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有理》 第一章 人来人往的市街上,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跪在路边,脸上染着脏污,漆黑灵动的大眼是全身上下唯一讨喜的地方。 小女孩胸前挂着块写有「卖身葬父」的薄木板,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晓得那几个字的意思,也不懂自己跪在这儿的用处就跟一旁任人挑选的鸡鸭无异,她的心神全被对街的包子摊引走。 她好饿喔,好饿好饿……看着那一个个热气蒸腾的包子,她用力咽着唾液,彷佛这样就可以将那些包子吞下肚。 爹爹为什么一直睡?她怎么摇都摇不醒,大婶要她别吵爹爹,还要她跪在这里,可是她好饿,脚也好痛,她不想跪了,可不可以去叫爹爹起来哪? 不过一想到那凶巴巴的邻居大婶,小女孩倏地瘪起小嘴。 她不喜欢那个大婶,平常都会赶她骂她,现在不但叫她跪着不准动,还会偷掐她的大腿要她哭,但她一点也不想哭啊,她只想找爹爹,吃饱饱。 小女孩偷偷四下张望,发现都没大婶的踪迹,她心中一喜,正准备开溜,谁知跪得太久,一双腿早已麻到使不上力,才稍微一动就引来如千针椎刺般的疼痒,害得她跌坐在地,难受得快哭了。 不,她才不要哭呢,大婶越叫她做什么,她就越不那么做! 小女孩倔强抿唇,努力和眼泪对抗,突然间,一颗白胖的包子跃入视线,她愣住,忘了麻疼的脚、忘了讨厌的大婶,看着那颗从天而降的包子,口水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想吃吗?」带着轻笑的话语传进耳里。 心神全被包子占满的她哪还想得到要去看是谁在说话?她本能地点点头,视线紧盯住那颗包子,好怕一眨眼它就不见了。 「喏。」 只见那颗包子往自己的方向递前了些,她想也不想地接下,立刻张嘴狂咬,三两下就将包子毁尸灭迹,像作梦似的,才刚空下的手又被塞进一颗包子,饿极的她再度狼吞虎咽,吃得汁液横流也不顾。 一口气吃掉四颗包子,她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露出欣喜的笑容,总算意识到前方站着个人。 小女孩好奇抬头,一个男孩映入眼帘。 男孩约莫十来岁,俊美的五官会让人一见就失了魂魄,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冷傲气势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心,不敢因为他的年幼而小觑了他。 见她抬头,男孩用那双超乎年龄的深沉黑眸再次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看到她那双又圆又亮的杏眸时,他的嘴角满意勾扬,那抹笑非但没为他染上稚气,反而增添了一股难以析透的邪魅。 他……他比庙里的菩萨还漂亮耶! 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自小在市井间长大的她不懂什么是养尊处优,更不懂得那男孩出众的气质有多耀眼,她只知道庙里的神明是高高在上的,而眼前这男孩的尊贵足以和神明媲美—— 当然,他手上的肉包,更是犹如神明显灵般让她崇拜不已。 小女孩的视线飘到他手上的油纸袋后就舍不得移开,管他长得再好看都不重要了,更完全没注意到男孩身后还站了个高大的随从。 「那些……可不可以给我?我爹爹也会饿。」她大着胆子央求。 有了这些好吃的包子,爹爹一定不会再一直睡觉不起来了。 「你爹不是……」怕主子受骗,随从立刻驳斥,才一开口,就被男孩扬手阻下。 男孩很清楚她是因为年纪太小,不懂得什么叫生离死别,但他并不急着在此时教会她,他只想确定其他更重要的事。「你娘呢?」 「我没有娘。」小女孩摇头。 「你几岁?」不理会身旁的随从眉头越皱越紧,男孩继续问。 「六岁。」伸出短短的手指,小女孩咧了嘴笑。每次有人这样问,见她报出自己的岁数时,总会夸她好聪明,让她只要一被问到几岁就好开心。 闻言,男孩偏冷的俊容因满腔欢欣而流露出贴合年龄的雀跃神情。 他找了一年多,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了,不仅那双晶灿的圆滚大眼像透了「她」,就连其他条件也完全符合,六岁、无父无母,甚至和当年被捡回的「她」一样脏污挨饿—— 不同的是,这一次,捡回她的人是他,拥有她的人也是他。 「少爷,不成啊!」随从见状况不对,急忙劝阻。「这孩子来路不明,至少您也让我先查清楚她的身家背景再做决定。」 「既然知道,还站在这里光说不练?」男孩脸上的笑意未减,然而微眯的俊眸却已在瞬间将他原本的闲适从容转为不容反驳的霸气。「找出帮她写这块牌子的人,将后事办好了再回来。」 「是。」被他的气势震慑,随从不敢再有二话,离去前朝旁使了个眼色,另一名隐于人群中的护卫迅速来到男孩身旁,接手守护小主子的任务。 小女孩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身旁的随从已换了人,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包子,好怕她还没要到包子他就走了。 「包子给我好不好?」她忍不住再次开口。「我要回去找爹爹。」 男孩看向她,冷峻的眸子缓和下来。 她已经没有爹了,即将被他带回家的她,以后会锦衣玉食,再也不用过这种对着包子口水直流的苦日子,但这些事并非现在的她所能理解的,他也不想在这大街上费心和她解释。 不急,来日方长,在他悉心教导之后,她会懂的。 「拿着。」男孩将整袋包子交到她手上,藉以转移她的注意,果见大喜过望的她紧紧抱住那袋包子,小脸再次绽开笑颜,乐得什么都忘了。 男孩摘掉那块卖身葬父的木板,正想牵她的手,但看到她手上布满了油腻脏污,他拧起了眉,说什么也牵不下去。 听说当年爹也是这样,对肮脏的「她」嫌恶到只肯拎住「她」的衣领,好,好极了,一切都像到不能再像。 一思及此,男孩心头更是盈满了喜悦及笃定,顿住的手再度伸出——转为揪住她的衣袖。 他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符合的人选,可不能用拎衣领这种粗鲁方式吓跑了她,更何况,他力气也还没大到足以拎起她。 不想面对自己尚未长大成人的颓丧事实,男孩用自信傲然弥补了年龄不足所带来的劣势,带着她坚定地迈开步伐。 「我们走吧。」 「你要跟我回家吗?」小女孩天真地问。 「我带你回家。」男孩不着痕迹地纠正她。他可没说谎,从今而后,端木府就是她的家,而他,是得以掌控她人生的父亲。 不疑有他的小女孩用力点头,对她而言,给了她这堆包子的他已成了世上最值得信赖的人。 「嗯。」她一手捧着包子,一手被他提着衣袖,笑咪咪地随他一起离去,对自己即将迈向不同的人生完全一无所知。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六岁,诡异的父女生涯就此展开。 一间红砖矮房外的空地上,聚了数名孩童,他们明显分为两派,双方正起了激烈的争执。 比较不公平的是,其中一派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独自奋战。 「不准你再说我爹坏话!」小女孩双手叉腰,抬头挺胸、气呼呼地瞪视对手,即使以寡敌众,一心只想扞卫父亲的她也毫不退缩。 「我偏要说咧~~」以顽皮男童为首的孩子们完全没将矮小的她放在眼里,群起效尤地不断挑衅。 「不准说!」小女孩胀红了脸,龇牙狰狞的表情像是当场要扑上去和他拚命。 男童不但不怕,还朝她扮了个鬼脸。 「我偏……啊——」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截断,嗤笑瞬间变成惨叫。「你咬我?!放开、快放开啦,端、木、艾!你听到没有!」 正在换牙的她缺了好几颗牙,很难造成太大的伤害,但仍痛得男童哇哇大叫,深怕自己被咬下一块肉。 端木艾才不管他喊了些什么,死命巴住他的手臂狠咬,即使被对方的挣扎力道撞疼了牙也不松口。 「哼哼哼哼哼哼哼!」谁教你要骂我爹!忙着咬人的她发出模糊反驳,狠瞪对方的杏眸里所炽燃的怒火却是清晰得无法错认。 「我的手……」甩不掉她,男童急得快哭了,赶紧朝一旁看傻眼的同伴求救。「快点把她拉开啊!」 其他孩童纷纷回神,上前想要帮忙,但端木艾一见有人靠近,就用张嘴乱咬的攻势将他们击退,分心之余还不忘紧捉住男童的手,只要觑得空隙就又转回头咬他,让他完全找不到机会脱困。 这凌厉的反击让孩童们招架不住,有人闪躲、有人尖嚷、还有人不争气地哭了起来,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吵什么?」突然,一道平稳的嗓音轻易地穿透了这场混乱。 听到声音,哭的人眼泪硬生生停住,大嚷的人赶紧把嘴闭上,待一看清来人,每个孩子更是像见到鬼似的,原本吵杂的院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有端木艾非但没休战,反而抓住眼前的手臂更用力咬落,粉嫩嫩的小脸满是倔强和委屈,不肯看向来人。她不需要人帮,她自己就可以解决,她可以的! 被咬的男童痛到面目扭曲,却完全不敢吭声,因为来人正是端木煦,他们刚刚用来取笑小女孩的对象。 这个村庄的土地皆为端木府所有,在场的孩子们家中全是向端木府租地耕种过活,只要见到这地主家唯一的独生子,都得恭敬地喊声少爷。 然而让这群小鬼头不敢造次的,不是因为端木家的权势,而是端木煦自然散发的轩昂尊傲,无关年龄、无关穿着,教人由衷地心悦诚服,就连成年人被他无形的气势压制到语不成句也是常有的事。 端木煦早已习惯这种只要他出现就气氛僵凝的场面,他也不想徒劳无功地勉强挤笑故作和蔼,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永远都无法套在端木家的男人身上。 只是,今天等着他的阵仗未免大了些。端木煦睇向仍咬着敌手的小女孩,不曾或变的沈冷表情连眉也没挑。 「艾子?」他轻唤了声,泰然自若的反应像是她咬着人的诡异场景每天都见得到。 听到那声呼唤,小艾子陷入挣扎,最后想要寻求慰藉的委屈战胜了倔强,她松了口,踱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头不发一言。 端木煦收紧执握,将她护在身后,冷冽的视线缓缓地掠过众孩童。 「回去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你们的爹娘,若是有人颠倒黑白或是隐瞒细节,我会知道,懂吗?」 毋须出言恫吓,更用不着高声斥骂,光是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就足以让这群孩子们双腿打颤、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从那一张张惨白的小脸确定他们绝不可能阳奉阴违,端木煦满意地收回目光。 「回家去吧。」 此话一出,众孩童立刻作鸟兽散,才一转眼,就跑得一个人影也不剩。 接下来,换她了。端木煦伫立原地,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这举动像是一种默契,代表着他不是生气不理她,而是方便让她去做其他的事—— 「哇、哇~~」果然,原本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的她,冷不防地自后扑上,抱住他开始放声号啕大哭。 第二章 小艾子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细瘦的手臂圈得死紧,方才被众人围攻仍未露惧色的勇敢,其实全凭着一股傲气支撑,当在她最亲近的人面前,防备全然瓦解,软弱和依赖再无隐藏地倾泄而出。 虽然早有准备,那力道仍撞得端木煦往前踉跄了下,想到背后现在应该已被她的眼泪鼻涕糊成一片,他拧眉,想要叫她别哭了,但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能无奈地无声轻叹。 他该知足了,至少他没再像第一次那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毫无防备地被她扑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他活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罪魁祸首的她却还只顾着压在他身上一直哭,后来还是靠随从将她抱走他才起得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这么狼狈的滋味了。 一想到那个在他生命中绝无仅有的丢脸画面,端木煦不禁暗暗咬牙,偏偏他有种预感,只要扯上她,那个惨痛经验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等他问,小艾子已抽抽噎噎地主动开口。 「他们说你很奇怪,没有胡子,长得也不高,根本就不像『爹』,可是、可是……呜哇~~」说到难过处,她又是仰首放声大哭。 她被带回端木家已经三个多月了,在这里的日子简直像到了仙境,有好多她没吃过的美食、有好多她没看过的珍奇异玩,她可以吃饱穿暖,还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对她很好很好,她的心思全被幸福的事物占得满满,让她没有余力去感觉离乡的不安及恐惧。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爹会从一个穷苦潦倒的男人换成了眼前这个男孩,而端木煦义正词严的解释她也听得一知半解,但由于年纪小兼活泼开朗,再加上端木煦无微不至的疼宠及相伴,除了刚开始时会吵着要找她真正的爹外,如今,那段困苦日子里的人事物已逐渐自她的记忆中淡去。 只是幼小的心灵虽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改变,但同伴间的取笑却成了她最大的阴影,尤其是那个孩子王最爱率众找她麻烦,带着点嫉妒,也带着点小男孩对可爱小女孩的捉弄,只要顽皮的心性一起,管她是不是地主家的养女,直接先欺负了再说。 「小顺说光是他哥哥就比你大,你才不可能当我爹爹,说我都乱叫,到处认爹爹,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要叫你爹了啦……」 为什么他们的爹都长得又高又壮?为什么他们都有娘?她和爹的家里也有个像娘的人,但那是爹的娘,她只能叫她奶奶,为什么?为什么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自有记忆以来,她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忙着赚取衣食温饱的父亲只养不教,也没人跟她解释过爹娘的意义,听到有人提起时,她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称谓,直到被带进了群体,有了比较,差异之处立刻浮现,让她开始懂得自己刚拥有的家人和其他人有多不相同。 虽然知道那群小鬼的父母绝对会好好地教训他们,端木煦还是觉得很火大。 那群小鬼干么没事就老爱挑拨离间?弄哭她也就算了,最烦人的是她会开始撂话说不要当他的女儿,每次她一闹,他就得花更大的心神才能将她安抚下来。 发现自己动了怒,端木煦深吸口气。 喜怒形于色是小孩子才会犯的毛病,他当爹了,已经迈向大人的阶段了,要沉稳、要内敛,所以他刚刚采取了大人的处理方式,各家的小孩各自管教,而不是像个孩子王似地直接跳出来仲裁。 「他们不懂事,你别理他们。」抑下波动的情绪,他冷静开口。 「可是真的不一样嘛……」小艾子哽咽反驳。她不想质疑她最喜欢的爹爹,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再那么容易被说服。「我要爹也要娘还要哥哥啦……」 听到她将家里的人重新分配角色,端木煦强自镇定的表情开始龟裂。 他就是为了当爹才带她回来,要是沦落到只能当个无关紧要的哥哥,他又何苦揽下她这个麻烦? 「艾子,来。」端木煦将她拉开,逼自己扬起笑容,弯腰和她平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收留了你,等于是你的恩公,恩公怎么说就怎么是,更何况我能做的事比他们所有人的爹都多,当然可以当你爹。」 小艾子停下哭泣,咬着唇,看看那双又黑又温柔的眼,再想到同伴说的话,小手揪着衣角,心里好犹豫。 他们都说爹很可怕,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爹对她很好,还会对她露出好好看的笑,只有对她才有喔,所以她很喜欢爹爹,也很想听他的话,可是……他真的和其他人的爹一点也不像啊…… 「那我叫你恩公好不好?」灵机一动,她兴奋提议道。他们没说过爹不像恩公,爹也说他自己是恩公,这样喊他应该可以吧? 小艾子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心里正得意着,却见端木煦脸色倏变,霍然站起。 「你就那么不想叫我爹?!」什么沉稳、什么内敛全抛到九霄云外去,耐性被磨光的他只想吼出满腔的愤怒。「好啊,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管了!」 他气到转身就走,这突来的变故把小艾子吓坏了,赶紧揪住他的衣袖。 「爹,不要生气,不要不管我……」 端木煦却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前,她人小力轻,不但阻不下他,反而被拖着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慌到放声大哭。 「我不想害你嘛,我不要他们说你坏话嘛,爹、爹……呜哇……」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却没空抹,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远去。 听出她真正的意思,端木煦停住脚步,回头看到那张哭得涕泗纵横的凄惨小脸,熊燃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 他很气她,也很气老是被她惹到动怒的自己。 自那件事之后,他的个性已经改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跋扈外显,而是努力向爹的深沉看齐,学着将念头情绪藏进心底,当一个莫测高深的成熟男人。 他进步很多,就连娘都说她快猜不透他这个儿子,偏只有她,就只有她!会让他出糗,激到他破功,将他打回到他最不屑当的暴躁小毛头。 像刚刚,他还以为她是被挑拨到不要他这个爹了,结果她却是想保护他,不让他因为她的存在而受人非议…… 感动、愧疚和残余的愤怒交织成复杂的情绪,拉不下脸的骄傲男孩不晓得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只好用不耐掩盖了一切。 「别哭了。」他低啧了声。 小艾子立刻听话地闭上嘴,眼泪是止住了,却仍有几声抑不下的啜泣抽噎冒出喉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就算还有残余的星火在心里闷着烧着,也被那惹人爱怜的模样完全扑灭。 端木煦望着那张和记忆中极为相似的面容,已鲜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喜怒的俊俏脸庞,只在这种和她独处的时刻,才会放任自己流露出懊恼又好笑的无奈神情。 其实,他曾经想要放弃她。 她明明和「她」长得那么像,个性却是南辕北辙,「她」寡言到可以一整天都不出声,她却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什么都要问,什么话都藏不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扰得他也大受影响。 他相信,依端木家的地位加上她这种容易和人亲近的个性,要找户好人家收养她绝对易如反掌,他也可以另觅更合适的人选,不用再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但当她乖乖地坐在那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看他时,那模样又像极了「她」小的时候,让他忘了被她折磨的苦难,不断地用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只要他更用心、更努力,一定可以将她塑造成另一个「她」。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一天似乎有点遥不可及呢? 气归气,端木煦还是没办法对那张脸狠下心,他放缓表情,弯身将她抱起。 「回家了。」算了,今天够她受了,饶她一命。 小艾子破涕为笑,撒娇地靠在他的肩头,手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爹,爹~~」得以依赖的满满安全感让她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小艾子用着会将人心融化的软呢甜唤在他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叫道。 愉悦享受被人环拥呵护的她,并不知道这对才十二岁的他是个多大的负担。 臂膀力量还不够的端木煦,几乎是仰着上身承受她的重量,才能让她安稳靠坐不会滑下来,他吃力硬撑,俊秀的面容胀得满脸通红。 「做什么?」早这么乖不就好了吗?端木煦心里暗啐,嘴角却被那甜唤哄得微微上扬。 在一次她泪眼汪汪地诉说他都不像其他人的爹,会让他们坐在手臂上抱着回家后,自那一天起,接她从学塾返家的归途,成了她最开心,同时也是他最痛苦的时刻。 但他从来就没有丝毫抱怨,不管再累也要强撑着抱她走完全程,因为这不只是面子问题,更是为了想向她证明自己是个值得安心信赖的好爹爹。 他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她还不想认他这个父亲?端木煦想到她刚刚居然宁可选择叫他恩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开始蠢蠢欲动。 「没事。」虽然那经过伪装的口气有点凶,但小艾子仍眉开眼笑的,才刚应了没事,随即又热络地叫了起来:「爹,爹~~」 心思单纯的她并不是在讨好,也不是在弥补什么,她只是想叫着他,那紧密相系的亲昵让她感觉好幸福。 「很吵。」端木煦轻斥,不愿承认被她叫得飘飘然的。 知道他这个爹有多棒了吧!别人的爹是心血来潮才会抱他们回家,他却是疼她疼到骨子里,连这点路都舍不得让她走。 虽对自己这足以和大人媲美的举止感到很骄傲,但端木煦仍不禁庆幸,还好她至今仍不曾吵过要坐他的肩头,很懂得量力而为的他,才不想和她一起在路上跌了个狗吃屎。 「为什么只有你要叫我艾子啊?」喃喃唤了一阵,小艾子突然提出疑问。 以前她没有名字,都被人「妹妹、妹妹」这样叫着,来到这里,爹帮她取了名字之后,大家都叫她小艾,再不然就是「端木艾」连名带姓地叫,就只有爹会叫她艾子。 不好,她的坏习惯又来了。端木煦笑容敛去,严阵以待。 「这样你才知道是我在叫你。」他言简意赅地带过,不让她有继续追问的余地,只是,那对思绪转得飞快的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喔。」她不以为意地应了声,随即改变了话题。「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学塾了?他们好坏,都欺负我,我不喜欢。」 「不可以。」这次回答更短,只有简单三个字。 「可是爹也没去啊。」她立刻指出疑点。 「我有老师教。」既要承受她的重量,又要回答她的问题,端木煦已经有点力不从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由娘所创办的学塾在村子里已行之有年,小时候他曾在那里上过一阵子的课,不到短短十天内逼走了三个老师。 怪只怪他太天资聪颖,那些老师都被他问到哑口无言,惭愧离开,反而害得大家都没课上,让一直想将他和村中小孩平等教导的娘终于死心,不得不从京城另外请来知识更渊博的老师教他,这才能让学塾继续运行下去。 「那我也要让爹的老师教。」小艾子才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你听不懂。」笑话,连端这个字都写得缺边漏画的,她哪有办法跟他同席而坐?这个原因他已经跟她解释过千百次了。 「可是我说我不认识字,爹你不是说只要肯学就会了吗?那如果我听不懂的话,是不是也是肯学就听得懂了呢?」为了多争取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小艾子拚命用着似是而非的理由想要说服他。 就是这种她喋喋不休问问题的时候,会让他想要干脆另寻目标算了。端木煦咬牙,没有余力大吼的他只能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闭、嘴。」 听出他不高兴了,小艾子噘嘴。爹爹什么都好,就只有常常叫她不要讲话这一点让她不太喜欢。 可是奶奶说有问题就问很好啊,这样才能学得多。想到有人支持她,个性乐观的她又开心了起来,难得的宁静只维持了片刻。 「为什么爷爷跟爹长得那么像?」她又发掘到另一个问题。虽然爷爷看起来比较像「爹」,但她还是宁愿要这个小爹爹当她的爹。 「因、因为……他是我爹。」将一直下滑的她往上托了些,端木煦又气又累。她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话了? 「那我们长得不像,你当我爹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紧绷的下颚因强抑怒火而微微抽动,端木煦开始认真考虑该不该将她直接丢进一旁的田里,免得老是被她逼到崩溃边缘,让他离成熟男人的目标越来越远。 「还是……我叫你哥哥就好?」偏这个小笨蛋还很不知死活地旧事重提。 而且还是没多久之前才刚引起轩然大波的「旧」事! 恼怒整个爆发,端木煦松手,失去支撑的她立刻沿着他的身子滑下,他还将她的手掰开,气冲冲地迳自往前走。 小艾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闯了祸,赶紧慌忙跟上。 「爹,对不起,不要生气啦——」短短的小腿必须用跑的才能勉强跟上他迈开大步的速度,追得她气喘吁吁。 「不当就不当,谁稀罕!」端木煦怒吼,打定主意这次绝不原谅她。 「爹……」 要是端木煦知道周遭有人,打死他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幼稚行径,偏偏他们经过的是盛产等待丰收的玉米田,人藏在里头根本就看不见,一时不察的他,就这么和她一前一后地整路追逐,往位于村子后方的富贵宅第奔去。 第三章 偷偷探头的村人们,看到那心高气傲的小少爷难得在众人面前上演这种两小无猜的可爱画面,无不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从茱萸姑娘在一年多前因嫁人离开了村子,他们就很少看见小少爷这么活力充沛的模样了。 这才对嘛,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这小姑娘来得好! 远远望见他们连踏进家门前都还在闹别扭,村人们笑得更开心,对于这对「父女」能为他们带来多少乐趣,讨论到欲罢不能。 小少爷气势十足,活泼的小艾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呐,谁胜谁负,就拭目以待喽! 在小艾子已完全熟悉这个新环境和新生活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小爹爹并不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端木府的当家——也就是她的爷爷——端木柏人,虽带着妻小隐居在这个小村落,但身为前任宰相之子的他,其实所拥有的产业及权势人脉完全超乎村民所能想像。 而唯一继承者的端木煦,更是自幼就将京城当成第二个家,一方面藉由管理家业,学习无法自书本里获得的实务经验,一方面也是身负维系王公贵族及端木主宅关系的重责大任,他一年至少会去京城两趟,而每次去,几乎都要一个月才会回来。 在他的义姊端木茱萸嫁人离乡之后,他必须涉足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为了监视那个带走她的家伙有没有尽心善待她,他只要一住,往往就是十天半个月,如此一来,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少了。 村里的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还对他如此年少就有游走天下的独立及能干感到赞叹不已,但第一次和他分开的小艾子却好不习惯。 她不懂他背负着什么责任,也不懂能被富贵的端木家收为养女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她只知道少了爹爹相伴的自己好寂寞好寂寞。 这一天下午小艾子从学塾回来,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四处乱晃,晃着晃着,来到了偏院的一个房间前,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下,从半敞的门扉探头偷看—— 一个面貌姣美的女子站在木梯上,正忙着将怀中的药草一一归进药柜,自窗棂透进的日光为身着白衣的她染上了一圈光晕,和四周有着深沉色泽的高耸药柜融成了一股静谧安宁的气息,彷佛只要进了这个房间,再浮躁的心也会被抚慰。 察觉有人来了,韩珞回头,看见是她,丽容嫣然扬笑,朝她招手。「小艾,快进来。」 虽然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招呼,但那全然包容与关怀的神情温暖了小艾子的心,她的心情立刻好了许多,愉悦地开门走进。「奶奶。」 韩珞笑容僵住,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想她不过也才三十出头,正值人生最灿烂精华的年龄,却因为儿子不同于常人的坚持,害她硬生生被升格成为祖母级的人物。 怕伤到小艾幼小的心灵,她的抗议和抱怨只针对儿子,偏偏儿子随心所欲的个性和丈夫如出一辙,一旦决定的事就算皇帝出面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抗争无效的她只能安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问题是就算听再多次,她还是很难泰然接受啊!不行,要是再这样下去,她被叫老了事小,小艾的观念会因此而产生错乱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打定主意,韩珞把对儿子的气恼全都抹去,下了木梯,来到小艾子面前,微笑说道:「小艾,我们打个商量,只要煦儿不在旁边,你就叫我娘,让我当你的娘,你说好不好?」 小艾子惊喜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有娘了?她可以不用再叫她奶奶了?然而喜悦才刚泛开,就立刻被浮上脑海的生气俊容打散,散发光亮的杏眸顿时又黯了下来。 「不行,爹说要叫奶奶的。」她咬唇,看得出要说出这拒绝的话语是多么挣扎的决定。 「没关系,不要让他知道就好,你不想要有娘疼你吗?」韩珞用更温柔的笑语予以诱惑,故意不说即使她仍坚持叫她奶奶,她还是会很疼她。「娘会帮你梳头,会带你认草药,还会让你坐在腿上说故事给你听喔。」 渴望母爱的小艾子听得神往不已,原就脆弱不堪的抗拒被韩珞口中那一幕幕美好的画面击溃,圆圆杏眸再度绽出灿光。 「真的吗?你不会告诉爹?」即使已开心到很想又叫又跳,但很怕爹爹会生气不理她,她还是不敢轻易答应。 「真的,不会,这是我们的小秘密。」韩珞对她眨眨眼,用坚定的承诺拂去她的不安。 「娘~~」欣喜瞬间爬上那张可爱的小脸,小艾子迫不及待地飞身扑向她,将韩珞紧紧抱住。 「乖。」已经很久没有小女孩用这么撒娇的语调唤她,韩珞感动地回拥,手在她的背上慈爱轻拍。 那混合着药草味的淡淡馨香和柔软的环拥触感,都是小男孩无法给予的,小艾子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人还是爹爹,但韩珞的怀抱也让她好想能就这么一直待着。 「那……爷爷怎么办?」忆起还有这个不知该如何定位的人,小艾子脸上的笑被苦恼取代。 韩珞还没开口,就有一抹隐带讥诮的淡然嗓音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不介意,你不用叫我也没关系。」 小艾子一回头,看到她口中被唤作爷爷的端木柏人踏进药室,发觉他的视线定定地停在她亲密环住韩珞的手上,她赶紧放开,退后一大步。 虽然爷爷和爹长得很像很像,脸上总是带着笑,也从来没骂过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会怕他,而且更奇怪的是,有时候他不用说话,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像现在就是不高兴她霸占了娘的怀抱,希望她离远一点。 这小鬼还挺机灵的。端木柏人微笑,满意地敛回注视。 和儿子极像的他,有着俊美的外形和更深沉内敛的气势,唇角总似笑非笑地勾扬着,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思绪与喜怒,只在他刻意释放时,即使无需言语,也能用眼神达到他所要的目的。 「你干么吓她?」韩珞嗔道,伸手将小艾子拉回身边,柔笑安抚。「只要煦儿不在,你就叫他爹没关系,爹和娘都会很疼你的。」 小艾子偷觑了端木柏人一眼,正好对上他挑眉睥睨的目光,到了喉头的称呼又咽了回去。 「……喔。」她虽点头,但没立刻叫爹的反应已将她的心思表露无遗。 韩珞当然知道造成她退却的主因,转身看向丈夫。「她只是个孩子,你就不能对她和颜悦色一些吗?」 「我很和颜悦色啊。」端木柏人轻哼了声,藉由安抚妻子的举动,不着痕迹地将那个小碍事者挤开,占有性地环住韩珞的腰。 「你那根本就是诡谲邪笑好不好?」韩珞啼笑皆非,怕小艾子听到会以为他不喜欢她,她刻意压低了音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没想过要接纳她,一直对她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她又怎么可能会主动亲近你?」 「她本来就与我无关。」端木柏人直承不讳,仍从容扬笑的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小子爱捡几个女儿都随他去,我不会反对,但别冀望我会花心思陪他们玩这游戏。」 韩珞气结,将他推开。 「记得吗?要不是你的一句话,煦儿怎么会动这奇怪的念头?从小你就鼓动他的独占欲,利用他替你把小草看得紧紧,在他希望破灭时,你又暗示他身为人父就可以掌控子女的人生,你怎能说她的出现与你无关?」 她真不知该气儿子多些,还是气丈夫多些。 小草是她十多年前刚来到这村子时所捡到的孤儿,在煦儿尚未出生前就已被他们收为养女,改名为端木茱萸,但家人间仍以小名叫唤。 煦儿很喜欢这个义姊,老把长大后要娶她为妻的话挂在嘴边,结果却在大约两年前被突然杀出的程咬金给抢走了。 她还以为依丈夫的聪明才智,绝对可以将愤怒不甘的儿子安抚下来,没想到经过丈夫的「指点迷津」,儿子竟依循小草的模式,找来了这个小女孩,一心想要从头培育一个专属于他的端木茱萸,藉以弥补义姊被人抢走的缺憾。 明明是不同的人,却要强硬地将另一个人的形象加诸在她身上,这不是太残忍了吗?想到可爱的她被当成了替身,韩珞就觉得好心疼,打定主意要保护这个无辜的小女孩。 知道艾子这个名字隐有玄机,她非常坚持叫她小艾,而在她刻意的叮咛及告诫下,家中少数几个知情的奴仆都避免对小艾提到那段往事,小艾只知道有个不曾谋面的义姊嫁至外地,并不晓得自己的到来是为了接续小草的存在。 那音量大了些,引得正好奇张望四周的小艾子被拉回了心神,瞧瞧韩珞,又瞧瞧端木柏人,灵黠的杏眸转来转去,最后落在那张俊魅的脸上,再也没有移开。 她好想爹喔,爹爹说只要她越乖,他就会越快回来,所以她都没有跟同学吵架,也很认真听老师上课,但为什么爹还不赶快回来呢? 明明对眼前这个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小艾子却因为太过想念,只能贪恋地不断偷瞧了他一眼又一眼,用那张极为相似的俊容来填补心里的寂寞。 察觉到她的行径,端木柏人没用视线将她逼退,而是任由她看个够,因为安抚妻子的怒意比这小女娃重要多了。 「你该懂我不在乎任何人。」他将气恼的妻子重新揽回怀里,用温醇的低喃在她耳旁轻笑道。 在这世上,唯一能左右他的事物只有一个——他挚爱的妻子,让向来睥睨万物的他甘愿为她舍弃那唯我独尊的骄傲,在此落地生根,陪她过着与世无争的恬静生活。 他疼小草,是因为妻子将她视如己出,他才会爱屋及乌,至于那个早熟又自视甚高的儿子,请原谅他的冷血,对于一个太像自己的小家伙,他实在没办法涌出什么慈父般的疼爱。 与其说他们父子俩感情淡薄,倒不如说他们像是被老天爷不小心摆在同一地盘的两头猛兽,对峙挑战是他们的相处方式,而将心高气傲的儿子逗到跳脚发怒,是他生活中莫大的乐趣。 韩珞脸红地瞪他,被他的低语弄得既甜又恼。他就是有这等本事,连情话也可以说得这么让人生气,直接说「他只在乎她」不是还比较干脆吗? 偏偏她就是懂他,知道要承认她是他命中的弱点,对高傲自负的他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很理直气壮吗?」韩珞很想继续板着脸,但早已软化的心反而让她像在打情骂俏。 「是很理直气壮没错。」端木柏人低笑,用唇瓣似有若无地轻刷过她的耳垂。 「别这样……」怕被小艾看到不该看的场面,被撩得浑身酥软的韩珞赶紧将他推开,拉回被他扯远的话题。「对她好一点,就算没办法像对小草一样疼她,至少收敛你的气势,答应我。」 不是徵询,而是要求,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这样对他说话。端木柏人拧眉,看似不悦的他,其实黑眸深处只有满满的宠溺。 谁教他爱的是如此悲天悯人的她?不当好命的富家夫人,非得在家里开了个药铺免费帮村人看病,将这一大村子的人全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现在又加进了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女娃,害得他永远都无法独占她的心。 「就如你说的,仅此而已。」 他并不是讨厌这构不成威胁的小女孩,而是在小草的争夺战里他仗着父亲的地位赢了儿子一回,要是这次他再介入太多,那就说不过去了。 端木柏人睇向小艾子,虽然没到慈爱扬笑的地步,但眼里那抹「来啊,你再靠近试试看」的锐光已全数抹去。 一旁的小艾子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没仔细去听,因为他们之间的浓情密意已引走她所有的注意。 离爱情还很远的她,只觉那画面美得让她目不转睛,谁知看得正出神时,却突然对上端木柏人的目光,让她吓了一跳。 她直觉地想要低下头,又发现他和之前有点不一样,她的动作顿住,望着他的圆瞠杏眸盈满了困惑。 「小艾,叫爹啊。」韩珞柔笑鼓励,丈夫愿意让步让她好高兴。 小艾子踌躇咬唇,之前她想过好多次的完美安排如今美梦成真,她有了爹也有了娘,而且还是同伴们口中适当的人选,她很开心,却又觉得没那么开心。 因为她最喜欢的小爹爹不在,虽然他会凶她,会说不理她,她还是比较喜欢他当爹,喜欢被他抱在怀里,就算他们两个长得再怎么像也还是不一样…… 「只有爹不在的时候喔。」小艾子表情认真地声明,心已完全倾向端木煦的她,才没那么容易变节。 说得好像他求她似的。端木柏人挑起一眉,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妻子恳求的眼神已投了过来,让他好气又好笑。 想他端木柏人是何许人物?他才不屑和这个小女娃计较,只是——那双深邃黑眸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诡魅光芒——养女不教父之过,那小小年纪就想担下父母大责的小毛头合该为此付出代价。 这笔帐,他记下了。 「好,没问题。」端木柏人大方应允,没让妻子发现他眼底隐隐闪动的诡谲笑意。 「爹~~」小艾子这才展露笑颜,虽少了热情的拥抱,但附送的甜笑和拖长音的撒娇叫唤都展现了她满满的诚意。 小艾子并不晓得,此时年幼无知的自己,竟因一句无心的话,为她最喜欢的小爹爹种下了影响深远的祸根。 端木柏人,惹不得啊! 第四章 当离家半个多月的端木煦回到了家门,正要下马,一脚才刚落地,另一脚还踏在马镫上,激动的小艾子已朝他冲来。 反应不及的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扑得四脚朝天仰躺在地。 全赖端木柏人出手相助,他们才没被惊慌踏蹄的马儿踩个正着,他什么也没说,但光是那挑眉扬笑的斜睇表情,就够让端木煦气得牙痒痒的。 受到如此「热情」的迎接,端木煦根本不会怀疑自己身为父亲的身分已受到动摇,对于那场私下的劝说,他也毫不知情。 接下来几天,小艾子更是完全展现了她的忠贞,除了去学塾上课的时间外,从早到晚一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缠黏的程度只差没直接巴在他背上,就连晚上要就寝时,还得他抬出断绝关系的威胁,这才逼得她不情不愿地回她的房间—— 翌日一早只要他开了房门,就见到那张迫不及待的脸冲着他笑,要不是他很确定她不会骗他,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整晚守在他的房门口了。 那一阵子,不管是端木府或是村子里都时常可以听到他的咆哮大吼,将他之前辛苦建立的沉稳形象全然毁去。 但虽然他看似被缠到烦躁崩溃,其实心里盈满了窃喜。 能干又自视甚高的他,从来就不曾因为离乡而想过家,他要学的事情太多,能引走他心神的新奇事物也太多,他根本没有时间浪费在那无谓的软弱上。 然而,这一趟的行程却少了以往的无牵无挂,他总不时想起这个让他烦心的女儿,除了担虑少了他陪伴的她会寂寞哭泣,还有更多的不安在隐隐波动。 当初他只用一袋包子就诱得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毫无芥蒂地接受了他这个陌生人,让他不禁担心会被乘虚而入,只要有人对她好,她也会轻易将这份亲昵和信任给予他人。 再想到她老是说着不要他当爹,那股惶然就不断扩大,像针在心里钻,让他早已习惯的旅程成了种折磨。 可恶!应该是她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回来,怎么会变成他在害怕她跟人跑呢?气自己被这个小麻烦左右了心情,懊恼至极的他会干脆横了心,把有关她的事全屏除出脑海之外。 要是她真肯赖上别人,他才求之不得呢,乐得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拱手让人,他正好可以去找其他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来当女儿,免得老是受她的气! 虽这么赌气想着,不受控制的心绪却仍在心坎生了根,催着他将该办的事尽快处理完毕,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赶了回来。 直至见到她那真挚喜悦的表情,那股惶惑才真正地消失无踪。 「虽然奶奶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最喜欢爹爹喔!」 即使他发现她和爹娘间的感觉已不像他离去前那么生疏,但有了这句她附在他耳旁的诚挚倾诉,在数个月后,他必须再度远离家门时,对她的信任不再有过动摇—— 因为他知道,不管旁人给予再多的疼爱,也取代不了他在她心里所占据的位置。 安宁祥和的村庄生活,会让人忘了光阴的流逝,但在每一次的离去与归来间,都可以看得到岁月的脚步隐于其中。 年龄增长改变了他们的外形及个性,而众人以为维持不了太久的父女游戏,却仍一直持续着,随着时间的累积,他们之间的羁绊也越来越深。 不管端木煦去得多远、离开多久,总会有一张毫无做作虚假的灿烂笑脸等着他、迎接着他,将他所有的疲惫全都涤去,让他感觉踏实,真正感觉回到了家。 那已成了一种必要的仪式,因此当端木煦这次回来,却没看到该扑上来的人出现面前,让他原就欠佳的情绪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已十八岁的他,成长的不只是那愈显魅傲挺拔的外表,还有那几乎无懈可击的深沉性格,即使他心中的不满已波涛汹涌,那俊雅中带着冷冽的面容仍是平静得让人察觉不出喜怒。 「小姐呢?」在婢女送上净脸的巾子时,端木煦一边抹脸,一边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小姐上山采药去了。」才刚进府一年多的婢女不明白主子的个性,直接照实回答,其他奴婢听到时要暗示已经来不及,一个个全白了脸色。 闻言,端木煦脸上的表情未变,仍是淡然从容的模样,但那双眼却转为深幽,让原就不露思绪的眸色变得更加让人无法看透,只有冷,一股强肆的冷冽,漫天席地地将四周氛围悄然冻结。 傻乎乎的婢女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直至抬头对上主子的目光,立刻被震得僵立原地。 「有人陪着她吗?」端木煦唇角似笑非笑地微扬,将使用过的巾子放回婢女托捧的水盆。 不笑还好,一笑那更显俊逸的面容反而让婢女连大气都不敢吐。位于村子左侧的山既不险峻,也没出现过野兽,常常独自前去采药的小姐熟得像自家后院似的,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但这些话,她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没有。」隐约觉得这个答案并不是主子要的,婢女还是得硬着头皮回答,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她根本就不敢说谎。 「很好。」明明是再轻松不过的口吻,但出自端木煦口中,却让在场奴仆们冷汗直冒。「都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的奴仆们赶紧退下,谁也没胆承接那股强大的气势。 端木煦旋步走上回廊,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来到内院,看似要回房的他却突然足下一点,施展轻功掠上屋檐,在来不及被人发现前就已消失了踪影。 若是他没有依信上所写的日期提早一天回来,他又怎会发现原来她也忙得很,并不是每天都乖乖地待在家? 迅疾来到山道的端木煦表情冷凛,灵巧地在林间穿梭,延烧至今的怒火并没有影响他的搜寻,犀锐的目光连树丛里也不放过。 怕艾子闲着无聊,加上小草也是自幼就跟在母亲身边学医,所以他并不反对母亲将一身医术传承给她,但老是亲自进山采药就不在他的容许范围了。 没出过事不代表不会出事,就算对这座山再熟,谁能保证绝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娘却一点警觉性也没有,还觉得他小题大作。 更何况当初小草就是在这座山里被霍戎那家伙拐走的,他恨不得艾子能永远都别靠近这儿,连奴仆都晓得这个禁忌,她却老是反其道而行! 很幸运地——或许对她而言是不幸的,他发现了她,活泼可爱的小脸漾满了笑,臂弯勾着药篮,手掌并在身前像捧着东西,脚步轻快地自小道雀跃而下。 还心情好到会哼歌?端木煦站在前头等她,尚未获得纾解的怒意再无隐藏,俊眸寒眯,静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接近。 沉浸在思绪中的艾子直到距离很近时才发现他的存在,她停下脚步,灵灿的杏眸眨了又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管爹爹离开的次数再频繁,她还是没办法习惯少了他的寂寞,而今,多日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 只要想到明天就可以看到爹爹,她的心情就很好,一整天都笑嘻嘻的,没想到朝思暮想的人竟直接出现她的眼前,狂喜震得她只能怔站原地,完全无法反应。 「做坏事被捉到了,不敢叫我?」明明已看出她眼底闪耀的真实情绪,端木煦仍故意讥诮道。 听到他的声音,艾子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立刻欣喜地朝他奔来。 「爹~~我好想你喔,你回来了,好棒好棒~~」 即使十二岁的她都已成了高度及他肩头的娉婷少女,光看她慧黠可人的外表也很像大家闺秀,但只要一开心起来,还是会将他这些年来的教导全抛至脑后,不顾一切地将满腔愉悦透过激烈的动作传达出来。 端木煦等着,她却一反常态,只有绕着他又笑又叫,而不是热情地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察觉到这个改变,他沈下面容,眯起的黑眸犹如蒙上一层冰霜。 没错,他是很不喜欢她随随便便就扑向人的毛躁习惯,但她哪一次听进去了?偏就这一次,就算她拚命撒娇他仍不见得会原谅她的这一次,她却反而照做了。 这山林里除了他们两个外没有别人,就算她把他扑倒、甚至把他撞下山坡都没人会看见,他也已做好承接她重量的准备,结果她只用这几句话就想敷衍他? 心情极差的他不仅得不到期待中的安慰,反而受到从未有过的「冷淡」对待,沸腾的怒气已无法抑压,但骄傲的他不愿承认她的疏远是激怒他的主因,而是用另一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反应——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爹?我说过没有我陪不准进这座山,结果呢?」端木煦沈声道,冷冽的语气利到可以杀人于无形。 没错,他不是气她的态度改变,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诫她要端庄、要优雅,她能受教自是再好不过,会让他这么生气的是她的阳奉阴违,要不是意外被他逮到,他不晓得还会被她骗上多久! 然而,会将壮汉吓到双腿发软的狂肆气焰却吓不了那张巧笑倩兮的粉嫩小脸,艾子视若无睹地挨近他,像头撒娇的小狗用脸在他胸膛又磨又蹭。 「爹,不要生气嘛!」即使他冷漠回避,笑容满满的她仍锲而不舍地靠了上去。「这些野莓今天才成熟变红,如果等你回来,就会被小顺他们摘光光,这样你就吃不到了,所以我才会自己跑来,你不要生气啦~~」 看到她至今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野莓,端木煦顿时明白她并不是对他疏远了,而是怕弄烂了那些野莓,才勉强抑着冲动没直接扑进他怀里。 这份体贴的心意对莽撞的她有多难得?然而满腔的感动还来不及成形,立刻又被她语里不打自招的破绽给击散,化为更强大的怒火。 「你要是没有每天来,怎么会知道野莓今天才成熟?你根本就没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力求稳重的端木煦很想用寒峭如冰的态度逼得她自我反省,但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很清楚这么做只会气死自己,咽不下这口气的他还是直接开骂了。 「有啊,我有放在心里。」结果她不但没羞惭低头,还很理直气壮地仰起下颔。「那是因为车前草没了,生病的吴伯伯没办法等到你回来,我只好赶快上山来采,所以才会知道野莓快成熟了,没事的话我才不会上山呢,我都有听你的话啊。」 说来说去她都没有错就是了?瞪着那张一脸无辜的丽容,端木煦不知该直接掐死她还是将她拖回家锁她个一生一世。 若她是在虚伪蒙骗,他绝对饶不了她,偏偏她是打从心里认为她没做错,那坦荡荡的神情反而衬得他这个老跟她计较的爹很小心眼似的,天晓得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爹,你不要一直生气嘛,人家很想你,还采了这么多野莓要给你吃,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无视于他那「别来惹我」的阴戾脸色,艾子又开始亲热地在他怀里蹭。 甜蜜柔软的语调像水,连同她撒娇的依赖一起钻进心底,将满腔的怒焰浇成了灰烬,只有余怒闷闷地烧。 「谁教你老是做些让我生气的事?」虽然表情仍很冷硬,但没再避开的态度已表示接受了她那勉强称得上道歉的示好求饶。 不然能怎么办?从她六岁时他能用的方法就已全都用过,骂也骂了,该恫吓的也没少给过,她的个性还是没变。 「我以后不会了。」艾子娇俏皱鼻,双手没空的她,只能用身子挤着他,逼他往路边的大石靠近。「爹很累了喔?休息一下。」 瞧,这不就又把刚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端木煦好气又好笑,顺势被她挤到大石上坐下,默默收下她那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的保证。 真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傻到记不住仇?就算哭得再惨,也要紧紧地巴住他,非得磨到他态度软化才会罢休,害得嘴里老说要换人的他,根本就没有将威胁付诸行动的机会。 如果她再长大一点,个性会收敛些吗?会变得安静些吗?她们长得是这么地像啊……端木煦脑海中浮现那张数日前才刚见过的脸,和眼前这张扬着灿烂甜笑的丽容重叠,因怒气而短暂遗忘的沉闷又横亘了整个胸口。 他这次离家,是去找小草,这是他每年的例行公事,不仅是代替爹娘去探访出嫁的义姊,更是一种警告及威吓,要霍戎那小子好自为之,娶了小草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要是胆敢亏待她,他们端木家随时都可以将她带回羽翼下保护。 每次去,他都对霍戎百般挑衅,从小时候的直接彰显敌意,到现在他已成熟到会用淡然笑语将对方激到如坐针毡,看到霍戎那濒临爆发却又强自抑压的表情,会让他有种一吐怨气的快感。 他没幼稚到至今仍抱着小草会改变心意的奢望,只是自有记忆以来就已深植的期待落了空,那股不甘让他不想放霍戎好过,一年去住个那么一回,闹得那家伙这段期间没办法好好地独占小草,他也觉得很高兴。 但这一回,屈居下风多年的霍戎却给了他一记狠狠的反击——小草生孩子了,一个丑不拉几的胖小子,长得跟霍戎极像,一点也不像小草。 这件事,早在小草捎来的家书里他就已经知道,但他并不晓得当自己亲眼目睹时,打击竟会那么大。 看到他们夫妻俩一脸幸福地逗弄着小娃儿,准备揶揄霍戎的话就这么梗在喉头,他发不了声,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一幕。 他们并没有因为多了个儿子而冷落他,但就是不一样了,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排除在那美满的画面之外,让他清楚明白小草仍会疼他,却不会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是属于霍戎和那胖小子的,而不是他这个一年只见一次的义弟。 明明理智很清楚,却仍有股空虚在心里啮蚀着,渴望能有一个人会将他放在最深最深的位置,没有人能动摇、专属于他的位置,于是,他提早回来了。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提早回来能做什么。 游离的心思被突然塞到面前的红艳野莓拉回,端木煦抬头,对上一双盈满笑意和期待的杏眸,笔直地、专注地看着他,彷佛他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她费心的人。 「吃莓子,我特地为你摘的喔。」 艾子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不晓得要怎么做的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振奋他的精神。更何况莓子不吃掉,她就没有手抱爹了。想到自己情绪低落时,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她就会很开心,她也很想如法炮制。 「我不想吃。」端木煦故作冷淡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她。 她的存在像是一种讽刺,讽刺他这徒劳无功的行径。 第五章 找来外表像小草的她有什么意义?冠上父亲这个头衔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但就是有一股势在必得的傲气,让他吞不下这场败仗,硬要重起战局,证明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时不我与。 这个孩子气的举止,深远地影响了他和她两个人的人生。 他不是后悔了,也不是厌倦她了,而是彷佛有一层罩在眼前的浓雾散去,让一直固执前行的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是走错了路。 「吃一颗嘛。」容光焕发的小脸黯淡了下来,失望的她小嘴都快噘起来了,还是很有耐心地哄道:「吃了心情会变好喔!」 当他是三岁小孩啊?端木煦不悦地睨她,仍陷在烦闷情绪中的他实在很不想回应,但终究被她的表情惹得心软,勉强挑了颗丢进嘴里。 「够喽,不准再吵。」没说味道如何,他只严厉告诫。不然铁定会有下一颗、下下一颗,到他吞完那堆野莓之前都没完没了。 「你又知道了?哼。」被抢先拆穿企图的她恼声咕哝,只好自己吃,捧起手掌凑近唇边,用牙齿刁起一颗野莓咽进嘴里。 见她没再相逼,而是自己乖乖地收拾残局,端木煦觉得很欣慰,想要再多吃些免得她的辛苦白费,才刚伸手就被她回身闪开,她背着他低头大啖野莓,像是怕被他抢走。 「别吃得那么急。」以为她是贪吃,端木煦笑道,但她拚命将野莓往嘴里塞的疯狂行径让他觉得有异,他拧起了眉。「艾子,不要赌气。」 她总算停下,那堆野莓已全进了她嘴里,紫红色的汁液沾满了她的手和脸颊,看起来又脏又狼狈。 「偶才某有伍气。」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张脸皱得快哭了。 「还说没有?」端木煦沈下嗓音。明知他心情不好,还挑这时候跟他闹别扭?就算贪嘴也没人吃得像她那样,她分明是用这种方式在抗议他的推拒。 「因为……很酸。」艾子抿着唇要自己别哭,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还以为会很甜的,谁知道长得那么漂亮的野莓竟又酸又涩,想到他刚刚竟还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她就觉得好难过。明明是要安慰爹的,却反而变成了爹的负担,让他因为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而勉强自己吃这么难吃的莓子。 端木煦愣了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倏然泛开的温暖包覆了整个胸臆。 「……我不觉得啊。」太过奔腾的情绪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原来,早在他的理智还没发觉之前,其实心里就已经很清楚了,所以他才会提早回来,为的不只是她那会让人心情变好的灿烂笑脸,还有那专属于他的倾心相待,毫不保留地宣示着他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将他摆在第一位,连颗酸涩的果子也舍不得他吃,宁可自己将苦全都担下……积郁心头的烦躁被拂去了,只有她对他的好及在乎,化为无可取代的抚慰,将他空寂的心口填得满满。 「真的吗?」艾子很怀疑,觉得他只是在安慰她。 「真的。」他本来就不怕酸,怕酸的人是她。忆起她刚刚吃到五官皱成一团的痛苦模样,端木煦忍不住莞尔,凝望她的视线转柔。 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动任何要舍弃她的念头了,这么难得的宝物,他要留在身边好好地疼,让她觉得被他带回来的自己是幸福的,而不是时常被他弄得号啕大哭。 他将她拉近身边,轻柔地用袖抹净她的脸、她的手,就算洁白的衣袍被染脏了也丝毫不以为意,比起她诚心对他付出的心意,这根本就微不足道。 艾子神态自然地接受他的温柔,一点儿也没有惶恐尴尬的神情,彷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可不是?旁人眼中的骄傲少爷,却是她最最体贴又细心的小爹爹。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坏,其实他很疼她,会让她坐在他腿上念书、会牵着她的手四处散步,家里的奴仆那么多,但好多事他都不假他人之手,而是自己将她捧在掌心上疼。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身边。 「那我干么抢着吃啊?」嘴上虽懊恼嘀咕,但那张俏丽小脸已经绽开了笑。爹回来了,真好! 被她的灿烂笑靥迷眩,端木煦无法别开视线,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岁月在她身上做了多大的变化—— 她不只越来越像小草,那双小时候总流露出淘气灵黠的眸子,如今已偏向澄澈柔媚,再衬上那日趋细致姣美的五官,不出几年,她的美貌会惹来多少豺狼虎豹是可以预期的。 想到多年后会有个浑小子出现将她抢走,他就有种很想杀人的冲动。 哼,想抢他女儿就尽管放马过来,他会设下荆棘刀山,没本事通过的人就别想带走她! 端木煦甚至开始盘算要怎么料理那些家伙,好整得他们不敢再痴心妄想,想到兴高采烈时,俊容还浮上得意又诡谲的笑,完全没发现自己想得太远,也没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将她嫁人的打算。 「人家摘了很久耶,而且怕碰伤莓子,还不敢放在篮子里,一直用手捧着,就连摔倒了也没放开。」直到现在艾子才想起这件事,低头望去。「应该没受伤吧?」 她大方地撩起裙摆检视,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感情极好的他们没守过男女之别,搂抱、牵手都已是家常便饭,看个小腿儿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摔倒?端木煦脸色一变,立刻蹲跪她面前,专注的视线对那双白皙匀称的腿视若无睹,只顾着审视有没有伤。 当他将她裙子撩得更高,发现到她左膝有片擦伤的红痕时,虽没破皮见血,仍让他的心整个拧起。 「这些烂莓子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你竟然只顾它!」不舍的懊恼让他忘了刚刚才立定要好好对她的决心,端木煦怒声咆哮。 那是她运气好,只受了这点伤,要是她摔得再重一些,看她能怎么办!想到她很可能会伤重昏迷不醒,他却无法及时相助,端木煦不禁全身发冷,急漫的恐惧让他更怒。 该死的!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山! 「不会痛,真的真的。」怕他担心,艾子赶紧堆上满满的笑容转移他的心思。「我们再去采野莓好不好?你刚刚只有吃到一颗而已。」 端木煦怒瞪她一眼。还采什么莓子?那个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他只想将它连根拔除! 「回家敷药。」他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往山下掠去。 身形已长得挺拔精瘦的他,现在要抱起她已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反而很少抱她了。 因为娘说艾子已经长大,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是父女相称也该有所设防,就连爹也暗示他别对艾子有非分之想——笑话,当年都会和小草同坐一张书桌前的他才更引人非议,竟还好意思说他?! 若真在意那些世俗的观感,他当初也不会收养艾子,但不想看到她又因同伴的取笑而哭红了眼,所以他收敛了,在公开的场合中最多只会牵她的手,其他的疼爱举动就留待独处时才会展露。 虽然那狂烧的怒焰焚得艾子的心跟着发颤,但她仍紧紧抱住他,好希望这幸福的时刻可以永远都不要结束。 爹已经很久没这样抱着她了,她知道长大后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而其他人也没再被他们的父亲这样抱着,但她还是觉得好失落。 可以永远不要长大吗?可以永远都这样被爹爹疼着吗?她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小脸上盈着满足的笑。她不想要答案,只想把握住这幸福的时光。 她最喜欢、最喜欢小爹爹了! 好忙好忙喔! 端木艾脚步轻快地穿过田梗,即使心里这么念着,姣美脸上仍挂着甜甜的笑容,活泼灵巧的身影像只翩然飞舞的蝶,手上的药篮随着她的身形左摇右晃的,交织成村人们最期待看见的画面。 「赵叔好~~张婶不要太累,要记得歇一歇喔~~臭小三子你不乖乖回诊病怎么会好?下午再不去药铺你就完蛋了!」 已出落为漂亮姑娘的她,并没有因为长大成人而失了她俏皮热情的本性,见了人就笑,再送上甜软好听的招呼声——虽然有时也会夹杂故意板起脸的恐吓,但只要她一经过,都逗得大家一脸笑呵呵的。 「好、好,小艾姑娘帮夫人送药啊?」田中农忙的老汉摘下斗笠回应。 这些年来,她都跟在韩珞身边学习医术,如今十八岁的她已变为韩珞的得力助手,望闻问切开药单全都难不倒她,也从村人口中的淘气小艾成了人见人爱的小艾姑娘。 「是啊,还有好几家没送呢,不聊喽。」艾子挥手道别,即使足下未停,那满满的笑靥也丝毫没给人不耐久留的感觉。 来不及喽,她要送药、采紫蕺、还得去刘婆婆家看她的哮喘有没有好一些,她再不快点就会延误到下午的诊疗,要是赶不及在爹爹回家前帮娘将病人看完,她就没办法好好陪他了。 想到那个一直让她挂在心上的人,灵黠的丽容扬满了笑,脚下速度更是加快。 当艾子把事情都忙完后已是好一阵子之后的事,正准备回家的她经过一间农舍,看到童年玩伴阿萍形迹鬼祟地躲在乾草堆后不知在偷看什么,她好奇地来到她身旁,也探头偷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在干么?」艾子不禁问道。 「吓死我了!」发现是她,阿萍抚胸怨道,但立刻又满脸兴奋,把她拉低,指着前方的一道矮墙。「那儿、那儿,有没有看到?」 「什么……哇!」困惑的杏眸在看到远处两道卿卿我我的身影时瞬间放大,艾子好惊讶。「原来小顺和铃儿是一对喔!」 「都要上门提亲了……」阿萍突然发现不对,回头看她。「欸,不是,你该惊讶的是他们亲热过头了吧?」小顺自以为地处隐密,大胆到都快把铃儿吃下去了,连已嫁为人妇的她都看得面红耳赤,小艾居然只在意他们是不是一对? 「还好吧?」艾子眨眨眼。 即使韩珞尽量避免让她撞见夫妻间的亲热举动,但他们感情太好,加上端木柏人根本不在意有没有旁观者,从小就看惯了他们的浓情密意,感情好就等于动作亲昵,这在艾子心中根本就是天经地义,她介意的另有其事—— 「这件事小顺竟然都没跟我说,下回见到他,非得骂他一顿不可!」虽然自学塾离开后大家都各忙各的,但彼此间的感情就跟一家人一样,更何况这村子也才多大?巧的时候一天里还会见上好几次,小顺却提也没提过。 阿萍犹豫了下,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晓得小顺原本是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这句话没引起任何波澜,艾子扬笑挥手,完全没当真。「小时候他都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真的,小顺后来是因为自己的条件样样都比不过少爷,这才死心。」幸好小顺没傻到付诸行动,不然凄惨的下场可想而知。「难怪啦,少爷相貌出众得好比人中龙凤,连我这嫁了人的都会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小顺哪有胜算呢?」 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小爹爹被夸赞,艾子是很开心没错,只是那些话也让她困惑拧眉。 「这跟我爹有什么关系?」小顺喜欢她和小顺要跟爹比,这根本是两码子事啊。 「你是少爷的童养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怎么会没有关系?」阿萍翻了个白眼。「不然少爷干么把你守得紧紧的?就是怕你被人抢走啊!」 童养媳?她?艾子杏目圆瞠。「才不是,我爹会那么保护我,是因为我是他女儿,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从小认识,你连我也想瞒?」阿萍掩了嘴笑,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少爷,不然怎会让他又抱又牵的?」 虽然那全都是小时候的事,自艾子及笄之后,端木煦在众人面前就和她保持距离,连牵手也不曾有过,但由于印象太深刻,只要一提到他们,小男孩抱着小女孩的画面就会浮出脑海,让人津津乐道。 而且只要一提起少爷,小艾的眼睛就闪闪发亮,她对少爷的深情都这么昭然若揭了,少爷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郎有情妹有意,真不晓得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还互称父女来掩人耳目,都这把年纪了,再不赶快成亲才是奇怪呢。 「别跟我说你连被占了便宜都不晓得……喔喔——」阿萍恍然大悟,朝她挤挤眼,窃笑道:「难怪你刚刚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该不会是少爷老早就……」 艾子倏地站起,一张俏脸胀得通红,却是气恼所致,和害羞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是很喜欢我爹,也很喜欢他抱我、牵我,但那是因为他疼我,才不是在占我便宜!」她握紧拳头大喊,要不是念在对方是个姑娘家,她早就扑过去揍人了。 「对不起,你别生气……」阿萍知道自己说得过火了,赶紧道歉。 近乎争执的音量惊动了那对浑然忘我的情人,艾子看到他们落荒而逃的画面,要是平常肯定会成为她取笑小顺的把柄,但现在的她却气到完全笑不出来。 想到在村人眼中,竟将爹爹对她的宠爱解读成另一种心态,艾子怒火狂烧。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动手,她只好选择冷静。 「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第六章 一回到家门,满腔烦闷的艾子立刻往韩珞他们的房间冲去。 见房门敞开,一心只想找人倾诉的她直接进房,却被爹娘两人拥吻的画面给顿住了脚步。 平常她会安静下来,待在一旁乖乖地看,直到娘发现她的存在,羞红脸将爹推开——她不是好奇,也不是想杀风景,而是他们所散发的深厚情感让那画面变得很美,美到她心里也甜甜的,舍不得移开视线。 但这次,她却悄悄地退出房外,屈起腿窝坐门边。 这明明是很好的一件事,爹和娘是因为彼此相爱,小顺和铃儿也是因为互相喜欢,才会那么亲密相偎,她不懂为什么阿萍要将这么美好的事说成那样? 可以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将自己紧紧环绕着,会让她知道自己是被宠着的、是不寂寞的,这不就是疼爱吗?为什么爹爹不可以这样对她?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她环抱双膝,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怎么也厘不清。 须臾,有人从房里出来。 看到她,端木柏人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武功深厚的他早在她刚踏进院落就已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只是不想因为她而中断和妻子间的乐趣罢了。 「该你了。」对她脸上的苦恼表情并没有多做询问,端木柏人淡淡地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该她去诉苦吗?艾子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虽然情绪仍很低落,但仍被那异于常人的关怀方式安慰到了。 大爹爹心思很细,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却也都无足轻重,他就像睥睨万物的神只,冷漠无情地洞悉着世间的变化。 能得到那表示有注意到她的三个字,她就该感激涕零了,不过她现在更需要的是温言软语。 艾子起身走进房间,见到脸上仍染着淡淡红晕的韩珞,立刻撒娇地偎进她怀里。 「娘~~」 这些年来,她已经将韩珞当成了真正的娘亲,而韩珞对她的疼爱,也完全消弭了毫无血缘关系的隔阂。 「怎么了?」看出她心情不好,韩珞柔笑环着她到榻边坐下。 满腹委屈的她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阿萍怎么可以这样说小爹爹?就像娘您现在会抱着我一样,小爹爹当然也可以啊!」脑海浮现阿萍那暧昧的神情,倾诉后已息怒不少的艾子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从小就听惯她私下用大、小爹爹来做区别,韩珞当然知道她指的是端木煦,她轻拍她的背予以安抚,却没表示任何意见。 发现到她的沉默,艾子抬头,看到那张温柔丽容出现为难的神情,原以为会得到赞同的她大受打击。 「难道娘也觉得是错的吗?」她心里一急,眼圈儿跟着红了起来。 韩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早在煦儿将小艾带回家里的那一天,她就明白这一刻一定会来临。 煦儿以为他疼小艾就和丈夫疼小草一样,但在她看来,两者根本完全不同。丈夫对小草是保护及约束,相处得再久也只会滋长敬爱的情感;煦儿对小艾却是爱若性命地宠着,教小艾的一颗心怎能不被他诱走? 她承认没有强硬要他们保持距离是她的错,只是当看到他们如此匹配,感情也都一直这么地好,她难免会抱着乐见其成的私心。 如果小艾对煦儿没有男女之情,她一定会插手,就像当初帮小草一样,可小艾对煦儿的感情绝对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真的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他牵肠挂肚,让那个人占有到这种程度? 她以为小艾会渐渐明白,但这傻孩子却因为从小就爱着煦儿,反而对自己付出了十几年的情感一无所知,连有人点醒她,都还以为那人是在说煦儿坏话。 望着那张盈满了难过和不可置信的姣美面容,韩珞不知该心疼她,还是骂她一句笨蛋。 「小艾,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会嫁人,嫁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有了阿萍当先锋,韩珞没再傻到开门见山,而是采取了和缓的迂回方式。 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艾子有些愣住,但思绪活跃的她也很快地就跟着转移了话题。 「爹说我还小,现在不用烦恼这个。」这个问题,她早在同伴里有人出嫁时就问过了,爹还很不高兴地反问她是否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家,害得她还拚命解释。 她会想问,只是纯粹好奇而已,她一点也不羡慕,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恨不得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又何苦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丈夫而让生活起了变化?多划不来啊! 「我想一直留在你们的身边,我不想嫁人。」艾子抬头对韩珞扬起甜笑,发自内心地将当时说过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韩珞回以微笑,心里却是很想把儿子臭骂一顿。就是煦儿这种无关紧要的态度,让她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当近几年来,煦儿不再当众流露对小艾的疼爱时,她也曾担虑过这会不会是他们在乱点鸳鸯谱,后来是小艾几次不经意地提起,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冷淡全是煦儿在刻意隐藏,他们私底下感情和相处方式还是好得很,她总算放下心。 煦儿是在等小艾长大——但时间一年一年过去,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女孩儿已成了个十八岁的窈窕姑娘,她已经没办法再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那你有想过,当有朝一日煦儿娶妻了,他要疼的、要爱的人是他的妻子,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疼着你时,你又该怎么办?」以往会点到为止的她,这回坚持继续话题。 艾子想要大笑反驳,突然窜过脑海的念头却顿住了她,「不会」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的不会吗?事情又还没发生,她怎能那么确定?大爹爹只对娘展露温柔,因为她是他深爱的妻子,如果小爹爹遇到了他所深爱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再那么在乎她了呢? 一时之间,她脑海一片空白。 「我、我……」向来有话就说的她很少有这种哑口无言的时候,只要想到有人会取代她,夺走那些原本专属于她的呵护及陪伴,倏涌的心慌就让她不知所措。「我没想过……」 从艾子瞬间变白的丽容看出她已逐渐开窍了,韩珞很高兴,也很后悔自己没早点介入。 由于煦儿的个性像丈夫,她知道硬逼只会弄巧成拙,所以她从来就没干涉过他的步调,但煦儿真的拖太久了,害得小艾成了箭靶,村人们的好意及热心都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种无形的伤害。 最好的方法,就只能靠小艾主动展开攻势了,问题是现在的小艾道行还太浅,根本就敌不过煦儿的莫测高深,她必须激起小艾不顾一切的冲劲,这样才能将煦儿那看似无动于衷的态度击碎。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不觉得煦儿到现在都还没有成亲的打算,很有可能是为了……」韩珞话锋又陡然一转,还故意没把话说全,净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笑睇着她。 被这么恐吓及鼓励的交替刺激下,勾出了艾子真实的心,模糊的情感霎时变得清晰无比,让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将村人们的话、他对她的好、两人间的亲密举动全然串成了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我?」艾子心儿怦怦直跳,方才让她排斥不已的事,如今却成了引她娇羞脸红的期待。「爹在等我长大吗?」 她完全不介意是女儿或是童养媳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直拥有他的疼爱,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现在的她好希望好希望阿萍说的话全是真的,也好希望自己没有猜错娘的暗示。 她的一点就通让韩珞感到欣喜不已。尘埋多年的爱意只是在等一个萌芽的时机,如今,该是时候了。 「或许该说他太保护你了。」韩珞对她眨了下眼。「你必须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别让彼此再蹉跎下去。」 「可是……爹知道我长大了,也知道我很喜欢他啊。」艾子一脸困惑。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 「还不够,你何不想想你和煦儿之间,跟爹娘、小顺及铃儿之间有什么差别?」韩珞给予线索,再说下去就太露骨了,她相信依小艾的聪慧,一定会懂得她在说什么。 想到丈夫当年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才肯承认他已被她掳走了心的事实,韩珞不禁由衷祈祷。她不怕这两个孩子踰矩,她只希望茅塞顿开的小艾可以诱得煦儿流露出真正的感情,而不是重蹈父亲的覆辙,被骄傲蒙蔽了心。 「放胆去做,爹娘绝对会支持你。」该说的都说了,韩珞起身,留给她独处思考的时间。「我该去偏院了,村人们还等着我看病呢。」 「娘,等一下,我不懂……」不管艾子怎么叫,韩珞仍头也不回地出房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艾子只好靠自己,苦苦思索。 差在哪?该抱、该牵手都有啦,爹以前还会让她坐在大腿上呢,只是最近比较少而已,这还不够吗?难道要像爹对娘那样又亲又吻的…… 她一怔,血气轰然上涌,以往只觉得好看的画面,如今却让她脸红心跳。 那差别真的很大吗?不然大爹爹怎会老是喜欢和娘卿卿我我的呢? 想到那从小相处到大的俊傲男子很可能会那么温柔地吻着她,艾子那白里透红的粉嫩脸蛋更是晕满了嫣红,那不曾体会过的感觉让她既害羞又期待。 她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喔!急欲求解的她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但娘已经去帮人看病了,那儿人那么多,就算她再心直口快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在众人面前问。 她真笨,直接找爹试不就好了吗?发现她竟慌到忘了最依赖的人,艾子好想敲自己一记。只可惜爹爹今天去邻村谈并村的事宜,至少要傍晚才回得来。 想到还要等,她懊恼地嘟起了唇。 不成不成,她不能坐在这里发呆,她得赶快帮娘将病人看完,这才有办法再向娘细问,然后她要去跟阿萍道歉,顺便跟她好好讨教讨教,她还可以问小顺、铃儿、大爹爹……呃,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太想问他啦。 原以为难捱的时间突然变得不够用了,艾子飞也似地动了起来,脸上盈满兴奋的笑,疾奔离房的身影散扬着冲劲。 太过于勇往直前的她,浑然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性,脑中转的净是要如何传达爱意的念头。 等爹回来后她要怎么做呢?这可得好好地想一想了—— 「你在做什么?」 端木煦看着那个拚命要挤上他大腿的美丽姑娘,淡淡开口。 这小麻烦又是哪根筋不对劲了?从他回来之后就闷不吭声,不像平常一样,只要见到他就会将当天发生的芝麻小事全都跟他报告,甚至连视线都没跟他对上,却又老被他逮到她用欲言又止的兴奋表情偷瞄他。 料定她藏不了事,他故意不动声色,等着她自己耐不住性子全盘招供,结果就连进了书房,两人独处,照例坐在他身旁的她还是不发一语。 若是她要故弄玄虚,他也会奉陪到底,偏偏低着头装乖的她,却是不安分地挪啊挪的,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像她只是不小心才会坐上他大腿—— 问题是她这么大一个人,要他配合视而不见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点,他倒是很想知道她会怎么解释这「不小心」造成的状况。 陷入僵局的艾子正苦恼着该怎么将另一半悬空的屁股挪上去,却被他这么毫不留情地一问,她不禁窘红了脸。 阿萍说其实他们只差临门一脚,要她先像平常那样自然而然地接近他,然后一切就会水到渠成,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很简单的事,做起来却这么难? 「哎哟,你别管啦!」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她干脆攀住他的臂膀,毫不客气地将他当成山一样爬。 不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还一不做二不休?看到好不容易终于安稳坐定的她一脸开心,端木煦拧眉,状似冷然的面容其实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他是上辈子欠了她吧?只有她,会将自抑的他惹到哭笑不得,就算他机深诡谲的思绪已几乎无人能敌,仍预料不到她跳脱的反应,有时是惊喜,有时又是惊吓,将他原该掌控得宜的顺遂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可他却甘之如饴。 「都几岁的人了,还老是这样撒娇?」不想让她发现自己也很喜欢被她依赖,端木煦故意冷声哼道。 他已经多久没让她这样坐在怀里了?发现这个感叹像极了缅怀过往的老头,端木煦不禁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并没有刻意去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当他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身形变得玲珑有致,足以勾起一些不该的念头时,那道原本只在旁人面前才会筑起的防线,开始逐渐延伸,连他们独处的时刻都依然矗立。 他当然没禽兽到想对自己的女儿出手,但当她用那双全然信赖的清澈大眼笑望着他,软馥的身子毫无保留地依偎着他时,那就像是一种诱惑,彷佛在告诉他,他可以为所欲为,他可以—— 每次只要这个念头一起,还来不及深思,就会被他狠狠压下,同时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为拉开。 第七章 她是他女儿,长得再美再动人也是他的女儿,仅此而已。他一次又一次强硬地告诉自己,完全不愿去想在心底隐隐烧着的浮躁究竟所为何来。 「我不是在撒娇。」艾子不服气地抗议。 她是在诱惑耶,没看到她的眼睛欲语还休地拚命对他眨着吗?没发现她的手一直邀请似地环着他的腰吗?怎么可以把她说得像小时候一样幼稚……她突然发现,这些举止好像和她以前的撒娇方式真的没啥两样。 到底差在哪?才刚开始就极为不顺的她心情好沮丧。即使看得再多,又有前辈指点,但缺少了实际经验,她还是不晓得要如何学以致用。 「那就赶快下去,你这样我没办法做事。」端木煦沈声道。 或许是太久没让她靠得这么近,以往可以视而不见的美都变得好清晰,都在清楚地告诉他,她是个女人了,一颦一笑都流露着娇媚的女人味。 听到他赶人,艾子开始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坐上来的,哪能就这样下去?她还要不着痕迹地握住他的手,边问他喜不喜欢她,边娇羞地将小手攀上他的胸膛…… 一紧张,盘算好的诱惑大计全乱了套,慌了手脚的她也顾不得要循序渐进,直接跳到最终目标—— 她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揽下,用力送上自己的唇。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举止让端木煦全身僵止,瞠着眼,看她用从不曾如此靠近的距离贴近自己,还在他嘴上又吸又咬,用疼痛折磨着彼此。 她到底在做什么?! 震惊褪去,狂升的愤怒取而代之,端木煦那双向来深不可测的黑眸气到几要喷出火来,手紧握成拳,压抑着怒气,用冷漠的态度等她自己结束这场闹剧。 怎么……一点也不像她想的那样?他的毫无反应还有那只有疼痛的触感,让艾子尴尬地停止这场突袭,仍存有一丝希望的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在一对上他那迸射出凌厉光芒的黑眸时,她的心坠至了谷底。 「……你、你不喜欢?」即使难过到很想当场放声大哭,她还是勉强对他挤出笑容。 她还敢这样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端木煦蓦然有种想回以狠吻来报复她的欲望,发现到自己竟有这种念头,而他的视线也不知不觉地落在她因自作自受而变得更加红艳诱人的唇瓣上,他更是气到不知道是要掐死她还是掐死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必须用尽所有的自制,才能咬牙问出这句话,而不是直接攫住她的肩头咆哮。 他的态度让艾子好受伤,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爹会这么生气?他应该要很开心,不是吗?难道是他们都弄错了,其实爹并不喜欢她? 想到自己所深恋的人,很有可能并不像她那样同等地重视她,她的心整个揪拧。 「我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艾子忍不住哽咽,仍不退缩地勇敢表达她想要说的话。「我很爱你,想跟你成亲,想陪你做好多好多事,如果我做不好,你教我嘛,我会好好地学,好不好?」 她单纯地只是想保证她已长大到足以成为一个能干温柔的妻子,却不晓得这番太过于天真无邪的话,听在男人耳里会转为另一种引人血脉贲张的涵义。 脑海急窜而出的旖旎画面震撼了他,端木煦即使将那抹不该的思绪抑下,仍抑不住狂跳的心。 这超出掌控的状况使得他更怒,既气她,又气这么容易受到撩拨的自己。 小时候是吵着不认他这个爹,好不容易养大了却又吵着要当他的妻子,为什么她就不能安分守己地接下女儿这个身分?她到底要将他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你把我当成什么?」胸口怒火越炽,他的口气就越森冷。她怎能这样曲解他对她的疼爱?那全成了残忍的指控,指控他心怀不轨,指控他打着慈父的旗帜实则将她视若禁脔!「我带你回来只是为了要一个女儿,我从来就没有过要娶你为妻的念头。」 他是偶尔会错乱了没错,但他从来就没有放任过自己踏进那个万劫不复之境!盛怒中的他并没有发现其实这个想法已将他的情感昭然若揭,他却执着地只坚持他一开始的纯正动机,而不愿面对那份情感已产生变化的事实。 「可是、可是……」娘说不是啊!艾子怕连累到帮忙她的人,只好把那些话又咽了回去,一时间无法反驳的她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她不能哭,这样爹会以为她是在胡闹。她咬唇忍泪,要自己定下心,将他们用来安抚她的话转为自己的疑问—— 「不然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养女儿?为什么你不让我嫁人?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娶妻?为什么你要让我这样靠近你?这很……这很奇怪啊!」 就是因为这连串的线索指向了同一个答案,她才会那么相信其实他也是喜欢她的,没想到…… 难忍失望的艾子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刚刚明白潜藏多年的爱情,却又在同一天受到被人拒绝的打击,急速的变化让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如果她再有经验一些,她会发现那抹被他藏在眼眸深处,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的情感及欲望,但她只是一个刚从懵懂中醒悟的单纯少女,已全然乱了方寸的她根本就没有余力再去观察入微。 因为他无聊,因为她还小,因为他不想娶,因为他从小就亲手把她带大! 那全都是她之前问过他的,只是问法有所不同而已,端木煦很清楚自己该做的是搬出他那已说过不下百次的解释,将她堵得哑口无言,结果哑然的却反而是他。 因为这些听似再正当不过的理由,都变得薄弱不已。不,不是理由变薄弱了,而是如她所言,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会被他用三言两语就轻易说服的小女孩了,她要的是事实—— 问题是,他知道事实会更伤了她。 他能说当初是为了代替小草才找回她吗?他能说他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享有掌控他人的力量吗? 「如果你要曲解我对你的所作所为,随你。」最后,他只能选择用冷漠来面对她的疑问,但他也很知道,以往会因此被吓到不敢再追问的她,这一次已不会再接受这样的回答。 果然,她停住了哭泣,抬头看他,泪盈于睫的灿眸满是不可置信。 娘要她放胆去做,阿萍要她展开诱惑,她都照做了,把她的心赤裸裸地掏了出来,但他却仍像是对付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般,完全没将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他怎么能?! 「如果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随你!」气不过的她,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后,转身冲出了书房。 直至人都已走远了,端木煦仍震慑地坐在原位,她临去前的眼神将他脑海填得满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 那双总闪耀着黠光的大眼,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嗔怨凄楚的光芒,彷佛在转瞬间从一个稚气的少女蜕变为成熟的妩媚女子,用他再也无法忽略的气势,逼他正视她的成长。 端木煦闭上眼,她的表情却依然挥之不去,他不禁烦躁起身。 可恶,到底是谁勾起她这些奇怪想法的?早上他出门前,她还好好的啊!端木煦来回踱步,气恼地将所有情绪全归类为愤怒,完全不愿承认凡事掌控在手的他,却被这个小他六岁的女儿弄到束手无策。 瞥见桌案旁那只写有娟秀字迹的信封,他顿了下,本就烦乱的心情更是糟到让他很想大吼。 他忘了还有这件事,稍早之前他并未觉得有任何问题的消息,如今在艾子对他表露爱意之后,变得再棘手不已。 为什么他有种老天爷在整他的错觉?! 小时候的赌气行为又怎么样?他不也尽心尽力地做到一个好父亲该有的责任了吗?他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忍气吞声地接受这样的捉弄! 恼怒转为傲气,端木煦略一迟疑,拿起信,将它撕成两半、二为四、最后成了碎片,那张原本充满郁怒不平的俊容已恢复沈冷,深湛的黑眸让人读不出思绪。 要考验他或是惩罚他尽管来,他端木煦绝对会接下这份挑战! 艾子对于自己留不住情绪的个性,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即使那一晚她是哭到累极而睡着的,翌日醒来的她,除了有双又红又肿的眼,她还是气不了他。 当端木煦用着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平静态度对她说话时,她也就跟着他有说有笑了起来,直到他出门去了,韩珞偷偷问她状况,她才想起他们之间已经不如以往了,懊恼得直跳脚。 虽然已被狠狠拒绝,她还是很积极地厚着脸皮大胆对他求爱,每一次不是他冷言要她离开,就是她被气到自己哭着跑走,但她依然越挫越勇。 因为在明白了自己是爱着他的,她不想放弃,若是她甘愿居于那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女儿身分,就等同放弃了与他永久厮守的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她一直抱持着如此信念,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傻傻等候了,就算再丢脸、哭得再惨,她也绝不退缩,她不要在他真的娶了别人后,再来后悔自己没有及早争取。 不知是被她缠得烦了,还是想让彼此冷静一下,端木煦居然说要让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她去京城住个几天见见世面,而且还不陪她去,都快把她给气死了。 即使韩珞也帮她求情,仍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一怒之下,害艾子也跟着豁出去了。 去就去,只要不是逼她嫁人就好,她会证明她对他的情感不是这短短的分离就可以淡化的! 艾子以为只要熬过了这个考验,会让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坚定及决心,她却没想到,原来有个最大的考验自始至终都存在着,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艾子再过两天就要启程前去京城的傍晚,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端木府。 「小草?真的是你?」看到他们,向来优雅温柔的韩珞激动到又哭又笑。「为什么要回来都没有先说?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要打扫房间、要多弄些菜……天呐天呐~~」 第一次看到韩珞这么手足无措的模样,艾子颇觉好笑,也从那声称呼推测出那就是她从未见过的义姊,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张脸好熟悉,像是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问题是她们根本不可能见过,因为他们夫妻俩自从成亲之后,就行走江湖四处扶弱济贫,平常都是靠书信联系,再由小爹爹代替爹娘去探望他们,这还是多年来他们首次回到娘家。 「我有写信,你们没有收到吗?」小草好不容易才插上话。 韩珞愣了下,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小草寄回的家书都是由煦儿先过目,然后才会交给他们夫妻,煦儿不但隐瞒了这件事,还在这敏感的时间点要将小艾送去京城,不想让她们碰面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 煦儿能顾虑到这一点她当然很高兴,这代表他还是有在顾虑小艾的感受,但……他怎么不将日子算准一些呀! 乍见义女的喜悦褪去,让韩珞意识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连第一次看到的小孙子也引不走她的心神,心头正盘算着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处理,霍小子突然冒出的话让她脸色一变—— 「你跟我娘好像喔。」 「对耶。」艾子惊喜低喊,这才发现原来是每天照镜子时都会看到这张脸,她和小草对上视线,两个人相视而笑。「不过小草姊比我温柔婉约多了,我像个野丫头似的。」 「你是艾子,对吧?」关于她的事,小草都是从端木煦那里听来的,所以也就跟着他唤她艾子。「没想到我们不只同名,还长得像。」以为是巧合的欣喜让原本不多话的她也难得多说了几句。 韩珞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还来不及转移话题,艾子已经开口—— 「同名?」她不解低语,随即想到艾子正是茱萸这种药草的别名,恍然大悟地抚掌。「因为爹娘都叫你小草,叫我小艾,所以我才没有联想在一起,不然早该发现了,好巧喔,娘,连你这神医也没注意到呢!」 「是啊。」韩珞回避她的视线,僵笑应了声,转向小草夫妻。「霍戎、小草,你们一路上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们再好好地聊聊?」她得私下先跟小草说说,要他们别再提两人相像的事。 如果不是韩珞太急着将小草带开,艾子可能还不会察觉,然而那刻意的举止太欲盖弥彰,反而引起了她的疑虑。 不对,她是因为常被人叫小艾而没发现到这个共通点,但精通药草的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还有她们长得像的事,村人因时间的分隔没有注意到就算了,除了爹娘外,家里的许多老奴仆也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却从来没人跟她提起…… 他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越深思,她的心就越冷得发颤,她已经没办法再用巧合这两个字来说服自己了。 那爹呢?是正巧捡了她,还是故意的?他一直叫她要文静沈敛,是要她变成大家闺秀,或是另有目的呢? 她不想怀疑,她也很想告诉自己,他对她的好全都发自内心,但……在他眼中的她,真的是她吗? 她看向小草,原本让她羡慕赞叹的优雅气质,如今成了伤她至极的痛,震得她全身冰冷。 「小艾,不要乱想。」韩珞赶紧来到她身边,但那句话却等于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艾子闭起眼,努力将那些纷杂的思绪全推出脑海。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她要问爹,或许真的是巧合罢了,她要听爹的回答…… 第八章 虽然答案已如此明显,她还是怀抱着一丝希冀,不然的话,那等于是直接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将她所立的天地完全崩毁。 小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担虑地握住丈夫的手,安静地站在一旁。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返回家门的端木煦见到他们,没有欢迎之词,也没有见到义姊的喜悦,冷峭无情的态度像他们是一群不速之客。 在看到艾子心伤的表情时,他那双凛然的黑眸闪过一丝恼色及心疼,随即被他隐去,用凌厉至极的目光覆盖了一切。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也把一切都安排好,结果却仍被打乱了! 「小草想赶快见到岳父母,我们并没有在路上多作停留,所以才会比信上说的日期早了几天。」霍戎代不爱说话的妻子开口,心思细腻的他已察觉到状况不对,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客套及寒暄上,而是直接给了他所想要的答案。 这一刻,端木煦几乎压不下想要对天叫嚣的冲动。他严密计划,甚至怕有所差池,还让艾子比信中他们所写的日期再提早三天离开,结果千算万算,却敌不过老天爷的大笔一挥! 「艾子,过来。」他要自己对那双盈满难过的水眸视若无睹,用漠然的语气唤道:「我们先失陪了。」 他直接旋步走上长廊,不需回头,也知道她已经跟了上来。这是他欠她的,既然已经瞒不住了,就摊开来说个清楚吧。 艾子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心里觉得好委屈。 这些年来,当他在众人面前对她表现冷淡时,她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不够稳重,所以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只要他私下仍对她那么好就好了。 但这一次,她承认,小草姊的存在影响了她,她需要一个肯定,让她知道其实自己是很重要的,但他却还是用那么冷淡的态度…… 嫉妒会让人成长,一直以来并不觉得有异的事,在被人挑起了小小的疑虑之后,就无边无际地扩大,将所有的事全串了起来。 「你把我当成小姊草的替身吗?」心里的急切已让她抑压不住,一进到书房,她立刻开口。 端木煦深吸口气,将所有波动的情绪全都敛下,回身笔直地迎视她的眼。 「没错,因为她出嫁了,所以必须有人替代这个位置。」 「是为了爹娘还是为了你自己?」心伤之余,她已顾不得掩饰自己已将韩珞夫妻当成爹娘的事。「你爱她吗?你拿我来弥补拥有不了她的遗憾吗?」 她的心好痛,却仍怀着一丝希望,就算是斥骂也好,只要他说句否认的话,她就可以不要再胡思乱想。 她竟擅自曲解他的心思!端木煦直觉就要怒声驳斥回去,但对上她那双盈满爱意及祈求的眼,那些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 就算说不是又如何?就算解释了那只是年少无知的占有欲又如何? 让她破涕为笑,然后再像这几天一样,用她融合了天真及娇媚的独特风韵对他求爱,将他逐渐失控的心诱得跨出防线,将她所撩起的影响全还给她,让她明白自己所点燃的是多炽热的火焰? 想到她会毫无保留地给予她的热情,那画面将他焚得全身发烫,却又逼得他冷汗涔涔。不,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对,我从小就想要娶小草为妻,结果她却被霍戎夺走,我得不到她,只好找一个像她的人来填补,但——」端木煦要自己漠视她那已毫无血色的脸庞,再狠狠刺下一刀:「外表再像,你也永远不会是她。」 望着那张无情的俊容,艾子全身冰冷,她好想放声大哭,让泪水释放出她已无力承受的痛,但她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望着那让她深爱,也将她重创得伤痕累累的他。 原来,这些年来的幸福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好运,而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帮他隐瞒,让她丝毫察觉不出破绽。 她以为专属于自己的疼爱,全是另一种病态的占有,因为他留不住那个心爱的人,所以他用尽心思塑造出她这个傀儡,将她留在身边。 但她愿意吗?他为什么从不问她?他凭什么就这样决定她的人生?可悲的是,若他真问了,或许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甘于当个替身…… 「我从小就静不下来,让你很失望吧?」难怪他老是要她闭嘴了,小草姊是那么的文静优雅,她哪里比得上她呢? 她竟还会怕有人取代她的位置?想到自己的傻,艾子笑了。那个位置早就已被占据了,被一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人占去了。 虽然她扬着笑,脸上的神情却是哀痛欲绝的,端木煦被那从不曾见过的神情揪痛了心,让他有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他早已不要她成为其他人,他只要她是多话活泼的艾子,会将他逗得又气又笑的她。 但他却是悄悄握紧了拳,冷酷地不发一语,任由她悬眶的泪滑下脸庞。 他受够了和她周旋的苦难,也受够了那总被她撩得无法抹去的龌龊心思,与其陷在不断反覆的泥沼里,倒不如让她一次痛得彻底,让她心死,完全断了她想爱他的念头。 「我尽力了。」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已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会请京城的亲戚们帮你留意有没有好对象,你去的时候,自己也要多加挑选。」 其实这并不是他要她去京城的目的,但事已至此,是他该放手的时候了,她十八岁了,更多的守护只会害了她。 帮她找一个真正的好归宿,将父亲的职责尽到最后,而不是落到连父女都做不成的地步……只要一想到她会被其他男人拥在怀里,狂升的妒意就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却逞强地告诉自己,那只是身为父亲的保护欲,当那个真正值得寄托的好男人出现时,他一定会毫无芥蒂地送她上花轿。 最大的恐惧成真,艾子急急拉住他的袖子。 「我只想嫁你,如果不是你,我谁都不要。」替身也无所谓了,要她违反本性也无所谓了,她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就别无所求。「我会改,我会安静,我真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求求你,我不要离开这个家……」 说到后来,她已泣不成声,手仍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要爱着他?她到底要委屈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强烈的自责和心疼让端木煦快要维持不住冷硬的表情,无法接受这份无悔付出的他,只能选择用伤人的回应画下两人之间的界线—— 「但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我对你只有父女之情,也已经受够了你的任性,这残存的情分要留还是要毁得干净,全看你了,我无所谓。」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夜色笼罩着庭院,一泓有着明月倒映的水塘静静躺在中央,四周充满着祥和宁静的氛围,但若细听,会发现有几不可闻的啜泣声自水塘边传来,虽然经过压抑,里头所隐含的哀伤及难过仍是如此明显。 艾子蜷坐在水塘边,藉由一旁大石的遮挡,将自己成功地隐藏在阴影里,埋首膝上不断地哭泣。 她没去用晚膳,也知道这么做对小草姊他们很失礼,但她已经顾虑不到那么多了,她的眼泪完全停不住,要是出现反而让大家尴尬,倒不如藏在没人会发现的地方,这样对大家都好。 反正,正主儿出现,她这个替代品也没理由待着……她告诉自己要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但心里却好痛好痛……她紧紧咬唇不让啜泣声逸出口中。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时候了,而以往她用来宣泄情绪的慰藉,全都成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伤害。 他的怀抱原是她最最依赖的避风港,如今却是将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始作俑者,而会给她温柔安慰的娘,却是隐瞒事实的帮凶。 就算她再怎么恨不了人,在这时候,在她才刚刚受到重大打击的这种时候,她宁可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让那些痛在她心里钻,也不想见到他们。 被激动的情绪扰乱了心神,等到她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时,那个人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映在地面的颀长人影,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急忙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傲的容颜——却是比他更富成熟魅力的端木柏人。 多傻?难道她还以为他会来安慰她吗?他想摆脱她都来不及了…… 难过又一涌而上,顾虑到身边的人,艾子吸了吸鼻子,用力咽下哽咽。 虽然大爹爹刚刚并不在场,娘应该也还没有机会跟他说,但她一点也不怀疑他对所有事情了若指掌的能力,她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就是这么地无所不知,什么事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 大爹爹是来安慰她的吗?这很不像他的作风啊…… 或许是端木柏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态度,让她不会感觉他也是帮凶之一;也或许是他出乎意料地介入,让她对他接下来的举止感到好奇,连韩珞都不想见到的她,并没有任何排斥之感,而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须臾,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禁抬眼偷觑他,他却一直看着前方映在水面的月影,专注的神情像是没发现她的存在,唇畔仍勾扬着那抹让人猜不透的笑。 虽然很暗,虽然她蜷缩得很小一团,但也没有那么让人视而不见吧?艾子在心里嘀咕,没发现自己已完全停了哭泣,还有心情去研究他的心思。 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柏人突然挪步站在她的前方,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她,还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今天的月亮圆吗?」 艾子愣住,被挡去视线的她,只能被迫望进那双在黑暗中闪烁诡光的眼。不是吧?他刚不是看了老半天吗?为什么还要问她? 不明所以的她只好顺从地回答,但才一启唇,她却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圆吧?」她说得很心虚,明知探头就可以确定,她却不敢动,因为她有种感觉,大爹爹要的并不是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 「不是近在眼前吗?怎会连这个也没发现呢?」端木柏人轻笑,往旁退了开。 艾子这才注意到悬挂天际的是弯上弦月,那抹温和的光芒映进了眼,而那番若有深意的笑语,也钻进了她的心。 「因为我很难过,根本没有心神管它。」大爹爹是在暗示什么吗?但……她不明白啊! 「那你心情好的时候,又注意过它几回呢?」端木柏人笑睨她一眼。 艾子被问住,好半晌才诚实回答:「很少。」 「可不是?」端木柏人仰望天际。「就因为它一直在那里,太过易得了,让人忘了它的独特及美丽,以为生来就该享有它的恩泽。」 虽然他看的是月亮,但她知道他说的是她。艾子忍不住哽咽,那特立独行的关怀及安慰,让她好感动。 「可是我有啊,我很努力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但他……不喜欢月亮。」实在是不习惯和他谈论心事,说到最后,她还是把月亮又扯了进来。 「如果月亮突然不见了,人们会如何?」那自信从容的口吻,彷佛他真有能力马上让月亮消失。 「会吓到惊慌失措吧……」说出这些话的艾子顿住,倏然清晰的思绪像是被人当头棒喝。 月亮是如此的重要,却会随着阴晴圆缺而暂时不存在,但不会有人感到害怕,因为大家都知道,它会再出现。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吗?因为知道她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所以每一次他都可以走得很潇洒,完全没有想过她会离开的可能性,也没有将她呈奉到他面前的诚挚感情放在眼里。 「可是……他喜欢的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水里那个假的月亮……」才刚升起的希望,因想起端木煦冷硬的拒绝又消退了下来。「就算水中的月亮不见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她不敢啊,她怕他赶走她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自己离开?要是他就这么顺水推舟直接不要她这个女儿怎么办?他都撂下狠话了,她不敢试啊! 「没有真假,只有视而不见。就因为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人们才会以为那是最好的。」端木柏人将脚边的小石子踢进水池,把那轮月影打散了。「但若人们知道,看似唾手可得的水中明月其实更难掌握时,心自然会告诉他,哪一个才是真的。」 艾子看着月影散开,然后又在水波荡漾间慢慢聚集,反覆玩味着那番话,惶然不安的心彷佛随着那轮变得清晰的月影而渐渐踏实了。 「如果月亮不见了,真的会严重到天下大乱吗?」即使她已被说动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还是需要一些信心。 「不试,永远都不会知道。」端木柏人挑起一眉,唇畔的笑意更浓郁了。「可别傻到马上被人逮回来,至少要让他找上个十天半个月,这才称得上是消失。」 后面的这段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为什么……她觉得大爹爹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对上那张总是扬着淡笑的面容,艾子眨眨眼,然后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方才犹如天地毁灭般的绝望已经离她很远,泉涌不绝的活力和冲劲窜至了四肢百骸。 她赌了,她不要再当个只能傻傻等他的乖女儿了,就是这样他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就连要将她送去京城也毫不担心。 这回换他来追她,换他成为那个妄想水中捞月的笨蛋! 第九章 脸上散发着灿丽耀眼的光芒,艾子一跃而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好,月亮要消失了,要吓得大家目瞪口呆,让大家知道月亮有多重要!」 她信心满满地宣示完,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进行她的消失大计,才刚奔出数步,又突然冲了回来,给了端木柏人一个紧紧的拥抱。 「爹,谢谢您!」没等他任何回应,她就又像只雀跃灵动的小兔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端木柏人轻笑,拂了拂被她弄绉的衣袍。虽说她也会受惠没错,但这么容易被利用,就连奸诈如他也难免会有些内疚啊。 至于那个愣小子——要是他没盲目到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他这个当爷爷的,又哪有「推波助澜」的机会呢? 养女方知父母恩,这么多年后才让他吃到苦头,也算是善待他了。 只用几句隐喻的话,就轻易逆转了战局的端木柏人依然是噙着慵懒的笑,双手背在身后,怡然自得地走出了院子。 「不好了,小艾离家出走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满脸惊惶的韩珞奔进厅堂。 坐在椅上的端木煦脸色一变,随即又抑得平静无波。 「她应该只是故意躲起来而已。」端木煦冷淡嗤哼,状似不以为意,但起身抢走母亲手上信笺的举动已将他的心焦及担虑昭然若揭。 「我找过了,家里都没看到她的人,我有派人去村里找,但……」韩珞急得快哭了。刚刚她要去劝小艾多少要吃点东西,等着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她的东西有少,她是认真的。」 「她走不远的。」端木煦将心头的不安强硬压下,他没发现手中的信笺已被他握紧的手整个捏绉。 她只是在耍小孩的别扭把戏罢了,一直抗拒不要去京城的人哪有可能会自己离家出走?他就不相信从没出过远门的她能走多远,等他将她逮回来,他会让她知道这些幼稚的举止都只是徒劳无功! 「难说,她骑走了我最好的马。」悠闲走进的端木柏人慵懒地开口。 端木煦心倏然一沈。 他知道爹那看似不经意提起的淡然态度,其实全都是深沉算计,等着看他的反应,他不想随之起舞,也不想中了他的计—— 然而再多的自制都敌不过心里狂然而起的惊骇,逼得他已许久不曾在他人面前流露的真实情绪,全化为如刀锐光自眸中射向父亲。 因为只要父亲一插手,原本可以易如反掌解决的事,将会变得难如登天! 「事前,还是事后?」就算父亲承认是亲自送她上马,他也毫不意外。 「你这是在怪我吗?」端木柏人笑睇他一眼,似惋惜似谴责地轻叹了声。「将她逼入绝境的不是我,伤她透彻的也不是我,勾起她满怀希望却又撇得一干二净的更不是我,相较之下,就算是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吧?」 端木煦越听越心惊,也被那话里的意有所指激到怒火狂烧。 他拚命告诫自己对那些话置之不理,也不要做任何回应,因为只要他一出声,就代表了他是爹口中暗喻的混帐东西! 但他真的忍不住—— 「她是我女儿,与您无关。」他冷戾道,用多年前曾被父亲堵得哑口无言的话回敬。 当年就是父亲的一句冷冷讥诮,使得被傲气蒙蔽了心眼的他找了艾子来当女儿,如今他竟又要插手管这件事,教他怎能吞得下这口气? 更何况,那还全都是些不实的指控! 「是与我无关。」端木柏人没有追击,挑笑的表情似乎对他的回呛还颇为满意。「我好奇的是,即使娶了小艾也未尝不可,又有什么好抗拒的?」 「您会想要染指小草吗?」端木煦口气阴沉地回道。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还需要问吗?他是她爹,就算只大六岁还是她爹,他若妥协了,就等于默认了这些年来他都是在利用她的信赖,将她当成了随时可以大啖的美味小羊,他没办法忍受这种卑劣的举止出现在自己身上! 「啧啧,我是那种禽兽吗?」端木柏人虽轻斥着,但脸上的笑容可开心的。「有些人定性不够,会一时迷失,又不肯抛弃那些无聊的自尊,旁人就算想帮也只是白忙一场。」 这是在暗示艾子的离家出走是经过「高人」指点吗?端木煦绷紧下颚,强迫自己冷静。 他知道爹的诡诈无人能及,也知道他最擅长用以虚探实的方式诱人傻傻招供出罪行,但他不晓得,爹的思虑竟周延到这种地步。 他很确定艾子不会傻到将爹当成倾吐的对象,有些事甚至连娘都不清楚,爹却完全切中要点,彷佛他一直隐于暗处观看—— 但这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们端木家的人一身傲骨,根本不屑做出这种行径。 不,现在不是追究爹为何会知道、到底知道多少的时候,重要的是艾子的去向。 明知只要他肯问,父亲就会说,因为那看似无谓的态度,其实就等着他卑躬屈膝的这一刻。 但心里的挣扎却让那几个字艰涩地梗在喉头。 这些年来,他用尽心力想要证明他也能像父亲一样,永远处于不败之地,如今,他却必须求助于他。 端木煦暗暗握拳,紧咬的牙关几乎绷碎。他做不到,他不想认输,他宁可凭自己的能力将全天下翻遍,也不要将自己的尊严及傲气踩碎脚下向他低头! 「你别再调侃煦儿了。」一直沉默的韩珞看不下去,出来帮儿子解围。「如果你知道小艾的去向,就快点说出来,好让煦儿去追吧。」 当丈夫开口时,她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与他有关,担心顿时消散,因为丈夫只做有把握的事,她当然乐得让位,由他全盘操控。 虽然她觉得让小艾受了那么多苦的儿子是该被狠狠教训,但逼得太过,只会弄巧成拙。她相信聪明的丈夫绝对懂得拿捏分寸,但他的分寸过于逼近底线,看得她胆颤心惊,还是赶快帮儿子搬来台阶才不会害得自己被吓死。 「我有派人暗中保护,你只要跟着线索追上即可。」亲爱的妻子都说话了,端木柏人这才说出和随从联络的方法。 「有空派人跟踪,却没有时间阻止她?」端木煦气到想杀人,狠瞪着眼前这个让他只想除之而后快的祸害。 「她不是我女儿,与我无关。」端木柏人眉一挑,不疾不徐地用他刚刚所说的话反击回去。「我劝你还是把握时间,免得小艾走远,到时就没那么容易找了。」 即使盛怒中的端木煦现在最想做的,是冲上去一拳挥掉父亲脸上的从容自若,但理智也及时拉住他—— 他必须尽快动身。他不怕找不到她,只怕父亲又暗中设下了什么陷阱,还是越快将她追回越能将主导局面的掌控权夺回手中。 心念一定,端木煦不再浪费时间,快步走出厅堂,看到小草夫妇迎面而来也只是略微点了下头,丝毫未作停留的他转眼间就已走远。 「还好吧?」小草走到韩珞身边,担心地问道。 娘在昨晚有跟她说了来龙去脉,她很同情小艾,但造成这状况的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找她谈,于是她想先劝劝小煦,顺便观察他对小艾有无感情,结果他只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让她将话题转到小艾身上,害口拙的她好生气,却又无计可施。 韩珞心情沉重,秀气的黛眉拧起。 虽然她一直肯定地告诉小艾,煦儿是爱着她的,但煦儿的态度太坚定,让她自己也不禁怀疑,会不会煦儿只是将对小草的独占欲延伸至小艾身上,其实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昨晚丈夫不让她去找小艾,早已习惯他对每件事都知之甚详的高超本事,她没再费心跟他复述小草返家时的状况,而是吐露了心中的疑虑及难过,她怕极了自己的鼓励反而会成为伤害小艾的最大推手。 那时丈夫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并没回答,原来他已暗中做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但虽然就表面上看来,丈夫是帮着小艾的,但真是如此吗?思想异于常人的他,会不会觉得要帮煦儿摆脱掉小艾才是正确的呢? 韩珞越想越气,着急又自责的她忍不住迁怒到丈夫身上。 「还好吗?你说啊。你们端木家的男人到底在转什么心思,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父子俩都同一个德行,老是将心思深藏到让人看不透,让她们这些为爱情所苦的女子受尽了折磨。 「煦儿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显了?」端木柏人低笑。聪慧如她,其实早已看出事情的真相,却又被担虑给扰得失了自信。「小草好不容易才回娘家一趟,他却完全不在意,只记挂着小艾那丫头,小艾在他心里占了多少分量,还需要怀疑吗?」 这番话定下了韩珞的心,再想到儿子刚刚对小草无暇他顾的忽略,心头顿时雪明,脸上的阴霾也跟着散去。 「太好了!」韩珞开心地握住小草的手。「你们回来得真是太好了!」 小草也觉得很高兴,她对于两人相似的外貌并无任何芥蒂,因为昨晚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但小煦看着小艾的眼神,已明白地透露出他很清楚两人是不同的。 那是一双属于男人的霸道眼神,只会望向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她懂,因为有个男人也是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小草回头,对上霍戎温柔专注的视线,彼此间的深情不需透过言语她也可以感受得到。 端木柏人注意到了,眼中掠过一抹光。在他面前还不懂得收敛,霍戎这小子也太不把他这个岳父放在眼里了。 「煦儿不在正好,省得他打扰我们父女重温亲情。」端木柏人介入他们之间,保护似地将小草护在身边,带往餐桌准备用早膳。「这几天,你可得好好地陪着爹。」说着,他还边意有所指地睨了霍戎一眼。 他都快碰到她的腰了!霍戎沈怒不语,强忍上前拉开那只手的冲动,脸上的笑已有些狰狞。 丈夫的举动让韩珞啼笑皆非。就是有这种坏榜样,煦儿才会混淆了自己的感情。不过,丈夫说得倒没错,她已经那么久没见到小草了,难得他们回来,真的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他对她真的只是父女之情,别担心。」怕女婿真中了计,韩珞走到霍戎身边低声安慰。 「我懂。」被人看出情绪,霍戎有些困窘,随即恢复自若的神色。「有岳母这么美丽温柔的妻子陪在身旁,我相信,怕您被人抢走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去顾虑其他呢?」 属于城府深沉的他,巧言令色对他而言绝非难事,更何况是出自肺腑的称赞?察觉到有道利光朝他射来,霍戎脸上的崇拜笑容更是无懈可击。 「你……你一定要这样气他吗?」韩珞当然知道他是在反击,但被人这样诚恳恭维,她仍不由自主地赧红了脸,将那姣美面容增添了媚艳风情。 霍戎还来不及再补上让她更心花怒放的话,一道平静的嗓音已经传来—— 「一家三口团聚,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 明明已经嫉妒到想直接冲来将她拉走,却还得故作冷静,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说得很轻描淡写似的。 韩珞回头,看到脸上仍带着笑容的丈夫眸色已变,浓浓的甜意将她的心整个融化。这就是他,一个高高在上却愿意为她俯首称臣的骄傲男子,这就是让她爱极的他。 「我不能再帮你了。」虽对霍戎说道,韩珞的视线一直都没有自那张俊傲的脸庞移开,她带着柔笑走向她深爱的丈夫。 爱情会伤人,也会让人勇敢,她由衷希望小艾也能成功征服属于她的骄傲男子,拥有真正的幸福。 为什么还不来? 艾子失望地收回视线,看着眼前那碗香喷喷的大卤面,粉嫩丽容难掩沮丧,手中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汤里的面条,完全吃不下。 她已经离家十天了。 谨记大爹爹指导的她,完全没订定目的地,只要遇了岔路就背过身丢石子,经过山林,也经过村庄,途中用她的医术帮过人,也曾在无处落脚时被好心的农家收留过夜。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从没问过自己身在何处,因为一旦知道了,她很有可能就会去在意他什么时候会追来,或许还会放缓了步调等他也不一定。 第十章 她才不要呢!这样显得她很放不开似的,她第一次的离家出走,要轰轰烈烈、要震天撼地的—— 可是再多的傲骨及坚定都敌不过思乡的苦,她好想家,好想再看到那张撂话说不要理她的生气面容。 发现自己快哭了,艾子赶紧低头吃面,把哽咽连同低落一起咽进肚子里。 真的吗?爹真的会来追她吗?真的会发现他其实爱的是她这个水中月吗?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那么容易被说动,做出她这辈子最大胆的突破,但大爹爹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人自然而然地信服他,觉得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的。 但,寂寞真的很难熬……艾子不自觉地又朝外看去,渴望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渐渐地转为怀疑,到后来失了自信,每回到了一个城镇,她总会不自觉地多逗留一些时间,不是她贪玩,而是这样她就不会走得太快,他才比较容易追上她。 只是……为什么他还不来?他到底是不想找她,还是笨到找不着她?想着想着,艾子忍不住生气了,但不管再怎么发怒,还是盖不过那抹在心底不断扩大的忐忑和心慌。 她现在已经不怕被他找到了,她只希望他会追来,让她有台阶可以下,而不是落到得自己回家的丢脸地步。 艾子叹了口气,勉强再吃了几口面,正准备叫店小二来付帐时,旁边传来了争执声—— 「大爷我看上你女儿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哭个什么劲啊!」一个地痞模样的壮汉强搂住一个姑娘,凶狠地把瘦小的老汉踹倒在地。 「我们是卖艺不卖身,求求您,放过我女儿吧!」老汉哭喊,就算被踹得爬不起来,也紧抱着那男人不放。 看到靠唱曲儿赚取赏银的父女被人欺凌,艾子好生气,伸手从包袱里拿了装有针灸银针的丝绸包,立刻冲了过去—— 「你没看到人家姑娘不喜欢你吗?还不赶快放开?」结果有人快她一步,有个娇媚的姑娘来到壮汉面前,纤细的体形不及对方的一半,气势却丝毫不输他。 总算有人帮忙了。艾子也没闲着,转为去将地上的老汉扶起来。 「老丈,你要不要紧?」她边察看老汉的伤势,边关心一旁的战况,正好对上那个美艳姑娘朝她睇来的一瞥,同仇敌忾的友情顿时滋长。 壮汉先是愣了下,见有另一个更美的姑娘自动送上门,色欲薰心的他笑眯了眼,立刻转移了目标。「好,听你的,换你来替她~~」 见状,艾子迅疾从绸布里挑出银针,一跃而起,快狠准地朝那男人肘间的穴道刺去;同一时间,看似娇弱的姑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了东西进壮汉嘴里,还在他下巴用力揍上一拳,让他没办法吐出来。 这姑娘不简单嘛!发现对方都是有备而来,她们又惊喜地互看了一眼。 「你再动手试试看……咦?」艾子还想再补上一针,却诧异地看到软倒在地的壮汉已双眼翻白,全身还一直抽搐。 怎么会?她刺的穴道最多只会让人痛到眼泪直流,不会要人的命啊!她正要蹲下察看,却又突然伸来一脚将那壮汉用力踢开,艾子傻住,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昂藏男子弯身将看傻眼的老汉扛上肩,旁若无人地大踏步走出餐馆。 「死不了的,只不过会两、三年不举罢了。」娇媚姑娘清脆笑道,婀娜款摆地跟着那男子后头离开。 只是不举而已,还好还好……艾子才刚放下心,意识到不对,立刻又被那位姑娘不同于外表的大胆言词窘红了脸。 发现旁人那一双双惊讶的眼全落到她身上,她赶紧抓了包袱,拖着那个被吓到一直哭个不停的姑娘快步追了出去。 穿过几条大街,直至离餐馆有段距离,那男子才把老汉放下,而艾子她们也正好赶了上来,跑得气喘吁吁。 「别再来这个村了,不然下回可没人救你。」对老汉的感激涕零完全视若无睹,娇媚姑娘丢下话,非常干脆地直接迈步离开。 艾子还在喘气,对这姑娘的大侠风范感到钦佩不已,却突然发现自己离那对相拥而泣的父女越来越远。 「等、等一下……」她、她干么勾着她?艾子怔愣地看着那双攀在臂弯的手。 对方却不理她,还一直走,情急之下,她只好赶紧掏出银两,努力伸长手臂,好不容易才将银两塞进老汉手中。 「老丈,保重喔,你们也快离开吧~~」身不由己的她扬声喊道,看到老丈和他女儿脸上的表情转为喜极而泣,她也因助人成功而感到很开心。 刚刚在吃面时她有和老丈聊了几句,知道他们居无定所,走到哪儿唱到哪,希望他们以后别再遇到这种坏人,可以一直都顺顺利利的。 「难得遇见,到我家去坐坐吧。」直至走远了,亲热地勾着她的娇媚姑娘终于开口,熟稔的口气好像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呃……」艾子看看她,又看看那个跟在后头的男子——不知道是护卫还是兄弟或是朋友的他仍是面无表情。「可是,我们才刚认识耶……」她的个性已经很够平易近人了,没想到这个漂亮姑娘比她还不拘小节。 「我,龄之,不能吃的那种。你呢?」漂亮姑娘笑睨她一眼。 那浑然天成的勾人媚态连身为女人的艾子也不禁红了脸,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名字。 「端、端木艾。」人家都说了,她没道理不答。 那位姑娘停下脚步,一双水眸直瞅住她,又蓦地扬起颠倒众生的笑。 「这不就认识了吗?走吧。」那双手再度勾上了她的臂弯,不由分说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应该、真的、只是……好客吧?初次行走江湖的艾子不清楚这样的举止到底是正常还是诡异,仍然有些踌躇。 毕竟她武功不太好,针灸退敌的方式只能攻其不备,这姑娘刚刚全看到了,这招也等于没用了,加上后面那个男人感觉功力很深厚的样子,要是他们真的心存歹念,她根本打不过他们。 不过,这姑娘若是坏人,刚刚也不会出手帮老丈了……忆起刚刚联手抗敌的情景,兴奋感油然而生,将她残存的疑虑全都抹去。 只是去她家坐坐又不会怎样,去就去喽,她也很想请教她刚刚一下子就制住坏人的药是什么配方呢! 沉浸在结交到朋友的欢欣中,艾子兴高采烈的、毫不反抗地跟着走了。 等她发现自己误上贼船时,已经来不及了…… 「呵~~嗯~~」 坐在凉亭里的艾子闻声回头,看到许龄之衣衫不整地朝自己走来,她既赞叹又佩服。 怎会有人天生就从骨子里透着娇媚,连打呵欠都可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偏偏龄之又毫不吝惜展露自己的魅力,衣带随兴系着,敞开的襟口连肚兜都遮不住。 「你被看光光了啦。」艾子脸红嘀咕。 虽然这几天的相处已让她对龄之的大胆行径见怪不怪,但当有人酥胸半露地在面前晃时,她还是会尴尬到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摆。 「呼,昨晚玩太凶,真累坏我了。」许龄之懒得理她,坐到她身边,伸着腰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你应该也知道,癸水来之前,总是特别想要……」 「我精通的是医术,不是房中术。」艾子咬牙打断她,但脑海中仍不由自主地浮现香艳旖旎的画面,她的脸更红了。 「哟,小古板也动了情啦?」许龄之看见,用指尖轻刮过她的下颔。「要不要我让千海帮帮你,带你领略这个中的销魂滋味呀?」 「你还说?」艾子拨开那只手,嗔恼瞪她。「谁叫你们要贪欢也不找个隐密一点的地方,那么刺激的画面,我哪有办法忘得掉啊?」 她现在知道了,随便跟着陌生人回家是件很不好的事。 那句「到我家去坐坐」,让她坐马车坐了两天,来到了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的地方—— 龄之说,他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拜月教」,精通采阳补阴、男女调和等性事,而身为首席弟子的她,更是个中翘楚,甚至还在身边备了个可随时供她使用的男脔,男欢女爱好不快乐。 她是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对术业有专攻不带任何歧视,但她没办法做到看见男人光溜溜的屁股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人家呀!一不小心又想起那个画面,艾子不禁羞窘得蒙住了脸。 花前月下,是很让人情不自禁没错,但龄之明知有她这个食客在,难道就不能收敛点吗?害她到现在还不敢正视千海,而龄之居然连要大方和她分享千海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这样就被吓到?」许龄之笑哼。「酸涩的果子男人不爱吃,你还是考虑一下让千海先教教你吧,要不然就算你那个情郎出现也没用,你哪有本事诱得他恶虎扑羊呀?」 「我不要,我的身子只有他能碰。」艾子拚命摇头,而后小小声地咕哝:「我有在学了嘛……」 在发现这是个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方后,没让她落荒而逃的原因有几个—— 和龄之投缘是其一,即使她们观念差距极远,她们的个性却是一拍即合,才短短数天她们已经情同姊妹。 然后,是龄之所说的话。 她本来就藏不住事,又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好朋友,当然将她离家出走的原因都跟龄之说了,也顺便请教龄之的意见,龄之那么懂男人,应该会有更深入的见解。 「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我最了解了,别看他满口仁义道德,其实脑子里早把你吃乾抹净了。别急,姊姊会好好帮你,等他来了之后,他的反应若是这样,你就那样,他要是那样,姊姊还有更好的法宝~~」 结果龄之听得好兴奋,直说要帮她,叫她好整以暇地待在这儿等大鱼自投罗网,还要她趁这段等待的时间,多学些男女情事以备不时之需,免得真的要派上用场时,又落到上回那样诱惑不成的窘境。 她很认真学,也把龄之所提供的诸多计策谨记在心,就算再害羞也每天都在脑子里沙盘推演,准备让他一来就再也逃不掉,让他乖乖地俯首称臣—— 问题是,要是他不来这些就全都白搭啦! 「你说,他真的会来吗?」艾子低声问道。即使龄之都拍胸脯保证了,她还是怕。「都这么多天了,如果他真的有在找我,应该早就找来了……」 「放心吧,我们拜月教在江湖上有多声名狼藉?就算他不爱你,听到你入了淫窟,也不可能会坐视不管的。」说到江湖上的鄙夷蔑视,许龄之只觉得骄傲。「要是他真的不来,你刚好就趁此死心,放开胸怀去感受男女交合的乐趣吧。」 「你到底是要安慰我还是在气我?」艾子懊恼地嘟起嘴。 在她跟着龄之回来的路上,千海已经发现她被人暗中保护的事,却故作不知,任由那人一路跟到底,想当然耳,她一进拜月教就没再离开的情形,跟踪者当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的去向一直在某人的掌握中,她的心定下不少,不然她好怕真的没人找得到她,她就只能不断地流浪下去。 她敢肯定那个随从一定是大爹爹派来的,置身事外地看着,又全然操控在指掌之中,除了大爹爹之外,也没人有这份能耐了。 但她不懂的是,既然她的行踪都已经被锁定了,为什么他还不追上来?害她每天越等越心慌,老是被龄之的玩笑话扰得坐立不安。 好气喔! 「你不是说他只是被礼教束缚,其实内心热情如火吗?」艾子仰起下颔,用龄之说过的话反驳回去,同时也是在强势地说服自己。「他爱我,他很爱我!他一定会追来的!」 「这不就得了?」许龄之等的就是这一句。不然每天看她唉声叹气的,烦都烦死了。「要不要我待会儿再示范几招给你看?不然我怕到时你那个情郎来,你还是没勇气下手,就算我帮你想再多的应变方式也是白搭。」明知她脸皮薄,许龄之还故意逗她。 「不用了,我可不想以后看到千海就得躲。」猜都不用猜也知道龄之会找谁配合她示范,艾子敬谢不敏。 那时听到龄之说千海是她的男脔时,她着实吃了好大一惊。 因为挺拔冷峻的他有着孤傲的气息,根本就不像是任人狎玩的脔奴,但她不小心撞见的场面以及时常自龄之寝房传来的撩人申吟,都说明了他确实是龄之用来取乐的工具,让她也不得不信。 她对千海的来历以及他为什么甘于这种屈辱的身分,一直感到很好奇,但这个话题实在太禁忌,很难问得出口,龄之又都没主动提过,她也就只好搁在心里,搁着搁着,每次看到他像个护卫静静跟在龄之身后,这个问题就会忍不住浮上来,而现在拜龄之所赐,浮上来的还多加了一个她拚命想忘掉的尴尬画面。 「那你现在该躲还是不该躲?」望着那抹踏进院落的身影,许龄之笑道。「千海来喽。」 「你可别跟他说。」艾子也看见了,赶紧跟龄之叮咛。 第十一章 她们姑娘家私底下说说笑笑是一回事,要是被千海知道她一看到他就往那档子事想,那她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许龄之不置可否地笑睨她一眼,幸好千海接近时,她并没有再说任何会让艾子困窘的话。 「千海,什么事?」她笑唤道,边抬手拢了拢发,这动作使得衣襟一斜,露出了她另一边的香肩,显得万种风情。 艾子又脸红心跳了,好想帮她把衣服拉好。龄之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没有自觉啊?她偷偷睇向顿步于凉亭外的男人,对他的面不改色真的好生佩服。 很难想像这么内敛的人也会有那么强悍失控的时候……好不容易暂忘的画面又开始浮现,艾子赶紧捉回思绪锁得牢牢的,不敢再乱想。 「有访客。」彷佛对眼前的诱人美景习以为常,千海平静应道,掠向艾子一眼。「来找端木姑娘的。」 此话一出,让艾子和许龄之两人都惊喜地站了起来。 「天啊,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着地,倏然泛开的心安让艾子不禁哽咽,激动地不断低喃。 「终于啊。」许龄之则是一脸好戏开锣的兴奋表情。「走,接客去。」 她立刻就要走下凉亭,却被艾子一把拉住。 「你……你不能这样去见我爹啦。」即使龄之会笑她爱吃醋也无所谓了,她不想要他的视线停留在别的女人身上,尤其是这么香艳刺激的画面,不管是惊讶或是惊叹都不行。 「啧,小古板!」嘴上虽笑骂着,许龄之还是将衣服整理好。就算她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想让这个好姊妹有所不安。「这样总成了吧?」 「嗯。」艾子这才扬起了笑。「我们快走,快快快!」 她等了好久好久了,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会生气?会焦急?还是会想念她到愿意在旁人面前卸下了冷静的表情呢? 艾子的心跳得好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期待与喜悦。他真的追来的举动,让她相信他确实是爱着她的。 她好想他喔,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有生以来,端木煦第一次尝到这种如坐针毡的滋味。 虽然那张冷傲的面容仍泰然自若地像是对周遭事物都视若无睹,但其实胸中灼烧的怒火,已让他快要抑不住直接登堂入室将那小笨蛋揪出来的冲动。 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不懂江湖恩怨,这地方的诡异氛围那么显而易见,她竟还能在这里待上那么多天! 自进了大门,春宫壁画就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交合雕像更是像怕人忽略似的,还用平台托高,让人可从各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她应该也都看到了这些东西,端木煦心中怒气更盛,置于木椅扶手上的大掌收紧,力道之大,几将扶手扳断。 他现在最想将之碎尸万段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擅自离家让他追到这种地方的她,一个则是现在正在家里等着看好戏的父亲。 要不是父亲刻意的欺瞒,他会浪费这些时间吗? 先是透露她骑马离家,然后又用假线索将他引至完全相反的方向,当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赶上那匹快马,却发现骑走它的人并不是她。若不是还要从那个听令行事的属下口中逼问出正确的线索,他绝对会让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 这一耽搁,已让他心急如焚,每一天都马不停蹄地赶路,就是为了追上她,谁知待他真的找到那个负责守护她的随从时,等着他的却是另一个让他想杀人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那时,强烈的担虑及愤怒让他完全失控,紧攫住那个随从的襟口逼问,猛狠的力道几乎让那人离了地。 拜月教在江湖上以精通房中术闻名,对于男女之事百无禁忌,只要稍有道德良知的人都不愿与之为伍,而这该死的下属竟袖手旁观? 「爷……吩咐……除了有生……生命危险……都不得……不得插手……」那名随从因吸不到空气而胀红了脸,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只要想到那时所听见的回答,端木煦直到现在还是有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好个生命危险啊! 若她在路上被人欺凌,那个惧于父亲淫威之下的随从敢擅自出手吗?下令的父亲该庆幸艾子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否则就算天地难容他也要背上弑父的这条罪名!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拉回了他的心思。 「端木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呐,也难怪我们小艾妹妹一直思思念念了,久仰久仰。」 许龄之扬着银铃般的笑声走进大厅,没有正常的客套寒暄,一开口就是揶揄带讽的。 「好说。」端木煦冷声回应,却对眼前这名闻江湖的曼妙女子完全视而不见,他的视线一直锁着那抹躲在后方的纤细身影。 他终于找到她了,找到她了!抑不住的狂喜在胸膛里冲撞,他既想将她紧拥入怀,又渴切地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让她再也无法逃离。 一对上他的眼神,艾子原就狂鼓的心顿时漏跳一拍,让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爹很生气吗?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瞪着她?可是她看不透他的表情啊……不曾在那双黑眸里见过这样奔腾的情绪,不明所以的艾子好慌,却又被那灼人的狂肆占有逼得全身躁热,若不避开他的注视,她根本就没办法呼吸。 「艾子?」端木煦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怕他?这些天的分离非但没让她直接冲向他,她居然连正视他都做不到? 听到那声呼唤,艾子一震,几乎快克制不住想奔向他的冲动。 她好想好想他,想要紧紧抱住他,让他带她回家,但这么一来,她这段时间所受的寂寞之苦就全都白费了…… 想到龄之在进来之前还跟她耳提面命,艾子咬唇,整个人往许龄之身后藏,像是这样就可以藏住自己已开始动摇的心,不被他发现。 艾子不懂男人的欲望,但了若指掌的许龄之可不同了。 这笨小艾担心个什么劲?那男人的眼神饥渴得像是要将她当场吞下肚,鬼才信他对她只有父女之情。 「不知端木公子造访咱们这儿有什么事?」许龄之媚笑道。「是有房事方面的问题,还是想讨教锁精固阳的法儿?您尽管开口,我许龄之绝对倾力相授。」 那娇滴滴的软呢嗓音曾酥软了无数硬汉,然而听在端木煦耳中,不但激不起丝毫情欲,反而还气到火冒三丈。 这些日子她到底听过多少类似的话?想到单纯的她极有可能被人诱入歧途,端木煦不由得胆颤心惊,他深吸口气,要自己暂时先将那些念头全都摒去。 那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她带离这里,至于要怎么料理她,或怎么逼问她,都是之后的事了。 「请原谅小女涉世未深,在府上叨扰许久,请允许我将她带回管教,另日再派人送上大礼酬谢。」 待他开口时,嗓音已恢复平静,虽然措辞有礼周到,但语气中不容反抗的强悍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 自这女人刚进厅的第一句话就已透露出她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毫不隐瞒她是站在艾子那一边,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就算用强抢的方式也要将她带走。 「干么说得像是我绑住她似的?是小艾自己不想回去,我也没办法。」许龄之掩嘴娇笑,对那直射而来的森冷目光不为所动,屈臂朝后顶了顶。「喏,说说话呀,不然你爹都把我当坏人了。」 轮到她了。艾子咽了口口水,即将要争取自己幸福的她好紧张,她用力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跟你回去你会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她一口气讲完,狂跳的心让她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不用问他爱不爱她,不用问他想不想她,她知道这样问就够了,让骄傲的他有余地可以回答,而不是那种他连私底下都说不出口的答案。 只要他说愿意,她就相信,因为自视甚高的他是不可能会用敷衍来欺骗她的,他甚至连一句会引起希望的软言劝慰都不愿说出口,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爱得那么不安,爱得那么没有自信。 端木煦沈怒不语,直视着她的方向,像是可以穿透前面碍事的人般,笔直地看着那个只敢躲在后头发声的恼人精。 「女儿听父亲的话是天经地义,要就此恩断义绝,或是乖乖回去就此不提,你自己决定。」越受到威胁,端木煦越不退让。 他把所有事都抛下,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找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要是她再一意孤行,那就怪不得他无情。 艾子用力咬唇,仍抑不住泪水泛上眼眶。虽然之前龄之已推测到会有这个可能性,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但当看到他依然这么冥顽不灵时,她还是好生气,气死了气死了! 「你就只会说这些话吗?」气不过的她还是忍不住冲口说了出来,对着那张俊容握拳哭喊。「不要我这个女儿、要把我嫁人、要把我赶走,有本事你就真的做啊,干么只会用话吓我?」 「你以为我不敢?」 累积多日的情绪已达临界点,加上第一次被她这么当面顶撞,端木煦怒极,嗓音更加冷冽。 「哎呀,小艾妹妹,你怎能这样对你爹说话呢?」许龄之见状况不对,赶紧挡在两人之间,顺手将小艾拉到身后。「端木公子您也别生气,小孩子还不懂事嘛,有话好说。」 臭小艾,竟害她得当个劝架的大婶。许龄之暗恼地偷掐了她一把。不是都教了吗?这种男人最要面子,一旦把话说死了就回不了头,硬碰硬只会坏事,干么跟他杠起来啊! 知道是自己不对,艾子忍痛没发声,但满腔的委屈和难过仍让她眼泪不停地掉。她这些日子受的苦和心理折磨到底算什么?他还是没有体会月亮的重要性啊…… 端木煦当然知道许龄之是在作戏,但想到自己竟被激到差点说出决绝的话,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而那咬唇强忍的啜泣声像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心上,偏偏他没办法将她拥进怀里,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因为她的安慰他根本给不起! 阵阵的心疼转为怒火,让他更气她。 她为什么一定要将他逼到这种程度?他疼她入骨,这样还不够好吗?她却要闹得天翻地覆,把一堆不相干的人全牵扯进来搅局。 「端木公子,这么吧,我先派人备间厢房让您稍做休息,给小艾一些时间想想,等她冷静后再去找您谈,这样对彼此都好。」许龄之又偷掐了小艾一下,一方面是在警告她不要再轻举妄动,一方面也是提醒她该进行接下来的计划了。 闻言,端木煦逼自己冷静。 他有种预感,这只是另一项计谋的开端,那女人眼里透着一股邪魅,不可能会轻易就此罢手。 到底是老天爷太疼她,还是老天爷太恨他?为什么总有人帮她,无论是他那对任何事物都没放在眼里的狡诈父亲,或是这个悖逆常理的邪教女人,全都前仆后继地为她献计献策,逼他跳进他们帮忙挖好的洞里。 他冷冷地望向她们,此时艾子正好偷偷探头觑他,对上那道深冷的眸光,她瑟缩了下,赶紧又缩了回去。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已停住哭泣的泛红丽容已落进了端木煦的眼里,像是作贼心虚似的,让他更确定了自己的臆测,不甘受人摆布的傲气油然而生。 他就是不想娶她,他就是要将她当女儿,看他们又能奈他何! 「好,就依许姑娘说的,有劳你了。」 端木煦被奴仆带至一间厢房后,他就直接放空心思,闭目养神。 这段日子为了要追上她,他没有真正地休息过,再加上这房里的摆设仍以春色为主,与其越看越火大,倒不如来个眼不见为净,在这个不用担心她安危的短暂时刻好好地养精蓄锐—— 因为下一场挑战,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第十二章 不出所料,在日暮时分,端着食物的艾子来了,双颊染着薄红的她有些尴尬、有些羞怯,进了房后就低着头不说话。 端木煦也就跟着刻意沉默,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要如何开始。 「……你还在生气?」须臾,她开口了,咬唇低低咕哝的模样就跟她小时候求和时一样惹人怜爱。 发现自己有心软的趋势,端木煦赶紧拘紧心思,冷抑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你这次太过分了。」 过分的人是他好不好?艾子哀怨地睨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以及背水一战的决心,她深吸口气,要自己把那些恼怒全都先暂时抛开。 「对不起嘛,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很辛苦,吃点东西好不好?」其实并不难,只要她回到那个还傻傻不懂爱情的自己就可以了,一心只想取悦他,给他最好的,把他放在比自己还重要的第一位。 望着那张毫无芥蒂的真诚笑容,端木煦不知道该相信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几经挣扎,拜月教的恶名让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防备。 「我不饿。」 都已经进到了龙潭虎穴,尤其对方又以媚术闻名江湖,加上艾子之前就曾做过诱惑他的举动,在这层层考量下,他不得不防。 艾子面露失望之色,肩头垮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一直要惹你生气的,只是……」 不能哭,她现在要做的是让他觉得她很美。艾子努力忍住哽咽,直至可以对他扬起灿烂的笑,才又继续说道:「可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抱抱我?你好久都没有抱我了。」 端木煦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声拒绝,但当对上她那泫然欲泣却又努力挤出笑容的表情,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正在片片瓦解。 父亲疼爱女儿有什么不对?他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反倒是所作所为都和过去一样,才能证明自己心无邪念。 他不是怀念她的依赖,也不是意志不坚,他只是在尽一个父亲该有的疼爱,仅此而已。他帮自己的举止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过来吧。」敌不过对她的不舍,端木煦终究还是心软了。 得到他的许可,艾子开心扬笑,扑进了他怀里。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紧紧搂住他的颈项,不断地不断地在他耳畔呢喃着。 端木煦环臂将她拥进怀中,那温暖而充实的感觉让他想喟叹。这场争执持续得太久,虽然最后认输的还是她,但他也濒临心力交瘁的边缘了。 直到这一刻,将她紧拥入怀,心才真正地被抚慰了,他有多需要这份力量?但,他又能拥有她多久?她终会嫁人,会离开他,会因为顾虑丈夫的感受而和他保持距离…… 这个窜过的念头让他心口一紧,端木煦闭眼,将纷杂的情绪全都敛下,只专心一意地感受她的依赖。 不过,这感人肺腑的温馨时刻,没多久就被破坏了。 当端木煦发现本来乖乖坐在他腿上的她开始不安分地躁动了起来,距离太近,加上他又在来不及巩固心神的失防状态,被她动到不该动的地方,怒火和欲火一起被她点燃。 「你给我下去!」为什么她老是无法记取教训?端木煦大怒站起,拉开攀在他胸膛的手。 「不要,我要抱着你……」她双颊酡红,眼波生媚,又偎进了他怀里。 「你生病了?」察觉她的体温极高,端木煦一惊,原要推开她的大掌转为扣上她的脉门诊断。 「我没有……没有生病……」 低喃的嗓音轻喘,艾子软倚在他怀里,体内漫然而起的燥热让她不由自主地靠他靠得更近。 龄之说,要让爹这么骄傲的人褪下那张假面具,就得生米煮成熟饭,所以不管她再害羞、再怕他生气,也要放手一搏,不然她就真的只能当个无缘的女儿了。 端木煦虽不以悬壶济世为志向,但为了有备无患,他仍跟着韩珞学了基本医术。 一搭上艾子的脉门,那狂躁的脉象让他心陡然一沈,再看到她那已沁出汗的艳红双颊,他更是震惊得难以言语。 「你……你给自己下药?」千防万防,他不喝水不碰食物,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将春药下在自己身上! 「因为我要你啊……」艾子不断朝他偎近,两人一起倒向床榻。「我好难受,求求你抱我……」 龄之教了她很多,但……为什么她都想不起来了?艾子脑中昏沈,急涌而上的空虚又让她好难捱,她好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做,小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索,却是连衣带也解不开。 再多的学习及预想都是白费,如今她全然只凭本能,不得要领地在他身上磨蹭着,她却不知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生涩的探索都成了最致命的蛊动,那被药性催化的火热吐息都成了撩他失控的诱惑,一直以来强制压抑的欲望成了凶狠反扑的猛兽,吞噬了他的理智。 在端木煦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身体已自己动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吻住那令他着恼的唇。 不知要如何回应的她只能仰首迎合着他,让他用渴切汲求焚毁她已所剩无几的清醒,她好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吻她,却又希望他再多做些什么,她难耐地拱起上身好让自己能更贴近他,发出最诱人的邀请。 端木煦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及主动让他无法自拔,忘了深据于心的坚持,只想依循本能而走,拥有她、取悦她、占领她! 他的唇开始往下侵略,撩起的酥麻让她阵阵轻颤,她迷蒙着眼,找寻着引起这奇妙感觉的源头。 当看到了那张让她深爱的俊容,她不由自主地唤出了最熟悉的称呼—— 「爹,我要你……」 那声慵懒呢哝却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震得端木煦全身僵止。发现她的唇已被吻得红艳,娇媚丽容蕴满了情欲时,他更是骇然地疾速跃离了床榻。 他在做什么?他该做的是狠狠骂醒她,而不是像头禽兽扑在她身上!他冲向房门,想要逃离这个逼他失控的空间,却发现房门被反锁,任他怎么撼动都打不开。 该死的!气极的他运上功力,不堪拉扯的门闩被他整个破坏,碎裂的木缝处露出了门板中心的铁片,他松手后退,明白自己落进了一个无法逃开的陷阱。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艾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知道才刚获得纾解的难耐因他的离去而又整个升起。 为什么不要再像刚刚那样吻她?她很喜欢啊…… 端木煦回头,看到横陈榻上的她因药性而开始不自觉地抚慰自己的身子,那煽情的画面逼得他体内欲火更炽,让他必须用更强大的怒火才能将之覆盖。 「叫他们把门打开!」他冷声道。 「要到明天早上……」 艾子无法思考,只是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龄之说她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会开门,非将他困到做出傻事不可。 端木煦咬牙,全身肌理因怒而绷得死紧。他不会如她们所愿的,就算将他关在这个牢笼里也别想要他依她们的计划而走! 「张嘴。」他上前,取出随身的药丸塞进她嘴里,逼自己对眼前的撩人美景视若无睹。 「抱我……」 一感觉他靠近,艾子立刻紧揽住他,想将他拉近自己身边,对于口中的苦涩药味恍若未觉。 端木煦却冷硬地箝制住她的双腕,攫至头顶,抽起腰带,将她的双手系在床头,让她再也碰不了他。 「不要……」 当艾子发现他做了什么,惊慌地扯着手,却扯不掉那紧绑的束缚。「你不可以这样,放开我!」 「那你的所作所为又是对的吗?」 端木煦退至一旁的椅子,他被燃起的欲望有多猛烈,他的口气就有多冷怒。「竟连对自己下药这种事都做得出?看你交的是什么好朋友!」 「求求你,我好难受,不要放我一个人,求求你……」 艾子不禁低泣,那种不曾体会的情欲太强大,逼得她无助地扭动着身子,却仍然无法得以纾解一丝一毫。 「你自己犯的错,就得承担苦果。」端木煦冷凛着面容,要自己不为所动。「我已经让你吃了药,再隔一阵就会过去了。」 心伤使得被情欲焚毁的理智稍稍回笼,艾子这才意识他让自己吃了什么。那是他们都会随身携带的救命丸,能解百毒,但仍比对症下药的速度慢,她必须再承受难捱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为什么?救她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为什么他要选择最折磨她的方式?他的骄傲比她还重要吗?他竟忍心看她如此? 「我并没有逼你爱上我,我只是要你承认,承认就好了呀!为什么你做不到……」 她嘶声哭喊,每一个字都是她心里最深的痛。 「因为我不爱你,要我怎么承认?」端木煦怒声回应。「你却一定要逼得我踰越,这状况有多令人作呕?我宁可去找妓女,也不想碰自己的女儿!」 被逼到失了控制的自责及怒火让他口不择言,一字一句都化为最严厉的斥责。 那些话将她的心震成了碎片,然而这并不是痛苦的极致,一波又一波的热潮快逼疯了她。 「放开我,至少让我自己……」 她说不下去,她不知道该恨他的无情,还是该恨这么自取其辱的自己。「放开我……嗯啊……」 又一波强烈的情潮让她逸出了娇媚的申吟,她觉得好难堪,但她已顾不得羞耻了,那烈火焚身的痛苦她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了。 「我不能放开你,这是你的惩罚。」端木煦咬牙冷硬道。 她怎么能以为他会让她这么做?共处一室,却让她在他面前做出那些血脉贲张的举动,那比直接碰她还更罪不可赦,就连听到她的沙哑娇呓都是一种亵渎! 一思及此,端木煦更气她让自己陷入这个无法逃脱的窘境,怒气将心疼全都抑压,让他狠心别过头,不听、不看、不理,唯有这样,他和她才能全身而退。 他怎能这么残忍?艾子泪如雨下,无法纾解欲望的身子很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被他不肯卸下骄傲的防卫狠狠伤透。 她绝不再求他,也不要再让他听到她的脆弱!她紧紧咬唇,即使舌尖尝到了血味,她也不愿松口。 艾子想用意志熬过这段痛苦,但药性太强,她又太生涩,仍被药性诱引得扭动身子,想藉由摩挲的快感来满足一些空虚。 房间里被沉默笼罩,她沉重的呼息声和那轻微的窸窣声变得如此明显,端木煦虽刻意不看向她,但他的心绪却仍被牵动,僵坐在椅上的他也受尽了折磨。 终于,他逼她吞下的药发挥了作用,艾子静止了下来,像是累到睡着了,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端木煦直到巩固好所有的心防才起身走近。 第十三章 她的头偏向内侧,凌乱的发遮去了大半,只看得到她的丽容还染着情潮刚褪的淡淡红晕,腕间的细致肌肤不堪摩擦,已泛红破皮,透露出她刚承受的痛苦有多猛烈。 端木煦要自己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专注于解开她的束缚,然后又退回原位,痛苦地闭上了眼。 须臾,原本平躺榻上的艾子翻身面向里侧,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纤细的肩头因强忍泣音而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两人各据一方,是一夜无眠?或是只能逃入梦乡?没人晓得,而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门外传来开锁的轻微声响,状似沉睡的艾子下了床,踉跄地往房门走去。 前来开锁的正是许龄之,开了锁就打算离开,却看到门被拉开,她心一喜,正准备不管来人是谁都先来个恭贺,毕竟药也下了,床也铺了,要是再一事无成,那男的铁定也离欲振乏力不远了—— 然而满脸的笑容在看到艾子那满是泪痕的苍白丽容时整个僵住,许龄之随即明白了一切,顿时沈下了脸。 「带我走……」 艾子哽咽低语,紧紧抓住龄之的手,颤抖而冰冷的身子像是必须依靠她才能得以站立。 「好,姊姊在,别怕。」许龄之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笑容,扶她走向长廊。 些微的声响引得许龄之回头,看到端木煦不发一言地站在房前,望向她们,心头火起的她懒得再跟他装娇扮笑,用凌厉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要是他胆敢开口再跟她抢人,她绝对会让他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端木煦对那杀人似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的视线紧锁着那道蜷缩得像是快从这世上消失的无助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追出来做什么,他没残忍到在这时候还要扬声叫她跟他走,但他就是放心不下,即使将她伤成这样的人……是他。 艾子没有抬头,也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该结束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就这样吧,她不要再有期待了,就像过去一样,至少她还会有爹娘疼她,她已经不需要这个小爹爹……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轻轻地开口—— 「告诉他,我会回去,但请让我一个人走。」 艾子实践了自己的承诺,在端木煦返家后的第二天,她也返抵家门。 只是,她再也不是她了。 她变得沉默,总是活泼扬笑的丽容失去了灿光,像回来的只是一具躯壳,她的神魂及活力已被击得粉碎,半点不留。 韩珞好担心,一直问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以往会向她倾吐秘密的艾子却沉静不语,对于任何追问都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她不是对娘生疏了,也不是还在气娘的隐瞒,而是她的心已经颓圮了,化为尘土将有关于他的事全都掩盖,她不想挖掘,也无力挖掘。 这一切,让端木煦看得好心惊。 原该前去京城的他却迟迟未动身,她的状况让他放不下心,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她只是在闹别扭,依她的性子绝对撑不久的。他这么告诉自己,要自己先按兵不动,等着她主动来跟他忏悔她做错了。 然而,他却等不到那双闪动歉意及娇蛮的含笑大眼。 自回到家之后,她再也没来过书房了,她不会刻意回避他,只是当没他这个人似的,不会再对着他开心地说话,也不会再黏着他跟前跟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每当她的眼神越过他看向别处时,他的胸口就随之一窒,蚀心的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好几次他都快沉不住气,想冲上前质问她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但旁边多余的人总让他把那股冲动又放回心里,继续维持着他在众人面前的冷然表情。 其实,只要她私下来找他,他就会原谅她了……更正确而言,他是想道歉。端木煦不愿承认,但心里有一股声音一直在责怪他。 虽然她用错了方式,虽然他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但将她如此重创实非他所愿,他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去劝导她,一方面也表达他的歉意,让她能再回到那个性直爽又活泼的她,而不是这么让人心疼的一具空壳。 不想再这么拖下去,第一次,端木煦主动求和,这在他们之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这一天,用过晚膳,端木煦在四下无人的长廊拦下艾子。 「别再这样,赌气对事情没有帮助。」 他知道这不像是在道歉的口气,但对于长久以来一直处于不败之地的他,要主动说出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艾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瞅着他,那双眼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怒气,像蒙上了一层纱般,将她原本灿如星芒的光亮全都抹去了。 「我没有赌气。」 须臾,她垂敛眼睫轻轻说道,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气恼地嘟着唇、气急败坏地为自己辩解。 发现自己竟看不透她,强烈的不安在心头渐渐扩大,端木煦故意不予理会,但这不受掌控的无力感让他不禁心浮气躁了起来。 「不然呢?你对我视若无睹,也对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反省,这是一个做女儿的该有的态度吗?」他想保持冷静,但口气仍不知不觉地变得咄咄逼人。 艾子瑟缩了下,那些话像有人用铲子在她心里拚命地挖,挖出她深埋的痛。 他怎能这么霸道?她已经放弃要他爱她的奢望了,只想封闭心思将在这个家的日子好好过完,为什么他连这一点小小心愿也不成全她? 她不想反省,她只想忘掉那不堪的一幕,忘掉她的恬不知耻,忘掉他对她的不为所动,她必须用尽心力才能做到不要再想起,可他却还怪她…… 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被哀伤染上了颜色,艾子咬唇,仍勉强和那股力量对抗,她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把哽咽抑下。 「我只是变安静了,像爹一直告诫的那样。」他该高兴不是吗?她委屈地想,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又补上一句:「像小草姊那样。」 那句话让他这些日子积郁的情绪全然爆发,包括对她的无计可施,还有对自己不受控制的欲望,全化为怒火朝她燎烧。 「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吗?这只是在东施效颦!」话才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明明自己是来求和的,却又用话伤她。 但他吞不下这口怒气,为了她,连小草难得回娘家他都没空理,现在人也已经离开了,孰重孰轻还不够清楚吗?她却偏要用他说过的话来呕他! 东施效颦?!艾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我积极追求也不对,安静无言也不对,是你说过你只爱那样的人啊,我只是顺遂了你的心意,这样还不好吗?」心痛让她泛红了眼眶,但更多的是愤怒,被他从来不曾软化的态度气到握拳大吼。「我已经不求你爱我了,但至少给一句称赞很难吗?」 那晶灿灼亮的杏眸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让他震得脑海空白,却又美得让他挪不开目光。 这些年来他对她造成了多少伤害?不断地贬抑她,不断地要她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用此当成藉口,重创她,要她死心。 其实他早已明白自己对小草没有眷恋了不是吗?他仍愿为她赴汤蹈火,但那只是弟弟对长姊的敬爱。 而她,这个不管哭笑都要惊天动地的可人儿,才是深深占据他心头的那一个,但他却硬要漠视这个事实,将她一而再地伤个透彻。 他到底做错了多少事?但却总是理直气壮地责骂她,要她低头,他这样和刚愎自用有什么两样? 「你只要维持原来的你就好了,不需要委屈自己。」他想将她揽进怀里安慰,却被她闪开。 「我做不到。」艾子用力抹泪,但泪仍是不断涌出。「不要理我,赶快找一个人把我嫁出去,拜托……」 要她怎能再像以前那样腻着他,却不要爱上他呢?她没那么厉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远远,断了那些不该的念头。 她的举动和她的话都揪住了他的心,想到他会就此失去她,一股冲动逼得他嘶声大吼—— 「我绝不许你嫁出去!」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端木煦狠狠一震,刹那间,横亘心头的迷雾顿时散去,他猛然发现自己不只是走错路,还逞强地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早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再将她当女儿看待,却因为自负,因为不愿承认自己定不住心,他不停地否认,否认到自己也信以为真,用高居上风的傲然自信将她的爱弃若蔽屣。 他爱她,他将她当成一个女人深深爱着她! 艾子先是愣住,然后被他眼中再无隐藏的激动情感紧拧了心。他懂了吗?他终于愿意承认对她的感情了吗? 「为什么?」她屏住呼吸,不敢眨眼,也不敢让喜悦的眼泪落下,怕这只是一场梦幻。 「我……」 他想请求她的原谅,但话到了嘴边却梗住了,端木煦难得有这种困窘支吾的时候。 乍然明白自己的感情已是一个强大的冲击,而要舍弃所有的骄傲对她坦诚又是另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再对上她期待渴切的眼,汹涌的情绪反而将他吞没,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会像以前那样疼你。」他只能避重就轻,想将她揽进怀里,不让她看到他已经开始发红的脸。 他又想缩回去?艾子不可置信地发现这一点。在她做了那么多,将尊严全然舍弃,只求他坦诚自己的感情这样有很难吗? 她没要他卑躬屈膝,也没有要他声泪俱下,只是要一句话,他连这样也做不到吗? 「不要碰我。」 她再一次闪开他的手,灿亮水眸恼怒地瞪着他。「在你没办法回答我那个问题之前,你都不要再靠近我!」 她气呼呼地走了,丢下他站在原地。 这一回,不只是情势逆转,而且还是风水轮流转。 可恶,他那句话的意思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她应该懂的啊!端木煦又窘又怒,懊恼地发现自己搞砸了。 偏偏,有人还故意落井下石。 「要不就别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要不就有足够的把握一次搞定,你这样,让为父的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出现了。」 端木煦已没有心神再去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了,阴郁地回头一瞪,果然看到父亲气定神闲地踱了过来。 「如果您找不到寝房,我可以带路。」他忍不住语出讥诮。什么人来人往?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经过这儿。 「面对一个想对儿子伸出援手的父亲,这么呛不太好吧?」端木柏人低笑,颇以儿子的气恼为乐。 「不需要。」端木煦直接予以回绝。 之前父亲的「帮忙」,害他浪费了十余天的时间,才会让她误交损友,他恨不得父亲能袖手旁观,永远也别再管他的事。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端木柏人笑得更欢畅。「太骄傲只会坏事,你还不懂吗?」 端木煦正要反击回去,却突然察觉到那句话所隐含的深意,表情转为深思,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第十四章 端木柏人知道他听进去了,眼中闪过笑意。就当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吧,之前儿子吃的苦头也够多了。 「有时候示弱才是强悍,懂得认输的人才是赢家。」笑睨他一眼,端木柏人转身离开。 直到人已走远,端木煦仍站在原地,将那些话再三思量。 这是经验谈吗?自负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父亲,也曾因为太过骄傲而灰头土脸吗? 他实在很难想像。 但,他相信那些话,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方才盈满心头的无计可施已全然褪去,如今全是满满的信心,端木煦扬起自信的笑,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开。 直到都已准备就寝了,艾子还是好生气。 从他的眼神,她已经看出他也发现了对她的感情了,就只是一句话而已啊,为什么他说不出口?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宁可眼睁睁看着她嫁出家门,也不肯将感情诉诸言语? 「啊~~」 发现自己心浮气躁地在房间里绕啊绕的,还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要冲去找他问个清楚,艾子懊恼地将脸埋进棉被里闷喊,既气他的撩拨,更气自己的心意不坚。 都是他啦,本来她可以做到不理他的,结果他却主动来找她,还露出那种深情的眼神,害得好不容易才死心的她,又被重新点燃了希望,而且还是好大好大的希望,让她坐立不安,心里因反覆而起的期待与挫败受尽了煎熬。 她后悔撂下那句话了,如果他就此打退堂鼓怎么办?如果他一直都不回答她怎么办?难道他不说,她就要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啊~~」想到自己冲动的个性,艾子又发出闷吼。 她逞什么强啊?他爱面子的个性她又不是不清楚,让他一下不就好了吗?他都说会像以前那样疼她了,能窝在他怀里有什么不好?被他环抱的温暖比任何一句话都还重要啊! 艾子咬唇,心里不断挣扎,最后她一跃而起。 算了,她不要他的回答了,只要他别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就心满意足了。虽然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仍回到原位,但至少她已经确定他对她是有感情的,这样就够了。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去找他时,有人敲门。 当她打开门,看到占据脑海将她扰得心烦意乱的男子就站在面前,一时之间,她既想笑又想哭,倏涌而上的纷杂情绪让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让我进去。」端木煦低道,嗓音比平常再沙哑了些,像是发现到自己的急躁,他又补上一句:「好吗?」 虽是询问,但他微微倾身的姿势和往外燎烧的强悍气息,已透露出了他的势在必得。 艾子屏住呼吸,不知道是夜色的关系,还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他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他的眼里燃着一股光芒,像要穿透她,就像那时他去拜月教要将她带走时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她不能躲在龄之后面,而他的眼神也比那回更多了一丝近乎失控的疯狂。 艾子不由得退了步,狂跳的心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想逃开,虚软的身子却无法移动,只能看着他将门关上,走进她的房间。 「我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端木煦笑了笑,视线开始四下搜寻。 他在找什么?艾子感到不解,也发现到他的脸有些红,这对老是冷板着脸的他是很难得一见的,再衬上他那让人捉摸不到的举止,竟显得……很可爱。 「你说啊,我在听。」 他喝醉了吗?好奇及好玩让她忘了他刚进门时的眼神,还有心情闹他。 端木煦并没有回答,而是选定了一张有扶手的椅子坐下,然后一一将自己绑在上面。 看着他右手绑左手,然后再口手并用地将右手也牢牢系在扶手上,艾子怔愕地睁大了眼。 「你、你在干么?」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不是要回答她的问题吗?怎么…… 「我……」 才一开口,端木煦就停住了,双眼紧闭像是在忍受一股突如其来的疼痛,须臾,他才张开眼睛,那张俊容染上了薄红,眼里的那抹光芒变得更加炽热。 好……好可爱喔!若不是他紧锁着她的视线让她再度全身无力,她真的会忍不住上前咬他脸颊的冲动。 「离我近一点。」见她像只怯生生的小兔迟疑地盯着他,端木煦轻笑。「我不会吃了你的。」 刚说完,方才好不容易压抑的热潮又涌上,端木煦深吸口气,咬牙强忍。他活该,明知要尽量保持冷静,还说出那种语带双关的话。 「你生病了吗?」 他真的好奇怪喔。艾子吓到了,急忙上前,想帮他把脉,然而还没碰他时,就被他喝住。 「别碰我,别、碰、我。」 端木煦低咆,缚于扶手上的手因忍耐而收紧。天,她那时受的苦竟是这么强烈…… 艾子一怔,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那时被绑住的人是她,而她……让自己服下了春药。 「你……吃错东西了吗?」 她不敢像他那样咄咄逼人,只敢试探地问。因为猜错很丢脸,而且……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我想,我也该尝尝你所承受过的滋味,这样才有诚意。」折磨稍褪,端木煦才有办法苦笑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 艾子惊讶不已。原来那让人想偷咬的红潮,和他眼里的那抹狂色,全都是药性引起的?她刚刚竟还只顾着动歪念头? 「你哪儿来的药?」不对呀,他不应该会有这种东西。 端木煦脸更红了,不只是因为体内热潮再起,有一部分是困窘而致。 「我去请娘帮我配的。」 那时母亲的表情活像他突然长出三头六臂,回过神后又一直窃笑,不断地用那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眼神看着他,虽然整个过程非常地顺利,他还是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艾子必须紧紧捂住唇,才能抑得住急涌而上的啜泣。 就算是她,也没勇气去跟娘要这种东西,而他,骄傲如他,却为了体会她所承受的痛苦,而把自己的尊严抛至一旁。 她还在强求什么?他这么做比任何的承诺言语都打动她的心,证明他是如此地重视她,愿意不顾一切地爱她。 「傻瓜。」 她哽咽嗔道,走到他前面,手指轻轻划过他紧握成拳的手背,感觉到他因强忍而起的轻微颤抖,她心疼得好想拥紧他。「很难受吗?」她轻问。 轻柔的触抚,撩起的却是窜过背脊的颤栗,逼得端木煦吐出难耐的申吟,即使闭起眼,她的馨香及她贴近他而站的温热身子,都成了将他焚痛的强大药引。 「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只要别让我碰到你就好。」他近乎自虐地咬牙低道。 因为这样他的痛苦就会更深,他只祈祷这把椅子够坚固,不然挣脱了束缚的他很可能会失去理智,将对自己的惩罚变成了一种掠夺。 他的话让她的心完全融化,艾子爱恋地看着他,将他赤裸裸展现在她面前的臣服深深地敛进眼里。 龄之说要欲擒故纵,别太快让男人尝到甜头——但她现在只想直接扑进他怀里,哪还顾得了什么欲拒还迎? 不过,该记的她还是都有记。艾子嫣然一笑,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让无法挪动的他成为一个坚强的环护。 「那我可以碰你吗?」她眨着眼,无辜地瞅着他,用天真无邪的口气说道:「这样你应该会更难受吧?」 忙着和体内热潮对抗的端木煦已失了平常的敏锐,并没察觉到她眼里那抹娇俏的光芒,以为她真的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报复他。 但他没有任何怨言,也勇于承受,不过前提是他必须提醒她,免得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是种奖赏。 「只要别动到腰部以下,随便你。」这都是他该还的,他豁出去了! 得到允许,纤纤小手沿着他的手臂开始冒险,爬过他的肩头,然后来到他的颈项,顺着襟口探了进去。 「你那时也有像我这么想碰你吗?」她附上他耳畔轻道,用温热的吐息蛊惑着他。 明明现在服了药的人是他,她的身子却跟着发烫,这证明了他那时也不好受,她还有什么好恼他的呢? 他迟疑了下。 「……有。」 感觉到她的掌心已直接贴上他的肌肤,端木煦必须凝聚更强大的自制才能抑住那股疼痛,当然也就更没有余力说出其他的字句。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字,但对她而言,已代表了所有。因为如果是之前的他,就算咬碎了牙根也绝对不会承认。 她低头,终于如愿以偿地咬了他的脸颊一口,而顽皮的手也踰越了他的叮嘱,来到了一个她耳闻已久,却从未真正接触过的禁地。 「你……」端木煦倒抽一口气。 艾子虽然羞到满脸通红,仍毫不退缩地迎视他变得更加炽烈的目光,要将满腔的爱意全然传递给他。 「你这次还要让我那么难熬吗?」她空置的另一只手解开了缚住他的系绳。 端木煦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个举动。 「可是我还没回答……」后面的话被她用吻截断。 她柔软的唇将他残余的理智全然焚毁,得到自由的双手立刻将她紧拥入怀,用渴切的吻将两人的气息全都变得紊乱。 「不重要了……」 艾子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回答,随即又被他追随而至的吻吞噬,她不再言语,满足地闭上眼,任由他用狂肆的柔情将她包围。 是的,已经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依偎在他的怀里,享有着他的爱情,她还是很愿意唤他一声爹呢。 她最深爱,也永远都没有人可以取代的小爹爹—— 尾声 「爹,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艾子兴奋催促,肩上背着包袱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嗯?」正在检查马辔的端木煦动作顿住,警告似地低哼了声。 「叫了十几年,人家习惯了嘛~~」自后揽住他的腰,艾子撒娇道,然后又催促了起来。「好了没有?再拖下去日头就要西落啦!」 端木煦很想用狠吻当作惩罚,但顾虑到周遭那一双双明明兴味盎然却又若无其事的眼,他将那股欲望全化为力道,用力系紧辔绳。 「唉,我牵肠挂肚到昨晚睡不好,结果你一点也不在意。」一旁传来幽幽的叹气声。 艾子回头,看到韩珞正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立刻扑进她怀里。 「我当然在意啊,只是我把想念放在心里嘛。」 她真的舍不得娘,只是欣喜大于离情,那张粉嫩丽容还是笑咪咪的。「娘,我一定会想您的。」 「花言巧语。」 韩珞笑骂,想到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她一声娘,不禁眼眶泛红,将她拥紧。 也难怪小艾这么开心了,上回是趁夜偷偷摸摸地离家出走,还很可怜地得用双腿步行,而这回却是有她刚成为相公的小爹爹整路相伴,当然会笑得合不拢嘴喽。 「若哪天真的要搬出去再来这套大戏也还不迟。」缓步走进庭院的端木柏人冷哼。 「不是急着出发?过来。」端木煦则是亲自动手将妻子揪回身边。 管她们是婆媳还是母女,就算同为女人,看到自己专属的怀抱被人占了,还是觉得很刺眼。 管好自己的人——父子俩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警告。 「他们这一去至少半个月,就不能让我跟小艾离情依依一下吗?」韩珞对丈夫抗议。 「我之后就整路陪着你啦,不要生气嘛。」艾子则是挽住丈夫的手臂,用甜甜的笑容满足他的占有欲。 「我没生气。」以往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冷淡的端木煦,如今却给了她一个慰抚的笑容,虽然很淡很浅,但仍是个货真价实的笑。 艾子好感动,满脸幸福地依偎在他的臂膀上。 爹……不、不,是相公,她要记得改口,相公因为她的事,延误了去京城的时间,但刚成亲的她又舍不得和他分离,说着说着,就变成顺道带她去游山玩水,一路玩到京城。 回程时,还顺道要去小草姊他们家住上几天,他们上次回来,她没跟小草姊多聊聊是件挂在心头的遗憾,正好他们也已在新的城镇落脚,听说那里山明水秀,不输他们这儿,趁着探访之名,让她们彼此能够再多认识一些。 「该走了。」端木煦将她托上马背,随即跃上马,用持缰的环臂护出一个稳定的空间。 惯于离家的他一点也没有不舍之情,尤其是引他牵挂的人儿这一回将陪他远行,想到她不会再被母亲及亲人占去时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迫不及待出发的人换成是他了。 「我们走了。」 他振缰促马,带着心爱的妻子奔向他们期待的旅程。 「娘、爹,我会想您们的~~」 艾子不断挥手,甜入人心的呼唤渐去渐远。 韩珞挥手相送,直到看不见人了,这才放下手来。 「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她了。」她低叹。 上回小艾离家,担心的情绪占走了一切,如今知道有人会护着她,心是安了,却觉得不舍。 「有我陪着,你还有心神想别人?」端木柏人环住她的腰,带她往里走去。 那语气就和平常一样带着傲视天下的淡然,但知他如韩珞,立刻感觉到丈夫那几不可察的喜悦。 「这又是你的诡计对不对?」她想起来,当初就是他状似随口一句,才让煦儿想到可以带小艾一起出门。韩珞嗔睨他一眼。「就算不把孩子们赶出去,我还是你的人啊!」 端木柏人挑起一眉。 问题是她的心分给了好多人,虽然他占住了最大一块,但……当然是能搜刮多少就搜刮多少。 「你会帮煦儿配那种药,我倒挺惊讶的。」端木柏人没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想到自己竟将医术用在不正当的方法上,韩珞脸微红。但要不是她这放手一搏,煦儿和小艾至今可能还在蹉跎呢。 「都是你,嫁了你这么多年,也被你染上邪恶心思了。」她靠着深爱的丈夫,非常确定自己没做错。 「是吗?我还有更邪恶的一面,你还没见识到呢。」端木柏人低笑。 发现丈夫带着她往寝房的方向前进,韩珞脸更红了,却没有揭穿他。 「那我就等着见识喽……」 因为,她也是如此地迫不及待呀! *编注: 千万不可错过——花蝶1283【良人好难搞系列之一】《佳人难为》、花蝶1298【良人好难搞系列之二】《爷儿别闹》。 后记 席维亚 对不起,因为家里的一些事,让小席子失约了。 虽非直接的当事人,但生活步调及心情仍大受影响,心力交瘁。 不愿多说,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心地认为真实与现实,不应出现在这个以爱情为主的虚拟世界里,请恕小席子有所保留。 思绪仍待整理,待整理好后,近日部落格会再重新开张。 而这一次的后记,请大家看过就忘吧,让记忆和心情停留在端木家那两小无猜的身上就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