘唇,「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子争什么裙子?买回去给你娘穿啊?告诉你,今儿你跟一个女子抢裙子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还不把人的大牙笑掉!」 林珏瞥一眼那个一脸谄媚的掌柜的,忽然扬唇笑了,「掌柜的倒是挺会攀高枝儿的,忘了先来后到这个规矩了?」 掌柜的被他给问得冷汗涔涔,可他更不能得罪小郡主,只得涎着脸赔罪,「世子爷,小的眼皮子浅,您就原谅小的吧。」 这是蹬鼻子上脸了? 林珏不屑于和女子吵架,但这不意味着他嘴头子不溜。 他盯一眼那掌柜的,看着他那张油光光的脸上渗出来的都是汗,心里只觉得万分不痛快。 「这裙子我也要,你看着办吧。」撂下这句话,他一脸自在地倚在柜台沿上,漫不经心地拿指尖敲击着柜台面儿。 「世子爷,您看,郡主一个姑娘家买裙子天经地义。您一个大男人,且让一让可好?」 掌柜的已经断定林珏的身份地位比不上端慧郡主了,虽然语气还客客气气的,但明显已经偏向了端慧郡主。 端慧郡主笑得一脸得意,下巴冲林珏点了点,笑了,「这位世子爷,就让小女子一把如何?反正你买了也不穿,何必跟个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呢?」 端慧郡主狠狠地拿话刺着林珏,希望他撑不住就松手让开来。 可她哪里知道,林珏的脸皮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撼动得了的。 他也不气,只是冷笑,「男人虽说不穿裙子,但也没说不能买。既然是我先看的,自然是我先买!」 掌柜的见这两个人又对上了,十分头疼地就要去抢那个红木匣子,「世子爷,这裙子小的就给郡主包起来了。这儿还有别的宝贝,可以便宜些买给您的。」 林珏看着他伸过来一只白胖的馒头一样的手,就要去拿那个红木匣子,不由盯了他一眼。 掌柜的不敢对上那双狠厉的眸子,只是低头来扯那匣子里的衣裳,想要包好。 可林珏和端慧郡主都不放手,那件百鸟裙依然被她们给牢牢地攥在手里。 掌柜的这下子不高兴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世子爷而已,若是生在那等王府贵族里头,也算是个有教养的人。 只不过眼前这位世子爷,看样子一点儿都不谦让,更不懂怜香惜玉,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世子。 顿了顿,他抖开旁边铺开的一个玉色的包袱,就去拽林珏的手。 掌柜的长了一副势利眼,心里光想着怎么讨好端慧郡主了,只以为眼前这位世子爷只是位名不见经传的世子爷!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人正是那位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小小年纪便被誉为「战神」的恒王世子——林珏? 如果他事先认得林珏,这会子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林珏的手。 见自己的手被掌柜的那只肥胖的手掌给推了推,林珏不由面色一沉,眸中寒芒大射,冷冷地盯着那掌柜的。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掌柜的被他盯得脊背生寒,讪讪地缩回了手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端慧郡主,「郡主,您看……?」 言下之意,我胳膊掰不过大腿,现在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端慧郡主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见林珏固执地不放手,顿时恼羞成怒,上前就去拉拽那散发着迷幻色彩的百鸟裙,「给我放手!」 林珏的手并未动弹半分,端慧郡主就下大了力气去扯,就听「嗤拉」一声,那条价值不菲的百鸟裙已经被扯得从中间裂开了。 掌柜的脸色一下子跨了下来,一拍大腿,就哭爹叫娘地喊起来,「哎哟喂,我的宝贝啊。」 端慧郡主也不妨这裙子这么不禁扯,她也不过就是多用了些力气而已,怎么就烂了? 这下可好,到手的宝贝完了。 她耷拉着小脸,懊恼地瞪着林珏,「都是你这人,好死不死地非要跟本郡主抢,这下倒好,谁也穿不成了。」 林珏望着手里那条已经裂成了两半的百鸟裙,心里不觉惋惜的要命。好不容易看了一样好东西要送给罗姑娘,结果却被这个蛮横的郡主给撕烂了。 他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却听端慧在这儿死命地抱怨她,不由就冷了脸,扭头狠狠地朝她瞪过去。 他年未弱冠,可已经经过了常人难以经历的东西。他要是生起气来,真的能把人给吓死! 女人他不会打,但瞪一瞪总可以的吧? 于是他就把满腔的怒火全都聚拢到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里,可谓是恶狠狠地瞪着端慧郡主。 端慧郡主从小到大,都是锦绣丛里长大,哪有人敢这么对她? 所以,她也就养成了一副娇纵蛮横睥睨天下的性子,什么好东西都得是她的,别人都要依着她。 头一次被一个年轻陌生又俊美绝伦的男子这么瞪着,她哪里受得了? 「哇」地一声,她就捂着脸大哭起来。 「你……你,再这么瞪本郡主,小心把你的眼给剜出来。」端慧一边哭着一边还不忘了威胁林珏。 林珏见她哭了,也就收回了目光。听端慧还这般嘴硬,不由轻蔑地冷哼了一声,甩下那条残破的百鸟裙就往外走。 温鹤上前一把从柜台上把那张千两的银票给收回了荷包里。 「喂,这位爷,这裙子您还没付银子呢。」 掌柜的一见自己一两银子没赚着不说,还白白地损失了一条宝贵的裙子,自是心疼肉疼,几步出了柜台,就拦在了林珏面前。 林珏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打量了他一眼,「你确定?」 掌柜的没有意识过来,只傻傻地点头,「百鸟裙是您先要买的,这会子坏了,自然也得您来赔付!」 这是要赖上他们家爷了? 温鹤和冷烟两个已经摩拳擦掌,打算要把这掌柜的胖揍一顿了。 奶奶的,没想到这京都还有这么泼皮赖脸的人! 刚才端慧郡主抢这条裙子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是他们家爷先要买的? 这会子见裙子烂了,没银子可赚了,倒赖上了。 只是他也不打听打听,他们家爷是那等想赖就赖上的人吗? 「掌柜的,想捡软柿子捏吗?」冷烟嘿嘿冷笑一声,撸着袖子就往前走了几步,逼近了那矮胖掌柜的,「在郡主面前,你拍马溜须倒也罢了。如今竟敢欺负到我们家爷跟前,先让你尝尝小爷的拳头再说!」 他伸出拳头来就要对着那掌柜的捶去,掌柜的吓得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 林珏这会子气也消了,不屑于和一个市民小人计较,当即就喝止住冷烟,「住手!」 冷烟不解地停了手,一脸不忿地看着林珏,「爷,这等小人,不修理修理他,他记不住!」 话还未说完,就在林珏冰冷的眼神逼视下住了嘴。 「把银票给他,把那裙子包起来。」林珏淡淡地吩咐着,转身就走了出去。 那矮胖掌柜的先头还想着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没想到最终不仅没折了,反而一分不少地把一千两给拿到手了。 他喜得眉开眼笑,忙亲自把那残破的裙子给包起来,放在红木匣子交给了温鹤。 见这两个小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着他,他涎皮赖脸地赔笑问道,「不知这位世子爷是哪个府上的?」 冷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恒王府上的。怎么?还不足,想赖到王府里不成?」 说完,也不理会那掌柜的面上什么神色,扬长而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锦医玉食》卷一 作者:壹梦 02、《锦医玉食》卷二 作者:壹梦 03、《锦医玉食》卷三 作者:壹梦 04、《锦医玉食》卷四 作者:壹梦 05、《锦医玉食》卷五 作者:壹梦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