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贵女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李汝舟当即答应，王某人告知他家住址，转身就对看得入神的采薇笑道，「你这位小姑娘也是个傻大胆，看样子还懂些医术，不知能否给在下看看？」


    采薇一愣，旋即回神，笑了。这人，还不错，至少没有喊她丑丫头啥的。


    这可是她目前最忌讳的。


    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谁愿意被人喊作丑丫头啊？


    她也学着李汝舟的样子给王某人拱拱手，笑道，「阁下倒不是肾虚，实在是内有热证，只需吃几副清热去火的药就好。」


    「这么简单？哈哈，看来这回春堂还真想骗我银子呢。」王某人笑着看了地上刘一贴一眼，「这个老骗子，怪不得我之前抓了不少药也不见效，还一次比一次严重。」


    「这就叫虚不胜补！」采薇哈哈笑道。


    「你这丫头，倒是豪爽。不过你怎么懂医术的？难道出身医学世家？」


    王某人很是好奇，这个丫头看上去年纪不大，是这镇上哪家的姑娘？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镇上除了刘一贴家还有另一家医学世家。


    采薇心里咯噔一跳，忙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我们山里人家，寻常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上山挖点儿药对付过去。久而久之，也就懂些医术。」


    王某人也没深究，反正对他来说，治好病最重要，人家是不是医学世家，关他什么事儿。


    寒暄一阵，中年人就要告辞。


    采薇看着自己满背篓的药草一根也没卖出去，不由沮丧地垂头：哎，没有赚到银子不说，还惹了一摊子事。这要被她娘穆寡妇知道，还不得嘲笑她一番啊？


    她还等着让她学针黹赚糊口的钱呢。


    她挪动着沉重的步子，也待出去，却被身后的李汝舟给喊住了，「姑娘？」


    采薇悻悻地转身，「有事儿？」


    李汝舟打了一架，这才想起还没把大夫给请回去，眼下镇上唯一一家药铺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已经晕过去，他还能找谁？


    且这桃山镇上因为回春堂一家独大，大夫们早就被排挤走了，眼下正是节骨眼儿上，他上哪里找个大夫救嫂子一命啊？


    之前听采薇给那王镖头说得头头是道，所以，他只能冒险赌一把了。


    「敢问姑娘，能否随在下走一趟？在下嫂子难产，正是要命的关头，晚了，怕……」


    李汝舟恭恭敬敬地作揖，诚恳地问着。


    就冲他不叫自己丑丫头，能平等地对待她，采薇心里就愿意了。


    但妇人生产的事情她也不是很精通，所以站那儿就犹豫了。


    李汝舟还以为她不愿意，忙拍着胸脯子保证，「姑娘放心，不管成与不成，诊金都是少不了的。」


    采薇有些汗颜，这年轻人还以为她要诊金呢。


    不过要是真的成了，那不是就有钱赚了吗？


    没有卖出药草的采薇，十分渴望自己能赚到一笔钱。


    咬咬牙，对上李汝舟那恳切的目光，她终是点下头，「好，我就随你去看看。」


    李汝舟大喜，忙头前引路。


    回春堂侧边巷子里停了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见李汝舟招手，车夫忙把马车赶到门口来。


    采薇眼珠转了转，瞧了眼李汝舟一身的粗布衣裳，暗想这样人家也能使得起马车？


    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李汝舟是个机灵的，见她打量自己，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阳光下，少年的笑容很灿烂，烈日骄阳般璀璨炫目。


    采薇忍不住就呆了下，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乱跳：她还真是对美男的笑没有免疫力啊。


    不过家里那货的笑她看了好几次，再看李汝舟的笑，承受能力好多了。


    「姑娘请上车。」李汝舟微微弓着身子，请采薇上车。


    采薇看了眼那马车，又看一眼李汝舟，心道万一有诈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副丑样子谁看得上，把她绑了去能干什么？


    人家都绑那些年轻貌美的，绑她这样的回去看着倒胃口么？


    这么一想，心里就不打鼓了。


    上了车，李汝舟倒是没跟进来，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前。


    李家在镇子偏西北方向，不起眼的两进小院子，粉白的墙，黛黑的瓦，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殷实人家。


    李汝舟先跳下车，挑开帘子安放好马凳，这才对采薇恭声道，「姑娘，到了。」


    采薇看了看那只伸过来的遒劲有力大手，并没有去扶，踩着马凳，稳稳当当地下了车，随着李汝舟走进院子里。


    到了月洞门，就有两个十六七岁穿一身粗布蓝衫的丫头迎上来，「二爷，您回来了？大夫呢？」


    「哦，回来了。」李汝舟略点下头，脚下生风就往里走，一边还问着，「怎么样了？」


    「大少奶奶这会子还没产下来呢，稳婆急得也没了法子，单等着您请了大夫回来。」


    其中一个容长脸儿、细长眉眼的丫头脆声答道，就朝李汝舟身后看过来。


    采薇出来半天，身上穿着月白破旧的偏襟褂子，下身一条黑布大裆裤子，头发只拿一根布带束着，倒是洒脱。


    这个样子，连李家的丫头穿戴都不如，那丫头就开始打量起她来。


    李汝舟回头忙指着采薇道，「这个就是我请来的大夫。」


    「啊？二爷，这就是大夫？」两个丫头吃惊地嘴巴都能塞得下鸡蛋了，瞪大眼睛看着采薇：这个又胖又丑的丫头，怎么也不像是大夫啊？


    「二爷，老太太，不是让您请刘一贴的吗？」那个容长脸的丫头实在是看不过，只好搬出老太太来。


    这个二爷也是胡闹，大奶奶生产的当口，也是闹着玩的？


    请了这么一个丑丫头来，能顶什么事儿？

 第2章

    大奶奶现下可不是一个人，闹不好，可是一尸两命的大事！


    见两个丫头面色惊诧，李汝舟就搓了搓手，有些赧然，「别提了，刘一贴晕过去了。镇上又没有其他大夫，我看她通些医理，就把她带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两个丫头总算是明白了，她们也没工夫打听刘一贴为何会晕过去，只好带着两个人匆匆赶往大奶奶的产房。


    刚踏入一个小院子，采薇就听见妇人疼得嗷嗷直叫的喊声，想来是李汝舟嫂子受不了了。


    两个稳婆伺候在屋里，李汝舟的大哥——一个和他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正搓着手在门外来回地踱步。


    一见李汝舟进来，他大哥就紧走两步跑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大夫呢？」


    他看了眼采薇，漠然地往李汝舟身后看去。


    采薇暗笑，不动声色地紧跟李汝舟。


    李汝舟见他大哥伸长了脖子往他身后看，无奈地只好闪开身子，让他看到采薇，「哥，她就是大夫了。」


    「什么？」李汝帆十分吃惊，眼前这个胖得浑身都是肉的丑丫头竟是大夫？


    他没听错吧？


    见他不信，穆采薇也没闲着，就上前见礼，「能不能让我看看尊夫人？」


    李汝帆瞪了眼李汝舟，眼神里满是责备他办事不力。


    李汝舟无奈地摊摊手，却没工夫给他说回春堂发生的事情。


    李汝帆听着自己夫人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叫声，也没心思去计较那么多，只好带着采薇进去。


    里头是一明一暗两间，李夫人躺在里间大炕上，正疼得撕心裂肺地喊。


    两个稳婆忙乱着指挥丫头端水擦拭，急得一头一脸的热汗。


    李汝帆就站在外间，看着采薇挑了帘子进去，自己却不好进去。


    古代男人都不进产房的。


    采薇闪眼瞧见那屋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关得死死的，大热的天儿，炕上铺着大红条褥，产妇身上还盖着一层夹纱被子。


    疼痛和炎热已经把产妇折磨得浑身都湿透了，漆黑的头发粘腻地贴在她的脸上，即使丫头时不时地给她擦拭着，她那脸上、身上的汗也没断过。


    听说大夫进来，两个稳婆就抬头看过来，一见采薇这么个丑丫头站那儿，两个稳婆都吃了一惊。


    这李家怎么请了一个丑丫头来了？


    不过在人家里不好说三道四，两个稳婆只好按捺下心里的诧异和不屑，只管自己忙碌着，虽然也没忙什么。


    采薇看了会子，心里默默想着前世外婆传授的经验。


    早年间，乡下条件不好，妇人生产多半不上医院，都是在家里，喊外婆去。


    外婆那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赤脚大夫，接生更不在话下。


    那时候，外婆好夜间出诊，不放心采薇一人在家里，都是带着她。


    多多少少的，她也看了些。


    即使后来学了西医，但医学这些东西，有时候也是融会贯通的。她想了一阵子，也就心里有了数。


    两个稳婆不理她，她也不能干站着，就上前摸了产妇的脉。


    脉相强劲有力，还不坏。


    再看看产妇，身子高挑丰满，胯骨挺宽，不像是个难生养的。


    胎儿久未娩下，估计是头胎或者胎儿过大的缘故。


    胎位正不正也是一大原因，这个她不会摸，古代也没有先机的医疗器械检查，她只能问稳婆。


    「大娘，这胎位正不正？」


    两个稳婆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是催着产妇，「大奶奶，再使把劲儿，快出来了。」


    采薇等了一会，见没人理她，知道这两个稳婆使绊子。


    她也不计较，探头往前看，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如稳婆所说，快出来了。


    刚搭了一眼，就被其中一个稳婆给推了一把，「你这个年纪，成亲了吗？」


    采薇下意识地摇头。


    另一个稳婆就乐了，「一个黄花大闺女，也好意思来接生？你知道孩子是怎么生的吗？」


    两个人光把矛头对向采薇了，产妇疼得死去活来的，她们却不在意。


    采薇不由怒了，神色一肃，冷声道，「我不知道怎么生孩子，但我知道怎么治病救人。你们两个要是不想出人命，就赶紧告诉我，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她这话无疑威胁到了两个稳婆，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下，到底没敢怼回来。


    稳婆也不是这么好干的，生下来，皆大欢喜。生不下来，遇上家世强的，她们也要跟着吃挂落。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其中一个终是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大奶奶胎位挺正，就是胎儿有些大，又是头胎，就难了些……」


    她这么说着，采薇心里已是有了成算，又问起身边的丫头，「大奶奶平日身子健壮不健壮？」


    伺候的丫头忙答，「大奶奶身子骨可好了，一年到头连风寒都得不了一回呢。」


    采薇有了数，低声吩咐丫头，「取一碗冰凉的井水来。」


    丫头站着没动，看着采薇发愣。


    「还不快去，等着你家大奶奶死吗？」采薇一声怒吼，吓得那丫头慌慌张张地就跑出去了。


    两个稳婆也被这一声给吓了一大跳，看着采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要凉水洗手吗？给妇人接生都用热水的，姑娘可以在这盆里洗。」


    采薇抿了抿唇，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水盆，没吭声。


    她要是说出给李大奶奶喝的话，两个稳婆会不会吓死？


    水很快就取来了，跟在水后面的还有李大爷。


    他想不通，为何要冷水。

 第3章

    自打稳婆来了，这屋子里所用的都是烧开了的热水。


    李大爷就站在门槛处伸着脖子问，「姑娘要冷水做什么？」


    采薇冲他只咧嘴笑笑，却不答，从丫头手里接过那碗冷水，走到炕边，直接送到李大奶奶嘴里，「快喝。」


    李大奶奶又痛又热的浑身跟浸在油锅里一样，迷迷蒙蒙的也不知道给她喝什么，反正听见让她喝，她就下意识地张开嘴。


    采薇顺势一灌，那碗水就顺着她的喉咙下去了。


    两个稳婆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就去夺那碗，已是为时已晚。


    「哎呀，天哪，这是哪里请来的疯子，竟给产妇喝凉水？要出人命了。」


    两个婆子吓得浑身发抖，下死眼盯着采薇看，越看越觉得她像个疯子。


    李大爷也吓懵了，顾不上男子进产房有没有什么讲究，一脚就跨进去，急急地冲到大奶奶面前。


    大奶奶双目紧闭，浑身打了几个激灵，似乎忘了疼，这会子也不喊也不叫了，只是浑身努着劲儿，一声不吭。


    这可吓坏了李大爷，他回头看着还若无其事的穆采薇，气得面色铁青，「来人，把这疯子赶外头，捆起来。」


    这会子他心乱如麻，连骂一顿李汝舟的心思都没有了。


    从门外进来两个粗壮的婆子，把采薇给推搡出去。


    李汝舟正急得来回踱步，一见采薇被人给轰出来，顿时就变了脸，「怎么了？大嫂没命了？」


    不然，怎么把他请来的大夫给推出去了？


    「二爷请来的好大夫，竟然给大奶奶喝冷水？」两个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指着采薇，语气颇有些不满。


    这个二爷太不着调了，竟然请来一个疯子。


    李汝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采薇，「在回春堂，你对王镖头说得也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这儿，就……？」


    采薇也不解释，掌心里也是捏着一把汗，这法子她听过，但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正僵持着，忽听屋内一声清亮的婴孩啼哭声响彻小院。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稳婆的欢呼声直透耳膜，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李汝舟像见鬼一样瞪着采薇，「这样也行？」


    采薇没理他，后背已经湿透了，掌心也被指甲给掐得生疼。


    天，还真得行！


    她双腿发软，想进去看看都无法走动。


    李大爷高兴地从屋子里跑出来，满脸喜色，吩咐站在廊下候着的丫头，「快，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是个大孙子。」


    丫头答应着忙去了。


    稳婆跟着从屋里出来，站在李大爷跟前就扬声恭喜，「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好，好，同喜。」李大爷高兴地脸上放光，大手一挥，「告诉管家，放赏！」


    又转头对两个稳婆道，「你们每人二十两银子，两匹缎子。」


    二十两银子够一户中等人家开销一年的了，两匹缎子一年做衣裳使不了。


    两个稳婆顿时欢喜地又说了一车的好话。


    李汝舟见他大哥赏了下人赏了稳婆，独独漏掉采薇，就有些不平，上前为采薇理论，「大哥，我请的大夫你怎么不放赏？」


    李家又不差这点儿钱，对于一个能救大嫂和侄儿的大夫来说，不打赏实在说不过去。


    李汝舟不问还好，一问，李汝帆本来喜眉笑眼的脸就拉下来，冷哼一声，斜睨着采薇，「这是什么大夫？能给产妇喝冷水吗？不出人命就罢了，出了人命，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声音冷冽，显然已经认定穆采薇就是个女疯子。


    李汝舟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大哥这是怎么说？她没来的时候，两个稳婆急得束手无策，她一来，大嫂就生下来了，怎么还说这些话？你怎么知道大嫂能生下侄儿不是那碗冷水的功劳？」


    李汝帆瞪着李汝舟，似乎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这个混小子，一天到晚尽干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是不是皮痒了，这样的大夫也敢往家里请？还想要赏银，不打一顿就是好的了。」


    穆采薇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仰头看着站在石阶上的李家大爷，「敢问这位大爷，你凭什么要打我？你怎么知道给产妇喝冷水就不是一种救命的法子？产妇头胎，胎儿又大，生了那么久都没出来，早就没力气了。我给她喝了一碗凉水，刺激得子宫猛一收缩，胎儿就出来了，有什么错？」


    李大爷哪里想过还有这样治病救人的法子，当即瞪大眼张大嘴看鬼一样看着采薇，被她噎得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两个稳婆一见采薇要占上风，岂能让她把功劳给抢走？


    那二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还没到手呢，万一被这丑丫头给坏了事怎么办？


    两个婆子齐齐走上前，对着李家大爷福了福，笑道，「大爷，小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们也不该说些别的，只是这话不说良心上实在过不去。我们接生了这么多孩子，还从未听过给产妇喝凉水能顺利产下的。这姑娘，怕是失心疯了。」


    两个稳婆这一番话，更是说到李大爷的心坎上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弟弟，就冲下头的粗壮婆子吩咐，「还不把这个女疯子打发出去，等着沾晦气啊。」


    穆采薇本来也没打算要什么赏银，只要给她点儿诊金就行。谁知眼下不仅连诊金都没有，她还要被当成女疯子给打出去。


    这还了得？当她穆采薇是个软柿子——好捏啊？


    眼见着两个粗壮婆子上前就来抓她的胳膊，采薇头一低胳膊一带，顺当躲了过去。


    前世跟着特战队的队员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第4章

    她大咧咧地叉腰往李大爷面前一站，冷笑道，「没想到李家大爷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既然看不上我这样的大夫，那本姑娘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认倒霉！」


    愤愤地说完，她转身就走。


    刚走了没两步，李汝舟就追上来，「姑娘，我大哥脾气不好，你别见怪。诊金不会少你一分，你跟我来。」


    家里还等着诊金买米下锅呢，再说诊金也是她该拿的，不要白不要。


    正要跟着李汝舟走，忽听身后屋里一个丫头跑出来，惊得都变了腔儿，「大爷，不好了，大奶奶血崩了。」


    采薇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捏着两只手掌心，不走了。


    两个稳婆也忙跟上去，「啊呀呀，血崩可就麻烦了。」


    李大爷一叠声地吩咐下人，「还不快去请大夫？」


    李汝舟看了眼采薇，没敢吭声。


    他大哥刚还要把人家给打出去，这会子，他怎么好开口让她进去看看？再说，他大哥能让人家进去吗？


    屋内很快就传出两个稳婆的惊恐尖叫声，「怎么办？怎么办？好多血！」


    李大爷也惊慌失措起来，「大夫呢，怎么还没请来？」


    穆采薇知道这是产后大出血，若是再不赶紧治，怕是真要出人命的。


    刚想迈步，她就被人一下子扯着手腕上了石阶，「快去看看。」


    是李汝舟，他一个小叔子不好进去，只好把采薇拉上石阶。


    采薇回头看他，还有些迟疑，生怕李大爷再叫人把她打出去。


    李汝舟却误会了，以为她担心诊金呢。


    他对着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阳光下闪闪发光，「放心，诊金少不了你的。」


    采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想要说自己不在乎，又觉得矫情，只好上了石阶，挑起那银红撒花轻绸帘子。


    那银红撒花的料子相当细腻柔软，摸在手里软滑软滑的，想必穿在身上也很凉快。


    采薇特意捏了捏，心想她自己何时能穿上这样的料子？


    耳畔听得两个稳婆一声惊叫，采薇赶忙收了心思，几步奔到里屋。


    炕前站着李大爷、两个稳婆，还有两个丫头，挤得水泄不通的，采薇只得踮起脚尖往里头探身子看。


    李家大奶奶面色惨白，已经昏了过去，下身处的褥子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这会子流了多少血。身旁襁褓中的婴孩，睡得正香，压根儿就不知道和他娘要天人永隔了。


    「把孩子抱走，都让开。」采薇一看这情形，立即就沉着冷静地吩咐着。


    李大爷下意识抱起孩子，递给一边的乳娘，「抱到老太太屋里去。」


    做完这些，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个声音是谁的。


    回头一看，果然，那个丑丫头正伸长了脖子鸭子一样往里看，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放她进来的，啊？」他大吼一声，吓得跟前两个丫头直闪眼皮，「大爷，是二爷让进来的。」


    李大爷一张俊脸顿时就黑上了，「老二那个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让这个疯子在这儿添乱？」


    穆采薇见都到这时候了，李大爷还满腔成见，她也不客气了，指着炕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大奶奶，「大爷，你若是想让大奶奶没命，想让小少爷生下来没有娘，你就尽管让人把我打出去。」


    李大爷被这番话给惊着了，他这才仔细地打量着采薇：身量肥胖，横竖都快一样了，五官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到，一张脸更是黑乎乎的都是骚疙瘩。


    可就是这么一个丑丫头，往那儿一站，浑身竟有股凌冽的气势，看得他都有些不敢直视。


    「你……你什么意思？」他在这丑丫头面前，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没意思，救人！」采薇被李大爷这副呆傻的样子给气着了，往前一挤，把那两个稳婆给扒拉开，上前就去查看大奶奶的身子。


    两个稳婆气不忿儿，怒视着采薇，「你这姑娘好不晓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里头挤？这也是你能来的地儿？」


    她们当着李大爷的面儿不好骂采薇，但那言语里的讥诮也是很明显的。


    「我不能来，你们能来？能来你倒是给治啊？」采薇回头斜睨着两个婆子，冷冷一笑。


    两个婆子一下子就打怵了，尴尬地朝李大爷笑了笑，「我们只会接生，治病哪里懂？」


    「血崩难道不该你们管吗？依着你的话，是只管孩子不管大人了？」


    采薇对这两婆子没啥好印象，为了贪功，不惜挤兑她，所以，她的话丝毫不客气。


    两个稳婆被她给噎得张口结舌，愣是憋不出话来，两张老脸紫涨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气话，「一个黄花大姑娘这么伶牙俐齿的，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碍你们什么事儿了？」采薇本就不在乎这个，一边忙乎着一边跟两个婆子斗嘴，「我又不是你家闺女，你们操哪门子闲心？」


    两个婆子实在是说不过她，当着李大爷的面也不好吵吵嚷嚷的，只得悻悻地冲李大爷发牢骚，「大爷，您看这姑娘？」


    李大爷被采薇几句话给镇住，还没回过神来，正心烦意乱着，被这两个婆子一问，更没好话，「你们两个领了赏就回去吧。」


    一边又催着外头下人，「大夫怎么还没请来，一个个都是死的吗？」


    外头就有下人赶紧回，「打发去请的人回来，说是回春堂的刘一贴被人打了，这会子不能出诊。」


    他们还不知道被谁给打了。


    李大爷更加烦躁，「那就请别的大夫啊。」


    外头下人为难地回道，「大爷，这镇上哪还有其他大夫，早年间有几个高明的，早就被刘一贴给排挤出去了。」

 第5章

    李大爷气得一拳头砸在炕沿上，这么说，只能由着这个丑丫头兴风作浪了？


    他在那儿兀自生气，却听采薇一边把脑袋伸到大奶奶的两腿之间，一边嘀嘀咕咕着，「这是产伤型出血，血色鲜红，软产道有裂伤。」


    他也听不懂，但潜意识里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个样子着实不雅观。


    一边又见这丑丫头又去扒他媳妇的嘴，念叨着「舌淡，苔薄，脉细数。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他也听不清，眼下没有大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这个丑丫头为非作歹了。


    「软产道裂伤，先缝合，再用牡蛎散调理。」采薇嘀咕完，直起身子，就对正发愣的李大爷吩咐，「叫人兑盐水，预备剪刀、针线来，备纸笔。」


    李大爷还从未被一个丑丫头给吩咐过，一时愣住了，站那儿一动不动。


    采薇急了，把两眼一瞪，吼了一声，「还不快去，等你婆娘死吗？」


    一句话，把李大爷给吓醒了，他忙吩咐下人去预备。


    等东西都拿上来，李大爷有点儿如梦初醒的感觉，他方才怎么就那么听话了？这个家，他可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人，怎么就被一个丑丫头给使唤得团团转？


    他发愣的功夫，采薇已经把针线浸透在浓盐水里，洗了手，开始穿针引线。


    她低着头，一个人趴在大奶奶两腿中间，只觉得很是费力。


    于是，她头也没回，就对李大爷吩咐，「过来，给你媳妇撑着腿。」


    李大爷还没回过神，又被她这句话给弄懵了。


    「这……这，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他期期艾艾地，实在是伸不出手去，那地方那么隐秘，他当着这么个黄花大闺女……


    「那是你媳妇，你不伸手，叫谁伸手？」采薇气得吼了一句。


    孩子都生了，还这么矫情？


    人命重要还是他一个大男人的尊严重要啊？


    「那不还有丫头嘛。」李大爷被她吼得脸面上有些发烫，指着门外的丫头，小声哼唧了一句。


    「丫头有你熟啊？」采薇又是一瞪眼。


    李大爷顿时觉得面皮滚烫起来，这丑丫头，不仅人丑，说话还这么不知羞，简直，简直就是……


    李大爷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在采薇那慑人的目光中，只好走上前，就要伸手。


    「先洗手。」采薇瞪着他，看着他老实在盐水盆子里洗了手，才放心让他伸手。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一个跪在大奶奶面前扶着腿，一个趴在两腿间缝合伤口。


    好在那伤口还算小，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缝合上了。


    采薇剪了线，甩了甩腥乎乎的手，放下针线，就去炕桌上摸起了狼毫笔，蘸饱了墨，淋淋漓漓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写完，她把笔一甩，对李大爷努了努嘴，「赶紧的，叫人抓药熬上。」


    李大爷下了炕，拿起那张纸，只见那上面的字还算清秀，只是笔画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多字缺胳膊少腿的，费力地辨认了半天，才念出来，「煅牡蛎、川芎、熟地黄、茯苓、龙骨、续断、当归、炒艾叶、人参、五味子、地榆、甘草」。


    他吩咐丫头赶紧让人抓药熬着，又转头对采薇挤出一抹笑，「姑娘这字，可真特别。」


    采薇咧咧嘴，暗笑：她不会写繁体字，怎么办？


    这个李大爷，这是夸她还是贬她呢。


    李家大奶奶的出血症状轻了许多，已经安稳睡下了。


    采薇等着李家下人把熬好的药端来给她喂上，又给她把了一会脉，方才松了口气。


    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日头正当头。她忽然想起和张大爷约好的时辰。


    「坏了，把这事儿给忘了。」她急得一拍大腿，迈开脚丫子就往外走。


    李大爷一见她急慌慌的样子，忙喊住她，「姑娘且慢，诊金还没领呢。」


    「哦，是了，看我这记性，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采薇恍然大悟地拍着自己的后脑勺。


    李大爷这会子可不让人把她给打出去了，他是百分百信了这姑娘懂医术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家，竟会治产后血崩的症状，他真是开了眼了。


    「来人，取四十两银子，四匹上好的缎子给这位姑……啊不，大夫。」


    李大爷笑呵呵地一叠声吩咐着，「姑娘，在下先前误会了你，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没事，本姑娘无所谓，只要有银子赚。」采薇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实话实说。


    李汝舟听见动静就在外头喊，「大哥，看，我带来的大夫厉害吧？」


    李汝帆交代丫头好好照看大奶奶之后，就同采薇出了屋子，听见李汝舟得意的话，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平日里混账惯了，我哪里知道你请来个这么高明的大夫？」


    兄弟两个对采薇千恩万谢，等下人把红绸包着的四十两纹银和四匹缎子拿来，又连连邀请采薇，「姑娘这等医术，实属罕见。今儿添丁进口，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正好，我们老太太也想见见你。」


    采薇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我跟人约好了，赶紧要坐车回去，晚了，岂不失约？若是有什么可吃的，不防给我包一包带回去。」


    吃不吃的，她倒无所谓，反正要减肥的，她得紧着嘴。只是家里还有个病号，还有个娘，带回去给他们吃也行啊。


    李大爷一听是这事儿，顿时就乐了，「这个好办，让厨房上给你包几包带回去就是。一会儿让老二套车送你，你别急。」


    这丑丫头可是他媳妇跟儿子的救命恩人，他哪敢怠慢了。

 第6章

    李汝舟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兄弟两个又跟采薇说了几句话，让人把吃的用的装了大半车，这才把采薇送到大门口。


    上了车，采薇看着堆得满满的车厢，忍不住问李汝舟，「看你这穿戴也不怎样，不过家境还挺殷实啊？」


    李汝舟依然坐在车辕上，闻听就笑了，「人人都说穷家不穷外头，我们家相反，越是到外头就越要穿得差，大哥说了，可不能让人知道咱家是个有钱的大户。」


    「哈哈，这是怕土匪抢吗？」采薇很是好奇，怎么还有这样人家？


    他家从外头看，不过两进的小院，也就是镇上中等人家，没想到里头还别有洞天，一应吃的用的都不差，出手还大方，赏银一下子就是四十两，够一小户人家花个一两年了。


    再说，他们家家丁长随也不少，怎么会这么小心？


    难道人家就是这么谦逊的人家？


    采薇搞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反正有银子赚就好，她才没心思去琢磨别人家。


    李汝舟很快就把她送到了镇东头，正是采薇和张大爷约好的地儿。


    马车刚停好，李汝舟就先跳下去，挑了帘子伸手等着去扶采薇。


    采薇也没搭他的手，径自跳下来。


    这些日子天天上山下河做瑜伽，她虽然还是胖，但身子已经灵活了许多。


    她东张西望地找张大爷的马车，李汝舟却望着她若有所思，「你年纪不大，一手医术倒好。这镇上只有回春堂一家生药铺子，刘一贴为人又苛刻，不如，我开一家药铺子，请你来做坐堂大夫如何？」


    采薇闻听，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晶亮晶亮的月牙儿一样，看得李汝舟暗自惊讶，这丫头一双眼睛竟然这么美！


    想了想，采薇就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如今镇上只得回春堂一家，难免坐大，于百姓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医术，比刘一贴，如何？」李汝舟见她感兴趣，又进一步深问。


    要是不如刘一贴，那也是白搭。


    采薇不敢拿大，但刘一贴的医品让她很是讨厌，她爽朗地笑起来，「刘一贴那种坑蒙拐骗的，我还真不屑于跟他比。」


    如此，就是比刘一贴高明了。


    李汝舟大喜，当即就和采薇约定了，「你在家等我信儿，等找好了地方有了眉目我再告诉你。」


    见事情这么快定下来，采薇倒是踌躇了，「刘一贴能把回春堂开得一家独大，还能把其他大夫排挤出去，那他后头还是有些背景的，咱们，就这么单枪匹马的，能开得起来吗？」


    「嗨，他有什么背景？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县太爷小妾的哥哥，就敢狐假虎威了？不怕，他有背景，咱也有。」


    李汝舟底气十足，采薇倒是放下心来。


    怪不得他敢大闹回春堂，原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既然他这么说，那他身后的势力肯定比县太爷大了。


    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


    她也不便打听，等了一会子，见张大爷来了，就要从李家马车上把东西搬到牛车上。


    李汝舟一看那牛车，破旧的木板上，霉迹斑斑，上面又有草屑树枝，不大干净，扭头就对采薇道，「不如我直接把你送回家吧，也省得再搬了。」


    采薇想想那四匹绫罗绸缎若是放到这破旧的牛车上，还真怕给刮坏了，于是点头答应。


    张大爷看她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很是诧异，「丫头，你这是卖药的钱换的？」


    采薇跟他说过要去回春堂卖药的，他以为采薇那药竟然这么值钱，很是惊讶。


    又指着李汝舟问采薇，「这孩子是谁家的，长得倒是齐整！」


    李汝舟本就生得好，张大爷这么问，倒不是觉得人家看上采薇了，而是以为人家下次想再买她的药草呢。


    李汝舟见他误会，忙解释，「大爷，这丫头今儿救了我大嫂和侄儿两命，这是我们家谢她的东西。」


    见张大爷不懂，他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听得张大爷一会儿瞪大眼一会儿张大嘴，不敢相信。


    「这丫头有这等本事，以前怎么没听说呢？」他和采薇家做邻居有近十年了，只记得当年穆寡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丫头投奔到李家村，说是男人死了。


    那时候，小采薇面色蜡黄，身量矮小，没这么胖，更没听说她懂医术啊。


    「呵呵，这就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李汝舟哪里知道内情，只觉得自己眼光好，请了一个神医。


    穆采薇心里直打鼓，想了想，还是跟张大爷多唠叨了两句，「这么多年，我身子肥胖，成天琢磨着上山采药，久病成医嘛。」


    张大爷毕竟年老，几句话也就岔过去了。


    再说，采薇救了他跟老伴的命，人家懂医术，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他有什么好深究的？


    于是，采薇上了马车，和张大爷一道回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日影西斜。


    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很少有马车来，头几日是刘一贴坐着马车来给铁牛治病的，这会子乡里乡亲的见采薇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纷纷都跑来看热闹。


    李汝舟喜气洋洋地一边搬东西，一边打量着采薇家的那小院。


    众邻里看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个都看得眼睛发热。


    等采薇搬出四匹缎子出来，众邻里更是羡慕不已，纷纷表示，「等明儿我们也上山采药去。」


    他们还以为采薇这是采药换来的。


    李汝舟暗笑，想解释时，却被采薇用眼神止住了。


    好在张大爷在后头还没跟上来，不然说出来，众人还不知怎么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呢。

 第7章

    搬完东西，李汝舟抱着胳膊进了小院，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搓着牙花子直嘘气，「你们家就住这儿？」


    「住这儿怎么了？」采薇知道他这是看不上她家，不由气哼哼地回道。


    「太破旧了。」李汝舟毫不避讳地直言，「依我说，等我把药铺子开了，你直接搬镇上住着得了。」


    「那敢情好。」采薇笑笑，也没拒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有好地方，谁不想去？


    「不过这后山有不少的药材，我一时半会子倒也不舍得。」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说。


    这个家虽则破旧了些，但架不住后山上一山的宝啊。


    再说，这儿山清水秀的，还挺有发展前途。对于李汝舟这个镇上人来说确实偏僻了些，可对她一个懂医术的人来说，可是大有作为。


    她还打算大干一场呢。


    李汝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开药铺子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他站了一阵子，采薇要烧水给他喝，李汝舟忙摆手，「罢了，你还是先归拢归拢东西吧，你家乱得什么似的，我还是别添乱了。你等我信儿吧。」


    说着，人就大摇大摆地走出篱笆院，到巷子口上了车，一径扬长而去。


    采薇这才腾出手来把吃的用的一个包儿一个包儿打开来，见外头邻居还没散开，就把不能久放的吃食分了些，打发走他们。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自己既然来到这个古代，那该处的邻里关系还是要处好，不然，随便别人使个绊子，就够她受得了。


    那些吃食不算什么，可在这些穷山民们眼里，可就是好东西了。


    于是，他们一个个欢天喜地谢过采薇，又说了很多好话，这才各自回家。


    采薇又把剩下的整理了下，把能吃的白面馒头分作三份，还有一大块卤牛肉，两只卤鸡都分作三份，一份送给隔壁铁牛家，一份留给自家吃，一份送给带她到镇上的张大爷家。


    收拾妥当之后，她又把李家送她的几小袋细米、白面提到堂屋，把那四匹缎子放到炕头上，这才喘了一口气。


    穆寡妇一直坐在炕上做针线，方才她带着李汝舟搬东西的时候，穆寡妇也没出来。


    此时见采薇一样一样往里搬，穆寡妇就冷了脸，盯着炕上那四匹花色鲜艳的缎子，冷声问，「哪里弄来的？」


    她才不信采薇那一背篓的药草能换来这么多好东西。


    采薇一五一十地说了给李家大奶奶接生的事儿，穆寡妇半日方叹口气，「你打算日后就靠这个过日子？」


    采薇点头，冷笑，「不靠这个靠什么？针黹我做不来，砍柴也不行，难道等着饿死？」


    穆寡妇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凄凉起来，「可是你这医术，说不定哪天就让你送了命了。」


    穆采薇甚是奇怪，会医术怎么还会送命？


    「娘，你告诉我，你当年是不是经历过什么？」采薇盯着穆寡妇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追问着。


    「没，没什么。」穆寡妇遮遮掩掩，就是不告诉她真相。


    采薇直觉穆寡妇有事瞒着她，可她不说，她也撬不开她的嘴，没办法，她只能叹口气，到灶下做晚饭去。


    李家给了很多的吃食，今晚明天就不用担心吃的了。


    采薇很是欢快地收拾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先给穆寡妇送了饭菜，这才来到偏屋和陆瑛吃饭。


    陆瑛一直盯着她忙碌的身影看，无奈采薇心情很好，一直忙活着，也没空搭理他。


    等她递给他一个大白面馒头时，陆瑛这才瞅准时机问出来，「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就卖那些药草？」


    他从不知道山上的野草也能卖这么多钱，既能换来吃食又能换来绫罗绸缎。


    采薇一边咬着大白面馒头，一边啃了口卤牛肉，听见陆瑛问她，都腾不出嘴来回答，直到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道，「嗨，别提了，回春堂那些伙计狗眼看人低，只收人参何首乌的，那些药草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那，你这些东西……？」陆瑛狐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白面馒头，他一直觉得这个丫头有本事，但没想到人家本事这么大，去了一趟镇上，吃的喝的用的就都来了。


    「给人家接生，赚的。」采薇也不瞒他，细细地说了李家大奶奶难产的事情，顺便提了下李汝舟在回春堂把刘一贴和伙计打了。


    陆瑛相当诧异，「那小子，这么能耐？」


    一个人，打十来个伙计，换做他，怕也吃力吧？


    「什么那小子？你怎么管谁都那小子？」采薇被他这自大的语气给气着了，「人家能耐怎么了？就只许你能耐啊？」


    一顿数落，把陆瑛给憋得面色铁青，心里又是七上八下起来，这丫头去了一趟镇上，不会是对那小子有意思了吧？


    不然，怎么这般帮着他说话？


    他说那小子怎么了？隔壁不也是那小子？


    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有男人缘，隔壁那个护着他，这去了一趟镇上，又交了一个，真是气死他了。


    陆瑛自觉自己住在采薇家，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早就把自己当做采薇家人了，处处以自己人的身份来过问采薇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却把采薇给惹烦了不说，他自个儿也气得要命。


    见采薇低下头吃饭不理他，他也只好狠狠地咬着大白面馒头出气。


    一时，偏屋只听得见咬牙切齿的咀嚼声。


    吃了晚饭收拾了锅碗瓢盆，烧了水打发陆瑛洗漱了，采薇又来到院子里练起瑜伽。


    眼见着自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轻便，她越发不能松懈。


    练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身上出了一层透汗，浑身各个关节都活动了一遍，采薇只觉得舒爽极了。

 第8章

    歇了一会子，冲了个热水澡，她就到堂屋炕上睡了。


    依然和穆寡妇没什么话，一夜到天亮。


    第二日天不亮采薇就醒了。


    下了炕，她舀来井水梳洗了，就开始练瑜伽。


    做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的汗，她又烧了热水擦洗身子，这才去做早饭。


    李家给的吃食足够吃一阵子，她这几日不用担心家里的生计。


    吃了饭，铁牛站在篱笆门口喊她上山。


    到底是年轻，得了那场大病竟然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陆瑛见她欢喜地就去拎背篓，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怎么她就那么着急跟隔壁那小子一块儿出去，也不在家里陪他说说话？


    他问几句，她还爱答不理动不动给他白眼？


    陆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开始吃起隔壁那小子的干醋来？


    以前在京城，他可是大家闺秀世家小姐的头号杀手，哪个女子见了他，不含羞带笑、想方设法找他说句话的？


    这个女人倒好，天天对他理都不理。


    看着采薇跟铁牛有说有笑地出去了，陆瑛气得一拳砸在身边的地上。


    采薇一路和铁牛说说笑笑到了村后，就见白莲花家门口停着一辆青绸帷子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拎着药箱，迈着八字步，正往她家大门里走。


    不是回春堂的刘一贴又是谁？


    「他怎么来了？」铁牛很纳闷，「莫非莲花家也有人生病了？」


    他对这个刘一贴没啥好印象，这老骗子连他娘的陪嫁首饰都给掳走了，又没给他治好病。


    采薇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想起前两天下山经过莲花家门口时，听见有人哭。


    莫非她家真的有人病重？


    她有心要去看看，又想到白莲花那副死样，就拉着铁牛赶紧上山，「估计谁生病了，不然刘一贴来干嘛？总不能来走亲戚的吧？」


    铁牛摇头笑了笑，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山。


    山路照旧崎岖，只是如今采薇爬起来很是顺当，不再像当初那样气喘如牛、膝盖酸软了。


    她心情大好，越发有信心减肥了。


    只是一路爬到山上，他们发现树丛草叶中，有很多小蚂蚱，吸附在树叶草叶上。


    采薇低头看了眼，奇怪道，「前两天也没见这么多蚂蚱，怎么一转眼就多了？」


    铁牛顺手摘了一片叶子，数了数，上头足足有十来只小蚂蚱，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估计这阵子天热，虫卵都活了。」


    他分析着，采薇点头认可，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咱们不如买些鸡仔来放，这漫山遍野的都是蚂蚱、草籽，养出来的鸡肯定好吃。」


    家里也有几只鸡，但是哪有那么多粮食菜叶子吃？


    连人都快吃不饱了。


    铁牛挠了挠头，有些犯难，「好是好，只是这么大的地盘儿，谁来看着啊？」


    他要打柴打猎，她娘要做针线，养那些鸡可得一个闲人看着，谁有工夫？


    再说，养大了还得好几个月，到时候那么多怎么吃得过来？


    他没有生意头脑，又在山村里长大，只知道靠山吃山，不是打柴就是打猎，哪里会想出别的点子？


    「你来看着不行啊？」采薇扭头看着铁牛笑，「总比你砍柴打猎轻快。等养大了，我们卖到镇上酒楼里去，说不定还供不应求呢。」


    山上放养的鸡肉质肯定紧致，再吃虫吃草籽，那肉一定鲜美。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就算卖不了，留着自己吃也不亏啊，反正也浪费不了粮食。


    铁牛摸着后脑勺，想了半日，才苦哈哈地摇头，「好是好，就是手头上没银子，怎么买小鸡仔？」


    一只小鸡仔也得十个铜板，家里养的那几只鸡，也是他辛苦砍柴换来的。


    要想在山上放养，那得买多少只？


    「这个你别操心，咱们先买一百只试试。」手头有银子的采薇，口气不小。


    一百只就是一两银子啊。


    铁牛听她说得笃定，很是惊讶，她打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昨儿晚上采薇可给他家送了不少吃的，本来他娘李氏不打算要的，后来被他好说歹说留下了。


    采薇要不是手里有，怎么会给他家送？要是依着他娘给送回去，那采薇的面子搁哪儿？


    一大早他去找采薇一同上山，也是悄悄地没让他娘知道。


    自打隔壁王大娘去他家提亲之后，李氏就严禁他和采薇在一块儿。


    只是他实在没觉得采薇哪儿不好。


    不过一听她这么大的口气，铁牛禁不住惊讶地问，「是不是你那些药草卖了不少钱？」


    昨晚上，那些邻舍们都传采薇采药卖了不少钱，铁牛隔得那么近，和他娘也听了一耳朵。


    当时他还高兴地冲他娘道，「娘，薇薇可是个有本事的，你瞧瞧，这一趟出去，就比我砍柴的钱多。」


    李氏却不屑地撇撇嘴，「她一个丑丫头能上天？抛头露面的有什么好？」


    铁牛却不认同李氏的话，只是没和李氏反驳。


    今儿见采薇这么豪气，他自然想知道究竟。若是这山上的药草真这么值钱，那他也学着采药得了，打什么柴啊？


    采薇见这位小哥一脸憨厚殷切地望着自己，一双大眼里满是好奇，不由抿嘴儿一笑，「你以为这漫山遍野都是银子啊，那银子能这么好赚？」


    「那，不然呢？」铁牛摸不着脑袋了，若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听说昨儿还有一个长得很俊的小郎君把采薇送来的，难道采薇被人家给看上了？

 第9章

    他心里有些忐忑，一眨不眨地望着采薇看。


    这副样子，那小郎君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选她吧？


    他脑洞大开，期期艾艾地问出来，「昨儿那东西，是那小郎君的聘礼？」


    采薇被他这话给惊得瞠目结舌，他一个山村小子都看不上她了，李汝舟那等家境那等人品的会看上她？


    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嗤……」她被铁牛那囧囧的目光给逗乐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瞎想什么啊？我有那么值钱？」


    铁牛很想说你有那么值钱，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还是咽下去了。按照时下的眼光，采薇可是嫁不出的丑姑娘啊。


    他要是说了，万一被采薇误会成他故意哄她怎么办？


    「还不是因为我救了他大嫂和侄儿？人家才会这么感激我的。」采薇细细地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跟铁牛说了。


    反正这小子不会像他娘李氏那样那般反感她懂医术，若是这事儿被李氏给知道了，不晓得会把她想成什么样。


    一个黄花大姑娘，竟然给人接生，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铁牛倒没有想到这个，不知道他不在意还是压根儿没想这么细，只是搔着后脑勺惊叹道，「天，你还会接生？」


    他哪里知道采薇也是乍着胆子干这一票的。


    当时情势凶险，她铤而走险，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万一不成，她现在说不定早就被李汝舟大哥给打出去了，哪里还有后来的赏银和缎子？


    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呢，好在有惊无险。


    采薇唏嘘了一声，笑道，「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生怕一尸两命。好在，最后竟然成了。」


    铁牛也是连连叹服，「你胆子够大的，换做一般人，宁愿不赚那银子，也不去接这活儿。」


    「嗯，我就是个傻大胆。」采薇呵呵笑着打趣自己。


    「你是胆大心细！」铁牛认真打量了她一眼，由衷地夸着。


    采薇暗自感动，没想到这个竹马一点儿都不古板，还能夸她两句，真是何其幸哉！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采着草药砍着柴，不知不觉到了正当午。


    山上陆陆续续上来不少人，都背着背篓，遇到采薇非要让她指点采什么药。


    采薇哭笑不得，但想着日后李汝舟开药铺说不定就用上这些药草了，只得细心地告诉村民们采什么药。


    铁牛砍了一大捆柴禾，采薇也摘满了一背篓，两个人就说笑着下了山。


    走到莲花家附近时，就听见院内人声鼎沸，还夹杂着一阵嚎哭声。


    门口刘一贴的马车还停在那儿，人想必还在莲花家里。


    采薇忍不住站住脚，细细听去，是妇人的哭声，好像是莲花和她娘的。


    「里正家谁病了？」她踮起脚尖想往莲花家院子里看。


    铁牛摇摇头，「没听说谁病了。那晚上里正不还带着人到你家搜人的？」


    「不会是里正病了吧？」毕竟，那晚上，正是铁牛和李氏发病的时候，张大爷和王大娘都染上了，难道里正白兴也跟着染上了？


    这么说，刘一贴给他看的病？


    采薇前后一想，只觉得可能性很大。


    要真是里正病了，莲花跟她娘才会哭啊。


    一边想着，采薇忍不住往莲花家走去。


    铁牛连忙拉住她，「你干什么？」


    采薇回眸道，「去看看是不是得了鼠疫，刘一贴可不会治这病。」


    「你忘了莲花是怎么带人砸了你家的？」铁牛有些气不忿儿，他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这个当然忘不了，我还想着找机会教训教训她呢。这不，机会来了。」


    采薇抿嘴儿一笑，露出一口编贝般整齐的牙齿。


    铁牛想了想，忽然想通了。


    这个采薇，真是太有脑子了。


    他松开手，大步往里走，「走，跟着你看热闹去。」


    「哎，你不怕又被染上？才好呢。」采薇好心提醒他。


    铁牛咧嘴笑着摇头，「有你这个神医在，有什么好怕的？」


    采薇无奈地白他一眼，迈步跨过门槛。


    可能因为白兴病着，看门的长工也到堂屋跟前帮忙去了，大门敞开着，采薇和铁牛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到了堂屋门口，就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屋内乱糟糟的，有人哭有人劝，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白里正这是痰气上涌，再吃两剂药试试，若是不好，就预备后事吧。」刘一贴的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格外清晰，一下子就传到门外站着的两人耳朵里。


    「里正岁数也不大，怎么就有痰症了？」铁牛虽然不懂医，但还是听说过。


    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才好得这个病。


    而且，痰症这样的病也不是一下子就来的。


    白兴头两天还跑得颠颠的头前带路去采薇家搜人，现在都要预备后事了，显然是急症啊？


    采薇忍不住冷笑，「这老骗子治死人不偿命，反正这镇上就他一人独大。」


    「也不知仗着谁的势？」铁牛板着脸，小声哼了句。


    「县太爷，还能是谁？」采薇把从李汝舟那听来的话学给铁牛听。


    「怪不得他敢这么坑蒙拐骗，原来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还是个小妾的哥哥，这县太爷也够昏庸的。


    铁牛小声笑着点头。


    采薇抿着唇一言不发就上了台阶，惊动了那个正打盹的小丫头，抬眼一看，李家村第一丑女竟然来了，吓得她猛一激灵就清醒了，忙伸胳膊去拦。

 第10章

    「哎，你怎么来了？赶紧出去，里正病着，小心冲撞了把你打一顿。」小丫头的口吻像是跟傻子说话，又是哄又是威胁的。


    也是，采薇以往就是个大傻子，被白莲花不知道欺负了多少回，小丫头自然也没把她放眼里。


    采薇一把把她的胳膊甩开，只是冷酷地笑着，「你这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我是来救你家主子的命的，你倒拦着我！」


    两个人吵嚷着，早就惊动了屋里的人。


    里正老婆——白莲花她娘红着眼睛喝道，「外头什么人撒野？」


    声音颇有些官太太的气势。


    白莲花随后冲出来，一见是采薇，眼睛就红了，「你这丑八怪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她一向在采薇面前高高在上，如今她爹快不行了，她就以为采薇来看她的笑话的。


    现在她也顾不上巴结采薇去讨好陆瑛了。


    采薇勾唇冷笑，「我来救你爹的命，你倒恩将仇报。既如此，那你们家就等着办后事吧。」


    刘一贴跟在莲花后头，一撮老鼠胡子一翘一翘的，见采薇正站在台阶上，顿时就瞪圆了那双老鼠眼。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的就是他了。


    正是这个丑丫头，昨儿进了他的铺子卖草药，后来就坏了他的生意，还招来他被人一顿好打，至今后脑勺还有个鸡蛋大小的包呢，害他大热天儿不得不在头上裹着一条汗巾。


    他把被李汝舟打的那一顿也算在采薇头上了。


    「丑丫头，你来干什么？」刘一贴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来救里正一命。」采薇十分悠闲地卸下身上的背篓，指指那里头绿得旺盛的药草，「就靠这些，不用人参何首乌，照样能治好里正的病。」


    昨儿回春堂的伙计说只收人参何首乌，采薇这是把原话还给刘一贴了。


    莲花她娘一听，惊喜得从门里跨出来，「当真？」


    采薇回头指了指还站在台阶下的铁牛，笑道，「婶子若是不信，问问他。」


    莲花她娘这几日也是听村民们说过铁牛母子病重的事儿的，没细打听，没想到他今儿倒是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莲花她娘疑虑重重，追问着采薇，「莲花她爹的病，和铁牛一样吗？」


    听这话，显然还是信不过她。


    采薇也不多言，只是指着背篓里的药草，笑道，「婶子给我三日功夫，一不一样的，治好了就行。」


    刘一贴眼见着这桩生意又被这丑丫头给搅黄了，气得老鼠胡子直往上撅，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别听她信口雌黄，这病能胡乱治的？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哪里学来的医术？」


    这话一出口，莲花她娘又迟疑了。


    是啊，采薇四五岁上跟着穆寡妇到了李家村，生活了将近十年，头几年还傻得够呛，也没听说她拜师学艺啊？


    莲花也信不着采薇，这丑丫头跟她有仇，怎么会好心来给她爹治病？别是找个由头害了她爹吧？


    反正刘一贴也说了她爹若是再吃两剂药不成，就预备后事了，到时候这丫头一推三不管的，她找谁去？


    见她娘迟疑着，莲花忙凑近了小声道，「娘，可别听这丑八怪的话，说不定她想害死爹呢。」


    闺女在耳边一嘀咕，莲花她娘就动摇了，打量了采薇几眼，面色冷清起来，「我们家正请着大夫呢，用不着你，你就别跟这儿添乱了。」


    说着就让小丫头把采薇给轰出去。


    采薇也不等她撵，背起背篓就往外走，嘴里还气道，「等没命了到时候别后悔！」


    莲花在她身后直跳脚，「你才没命，你一家子都没命！」活似个三岁的孩子，幼稚得令人发笑。


    采薇出了大门，铁牛忙跟上，气得面色铁青，回头对着那扇黑油油的大门吐了口唾沫，「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


    「急什么？会有她们求我的一天，到时候，可不是十两八两银子能了事的。」她信心满满，十分傲娇地挑了挑眉。


    怎么说，她在镇上走了一遭，出诊费也不是小数目了。人李汝舟家一出手就是四十两白花花的纹银，还有各色吃穿用度的东西。


    十两八两的，打发叫花子呢？


    回到家，把药草晾上，她就开始收拾午饭。


    家里不缺米面，饭很快就做好。


    大米饭配牛肉白菜粉条，一人一大碗，热乎乎地吃上，采薇很是尽兴。


    陆瑛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看这丫头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十分不快：不就跟隔壁那小子出去一趟吗？至于高兴成那个样子？


    人家娘还不喜欢他们在一块儿呢。


    瞧着采薇那样儿，他就气不忿儿，冷哼一声，「隔壁那小子他娘可是拒绝了你，你还上赶着吗？」


    采薇正吃得香，猛一听这话，差点儿噎着，气得她回头就瞪着陆瑛，「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她看不上我我还不想嫁呢，怎么就上赶着了？」


    「那不上赶着，隔壁那小子一叫你就出去了？」陆瑛话赶话，打蛇随棍上。


    「我出去怎么了？碍你什么事儿了？」采薇气呼呼地扒了一口饭，咽下去之后，才腾出嘴来跟陆瑛吵，「我上山是采药的，又不是约会去，你操哪门子闲心？」


    陆瑛不大懂「约会」什么意思，但听来听去，觉得还是采薇看不上隔壁那小子，他的心情，莫名地就高兴起来，吃起饭来也更香了。


    刚撂下饭碗，就听隔壁一阵争吵声，像是铁牛和他娘李氏发生了什么争执。


    陆瑛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说不定是那小子他娘嫌他来找你上山呢。」

 第11章

    「乌鸦嘴！」采薇不想提这事儿，可眼前这男人非得一遍一遍地提，气得她竖眉骂了句，气哼哼地收拾碗筷去了。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采薇进屋想躺会儿。


    穆寡妇一直在做针线，狭仄的茅草屋子黑乎乎的，她也不怕累坏了眼睛。


    见了采薇她也不理，采薇也懒得搭理她，眯起眼睛开始午睡。


    外头铁牛和他娘的声音越来越大，穆寡妇再也坐不住，放下针线下了炕，踮着脚去了隔壁。


    「嫂子，大晌午的，这是怎么了？」穆寡妇的声气儿有些颤颤巍巍的，显得中气不足。


    「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闺女？」这是铁牛他娘李氏的声音。


    采薇听得心烦意乱，这个李氏到底想干什么？不过跟铁牛一起上趟山，又能怎么地？


    她还能强了她儿子？


    穆寡妇被李氏的话给噎得面红耳热，呐呐低语，「嫂子，是我不好，没管好孩子。我这就回去，以后不让她出门了。」


    「出不出门的我管不着，你先把你闺女看好吧。」李氏显然十分看不上穆采薇，不屑地冷嗤，「别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男人往家里带。」


    穆寡妇羞得一张黧黑的脸紫涨起来，再也站不住，夺门而出。


    「娘，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多年的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采薇？」铁牛显然被他娘的话给激怒了，压低了嗓门吼着，「薇薇怎么着也救了咱娘俩，咱不感恩戴德不说，怎么还这么糟践人家？」


    隔壁几个人的对话，隔着小小的篱笆院，轻飘飘地传入采薇耳朵里。


    她翻了个身，长叹了一声，心想日后可得离铁牛远点儿了，免得他再跟他娘起冲突。


    只是穆寡妇不让她出门的话，还是惹来她一声轻嗤。


    一个篱笆小院就想把她关死，怎么可能？


    她胖成这样丑成这样，她还没跟她算账呢，如今再不让她出门，这是把她当废人养啊？


    穆寡妇何时进来的，采薇不知道。反正从隔壁回来，穆寡妇并没有直接进来。


    等采薇察觉扭头去看的时候，就见穆寡妇已经直直地站在炕沿边了。


    逆着光，她一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凭呼吸声，她断定此时的穆寡妇一定是处于盛怒之中。


    她没有开口，慢慢地坐起来，和穆寡妇两人就那么死死地瞪着彼此。


    「去，把那野男人赶走。」穆寡妇开口了，声音冷冽，透着彻骨的寒。


    「赶走他就是一个死。」采薇沉着冷静地答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伤还没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去送死。」


    「你知不知道你的闺誉全被他毁了？」穆寡妇见采薇这么坚定地要维护陆瑛，顿时就气得快要疯了，嘶声喊出来。


    「清者自清。」采薇木着脸，面无表情。


    「还清者自清？你都嫁不出去了，还清什么清？」穆寡妇一脸讥讽的笑，看着采薇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采薇就是一肚子气，她冷冷地盯着穆寡妇的双眼，声音带了一丝冷冽，「我嫁不出去，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李大娘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丑？


    这个丑谁造成的？


    穆寡妇终是败下阵来，双手捧着脸踉踉跄跄地冲到炕前，捶起了炕沿，「作孽，作孽啊。」


    采薇也弄不懂她为何又歇斯底里起来，不愿听这妇人的哭声，就走了出去。


    偏屋里，陆瑛正吃力地站起身来，一张脸上满是大汗。


    采薇不忍，走上前制止，「你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我娘说的话，你心里不自在了？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撵走你。」


    陆瑛伤口已经愈合，这么多天天天喝着蒲公英、紫花地丁等药草，倒也没有红肿化脓。


    只不过这样的重伤，总得养几个月才能下地走动。


    可是这才不到一个月呢。


    陆瑛对上采薇焦急的脸，不知为何，如玉的俊脸上竟然染上了一抹红，「咳咳，那个……」


    他一手握拳，抵在下巴上，神情有些慌乱。


    采薇还以为他被穆寡妇的话给气到了，生怕被撵出去被人追杀呢，忙安慰他，「没事，我娘那个人就是脾气冲，你且忍忍，趁着这几日有吃的喝的，将养好身子再说。」


    陆瑛见她误会了，一张脸更是别扭得要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是，我想说……」


    他吞吞吐吐地硬是说不出来。


    采薇纳闷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看她做事有条有理，但也是个急性子的人，最耐不得别人磨磨蹭蹭的。


    陆瑛的面庞已经憋红了，半日方挤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嘎？」采薇一头雾水，不懂陆瑛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我的意思是，若是你真的嫁不出去，我……我娶你！」陆瑛像是豁出去一样，仰着脖子绷着脸，连看都不敢看采薇那双璀璨的眼。


    「噗嗤！」怔愣半日终于意会过来的采薇，忍不住就喷笑出来，看着面前这个如花美男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哈。


    「喂，大哥，你这牺牲可大了。」采薇踮起脚尖来拍了拍他的肩，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暗想：这人太高了，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自己以后还能长吗？


    无形中，她也和陆瑛比较了。


    陆瑛别扭地拧了拧眉，攥紧了拳头，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谈不上牺牲，你救了我，对我有恩，我就有责任娶你。」


    「得，别弄得这么高大尚了。」采薇看他一脸的决绝，就跟赴死的战士一样，心情一下子就跌落到低谷，「我再不济，也不指着男人而活。再说，你懂什么是爱情吗？没有爱情的婚姻会幸福吗？」

 第12章

    什么爱情什么婚姻的，陆瑛听得懵懵懂懂，但他绝顶聪明，知道采薇还在担心什么，忙拍胸脯子保证，「你放心，我既然决定娶你，就不会负你，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采薇撇撇嘴，有些有气无力，「你且别说大话，你爹娘会答应你娶我吗？他们能容得下我这样的丑媳妇？」


    她可是李家村第一丑女，在这么个小山村，都丑得惊世骇俗了，到了大地方，还不得把人家给吓死？


    见陆瑛不说话，她叹一口气，嘴角往上翘，不无讥讽，「算了，别这么为难自己。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呢，这么副丑样子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何况别人？等我瘦下来变美了再说！」


    见陆瑛痴痴地看着她，她扬眉一笑，就拎着瓦罐子出了院子。


    她得赶紧去河里挖些淤泥捉些蛤蟆，与其在这儿悲天悯人地嫁不出去，不如扎到河里游泳减肥来得实际。


    在河边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逮了数只蛤蟆、挖了半罐子淤泥，再游了一个时辰。


    上了岸之后的采薇，已经精疲力尽了，提着瓦罐子一摇三晃地回了家。


    刚一进门，在偏屋还没坐下喝口水，就听院门前有人大喊，「穆采薇，在家吗？」


    白莲花的声音！


    陆瑛顿时如临大敌，脸上罩上一抹寒霜，「她来干什么？小心我把她赶出去！」


    他以为白莲花又来骚扰他呢。


    采薇傲娇地扬起下巴，冲他得意地眨眨眼，「德性，你以为人家来找你啊？告诉你，她来求我的。」


    陆瑛被她那一瞬间的眨眼给迷住了，只觉得这丫头那双眸子明丽璀璨，如繁星一样，煜煜生辉。


    那古灵精怪的样子，竟然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一张丑得惨绝人寰的脸，却能给他这么震撼的冲击。


    先前还觉得自己答应娶她有些冲动，如今想来，自己心底不知何时已经有了这丫头的影子了。


    这丫头无论是脾性还是本事，件件都对他的胃口。


    对他来说，丑，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


    一时，他心内杂乱无章，胡思乱想着。


    白莲花一头扎进来，就见陆瑛双目痴痴地正看着门口——采薇站的方向。


    她以为人家看他呢，当即就慌乱起来，赶紧拢了拢跑散的头发，一张小脸满是娇羞，把刚要喊出来的话也给压到了嗓子眼儿，「那个，采薇，我有事找你。」


    采薇看着她那副娇羞欲滴的小样儿，心内暗暗嗤笑：爹都病得快死了，她还在这儿花痴呢。


    她故意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也没问白莲花有什么事儿。


    白莲花含情脉脉地望了眼陆瑛，只觉这男人站起来很是高大，越发显得他猿臂蜂腰，挺拔冷峻。


    她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几乎要粘在陆瑛身上了，半日，方才跟蚊子哼哼似的对采薇道，「采薇，我爹，我爹后晌又吐了好几次血，我娘，我娘让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采薇板着一张肥嘟嘟的脸，一点儿不给她面子。


    晌午的时候，他们家还把她给赶出来呢，这会子她得趁机拿乔，敲他们家点儿银子，反正里正家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莲花瞅了陆瑛那张无波的脸一眼，这才看着采薇道，「你，你不是说你能治吗？」


    「嗯，我的确能治。」采薇笑了笑，继续装高冷范儿，「不过这大热天儿的，天又黑了，我不大想出去呢。」


    她拒绝了，却又没把话说死。


    白莲花此时满脑子都是陆瑛的影子，也没深想，只是下意识地问，「那，你要怎么才能去？我爹快不行了。」


    采薇也不说要诊金的事儿，只是沉吟着，坐那儿慢慢地喝着一碗水。


    陆瑛算是看出这丫头什么盘算了，他抿了抿唇，冷眼看着白莲花，「有你们家这么请大夫的吗？你们也是跟刘一贴说一声人家就来看病了？」


    他也是之前听采薇说了一嘴，这会子倒是派上用场了。


    白莲花也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当即就点头，语气里带着巴结，「那是，我们也不会让采薇白去的，您放心，按刘一贴那个数儿给。」


    她这话是冲着陆瑛说的，以为陆瑛会给她个好脸，谁料陆瑛转脸就不理她了。


    白莲花碰了一鼻子灰，还是不死心，想要上前再跟他说两句，却被采薇给站起来挡住了，「刘一贴什么价？」


    「啊？十两。」莲花愣了下，旋即答道。


    「那我能跟他比吗？」采薇点着自己那快被腮边的肉给夹得看不见的鼻子，问道。


    「当然不能比，」莲花见鬼一般看着采薇，心里暗暗鄙视。


    这贱蹄子竟然敢和刘一贴比？


    简直不自量力。


    采薇好笑地看着莲花被她引入坑里，当即就乐了，「既然我不能和他比，那诊金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莲花答得飞快，男人、银子她都在行，再不会错。


    「这个数？」莲花当着陆瑛的面儿伸出一个巴掌，讨好地笑着。


    「差不多。」采薇斜了陆瑛一眼，嘴角扬起，「五十两，我就勉强走一趟。」


    「什么，五十两？」莲花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起来，「你也配五十两？」


    「这不是你说的嘛？」采薇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笑嘻嘻地看着莲花，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我，我什么时候说的？」莲花急了，刘一贴才要十两，这死东西竟然要五十两？


    她怎么不去抢？


    「我，我明明说了五两啊？」莲花急了，瞪眼看着陆瑛，「你也看见了的。」

 第13章

    「你看见了吗？」采薇转头也看着陆瑛，嘴角的弧度更大，顺便还促狭地挤了挤眼。


    陆瑛憋着笑，看着白莲花被气得一张小脸紫涨，一本正经道，「看见了，她竖了五根手指。」


    他的确没有撒谎，实话实说。


    白莲花松了一口气，朝陆瑛投去感激的一瞥。


    「那不就得了。」采薇撇撇嘴，「还是你答应的，五根手指五十两银子嘛。」


    「你，五两银子都便宜你了，你还想狮子大开口吗？」莲花急了，顾不上装淑女，破口大骂起来。


    见狐狸露出尾巴来，采薇笑得更欢快了。


    这朵白莲花，她真是得好好修理修理她了。


    「那既然你觉得不值，就请回吧。」她摆摆手，丝毫没放在心上一样。


    「你！」莲花气得直跺脚，却拿采薇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眼下她爹躺床上只剩了出的气儿，她娘千叮万嘱让她把采薇叫来的，她要是办不成，那她爹不是完了？


    谁让那个刘一贴也没法子呢。


    无奈地咬咬唇，她狠着心点头，「好，只要你救活我爹，银子我给。」


    「只要给了银子，我就去救你爹！」采薇也学着莲花的语调，把脚往地上一跺，双手叉腰，更加有气势。


    陆瑛看得直想笑，这丫头，整治起这朵白莲花来，简直是手到擒来啊。


    也活该这白莲花挨宰，谁让她先前带人来砸采薇家的？


    陆瑛抱着胳膊看笑话，也忘了自己身子不宜久站了。


    采薇倒是急了，嗔着他，「喂，你还不赶紧躺下，等着找死啊？」


    「你怎么跟他说话的？」莲花搞得自己是陆瑛什么人似的，「他这样人，禁得住你这么大声吼吗？」


    采薇翻了个白眼，他这样人？


    他哪样的人？


    说不定他还杀人放火呢，不然能有那么多黑衣人来搜他？


    白莲花妥妥的见色眼开，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陆瑛没理会莲花，径自坐在灶前破毡垫子处。


    莲花吃了无趣，讪讪地看向采薇，「等我回去问问我娘吧，看家里还有没有银子。」


    「嗯。」采薇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装听不懂莲花哭穷。


    一个里正，家里没几十两银子，能使得起长工、丫头啊？


    莲花见状，只得匆匆回家。


    不多时，就带着家里的那个长工，捧着一包银子过来。


    采薇不紧不慢当着陆瑛的面清点了，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她捧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在陆瑛面前晃了晃，「看好了，够数？」


    「嗯，够数。」陆瑛相当配合地点头。


    采薇满意地笑了，这个白莲花，也就这男人的话她能信，她何不好好用用这个男人？


    「这下你能跟我去了吧？」莲花见采薇收好了那包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心疼得什么似的，却不得不忍着心肝疼叫采薇跟她一起去。


    「喊上隔壁那小子。」见天已经黑透了，陆瑛不放心采薇一个人出门，跟在后头喊了声。


    「放心，吃不了我。」采薇把手伸到背后甩了甩，「一个时辰之后我不回来，你直接打到莲花家。」


    撂下这句话，她迈着大步往前走。


    白莲花提着小碎步紧跟其后，听见这话，气了个半死。


    却又奈何不了采薇，谁让她爹得等着人家救命呢。


    到了莲花家，莲花娘抹着哭肿的双眼迎出来，一见采薇，也顾不上之前有什么罅隙，一把就攥住采薇的手往门里带，「你快来看看，莲花她爹刚又吐了几口血，昏过去了。」


    采薇不紧不慢地走着，顺带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上了台阶，「婶子别慌，我先看看去。」


    莲花一听她爹都这样了，吓得不敢吭声，赶紧跟在后头。


    进了屋，来到靠窗的大炕前，采薇就见里正白兴四仰八叉地躺着，面如金纸，嘴角还有一抹残红。


    看样子再不治就要交代了。


    采薇把白兴的袖子撸起来，伸出食指中指压在白兴的手腕上，左右都诊断了一番，心里有了成算。


    转过身来对上莲花娘眼巴巴的双眼，她淡定道，「吃三日的药，就好了。」


    「真的？」莲花娘喜极而泣，盯着采薇的眼问。


    莲花心里也松了口气，想着这五十两银子换她爹一条命还是挺值的。


    采薇看那炕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也不用，顺手把那东西往旁边一扫，就从自己腰间掏出一块黑乎乎的布片来。


    上面白乎乎的一小片，像是污渍一样。


    莲花见她神秘兮兮的，不由悬着一颗心：这死丫头在这儿故弄玄虚做什么呢？


    正愣神的功夫，就见采薇转身，从她娘脑后拔下那根簪头的银簪。


    莲花一下子就怒了，大喝一声，「穆采薇，你干什么？五十两银子你还不足心，想偷吗？」


    莲花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脑后的簪子被采薇给抽走了，脸色当即就变了，看向采薇的眼神也轻蔑起来，只是碍于还得让她给莲花爹治病，才没有发作出来。


    采薇冷嗤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拿那银簪的尖头去挖黑布片上乳白的东西。


    挖了一阵，她就着炕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把那乳白的粉末撒在里头，拿着银簪搅合一阵，随手就把那簪子往莲花她娘手里一塞。


    又冲莲花扬了扬下巴，「喏，把这碗水喂给你爹。」


    莲花娘脸上火烧火燎的，手里那根银簪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簪上不是拿着也不是，只好呆站在那儿。


    莲花期期艾艾咬着下唇端着碗，走到炕沿，和小丫头服侍着白兴把药喝下去。

 第14章

    须臾，采薇又到门口台阶下捡了新鲜的蒲公英、紫花地丁、马齿苋等药草，交给长工拿下去洗净熬了。


    片刻，长工就端着一大海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采薇接了，递给莲花，「喂了。」


    多一个字，她都不想说。


    莲花一脸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面色，咬着唇不吭声，明知道自己诬赖了采薇，但道歉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这个大傻子，她什么时候在她面前低过头？


    算了，骂就骂了，她爹是里正，穆采薇只有一个寡妇娘，她能奈何得了她吗？


    这么想着，莲花心里又舒坦了。


    看着白兴喝干了药，采薇转身就要走。


    莲花娘忙喊住她，想说点儿什么又有点儿抹不开面子，「采薇，莲花她……」


    采薇摆摆手，满不在乎，「没事儿，等明儿这个点儿我再来。」


    莲花什么性子，她能不知道？


    反正跟她早就撕破脸，不差这一回。


    回到家里，采薇就见偏屋亮着灯，陆瑛正倚门相望。堂屋倒是黑黢黢的，听不见一丝儿动静。


    一听见脚步声，陆瑛就赶紧往门口瞅了一眼，果然是采薇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她还没踏进院门，陆瑛就问起来，「你回来了？」


    「啊？你还没睡？」采薇纳闷地进了偏屋，觑着陆瑛的气色，也算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嗔道，「怎么又不听话站起来了？」


    语气里带着丝小女儿的娇憨，听得陆瑛心头莫名一软。


    他们两个，怎么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一个倚门相望，一个踏月归来，一灯如豆，虽然贫瘠，但贵在温馨。


    陆瑛甩了甩脑袋，把脑中那些旖旎甩掉，这才回答采薇的话，「躺得久了，身子都酸疼。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他曼声说着，语气里竟然带着些忐忑。


    采薇也没察觉到什么，回头打量了他一阵，抿嘴笑了，「也是，你正当血气方刚，即使受了伤好得也比别人快些。你看铁牛，才几天就活蹦乱跳能上山砍柴了。」


    陆瑛眉头皱了皱，好端端地说话，怎么又提起隔壁那小子了？


    他耐着性子，语气平静无波，「从明儿起，我能在院子里走走吗？」


    采薇点头，「可以，只要伤口不红肿化脓就无妨。不过每日的汤药还是不能停。」


    陆瑛答应了，又问了莲花她爹的情况。


    采薇一五一十说了，两个人就着偏屋内的豆油灯，不知不觉就说了半个多时辰。


    见天色不早，采薇又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瑜伽，这才洗漱睡觉。


    第二日天不亮起来，先练了瑜伽，又烧了热水洗了澡，这才去做早饭。


    刚做好，就听篱笆门外一个男人喊着，「姑，在家吗？」


    采薇纳闷，这是叫谁姑呢？


    穆寡妇从堂屋里迎出来，喜眉笑眼地，「旺财来了？」


    采薇伸头一看，正是上次来相看她、把陆瑛当做女人的那个远房表哥。


    原来他叫旺财！


    真是好名字！


    一副乐哈哈屁颠屁颠的样儿，就跟只哈巴狗似的，真是配这个名字！


    旺财几步窜进院子，站在当中还没顾得上和穆寡妇说两句话，就猛吸鼻子，「这么香！」


    采薇在偏屋里翻了个白眼，小声对陆瑛嘀咕，「美人儿，上次那个大爷又来看你了。」


    陆瑛举起拳头晃了晃，冲采薇一龇牙。


    采薇笑不可支，赶紧拿筷子把才煎好的两个金黄的鸡蛋饼儿夹给陆瑛，「快吃，不然就被人给抢了。」


    陆瑛张嘴含了，被烫得直吸冷气，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刚抹了抹嘴，旺财就循着味儿进来了。


    见采薇正往碗里舀白粥，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回头就对穆寡妇嚷嚷着，「姑啊，你家小日子过得怪滋润啊，都有白粥喝了。」


    采薇斜他一眼，却不吭声把粥碗递给了陆瑛，又递给陆瑛一个眼神，那意思让他快点儿喝。


    陆瑛会意，闷着头就喝起白粥来。


    采薇也端了一碗，坐在灶前喝着。


    穆寡妇见她没给旺财盛，就有些不快，埋怨着采薇，「你表哥来了，怎么也不让让？」


    采薇头不抬眼不睁，咕噜噜喝干碗里的粥，方道，「娘没见我忙着吃饭吗，哪有功夫让他？」


    这话把穆寡妇气得面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大的闺女了，骂了不听还能打吗？


    何况现在的采薇也不是她想打就能打的，也不知怎么了，她总有些怵她。


    见旺财还紧盯着那锅灶，穆寡妇只好找了一只豁口的碗，就要去给旺财盛饭。


    谁料一揭锅盖，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别说白粥了，连点儿汤水都没有。


    穆寡妇气得撂下勺子，盯着陆瑛捧着的那只大粗瓷海碗骂起来，「野男人你倒舍得给他吃，自家人就这么抠了。」


    野男人自然指的是陆瑛，自家人就是面前这位旺财了。


    采薇起身放下手里的那只海碗，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下嘴，似乎在回味那白粥的香气，一边又带着点儿漫不经心挑眉看着穆寡妇，「娘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这饭是我赚来的，想给谁吃就给谁吃，碍着谁了？」


    穆寡妇气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旺财也被她这大胆的话给惊得结巴起来，「表……表妹，姑好歹是你娘，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她天天为你的亲事操心，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感激？」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采薇脸上顿时就冷若寒霜。

 第15章

    她斜睨了旺财一眼，讥讽地笑了，「表哥这话说得真是轻巧。她操的哪门子闲心？」


    旺财没想到采薇竟会油盐不进，越说越不把穆寡妇放在眼里，当即就气得涨红了脸，「你这丫头，真是不像话。要不是姑把你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大，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话落，就见穆采薇忽地睁大了眼瞪着他，倒把旺财给吓了一跳，禁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穆寡妇收留她一样，难道她真的不是她亲娘？


    采薇先前就怀疑过，只苦于从穆寡妇嘴里掏不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看来这个旺财也是个知情者了。


    穆寡妇见采薇又去纠结这事儿，心底发虚，忙拦着旺财，「好了，跟你表妹有什么好争执的？时候不早，赶紧走吧。」


    也不知道她让谁赶紧走。


    旺财一肚子的话只好憋回去，他搓了搓手，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咽了口唾沫，「好吧，表妹就跟我去一趟镇上！」


    「干什么去？」采薇不觉得这个旺财带她出去有什么好心眼子，心中警铃大作。


    「怎么？姑没跟你说啊？」旺财一脸惊讶地望着穆寡妇。


    穆寡妇神色木然，「有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管带你妹妹去就是了。」


    穆采薇见他们姑侄两个一替一地说着，这才明白过来，旺财特意来她家，是要带她出去相看的。


    她想起上次穆寡妇让旺财给她留意找婆家的事儿，不由翘了翘唇，实在不明白穆寡妇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是何意。


    难道是为了不让隔壁铁牛她娘李氏笑话她教女无方不成？


    思来想去，她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


    水到渠成，迟早有一天，她会查明穆寡妇背后的意图的。


    旺财要带着她去镇上相看，采薇没有异议。陆瑛倒是急了，这个男人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还不知要把采薇如何，他怎能放心？


    于是他喝完粥放下碗，淡淡地开口相询，「这位兄台，不知你带着她给谁相看？」


    他没说过亲，但也知道这么贸然地带着女方给人相看，是自轻自贱的行为。


    怎么这穆寡妇竟然还答应了？


    旺财正琢磨着怎么弄点儿东西填饱肚子再走，忽听一个男声在问他，吓了他一大跳。


    定睛看时，却见是坐在角落地上那个头发盖着大半张脸的人。


    咦？


    他纳闷极了，这个人，不是个大美人儿吗？怎么这副嗓子却粗得跟个男人似的？


    鉴于上次被这人捏着手腕子疼了好几天，旺财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极其不解，好端端一个美人儿竟被这副嗓子给败坏了。


    虽然是一个被败坏的美人儿，但旺财还是忘不了那半张倾国倾城的脸，对美人儿，他一向没什么免疫力，于是他下意识地张嘴答道，「是镇上赵员外家。」


    「赵员外家？」陆瑛像个兄长一样开始操心起来，「多大了？家境如何？」


    在他印象里，被称作员外的，那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儿了。潜意识里，他觉得旺财不会给采薇说什么好亲事。


    「他大约……」旺财在他审问一般的问话中，差点儿说出实情，却被穆寡妇一口截断，「你还不赶紧带着你妹妹走？」


    训完旺财，穆寡妇又下死眼盯着陆瑛，「我们家的事儿，你一个外人掺合什么？」


    采薇听着就不快，有心要说穆寡妇两句，想着这个妇人把原身一手拉扯大也不容易，虽然她毁了她的容，但眼下没有查清真相，她还不能和她撕破脸。


    「好了好了，你好生养着，我去去就来。」她做了个和事佬，径自迈步出了门。


    穆寡妇见她肯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到了院子里，她收拾了自己的背篓，装上晾干的草药，底下还藏了一把挖药的小嬐罚这才跟着旺财一同走了。


    陆瑛见她这么轻易地跟着这么个男人出去，急得也想撑着身子追去，却被穆寡妇冷冷一笑，一把拉上偏屋那扇破门，在外头用一根小木棍别着门闩。


    「你好好躺着吧，别想着坏人好事！」她恶狠狠地说道。


    在她看来，能把采薇嫁出去，乃是她这辈子的头等大事。


    采薇其实倒没想那么多，她之所以能跟着旺财走，是想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的。


    再加上她好歹也受了李汝舟不少恩惠，想去看看他大嫂，顺带着再买些小鸡仔回来放养着。


    反正这一趟事儿很多，不单单为了叫人相看。


    十几里的山路，走着也得两个时辰。


    旺财不想受这份苦，就想找辆牛车，但采薇想着锻炼锻炼还能减减肥，就不让他找。


    其实前院张大爷家有牛车的，让他送一趟，他肯定答应，大不了再给他几个铜板。


    但采薇没提，愣是拖着旺财走了十几里的山路。


    到了镇上，两个人都要累瘫了。


    好在今儿不是逢集的日子，镇上大街上的人没那么多。


    采薇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歇了一阵子，方才问旺财，「我们去什么地方相看？」


    她想先去李汝舟家看看他大嫂。


    旺财擦了把汗，看一眼已到正午的日头，面色蜡黄。


    早晨就没吃东西的他，本来打算在采薇家蹭饭的，谁料到什么都没给他留，后来又被穆寡妇催促，想着误了时辰就赚不到那笔银子，他才忍着饥饿一路狂走。


    这都晌午了，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连带着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听采薇问他，他随手指了个方向，「那儿。」

 第16章

    也不管采薇看没看清，他又嘱咐采薇，「你先坐这儿，我去买几个包子吃。」


    还没等采薇说什么，他就颠颠地跑了。


    采薇歇过累来，背起背篓，也不打算等旺财，就要去找李汝舟家。


    刚走没几步，迎面忽然来了一辆青绸马车，那马车经过她身边时，正好一阵风刮起了帘子，里头就有人喊着她，「喂。」


    她扭头一看，不是李汝舟是谁？


    她不禁笑了，「怎么这么巧？」


    李汝舟赶紧让车夫停下车，挑起帘子探出脑袋来，「你怎么在这儿？又来卖草药的？」


    上次采薇就和他说过自己去回春堂卖药的事儿，故而他有此一问。


    「能卖哪儿？你的药铺又没开，回春堂可看不上这样的草药。」采薇含笑摇头，「我就是跟着表哥出来溜溜，顺带买些小鸡仔。」


    「哦，你还有表哥啊？」李汝舟甚是好奇，左右看着，没见人影。


    「他买包子去了。」采薇指了指远处包子摊那的旺财，轻声道。


    李汝舟相了相站没站相的旺财，却还是客气地邀请，「既然你表哥一同来了，那中午我请客，请你们到迎风楼吃一顿好的。」


    去了采薇家一趟，他才知道什么叫贫寒。知道这丫头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说话也就没啥顾忌。


    采薇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那敢情好，等表哥过来我跟他说。」


    李汝舟这个人甚是豪爽，采薇挺喜欢他这性子，在他跟前也没矫情。


    旺财捧着两个包子过来，一边一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一边冲采薇嚷嚷着，「你跟谁讲话呢？快着些，人家还等着相看你呢。」


    这副样子，着实让李汝舟大开眼界。


    他指指正冲过来的旺财，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采薇，「这就是你表哥，只买两个包子？」


    旋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问道，「谁相看你？你要说亲了？」


    采薇苦笑，「他是我远房的表哥，我也是第二次见。什么说亲不说亲的，都是他跟我娘闹的。」


    「你的意思你不想说亲？」李汝舟索性挑起帘子跳下车，站在采薇对面，「那你还跟他来？」


    「不来有什么法子？家里我娘逼得紧。」采薇状似无奈，想把这事儿揭过去。


    虽然她很丑，但她也不想在李汝舟面前来回地提说亲的事儿。


    旺财还能给她找什么好人家？


    无非就是填房小妾之类的，要么就是穷苦人家，娶回去养孩子的。


    李汝舟却不罢休，一副正意盎然的样子，「原来是你娘逼你？」他拍了拍胸脯，向采薇保证，「你放心，若是你不愿意，我给你搅黄了。」


    看着这么一个豪气干云的少年郎，采薇想笑眼眶又有些湿润，他怎么跟个长兄似的？


    两人不过才见第二面，这人就肯为自己出手？


    旺财一边塞完两个包子，一边一头热汗地冲过来，见采薇身后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顿时就吃一大惊，指着他结结巴巴问采薇，「他，他是谁？」


    一张嘴就一股包子味儿，熏得李汝舟直摇手，「退后些，熏死我了。」


    人李汝舟天生自带贵气，虽然只穿了一件细布袍子，但浑身上下英气勃勃，岂是旺财这等猥琐的男人比得了的？


    他站在李汝舟跟前，自己先就自惭形秽了。


    一听李汝舟嫌弃，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李汝舟这才正色打量着旺财，见他油头粉面、贼眉鼠眼的，禁不住冷着声儿问，「你是她表哥？」


    「啊？哦哦。」旺财像条哈巴狗似的，不住点头。


    李汝舟勾了勾唇，笑得有些阴险，「身为表哥，竟然光顾着自己吃饱，一个包子都不给表妹留？有你这样的表哥吗？」


    这话毫不留情面地打了旺财的脸，他虽然脸皮厚，但在李汝舟如炬的目光中，脸也涨得通红。


    「那个，那个，这不是没钱了吗？我早饭还没吃呢，表妹她好歹在家吃过了。」


    旺财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天生一副奴才相，看得采薇也皱眉摇头，这样的男人，就好像是一堆烂泥扶不上墙一样，让她觉得丢人现眼。


    「哦，你的意思是没钱就可以不顾表妹是不是？」李汝舟紧追着问道，「既如此，那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带她吃饭去。」


    说罢，他就去卸采薇背上的背篓，「走，我带你吃好吃的。」


    旺财傻眼了。


    他已经赌得连买包子的钱都没了，若是放走了采薇，岂不是鸡飞蛋打？


    到时候，他还不等着饿死？


    好不容易跟人家约好了相看的，要是被这小郎君带走了，他还能落个好？


    赌坊里的那群人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连忙扯住采薇的衣袖，期期艾艾地恳求着，「好妹妹，你就先跟我走一遭吧？姑托付我给你找个婆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找着了，都跟人约好了，咱怎么也得守信，是不？」


    采薇站那儿没动，只是止住李汝舟卸背篓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旺财，「倒是让表哥为难了。既这么着，我还是跟你走一趟吧。」


    她主要是想从旺财嘴里套话的，哪里想被人家相看？


    李汝舟见采薇要跟着旺财走，不由急了，忍不住拔高了声儿，「你就这么恨嫁，送上门让人家相看？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呢。」


    「嗨，老兄，淡定，淡定。」采薇老神在在地踮起脚尖拍了拍李汝舟的肩膀，轻笑着，「你先回去，等我相看完就去你家看看你大嫂去，跟你说，我可能吃了，你先预备着酒菜。」


    盛怒中的李汝舟，到底还是被采薇这话给逗乐了。

 第17章

    他失笑地摇摇头，只好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直到李汝舟的马车绝尘而去，旺财才缓过口气儿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伸长了脖子追随着李汝舟的马车，问采薇，「方才那人是谁，你怎么认识？」


    采薇抿了抿唇，并未回答，只是催促旺财，「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旺财见她不答，心里很是不快。可转念一想，像她这样的，那俊俏的小郎君也不会看上，也许人家只是多管闲事呢？


    一定是这样的。


    他自我安慰着，就带着采薇往前走。


    跨过一条横街，又穿过两条巷子，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


    采薇左右看看，心中警铃大作，悄没声儿地伸胳膊把背篓里那把小嬐妨喑隼矗攥在手里。


    「表哥，还没到？」她故意找旺财说话。


    「快了快了，这就到了。」旺财光顾着头前带路，压根儿没看到采薇已经做好了准备。


    「哦。表哥，你能不能慢点儿，我累了。」采薇一步三摇地挪着步子，拖延着。


    「再坚持一会儿，」旺财两眼闪光地埋头往前走，仿佛前面就是金山银山一样。


    「表哥，你说，我爹长什么样子？」冷不丁，采薇在旺财身后问道。


    「你爹？」旺财轻嗤一声，「你哪有爹？」


    采薇默默点头，又问，「我怎么就没有爹？」


    这话一问，旺财就警觉起来，忙呸呸了两声，尴尬地笑着掩饰，「你看看我这张嘴，我的意思是你爹早死了，哪来的爹？」


    「哦，也是啊。」采薇装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忽然又问，「那我几岁跟着我娘到李家村的？」


    「四五岁。」旺财随口答道，「那时候你娘还是京里……」


    蓦地，他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赶紧打住。


    采薇暗暗地攥了攥小嬐返陌讯，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表哥，我怎么没去过姥姥家？」


    穆寡妇再不济，总有个娘家吧？不然，怎么会有旺财这个远房侄儿？


    旺财眼看着前面的赌坊就快到了，心里巴不得赶紧拿了银子走人，压根儿就没经过大脑，张口就来，「你娘好好一个姑娘家放着人不嫁，非要带个孩子，你姥姥嫌丢人，早把她赶出去了。」


    「我不是我娘亲生的？」旺财的话，让采薇心中的猜测眼看着要被验证，她一急，脱口就问。


    「啊？」旺财大惊，回头看时，正对上采薇一双璀璨的明眸，他连忙别过脸，遮掩地笑着，「你怎么会瞎想？你娘要不是亲生的，会把你养这么大？」


    见旺财起了疑心，采薇也不再问。


    又走了几丈远，旺财就站住了脚，指着一个挂着两盏大红西瓜灯的门楼笑了，「这就是了。」


    采薇抬头一看，上面一块精光闪闪的泥金匾额上，嵌着三个金亮的大字，「偎翠阁。」


    她顿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旺财看，「表哥，相看的人家就住这儿？」


    旺财还以为她不识字，睁大眼睛说瞎话，「是啊，你先等等，我敲门去。」


    「好。」话音还未落，采薇就挥起手里的小嬐罚对着旺财劈去。


    旺财大惊之下，把头一偏，那小嬐肪徒峤崾凳刀逶谒左肩上，疼得他啊地惨叫了一声，大吼一声，「你个死丫头，这是疯了吗？」


    采薇也不跟他啰嗦，一击就中之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旺财见势不妙，赶紧大声喊着，「快来人，跑了。」


    他右手捂着左肩，踉踉跄跄地往前追去，心里还纳闷着，这死丫头怎么识破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连饭都几乎吃不上的乡下穷丫头会识字！


    采薇跑了几步，听见旺财追来，狠一狠心，就把背上的背篓给扔了。


    她暗暗后悔着，知道旺财不是好东西，没想到他竟然坏到这种地步了，想把她卖到窑子里。


    也不知道穆寡妇知不知道、参没参与这件事？


    若真的是这姑侄两个商量好了要把她给卖了，等她逃出去，绝对饶不了他们。


    虽说这些日子又是上山又是下河的，身子轻便了不少，可到底基数大，底子厚，跑了一阵，她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膝盖酸软得几乎迈步了。


    身后又传来几个杂沓的脚步声，还夹杂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这个贱货，怎么跑了？」


    「等老子抓住她，要好好地修理修理。」


    伴随着辱骂声，就是一阵邪肆的淫笑声。


    采薇回头一看，旺财身后窜出几个彪形大汉，正冲着她骂骂咧咧的，估计是偎翠阁的打手。


    她不由着急起来，一个旺财，她出其不意还能逃得掉，这几个大汉怎么办？


    她脚力又不快，光靠跑，这条长长的巷子估计都逃不出去。


    看着几个大汉越来越近，采薇满手心都是湿冷的汗，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旺财已经冲到她面前，一把薅住她的领子，狠劲儿一拉，采薇就觉得自己被勒得喘不过气儿来，被迫往后退去。


    「死娘们，你倒是能耐啊，竟敢那嬐反蛭遥俊蓖财咬着牙根，恶狠狠地骂道。


    采薇一手死死地攥着嬐钒眩不管旺财怎么骂她，她都一言不发。


    她正蓄积力气，打算给旺财来个厉害的。


    后面几个大汉也都追上来，从前面围了上来，一个大汉嘴里还怪笑着，「这娘们儿身板这么粗壮，没想到还挺能跑啊？」


    另一个大汉就戳了下旺财，「财哥，这又是哪家的妹子？怎么这么胖？」


    先前那个笑接过话茬，「胖有胖的好，只要脸蛋儿上乘，还不一样上？这肥嘟嘟的肉，趴上去软绵绵的，也是爽死了。」

 第18章

    几个大汉污言秽语地说笑着，就去挑采薇那垂下的脑袋，「财哥相中的，必定是个好的。」


    谁料采薇的脸被迫抬起来，那跑散了的头发被风吹开，那张丑得惨绝人寰的脸，正好对上几个大汉。


    「哇呀。」一声惊叫。


    「啊哟。」又是一声惊叫。


    惊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几个大汉活似被烫到一样，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他妈的你个死旺财，竟拿这等货色糊弄我们兄弟几个？」一个大汉勃然大怒，喝骂着旺财。


    「我还以为身板儿粗壮些就算了，只要脸蛋儿美些，也中，没想到竟是个无盐……」


    另一个大汉像是恶心地不行了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好像采薇身上臭得熏人一样。


    采薇暗擦擦地笑了，这么说，还是她这副丑样子救了她，没让她遭到这些人的荼毒？


    不过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这些人，什么心思都有。


    丑女怎么了？那也是能干活能养孩子的，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呢。


    一想到她要被一个浑身枯朽的老头子给买回家拴在屋里生孩子，采薇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握着小嬐返牧Φ浪亢撩挥兴伞


    旺财被这几个大汉一顿埋汰，又是急又是气，忍不住分辨，「她再丑，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几位大哥就先将就将就呗。梳理了，一样赚钱。」


    「赚个屁！」当头那大汉对着旺财兜头就是一顿啐，「这样的货色，谁敢要？」


    「那，关了灯还不一样？」旺财憋憋屈屈地小声辨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采薇这才细细打量了眼前三个大汉，当头那个，高大粗壮，一身的刺青，上身只穿了一件酱色短褐，留着络腮胡子，凶眉恶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他左边那个，细挑个儿，贼眉鼠眼，龇着两颗大板牙，尖嘴猴腮，像是十天没吃饭一样。


    右手边那个，中等身量，面色蜡黄，细眉毛细眼睛，像是个痨病鬼。


    三个人，目测只有那个瘦猴最弱，若是从他那边突围的话，不知道胜算有几成？


    她心里比划着前世学来的三脚猫功夫，先用一个后肘捣翻旺财，再拿小嬐放开瘦猴，这几招得在一眨眼间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才行，早一点晚一点，都得不偿失。


    她瞄了眼那长长的巷子，想要一鼓作气跑出去，中间就不能有任何闪失。


    深吸了一口气，采薇做好了准备，趁旺财急着跟那几个大汉分辨时，她猛地屈肘后击。


    人的肘关节力道很大，又尖又硬，后击的位置又是旺财的肋骨，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击中，疼痛异常，就算不断，也足够他松手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采薇后肘击中旺财之后，旺财闷哼一声就后退几步，蹲了下去，手自然也松开了。


    一击正中之后，采薇不假思索就朝那瘦猴挥去了小嬐贰


    这两招快得如电光火石，都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几个大汉以为她一个姑娘家，已是手到擒来的，谁能想到她会突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仓促间，瘦猴赶紧往一边躲，却还是被采薇那小嬐饭易帕硕朵，要不是他偏头偏得快，右耳怕是要掉了。


    就这样，也是咧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淌了一脸，好不吓人。


    他疼得惨叫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


    他旁边那个病夫汉子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领头那纹身大汉，也是懵懵的，扎煞着双手瞪着眼不知该怎么办。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穆采薇挥舞着小嬐贰班弧钡匾簧就冲出了包围圈，快得像一道闪电，几个大汉都是愣神的当儿，压根儿还没反应过来。


    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采薇已经冲出了几丈远。


    还是领头那大汉回神地快，恨恨地对着地面吐了一口痰，恶声恶气地骂道，「狗旺财，竟敢找这么个女人来，伤了我的兄弟，等老子回头跟你算账。」


    他一把扯了那痨病鬼一样的汉子就追了上去。


    采薇是拼了老命在跑，前面长长数十米的巷子遥遥在望，她抿着唇咬着牙，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冲到了极限。


    身后喝骂声、奔跑声，她全都充耳不闻，只管仰着头往前冲。


    十米、五米……


    就差两三步就能冲出巷子，可是悲催地，她的头发被人扯住，她疼得浑身一抖，身子不受控制地被人拖着往后倒。


    「臭娘们，让你跑！」大汉嘶吼着，一手揪着她的头发，身子一拧，已经到了采薇面前，接连对着她的脸掌掴着。


    「嘶嘶」，采薇疼得直抽冷气，身体的疲惫，脸上的肿胀，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狠狠地咬着牙，拼命挣扎着。


    今天就算被打死，她也不能束手就擒，让这大汉把她糟蹋了。


    「呀嗬，臭娘们，还敢踢我？」领头大汉不小心被采薇给踹了一脚，那一脚采薇可是拼尽全力的，正巧揣在他的小腿胫骨上，疼得他差点儿没有站稳，不由更是怒火中烧，手中的力道也加大了。


    见那痨病鬼站一边看热闹，领头大汉断喝一声，「还不上来制住她，等着她再跑吗？」


    痨病鬼赶紧上前钳制住采薇的双手和双脚，顺带把她手中的小嬐犯夺下来。


    「就这玩意儿，伤了我们两个人。」痨病鬼恶狠狠地把那小嬐范得远远地，对着采薇那张已经被打成猪头的脸啐了一口，「臭婆娘，等会儿让你好受！」


    两个人对着采薇拳打脚踢起来，下手又狠又重。


    采薇到底是个姑娘，虽然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力气不够，被两个汉子钳制住，手脚施展不开，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19章

    不过片刻，她浑身就跟过了油锅一样火辣辣地，到处都酸疼得找不着北了。


    尤其是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抹了辣椒油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渐渐地，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起来，身子也直往下坠。


    就这么被人打死了吗？


    她暗想着，心内不甘、愤懑充斥着，喉咙里慢慢地涌上一股腥甜的味儿。


    死了也好，说不定还能穿回去。


    只可惜那个男人了，如花美男，她竟然没享受到。


    睁不开眼的采薇，也搞不懂怎么会在临死前想起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成天跟她斗嘴，气得她火冒三丈吗？


    怎么她还会想着他？


    他天天「隔壁那小子」「隔壁那小子」地叫着，见不得她跟铁牛一块儿说说笑笑的，心眼儿针尖儿大，一点儿都不让她。


    她为什么还会念着他？


    是不是因为他会为她操心、为她担忧、还是唯一一个答应娶她的男人？


    呵呵，能嫁给那么个朗若明珠的男人，这辈子，也值了。


    她的身子就像沉入海里一样，越来越重，再也没有力气浮上去。


    耳畔听得有人惨叫着倒地，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看一看。


    快要被撕扯掉的头皮，似乎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身上如雨点般的拳头也好像没有了。


    她纳闷着，却没有力气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她，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疲惫。


    穆采薇是被一阵比一阵凄惨的杀猪般的嚎叫声给吵醒的，她睁开肿得核桃般的双眼，入目就看到一个美如画的男人，正高举着一把小嬐坊酉虻孛妗


    一嬐仿湎氯ィ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脖子僵硬得扭不动，不知地上躺着的是何人，只是看着那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发呆。


    没想到她昏过去之前默念了那男人一次，他竟然出现了。


    是幻觉还是她已经在阴曹地府了？


    「是……是你吗？」她吃力地张嘴，嘴角破裂的伤口扯得生疼，说出来的话也轻若蚊蚋。


    陆瑛正要举着小嬐吩俑旺财来一下子，忽然听见这么轻的一声低喃声，喜得顾不上去看旺财那如蒙大赦的脸，忙转头看过来，正对上采薇那双好看的弯月般的眼睛。


    此时这双眸子不似往日那般璀璨，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空洞得令人发虚。


    他心疼极了，忙俯身把采薇扶坐起来，半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问着，「还好吗？」


    采薇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还算灵活，这才点头，「没事儿，都是些皮肉伤。」


    看着这个男人如玉般的面庞上满是担忧和气愤，她只觉自己有点儿受宠若惊。


    他的怀抱温暖坚实，靠在那里，可以清晰地听见男人急遽的心脏跳动声。


    有心脏跳动声，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死？


    她下意识地戳了戳陆瑛的胸口，温暖坚硬，让她一下子像是被烫着般缩回了手。


    这一举动把陆瑛给逗乐了，穆采薇羞得忙扭过脸，红没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因为此刻她那张黑乎乎的脸已经肿胀得几乎透明了。


    歪过头去，她看向那个瘫在地上双手双脚被汗巾捆绑得死死的人，虽然这人脸上布满了血污，除了一条亵裤，浑身上下再无衣物遮挡，但采薇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不是她那远房表哥——旺财，又是谁？


    她双目死死地盯着旺财，就算这人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穆寡妇和旺财两人联手的，还是旺财骗过了穆寡妇？


    反正这事儿，她不会跟旺财算完。


    旺财脸上身上已经被陆瑛拿那小嬐饭蔚闷た肉绽，不下四五处伤口，都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再看不远处，还躺着那两个偎翠阁的打手。那个纹身的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趴在地上，后脑勺上一片猩红的血迹。


    而那个痨病鬼汉子则仰面躺在地上，也看不出哪儿受了伤，但就是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采薇有些害怕，她多少次揣摩这男人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个身怀功夫不同寻常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下手有没有轻重，这两个人有没有死？


    她细细地看过去，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两人腹背那处微微地伏动，这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们只是昏过去，并没有死。


    这男人本来和她萍水相逢，她不想让他陷入人命官司里。


    陆瑛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汉子看，不由温声安慰着她，「别怕，有我呢。」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采薇的泪就再也忍不住，像泄了闸的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


    「哇……」她钻进陆瑛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陆瑛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双胳膊笨拙地扎煞着，不知该放在她的背上好，还是放在她的肩上好。


    这女子平日里胆大泼辣，像是个打不败的斗士一样，那般贫穷困苦都没能压倒她，今天竟然被几个该死的男人给打得鼻青脸肿的，还吓成这样！


    陆瑛心里顿时跟针扎一般疼起来。


    这丫头可是他日日看在眼皮子底下的，谁他妈不想活了敢来触他的逆鳞？


    好半日，他才把手搭在采薇肩头上，轻轻地拥她入怀，轻声道，「放心，我不会饶了他们的。」


    说罢，见旺财四爪扒地想起来，陆瑛伸出一只脚，啪地一声踏在他的背上，又转脸问采薇，「你说，想怎么出气？切只耳朵，还是断只手？」


    「哇！」采薇双眼顿时就有了神采，发出一声惊叹：这男人，真是帅呆了酷毙了，一手拢着她，还能一脚踏在旺财背上！

 第20章

    这动作，这神态，哪哪儿都飒爽，哪哪儿都酷帅！


    她望着陆瑛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出了一会子神，腮边还未滚落下来的泪珠就跟一枚枚珍珠一样，阳光映照下，煜煜生辉。


    陆瑛忍不住伸出右手，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腮边的泪，柔声哄着，「好了，不怕。」


    那语气，好似对待一件心爱至极的宝贝。


    也是，这可是他亲口答应要迎娶回家的，将来可就是陪伴他一生的伴侣了。


    他怎么容许别人欺负她一点点？


    采薇木木呆呆地由着陆瑛擦完了泪，尚且还没回过神来，心里已经激起惊涛拍岸了。


    天，这么个妖孽般的美男，竟千般怜惜万般柔情地哄着她给她擦泪，她究竟何德何能？


    此生有此一次，于愿足矣！


    她傻傻愣愣地胡思乱想着，就听陆瑛对着旺财一声厉喝，「说，谁指使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旺财还想着采薇醒过来他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的，谁料这男人越发狠戾了。


    他原以为这人是个嗓子粗噶的姑娘，没料到还真是个男人！


    他姑家何时养了这么个男人！


    而且这男人看上去美得跟画儿似的，没想到这狠起来，比偎翠阁的打手还凶。


    偎翠阁的打手还没从他身上直接砍肉呢，他则直接拿着那把小嬐罚哪儿软和就从哪儿下手。


    此时他后腰屁股蛋子上已经掉了两块肉了，那生拉硬扯的滋味，他可不想再遭一次。


    所以，陆瑛一问，他就老老实实招来，「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实在是我在偎翠阁赌输了，没有银子，打手们要跺我一只手，我说我，我有个表妹，那群人就答应了。」


    言下之意，他是赌输了，把采薇押进去了。


    陆瑛勾了勾唇角，凤羽般的眼眸一闪，声音里已是压上了一丝冷冽，「这么说没人指使你了？你且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是前两日，我，我姑拜托我，我给表妹说门亲事，我，我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旺财看都不敢看陆瑛的眼睛，只觉这男人那双眸子好似一泓深渊，幽幽深不可测。


    「你和穆寡妇一伙的？」陆瑛禁不住往这处想。


    这几日，他也是想不明白为何穆寡妇急着要给采薇说亲，生怕她这辈子嫁不出去似的。先是找了邻居王大娘去问铁牛他娘李氏的意思，接着又拜托这个不成器的远方侄儿。


    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按说她们孤儿寡母的，她应该不舍得把闺女嫁出去，甚或招个上门女婿才对啊？


    所以，他也想从旺财这里套点儿话。


    旺财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迟疑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是，是我姑交代的。」


    采薇直直地盯着旺财那双眼，从陆瑛一问这话开始，她就下死眼盯着旺财了。


    她十分想知道穆寡妇为何要毁了她的容要急着把她嫁出去，先前她就怀疑穆寡妇不是她亲生的娘，今早旺财说漏了嘴，也透出了蛛丝马迹。


    是以，她才跟着旺财来到镇上。


    谁知还未套出话来，就被旺财差点儿给带入火坑了。


    幸好这男人赶来了，也不知道他伤口刚刚愈合，是怎么咬牙坚持着走了这十几里的山路的？


    一念至此，她就感动得泪水涟涟。


    这个男人，是她来这个世界上之后，为她付出最多的人了吧？


    陆瑛听了旺财的话，大吃一惊，他想不通穆寡妇为何要把采薇卖到窑子里？


    按说，就算她们不是亲生母女，这朝夕相处着，也该有感情了，为何那个瘦小的妇人会这么心狠手辣？


    他微微地摇着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喃喃低语着，「那个妇人，怎么会这么狠心？」


    「别听他胡说，我娘压根儿不可能做这事。」采薇可是一直盯着旺财的眼睛看的，旺财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她的眼。


    陆瑛问出这话的时候，旺财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眼神闪烁，游移不定，显然是想栽赃陷害穆寡妇，以减轻自己的罪责。


    她断定，这事儿一定是旺财自己输了银子，跟穆寡妇撒谎说在镇上给她说了一门好亲，穆寡妇才应允他带着自己到镇上给人相看的。


    虽然那妇人这些日子待她不怎么样，但采薇还是就事论事，没有感情用事。


    当然，她也不是那么确定自己看得一定就准，说这话，也是存着想诈一下旺财的心思的。


    陆瑛以为她真的看出了什么，听见旺财撒谎骗他，顿时就举起了小嬐罚没有一点儿迟疑，对着旺财的肩头就是一嬐贰


    「啊？」旺财疼得惨叫一声，浑身抽搐着，好半日才缓过气儿来，额头上已是冒了豆大的汗珠，面色白如金纸。


    「敢在爷面前撒谎，这就是下场！」陆瑛扬了扬那磨得光亮的小嬐罚咬着腮帮子往外吐着字。


    那清越的声音，此时听在旺财耳朵里，好似地狱催命的鬼叫一样，吓得他伏在湿凉的地上，哈巴狗一样四爪着地，拼命地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说。」


    「都是小的手贱，跑来偎翠阁堵了几把，输光了银子，就起了坏心思，想把表妹骗这儿换点儿银两的。」


    「可怜我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实在是迫不得已啊。」他脑门磕得直冒血，顺带着还大倒苦水，想以此博得采薇的同情，好让这修罗般的男人饶过她。


    「表妹，你就原谅表哥这一回吧？表哥吃了屎，做了这该死的事儿，看在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面儿上，饶过表哥吧？」


    他死命地挣扎着，往采薇跟前靠。

 第21章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采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照他脸上狠劲儿啐了一口，骂道，「呸，你个死不要脸的。输光了银子就卖我，还指望我原谅你？我不打死你就是好的，今儿万一他来晚了，我被人给打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骂完，还不解恨，她干脆一脚蹬在旺财被砍掉一块肉的屁股上，那一脚，卯足了劲儿，疼得旺财满地打滚，直嚷嚷，「饶命啊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说，穆寡妇把我从哪儿拐来的？」采薇生怕直接问穆寡妇是不是她亲娘，旺财又给她撒谎，所以直接从侧面敲击，让旺财无法骗她。


    果然，旺财一听这话，神色就显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话音还未落，他后腰那处伤口上就挨了采薇一脚。


    陆瑛看得直翘唇，这妮子，性子真是够辣！


    旺财疼得龇牙咧嘴惨叫了一声，鼻尖上冒出细汗，赶紧求饶，「表妹，表妹，这是真话。你来李家村的时候，才四五岁。我姑当年卖身入了京中李太医家做丫头，离家十几年，忽然就带了个孩子回来，家里人哪个不惊？当时你姥姥怎么问，我姑都咬死了说是她自个儿的孩子，夫君在京中病死了，无法过下去，才回了老家……」


    采薇渐渐地听明白了，原来穆寡妇当年是京中李太医家的丫头，至于她有没有许配人家，旺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旺财也说不清！


    那岂不是白问了？


    她见旺财还絮絮叨叨地往下说，气得就踹了他一脚，骂道，「说了等于没说。」


    「没有白说，没有白说。」旺财忍着疼，赶紧讨好巴结采薇，「那时候我十几岁了，早就记事了，虽然你姥姥问不出什么话来，可我私下里听大人讲，我姑还是个黄花闺女……」


    「他们怎么知道的？」穆采薇双眼一亮，身子往前一探，从陆瑛怀里钻出去，一把揪住旺财的领口，死死地瞪着他，「你要是敢胡编乱造一句话，我就剐了你。」


    她本来就丑，又挨了打，那张脸肿得已经认不出她是谁了。如今这般神色，狰狞得就跟夜叉一样，就算没有狠话，也够吓人的。


    何况，她那话不仅狠，还够冷，吓得旺财浑身一抖，就瘫坐在地上。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骚味。


    采薇吸了吸鼻子，松了手，很是不快，「怎么这味儿这么难闻？」


    陆瑛吃吃地笑了，点着旺财的身下，「他吓尿了。」


    采薇放眼看去，果真，旺财身下湿了一滩。


    她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踹过去，「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点儿出息？」


    「表妹，不，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保证句句话都是真的。」


    旺财又羞又怕，连声求着采薇。


    「别来这些没用的。你说，当年大人们是如何看出我娘是黄花闺女的？」


    这才是最有用的，别的，一概都是废话。


    「我说，我说。」旺财脸上汗如雨下，哭丧着脸赶紧交代。


    「我家里当时有个做稳婆的祖奶奶，会看这个。何况我姑当年带着你回来，你穿戴虽然不华贵，但件件衣裳料子都是上乘。我姑穿得倒是像个丫头，而且你喊她娘，总让人觉得别别扭扭的。所以，大人们才会怀疑……」


    这话倒有些靠谱。


    不过这些事情想来都是原身的经历，如今采薇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那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穆寡妇果真不是她亲娘了，但她是谁，是李太医家的姑娘，还是穆寡妇从京中拐来的？


    她略微想了想，觉得自己跟李太医家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


    穆寡妇当年虽说是他家的丫头，但好歹也是个清白姑娘家，一个姑娘家，无缘无故地谁会去拐卖一个孩子？


    拐卖了孩子住在这穷乡僻壤里，吃吃不上，穿穿不好，把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


    她图个什么？


    可不是自己的孩子，穆寡妇又为何把她不远千里地把她带过来？


    这到底为了什么？


    是不是李太医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又是李太医家的什么人？


    采薇只觉得脑子有些发胀，怔怔地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陆瑛也没想到，一个穷乡僻壤里，竟有人和京里的李太医牵扯上了。


    李太医家是个什么情形，隔了十几年，他也不太清楚。


    何况当年那桩悬案事关储君，没人敢提，他只知道有这么户人家，可并不知道底细。


    见采薇双眼放空，神情木木呆呆的，他有些心疼，忙把她扶起，小声道，「别想了，先回家再说。」


    采薇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脑袋自然地偎在他的怀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旺财见这两人要走，忙拔高了嗓子喊起来，「表妹，你让他放了我吧？」


    采薇斜睨了浑身血葫芦一样的旺财，冷冷地勾唇，「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还想让我饶了你？」


    陆瑛干脆一脚踢向他，冷声道，「跟这种人渣讲什么道理？」


    这样果真痛快，旺财吭都没吭一声，华丽丽地晕过去了。


    「这样，这样，没事儿吧？他们，他们会不会报官？」采薇颇有些担心地指了指地上昏过去的四个人，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了。


    「不怕，他们干得就是拐卖良家妇女的勾当，哪里敢报官去？」


    对于这种阴暗的东西，陆瑛那是再熟不过。


    常年掌管昭狱，能有什么手段是他不知道的？


    陆瑛扶着采薇，一步一捱地出了巷子。


    采薇这才注意到他面色白得很不正常，忍不住关切地问他，「你的伤，要紧吗？」

 第22章

    「不碍！」陆瑛摇摇头，垂眸一笑，恰似烂漫的夏花，差点儿晃晕了采薇的眼。


    她忍不住心中暗暗祈祷：老天爷，她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吗？怎么被这样一个妖孽美男搀扶着？


    呵呵，此生有这么一回，死也情愿了。


    两个人刚出巷口拐了一个弯，才来到大街上，就见迎面一辆青绸马车驶来，还没等采薇反应过来，那车就嘎地一声停在他们面前。


    李汝舟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采薇面前盯着看。


    「你……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相了半日，方才确定面前这个被一个绝世大美男搀扶着的人是穆采薇，他大嫂的救命恩人。


    方才他在家里左等右等，到了和采薇约定的时辰，还没见她来，他以为她在镇上找不到他家了，就到大街上迎一迎，谁曾想看到一个身材和采薇差不多的，他还纳闷着怎么被个男人给扶住了，没想到真的是她！


    陆瑛看这男人一直盯着采薇看，心里有些不悦，瞪了李汝舟一眼，冷声冷气道，「关你何事？」


    「呀嗬，你是谁？」李汝舟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身上又有功夫，一见陆瑛不让他问，顿时就火上来了，撸起袖子就预备打架。


    采薇身子又软又累，被打过的脸给日头一晒，更是火辣辣地疼，双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儿，几乎快睁不开了。


    见这两人一副要掐架的架势，气得有气无力地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先顾顾我，可好？」


    李汝舟悻悻地作罢，陆瑛忙低下头，温声哄着，「好，这就走，我们找辆马车好吗？」


    采薇无力地点点头，还惦记着自己的背篓，「那背篓里有药，别丢了。」


    「放心，带上了。」陆瑛指了指自己后背，告诉采薇他给背上了。


    李汝舟见他们两个一替一句地说着，压根儿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不由急了，「嗨，还找什么马车？这不是现成的吗？」


    陆瑛瞧着这毛头小子就不顺眼，有心不想坐，可又怕采薇走不动，只好低下头问她，「坐这辆行吗？」


    采薇哪里还有力气回答？


    眼下只要有辆马车就好。


    李汝舟连忙去挑帘子，陆瑛见她已经迈不了步子，就把一只胳膊伸到她的腋下，半扶半抱着她，要把她撮上马车。


    李汝舟见状，不由竖了眉毛，呵斥着，「你是她什么人？你这么搂着她成何体统？」


    陆瑛听了这话，不甘示弱地一挑眉毛，好看的眸子幽深地像一口古井，唇角微翘，不无挑衅，「我是她未过门的夫君，我不搂着她，你能搂吗？」


    李汝舟张口结舌，瞪着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采薇晕晕乎乎的，却还是听见了，心里不由想笑：她都丑成这个样子了，他还搂着她，怎么下得去手的？


    不过这男人撒谎骗人的本领可不小，他什么时候成了她未过门的夫君了？


    只是这会子她顾不上辩解，头昏昏沉沉的只想躺着睡。


    陆瑛扶着采薇上了马车之后，就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采薇已经晕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一沾他的腿就睡着了，压根儿就理会不了自己这时候躺在一个男人腿上有何不妥。


    李汝舟愤愤地坐在车夫旁边，实在是忍不住就挑帘子往里看了眼，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陆瑛就嚷嚷起来，「你这人实在是不像话，她睡着了顾不上，你就不能讲究点儿？」


    陆瑛冷嗤，「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句话噎得李汝舟横眉竖目的，想要跟他干一架，又怕惊着他大嫂的救命恩人，只得憋住了。


    只是这小子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一路上憋得心肝肺几乎快气炸了。


    也不知道晃了多久，才终于来到李家村。


    采薇悠悠醒转，身上、脸上兀自火辣辣地疼。


    她一睁开眼，就发现头顶一片青黑，身子就跟飘在大海里一样浮动着，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马车上。


    再抬头，就对上陆瑛那双深邃关切的眸子，「你醒了？」


    「哦，我们，这是回家吗？」虽然那个家对她来说没那么温暖，但她目前还没别的地方去。何况她还有好些事儿要问清穆寡妇，只能先回那儿了。


    「嗯，这就到了。」陆瑛说着，见她皱着眉，就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还疼吗？」


    采薇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着，而且还是躺在陆瑛的大腿上。


    男人的右手搁在她的后颈处，当她的枕头。另一手搭在她的腿弯处，免得她睡得不舒服。


    她心里一颤，也不知道自己躺在他腿上多久了，他竟然一动不动？


    他的胳膊和腿麻了吧？


    想完这些，她这才又想起来，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么枕在一个男人腿上，似乎不大好。


    赧然地笑了笑，她慌张地坐起身子，忙摇头，「不疼了。」


    其实还疼得厉害，只是下意识地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这男人担心！


    谁料这一起有些猛，再加上她迫不及待地摇头，顿时就眼花缭乱起来。


    陆瑛看出她的异常来，忙用两手撑着她的后背，略带埋怨地责备着，「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在采薇耳朵里，就像是个关心妻子的丈夫一样自然、宠溺、温情。


    她有些羞涩地挣开了他的大手，不敢再去看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天，这男人怎么了？


    不毒舌了，不斗嘴了，她还真的不习惯了呢。


    急急地挑了帘子冲下去，差点儿栽了个倒栽葱。


    陆瑛在后头急急地喊着，「怎么这么急性子？看摔倒了。」

 第23章

    李汝舟早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儿，恨恨地磨着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老虎，人家不怕吗？」


    陆瑛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跟着采薇进了巷子，回到家里。


    李汝舟跟在后头一摇一摆地也进来了，他不是头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进了小院，望着采薇摇摇晃晃地奔向堂屋，陆瑛在后头扎煞着两只手跟老母鸡护崽般，又忍不住讥讽起来，「人家都进屋里了，你还跟着不死心做什么？」


    陆瑛回头死死地盯着他，「要你管？」


    说着，也随着采薇进了屋。


    李汝舟悻悻地啐了一口，「真是个死不要脸的。」也跟着进去了。


    穆寡妇坐在炕上做针线，听见动静抬头看时，就见采薇一头扎进来。


    屋里的光线暗，她觑着眼看了一会，方才看到采薇一张脸肿得猪头一样，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


    要不是采薇的身形肥胖特殊，她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


    她急得哧溜一下溜下炕，一把扶着摇摇欲坠的采薇，急急喊着，「薇薇，你这是怎么了？」


    采薇无力地张嘴一笑，「拜你那好侄儿所赐，差点儿没命回来。」


    陆瑛也紧跟其后冷笑道，「她怎么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穆寡妇自打采薇随着旺财走了之后，为了防止陆瑛捣乱坏事，就把陆瑛给锁在偏屋里，谁知还是被陆瑛踢破了门闯出去了。


    她一个女人家追不上陆瑛，只得在家里生闷气。


    这会儿见采薇这个样子，又听见陆瑛在后头说怪话，也没细想，就责骂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我家薇薇好端端的，怎么你一出去她就有事儿了？」


    陆瑛嗤笑一声，闭上嘴。跟一个妇人打嘴仗，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


    依着他的性子，直接投去昭狱，十八般酷刑全轮一遍，任是铁打的人也招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劳心费力地白浪费口舌？


    但这是人家采薇的家事，他怎好插手？


    采薇听穆寡妇不分青红皂白就骂陆瑛，一把挥开她扶来的手，仰脸冷笑，「娘啊，你可真会倒打一耙啊。不先问问你那好侄儿对我做了什么，反倒埋怨起他来？你可知道今儿要不是他，我就死在外头了。」


    虽然先前猜测到穆寡妇可能不知情，但自打发现她毁了她的容之后，采薇心里就有了疙瘩。如今见她随便冤枉陆瑛，心头的火更是一拱一拱地往上窜。


    穆寡妇听完她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呢？旺财他，他不是带你去相看了？前些日子他叫人捎信说给你在镇上说了一门好亲，虽然男方大点儿，好歹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你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一说到她的样子，采薇立即就火了，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这个样子活该嫁给一个老光棍是不是？甚或者给老头子做填房？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现如今还嫌弃我这样子不好，是不是？」


    穆寡妇没想到她情绪这么大，一时惊呆了，半晌方才喃喃念道着，「薇薇，娘，娘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娘这也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采薇怒目而视，「为我好就是毁我的容，坏我的身？为我好就是想让我嫁给一个老头子？为我好就是让旺财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多日积攒下来的痛恨、怨愤，让她一时失去理智，收不住了，统统发泄出来。


    多日积攒下来的痛恨、怨愤，让她一时失去理智，收不住了，统统发泄出来。


    穆寡妇被采薇给哭傻了。


    她再也想不到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日夜悬心，换来的会是这么个结果！


    她接受不了，她痛苦她难过，她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在炕下，捧着脸就哭起来，「可怜我为你熬了这么多年……呜呜……」


    陆瑛默默地看着这一对所谓的母女，穆采薇仰着脸发泄了一通，任凭脸上的泪水肆意横流。


    穆寡妇瘫坐在地上，双手指缝里的泪水跟小溪流一样。


    穆采薇的痛他能理解，可穆寡妇的难过他理解不了。


    这个妇人口口声声为了穆采薇熬了这么多年，她为何要这样？


    当年李太医家惨遭灭门，还是锦衣卫办的案子，只是那时他小，后来等他想知道的时候，镇抚司里所有的卷宗竟然一夜都被大火烧尽，也不知道谁干的。


    但凭着他的判断，这里头牵连的东西肯定不少。


    难道穆采薇真的是李太医家侥幸逃脱的后人？


    这个穆寡妇毁了她的容坏了她的身是怕人认出她来？


    也只有这样能解释得通了。


    陆瑛微微蹙眉，看着哭得浑身颤抖的穆寡妇，轻轻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已经把穆采薇带到这穷乡僻壤了，又谎称是她的女儿，就算不毁容长大了也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想不通，只能先从穆寡妇这里打开关口。


    于是他面色一沉，冷声喝问穆寡妇，「你为何要把她拐到这里来？拐了人还不罢休，还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你居心何在？」


    他本来不屑于这样的小事儿，经他手的都是事关朝廷重臣的大案要案，还是头一次过问这些破家事。


    可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他放平了语气，但也足够把穆寡妇吓得松开双手，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陆瑛不怒自威，声音的冷冽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水，激得穆寡妇浑身乱抖，却还是咬着牙嘴硬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采薇一把抹掉脸上的泪，低头看着还狡辩的穆寡妇，目光变得冷厉起来，「旺财都招了，我不是你女儿，你到底是谁，为何把我拐到这里？」

 第24章

    她和陆瑛之所以咬定穆寡妇把她拐到这里，就是想让穆寡妇乱了阵脚代出真相的。


    她也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不是李太医的后人，若是一上来就说穆寡妇把她带到这里避祸，那穆寡妇借机邀功，她就不好追问了。


    穆寡妇被这两人逼得退无可退，索性装痴做傻，嚎啕大哭起来，「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姑娘让我这么做的。」


    姑娘？哪个姑娘？


    前些日子采薇听她惊吓中说漏了嘴，也提到了「姑娘」，她怀疑，这个姑娘很可能就是穆寡妇的主子。


    李汝舟站在门口，见这两人对着一个瘦小的妇人严加逼问，不由有些看不下去，就打圆场，「喂，我说你们两个，瞎折腾什么呢？穆姑娘受了伤，这会子正该好好歇着，怎么倒惹得一家人都哭上了？」


    话落，陆瑛和采薇齐齐回头瞪着他，异口同声道，「闭嘴！」


    李汝舟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却挨了蹭，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哼了声，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他不了解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听话听音，似乎穆采薇被她表哥给骗到镇上要卖到窑子里，这才挨了一顿打。


    至于怎么又在这儿审问起她娘来，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听着陆瑛那语气，心下也是暗暗吃惊：这个男人很有气场，一点儿都不像个普通人，身上有种久居高位的感觉。


    不知道这个男人蛰伏在穆姑娘家里想干什么。


    穆寡妇疯疯癫癫歇斯底里地哭起来，采薇倒是不好再问了。只得对陆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出了屋子。


    李汝舟摸了摸鼻子，跟在两人身后。


    穆采薇忽然转头，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坏了，坏了，大事儿还没办呢。」


    刚才光想着从穆寡妇嘴里套话了，她竟然把那件事情给忘在脑后了。


    身后两个男人被她给吓了一大跳，齐齐问着，「出了什么事儿？」


    陆瑛神色微变，上前一步，急切地问，「怎么？是不是你怕旺财告你？」


    李汝舟则问，「是不是要回去把他们……咔？」他做了一个手势，神情狠戾。


    穆采薇哭笑不得看着这两个脑洞大开的男人，好半天才苦哈哈道，「我忘了买鸡仔了。」


    陆瑛：「什么？」


    李汝舟：「啊？」


    陆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半天才问，「家里不是还有几只鸡吗？」


    采薇摇头，「就这几只哪里够？」


    李汝舟听着他们一长一短地说着家长里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甘示弱地插嘴，「你家里都快没粮食吃了，能喂得了那么多鸡吗？你要是馋了，我给你买烧鸡吃。」


    采薇和陆瑛不约而同地瞪过来，李汝舟尚且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头皮发麻地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问着，「我，我说错什么了？」


    采薇白了他一眼，恨声道，「我们家一辈子就要这么穷，不能翻身吗？」


    陆瑛也道，「她都赚了几十两银子了，你怎知她日后不会赚更多？」


    李汝舟嘿嘿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那日我大哥还给你四十两银子的诊金呢。」


    他不知道采薇又从莲花家赚了五十两呢。


    采薇手里现在可有九十两银子了，九十两银子，对于这些山村小户来说，那可是天大的数目了。


    李汝舟当即就拍着胸脯道，「放心，你要买多少？我给你买去。」


    「不要多，先买个一百只吧。」采薇一仰头，傲娇地说道。


    李汝舟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丫头，不会疯了吧？一百只，那放在这院子可得满院子，吃什么啊？


    关键是长大了，怎么吃啊？一天杀一只啊？


    李汝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采薇，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一下子买这么多小鸡仔。


    采薇也坚决不透露自己的秘密，李汝舟答应的事情只能照办，隔了一日，就亲自把那一百只小鸡仔和一袋子小米送过来。


    看着满院子都是扎煞着小黄翅膀到处乱跑的小鸡仔，李汝舟都替采薇犯愁，「等这袋子小米吃完，我看你拿什么喂？」


    采薇但笑不语，送走他，这才回转身来去看那些小鸡仔。


    正是大热天儿的，小鸡仔们活泼得很，在地上琢一琢跑一跑，累了就找片阴凉处卧在篱笆院下头。


    采薇看得入神，嘴角也不自觉漾出微笑。


    陆瑛抱着胳膊，倚在偏屋的门框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采薇。


    这丫头有些变了，身子虽然还胖，但没以前那么肥硕，有了腰身，看出曲线来了。


    脸蛋儿也不如以前那么黑乎乎的，下巴尖了许多，五官也明朗了。


    这么些天的努力，他是看在眼里的。


    每当看到这丫头站在院子里一招一式地练着，他都觉得累。可即使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的，这丫头也毫不松懈，一招一式都练得到位。


    他是个武学高手，自然看得出来采薇是多么努力。


    这样的人，和他类似，骨子里都有一股子狠劲。


    他喜欢，也极其欣赏！


    采薇也没有养小鸡仔的经验，不过她到底学过医，知道人和动物都是相通的。


    小鸡和小孩都一样，需要养得细心还要精贵，这样成活率才高。


    她先是在锅里倒上水，又抓了几大把小米，煮开，凉透，才弄了几块干净的青石板，撒在上头。


    小鸡仔扎煞着翅膀飞抢着，头挤头，身挨身，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陆瑛看直了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


    活了这么大，吃过的鸡不知多少，但从没养过鸡。

 第25章

    见采薇端着一个大粗瓷海碗左撒一把右撒一把，他也看得手痒难耐，上前蹲在她旁边，从碗里也抓起一把煮好的小米撒在青石板上。


    不过一会儿工夫，那一百只小鸡仔就把一大海碗的小米吃了个精光。


    采薇却不再到锅里盛，陆瑛看着还眼巴巴盯着那大碗的一群小鸡，不解地问，「怎么不给吃了？」


    采薇抿唇儿一笑，缓缓站起身来，「不能给吃饱了，这样它们才会土里刨食啊。」


    陆瑛听着很是新奇，是啊，小鸡仔都吃饱了，就趴着不想动，慢慢的就会越来越懒，除了吃就是趴，身上的肉到时候就不好吃了。


    他对采薇越发刮目相看了，只觉得这丫头懂得的真多，多得有时候连他都想象不到。


    两个人喂完鸡，就到了吃中饭的功夫。


    家里一直都穷，也没那么多讲究，采薇算着什么时候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做饭，也不讲究什么过午不食。


    对她一个吃惯了一日三餐的人来说，一日两餐实在太残酷。何况原身胃口很大，一下子给断了，也不容易接受。


    她只能坚持「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的原则，「管住嘴迈开腿」，双管齐下。


    再说现在她已经见到了成效，只要坚持下去就好。


    李汝舟今儿送小鸡仔的时候，顺便真的买了几只烧鸡，所以午饭就丰盛了些。


    小米粥，白面饼子，烧鸡，又调了两个素菜。


    一盘子凉拌马齿苋，先用开水焯了，把粗粒子盐拍碎撒上，放上蒜末，浇了点儿烧开的豆油。


    一盘子素炒韭菜，加了点儿辣椒，放了点儿盐巴。


    采薇特意把屋内的破桌子搬出来，摆到院里阴凉处。


    穆寡妇依然躲在屋里不出来，采薇没法子从她嘴里套话，念在她的养育之情的份上也没为难她，特意给她端了饭菜放在炕上。


    她则和陆瑛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桌边，丰丰盛盛地吃起来。


    陆瑛吃一口饼子喝一口小米粥，再就一筷子马齿苋，只觉得齿颊留香，比什么饭菜都好吃。


    他看着采薇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吃着菜，心里忽生一种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也许，他真的适合过这样的日子呢。


    那种刀口上噬血的日子，纵使他这么冷情冷性的人也过够了，这种田园居家的日子，他还真的特别向往。


    自打受了伤被这丫头救回来之后，他就喜欢上这种日子。


    官场的尔虞我诈，昭狱的阴暗残酷，朝堂的明争暗斗，统统不如陪这丫头吃一顿平平常常的家常便饭好。


    此生有幸，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他该好好谢谢这丫头才是。


    采薇吃着吃着，就觉得不自在起来，好像有两道目光始终在盯着她，让她头皮有些发紧。


    她猛一抬头，正对上陆瑛那双幽幽看着她的眸子。


    她的脸皮忽地发烫了，只觉得不知怎么和他相处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自己被旺财几个人差点儿打死的时候，他及时地出现救了她一命之后，她依偎在他坚实的怀抱里，心内的那种安全感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穿越过来，她虽然表现得乐观坚强，但天知道她内心里有多不踏实有多惆怅。


    可是这个男人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可靠！


    眼下他这么看着她，她不像平时那样骂他两句，心里如同闯进一头小鹿，脸红心跳地垂下头去。


    筷子挑了一筷子马齿苋就往嘴里塞，掩饰着她的慌乱，只是那手抖得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事，差点儿就夹不住菜了。


    陆瑛收回目光，安静地低下头吃饭。


    他怕是给不了她想要过的生活，即使他答应说要娶她，可他不想让她跟着他担惊受怕。


    两个人忽然沉默起来，谁都不说一句话。


    用过饭，收拾了碗筷，采薇又去看那群小鸡仔。


    隔壁院子，铁牛出来劈柴，就朝这边看了几眼。


    一眼看到采薇家满院子都是小鸡，他又惊又喜，忙压低了嗓门问，「你才买的？」


    采薇无声地点头，微微一笑。


    铁牛家堂屋门吱呀一声开启，李氏从屋里端着个木盆出来，看样子是要洗衣裳。


    两个人忙别开目光，各干各的。


    待李氏去了河边，铁牛才撂下斧子，跑到采薇家里来。


    他看着满院子欢快的小鸡仔，高兴极了，只是有些替采薇犯愁，「这么多，怎么养得过来？」


    他也闹不懂采薇为何一下子这么胆大，就算山上的蝗虫多了，但每日赶着鸡上山也是个体力活儿。


    喂大了，怎么处理还是个事儿呢。


    采薇也不解释，反正八字还没一撇，她说早了，万一到时候不成，岂不惹人笑话？


    吃完饭，采薇就开始忙活起来。


    她跟铁牛要了几大块木板，让他拿斧头削得平整一些，打算搭个鸡棚。


    这么多的鸡养大了，得需要个大棚子才成。


    铁牛手巧，采薇口说手指的，他就弄出来了。


    两个人又沿着篱笆墙根儿打了地基，圈出一块约莫一丈见方的地儿，底下用木桩子钉牢固，上面搭了架子，弄上一个三角的顶棚，铺了树枝，再扇一层茅草，一个简易的鸡棚就行了。


    木板都是铁牛贡献出来的，粗活儿也是他干的，陆瑛好几次想插手，都被采薇给挡过去了。


    这个人重伤才痊愈，还不能干这个。


    只是陆瑛看着铁牛和采薇一同劳动有说有笑的，心里就是忿忿不平，即使不让他干，他也抱着胳膊挤在铁牛旁边看，不让他靠采薇太近。


    看着搭建好的鸡棚，铁牛不由啧啧感慨：这式样儿，有点儿像江南水乡的阁楼，看得他不闪眼地夸着采薇，「一个鸡棚，亏你怎么想得出来？我家的都是在地上弄个窝就行了。」

 第26章

    采薇看了眼自家那个老旧的鸡窝，不过是几块石板堆起来，够挡个风遮个雨罢了。


    养几只鸡也就罢了，要是多了，那鸡窝就盛不下。


    她指着那鸡棚细细地跟铁牛解释，「下层到时候积攒些鸡粪，可以沤肥种菜种庄稼。上面给鸡卧着，也免得下头有蛇啊野猫啊来吃它们。这上头宽敞，也好打扫，又透气，这么多鸡才不至于挤着。」


    铁牛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养鸡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他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直夸采薇，「薇薇，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懂？」


    「那是，我家薇薇自然聪明！」陆瑛与有荣焉地接道。


    铁牛听了这话很是不服，梗着脖子就冲着他来了一句，「薇薇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他不过提醒陆瑛，他是一个借居在人家的外来户，别动不动就摆出一副主人谱。


    陆瑛正待再刺激刺激他，闪眼瞧着李氏端着木盆从河边回来，他就对着巷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喏，你还不赶紧回家，你娘回来了可饶不了你！」


    李氏可不想自家儿子跟采薇来往。


    铁牛不想让李氏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得扛着斧头回家了。


    李氏是个精细人，从采薇家院门口经过的时候，见她家门口竖起一个小阁楼，不高不低的，住人盛不开，放东西也不结实。


    她纳闷极了，暗想着敢情这是采薇替那野男人修的茅厕？


    毕竟她们家母女两个，那野男人上个茅厕也不方便。


    只是那样的茅厕，门儿太小，还得爬上去，蹲也蹲不下的，不憋屈死了？


    她一头雾水地回了家，就见儿子正抡着那柄银光闪亮的大斧头卖力地劈柴呢。


    夏日的阳光打在铁牛光裸的上身上，映得他身上的汗珠子晶莹剔透的。


    李氏心疼起来，慢声细语劝着铁牛，「我的儿，你才好些，别出这大力了。够烧的就行了，等明儿再劈。」


    铁牛嗯了声，看那木柴堆了半人高，就收了斧子，接过李氏手里的木盆，把衣裳晾在院子里的麻绳上。


    李氏环视了眼自家院子，又指了下采薇家篱笆院墙旁那个小阁楼，轻笑着，「你看她家，非要弄出朵花儿，给那野男人搭个茅厕也这么讲究。」


    铁牛嗨了一声，笑了，「娘，看你说的，那哪儿是茅厕？那明明是鸡棚啊。」


    「鸡棚？」李氏这才注意到采薇家满院子都是嫩黄的小鸡仔，不由吸了一口气，「这丫头怎么买了这么多鸡？拿什么喂啊？」


    铁牛挠了挠头，不想让李氏在围着采薇转悠，「娘，人家想干什么，咱过问那么多干嘛？」


    「也是。」李氏点点头，「我们虽然紧邻紧舍的，倒也不便管那么多。毕竟，她们家还想着你呢。」


    李氏把儿子看得凤凰蛋一样，生怕穆寡妇贼心不死，还惦记着铁牛呢。


    对于李氏来说，穆寡妇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采薇长得丑不说，还一副水性杨花的性子，赖上了铁牛，她可就亏大了。


    到时候，铁牛就算不是穆寡妇的上门女婿，也是了。


    两家隔得那么近，等她们老了，铁牛不仅要管着她，还得管着穆寡妇。


    这负担，有多重！


    穆寡妇那个家，就是个无底洞。


    早些年，她看她们日子过得艰难，家里有吃的喝的还贴补她们些。


    想着穆采薇长得那样，穆寡妇再不会好意思开口的，谁知她竟然厚着脸皮托了前院王大娘来说亲。


    她心里当时那个气啊，暗恨她怎么那么不识数，竟敢肖想着她家铁牛！


    按说，铁牛和采薇在一块儿玩玩也没什么，送点儿柴禾吃食过去，她也无所谓。


    她是个善心人，不在乎这点子东西。


    可千不该万不该，穆寡妇不该开这个口。


    一开这个口，她们两家连邻居都没得做了。


    李氏看着太阳地下晾衣裳的儿子，越看越顺眼。


    这么英俊高大的儿子，可不能被穆采薇那头猪给拱了。


    这么想着，铁牛已是晾好了衣裳。


    李氏又把目光投向采薇家的那鸡棚子，看了一阵，总算是看出不对来了。


    她端着木盆到河边洗衣裳之前，没见她家有这么个东西啊，怎么洗了有个把时辰，这东西就凭空出现了？


    还有，那木板子削得平平整整的，是采薇那丫头弄的还是那野男人干的？


    那野男人不受了重伤成日睡在她家偏屋里吗？


    采薇那丫头胖得走路还得喘粗气，能干得了这活儿？


    何况，她家院子里平日里也没见有木板子，不过个把时辰，采薇就能从山上砍了回来？


    她转过头来，幽幽地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铁牛啊，你帮采薇，娘不怪。只是你这个样子，人家心里会有想法的，你知道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该和采薇有点儿距离了。等明儿娘得了闲，就到你姥姥家寻你舅母，给你说门亲去。」


    她觉得自家儿子眼光太低的原因，还是因为这穷乡僻壤的，没见过什么好看的姑娘家，是以，才连采薇那样的都能入得了眼。


    是时候她该回娘家一趟找她嫂子了，她嫂子可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媒婆！


    铁牛一听她娘要给他说门亲，惊得目瞪口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他不过给采薇家搭了个鸡棚，怎么就扯到说亲上了？


    他才多大？


    还没到十八呢。


    在这山村里，这个年纪有孩子的也有，但他从没想过这么早成亲。

 第27章

    他总觉得自己不甘心待在这个小山村一辈子吃苦受穷，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出去闯闯。


    而且，好看的姑娘他也不是没见过，里正家的闺女莲花不就挺好看的？


    可他觉着莲花还不如采薇和他投脾气呢。


    他看着李氏急得都快跳脚了，只得柔声安慰李氏，「娘，我不想这么早成亲。采薇挺好的，您往后别这么说人家了，我不去她家就是了。」


    在他眼里，采薇比莲花强多了，又懂医术心又善，总比莲花成日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找林秀才好。


    照他的心思，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的。


    可无奈他娘看不上，怎么办？


    李氏见铁牛倔得很，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说不想就不想。」


    「你以为你还小？跟你同岁的二蛋都快当爹了，你也赶紧给娘娶一房媳妇回来，收了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说罢，她自去收拾午饭。


    铁牛拗不过他娘，只得由着她去了。


    吃过饭，李氏撂下碗就出去了。


    铁牛知道她是去他姥姥家找他舅母了，他则背着绳子斧头，打算上山砍柴去。


    经过采薇家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扯长脖子往采薇家院里看，只是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放开喉咙喊了声，「薇薇？」


    偏屋的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开了，陆瑛走出来，看着铁牛，挑高了眉毛，「何事？」


    他问得文绉绉的，倒是让铁牛一愣，有待不理他，但想着采薇，只得咽下那口气，问道，「薇薇在家吗？我找她一块儿上山。」


    「薇薇也是你叫的？」陆瑛不无讥讽地笑着，「都是快娶媳妇的人了，以后就别对人家姑娘献殷勤了，免得你娘成天说三道四的，好好的姑娘家也被她败坏了名声。」


    说完，陆瑛毫不客气地转身，回了偏屋。


    铁牛一霎间像是被雷劈中一样，面色惨白，脑子里像是钻了无数只苍蝇，嗡嗡乱飞。


    听这男人口气，他娘说的话，都被采薇和他给听见了吧？


    采薇生气了，是吗？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不会让这男人出来传话的。


    他失望伤心，站了好一会子，只觉得身子摇摇欲坠。


    童年的玩伴，多年的情谊，说没就没了。


    这一刻，他十分痛恨长大。


    只有长大了，长辈们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才会以各种世俗的名义来限制他们在一块儿。


    好半天，他方才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身子好似被掏空了一样。


    偏屋内，采薇脸色很不好，数落着陆瑛，「让你跟他说我不舒服不能出去，你怎么偏偏那么刺激他？」


    陆瑛抱着胳膊倚着门框，双目紧紧地盯着采薇，满不在乎，「不绝了他的心思，他还不得成天来找你？找你就是事儿，与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


    采薇今儿确实被李氏给气到了，多年的邻居，她怎么忍心那般疑她？


    她就是那般上赶着的人吗？


    铁牛不错，但她也没死乞白赖要嫁啊，还不是她那便宜娘穆寡妇想出来的馊主意？


    在她眼里，也许铁牛是最合适的人选。


    人憨厚实诚又肯干，两家隔得近，既能做上门女婿，又能就便儿照顾着两家人。


    只是人家李氏看不上她啊。


    这男人说得不无道理，既然李氏那般反感铁牛来找她，她还不如断绝了铁牛的心思，从此以后成为路人也罢。


    原身跟铁牛什么感情她弄不清，她没铁牛那般伤心难过，出了一会儿神就好了。


    她来到院里背起背篓要出门，陆瑛却追了上来，张着双臂拦着她，面上的笑容有些讥讽，「怎么？我把你的青梅竹马刚赶走，你这就要追着人家去了？」


    采薇不知他为何忽然有些不可理喻起来，不由冷声呵斥，「你瞎说什么？我不过是要上山打些茅草扇鸡棚，怎么就扯到这上头了？难道以后他上了山就不许我上山了？」


    陆瑛这才明白过来，看了眼刚搭建起来的鸡棚，咧着嘴笑了，「那我陪你去。」


    既然她不避讳和铁牛在山上见面，那就意味着她心里坦坦荡荡的，她心里没有铁牛，他怎能不高兴？


    采薇想着陆瑛躺了这么多日子，也该出去放放风了，这样也有利于他的康复。


    再说，长时间躺着肌肉也容易萎缩，爬爬山，也能让他身体机能恢复正常。


    于是她就点头答应了。


    陆瑛高兴地孩子一样，跟在采薇旁边，一路上有说有笑地上了山。


    路过莲花家门口时，他们看见莲花正坐在门槛上，无聊地望着天。


    自打大前儿晚上她从莲花家拿了五十两的诊金，莲花就更看采薇不顺眼了。


    不过她爹要靠人家救命，她只能忍痛割爱。


    第二日，采薇顶着一张被人打肿了的猪头脸，又去给白兴诊了脉，开了药，看着他喝干了方才回家。


    今日已是第三日，估摸着白兴已经止血了。


    她答应过莲花娘，三日必定治好白兴。


    莲花遥遥地看着采薇同那男人有说有笑地一同走过来，不由瞪大了双眼。


    那男人身上只穿一件短褐，下身着一条黑色的大裆裤子，肥肥大大，裤脚还短了一截，像个大罗卜一样。


    估计采薇家里穷，没衣裳给这男人穿，他出门穿的是采薇的旧裤子吧？


    莲花想笑又笑不出来。


    虽然这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上，但那张如玉的面孔依然英俊得人神共愤，看得她眼珠儿都不知道转动了。

 第28章

    最让人气愤的是，采薇丑得猪一样，走在他旁边，身子圆溜溜得像个球，可她愣是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丝自卑尴尬。


    她同他说说笑笑，不知道说到什么，竟然还开心地笑起来。


    采薇那张黑乎乎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幸福，男人看她的眼神，宠溺、温存。


    莲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下子就不会跳了。


    她追林秀才林风那么久，林风除了偶尔跟她说两三句话，可从来没这么温柔地看着她。


    她又羡又妒，恨不得上前把采薇推开，自己站到男人的身边。


    可莲花不敢！


    这男人的狠戾，她是见识过的，一言不合，都能动手把她打出去，这样凶巴巴的男人，如同望梅止渴，可望不可即。


    她咬着下唇，不甘心地看着这对男女走到她家门口。


    采薇看到莲花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就推了陆瑛一把，努了努嘴，「瞧瞧，你的桃花在这儿等你呢。」


    「胡说，我才没有这样的烂桃花呢。」陆瑛不满地瞪着她，压根儿就不正眼看莲花。


    采薇打趣了他一番，这才走近莲花，问她，「你爹今儿能下地了吗？」


    莲花看她不顺眼，又嫉妒她，正没好气，听她这么问，就恨恨地哼了声，「我爹还躺炕上起不来，你这个骗子，快把那五十两银子还给我。」


    「哦？还下不了炕？不会吧？」采薇自然信不过她的话，探头往她家院里看去。


    莲花蹭地一下站起来，伸手拦着她，「看什么看？我爹起不来就是起不来，你还想怎样？」


    「呵呵，我信不过你的话，怎么了？」采薇双手抱在胸前，依然往里看。


    正僵持着，就听堂屋门口有人挑了帘子，喊着，「莲花，你跟谁在外头说话呢？」


    正是白兴的声气儿，听上去虽然有些发飘，但也没那么虚弱。


    接着，帘子晃动处，白兴已是走出屋子，下了石阶。


    采薇戳了戳莲花的胸脯子，笑了，「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女儿，为了五十两银子，不惜诅咒你爹下不了炕。」


    说罢，她一阵冷笑，和陆瑛上山去了。


    莲花看着他们的背影，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张小脸儿急得煞白。


    采薇和陆瑛上得半山腰，就找到一片茅草丛。


    她连忙拿出小镰刀来，就待要割。


    陆瑛却一把抢过来，道，「这活儿交给我。」


    采薇发愣，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从来都是独立惯了的她，还真不习惯靠着男人呢。


    见陆瑛已是弓起身子去割那茅草，她连忙制止，「你的伤口才愈合，还是我来吧。」


    陆瑛不肯，「这点活儿累不着我，你先坐那大石头上歇着。」


    采薇无奈，只得走到陆瑛指着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悠闲地看着这个男人动作利索地收割着茅草，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感觉来。


    她甩甩头，不敢再看陆瑛。


    这个男人，即使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手里拿着镰刀割草，也能帅得一塌糊涂。


    她现在算是总结出来了，只要盘靓条顺，干什么都养眼！


    不过是一刻钟，陆瑛就割了一大捆。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直起腰来，看着采薇笑，「天天躺着，身子都发霉了，出出汗才痛快。」


    采薇很是赞同，「的确，越是大热天儿越得出出汗，才能把体内的毒素排出。」


    陆瑛听不懂什么是「毒素」，不过这丫头嘴里时常吐出他不知道的话，他也习以为常了。


    两个人相帮着，把那茅草打成捆，采薇要背，陆瑛却抢过去甩在背上，「这是男人做的活儿，你一个女人家，抢什么？」


    他说得那般理直气壮，好像一家之主一样。那迷人的侧脸，在阳光中，煜煜生辉，看得采薇面红心跳。


    这个男人，妖孽成这样，偏生还能柔情万千，哪个女人不想跟他共度一生？哪个女人不死心踏地啊？


    不过即使陆瑛对她这般温柔宠溺，采薇还能保持清明，自知目前不是她跟他谈情说爱的时候，她还有减肥大业要完成，还有发家致富的计划没有实现。


    这男人不过是个过客而已，说不定他养好了伤就一去不回，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碰面呢。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早就看出这男人的身份不凡来。


    即使在她们那一贫如洗的家里，即使吃着野菜，人家也能优雅高贵，不像她，吃饭仅仅是果腹而已。


    人家就好像怀着虔诚和信仰在吃饭，一举一动，都高贵得让人不敢侧目。


    换做一般男人，受着伤，正是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有点子肉，不得大吃大喝一顿啊？


    可人家不。


    人家就算吃个烧鸡，也要一条一条地吃，处处都透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


    她穆采薇别的本事没有，可自认看人的本领还是有点儿的。


    更何况，那晚上那么多黑衣人来搜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她也曾问过他，但他糊弄过去，之后她就再也未曾提起。


    这样的男人，她若是动了心，那就是中了毒。


    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行。何必非要想着去霸占人家一生一世呢。


    人家这么个可人儿，怎么会让她这个丑女给毁了？


    她该醒醒了，不能像莲花那样，看见个美男子，就走不动路了。


    这辈子，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不愁吃穿住用，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想明白这些道理之后，采薇就淡定了许多。

 第29章

    她背上背篓，和陆瑛徐徐往山下行。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挖些草药，摘些野菜，磨磨蹭蹭地，不知不觉那日头就往西斜去。


    陆瑛也不催她，含笑问这问那的，采薇一边挖着药草一边给他讲解药草的性能，陆瑛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觉得天儿已经晚了。


    待采满了一背篓药草后，采薇这才发现天色不早，忙急急地就要下山。


    陆瑛却一把拉着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嘴里还说，「急什么？有我在呢。」


    采薇冷不防被他拉了小手，心里慌乱地如同小鹿跳一样。


    好在她毕竟不是那等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姑，不过是几息之间就调整好了情绪，不着痕迹地挣脱出自己的手，笑着掩饰过去，「我这不是怕天黑看不见路会摔倒吗？」


    陆瑛有些失落地捏了捏掌心，方才她那小手被他的大手包裹住，滑滑嫩嫩的，凝脂一样的触感，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啊。


    只是不过一瞬间，她就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溜走了。


    愣神的功夫，采薇已经走出去好几丈远。陆瑛连忙跟上，不过几个纵越，就追了上去。


    这点子山路对他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


    铁牛背着一捆柴，手里拎着两只野兔，静静地站在半山腰上，看着下面你追我赶的两个人，一时心潮澎湃。


    原来她真的生气了，不屑于和他上山。


    原来她并不是没人喜欢，那个男人在她身后张开双臂跟护雏的老母鸡般，他看得真真切切的。


    到底还是他娘看走了眼！


    回到家里，采薇就把割来的茅草扇在鸡棚上，陆瑛也帮着，很快就把鸡棚收拾妥当。


    又住了些小米，撒在青石板上，两个人一人一只碗，喂完了那百十来只小鸡仔，就和陆瑛去赶鸡。


    小鸡仔还太小，飞不上那鸡棚子里，还得先找个筐子装着，放屋里才成。


    何况这山村小院的，野猫老鼠都不缺，太小了放外头一叼一个准。


    两个人跟干什么似的，张开了双臂，猫着腰，陆瑛拿筐子，采薇往里头赶，满院子逮着那嫩黄的小鸡仔。


    这些日子天天做瑜伽游泳跑步，身子灵活了许多，足足围着院子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百十来只小鸡仔给装好，放在偏屋里。


    采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大口地喘气。


    陆瑛安置好了小鸡仔之后，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柔声道，「累了么？我给你揉揉。」


    说完，伸出手来就去揉她的膝盖。


    采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把他推开。


    这个男人，现在这是怎么了？竟然动手动脚的了。


    陆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一个没防备被她推得倒退几步，不由缩回手，一时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采薇面皮也有些发烫，她这是做什么？有点儿太紧张了吧？


    平日里，她和他都是斗斗嘴耍耍性子的，现在也不过是想给她揉揉膝盖，也是一番好意。


    是她的心境变了，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


    先前这男人说过要对她负责，当时她没当回事儿，可自打他从镇上救了她之后，她就有了别样的心思。


    这很可怕，她不允许自己这样。


    她要的是公平的感情，而不是现在这样带着同情心的。


    她有信心能变美，更有信心发家致富，将来，她若是真想嫁，那也要找个对她一心一意的。


    像这男人这样的，盘好条顺，家境即使不如何，三妻四妾估计也不成问题。


    她可不会跟那些女人争风吃醋。


    稳了稳神，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笑起来，「你天天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一时这么殷勤，我还受不了了。」


    陆瑛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赔笑，「吓我一跳，我以为我哪儿冒犯了你。」


    采薇想说「你的确冒犯了，咱俩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呢。」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没好意思吐出来，生怕说得太重，这男人受不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进了偏屋去忙活晚饭去了。


    她不习惯一日两餐，所以坚持用晚饭，但晚饭吃得很少，无非吃点儿凉拌蔬菜或者野菜。


    今晚也不例外，她烫了点儿马齿苋和蒲公英，又到门口摘了个葫芦瓜，弄了三样小菜，给陆瑛和穆寡妇做了饼子，她只吃菜。


    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起来放鸡。


    看着满院子活蹦乱跳的小鸡仔，采薇只觉得昨儿沉重的心情顿时就轻快了许多。


    反正她的目标很明确，和这个男人好聚好散，不会有什么交集，那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喂过鸡之后，刚端上碗喝了两口小米粥，她家巷子口就来了一辆大马车，由张大爷带着，说是来找她的。


    张大爷还乐呵呵地直羡慕，「薇薇真是好福气，还有这么多有钱的亲戚。」


    前儿来的那个俊俏少年郎，穿戴气度，比起铁牛要高了一个帽头，他看着很是喜欢。


    就不知道薇薇这丫头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听他老伴儿说，铁牛他娘还看不上薇薇，那个少年估计也难。


    不知今儿来的又是什么人，还指名道姓地来找薇薇，敢情又是什么富贵亲戚？


    看着张大爷满眼放光地笑着，采薇也是一头雾水，打量着站在她家篱笆院的那两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


    一个容长脸儿，中等身量，白皙的皮肤，一头乌黑的发挽成一个圆髻，插着两个缀着流苏的银钗。


    她身上穿着一领浅绿宁绸对襟褂子，搭配着一条湖绿的马面裙，看上去显得很有精神。

 第30章

    这个妇人嘴角含笑，两眼弯弯，虽眼角有些鱼尾纹，但看上去很是和善的样子。


    另一个身材粗壮高大些，面皮比前一个黑些，浓眉大眼的，带着一副赤金耳环，半苍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扁方，神情严肃，看上去颇有些严厉。


    见采薇站在门口一直打量着她们，这个妇人就有些不悦，挑高了眉毛，淡淡问，「请问，这是穆姑娘家吗？」


    采薇也不知道这是谁，自己更是从来没见过这人，只好含糊着点头，「你们是谁？」


    那严厉妇人也不正眼看她，不屑地冷嗤，「我们找的是穆姑娘，你一个下人问那么多干什么？」


    下人？


    穆采薇睁大了眼，这人是谁，一开口就牛气冲冲的？


    陆瑛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看着这两个穿戴不凡的妇人，眨巴了下眼，对采薇扬了扬下巴，「这人谁啊？」


    「不知道，说是我一个下人不能问。」采薇如实答道，语气里有些无奈。


    好吧，她承认她是很丑很胖，穿的也很差，但，这小小的篱笆院，像是用得起下人的样儿吗？


    这妇人要高于顶，连脑子也飞出去了？


    那妇人见陆瑛这么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出来，站在采薇后头，虽然衣裳穿得破旧，但气度高华清贵，不容小觑。


    她当即就变了脸，一张黑黝黝的脸堆满了笑，讨好地问陆瑛，「敢问这位爷，和我们家穆姑娘相识吗？」


    采薇这下子更懵了。


    什么叫她们家穆姑娘？


    她什么时候成了她们家的了？


    这妇人嘴里的穆姑娘总不能是原身的娘穆寡妇吧？


    她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不知道这两个妇人所为何事，莫名其妙凭空出现，总不会看着她们过着苦巴巴的日子来接济她们吧？


    陆瑛被那妇人也是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她们家的穆姑娘？


    她们若是找的是采薇，那他当然相熟，不仅相熟，她还是他未来的妻子呢。


    他不无自豪地对着采薇指了指，「这院里就这一位穆姑娘，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两个妇人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


    头前那个嘴角含笑的妇人还对严厉的那个嘀咕了句，「不会吧？前头我们大奶奶多俊的人，这闺女哪怕随了一分，也不至于长得这样吧？」


    严厉妇人也直摇头咂舌，「大爷年轻时也是风度翩翩的美公子，断乎养不出这样的闺女。」


    穆采薇看她们那眼神动静就知道两个妇人想什么呢，只好无奈苦笑：看来原身也是个美人胚子，被穆寡妇给养成这样，真是亏死了。


    两个妇人嘀咕了半日，那严厉面容的这才抬起头来，相看了采薇好久，又揉了揉眼，才迟疑地问着，「你，你就是穆姑娘？」


    穆采薇被她这不敢置信的眼神给气得要命，就不冷不热地哼了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那妇人面色不大好，似乎还带着一丝惋惜，也不理会采薇的话，只管对着旁边那妇人交头接耳，「莫不是找错了地儿了吧？这副样貌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那和善妇人也有些失望，「怕是白来这一趟了。不过这样倒好，免得走上大奶奶那条路。」


    采薇听得稀里糊涂的，看这两个妇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失去了耐心，撂下一句，「找错了赶紧走，我还忙着吃饭呢。」


    说罢，扭头就走。


    两个妇人对着她那背影直摇头，「天，这腰身，这脸蛋儿，比起大姑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弄回去，那头也不答应啊。」


    陆瑛见这两个妇人盯着采薇的背影神神叨叨地，也没好气，「要走赶紧走。」


    话落，把那篱笆门啪地一声给关上，自去偏屋了。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不对啊，老太太可是交代过就在这儿的。这屋里也不会就她跟那男人住着吧？」


    严厉面容的妇人对着陆瑛修长高大的背影还出神，「那男人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她？」


    正说着，堂屋门被打开了，穆寡妇出了屋子，打算上趟茅厕。


    和采薇的关系已经破裂，穆寡妇这两日都面无神情，躲在屋子里除了上茅厕，也不出门，和采薇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双眼无神地走着，压根儿不管门口有什么人。


    谁料那两个妇人眼尖，听见动静就看过来，当即就尖叫了一声，「那个，那个，不是春梅吗？」


    穆寡妇被惊动，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看过来，就见篱笆墙上两个妇人穿金戴银地朝她招手，「春梅，春梅……」


    穆寡妇木木呆呆地，翕张着唇，半天没发出声来。


    那两个妇人则直接推门跑进来，一人一边就去拉穆寡妇的手，「春梅，你不认得我们了？」


    穆寡妇瞪着眼觑了半天，却忽然推开这两个妇人，往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惊慌，「我不认得你们，你，你们是谁？」


    采薇和陆瑛本来已经端起碗打算把饭吃完的，不料那两个妇人竟然闯进家来，还扯着穆寡妇不放。


    穆寡妇虽然不是她亲娘，对她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儿，但毕竟大家都住一个院子，穆寡妇怎么说也是一人把原身给拉扯大的。


    她不能容别人这般欺负她。


    采薇当即放下碗，大步走出去。


    陆瑛也跟了上去。


    穆采薇上前，二话没说，就把那两个妇人的手给掰开，「干什么，想打劫还是怎么地？」


    她深恶痛绝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再看穆寡妇这般惊恐，心里的火气更是一拱一拱的。


    陆瑛也冷声呵斥，「谁让你们进来的？再不走把你们打出去。」

 第31章

    两个妇人身子明显瑟缩了下，缩回了手。


    采薇不由瞥了眼陆瑛，这孤儿寡母的，还是有个男人可靠啊。


    两个妇人见这丑丫头和这如玉男人把她们当做坏人，不由着急起来，赶紧解释，「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当日和春梅都是一起在穆家做丫头的，是故人。」


    「对，对，是故人。」和善妇人似乎觉得这词儿挺好，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穆采薇霍然转头盯着穆寡妇，一开始她以为穆寡妇是李太医家的丫头，这怎么又成穆家的丫头了？


    那她，到底是谁？


    陆瑛听见两个妇人这么说，也盯着穆寡妇看，没想到这女人还有个这样的身份。


    只不知道是哪里的穆家？


    穆寡妇似乎不想和这两个妇人有什么瓜葛，一个劲儿往后缩，嘴里呢喃着，「我不认得你们，你们认错人了。」


    两个妇人却不肯让她缩回去，热情地往前去扯她的袖子，「春梅，这么多年，你除了变黑了变瘦了，其他可一点儿都没变。我们怎么认错了你？你带着姑娘住在这么个小地方，这么多年很不容易，这不，老太太特意让我们来带你回去享福的。」


    一提老太太，穆寡妇的神情就变了，她往前小心翼翼地探了一步，一脸的期盼，「老太太真这么说的？」


    「那可不？老太太说姑娘快及笄了，该回去说亲了。老太太都让太太给相看了好几家了，单等着姑娘回去呢。」


    和善妇人舌灿莲花，说得穆寡妇一脸的向往，「老太太总算记起我们了。」


    严厉面容的妇人见穆寡妇松了口，又把目光投向采薇，「这位，是咱们家姑娘吗？」


    她还是不敢相信穆家的姑娘会是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穆寡妇侧脸看了看采薇，目光晦涩难懂，「是，她就是大奶奶和大爷的头生女儿。」


    「还真的是？」和善妇人惊叫一声，「这也……？」


    严厉妇人瞥了她一眼，她赶紧住了嘴。可采薇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由讥讽地笑了。


    穆寡妇像是看不出她们的心思一样，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太太给姑娘相看的都是什么人家，可有中意的？」


    一问这个，两个妇人就开始支支吾吾了，「这个，太太还在相看着，就想让我们先来看看姑娘……」


    下头的话，采薇很想说出来，是先来看看她长得如何再做决定吧？


    穆寡妇一开始还满脸期盼，听了这话，忽然变了脸色，声音也跟着冰冷异常，「既然你们已经看了，那就请回吧。」


    两个妇人有些尴尬，「春梅，我们大老远的来一趟，总得在家里坐坐吧？」


    「这个家你们也看了，有什么好坐的？我们连吃的都管不起，你们还是别坐了。」


    穆寡妇毫不客气地赶着这两个妇人走。


    采薇还想了解下原身的来历呢，见穆寡妇这样，很是不解。


    陆瑛站一边听了半日，听出些门道来，冷不丁就问，「你们是京城哪个穆家？」


    严厉面容的妇人对着采薇和穆寡妇都难得一笑，可唯独对陆瑛笑得很是狗腿，「这位爷，我们是京城国子监祭酒的穆家。」


    国子监祭酒？


    陆瑛脑子里没有印象。


    两个妇人赖着不走，非要留在这院里坐一会儿。


    穆寡妇摆着冷脸，两个妇人仿佛看不出来，只管一个劲儿地夸着采薇，「姑娘这么能干，把这小院落打扫地很干净。」


    穆采薇冷笑，这两个妇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没想到还看得出来这个家目前她掌事。


    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邀请那两个妇人，「两位婶子若是不嫌腌臜，进来坐坐吧。」


    见穆寡妇变了脸色，如避蛇蝎一样，穆采薇越发疑心。


    两个妇人欢天喜地进了门，陆瑛一声不吭去堂屋搬出那两个破旧的板凳，就放在院子里。


    这时候日头还没那么强烈，再加上铁牛家院里种着一棵槐树，伞盖铺天盖地遮着，她们家也得了恩惠，凉爽地很。


    两个妇人喜滋滋地看着陆瑛道了谢，心想这男人还真和姑娘非同一般啊，不然，怎么跟个主子似的招呼她们？


    不过她们不敢多看，顶多用眼角余光溜一眼陆瑛那英俊地不像话的面庞。


    毕竟，陆瑛的眼神太过冷酷，只要斜她们一眼，就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采薇从锅里舀了两碗开水递给她们，「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先喝口水吧。」


    两个妇人看着那缺口的大粗瓷碗，倒也没嫌弃，端起来打量了一阵，见那碗边沿上清爽干净，这才咕噜咕噜喝干了。


    奔波了这些日子，一大早上就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她们早就渴得嗓子冒烟了。


    这水倒是甘甜！


    两个妇人交口称赞，「到底是山里的水好吃！」


    采薇指指门口那口辘轳井，「喏，那里头提上来的。」


    两个妇人又扯了几句闲话，由那严厉面容的妇人先开了头，「姑娘看来在这里过得不错，我们回去先跟老太太说说，等得了老太太的示下再来接姑娘。」


    采薇听得这话，就眨了下眼，「两位婶子这不是来接我的？」


    她其实也没打算跟这两个妇人走，不过是逗逗她们而已。


    听话听音，两个妇人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她长得好看了，估计直接一车就拉走了。


    只是现在她这个样子太差强人意，两个妇人自然还是得回禀了主子讨个主意的。


    两个妇人见她这般相问，不免尴尬地摇着手，「我们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哪敢做这样的主？姑娘不知道，我们府上老太太当家，规矩严得很，姑娘在这里逍遥自在的，可比那儿强多了。」

 第32章

    她们说的倒是大实话，不过采薇可不爱听，凭什么她身为穆家的姑娘，要住在这样偏僻贫穷的地方？


    她就算死了亲娘，可不还有亲爹呢吗？这么多年为何不管不问，由着一个丫头把她一手养大，这还是人吗？


    她心里气不忿儿，嘴上自然不会轻饶这两个妇人，「婶子们也觉着这里好？既如此，不如你们也留下做个伴儿吧，可别回那规矩森严的府上了？」


    两个妇人吓得顿时脸色发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陆瑛靠在偏屋的门框上，悠闲地抱着胳膊看热闹。


    这丫头，开始捉弄人了。


    穆寡妇面色也是变了变，却什么都没说，一张黝黑泛黄的脸上，神情悲戚，如丧考妣一般。


    采薇也没工夫理会她，只管从那两个妇人嘴里套话，「婶子从京中过来，少说也得千里，怎么着也得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再走。我既然是穆家的姑娘，婶子好歹也得给我个面子，不是？」


    这是强留了？


    两个妇人已是面色焦黄，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姑娘说笑呢。这屋子这么小，怎么住得下？」


    笑话！


    她们在京里都有各自的家，独门独户的，怎能受得了这贫瘠的乡村小院？


    上个茅厕还得蹲坑，这大热天的，还不得恶心死？


    两个妇人来不及就想溜，「老太太还眼巴巴地等我们回去禀报呢，姑娘且别心急，说不定老太太哪天真就派人来接你了。」


    说完，再也不敢逗留，如同后头有追兵一样，她们仓皇地出了院子，直奔巷口的马车而去。


    陆瑛看得哑然失笑，指着采薇打趣，「你是洪水猛兽么？就把她们吓得那样！」


    「我不是洪水猛兽，却胜似洪水猛兽！」采薇脸上挂着淡笑，神情似喜似悲。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妇人就是京中国子监祭酒府上老太太的先锋，过来相看她的，若是长得美有利用价值，就接回去，给她说门亲，将来也可以给国子监祭酒府上壮势。


    就像她这样的，丑得惨绝人寰，身为李家村第一丑女，那要是带回京城，估计连府上其他姑娘也给连累了。


    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这两个妇人自然也就不会逗留了。


    先前她们非要进小院坐坐，估计是想讨顿饭吃的，谁料想穆采薇故意说要把她们留下来，把她们吓得连饭也没蹭上，就跑了。


    如今想来，她这个样子，倒是福不是祸了。


    这么一想，她就回过头来看向穆寡妇，这个妇人身为穆家的丫头，为何有权力带走她？


    又为何胆大包天毁了她的容坏了她的身？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穆寡妇此时也恰好正看着采薇，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别开。


    良久，采薇才叹口气，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在那两张小板凳上，带着诚意喊了声，「娘！」


    穆寡妇浑身一震，愣了好半日。


    一行清泪缓缓流过她那枯黄消瘦的面颊，她伸出那双常年操劳变得干枯的手，小心地抚上采薇的脸，「薇薇，你，你还肯叫我一声娘？」


    「当然，一日为娘，终生是娘。这辈子，您想躲也躲不掉了。」采薇也十分动情，这难得的母女情分，她前生可望不可即。


    今生，她不想错过。


    穆寡妇颤抖着双手，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采薇细细地看着，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可怜的姑娘啊？」


    穆采薇知道她心里憋着很多事儿，也就尽情地由着她哭出来。


    发泄一通，人会舒服很多。


    这么多年，穆寡妇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靠着给大户人家做针线，愣是把她养大，这份罪，她如今已经能体会了。


    一个妇道人家，操劳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当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要惹来多少非议，多少不解？


    在这样的世道，这又是何等艰难！


    她虽然毁了她的容，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赔上一生？


    这么多年，她可曾后悔过，可曾难受过？


    无人知晓，无人过问。


    以前，采薇因为容貌被毁，心里藏着的只有怨恨，从来没细细想过穆寡妇为何要这样。


    如今有了京中来客那一出，她算是明白过来了。


    深宅大院，有很多的秘辛，也许，她娘的早死，穆寡妇的逃离，都深受其害！


    穆寡妇哭够了，擦得眼睛都肿了，这才歇下来。


    采薇一直攥着她的手，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


    穆寡妇终是平静下来，她看了看采薇，又瞅了眼倚门而立的陆瑛，欲言又止。


    陆瑛是个明白人，当即就笑着对采薇道，「我站了这半日也乏了，躺着歇会儿。」


    说罢，就关上偏屋的门，躺在烂毡垫上。


    采薇这才看着穆寡妇那双哭红的双眼，「娘要跟我说什么？」


    「走，跟娘到屋里去。」穆寡妇四处张望了眼，很是谨慎，起身拉着采薇进了堂屋。


    娘儿两个盘腿坐在炕上，穆寡妇这才娓娓道来，「我是你娘的陪嫁丫头，本不姓穆，后来跟着你娘到了穆家，才改的姓。」


    原来如此。


    采薇暗想着，她那日也没问问旺财姓什么。


    穆寡妇又继续道，「你也知道了，旺财是我娘家远房侄儿，我是王家村人。当年家里穷，爹娘狠心把我卖了。后来人牙子把我带到京中，一日凑巧遇见姑娘，哦，也就是你娘外出，看见我破衣烂衫地被人牙子欺负，就买下我……」

 第33章

    采薇听懂了。


    这么说，穆寡妇是她亲娘救下来的？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给她做了丫头？


    她娘莫非是李太医府上的？


    可她怎么又带着她逃到这儿来了？


    她满肚子的疑问，千头万绪，想迫不及待地问出来，但她知道，穆寡妇都会告诉她的，她只有耐着心听下去。


    「你娘是个才女，不仅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擅长医术，跟着你外祖父学得一手妙手回春之术。」


    穆寡妇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断断续续说下去，「你外祖父平生只得你娘一个女儿，爱的什么似的，把全身的本事都传给了她。只可惜女子不能行医，否则要遭人诟病。你娘也就偷偷摸摸地时不时地露两手，并不给人治病。」


    穆采薇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寡妇，对这个信儿一时难以消化。


    天，她娘是这么个有才华的女子啊？


    听先前穆家来的那两个妇人的意思，她娘还是个大美人儿。


    难道就是因为懂医术和长得美，才让她娘早亡？


    她隐隐地似乎捕捉到一些东西，却又抓不住，那些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无法深思。


    「后来我就跟着你娘到了穆家，过门一年后，你娘生了你。」穆寡妇平静无波的语调，让采薇无所适从。


    这里头似乎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啊？


    嫁人生子，一切都正常地很！


    「只可惜，穆家空有国子监祭酒的名声，却没有国子监祭酒的度量。老太太是个气量小的，瞧不上你娘的出身，处处为难。你爹又是个软耳朵根子，读书读不好，还高不成低不就的，在外头不如意就拿你娘出气。你大伯母仗着是翰林家的姑娘，处处踩你娘一头，可怜你娘在穆家，四面环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穆寡妇一边说着，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采薇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她娘当年过得这种日子。


    「我娘好歹也是太医家的小姐，怎么那老太太就瞧不上眼了？」穆采薇愤声问道。


    那个老太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她娘不仅长得美，还懂医术，这样的才女，嫁到谁家不是个福星？


    敢情她娘是这老太太给逼死的？


    穆寡妇长叹一声，泪流满面，「你娘哪哪儿都好，可那是在我们眼里啊。你娘和你爹的亲事本是穆家老太爷做的主，当年老太爷得了一场重病，差点儿死了，幸亏你外祖父把他救活。他感恩戴德，就许了儿女亲事。没想到，穆家是个虎狼窝。」


    采薇总算是听出阴谋的味道了，一双拳头攥得死死的，绷着脸一声不吭，眼睛里已是冒出了火。


    虽然她是个穿越而来的灵魂，但毕竟用了原身的身子，这种血溶于水的亲情，让她止不住义愤填膺，真想为她的生身母亲报仇雪恨。


    「这些倒还不至于要了你娘的命，坏就坏在你外祖父给宫里的贵人治病，摊上了天大的事儿，满府抄家，你外祖父……」


    穆寡妇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可怜你外祖父一生积德行善，救人无数，却因为宫里的争斗被卷了进去。李府的男丁死的死，逃的逃，好端端的家，活生生地毁了。」


    采薇睁着一双大大的眸子，努力不让眸中的泪水滴落下来。


    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满腹才华的女子，在夫家不受宠，如今娘家又败落，该是何等地心境。


    「穆家怕受牵连，吓得躲在府里没个出头的。你娘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生生地病倒了。」


    「你爹听你祖母的，连看都不去看你娘一眼。」穆寡妇擦了把泪，叹口气，「哎，那是一家什么人啊？可怜你娘那么个人！」


    「这事儿本来没了指望，谁知宫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忽然找到你爹，说是能保穆家不受牵连。」


    穆采薇惊讶了一下，这个秉笔太监是谁，怎么竟然主动找她爹？是为了财还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穆寡妇那黝黑的面色，咬着下唇听下去，「你爹那个畜生，竟答应了那太监……」


    穆寡妇两眼快要喷出火来，声音哽咽难耐，再也说不下去。


    穆采薇暗暗猜测：穆寡妇这副神情，定是她那便宜爹做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一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能缺什么？


    银子不缺，前途更是不用。


    国子监祭酒府上，能给他什么？


    女人！


    对，女人！


    太监不能人道，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娶妻生子。


    但，古代的太监也能娶妻，宫里更有「对食」的现象。


    这个大太监，难道看上了她娘？


    只是她娘乃是有夫之妇，又是深宅妇人，和宫里这个前途无量的大太监，又是怎么认识的？


    穆寡妇哽咽了一阵，又平静下来，她的话，为采薇打开了疑窦。


    「你娘做姑娘时，有一次在外头无意中救了个少年。」


    采薇猜出来了，那大太监就是那个少年。


    「那少年家里揭不开锅，爹死娘病，自己又摊上了瘟疫，被你娘救活，自然记住你娘。你娘品貌才情又是那样，他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后来，谁也不知道他进了宫，还成了秉笔太监。」


    穆采薇讶然，这还真是一段奇遇。这少年要不是太监，她娘跟着他，说不定比跟着她爹还强呢。


    「是那太监提出让我爹把我娘送给他的？」采薇小心地询问着，即使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不是？你爹那个畜生，为了自家安稳，竟然把你娘送给一个太监。你娘自然受不了这等屈辱，可怜那么个人，一绳子就吊死了。」


    时隔多年，穆寡妇一提起当年的事情，依然唏嘘不已，流泪不止。

 第34章

    原来当年原身的娘是这么死的！


    是屈辱死的！


    采薇看着穆寡妇一脸的泪，她自己也跟着心颤不已：到底是怎样的狠心，才会让自己的夫君把结发妻子送给一个太监？


    原身的爹，真是畜生不如啊！


    也许，他想维系家族的平稳，可他的良心上能过得去吗？


    采薇从炕头笸箩里抽出一方泛黄的帕子，亲自给穆寡妇擦干了泪，一脸坚定地看着她，「娘，别哭了，那样的畜生，不值得。我们要好好把日子过好，日后才能给我娘报仇雪恨。」


    穆寡妇很是欣慰地看着采薇，望着那张又黑又丑的脸，她很是愧疚，「你的样子随了你娘，娘怕你长大后也被人盯上，就做了那样的蠢事儿。」


    采薇对于毁容这件事还是在意的，穆寡妇一提，她心就跟针扎一样。


    但眼下她天天锻炼美容，已经有了点儿效果，她又有了希望。


    「娘的苦心我现在倒是能体会一二了。假如我的脸好看，估计就被穆家人给带走了。也好，这副样子把她们给恶心到了，估计穆家老太太不会再让人来了。」


    采薇安慰着穆寡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你要信我。」


    穆寡妇点点头，看着采薇浑身上下褴褛的衣衫，十分歉疚，「娘这些日子跟你置气，实在是糊涂。你这衣裳都烂成这样了，娘也给你缝补缝补。以前日子苦，没有料子做，现今好了，娘这就给你裁几身。」


    她说着话，就把炕头上采薇从李汝舟家里得来的缎子拿过来，在采薇身上比划着，「这匹翠绿的，夏日穿挺好。这套银白的，也不错。」


    采薇指了指旁边一匹宝蓝的，「给他也做一套吧，这些日子，他都穿我的呢。」


    穆寡妇面色不虞地斜了眼外头，「那野男人，你还不赶紧把他打发出去？」


    采薇和穆寡妇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又让她们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她听穆寡妇叫他「野男人」，不由得乐了，「娘，你可别这么叫。咱们娘们清清白白的，先不能自轻自贱，否则，别人就会鸡蛋里挑骨头。」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重伤刚痊愈，能把他打发到哪里去？再说，他住在咱们家，也没白吃白喝的，要不是他，穆家那两个妇人还不得把咱们给欺负死？」


    穆寡妇半日无语，手在那几匹缎子上反复地摸着。


    半天，她忽然抬起头来，双眼发光，看着采薇，「不如，娘去跟他说说，让他娶了你？」


    「咳咳咳……」采薇差点儿被穆寡妇的话给吓死。


    这个要命的娘哎，怎么动不动就想着把她给嫁出去？


    她有这么难嫁吗？


    「你看，京里穆家来人了，说是要给你说亲，还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呢。你娘死的时候，她们生怕那司礼监的大太监怪罪她们，把你这个有李家血脉的人给赶出去。十几年不问生死，这会子巴巴地让人过来，你觉得是真的惦记你这个姑娘？」


    「就算你这面相把她们吓走，说不定哪天她们觉得你还有用又来了。趁这会子，你不如嫁给他，一举两得，他也好名正言顺地住在我们家。」


    穆寡妇分析地头头是道，把穆采薇都给听傻了。


    她一直觉得她娘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这份才情。


    不愧是才女身边的陪嫁丫头！


    「咳咳……」她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连连摆手制止，「别，娘，您可千万别去问人家，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他敢？」穆寡妇双目圆瞪，叉着腰，嗓门大起来，「我闺女怎么了？能上山能下河，能持家能干活，哪一样配不上他？他不就长了一张小白脸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瞧他那穷酸样，连条裤子都没得穿，还敢挑三拣四？」


    采薇万万没想到穆寡妇发起威来，口齿竟这般伶俐！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穆寡妇在那儿长篇大论，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当时那人掉下悬崖，身上可是穿了衣裳的。虽然一身黑，但那料子也不是他们寻常人家能穿的。


    后来为了给他包扎伤口，才让她生生地把他的衣裳给撕了个精光。


    人家可不是穷酸得连条裤子都没有！


    穆采薇很想跟这个娘解释，无奈穆寡妇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害得她只能一愣一愣地听着。


    陆瑛无所事事地躺在偏屋里，见那娘俩进了堂屋，他嫌热，就打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起先他也没听见堂屋里说着什么，只是时不时地会有哭声传来。


    谁料到后头，就听见穆寡妇那个妇人开始拔高了嗓门骂起人来了。


    什么「他敢」，什么「长了一张小白脸」，什么「穷酸得连条裤子都穿不起」……


    他越听越不对劲儿，怎么好像说的是他一样？


    他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妇人了？


    他弄不懂，不由伸长了耳朵。


    那妇人似乎越说越上瘾，声音也越来越高，「他在我们家白吃白住这么多天，养头猪也比他值。让他娶你怎么了，还亏了他了？」


    陆瑛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


    这是怎么说？让他娶谁？娶穆采薇吗？


    他没说不娶啊？


    他前两天还跟穆采薇说过要娶她来着，是她没答应呢。


    陆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有些弄不懂这娘俩了。


    穆寡妇只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方才住了口，采薇赶紧见缝插针，「娘，娘，您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家那男人吧，也没说不娶，前两日还跟我说要对我负责来着，您可是骂错人了。」


    「当真？」穆寡妇从没想过那男人会主动说要负责，当即高兴地眉飞色舞。

 第35章

    她还想着要自己亲自出面，才能让那男人娶了她闺女呢。毕竟，那男人长得妖孽一样，自家闺女这长相实在是差强人意。


    但在她眼里，自家闺女不管多丑，那都是最好的。


    庄户人过日子，要不是靠脸吃饭。


    长得俊俏如何？


    能当饭吃吗？


    那小白脸这些日子还不是靠她闺女养活？


    采薇点点头，「娘，看你，我还能骗你不成？」


    她的确说的实情，但她没敢说自己没答应的事儿。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怕穆寡妇真的去问陆瑛。


    到时候，两头一夹击，她还有活路吗？


    好不容易有个安生窝儿，她可不想再到处逃婚颠沛流离地过日子。


    「算那小子识数！」穆寡妇一拍大腿，兴奋起来，「得了，等娘挑个好日子，就把好事给你们办了吧！」


    穆采薇一下子怔住了。


    她本想着打消穆寡妇这份热切的嫁女心思的，谁料到头来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天，她这个娘不要这么热情好不好？


    这都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怎么说到要办事儿了？


    穆采薇吓呆了，被穆寡妇这行动力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她可不想这么早成亲，更不想在自己这副样子的时候嫁人。


    于他于她，这都不公平。


    那个男人，长得美则美矣，可她一不知道他的底细，二不知道他的身家，这样能行吗？


    虽然他们两个不至于盲婚哑嫁，可比起她的标准来，还太远了。


    穆采薇连连摇头，上前一把攥住穆寡妇的手，制止住正想得眉飞色舞的穆寡妇，「娘，您冷静点儿，这事儿不急。」


    穆寡妇把脸一板，「怎么不急？你眼看着要及笄了，这个年纪，早就该说亲了。如今有了这么个现成人儿，赶紧定下来是正经。也让你李大娘看看，我的闺女也不是非她的铁牛不嫁的。」


    穆采薇被她娘这话给雷到了。


    老天，敢情她娘是为了出当时李氏拒绝她的那口气，才迫不得已要替她跟那个男人操办吗？


    反正不管她娘怎么想，她是不能让这事儿成的。


    「娘！」看着穆寡妇两眼放光，掰着手指开始一条一条捋着要置办什么，她顿时就急了，大吼一声，「您能不能别给我说亲？我这个样子，不想嫁人，您听明白没有？」


    不来狠的，看来穆寡妇是停不下来她的幻想了。


    穆寡妇被她的话给震撼到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天，采薇还这么在乎她的容貌。


    她以为京城穆家来人相看，采薇就会不顾及容貌，想着赶紧嫁出去，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谁知她心里还是这么在意！


    穆寡妇呆呆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采薇默默地从炕上爬起来，干脆撂下一句狠话，「娘，我这辈子要是瘦不回来美不回来，就一辈子不嫁人！」


    说罢，头也不回，就出了屋子。


    穆寡妇坐在炕上，眼神空洞，重复着那句话，「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不嫁人！」


    采薇昂首挺胸地冲到院子里，站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娘的，姐这辈子就瘦不回来美不回来了吗？


    这是什么天理！


    她偏就不信这个邪！


    陆瑛听见动静，就坐起身子，见采薇站在院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发了一阵楞，就听那丫头忽然「呀」地大吼一声，吓了陆瑛一大跳。


    接着，就见那丫头一个前冲，身子忽然倒地。


    陆瑛心跳一滞，不假思索就冲出偏屋。待他冲到采薇面前时，就见采薇两手手肘撑在身下，一张脸已是憋得紫涨。


    陆瑛急得忙喊，「薇薇，薇薇，你怎么了？」


    在采薇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他听见铁牛这么喊过她，穆寡妇也这么喊过她，所以他不由自主就喊出了声。


    手下意识地已经伸到采薇身边，打算把她来起来。


    采薇没想到自己做个平板撑也能惹来这男人的一番大惊小怪，气得要死，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来，「滚开！」


    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穆寡妇说让他娶她，她想到的不仅仅是拒绝，更是她这副样子配不上他。


    天知道，她为何忽然这么自卑起来了。


    她这是怎么了？


    她一向不都自信、开朗的吗？


    陆瑛还以为采薇病了忽然晕倒趴在地上了呢，一时心急也没看清这丫头的手并没有碰着地面呢。


    被她这么一吼，他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冷眼一看，这丫头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陆瑛傻了，这丫头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刚穆寡妇在屋里大声说的那番话他听见了，说实在的，一开始他说出要对采薇负责的话时，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


    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到了这丫头的难能可贵。


    她处事果决、嘴巴毒辣，更让他无比欣赏的是，这丫头从不畏惧流言蜚语，用自己一双妙手回春的手，发家致富。


    这股子拼劲，他在其他姑娘身上是看不到的。


    相处得久了，他越看越觉得她耐看，越看越喜欢。


    如今让他娶她，他真的是诚心诚意的。


    只是碍于身份，他不敢答应她什么。


    像他这种身份，朝生夕死都有可能，谁能保证下一刻他不会连累到家眷？


    所以，他打算等他自个儿处理完那些棘手的事儿，就来这里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


    可她，出了屋就一声不吭，他还以为穆寡妇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她给气着了呢？

 第36章

    如今这丫头忽然吼着他让他「滚开」，陆瑛的心里说不受伤那是假的。


    他面色发白，手尴尬地伸出去，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采薇也不理他，只管自己咬牙趴在地上。


    她有多渴盼变瘦变美，这种心理，有谁能明白，有谁能理解？


    这个男人不理解，摆出一副有恩于她的样子，说要娶她，还不是看她嫁不出去，同情她而已？


    穆寡妇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摆脱被穆家控制的命运，就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可是，他们想过她愿意不愿意了吗？想过她接受不接受了吗？


    是，过日子不靠美貌，不靠身材。


    但她不想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生，她不求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起码她自己先能接受她自己吧？


    陆瑛站了一会子，失神地回了偏屋。


    采薇终究没有多看他一眼。


    她足足在地上坚持了一刻钟，两个胳膊肘子都快要断了，这才松开身子，任凭自己趴在坚硬的黄土地面上，大口地喘气。


    只要多运动多锻炼，她才能瘦得快。而这其中的艰辛，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铁牛也听见这边的动静了，他怕李氏说什么，趁李氏到偏屋收拾饭菜，这才偷偷地跑出来，往隔壁院里看，就看到陆瑛那落寞的身影走向偏屋，看到采薇咬牙切齿趴在地上。


    他也不敢开口，只是愣愣地看着采薇，不知她怎么了。


    采薇趴在地上歇息了一炷香的时辰，方才觉得好些，这才撑着胳膊坐起来，一眼就看到铁牛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扯了扯唇角，朝他挤出一个笑，只是那笑并不怎么好看。


    铁牛也笑起来，指了指她的身子，意思问她是不是病了。


    采薇摇摇头，蹒跚地站起身子，就去角落里拿自己的背篓。


    大白天的，她还是别练瑜伽了，省得吓着铁牛和别人。


    她还得上山采药去。


    这些日子，运动有了效果，河底的淤泥也让她的皮肤变得细腻、白皙了些。


    但脸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疙瘩还没下去，她打算自己配些药膏面膜啥的，把那些疙瘩去掉。


    她就不信，这个世道，女人非要靠着毁容才能平安，美丽就是个错误，就会招惹是非？


    又不是鬼子进中国，有什么好怕的？


    陆瑛听着动静，才悄悄地站在偏屋门口看。见采薇背着背篓走出去，他迟疑了下，想着要不要跟着。


    不料在转身的时候，无意中就看到朝这边看过来的铁牛，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他娘那般嫌弃采薇，他还敢来招惹采薇？


    他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横眉竖目地瞪着铁牛。


    铁牛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两个人跟斗鸡一样互不相让，采薇早就走远了。


    山上没什么奇花异草，有的只是寻常的药材，采薇也不敢往那片密林深处去，她一个女子，若是遇上什么野兽就麻烦了。


    看着放牧的人逐渐下了山，她也跟着下来，一步一捱地往山下走。


    路过莲花家门口时，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细长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跟莲花说什么。


    莲花声音很小，有些细弱，她也听不清。


    只听那男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娘都病了几日了，家里没有银子，你能不能帮我请刘一贴过来？」


    那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采薇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这男人是谁了。


    他正是那日跟莲花在小河边说悄悄话的那个男人，也就是推倒原身致死的那个林秀才——林风。


    采薇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看看这个林风到底什么样子，值得原身为他送了命。


    莲花似乎有些委屈，嘟着嘴，絮絮叨叨辩解，「我爹也才刚大病一场，家里的银子都快花没了。我手头不过有几两银子的零花，刘一贴出一趟诊就要十两，这些自是不够。」


    「那你问你娘要一些添上啊。」林风压根儿就不觉得这有什么，脱口而出。


    莲花的小嘴微微张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穆采薇抿了抿唇，暗擦擦地笑了：这个林风，显然被莲花给宠坏了，他和莲花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怂恿着莲花跟她娘要银子。


    一个大男人，没有银子就自己借去，怎么还让女人替她出头？


    她当真为原身不值！


    就算这男人貌赛潘安，颜胜宋玉，她也不稀罕！


    莲花翕张着嘴，好一会子才缓过气儿来，语调已是带上了十分的委屈，「可是，我娘也没多少银子啊。我都跟你说了，我爹治病花了几十两银子，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


    采薇知道，莲花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莲花虽然喜欢林风，但眼下两人连亲都没定，她要是问她娘要银子，那是师出无名啊。


    林风，当真以为别人喜欢他已经到了什么都不管的地步了吗？


    采薇当即就把身子隐在一棵大松树后头，决定看看这个莲花到底会怎么做。


    她不是口口声声喜欢林风想嫁给他吗？当初为了原身纠缠林风而吃醋，还对着刚穿越过来的她，又掐又骂的。


    那就让她好好地看看，她对林风能喜欢到何种程度！


    莲花的话，显然惹得林风很是不快，他当即就甩了袖子，不耐烦地哼着，「你家不还有一群羊吗？卖几只不就有了？不过是十两银子而已，你都不肯帮我！」


    这话说得着实霸气，不给银子就是不肯帮他，人家没银子，他就让人家卖羊。


    敢情这林风当自己是皇帝啊？


    穆采薇暗暗好笑：这么个奇葩，原身怎么就喜欢上了？想来长得很好看喽？

 第37章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这男人有没有她家那位好看。


    不过旋即她就咬牙笑了：就算比她家那男人好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单就他怂恿莲花回家要钱，就不算什么好男人！


    莲花也不是个心善的，但她显然没想到林风比她更胡搅蛮缠。


    她都说了自家给她爹治病花了不少银子，林风倒好，连问候一声都不知道，还撺掇着她卖羊？


    她即使一颗芳心暗许给林风那么久，这会子也有裂缝了。


    何况，这些日子，她心心念念的是穆采薇家那个男人，对林风自然也就不冷不热了。


    「我们家我说了又不算，卖不卖羊还得过问我爹。」她板着一张小脸，不情不愿地说道，神色里就有点儿不耐烦了。


    林风却似乎听不出来一样，脾气很大，只管一个劲儿地催着她，「我娘都病得这样了，你就不能借点儿银子给我吗？不过是卖几只羊而已，你就小气地这样！」


    莲花这下可是气坏了，当即也没有好话，「你娘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卖羊救她？」


    林风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就惊讶地伸出手指着她好半天，「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莲花显然也气傻了，她为何不能这么说？她跟他什么关系啊？


    那日在小河边，她对他表白，上赶着让他娶她，他都没松口，怎么这会子竟理所当然地让她出资救他娘了？


    穆采薇站在不远处的大松树后头，憋着笑，一声不发。


    这个林风，竟这么幼稚！


    不，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极度自私。


    没想到白莲花一心想嫁的人竟是这样的，呵呵，她可是看了热闹了。


    不过白莲花现在还想不想嫁给林风，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替原身不值。


    这样的男人，长得再好，倒贴她也不要。


    再说，林风有她家里那货长得好吗？


    肯定没有。


    穆采薇嘟着嘴，笃定地想着。


    白莲花显然也受不了林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也指着他的鼻尖叫起来，「我怎么不能这么说？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为何非要我出银子救你娘？」


    不提关系还好，一提关系，林风的眼神就亮了，当即就跳脚嚷嚷着，「你那日在小河边不是让我娶你吗？那好，我现在答应娶你，行不行？」


    莲花也是话赶话地说到这份儿上，万没想到林风能把他们私底下说的话给嚷嚷出来，当即羞得一张脸通红，吭哧吭哧地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他们这乡下山村没那么多规矩，但一个姑娘家，私下想要嫁给一个男人，传出去也是很丢人的。


    莲花还打算将来说门好亲的，这下被林风大嘴巴一嚷嚷，名声可就败坏了。


    幸好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山上的人基本都回家了，来往的并没有别人。


    饶是这样，也把莲花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没想到林风会这么无耻，为了那十两银子，把她对他往日的情分都给耗尽了。


    她当即气得眼泪都流下来，哽咽地看着林风半日，只觉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变得可憎起来。


    「好，林风，你有种。」莲花脚一跺，冷哼着，「银子我出，但别想着我嫁你。」


    林风得了她的话，自然也就得意起来，双手抱到胸前，勾唇着，「早干什么来着，非得赖上我娶你才成。得，我也不要银子，你明儿把刘一贴给我请过来再说。」


    莲花含泪答应了，林风甩了甩袖子，转身就往回走。


    这一下，采薇倒是把他给看清了。


    就见那林风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倒也算是一翩翩少年。


    只是这人眼神有些浮躁，走路一摇三晃，头往前伸，脖子和肩膀形成一个大大的犄角，看上去有些仪态不佳。


    不似她家里那货，即使受了伤，也总是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的。


    采薇撇了撇嘴，怎么又想起家里那货了？


    看着林风从前面小道上经过，莲花气哼哼地回了家，她方才闪出来，也回家。


    院子里，小鸡仔正欢快地啄食，陆瑛一手端碗，一手撒米，看着那些小鸡仔，眉目清润。


    穆采薇站在篱笆墙外，愣是看得呆住了。


    果然，颜值高，做什么都好看。就连喂个鸡，都能让她看得移不开眼。


    但这样的男人，她更加不忍心染指了。


    多么美好的画面，怎能让她这个丑八怪给毁了？


    莫名其妙的，采薇的心情又不好了。


    陆瑛无意中抬头，就看到穆采薇正站在门口愣神。


    他忙放下手里的碗，大步流星走近，「你回来了？我正等着和你一起赶鸡呢。」


    这是他们两个每日的必修功课，一到天快黑了，就得把小鸡仔赶到筐子里。


    采薇只觉得有些疲惫，黯然地点点头，进了院子。


    陆瑛自然地把她背上的背篓解下，弯下腰又去扯那里头的药草。


    采薇赶忙拦着，「你重伤刚痊愈，别撕扯了伤口，还是我来吧。」


    陆瑛听话地站起身来，喜眉笑眼地看着采薇把一捆一捆码好的药草拿出来晾着。


    这丫头还是担心他关心他的，不是吗？


    穆寡妇也从堂屋出来，看着采薇一言不发。


    采薇也没什么精神跟她计较，只弱弱地喊了声「娘」，就去拿了筐子，和陆瑛撵鸡了。


    眼看着天快黑了，采薇又拎着瓦罐子要出门。


    穆寡妇这两日正常了，饭菜都是她在收拾，采薇也就不用做饭了。


    陆瑛见她又要出门，忙跟上来，「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第38章

    采薇回头，冲他无力一笑，「去河边。」


    「还要捉蛤蟆吗？」陆瑛甚是心疼这个丫头，这都是汉子干的活儿，她一个姑娘家，却要日日面对这些艰辛。


    「嗯。」采薇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走。


    陆瑛忙道，「我去帮你吧？」


    采薇霍然回头，灿然一笑，「我还要洗澡，你确定要跟着？」


    陆瑛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眼睁睁看着采薇走远，到底没好意思追出去。


    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竟敢戏弄他了。


    采薇本来还有些自卑心思的，谁知把陆瑛调侃一顿，看着这个美如玉的男人在她面前羞红了脸，忽觉心情大好，昂首挺胸、嘴角含笑就往河边走。


    去他妈的自卑，去他妈的不快。


    不就是丑点儿胖点儿吗？


    凭她的医术凭她的毅力，不信就减不下来。


    到时候，黑的白的肥的瘦的高的矮的，什么样的男人，找不来？


    姐这辈子就是要赚很多银子，然后就养很多小白脸，如何？


    她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有干劲！


    去河边捉了几只蛤蟆，她就脱了外衣下了河，一连游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上岸。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运动就是能赶走一切烦躁不安的情绪！


    真爽！


    穆采薇提着瓦罐子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就见陆瑛正站在篱笆墙那处眼巴巴地看着巷口，像是个倚门等郎归的小媳妇，看得采薇两眼一热，心里一阵温暖。


    哎，这个男人表现得太好了，又让她已经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涟漪，怎么办？


    陆瑛看着她过来，忙上前接过她的瓦罐，放在角落里，这才转身看着采薇，笑道，「我今儿已经答应你娘了，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就迎娶你！」


    还沉浸在男人体贴温柔中的采薇，被这句话当头给吓醒了。


    什么？他说过些日子要来迎娶她？


    他什么时候和她娘决定的？


    穆寡妇正在做饭，见采薇回来了，连忙从偏屋里钻出来，喜气洋洋地看着采薇笑，「薇薇，不是娘多嘴，你看看，人家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以为采薇是因为变丑配不上人家而觉得委屈呢，眼下这个男人不等开口，就提出要迎娶采薇，真是让她又惊又喜。


    她以为，想要这个男人娶采薇，还得威逼利诱呢，没想到人家竟主动找了她，说要求娶采薇。


    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脾性，她真是哪儿都满意啊。


    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什么铁牛铜牛的，方圆十里八村的，怕都找不到一个比得上这男人的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虽然受了重伤，穷酸得连条裤子都没得穿，但人家不管是说话还是办事，处处都透着大气、爽利。


    她年轻时也在京城待过，大家子办事的风格她还是知道一二的，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不论品貌还是性格，处处都好，采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先前说是不嫁，不还是因为自己容貌丑陋怕配不上人家吗？如今人家都直接开口了，这下子，薇薇该满意了吧？


    穆寡妇越想越高兴，恨不得这下就替采薇和这男人办起喜事来。


    采薇听她娘这么说，不由瞪圆了双目看着陆瑛，「你跟我娘说什么了？」


    陆瑛但笑不语。


    采薇又看向穆寡妇，她娘好歹也是太医家小姐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这男人一两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她是有多怕自家闺女嫁不出去啊？


    「娘，你怎么能这样？他叫什么，家住哪里，你知道吗？他家境如何，家里几口人，跟你说了？」采薇气得把穆寡妇给拉到堂屋，关上门，就数落起来。


    别人家的父母给儿女说亲，不得先问问人家的家境如何啊？怎么到了她这便宜娘这儿，愣是啥也不问了，光有个人就得了？


    这还了得？万一这男人是个杀人惯犯呢？


    穆寡妇被女儿给数落一通，并没生气，却呵呵地笑了，「放心，他要是没爹没娘岂不更好？将来就在咱家落户，你也不用伺候公婆，这不是天大一桩美事？」


    天，原来穆寡妇打得这个算盘！


    「娘，您就不怕他是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采薇冷森森地问道，希望能把穆寡妇给吓怕。


    「嗨，你娘我自认也是见过不少人的，那人虽然有些功夫，但眼神纯正，绝不是什么坏人！」


    她很笃定，听得采薇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见女儿不欢喜，穆寡妇忙又开导她，「那人说了，他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等过些日子他大好了，就回家禀明父母，明媒正娶来接你。」


    采薇听得欲哭无泪，穆寡妇看来中了那个男人的毒了。


    「娘，我能不答应吗？」采薇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何不想答应，也许，她对他，还没什么感觉吧？


    穆寡妇把脸一板，十分不解，「你说咱家养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传出去你还有脸吗？如今人家肯负责，你却不答应，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答应，娘就央媒婆给你说亲去，你看看，是选他，还是找别人？」


    穆寡妇开始威胁她了。


    采薇翻了个白眼，这个娘，心眼子还不少，知道用这招了。


    她也明白，穆寡妇是怕京中穆家来人把她带回去，胡乱给她说门亲事，就像她娘那样过得不幸福不说，万一送了小命就更不值了。


    眼下定下来，穆寡妇估计就不会再乱打主意了。


    两相权衡，采薇决定先应下来再说，「娘，既然这样，咱们就先说好了，等那人养好了身子回家禀明爹娘才能算数，你不能私自就操办。」

 第39章

    「怎么？你不赶紧抓着他，万一他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怎么办？」穆寡妇有些担心，这男人生得这样好，到时候养好了伤不认这门亲事，她们娘儿两个还能奈何得了他？


    「怕什么？大不了等我变美了再找个好的就是。」采薇才不怕这男人会不会反悔呢。


    「什么？你还再找好的？」穆寡妇被她这话给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怎么没有？天底下好男人多了去了，说不定皇上长得更好呢。」采薇呵呵一笑。


    穆寡妇更是吓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你还敢想皇上？」


    「我怎么不敢想？皇上三年一选秀，说不定哪天就选中我了。」采薇白了她娘一眼，口气很大。


    她倒不是真的想嫁给皇上，不过是逗逗穆寡妇而已。


    穆寡妇长叹一声，把到嘴的话给刹住了。


    她很想说「你这个样子皇上怎么看得上？」但又怕伤了采薇的心，只好打住了。


    采薇也不理她，径自出了屋。


    陆瑛看着这对母女嘀嘀咕咕地在屋里待了半天，就含笑问她，「都说什么了？」


    他这话问得很是随意，就跟自己是家里的男主人一样。


    采薇没有好脸色，这男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的，不过是许诺要娶她，就把穆寡妇给收服了。


    她瞪他一眼，故意唬他，「我娘跟我说要给我说门好亲呢，这不商量了半日。」


    陆瑛一听就急了，「你娘不是答应好让我娶你的吗？」


    采薇嘿嘿一笑，「她答应如何？我又没答应？」


    「你，你为何不答应？」陆瑛有些受伤，「我哪儿不好？是不是你心里还装着隔壁那小子？」


    采薇一听他提隔壁那小子就头疼，顿时就没好气，「对，我就是装着隔壁那小子，怎么了？反正看不上你就是了。」


    这本是话赶话想气气他的，无奈陆瑛竟信了，就见他神情有些悲伤，语调儿低沉，不似平日里那般清越，「隔壁那小子有什么好？不过有把子蛮劲儿罢了，他娘又不待见你，就算他想娶你，他娘还不乐意呢。」


    采薇哪能不明白这个，何况，她跟铁牛不过是兄妹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听了这话，也不觉得难过，只是顺口应道，「他娘乐不乐意怕什么，只要他喜欢就好！」


    「他喜欢就好？」陆瑛一下子拔高了声音，浑身冷意散发，大热天的，竟让离他很近的采薇身上有些发寒，「我也喜欢你，你怎么就不乐意？」


    陆瑛情不自禁就嚷嚷出来这句「喜欢」，一时，偏屋里，静谧无声，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采薇默默地盯着他，嘴角慢慢翘起，讥笑地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早就谁也不欠谁了。」


    「我又丑又胖，家里又穷，你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让你喜欢的？」


    她实在是弄不懂，这么个如花美男，为何就喜欢上她了？


    她也没逼着让他负责，他何必这般为难自己？


    她要的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真真实实的爱。


    可，这个男人，能给她吗？在她最丑最胖的时候，他会爱她吗？


    她觉得，这男人绝对不会爱她，说要娶她，很可能是同情她，怕她被他坏了名声，对她负责而已。


    这世上，负责虽然是最可靠的，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年轻，还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而不是两个人举案齐眉，你敬我让，一辈子平静无波，泛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这话，她斜着眉毛挑衅地看着陆瑛，很希望这个男人在她虎视眈眈的瞪视下打退堂鼓。


    可是陆瑛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声音更大了，「你胖你丑，你家里穷，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勇敢、自信、乐观、智慧，你能妙手回春，你能和我斗嘴，你能让我大难不死，难道这些都不够吗？」


    「是，别的女人可能花枝招展、琴棋书画俱通，但那是别的男人喜欢的，我，陆瑛，就喜欢你这样的，这，够了吧？」


    他因为喊得声音大了些，心思急躁了些，胸脯一起一伏的，浑身似乎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那如墨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坚毅纯净，就像是一泓平静的湖，诱人沉入，深陷其中。


    采薇被他的话给震撼到了，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她才意识回笼，呢喃了一句，「你不在乎我的容貌，可是我在乎。我一日不变美，我就一日不答应。」


    「好，既然你这么在乎容貌，那我毁了便是。美丑又有什么关系？」


    陆瑛一激动之下，竟然蹲身就摸出一根灶膛里还未燃尽的柴禾，往自己脸上戳去。


    那柴禾烧得火红，冒着青烟，吓得穆采薇大叫一声就上前去夺，无奈男人的力气很大，她连撼动一下都无法。


    「你疯了？谁让你毁容了？」她实在是理解不了这男人，这是在威胁她吗？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威胁？


    「你不就是觉着我长得好，你自己配不上，才不答应嫁给我吗？」陆瑛也是快憋疯了，一股脑儿嚷嚷出来，「如今我毁了容，咱们两个就一样了。」


    这是在逼婚吗？


    穆采薇欲哭不能，妈呀，她这么个丑绝人寰的人，竟然还有男人来逼婚？


    她是不是该谢天谢地了？


    「好，好，你先放下。」她只能安慰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你先答应，我再放。」陆瑛才不会上当。


    两个人的动静太大，穆寡妇听见了，就从堂屋出来，早就看到这一幕。


    她感动得泪水涟涟，劝着采薇，「薇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就答应了他吧？」

 第40章

    两重相逼，穆采薇的叛逆劲儿上来了，索性松开手，冷眼看着陆瑛，「吓唬谁呢，你烫啊？」


    她以为陆瑛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是个男人都会在乎女人容貌的。为了一个丑女，他至于这么虐待自己吗？


    谁料话音刚落，陆瑛还真的连停顿一下都没有，把那冒着青烟的棍子就摁在了脸上。


    「嗤」地一声，空气里一股烧焦的肉味弥漫出来。


    采薇大惊，大骂一声「你这个疯子」，扑上去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把那棍子抢下来。


    陆瑛那如玉般光洁的左脸上，已是被烫掉了一块皮。


    穆寡妇吓得面色焦黄，连连顿足，「造孽啊，造孽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啊？」


    采薇也愣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这么狠，真的往自己的脸上烫。


    她何德何能，值得她这么做啊？


    静默地空气几乎要凝固，她垂下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倒是陆瑛洒脱得很，淡笑着摇头，「不妨事，薇薇这下子就不会觉得我长得好看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采薇抬起头来，只骂了声「疯子」，就拉过他的手进了偏屋。


    这样的烫伤，若是不及时处置，很容易留下疤痕，到时候可就真的难看了。


    她可是个颜控，虽然自己目前还不怎么美，但她决不允许这个男人不好看。


    陆瑛老老实实地由她拉着，其实采薇拉的是他的衣袖，但陆瑛不满足，索性大手一翻，把她那肉乎乎的小手给攥在掌心。


    别说，采薇的脸虽然黑，但那双手却出奇地白净细腻，而且修长有型，加上她胖，握在掌心里，软绵绵肉乎乎的，手感相当好。


    陆瑛蹬鼻子上脸，光握着还不够，顺便还捻了两把。


    这下子采薇不乐意了，扭脸狠狠地瞪着他，就往外抽，「别以为你烫伤自己，我就会心软。」


    陆瑛翘唇，「我知道。」手下力道也不收，采薇哪里挣脱开来？


    气得她直磨牙，咬着牙帮子说话，「放手，你这样子，信不信我废了你？」


    「信！」陆瑛不急不躁地笑着，手依然不松。


    采薇无法，只得软下来，「你先放手，我好给你清理伤口啊。」


    这个男人就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她算是服了。


    「我疼，拉着你的手，就好多了。」陆瑛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嘟囔，可是听在采薇耳朵里，就变味了。


    女人那种母性上来，她再也狠不下心来甩开他的手。


    也是，都烫掉一块皮，能不疼吗？


    医学上也有心理安慰来着。


    可能他拉着她的手，注意力能转移。


    叹一口气，她单手去水缸舀了清水，撕下自己一块衣角，轻轻给他擦拭着。


    陆瑛时不时轻嘶一声，却一动不动，任凭她在他脸上施为。


    那块皮已经掀起来，露出血淋淋的肉来。


    看着这么一张美如玉的脸愣是被毁成这样，采薇十分惋惜，连连摇头，「你说你发什么神经？这么美的脸，你也舍得下手？」


    「有什么不舍得？脸美又不能当饭吃。」对于他这种刀口上噬血的汉子来说，脸美与丑真的不重要。


    「嗤，你还真是心宽。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嘛？看着养眼，就没那么饿了。」


    采薇惋惜地叹口气。


    陆瑛咧嘴笑了，「那也没见你天天对着我的脸不吃饭啊？」


    采薇白了他一眼，这人，都这会儿了，还能跟她说说笑笑的？


    也是，当初在悬崖下，他伤得那么重，不也没事？


    看来，这男人的皮肉还真是厚实。


    用她们老家那句话，就是禁摔！


    清洗完伤口，采薇就蹲下身子，拿着一根烧火棍子，对着那灶底捣来捣去。


    陆瑛很是好奇，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我刮灶心土。」采薇甩了甩手，「你先松开，我好刮。」


    陆瑛一头雾水，「刮这个干什么？」


    不是给他治伤的吗？怎么刮起锅底来了？


    依然不放手！


    「哎呀，你就不能松开？我一只手怎么接啊？」采薇恼了，回头瞪着他。


    「这个有用？我来帮你接。」陆瑛伸出一只手入了灶膛，另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攥着采薇肉乎乎的小手。


    采薇无法，看在他一个病人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两个人一个刮，一个接，很快，陆瑛手心里就落了一层厚厚的灶心土。


    「这个能治病？」他从未听过，忍不住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采薇。


    「对，这个能治烫伤烧伤，让伤口保持干燥，不留疤。」采薇看在他毁容的份上，十分耐心地解释着。


    「来，我给你上药。」


    陆瑛从没想过这锅底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作用，不由来了兴趣，「这么不起眼的东西还能治病？你懂得可真多。」


    「别瞧不起不起眼的东西，我用的这些都是不起眼的，那些达官贵人看不上这些，对我来说可都是宝贝。」


    她细细地把灶心土抹在陆瑛的伤口上，又开口道，「这灶心土还有个高大尚的名字，叫‘伏龙肝’，可不容小觑呢。」


    陆瑛不知道高大尚是什么意思，但听「伏龙肝」这名儿，的确大气高贵，当下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么个雅名儿，真是开了眼界了。」


    「嗯，跟着我混，开眼界的日子还在后头呢。」采薇得意地扬了扬眉，看在陆瑛眼里，真是古灵精怪的。


    之后，采薇又熬了一碗浓浓的蒲公英、紫花地丁、苦地丁的汤汁，给陆瑛喝了，防止伤口感染。

 第41章

    还是在陆瑛牵着手的情况下完成的。


    「一天抹一次，喝两碗药，应该就没事了。」采薇看着陆瑛那张差点儿毁了的脸直皱眉。


    陆瑛毫不在意，只黏着采薇不放，她走哪儿他就跟哪儿，看得穆寡妇直抿嘴儿笑。


    这下子她可放心了。


    采薇被陆瑛闹得无法，只得点头答应了两人的亲事，不过她跟陆瑛说好了，等他伤好回家禀明父母才算数。


    陆瑛一口答应下来。


    穆寡妇觉着陆瑛成了自家女婿，不能再住偏屋，就提出再盖一间屋子。


    采薇听了没有异议，说实在的，她们这个家太穷太小了，平日连洗澡的地儿都没有，上个茅厕更是恶心好半天，是得改造下了。


    她索性和穆寡妇说道，「干脆盖一栋大房子，做饭的、洗澡的、住人的都分开，多好！」


    「那敢情好。只是哪儿那么多银子？」穆寡妇也想住上大房子啊，可那得拿银子砸。


    采薇笑着点头，「不怕，银子我出。」


    她手里还有九十两银子没动呢，依她看，在这小山村里盖房子还是容易的，木材石头都是现成的，到时候央几个劳力帮着，也就成了。


    穆寡妇惊讶地看着她半天，没想到闺女这么有魄力，她攒了半辈子，才只得盖了两间小茅屋。


    她不由张口结舌起来，「你，你哪儿来的银子？」


    「给人治病赚的呗。」采薇笑了笑，就把在桃山镇上给李汝舟大嫂接生、又给莲花爹治病的事儿说了。


    那些日子，穆寡妇一直对她的医术耿耿于怀，这些事儿她都不大清楚。


    听了这话，穆寡妇几乎傻了，没想到治病能赚这么多银子，而且闺女的诊金竟然比刘一贴还高。


    刘一贴出诊才十两银子，闺女一出手就是五十两。


    「那，那也太贵了吧？」穆寡妇觉得采薇有点儿宰人。


    采薇笑了，「多什么？那也得分人！」


    这下，穆寡妇无话了。这个闺女，她怕是管不住了。


    如今身份揭开，她和她，就是主仆关系，采薇想做什么，她已经无能为力去阻止。


    陆瑛只是坐一边儿听着，默默不语。


    眼下他什么也没有，只能等他返京之后，多给她些聘礼了。


    不过看着这信心满满的丫头，他只觉得什么都是光明美好的。


    三个人商议定了，打算明儿就开工。


    穆寡妇又提起铁牛来，「明儿央他过来帮忙，不知你李大娘会不会答应？」


    采薇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她，「娘，您别动不动就想依赖铁牛。人家凭什么总给你帮忙？李大娘这么看不上我，还不是觉着我们家是个无底洞，到时候铁牛哥有干不完的活儿，甩不完的包袱。」


    「娘，我伤好了，就别麻烦他了。」陆瑛打心眼儿不想让这小子跟采薇有什么瓜葛。


    穆寡妇听着倒是没有什么，但采薇却吓了一大跳。这男人叫穆寡妇什么？


    他怎么脸皮这么厚，竟然跟着她叫「娘」？


    他们八字还没一撇吧？


    「喂，你喊什么呢？我们还不算什么，你就敢叫‘娘’？」她不满地拿胳膊肘戳了戳陆瑛的胳膊，白了她一眼。


    穆寡妇倒是心花怒放，赶忙打圆场，「怕什么？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采薇没办法，这个娘已经完全被俘虏了。


    她忽然想起来，这男人当时烫伤自己的时候，一着急喊出自己的名字。当时她没怎么在意，是叫什么陆瑛？也不知是哪两个字？


    「喂，你，你叫陆瑛？」她迟疑地问着，他都在她们家住了这么久，她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却要成为她的夫君。


    多么可笑！


    陆瑛也不瞒着，大大方方地点头，「是，我叫陆瑛，表字璞华。」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指蘸着碗里的水在桌面上划着。


    采薇这才看清是什么字，原来从玉，可能是他家兄弟的辈分。表字「璞华」，可见长辈对他寄予的深意，如璞玉般发出灼灼光华。


    她不由脱口而出，「‘人称簪绂一门盛，公是瑛瑶间世生。’你家看来对你寄予厚望了。」


    话音刚落，就见陆瑛和穆寡妇齐刷刷地看着她。


    采薇还没明白过来，被这两个人审视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结巴起来，「你们，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陆瑛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方才慢慢笑道，「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采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见穆寡妇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似乎想看出什么来，「薇薇，你真的是薇薇吗？」


    她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露出马脚了，原身四五岁被家里赶出来逃到乡下，怎么会这样的诗文？


    采薇眼珠儿转了转，干咳了几声掩饰了下，方才慢条斯理解释，「这也没什么，当初在京中，我也是跟着母亲学过诗文的，那时候我脑子好使，背了不少诗句，没想到一下子就用上了，呵呵。」


    穆寡妇狐疑地看了她半日，方才叹道，「真是可惜了你这份才情。你母亲打小儿就聪慧，你小时候也是过目不忘，三岁你母亲就叫你读书写字，一天都能学几十个字呢。」


    采薇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世家大族都注重孩子启蒙，特别是像她这样还有个才女母亲的，肯定会教她。


    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瞒过去了。


    陆瑛听了穆寡妇的话，更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采薇，「难为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要是你一直待在京中，此时怕是看不上我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着，若采薇真的一直在京中，他怕是高攀不上了。

 第42章

    采薇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声，「要是一直留在京中，我能不能长大还是个事儿呢。」


    穆寡妇忙点头，「正是，那就是个虎狼窝，你娘没了，谁能护得住你？」


    当下几个人又说起盖房子的事儿，把采薇读书识字的事儿给岔过去了。


    穆寡妇看天色不早，自去偏屋收拾饭菜。


    采薇就和陆瑛商量着怎么打地基，用什么材料。


    这样的事儿，男人到底懂行，陆瑛很快就把大致所用给列出来，剩下的，就是找人干活。


    李家村，还是穆寡妇熟，采薇就把找人干活的事儿交给她。


    穆寡妇一大早就出去问了几家，有四五个壮劳力答应过来。


    事先采薇就开出价码，一日十个铜板，一日一结。


    这样的好事儿谁都争着来，反正上山砍柴，一日也卖不到十个铜板。再说，那柴禾打来还得背到镇上，还不一定能卖出去。


    而给采薇家盖房子，净赚十个铜板，谁不乐意？


    所以，穆寡妇出去转悠一趟，几家附近的邻居就先过来了。


    甚至有妇人也跑过来问能不能干，穆寡妇都笑着拒绝了，「我家要盖房子，都是粗活儿，你们怕是干不了。」


    「哎呀，盖房子啊？这可是好事儿。」后边隔了两条巷子住着的一个年轻媳妇子赶紧挤上前，讨好着穆寡妇。


    穆寡妇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宣布，「是啊，我家要添丁进口，原来的屋子可不够住啊。」


    这话一说，几个妇人就七嘴八舌问起来，「添丁了？又生了一个？」


    「不对啊，穆嫂子怎能生？她不是个寡妇吗？」


    「那就是采薇啊。难道跟那个男人的？」


    穆寡妇本想着把这话题引到自家找了女婿上的，谁知这些妇人竟然在这儿胡说八道，气得她脸都青了，对着那群妇人就骂起来，「一个个瞎说什么？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我们家采薇说亲了，家里添个女婿，不是添丁进口吗？」


    乡村的妇人都泼辣，被穆寡妇这么一嚷，还是嘻嘻哈哈的，不过却不再胡说了。毕竟人家这是喜事，寻常人还是不想在喜事上给人添霉头的。


    「还真是好事儿呀，是得盖房子！」先前那个年轻媳妇子立马接口，恭喜着。


    穆寡妇也就瞅她顺眼，当即就把她拉过来，道，「家里这么多人干活，你来给我搭把手，一日三个铜板。」


    那年轻媳妇子顿时双眼发光，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好，我可能干了，做饭好吃，收拾东西更在行。」


    一个乡村妇人，除了在家料理家务奶孩子，哪里还能赚点儿钱？


    一个壮劳力都不见得能每日赚三个铜板，穆寡妇这个价，还真是高。


    其他几个妇人都眼红起来，往前挤着，「穆嫂子，你家盖房子，琐碎事儿肯定多，一个人手怎么够？我们也来给你帮忙吧？」


    穆寡妇被她们刚才那些恶言恶语给气着了，哪肯使这些人？


    她当即板着脸，冷冷说道，「用不了这么多。再说，我也不爱听别人骂我们家。」


    这是拒绝了。


    几个妇人非常失望，眼巴巴地看着那年轻媳妇子跟着穆寡妇进了院，一个个嫉妒的双眼通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招个上门女婿吗？」


    「哼，让她们盖，还敢使唤这么多人，到时候看给不出钱来，就该看笑话了。」


    说什么的都有，无非都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而已。


    穆寡妇心里舒畅，也不理会她们，自去收拾。


    李家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山脚下又空旷，各家的院子都不小。


    也就穆寡妇觉着自家人口少，没弄那么大的院子。


    如今要盖屋子，就在自己巷子前头劈出一片空地来，当日，那几个壮劳力就在陆瑛的指挥下下了地基，吃过晌午饭，那几个壮劳力又到山上伐树做檩棒子，开石头垒墙。


    不过两日，所用的基本材料也就全了。


    采薇一日一结，那几个壮劳力干得十分起劲儿。


    第三日上，那地基就夯实了，开始往上垒墙。


    家里这么大的动静，铁牛家自然知道了。


    李氏一连冷眼看了三日，硬拦着铁牛不让去采薇家。


    头两日，她还以为穆寡妇吹牛呢，直到看见人家石头墙都垒砌起来，她方才倚着门框纳闷，「采薇家哪来的银子？也没来喊你帮忙，还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铁牛坐在凳子上，闷声闷气不抬头，「娘这话说得有意思，人家不来找我帮忙不是如了你的意了？」


    李氏气得拿指头点着铁牛，「你这死小子，胳膊肘子朝外拐。先前我那时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才时不时地帮她们一把。谁叫你穆婶子不识数，还想着让你给他做女婿。我的儿这么好的人，怎能娶了采薇那丑丫头？」


    「采薇不就丑了点儿？我看比莲花强多了。」铁牛抬头，有些不服气地看着李氏，「人家不过是让王大娘来提了提，娘就不上门了。是不是太小气了？」


    「嗨，死小子，敢说我小气？」李氏急了，上前就拧着铁牛的耳朵，「怎么，那样的丑丫头你也看得上？」


    铁牛被她娘拧住了耳朵，不由又羞又急，索性一动不动，只哼了一声，「采薇哪里丑了？她人心善，又会过日子，比莲花成天只知道打扮勾搭男人强一百倍。」


    李氏拧着他耳朵的手就松了，神情有些怔忪，「你真这么认为？」


    「嗯。」铁牛重重地点点头，就站起身来，「采薇家盖房子，咱们紧邻紧舍的，得去帮两把。」


    说罢，到院子里拿着绳子扁担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第43章

    李氏倒没拦着，她还在那儿发愣。方才儿子的话震撼到她了，没想到铁牛竟这么看采薇。


    依着她，采薇又胖又丑，家里还养着野男人，这样的女人，打死她也不能娶来做儿媳的。


    可是儿子的那番话，说得又很在理。


    是啊，这些日子她拦着铁牛不让去采薇家，也没见采薇跟她娘饿得四处讨要啊？


    人家日子反倒是越过越好了，连镇上一个俊俏小郎君都送了好多吃的用的给她们，家里还买了百十来只小鸡仔养着，看这样，采薇也不像是个游手好闲不过日子的女人啊？


    如今这又盖大房子了，但凡手里没银子，穆寡妇能有这个魄力？


    看来，采薇的确赚了不少银子。


    李氏默默点着头，采薇的医术要真能这么赚钱，娶回来，她儿要少受多少罪！


    丑就丑吧，乡村里的妇人，成了亲生了孩子，有几个好看的？还不是天天被孩子家务折腾得成黄脸婆了？


    就莲花那样的，好看是好看，但脾气太大，她爹又是里正，能是个孝敬公婆的主儿？


    李氏思前想后，只觉得儿子说得特别有道理。


    这乡下人过日子，可不得找个能干的媳妇？好看能当饭吃？


    却说铁牛拿着家伙什来到巷子口，看着那片才辟出的空地上，堆满了檩棒子、石块，沙土，人来人往，干得热火朝天的，很是热闹。


    他上前凑了凑，就见陆瑛正背着手跟张大爷比划着什么。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才几天，这男人就跟个主人一样，敢指手画脚了？


    但他出来是给采薇家帮忙的，不是跟陆瑛吵架的，只得收了心思上前，「薇薇呢？我来给她家帮忙了？」


    陆瑛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着铁牛一愣，旋即笑了，那笑容如璀璨的阳光，差点儿晃晕铁牛的眼。


    「原来是铁牛兄弟啊。」陆瑛热络地打着招呼，「你找薇薇啊？她在家里忙着呢。」


    张大爷也看见铁牛，乐呵呵地笑道，「铁牛来得正好，一天十个铜板呢，这价儿可不低，我要不是老了，也得过来干。」


    铁牛连忙摆手，「我是来帮忙的，不要钱。」


    陆瑛却道，「那怎么成？你一个壮劳力，一天砍柴也得卖几个铜板，不要钱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我和薇薇打小儿一起长大，这点活儿怎能要钱？」铁牛笑得有些勉强，在陆瑛面前，他未免有些不自在。


    采薇也不知怎么了，盖房子这么大的事儿都交给这男人！


    他正想着，就听陆瑛语气有些不满，「你虽然和薇薇打小儿一起长大，那都是从小儿的情分，现在毕竟都大了，以后就别一口一个‘薇薇’‘薇薇’了。」


    铁牛愕然地看着陆瑛，「为什么不能叫？我一直这么叫的？」


    张大爷见他还不明白，忙打圆场，笑道，「铁牛你可能不知道，薇薇和小陆子都快放定了，等小陆子过些日子回家禀明爹娘，人家就该迎娶了。」


    铁牛一下子如同被一个惊雷给击中一样，身子一下子动弹不得，脸白如金纸，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他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弥补前些日子她娘对采薇的伤害，没想到在家里没几日，采薇都和这男人放定了。


    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铁牛愣愣地站在那儿，好半日，方才翕张着唇，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瑛挑了挑眉，「薇薇和我相识了这些日子，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不可能？」


    铁牛又把目光投向张大爷，张大爷赶紧别过脸去，不忍看铁牛那一脸的失魂落魄。


    这个孩子好是好，只可惜没那个福分。


    当时穆寡妇让他老伴儿去提亲，还被他娘给轰出来了。


    现在，人家采薇又找了个好的，已经无法挽回了。


    张大爷叹息一声，摇摇头。


    铁牛知道这是真的了，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几日不见，采薇就和这男人成了一对儿。


    他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采薇是他童年的玩伴，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为什么要插进一个外人？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娶采薇，只觉得他和采薇最要好，后来穆寡妇让王大娘去提亲，他这才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将来，觉着娶了采薇也挺顺理成章的。


    谁知他娘死活不答应，他只好先顺着他娘的意思。


    可如今一听采薇要嫁给这个男人，他只觉心口疼得厉害，好似被人生生给挖掉一块肉。


    他欲哭无泪，大热的天儿，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掉入冰窖一样，冷得发抖。


    张大爷也是过来人，见铁牛面色不好，神情不对，忙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天儿太热，眼下也不缺人手，你先回家歇歇吧。」


    铁牛木木地点头，在张大爷的搀扶下，踉跄着回了家。


    陆瑛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子也对采薇有些心思了，幸好他捷足先登了。


    没想到他看中的女人还挺招人喜欢呢，以后他可得看牢了。


    李氏一见铁牛面色惨白地回了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接着，谢过张大爷，把铁牛扶到炕上躺着，这才急急地问，「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中暑了？都跟你说了别去，你非不听。」


    「别说了，娘。」铁牛心烦意乱着，他娘总在耳根子旁唠叨，他顿时就觉得心里越发嘈乱起来。


    李氏被他这大嗓门给吓了一大跳，儿子一向孝顺，从未大声跟她说过话，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她摸了摸铁牛的额头，也没起烧啊。


    她欲待再问，铁牛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了。

 第44章

    李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念叨着，「儿大不由娘了。」


    见铁牛不理她，她只好出了屋，到外头看看去。


    隔壁篱笆院，穆寡妇正和后街上李大魁的媳妇说得热乎，「她嫂子，你看看这缎子给我家薇薇做条裙子怎么样？」


    她正展开一块翠绿色的料子给李大魁媳妇看，面上喜气洋洋的。


    李大魁媳妇嘴也甜，忙笑答，「婶子眼光就是好，这料子是今年镇上时兴的，听说一匹要十两银子呢。这天儿穿着，肯定凉快。」


    一时夸得穆寡妇喜滋滋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料子裁剪开。


    李氏知道穆寡妇手巧，这料子这么好，做出来的裙子肯定好看。


    前几天她也听说了，镇上来了个俊俏小郎君，送了好多的吃的用的给她家。没想到穆寡妇这就派上用场了，她不由看得眼热。


    穆寡妇跟李大魁媳妇裁裁剪剪的，好一阵子才发现李氏正朝这边看，都是多年的老邻居，穆寡妇扬起脸就笑着和李氏打招呼，「嫂子过来坐坐？」


    李氏自打轰走了来说亲的王大娘之后，就没上过门。穆寡妇这么一邀请，她面上就有些讪讪的，「不过去了，我这还忙着呢。她婶子，你这是给薇薇做裙子啊？」


    穆寡妇也没硬相邀，答应一声，「是啊，薇薇眼看着要定亲了，得有两身好衣裳了。」


    李氏大吃一惊，这才几天，采薇就要定亲了，跟谁啊？


    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惊诧，惊问，「薇薇说的是哪家啊？」


    穆寡妇叹息一声，笑道，「也没哪家。就是小陆子啊。」


    李氏不知小陆子是谁，很是吃惊。


    穆寡妇忙解释，「就是薇薇从山上救来的那个。」


    李氏这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这样挺好，这样挺好。」


    说罢，又瞅了几眼穆寡妇手里的料子，就讪讪地缩回了身子。


    进了屋，她看着面朝里躺着的铁牛，长叹一声，「我的儿，你是不是为了采薇和那男人定亲的事儿伤心了？」


    铁牛一声不吭，躺着依然一动不动。


    「怪不得要盖房子呢，这是添丁进口了。」李氏怅然叹着气，看着自家儿子那高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更加心疼，「儿啊，放心，娘别的本事没有，给你说一门亲事的本事还是有的。」


    铁牛没动，李氏又絮絮叨叨说下去，「那日到你姥姥家，找你舅母问了，有好几个适合的姑娘呢，等明儿，咱也去相看去。」


    「我不去。」铁牛忽然转过身来，吭哧吭哧地嚷嚷一声，脸色涨得通红。


    「嗨，你这死小子，怎么不去？」


    李氏有些气不忿儿，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你没看你穆婶子那个得意劲儿，以为找了个好女婿。呸，来路不明的，别是什么江洋大盗吧？」


    铁牛被他娘这话给气着了，他本就心情烦闷，如今更是受不了地一翻身爬起来，「娘，没凭没据的你能不能别胡说？」


    「我胡说？」李氏松开手，气得笑点着自己的鼻子，「你难道没看见，那男人长得那么好，好端端的会娶采薇？要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躲这地儿，怎么就答应做上门女婿了？哼，你穆婶子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呢，等着瞧吧。」


    李氏越说越气，想着穆寡妇朝她抖着衣料笑得那副样儿，就觉得心口闷得慌。


    说实话，那个叫「小陆子」的男人，长得的确很好看，她活了半辈子，十里八村的人也都认识，还真找不到一个比这男人好看的呢。


    她承认，她儿铁牛虽然也是英气勃勃一表人才的，但比起那男人来，差远了。


    可这么个如谪仙般的男人，怎么就看上了采薇？


    要不是他走投无路靠着穆家母女吃喝，他会答应娶采薇？


    穆寡妇还在做梦，等日后说不定吃个什么大亏呢。


    李氏觉得她这个旁观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铁牛见他娘越说越不像话，索性垂着头生闷气，也不吭声。


    李氏见说不动儿子，只得自作主张了，「你不说话，娘就当你答应了？等会儿我就去跟你舅母说，明儿我去相看那几个姑娘。跟你说，别起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儿的娶一房媳妇回来，安生过日子。」


    采薇那样成日抛头露面的，她才看不上，她要的是那种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媳妇。


    先前她还觉得采薇能赚银子，到时候铁牛少受很多罪。既然人家名花有主，她也就死了那条心。


    依她看，庄户人过日子，首要的还是安分。媳妇要能持家要能奶娃，还得会照顾男人，会做针线活儿。


    像采薇那种横针不拈竖线不沾的女人，要来做什么？


    会赚银子又怎样，穆寡妇老了不得人养着？到时候要操多少心，多少银子够填还的？


    铁牛能干，娶个贤惠的女人，将来小日子一样和和美美的。


    这么想着，李氏更觉得自己眼光独到，吃了晌午饭，就去了娘家。


    至晚时分方回。


    一进屋，李氏就喜眉笑眼地喊着铁牛，「儿啊，这回你舅母可是帮了大忙了，约了三家，单等着明儿娘去相看。听说，家境都不错，人也长得好，到底还是亲戚上心啊。」


    铁牛躺了一下午，这会子听见他娘大嗓门嚷嚷进来，他就有些不快，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走。


    李氏忙拉着他，问，「娘跟你说话呢，你去哪儿？」


    「天热，我去河边洗洗。」铁牛瓮声瓮气地哼了声，也没看他娘一眼，径自出了篱笆院。


    他平日里上山打柴回来，都是晌午那会子去河边洗个澡。


    今儿天已经晚了，他本不想去的，可只要在家里，就难免被他娘给唠叨，只好先躲出来。

 第45章

    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站在巷口外，他就看见采薇家才垒砌的青石墙面，看这样儿，再有几日就该上梁了。


    可他，连插手都插不上了。


    物是人非，没想到几日不见，就变了大模样。


    铁牛感慨一番，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河边。


    此时天已黑透，洗衣裳的妇人早就回家做饭去了。


    河边，只有潺潺的流水和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倒是不见一个人影。


    铁牛站了一会子，索性把身上的短褐一扒，跳到河里，畅游起来。


    积郁了几日的烦躁，被凉爽的河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铁牛一头扎进河里，憋着气闷着头一个劲儿往前游。


    正游得欢畅，他忽然顶头撞上什么东西，疼得他「哎呀」大叫一声。


    对面也发出一声惊叫，铁牛赶紧浮上水面，定睛看去，就见对面那处也有一个脑袋，也正朝他这边看来。


    夜色很暗，隐隐约约看出那是个人。一双眸子被水光映得璀璨夺目，两条露出的胳膊更是藕段一般雪白柔腻。


    铁牛不由得怔住了，这人看上去好似个女人啊。


    对面那人也在默默地打量着他，但并没有开口相询。


    铁牛心里有些忐忑起来，万一对面那人真的是个女人，他这下子麻烦大了，无意间撞见女人洗澡，这要是传出去，他还不得被人冠上个登徒子的名号啊？


    完了完了，他得赶紧跑路，装作看不见。


    铁牛这么想着，闷不吭声地掉头就要游回去。


    谁料身子还未动，忽然从岸上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林风，你找我到底干什么？」


    铁牛一下子顿住了，不敢再动。


    岸上有人！


    万一他一游动被人发现了，到时候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一个男人家倒没什么，关键是对面那个女人怎么办？


    孤男寡女的，两个人都在河里，就算没露着身子，被人看见也没个好。


    对面那人似乎也很机灵，显然也听到岸边的动静，静静地站那儿，一言不发。


    铁牛别扭地站在河里，竖起耳朵听着岸上。


    那女的说完之后，就听林风压低嗓门吼着，「我娘吃了刘一贴的药没见好转，我找你当然是让你给想办法。」


    铁牛分辨了半天，这才想起这女的是谁。


    原来是莲花。


    这黑灯瞎火的，两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家村是个小山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他们几个年岁相仿，打小一块儿长大，彼此之间很熟悉。


    莲花喜欢林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成日追着林风跑，铁牛自然有点儿瞧不上她，当即心里不由暗想，「听林风那口气，似乎他娘病了。只是林大娘病了，怎么倒找莲花想办法了？莲花敢情认识什么名医？」


    正想着，耳边又响起莲花尖细的声音，「我已经给你请了刘一贴，好不好是大娘的造化，怎么还赖上我了？十两银子可够你们家用一年的了，我可是瞒着我娘偷偷拿出来的。」


    莲花的声音又细又尖，好像含着无限的委屈。


    铁牛这才明白，原来给林大娘请大夫的银子是莲花出的。


    也是，刘一贴那般贪婪的人，出诊一趟十两银子的规矩，雷打不动，上次他病了，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娘的陪嫁首饰不还被那老东西给顺走了？


    只不过让他弄不懂的是，莲花喜欢林风归喜欢，但那都是私底下的，两个人并没有过了明面，何况，林风也不怎么喜欢莲花，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怎么请大夫这事儿要莲花出银子？


    他显然没料到林风竟然会厚着脸皮找莲花。


    「哼，谁不知你家有银子？」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和得意，又继续道，「十两不过是指缝里的。如今我娘病得重，刘一贴的药不管用，还得劳烦你再出点儿银子，给请个好大夫。」


    「镇上不就刘一贴一家药铺子吗？他都看不好，我也没办法。县城里的大夫我可不认识。」莲花显然很委屈，嘟嘟囔囔着，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意味。


    铁牛总算是听懂了，弄了半天，林风这是敲诈莲花了？


    只是他脸皮怎么这么厚？


    亏得他还是个读书人呢。


    林风哪里肯放过莲花这个冤大头，见她不肯再出银子，就拔高了声音，喊起来，「你给不给？」


    莲花也不是吓大的，眼前这个男人，她也是喜欢了很久，一度打算嫁给他的，后来见了采薇家那个男人一面，她对林风的喜欢就慢慢地淡了。


    只是采薇家那个野男人油盐不进，她折腾了几次，连人家一个眼神都没得到，只得死了心，想着再探听探听林风的口气的，谁料自己这边还没探听，林风就找上门来了。


    她当时听家里的小丫头说林风找她，欢喜得要命，换了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裙跑出来见他，哪知林风见面就大倒苦水，说是他娘病了，没银子看病。


    莲花当时就有些失落，压根儿就不想管这闲事儿，无奈林风竟有法子拿捏她，她只能勉强出了十两银子请来刘一贴。


    连着三日，林风的娘吃了刘一贴的药都不见好，林风竟又来找她。


    这次倒是没进她家门口，只让小丫头捎了个口信。


    莲花本来不想去的，可林风放了狠话，说是不出来见她，就把她以前对他说的那些情话都嚷嚷出去。


    莲花怕坏了自个儿的名声，只好来了。


    林风又是狮子大开口，这下子莲花是彻底恼了，以前对林风的那点子喜欢全都被他一次次的敲诈给弄得烟消云散。


    眼下，莲花满眼里都是对林风的看不上、瞧不起，见林风威胁她，当即就尖着嗓子吼回去，「没有，一个铜板儿都没有。」

 第46章

    林风却浑然不觉，依然步步紧逼，「好，你说没有是不是？我这就回去，跟人说你和我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有没有？」


    莲花没想到林风竟会这么无耻，气得泪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转，「你卑鄙，不要脸，你这个小人，我真是瞎了眼！」


    「呵呵，看看是别人信我的话还是信你的话？」林风得意地抱着胳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莲花气得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谁让她平时老追着林风跑，一点儿都不矜持的？


    村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成日里风言风语地说她不检点，要是让林风大嘴巴再嚷嚷一通，她岂不全完了？将来哪个好人家肯要她？


    她还盼着自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呢，这下子毁了，全都让林风给毁了。


    莲花脑子里一片空白，混沌一片，浑身也冰冷僵硬，好像眼下已经被人扒光，晾在外边供人围观一样。


    天，林风一旦嚷嚷出来，她就成了残花败柳，到时候即使她想嫁，林风也不见得会娶。


    何况，这么个男人，她现在也是怕了，就算能嫁给他，一辈子怎么过？


    莲花不知该如何是好，吓得面色惨白，更不敢回家找她爹娘商量。


    这年头，女人的贞操比命更重要，爹娘要是听到流言蜚语，还怎么抬头做人？


    林风见莲花石化了一样，呆呆地一动不动，很是满意地勾唇，「你这又是何必？早把银子拿出来，我也不会这样。」


    莲花狠命地掐了自己一把，勉强定住心神，艰难地张嘴，「好，我答应你，再给你二十两银子。」


    林风却叫起来，「就二十两？你打发叫花子呢？」


    莲花一双拳头死死地攥着，半天方咬牙道，「三十两银子。你别蹬鼻子上脸！」


    「不行，五十。」夜色中，铁牛看着林风竖起一只手，扎煞着五根手指。


    虽然他平日里不喜欢莲花那样风骚的，但林风这样的举止他更看不上眼，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呸了一声。


    对面那个人始终静静地站着，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铁牛适应了夜色，渐渐地看出她是谁了。


    虽然五官面目看不清，但那轮廓他却认得。找遍全村也没有一个女子有这样的轮廓。


    铁牛这下子倒是放了心。


    两个人一直紧盯着岸边，就听莲花半天方慢悠悠道，「好，说话算话，从此我们一笔勾销！」


    林风很是满意，点点头答应，「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铁牛差点儿笑出声来，林风这样的也配当君子？


    莲花和林风两个说好，林风当下就转身回去。


    莲花却慢慢地蹲下身子，等她站起来后，对着林风刚走了两步的背影喊道，「风哥哥……」


    铁牛听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面的那女子浑身似乎也抖了下。


    这声「风哥哥」叫的，真是柔肠百转啊。


    前一刻两人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子莲花就又对林风花痴了？


    林风听见莲花喊他，站住脚，还没转过身来，就问，「又有什么事儿？」


    莲花却只是脆生生笑了一声，「你这么急着走，也不跟我再多说两句话？」


    林风邪肆地笑道，「小骚货，还是舍不得我啊。」


    「啊」字方落，就见莲花一手高高举起，对着林风的后脑勺狠命砸去，「去死吧。」


    林风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铁牛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对面那女子也一下子伸手捂住了嘴巴。


    天，莲花竟然杀人灭口！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莲花竟敢杀人！


    平日里，莲花也就干些欺软怕硬、拈酸吃醋的活儿，怎么这会子胆大包天了？


    林风的确不是个好东西，蹬鼻子上脸，敲诈勒索，也活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只是让他们更为吃惊的是，莲花见林风倒地，并没有慌慌张张地逃走，而是弯下身子，不紧不慢地把林风使劲往河里拖。


    铁牛看得清清楚楚，林风被莲花倒拖着两条腿，慢慢拽到了河边。之后，就见莲花转到他身侧，对着河面狠命地踢了几脚，把林风给踢到河里。


    林风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噗通」一声，掉到河里，砸起巨大的浪花。


    莲花看着林风的身子沉入水底，这才拍了拍手，整理下衣裳，四处看了一阵，方慌慌张张地跑了。


    河里的两个人这才回过神来。


    铁牛抹一把不知是吓出来的冷汗还是水，颤颤地问着对面那人，「你是，是薇薇吗？」


    采薇也小声答道，「是我。」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铁牛想起采薇还衣衫不整，脸不由得一红。好在夜色里，采薇也看不到。


    采薇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好，自己还穿着内衫，只是因为天天来这里游泳方便，她才自己把里头的袖子给剪了。


    在她看来，自己穿得很多，晚上又看不到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两人都在河里就是。


    她没古人那么看重这些，何况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们得先考虑下自己该怎么办。


    莲花对林风下毒手，这一幕他们两个看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们到底是该一走了之，还是把林风给捞上来？


    采薇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答了句，「没什么，我穿着呢。」


    林风是杀死原身的罪魁祸首，他死了，她一点儿都不可惜。


    但铁牛就不同了，毕竟他们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多少有些交情。


    他见采薇没计较，也不矫情，当下就说，「咱们看看林风怎样了？」说完就往前游动。

 第47章

    只是他脸上还火辣辣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怎么和采薇说好。不过现在的确不适合再说这个话题，他也只好咽到肚子里去。


    两个人从河底把林风捞上来，齐心协力把他拉到岸上。


    采薇看了眼那浑身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林风，心里漫过一阵庆幸：这个人也活该有这么个下场，当初把原身推倒，估计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给砸死吧？


    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虽然林风是导致原身毙命的罪魁祸首，可只有她心里清楚，铁牛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看着林风趴在岸边，只一个劲儿问采薇，「薇薇，你懂医术，看看他还活着没？」


    采薇上前压了下他的脉搏，气息全无。


    她摇摇头，「没有脉搏。」


    铁牛一听急了，没有脉搏，人不就死了吗？


    他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骂着，「莲花那个毒蛇，竟敢下死手！」


    采薇笑了，说起来莲花还是她的恩人呢，不然，她怎么报这个大仇？


    铁牛骂完莲花，蹲下身子抱着头，忽然就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喊着林风的名字，「风啊，你说你怎么脸皮那么厚，逼着莲花拿银子救你娘？人家跟你娘一点儿瓜葛都没有，凭什么给你出银子？刘一贴人家也给你请来了，你却不知足，非要五十两。」


    「你以为银子那么好赚的？你说你天天光知道读书，怎么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脑子里盛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哭一边诉，哭得采薇也跟着心烦意乱起来。


    铁牛和林风这种从小一起光屁股摸爬滚打的感情，她哪里能体会得到？


    但看着铁牛这么伤心，她又于心不忍，只好伸手戳戳铁牛，道，「你先别哭，让我看看还有救没？」


    铁牛愣愣地抬起一双泪花闪烁的大眼，看了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没了脉人还能救？」


    「嗯，这个不好说，反正试一试吧。」


    她先是让铁牛拿膝盖顶林风的肚子，见林风并没有吐出水来，又让铁牛把林风给翻过来，面朝上。


    就见她俯下身子，麻利地伸出手指伸进林风的嘴里，掏了一会子。


    铁牛不解，就问，「你这是掏什么呢？他嘴里难道还有牛黄狗宝不成？」


    采薇噗嗤一笑，慢慢解释道，「我是怕他嘴里有什么杂物，掏出来，免得他再窒息而亡。」


    铁牛愣愣地听着，反正采薇治病救人的功夫他是见过的，如今采薇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采薇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掏完林风的嘴，采薇就打算给他来个急救。


    她先是把林风的领口松开，又把他的腰带解开来。


    林风不同于铁牛，到底是读过书的斯文人，身上长袍穿得妥妥的，哪里像铁牛，大热天只穿着一件短褐。


    铁牛瞪大眼，看着采薇给林风「宽衣解带」，忍了几忍，终是忍不住，问出来，「怎么救人还要给他脱衣裳？」


    采薇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少年脑子里想什么呢，怎么她解个领口、松个腰带也能这么多话？


    那搁在前世做手术都是脱得精光，这少年还能看得下去吗？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都松开，免得他喘不动气儿。」


    铁牛听她口气不还，也不敢再问。


    采薇当机立断，决定对林风实施心肺复苏法，只是铁牛在一边站着，她要是嘴对嘴做了人工呼吸，铁牛还不得吓死？


    她只好指着林风对铁牛道，「你听着，我一会儿要按压他的胸口，每当我按压十五下，你就对着林风的嘴呼两口气。」


    见铁牛懵懵懂懂地点头，采薇又连忙把人工呼吸的方法细细地说给他听。


    两个人一个趴在林风的头部等着人工呼吸，一个跨在林风腹部，给他进行胸部按压。


    采薇两手交叠按压在林风的胸突处，手肘打直，按了十五下之后，见铁牛还发愣，忙提醒他，「开始了。」


    铁牛却一动不动，采薇气得只得拔高了声音，「你干什么？快点儿呀？」


    铁牛却别扭了一会儿，才蚊子似的哼道，「我，我一个大男人，去亲他，怎么好？」


    「呸！」采薇被他给逗乐了，「你那是救命好不好，哪是亲？给我快着点儿，不然你这伙伴就没命了。」


    铁牛不敢迟疑，当即就按照采薇教的方法给林风渡了两口气。


    两个人一压一呼地足足配合了小半个时辰，林风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采薇累得满头大汗，铁牛也是不停地问「是不是没救了？」


    采薇没力气细说，只好斥了他一句，「闭嘴，要想让他活命，就给我卖力干！」


    铁牛再不敢吭声，两人又忙活了一炷香的功夫，铁牛忽然大叫一声，「有气儿了，有气儿了。」


    采薇试了下林风的鼻息，果然有微弱的气息。


    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于是她晃晃悠悠起身，擦了把汗。


    铁牛蹲在林风身边喊了几声，林风却一声不吭。


    他急了，就问采薇，「怎么还没醒？」


    采薇斜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林风，哼了声，「谁知道？莲花拿石头砸中他的后脑勺，就算活了，怕也是个废人了。」


    铁牛大惊，搓着手连连问，「怎么办，怎么办？我先把他背回家吧？」


    采薇冷嗤，「你把他背回家，养他一辈子吗？万一被他娘给赖上说是你下的手怎么办？」


    林风这样的品性，采薇不敢相信林大娘能好到哪儿。


    万一到时候林大娘告他们一个谋杀的罪名，她跟铁牛可就麻烦了。

 第48章

    铁牛是个憨厚的少年，涨红着脸反驳采薇的话，「这都是莲花干的，怎能赖到我身上？」


    他想不通采薇怎么这么疑心？


    可采薇却不敢冒险，这年代，没有鉴证技术也没监控的，好心救了人被诬赖，到时候有口难辩。


    「碰瓷」这事儿，谁知道古代会不会有？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觉着就把林风扔在这河边也不行，万一半夜被野狼给吃了怎么办？还不是小命难保？


    思来想去，最后两人决定还是先把林风背回村里去算了。


    反正山村里人睡得早，这会子家家户户都窝在家里，怕是都睡了。实在不行放在他家门口，不让林大娘发现得了。


    铁牛就这么背着一身湿漉漉的林风，采薇提着自己的瓦罐子，衣裳也没法换，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回到村里。


    村里闪烁着几点灯光，时不时有几声犬吠，宁静又安详。


    离村头还有些距离，采薇就看到路边有个黑乎乎的杆子矗立在那儿。


    光线不好，她也看不清是棵树还是什么，就问铁牛，「我记得村头没有树的，谁在那儿竖了根杆子？」


    铁牛把林风死沉死沉的身子往上拖了拖，觑着眼睛看了半日，也看不甚清，「是没树，难道有人才种的？」


    谁知两人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那个杆子就挪动了，看得采薇差点儿没有叫出声来。


    妈呀，这哪是杆子，分明是个人啊！


    铁牛站住脚，蓦然发问，「是谁？」


    对面那人却不答话，直到走近，方才低低问道，「薇薇，怎么才回来？」


    原来是陆瑛！


    采薇松了口气，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


    陆瑛也没搭理铁牛，只上前一把拉住采薇的手，顺便接过她手里的瓦罐子，拉着她就往前走，「娘见天黑透了你也没回去，就让我出来迎一迎。」


    他说得那么自然，给采薇一种恩爱夫妻的错觉。


    采薇倒是习惯了他的厚脸皮，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喊穆寡妇「娘」了。


    只是铁牛还是头一次听，这一声「娘」叫的他心里跟针扎了一样难受。


    才几天，这男人都登堂入室，成了采薇家的人了？


    他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见这男人理都不理他，只管拉着采薇走，霸道得好像一家之主一样，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连媒妁之言都没有，他凭什么？


    他背着林风，紧走几步追上去，挡住陆瑛和采薇，「喂，姓陆的，你俩还没成亲，你干嘛这样对采薇啊？」


    陆瑛被他拦住去路，也不恼，只是不屑地挑眉，「我怎样关你何事？」


    采薇一见这俩人又要掐上，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小点儿声，可别节外生枝。」


    铁牛刚要呛回去，闻听只得闭了嘴。


    陆瑛这才发现铁牛背有些弓，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忙问，「这是谁？怎么了？」


    采薇赶紧摇手，「等回家再跟你解释，这会子三两句也说不清。」


    说罢，拉着陆瑛快步往前走。


    陆瑛反手握着她那肉乎乎的手，才发觉她光着胳膊呢，还湿漉漉的。


    他顿时大惊失色，想问却又被采薇扯着走，只得先憋着。


    铁牛直接把林风背到他家门口那条巷子头，采薇也拉着陆瑛跟上。


    陆瑛虽然好奇，但他嘴上倒是严实，始终一言不发地跟着，这点让采薇相当满意。至少，这个男人是个有分寸的。


    把林风放下，三个人就跟做贼一样急急奔回家里。


    到了采薇家门口，偏屋的灯亮堂堂的，映照的院子也亮起来。


    陆瑛这才发现，采薇只穿了一件无袖的长衫，丰腴的身子被勾勒出来，虽然没有莲花那般苗条，但这些日子坚持练功夫，倒也紧实了许多，看上去没那么臃肿了。


    他不由呼吸一紧，只觉得喉咙那块似乎堵上了一团棉絮。


    铁牛见不得他这么盯着采薇看，忍不住冷哼一声，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宁静，「你这副样子跟个登徒子有什么分别？你和采薇八字还没一撇，就敢这么拉着她？」


    陆瑛和铁牛个头差不多，都很高大，不过铁牛更魁梧些，陆瑛身形更加修长劲瘦。


    两个人眼对眼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


    陆瑛这才看到，原来铁牛浑身也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呢。


    他心里那个气啊。


    敢情，这死小子和采薇一起游泳去了？


    这些日子，他也知道采薇每日傍黑会去河边捉蛤蟆，顺便洗个澡。


    可他万万没想到，采薇洗澡的样子竟会被铁牛这该死的给看到了。


    这还了得？


    他这个未过门的媳妇的身子，怎能让别的男人窥视？要看也得他看啊？


    他脸色顿时铁青起来，对着铁牛晃了晃拳头，「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你算老几？」


    采薇傻眼了，这个男人平日里看着倒也沉稳冷静，怎么跟铁牛说不两句话，就要动手动脚的？


    好歹铁牛也是她的青梅竹马，他就不能客气些？


    「喂，我说你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不赶紧进屋，杵这儿要干什么？」她赶紧推搡着陆瑛，生怕这个男人和铁牛打起来。


    铁牛自打听说陆瑛和采薇放定就对这个男人千般不满万般不顺了，如今见他举起拳头威胁，当即也不甘示弱地攥紧了拳头，嘴里不冷不热地哼着，「我算老几用不着你来说，要薇薇说才成！」


    他相信，凭着他俩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感情，采薇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


    铁牛越想越觉得，是因为他娘对采薇说三道四，才导致穆婶子要把采薇说给这个男人的。如今他在这男人面前要强硬起来，对采薇加倍地好，说不定采薇回心转意，就会选择他。

 第49章

    毕竟，他俩可是十几年的交情，比起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他更有优势。


    陆瑛一见铁牛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着他，就冷笑起来。看来这小子想跟他一较高下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愣头青，想跟他夺一夺采薇呢。


    采薇可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岂容这小子染指？就算想一想也不行。


    男人霸道的天性，让他热血上头，头一次，跟一个毛头小子较上了劲儿。


    若是以往在京里，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激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他有的是冷血无情的办法收拾惹怒他的人，可眼下，也不知怎么地，他好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似乎又嚣张跋扈起来。


    虽然他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怎么？想挑衅是不是？薇薇已经答应嫁给我，你在这儿瞎掺合什么？还薇薇说？薇薇说你什么？」


    陆瑛伶牙俐齿，三两句话就把铁牛给压得一句话都还不出，吭哧吭哧憋得脸通红，只得求助地看向采薇。


    采薇按了按太阳穴，实在受不了这两个男人，又不是小孩子，何必非得一较高下？有什么意义？


    见铁牛向他看过来，采薇只得耐着性子哄劝，「铁牛哥，今儿发生了那么多事，咱们该静下心来捋一捋，在这儿站着也没意思，不如各回各家吧？再晚了，大娘又该骂你了。」


    就这一句话，彻底把铁牛给浇醒了。


    他怎么忘了，他娘是不许他跟采薇来往的呢？


    这几日，只要他朝采薇家这边站一站，他娘就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这要是让他娘知道他跟采薇一起在河里游过泳，还不得炸锅了？


    到时候大嘴巴一嚷嚷出来，林风的事情他们可就有口难言了。要是莲花心肠歹毒把杀人的事情赖在他们头上，那可就完了。


    这么一想，他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朝采薇点点头，闷不吭声地就回了家。


    一进家门，李氏就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他一番，又说了明儿相看的事。


    听得铁牛一个头两个大，胡乱用了些晚饭，就上了炕。


    这边，采薇先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坐在偏屋和陆瑛细细地说了莲花杀林风的事儿。


    陆瑛听完，眉头挑了挑，嘴角微翘，「没想到那个女人胆子还这么大？」


    采薇白他一眼，气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夸她呢。哎，我问你，眼下这事儿咱们怎么办？装不知道还是报官？」


    她只觉得这事儿很棘手，弄不好会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但就这么暗擦擦地压下去，又实在是便宜了莲花。


    她又怕铁牛按捺不住，顾及童年伙伴之情，去找莲花的麻烦，所以，不知不觉地就跟陆瑛讨起了主意。


    陆瑛被她那句「咱们」给彻底愉悦了，他眉开眼笑地看着坐在灯下的这丫头，只觉她比一开始相遇要好看许多。


    身材消瘦了许多，脸蛋儿也紧实了，特别是那皮肤，原先黑乎乎的，上面长了一层疙瘩。如今却白亮了，上面的疙瘩也没原先那么凹凸不平。


    虽说还达不到细腻白皙的程度，但是越看越耐看了。


    特别是她那双眸子，原先因为脸上的肉太多，看不大出形状。


    随着脸蛋的紧实，这双眸子的形状是越来越好看了，弯月一般，配上那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别有一番媚态。


    只是这丫头好像没发现自己的美，成日里忙得风风火火的，浑然不自知。


    陆瑛对采薇很有信心，照这丫头这股子狠劲儿，再坚持几个月，估计就能瘦成个大美人儿了。


    采薇问完，见陆瑛半天不吭声，抬头看去，就见这男人正盯着她痴痴地看。


    她不由一愣，往自己脸上摸去，「我脸上有脏东西？」


    家里也没有镜子，每日清晨也就对着水缸照一照，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脸上沾着啥。


    陆瑛笑了，一把握住她放在侧脸的小手，放在掌心里细细地揉捏着。近来，他似乎上瘾了，动不动就想捏一捏她那肉乎乎的小手。


    采薇狠狠地瞪他一眼，欲待缩回手，无奈他力道大，怎么都抽不回，只得张嘴骂他，「还不放手，天天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子？」


    陆瑛就爱看她这副薄晕娇嗔的样子，一下子就乐了，「我是看你好看，你羞什么？咱们迟早要成亲的，先试试不行吗？」


    这男人说话是越来越下流了。


    采薇愤愤地想道，不过心里却为他那句话高兴坏了。


    原来，她在他眼里是好看的啊？


    天知道她刚穿越过来，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是多么伤心欲绝！


    看来，努力个把月，还是有成效了。


    她就说嘛，近来穿着以前的衣裳，腰身都变得肥大起来。


    每日洗脸的时候，脸上也不似之前那般粗糙拉手了。


    看来，每日练瑜伽游泳，每日敷河里的淤泥，还是有效的啊？


    她美滋滋地想着，也忘了缩回自己的手。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看一个傻乐，过了好一会儿，采薇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被这个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误了正事。


    林风那事儿，她还没头绪呢。


    她不由把那双弯月般的大眼一瞪，磨牙冷哼，「刚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陆瑛单手一拍脑门，笑道，「怪我，光顾着看你了。这事儿呀，说来也简单，静观其变就好！」


    在他看来，林风那是死有余辜。


    可莲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这闲事儿不管也罢。


    世上冤死的人都管不过来，林风这样的，能碍着他们什么事儿？


    再说，报了官，万一真的像采薇说的那样，莲花倒打一耙，赖上他们，岂不是大麻烦？

 第50章

    反正事情会有东窗事发那一天，林风好端端地昏迷不醒，他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在陆瑛眼里，这压根儿就不算个事儿。


    见采薇心里有些忐忑，他忙安慰她，「别慌，等林风他娘发现这事儿，嚷嚷出来，我们再见机行事！」


    他到底还是没敢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


    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怕采薇知道自己的身份，会害怕，会给她带来祸端。


    虽然他也没拿出个确切的办法来，但他那笃定的语气还有那坚定的眼神，还是让采薇放了心。


    慢慢地，她似乎有些依赖这个男人了。


    翌日一早。


    采薇醒来之后，先去了趟茅厕，出来差点儿没有恶心死。


    山村里的茅厕实在是简陋，不过是拿篱笆围了一个仅能容身的地儿，在地面上挖一个土坑，旁边搭两块青石板。


    一进去就是一股恶臭味儿，熏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


    不下雨还好，一下雨，更进不去了。


    她每日进去都得恶心得翻肠倒胃的，要不是非去不可，她一辈子也不想进这样的茅厕。


    她很想念现代化的卫生间，雪白的抽水马桶，干净的地砖。


    天，她真的是一天都受不了了。


    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上茅厕，连手纸都没有，穆寡妇都是捡土块或者挖稻茬来用，当真让采薇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下决心要改善茅厕的卫生条件，要过上有手纸的生活！


    攥紧了拳头从茅厕出来，采薇开始构思怎么在新房子里设计一个现代化的卫生间，她再也不能进这样的地儿方便了。


    站在院子里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她肠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势头才慢慢地按捺下去。


    此时，东方的天际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宁静的小山村渐渐地活泛起来。


    袅袅炊烟冉冉升起，放羊的赶牛的也陆续上了山。


    采薇站直身子，慢慢地踮起脚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一天的瑜伽练功。


    事有轻重缓急，盖房子设计卫生间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她这减肥可一天都耽误不得。


    昨晚，陆瑛夸了她一句「好看」，她真的高兴了半夜。


    虽然她不是那种「女为悦己者容」的女子，但被那么一个美男子欣赏，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早上醒来，她都是笑醒的。


    坚持了个把月，已经看到了明显的效果，她更加有动力了。


    她把自己的减肥分为几个阶段：先是燃脂，再是塑身，最后是保持。


    反正减肥是项艰难的活儿，没有恒心没有毅力，哪里会成功？


    她不能接受原身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她要努力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


    昨晚上，她躺在炕上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严苛的减肥计划，从饮食、健身两方面抓起。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管住嘴，迈开腿。」


    家里日子慢慢变好，她更得控制住自己的饮食。


    已经被穆寡妇给养大的胃口，填不满的滋味特别难受，就像是吸食罂粟一样，一顿少吃一点儿，她就饿得心慌慌的。


    可采薇还是咬牙坚持住了，也幸亏头些日子家里快要断顿，没得吃，才让她拼命把撑大的胃口给饿小了。


    这几日，她才觉得好受了些，回归到正常人的饮食状态。


    再加上每日一定量的锻炼，她只觉得这副身子越来越轻便，越来越苗条。


    站在那儿，她慢慢地如同老僧入定，摒除内心的杂念，排空腹腔中的浊气。


    别看这一个简单的站式，它可以让人保持挺拔的姿势，让人仪态优雅，如同鹤立鸡群。


    约莫站了一刻钟，采薇方才慢慢收势，开始练习下一个体式。


    足足练了半个时辰左右，浑身出了一层透汗，她方才停歇。


    喘了口气，她打算去偏屋烧些热水喝。


    谁知一推门，躺在灶前破毡垫上的陆瑛早就不见了。


    采薇在院子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并没见他外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她也没在意，掀开锅盖打算添点儿水，谁知道那沉重的木头锅盖一掀开，腾腾的热汽喷了她一脸。


    原来，锅里早就烧好了热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的。


    但采薇知道，这一定是陆瑛烧的。


    穆寡妇这个时候还没起来。


    她自打下决心减肥，每日都是家里最早起的那个。为了美，她也是拼了。


    她看着那锅热气腾腾的水，舀出一碗慢慢地喝着，心里暖融融的。


    这个男人，还挺心细，一声不吭地就把水给烧开了，前几日，他还躺那儿一动不动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


    喝完热水，她又舀了些擦洗身子，洗漱一番，这才着手收拾早饭。


    穆寡妇方起来，拎着裤腰就往茅厕里走。


    采薇叹息着摇摇头，若是她邋里邋遢的，将来是不是也这个样子？不仅不修边幅，连羞耻心也淡了。


    想想就可怕。


    早饭很简单，一人一颗水煮蛋，一块高粱面饼子，外加一碗小米粥。


    可是直到旭日东升，陆瑛也没回来。


    采薇和穆寡妇饿得受不住，只好先吃了，把他那份放在灶台上。


    盖房子的壮劳力已经来了，李大魁媳妇也收拾干净过来帮忙。


    穆寡妇连忙舀了些热水，装在瓦罐子里，同李大魁媳妇提着，给那些劳力送去。


    采薇则刷洗了锅碗瓢盆，打算上山采药。


    不防李汝舟一头扎进来。

 第51章

    他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行啊，穆姑娘，都盖大房子了。」


    采薇含笑让着他，李汝舟却嫌天太热，就站在院子的阴凉处，摇着一把簪花仕女图的折扇，四处看着，「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才几日，你这房子都盖了半截了。」


    采薇也不跟他矫情，指了指自家那处茅屋，道，「地方太小，住不开，正好手里有点儿散碎银子，就想拾掇拾掇。」


    「是该拾掇拾掇。」李汝舟赞同地点头，「不过你也不必如此费事。今儿我来是想告诉你，药铺的地儿选好了，我买了回春堂对面的一家铺子，前厅后院，亮亮堂堂的，住个十来口子不成问题。你干脆带着婶子搬到镇上去，也省了你来回跑。」


    采薇听了这信儿，双眸顿时一亮，「你真打算开药铺子了？」


    李汝舟啪地一声收了折扇，拿扇骨在掌心里瞧了瞧，啧啧叹着，「看看你这人，我可是都跟你说好了的，还能有假？现在铺子找好了，就等着你去走马上任了。怎么样，一个月包吃包住二十两银子，干不干？」


    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干。


    不要一分钱的成本，又能有银子赚，采薇乐得忙点头，「干，当然干！」


    反正他李二少爷不在乎这么点儿银子。


    「好，一言为定！」李汝舟豪气干云地上前，伸出一只手掌来。


    采薇也毫不含糊，伸出一只手来，「啪」地和他击了一掌，「一言为定！」


    两个人连着击掌三下，完了相视一笑。


    李汝舟搓着手，连连喊着，「痛快，痛快，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合我的胃口。」


    「哈哈，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兴豪爽不兴干练了？」采薇斜着李汝舟，辩驳着。


    李汝舟笑得更加畅快，「兴，兴，我就爱和你这样的姑娘来往。」


    他是个热血少年，采薇又投了他的脾性，他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


    说完，他忽然往前一步，觑着采薇，细细打量起来，半天都没吭声。


    采薇被他打量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一步，声音也拔高了，「怎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哈哈，」李汝舟忽然大叫一声，指着采薇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呢？原来你变瘦了。」


    是这么档子事儿。


    采薇松一口气，被他这一惊一乍给闹得心里惶惶的，忍不住斥他，「你这人，都多大了，还咋咋呼呼的，吓死个人。」


    嘴上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跟喝了蜜一样甜。


    又一个花美男说她瘦了呢，看来她这一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汗没有白流。


    「我可说得真的。」李汝舟一本正经地围着她转了几圈，停在她面前，又对她的脸看了一阵，方点着头，老气横秋道，「嗯，不仅瘦了，这脸蛋儿也变白变美了。果然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文绉绉地拽起来，听得采薇都想揍他，「哎，别跟我咬文嚼字的。瘦不瘦美不美关你何事？」


    「你这丫头，刚夸了你几句，你就要上天？」李汝舟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紧盯着采薇，眸中含笑，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


    「来，你跟我讲讲，是怎么瘦下来的？大嫂满月之后，天天闹腾着嫌胖，把大哥烦得不行，把你的法子告诉我，我回去学给她听。」


    采薇抿唇儿直笑，没想到李汝舟的大嫂也是个可人儿。也是，哪个刚生产过的妇人不胖？


    看来，古代的女子，爱美之心也是人皆有之啊。


    见李汝舟一脸期盼地盯着她，采薇故意摇摇头，「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一个大男人。等我去了镇上，亲自跟你大嫂说去。」


    李汝舟听闻，也不好意思再追问，生怕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他听见了会尴尬。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陆瑛还没回来，李汝舟就问采薇，「今儿我带你去看看药铺可好？趁着我的车，也省得你来回折腾。」


    采薇一想也是，不管如何，那药铺子都是值得去的。


    一来是冲着李汝舟这个人，二来也是因为他开出的价码还不错。


    二十两银子每个月，这贫穷的小山村，都够男人娶好几房媳妇，盖几间瓦房了。


    她怎能不去？


    当即她就拍板，收拾了家里晒干的一些药草，放在背篓里，跟着李汝舟一前一后走到巷口。


    几个壮劳力正热火朝天地垒墙，一块一块青石板，砌得足有一人多高了，再过两天，就该垒好了。


    采薇看了几眼，就去跟她娘穆寡妇说一声。


    李大魁媳妇正和穆寡妇给那几个壮劳力舀水冷着，闪眼瞧着采薇带来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是个嘴快的，看着李汝舟品貌不凡，忍不住就问采薇，「这小郎君好生俊俏，从哪里来的？怎么没见小陆子？要是他在这儿，两个人可得好好比比喽！」


    「小陆子是谁？」李汝舟直觉不好，赶紧问李大魁媳妇。


    「嗨，你不知道小陆子啊？」李大魁媳妇抿嘴儿一笑，「人家现在可是采薇未过门的夫君呢。你两个啊，站一块儿，可真像是亲兄弟，个顶个地长得好看。要不是我成亲了，嫂子我也得巴结巴结你呢。」


    山村妇人泼辣爱开玩笑，也没人顾忌什么男女大防的，又是嫂子辈的，开起玩笑来也就没个度。


    李大魁媳妇话音刚落，就惹来几个壮劳力的哈哈大笑声。


    有人戳了戳李大魁，架桥拨火，「喂，大魁啊，还不赶紧管管你老婆？瞧她，看上人家小郎君了。」


    李大魁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子，黑红脸膛，一笑起来憨厚地很。


    「呵呵，人家嫌咱长得不好看，咱也没法子。」他挠挠头笑道。

 第52章

    李汝舟的脸色却变了，他站那儿，黑着一张脸，攥紧了两个拳头，一言不发。


    采薇见他这样，以为他镇上人开不得玩笑呢，忙打圆场，「喂，大魁嫂子跟你说着玩呢，你以为人家还真看上你了？人家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可别瞎想啊。」


    穆寡妇也是听采薇说了，才正儿八经地看了看李汝舟，见他相貌俊秀不凡，暗自惊诧：这也是个美男，不过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怕李汝舟生气，穆寡妇忙推着采薇，「你不是要去镇上吗？还不赶紧的？」


    听闺女说一个月光坐堂就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穆寡妇也是乐得心花怒放。


    她先前生怕采薇的医术惹来祸端，如今采薇也有人要，她放了一大半的心了。


    之前京城穆家来人相看，怕也是看不中采薇那副长相。从此后，就在这山村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岂不比什么都强？


    采薇见状，赶紧拉着李汝舟出了巷子，到巷口上了马车。


    见李汝舟还摆着一副黑脸，采薇忍不住乐了，打趣着他，「哎，你不会真这么禁不起开玩笑吧？瞧把你给吓的！」


    李汝舟却一把捉住她的手，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她，瓮声瓮气地问，「你当真和那个小陆子定下了？」


    小陆子他认识，那个男人长得跟妖孽一样，是个女人都会受不了蛊惑的。


    采薇迟疑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跟陆瑛其实也没这么快，不过是穆寡妇和陆瑛一厢情愿而已，她的心思还没确定下来。


    陆瑛不是不好，而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这样对陆瑛不公平。


    而且她总觉得陆瑛这男人不是个普通人，心里有些不安定的因素搅合着她，让她也无法直面这件事儿。


    李汝舟见她这个样儿，心里莫名舒服起来，忍不住就追问道，「难道你心里不乐意的？是不是你娘逼着你嫁了？」


    当初旺财那样的东西都能把她带到镇上要卖到窑子里，还不是因为她娘急着想把她嫁出去？


    如今遇到个长相好的男人，自然更是迫不及待了。


    采薇也不知说什么好，说真的，的确是穆寡妇催着的。


    而陆瑛又主动提起，对于她这么一个嫁不出去的丑姑娘来说，这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儿，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只是她的私事，目前还轮不到李汝舟这小子管。


    见他一直捉住她的手不放，采薇就有些不自在，使劲挣脱开自己的手，摇摇头，「我娘怎么逼我？能嫁给他，不是挺好的？」


    李汝舟神色有些失望地别过脸，看着车窗外，一声不响。


    采薇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许，有钱人家的少爷脾气又犯了吧？


    她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而已。


    两个人是合作关系，不能有太多的交集。


    她也不甚在意地倚着车厢壁，李汝舟则出了车厢，坐在车辕上，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辚辚前行，一路出了李家村，直奔桃山集镇。


    采薇中间打了一个盹儿，等她醒来时，就见马车正飞驰在山路上。


    两边青山葱翠，绿色掩映，青山白云相间，美得就像是一副山水画。


    她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心思已是飞向了天际边。


    李汝舟忽然挑了帘子探头进来，采薇被他吓了一大跳，就拿眼瞪他。


    李汝舟又换上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问采薇，「累了吗？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


    采薇刚想说「还好」，目光却忽然被他肩头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给吸引住了，就探身上前，指着他肩头，「你这是打哪儿蹭上一块脏东西了？可惜了你这身白色的长衫。」


    李汝舟今儿一袭白衫，洁净地像是天外谪仙，只可惜肩头一块拇指大的污渍坏了这一身的白。


    李汝舟侧脸瞧了眼肩头，不在意地笑笑，「估计是一大早到庄子上蹭的。」


    他伸手去拂那块污渍，手指上却沾满了虫卵。


    他皱皱眉，甩了甩手，「是谷子地里的虫卵。」


    采薇凑近，就着他的手看了眼。


    果然是虫卵，像她前些日子在山上草叶上看到的。


    「是蚂蚱卵，前几天我跟铁牛上山见过的，当时还看到不少小蚂蚱呢。」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当时确实看到有好多小蚂蚱。


    李汝舟笑笑，掸了掸手指，「可能是，这一小片虫卵孵化出来，可得不少小蚂蚱呢。」


    采薇点头，「今年天旱，虫卵都成活了，看样子，秋天要有蝗灾了。」


    李汝舟也点头，「没办法，老天不下雨，谁能有法子？要真有蝗灾就麻烦了，我庄子上的谷子可就完了。」


    「你有庄子啊？」采薇只知道李汝舟家住镇上，一个不大的小院落，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庄子，怪不得他家出手那般大方，一个稳婆的赏银就二十两！


    「是啊，没有庄子，我们一家怎么活？」李汝舟斜睨着她，觉得采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庄子，我家在县城里还有几个铺子、酒楼，都是大哥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置办下的，不然，我家这大摊子人可没法过。」


    采薇暗自咂舌，看不出来，他大哥还这么有本事。


    只是他家这等有钱，怎么不住县城里，偏偏住在一个镇子上？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过多相问。


    她又把话题扯到蚂蚱上，「不如，你买些鸡仔来喂，到时候不至于蝗灾泛滥。」


    李汝舟正感慨着，听得这话不由得双眼一亮，猛一拍大腿，「哎，你这主意不错，鸡正好吃蚂蚱，吃了蚂蚱的鸡，肉质鲜嫩，可以卖到酒楼里去，又是一笔生意！」

 第53章

    采薇没想到这人脑子这么活，她也不过是提点了一句，他就能想这么远。


    李汝舟自说自话地说完，蓦地想起什么，又道，「你上次买了一百只鸡仔，是不是就这么打算的？」


    不等采薇点头，他又连连感叹，「没想到你足不出户竟能料事如神，真是女中诸葛啊！」


    采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夸我了，赶紧想着从哪儿买鸡仔吧。」


    他一个大庄子，怎么也得放养四五百只吧，不然可对付不了那么多的蚂蚱。


    李汝舟一下子又哈哈大笑起来，吓了采薇一跳，气得直瞪他，「你这人，什么时候能改得了一惊一乍的毛病？」


    李汝舟却毫不在意，看着采薇的双眼炯炯有神，「跟你说，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嫁给那个小陆子，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又不知道家底，你怎能答应？你这么有本事，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他一番不三不四的话倒是把采薇给逗乐了，「我出什么人头什么地啊？不过是养家糊口而已，又不是男人能做官光宗耀祖的？」


    「女人就不能出人头地了？」李汝舟一脸的不平，「你可别这样想，我们家就从来没这规矩！」


    采薇很是诧异地看着李汝舟，没想到在这古代，还有这么开明的家庭。


    不过他总是提他家什么意思？


    采薇没深想，两个人一路说笑着聊得不亦乐乎，很快就来到桃山集镇。


    这是个水陆码头，各地的商船货行都从这儿经过，热闹地很。


    李汝舟找的铺子就在镇中心的位置，和回春堂相对，从外面看上去十分阔朗。


    他做事也是个麻利的，连面额都写好了，泥金的三个大字「起死阁」！


    采薇看得哭笑不得，指着那匾额，数落他，「你这口气未免太大了吧？还起死阁，你以为我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啊？」


    「哈哈，不过一个名而已，怕什么？刘一贴那样的都敢叫‘回春堂’了，你那医术不能起死回生啊？」


    他倒是乐观！


    采薇一个替人干活拿银子的也没资格要求东家做什么，说一说也就算了。


    两个人当下进了铺子，布置了柜台，又去后院看了一遍。


    李汝舟还指着东厢一间特意收拾出来的屋子跟采薇讲，「这是你歇息的房间，刮风下雨的，你就不用辛苦赶回家去。」


    采薇见他想得很是周到，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李汝舟又道，「伙计我从县城的药铺里寻了几个，又招来几个学徒，人手满够了。等再从家里调拨两个丫头服侍你，就妥当了。」


    采薇惊讶极了，这人，还给她配两个丫头？实在是太贴心了吧？


    她很感动，面上却满不在乎地道，「你可别，我又不是没手没脚的，两个丫头的月例银子我可出不起。」


    「哈哈，你这人，谁让你出银子的？都是家里账上走的，你只管每日过来看病就得，其余的不劳你操一份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采薇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谈妥，李汝舟带着她打算到镇上逛逛，看看添些什么药材。


    这南来北往的货船都经过这桃山集镇，贩卖生药的也不少，他打算先进几船。


    看着他大干一场的样子，采薇也来了劲头，跟着他出了「起死阁」。


    不料对面的回春堂却来了一个汉子，看穿戴，有些破烂，显然家境不怎样。


    那人匆匆奔入前厅，见着刘一贴就扯着他的袖子往外拉，「大夫，您快点儿去我家，我婆娘难产啊。」


    刘一贴正热得浑身懒洋洋的，哪儿都不想动，被他扯了袖子，脸当即就拉下来，「喂，有话好好说，拉扯什么？」


    那人也是一时情急，听闻忙松开手，焦急地解释，「大夫，您老可得救救我婆娘和孩子，快点儿去吧？」


    刘一贴捋了捋山羊胡，「你来之前没打听我这里的规矩？」


    汉子顿时愣在那儿，呆呆地发问，「什么规矩？」


    「出诊一趟十两银子。」刘一贴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掌。


    汉子顿时就要哭出来，「大夫，我，我没带那么多银子，身上只有一串钱，先给您，余下的我再凑好不好？」


    说罢，他就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串草绳串着的钱往刘一贴手上送。刘一贴哪里会看得上这么点儿钱？当即就扔给他，朝他啐了一口。


    「呸，没带银子还敢往我这儿跑，以为我这里施舍啊？」刘一贴不屑地瞪着那汉子，摆着手往外撵人，「别跟我这人磨蹭，赶紧走。」


    汉子还不死心，拉着刘一贴的衣襟不松手，顺势就给他跪下了，「大夫，我婆娘孩子两条命，您就发发慈悲，救救她们！我做牛做马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哎，你这人，没银子还在我这儿胡搅蛮缠？」刘一贴不悦地瞪圆了那双老鼠眼，眼神忽闪着，不知怎么就看到对面李汝舟和穆采薇两个了。


    他神色一变，收回目光，看着那汉子，却改了主意，「没银子也成，我告诉你个法儿，保管好用！」


    那汉子连连叩头道谢，刘一贴却不紧不慢地指着采薇和李汝舟，不怀好意道，「看见没？对面那姑娘，当初就是一碗凉水救了那小子家里的产妇的。」


    汉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站在对面「起死阁」的李汝舟和穆采薇，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重复着，「一碗凉水？」


    当初采薇给李汝舟大嫂接生，不管不顾地让丫头给她灌了一碗凉水，这事儿很快就经过两个稳婆的嘴，传遍了整个桃山集镇。


    刘一贴自然也听见了，如今看这两个扎心的人不仅站在他回春堂的对面，还开了一个「起死阁」，光听名儿，就能把他气死。

 第54章

    眼下的烫手山芋，他自然要甩给穆采薇。


    那汉子在他这里求助无望，一听见这话，又升起希望，哪里还顾得上刘一贴，踉跄着就直奔采薇而来。


    「噗通」一声，他一头跪在采薇面前，不停磕头，一下子把采薇给闹懵了。


    「你赶紧起来，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她见不得人跪，尤其还是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跪。


    那汉子似乎也没料到一个姑娘家，竟然会接生，如今刘一贴给他指了条明路，哪里还顾得上人家是不是姑娘啊？当即就长拜不起。


    「姑娘，姑娘，一碗凉水当真能救我婆娘？」采薇一听他问，就知道这人是被刘一贴给蛊惑了，当即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个要看情况，产妇身子壮实，平日不畏寒，才可以用这法子。身子弱的产妇，可不能贸然喝冷水……」


    话音未落，那汉子就连连点头，「我婆娘身子壮实，前儿还下地干活呢，今儿就要生了。」


    他咧嘴一笑，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给采薇道谢，慌里慌张地就要往前跑。


    采薇急了，追着他喊，「哎，你可不能私自给你媳妇和凉水啊，出了事儿就麻烦了。」


    可那汉子跑得飞快，头也没回，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李汝舟咬牙瞪着对面倚门看热闹的刘一贴，狠狠骂道，「这个老东西，竟敢把烫手山芋甩给咱们。这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了？」


    他一撩长衫的衣摆，就朝回春堂走去。


    采薇见状，一颗心差点儿跳出来，赶紧拽着他，「你可别上了这老东西的当，他这是故意激怒你，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李汝舟被他拽住，站在那儿死死地瞪着刘一贴。


    刘一贴龇着一口大黄牙冲他挑衅地笑，采薇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咱们要做生意的人，不能意气用事，他敢这么做，恐怕有后招的。」


    李汝舟如今不是那日的顾客，刘一贴不去给他大嫂治病他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们现在可是刘一贴的对手，既然开门做生意的，就讲究个和气生财。


    成天打打杀杀的，不如不做。


    李汝舟被采薇这么一劝，也知道刘一贴是故意想激怒他让他闹事好坏了他的名声的，他这「起死阁」还没开张，到时候一个病号都没有，岂不是丢人现眼？


    于是，他冲刘一贴伸出中指晃了晃，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对面的刘一贴似乎有些恼怒，但也没什么举动。


    一场干戈就这么消散了。


    李汝舟就要带着采薇去码头看看药材，采薇却咬着下唇，有些担忧地望着那个汉子远去的方向，「咱们还是去他家看看吧，千人千法，喝凉水促生产也是铤而走险的法子，一个不当，也是会出人命的。到时候刘一贴推波助澜赖在咱们身上，岂不麻烦？」


    虽然她的医术不怕刘一贴，但就怕流言蜚语，让人信不过「起死阁」。


    李汝舟也觉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烦躁地不行，明明是回春堂的活儿，偏让刘一贴这个搅屎棍子给推到他头上，哪个能不气？


    当即他就拉着采薇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追上先前跑远的那个汉子。


    好在马车的脚程快，片刻就追上那汉子。


    见他满头大汗脚不沾地，李汝舟吹不得打不得，只得喊住他，「喂，上来，送你一程。」


    那汉子急着回家让婆娘喝凉水，看见是方才站在回春堂对面的两人，也不推辞，当即就爬上车辕，指点着路。


    原来他家离镇上不近，马车一路飞奔，走了十几里地才到。


    到了村头，路太狭窄，李汝舟就吩咐车夫在村头等着，他和采薇下了车，随那汉子进了村。


    村子不大，背倚青山，村前溪流环绕，四处都是庄稼地，跟李家村差不多的规模。


    他家住在村头，也是一处篱笆小院。


    进了篱笆院，就听堂屋有时不时的呼痛声传来。


    那汉子急得连忙进了堂屋，李汝舟也跟着窜过去，却被采薇一把拉住，「喂，你跟着干嘛？」


    李汝舟这才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只得讪笑着退了回来。


    采薇赶紧进了屋，就见那汉子已经从门后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端到炕边，「媳妇，赶紧喝了，就能生了。」


    那硕大的水瓢是一个大葫芦劈成两半做的，盛着满满的凉水，看得采薇心惊肉跳的。


    妈呀，这要是直接给他媳妇灌上，下一刻会不会死人，她真的不敢保证啊。


    说时迟那时快，她上前一把夺下那水瓢，动作有些剧烈，水洒在了炕沿上。


    那汉子不解地瞪大眼，指着采薇吭哧了半天，方道，「你不说喝凉水就能生了吗？」


    采薇一副了然的神情，端着水瓢看着他。


    看吧，要是他婆娘一尸两命，到时候他也会这么说。


    那「起死阁」还没开张，名声先就败坏了。


    刘一贴估计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吧？


    她相信，这个汉子是不会知道刘一贴什么心思的，关键是，刘一贴这个点拿捏地很好，万一出了事，她就会百口难辩，还没坐堂，先就被人给轰走了。


    幸亏她跟了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紧不慢地点头，「的确，我说的，但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此时炕上的产妇已经疼得撑不住，听见有女人的声气儿，更是气得拍着炕沿大骂，「让你到镇上请大夫，你怎么请回个女人回来？是不是来气我的？」


    那汉子被他婆娘一骂，更急了，伸手就要把水瓢夺回来，「既然你都说了，怎么不让喝？你想让我媳妇疼死啊？」


    语气很不客气。

 第55章

    采薇翻了个白眼，刘一贴那样一趟十两诊金的，他反而跪在他面前苦求。她这样送上门的，他还瞧不上眼了，认为她是个碍事的？


    她偏不能如了他的意，倒不是她要和他置气，实在是因为这个险不能冒。


    一旦出了事，她和李汝舟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死死地攥着瓢把，瞪着汉子不松手，「你急什么？先让我看看你媳妇再说啊。哪有一上来就灌凉水的？」


    见那汉子不听，她没办法，只得把那水瓢扔到门口，高声喊着李汝舟，「你得把这家伙拉出去，不能在这儿给我添麻烦。」


    李汝舟一个年轻小伙子，不好进产妇的屋，急得搓着手在外头喊，「他不出来我怎么进去拉？」


    采薇见这汉子弯腰去拣那水瓢，气得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那汉子好巧不巧地就往前冲去，一冲就冲到了门口，李汝舟趁机把他扯了出去。


    炕上那产妇眼睁睁看着自家汉子被人给扯走，吓得浑身发抖，也忘了疼，期期艾艾地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和你无冤无仇的……」


    「就是无冤无仇的我才来救你啊。」采薇截过她的话，笑嘻嘻道，「这位嫂子你别怕，我是镇上‘起死阁’的大夫，正是你家夫君请回来的。」


    产妇哪里敢相信？


    她还从未听说一个姑娘家做大夫，而且还会给人接生的？


    只是她听着外头汉子的叫声，心里害怕，只得顺从采薇的吩咐。


    采薇给她把了脉，发现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头胎，胎头又大，一时出不来罢了。


    她当机立断，决定给这妇人接生。


    这妇人的身子的确挺壮实的，不过她不同于李汝舟大嫂生了两日生不下来，她才不到一日，算是正常的。


    于是她手脚麻利地从炕头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把剪刀和一根穿着线的针，也不管那产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管没头没脑地问，「你家哪里有盐巴？」


    产妇下意识地指指炕头的一个瓷罐子，采薇一把拎过来，把地上那葫芦瓢捡起来，又对外面的李汝舟喊，「让那汉子烧些热水来。」


    她这边，则给产妇讲解了一些生产常识，「放轻松，不要怕，听我吩咐怎么呼吸。」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虽然她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大夫，但因以前在乡下经常跟着外婆给人接生，看得多了，也知道不少。再加上她后来读了军医大学有了实践，心里更有谱儿。


    那产妇事到如今不听采薇的话也不行了，只得配合着采薇的指挥，不再大喊大叫，闭上嘴巴深呼吸。


    不到一会儿，热水就烧开了。


    采薇到门口，接过来，掏出些盐巴放在葫芦瓢里，倾注开水，慢慢地融化。


    又把剪刀、针线扔在里头消毒。


    她又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一些布头，沾湿了，给那产妇下身消毒。


    那产妇很不适应，虽然采薇也是个女的。


    她夹紧双腿，不可思议地看着采薇给她擦那处，「喂，喂，你怎么可以这样？」


    采薇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哪样？又没强了你，你怕个什么劲儿？」


    那妇人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姑娘家说话竟会这么流里流气，当即就气得涨红脸，说不出话来了。


    采薇其实也是不想跟她啰嗦，直接一句话封口。


    消完毒，她就净了手，直接一头扎在产妇的两条腿间，羞得那产妇差点儿没有一头撞在炕沿上。


    采薇扒着她的腿威胁，「你给我放松，不然，你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这时代的妇人太保守，她不来点儿狠的，哪有那个功夫耽搁？


    果然，那产妇乖乖地听话了。


    采薇则趁她不注意，伸手直接进去，摸了摸胎儿。


    她在外头看不到胎位是否正，只能用这最原始的法子。


    产妇痛得大叫一声，采薇却急吼吼地喊着，「不想一尸两命就给我闭嘴！」


    产妇吓得一个哆嗦，赶紧闭上嘴。


    好在胎位正，她已经摸到胎头了。


    她放下心来，缩回手，在葫芦瓢里重新洗净手，拿起剪刀，手起刀落，给产妇会阴处剪开一个口子，约莫二寸长。


    虽然没有麻药，但产妇疼了那么久，痛感也不是那么强，也就叫唤两声就过去了。


    接着，她教产妇怎么呼吸怎么使劲儿，两个人一个说一个使劲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胎头就露出来了。


    「好，很好，使劲儿，孩子就快出来了。」她一手托着胎头，一边鼓励产妇。


    产妇被她又吼又吓的，不敢不听话。


    不多时，就见那胎儿已经娩出来，产妇也累得瘫在炕上喘气。


    采薇把那胎儿擦洗干净，一手拎着两腿，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哇哇……」清脆的婴儿哭声，传进外面眼巴巴等着的两个男人耳朵里。


    汉子喜极而泣地冲进来，接过采薇手里皱巴巴的婴儿，放在胸口。


    「媳妇，是个大胖小子。」汉子高兴地嚷嚷着。


    采薇也顾不上管他，只让他把孩子包好，自己则又一次钻进产妇两腿内侧，给她缝合剪开的口子。


    她还得防止大出血呢。


    好在这个产妇没有异样，伤口缝合之后，消了毒，又给她喂了些热水，看着她沉沉睡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汉子捧着儿子，自是千恩万谢的，也不知从哪儿摸出几个鸡蛋来，非要给采薇。


    李汝舟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拉着采薇就走，压根儿不要他那几个鸡蛋，「快走，以后有这活儿可不能接了。」


    采薇纳闷，只好被他拉着走。

 第56章

    那汉子追出来，要把那几个鸡蛋给她捎上，采薇只得拒绝，「我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留着给你媳妇补身子吧。每日用红糖水给她煮几个鸡蛋，孩子就有奶水了。」


    这一家可比不得李汝舟家，鸡蛋她不能要。


    李汝舟一声不吭脚下生风地硬把她拉到车上，采薇上了车，甩开他的手，不解地瞪他，「好端端地你见鬼一样，跑这么快做什么？」


    李汝舟坐在车辕上，头也不回，只是叹气，「你哪里知道？我在外头等着都快煎熬死了。」


    采薇不由乐了，「你又不是她夫君，你煎熬个什么劲儿？」


    「我这不是怕你没把握，一尸两命嘛。」李汝舟霍然扭头，紧紧盯着采薇的双眸。


    原来他怕的是这个！


    采薇心里有些感动，只是笑了笑，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汝舟看她半天，又扔出一句话来，「以后，不准你给产妇接生了。」


    采薇诧异，「就连你媳妇也不行？」


    李汝舟被她噎得涨红脸，白她一眼，「我还没媳妇呢。」


    采薇故意逗他，「迟早会有的。」


    李汝舟却甩给她一副哀怨的神情，转过头去，再也不吭声了。


    采薇一路郁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发呆。


    走了半天，天色都暗下来，采薇也没看到李家村。


    她是个路痴，天生不认路的，这会子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按说，从李家村到镇上十几里山路，坐马车也就一个多时辰。就算又到这村里，也不至于这么半天还回不去啊？


    她诧异地挑开帘子，看着李汝舟坐在车辕上那闲适的背影，问道，「这是哪儿呀？怎么还没到家？」


    「快了，别急。」李汝舟回头冲他一笑，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笑容暖暖的。


    采薇闪了闪眼皮，收敛心神，「哦，我有些困了，先眯会儿，到了叫我。」


    李汝舟忙笑道，「你尽管睡，我不会把你卖了。」


    采薇扯唇笑了。


    这个人，油嘴滑舌的，却又不招人厌。


    她就在颠簸中，慢慢地睡过去。


    等她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


    日影西斜，落日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影，撒在车帘上。


    她挑开帘子，却见莽莽青山环绕，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一处又一处的院落。


    倦鸟归林，牧童骑牛归来。晚霞映着袅袅炊烟，如同一幅优美的山水画。


    采薇揉了揉眼，仔细辨认了下，不大像李家村。


    那个村子她好歹也住了一个多月，村头什么样，她还是认识的。


    如今这处地方，虽然也是被群山环抱，但却比李家村开阔。村庄都坐落在山脚下，青砖黛瓦的，茅草屋极少，显然是个富裕的村落。


    不知为什么，即使这样，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潜意识里，她十分信任李汝舟。


    她看得正出神，就听前面车帘子唰地被人挑开，李汝舟探头进来，见她已醒，就笑了，「还以为你会睡半日，这么快就醒了？」


    采薇含笑看着他，答曰，「你以为我是猪啊？不过小憩一阵罢了。」


    李汝舟看着她微微一笑，情不自禁伸出手来，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可不就是头小猪？」


    采薇愣了下，对于他这亲昵的动作十分不适，就仰着头傻傻地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李汝舟到底还是有些尴尬，转过了脸。


    到了村头，李汝舟先跳下车，伸手挑起帘子，等着采薇。


    采薇探头看了看，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李汝舟含笑解释，「这是我的庄子，今天带你来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采薇没矫情，跟着下了车，只是她没有扶李汝舟的手。


    李汝舟就有些讪讪地缩回手，头前领路进了村子。


    早有庄头一家迎上来。


    庄头是个头发都花白的老头，黝黑的脸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身后跟着的一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浆洗地整洁干净。


    后头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和年轻妇人，想是庄头的儿子儿媳。


    见了李汝舟，庄头和庄头婆娘带着儿子媳妇忙上前行礼，「见过二少爷。」


    李汝舟笑着摆摆手，侧身闪过，把采薇往前拉了拉，「见过穆姑娘。」


    庄头带着婆娘儿子媳妇又给采薇见了礼，采薇忙弯腰还了一礼。


    她又不是这庄子的主子，可不能大喇喇地受礼。


    庄头一脸探究地看着采薇，不知这位穆姑娘何许人。


    李汝舟忙给他介绍，「这是我大嫂的救命恩人，医术高超，救死扶伤，我特意带过来转转。」


    庄头连忙跟着奉承，「穆姑娘真是神人，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医术！」


    庄头婆娘和儿子媳妇也恭维了一番，只是看采薇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李汝舟一边走一边说，「我在镇上开了一家药铺，叫‘起死阁’，穆姑娘就是那儿的坐堂大夫。」


    庄头一家看采薇的眼神更有一层深意。


    几个人一边走着，庄头一边给李汝舟禀报庄子的近况，「二少爷，今夏庄子种了两百亩姑子，一百亩高粱，还有一些红薯，目前看，长势还好。」


    「嗯，有劳你了。」李汝舟背着手头前走着，嘴里却吩咐，「你去打听打听买几百只小鸡苗回来。」


    庄头诧异地瞪大眼，「二少爷，买那么多鸡做什么？庄子上家家都养了不少，年底送到府上也得有一两百只。若是不够吃的，顶多买百十来只就够了……」

 第57章

    李汝舟见庄头不解，也没多说，只回头拉着采薇，「走，咱们都到地里看看。」


    采薇想挣脱他的手，无奈李汝舟手劲很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拼命挣扎，只得由着他。


    一众人来到地头，李汝舟亲自下地拔了几穗谷子，递给庄头看，「你瞧，这是什么？」


    庄头伸长脖子细细看了半日，方点头，「这应该是虫卵，像是蚂蚱的。」


    「这不就结了？」李汝舟笑着把谷穗递给采薇，「你看看，几乎每片叶子上都有。看来你说中了，今秋怕是要起蝗灾。」


    「那，可怎么办？」庄头婆娘吓得连忙双手合十，「天可怜见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那蝗虫过境，可是寸草不生啊。」


    庄头也是脸色大变，他儿子媳妇也面面相觑，只觉得忐忑不安。


    「哈哈，这回知道我让你们买鸡有大用处了吧？」李汝舟得意地挑眉。


    庄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二少爷早就发现了，二少爷，您真是足智多谋啊。」


    李汝舟被他恭维得还没飘飘然，把采薇往前推了推，笑道，「看见没？这都是穆姑娘的功劳。」


    庄头一家顿时又把眼睛投到采薇身上，不停地夸着，「穆姑娘不仅医术高明，连种田都懂啊，这样的点子我们一辈子都想不到。」


    采薇被庄头一家给夸成一朵花儿，很不好意思地抿嘴儿笑，「大爷大娘快别夸了，我哪有那么好？」


    「你就是这么好，只是你自己看不见而已。」李汝舟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双目煜煜生辉。


    采薇不敢和他的眸子对视，有些别扭地转过脸，装作看风景。


    这个人也不知怎么了，今天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几个人在田间地头转了半天，庄头又把他们带到村后的果园里，说是要摘些新鲜果子给他们尝尝。


    那果园方圆二三亩地，里头种着桃树、杏树、柿子树、梨树、苹果树等。


    盛夏时分，李子、杏子已经过时，只有几棵夏桃还长得郁郁葱葱的。


    苹果、梨还没成熟，但都挂了果，远远看去，硕果累累，十分喜人。


    庄头打发几个果农取来两个竹筐，就带着李汝舟和采薇往里头走，絮絮叨叨说着，「这些果树都有年头了，每年结的果子也不少，就是长不好。」


    采薇纳闷，脱口问他，「怎么不好了？我看着不都挺大的吗？」


    庄头婆娘听这话笑了，「姑娘您可不知道，这果子大是大，可就爱招虫儿招鸟儿，一旦落果了，就得天天有人看着赶着才行，太麻烦。」


    庄头也叹气，「要不是给府上供应瓜果，我真想砍了。」


    等李汝舟和采薇走近，才看清，远处看着又红又大的果子，上面围着嗡嗡的蜜蜂，还有虫眼。


    时不时地还会发现有被鸟儿啄得一个洞一个洞的，那样的果子品相不佳，虽然能吃，但送给李家怕是不行。


    李汝舟仰头看着那一棵棵果树，没大在意，「府上的瓜果不能断，你们若是觉着累，砍掉一半吧。」


    采薇忍不住插嘴，「砍掉多可惜。留着好歹大家都能吃上个新鲜果子。」


    李汝舟偏着脸看过来，神情带着一丝戏谑，「穆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嗨，也没什么好法子，就是找些布头，做一些小口袋，套上就没事了。」


    她淡淡笑道，这也不是她想出来的，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只是李汝舟看她的眼神却不一样了。


    庄头一家又把她一顿好夸，夸得她都不敢抬头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摘了两竹筐的果子，庄头交给果农搬回去，自带着李汝舟去了一处院子，「二少爷，房间都打扫好了，吃食也备好，您今晚在这儿歇歇吧？」


    李汝舟没答话，却只看着采薇，「你也留下来吧？」


    采薇看看天色不早，日影西斜，就有些踟蹰，「还是早些回去吧？晚了山路不好走。」


    李汝舟却执意要留，「你天天闷在家里也没意思，好不容易到我这庄子上散散心多好！今晚我让他们杀只羊，咱们烤全羊可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期盼，还有些讨好的意味，听得那庄头一愣一愣的：他们这二少爷什么时候也会讨好姑娘了？


    只是这姑娘，不大好看，二少爷竟然会喜欢？


    庄头两口子都是过来人，不由得对视一眼，不管这姑娘长啥样，只要二少爷喜欢，他们就得努力给撮合。


    庄头婆娘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忙对媳妇使了个眼色，婆媳两个上前就挎着采薇的胳膊，「穆姑娘，您好不容易来我们这里一趟，还没逛逛，怎么舍得走？您精通医术，不知道能不能赏脸给我们瞧瞧？」


    采薇无语，看样子走不了了。


    都是妇道人家，有了病的确不大方便让大夫瞧，她也不好问人家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只得点头留下。


    李汝舟大喜，赶紧吩咐庄头杀只羊，整些新鲜的菜蔬。


    采薇赶忙拦着，「可别这么破费，随便能点儿吃的就好。」


    李汝舟却不依，「那哪儿行？你可是我的贵客！放心，庄子上的吃食多，人手也多，不算破费。」


    他执意让庄头去办，采薇只好由着他。


    于是庄头婆娘和媳妇一左一右搀着采薇，一边走一边给她讲些庄子里的趣事。


    李汝舟走在他们旁边，眉眼含笑，眼神里浓浓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几个人来到庄头家，这是一进的小院落，青砖黛瓦，干净整洁。


    庄头婆娘先把他们让到堂屋坐定，很快就和媳妇上了茶水点心。


    那茶清香扑鼻，茶汤清亮透彻，看上去就很好喝。

 第58章

    庄头婆娘亲自给采薇捧了一碗，采薇欠身接了，嘴里道，「不敢当，倒劳烦大娘了。」


    庄头儿媳妇也给李汝舟捧了一碗，笑指着那茶道，「二少爷和穆姑娘也尝尝我们这里的茶。」


    那茶装在白瓷茶碗里，不是富贵人家讲究的盖碗，不过庄户人家能有这样的茶碗，也算是富裕的了。


    采薇轻轻地呷了一口，品了品，笑道，「这是荷叶茶吗？」


    庄头婆娘快人快语地接道，「可不是？穆姑娘真是厉害。」


    采薇笑了笑，没在意她的恭维，继续道，「这荷叶茶喝着不错，天儿热，可以清热去火，平肝泻脾、降肺养神，荷叶减肥，令人瘦劣！不错，是好东西！」


    庄头婆娘见这东西投了采薇的缘，不由大喜，「穆姑娘喝着好，临走带些回去。庄子里有个大荷塘，我们每年都晒一些喝。」


    李汝舟也没料到这小小的荷叶竟会入了采薇的眼，当即大喜，连连催着庄头儿媳妇，「家里还有没有？若是有，就给穆姑娘先包上。」


    采薇也没矫情推辞，这东西减肥好，她正愁着没地方弄呢。李家村可没见有人种荷花的。


    采薇干脆又问起庄头婆娘，「有莲心吗？那个喝起来更好。」


    「有，有，有，姑娘要多少有多少。」庄头婆娘一迭连声地答应着，对儿媳妇又吩咐，「你赶紧给穆姑娘都包上，省得明儿忘了。」


    庄头儿媳妇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庄头婆娘见儿媳妇去忙活，又指着那白瓷碟子里的点心，「这是我跟儿媳妇做的，样子不好看，味道还可以，姑娘尝尝。」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二少爷对这个姑娘心思不一般，她只要把这位穆姑娘伺候好了，二少爷肯定欢喜。


    庄头婆娘这般热情，采薇盛情难却，只得夹了一块圆饼状的点心，咬了一小口。


    酥而不腻，甜香可口，果然不错。


    「嗯，好吃。」她连连点头，又看向李汝舟，「你也尝尝。」


    「好。」李汝舟含笑探头，一口咬住采薇筷子上还夹着的半块，慢慢地品着。


    采薇惊呆了。


    这个人，怎么吃她剩的？


    碟子里又不是没有！


    倒是庄头婆娘看出了些端倪，笑嘻嘻地退下去了。


    屋内只剩李汝舟和采薇两个，采薇颇不自在起来。


    她没话找话，「我不能多待，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李汝舟哪里肯放她走？他拍着胸脯保证，「别怕，有我呢。这就叫人去你家里说一声。」


    他扬声喊来庄头儿子，站在门外吩咐，「你骑马到李家村，找穆寡妇家，告诉她，穆姑娘在庄子上做客，今晚住这儿。」


    庄头儿子赶紧答应着备马去了。


    李汝舟这才回屋坐着，陪采薇说话，「庄子上好玩的地方很多，趁这会子我带你出去转转。」


    事到如今，采薇再傻也看出些端倪来。


    不过她家里还有一位妖孽般的男人，对李汝舟也就没啥兴趣。


    她跟着李汝舟，先是到外头溜了一圈，看了看那个大荷塘，摘了两朵大荷花，又在田埂上走了一圈，见那天色堪堪地黑了，方才回来。


    院子里，庄头带着几个壮汉正杀羊，采薇见了也不避开，径直走过去，看了两眼。


    庄头婆娘拿着一个瓷盆过来接羊血，见采薇看热闹，不由抿唇儿笑，「穆姑娘真是大胆，我儿媳妇都不敢看呢。」


    采薇笑答道，「这有什么？做大夫的不敢看这个，那就麻烦了。」


    杀好羊，就有人拿去剥皮收拾，庄头则带着儿子在院子里架上烤肉的铁架，准备好木炭。


    采薇则被李汝舟拉进屋里喝茶吃点心。


    晚上采薇不吃主食，只吃些菜蔬。那点心再好吃，她也不过只尝了一小块，就撂下了。


    不过片刻，庄头就在门外相请，「二爷，穆姑娘，都准备好了。」


    李汝舟起身拉着采薇，「走，我们烤肉去。」


    这么新鲜有趣的吃法，采薇还是头一次经历，兴头头地跟着李汝舟去了院子。


    李汝舟先是拿一根铁丝穿上肉，在上面撒了些盐巴、辣椒粉等调料，就放在铁丝网上烤。


    采薇也有样学样，自己穿了几串肉，也烤起来。


    不多时，院子里就弥漫着一股肉香。


    庄头婆娘和儿媳妇又端上几盆菜蔬，放在院子当中的一张黑漆八仙桌上。


    「二爷，穆姑娘，吃饭了，烤肉先交给我们吧。」庄头婆娘喊着他们。


    李汝舟和采薇拿起烤好的那几串，坐到八仙桌旁。


    院子里挂了几个大红灯笼，照得亮堂堂的。


    清风明月的夜晚，甚是凉爽。


    采薇看那菜色，的确家常。一盘子炒韭菜，一盘子蒸茄子，一盘子青椒炒鸡蛋，还有一盘子凉拌豆角。


    李汝舟给她递了一双筷子，笑道，「没什么好菜，你可别客气。」


    采薇忙道，「这样最好，我还怕有好吃的吃胖了呢。」


    「胖什么？你现在正好。」李汝舟那双眸子煜煜生辉地扫过来，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采薇忍不住笑，「我这还叫正好？不行，太胖了，再瘦些才行。」


    李汝舟不置可否地笑笑，夹起一筷子豆角放到采薇面前的碗里，「多吃些，别胡思乱想。」


    采薇很想说「谁胡思乱想了」，不过见李汝舟开吃，她也就不再说话。


    古人崇尚「食不言寝不语」，她还是入乡随俗吧。


    两个人吃了一阵，庄头婆娘又端上一锅红薯小米粥。

 第59章

    采薇滋滋润润地喝了一碗，只觉十分舒坦。


    那烤羊肉串，她只吃了一串，任凭李汝舟怎么劝，都没多吃。


    李汝舟无奈地只好把烤熟的一股脑儿全吞了。


    吃完饭，李汝舟又拉着采薇在院子里消食。


    走了十来圈，采薇就去找庄头婆娘。她们说过自身有些毛病想让她给瞧瞧的，她吃了人家一顿饭，可不能忘了这事儿。


    李汝舟就和庄头站在院子里说话。


    还未走近厨房，她就听里头有人说话，是庄头儿媳妇的声气儿，「娘，二爷长得那么好，怎么会看上穆姑娘？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


    「你懂什么？说不定二爷就看中了穆姑娘的聪慧呢。」这是庄头婆娘的声音，「娶妻娶贤，穆姑娘那样的，虽然不好看，但会旺夫。二爷那样的，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多抬几个美妾就是了。」


    采薇站那儿呆呆地听着，原来，李汝舟对她还有这样的心思啊？


    她勾唇笑了笑，庄头婆娘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她怎么听着就是有点儿不舒服？


    什么三妻四妾的？


    她可不跟那些女人争风吃醋。


    别说李汝舟这样的，就算陆瑛那样的，照样也不能有三妻四妾。


    她就是小心眼，就是醋坛子，怎么了？


    不答应，她还不想嫁呢。


    心里带着股气儿，她就没有隐忍，拿手梆梆地敲在门框上。


    庄头婆娘和儿媳妇吓了一大跳，扭头看过来，见是采薇，都有些尴尬。


    庄头婆娘忙堆笑上前，「穆姑娘刚来？」


    采薇暗笑：她这是试探她听见她们的谈话没有。


    她也没那么矫情打算瞒着，索性点头，「来了一会子了。」


    庄头婆娘脸上的笑就不自然了。


    背后说人，还被人家给听到，实在是不大好。


    就算她们说的是实话，但毕竟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谁知道这穆姑娘听了会不会生气？


    庄头婆娘和儿媳妇面面相觑了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穆采薇倒是洒脱，也不甚在意，反正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她又没打算跟李汝舟有什么瓜葛，一切不过是这婆媳两个在这儿瞎猜测而已。


    她兀自走进去，笑问，「大娘不是说身上有点儿毛病？我这就给你看看。」


    庄头婆娘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采薇就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撸起袖子诊起脉。


    「嗯，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闭经造成的，我给你弄点儿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采薇放下她的手腕，也没要纸笔，只是随口说了个方子，「醋炒鸡内金，醋用量十比一，将净制过的鸡内金用文火炒至表面颜色加深，喷淋食醋，待醋被完全吸进鸡内金，就行。」


    「煎服，8～10g；研末服，每次1.5～8g。研末用效果比煎剂好。」


    说完，见庄头婆娘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采薇就有些纳闷，「你这病没什么大碍，自己调理调理就行。」


    庄头儿媳妇却噗嗤一声笑了，「我娘不是怕这病。只是姑娘说的‘鸡内金’是什么？很贵么？」


    采薇被她给逗乐了，「原来你们不知道鸡内金！就是我们俗说的鸡屎皮子，鸡胗，懂吗？」


    「啊？原来是那个，家家都有的。」庄头儿媳妇恍然大悟，「没想到那也能入药？」


    「嗯，花不了什么钱，只管多养些鸡就成。」


    庄头婆娘这才反应过来，千恩万谢地拉着采薇的手，「我现在明白二爷为何喜欢姑娘了，姑娘可真是个聪慧人。」


    「你可别瞎说，这话不能随便说的。」采薇正笑着的脸一板，庄头婆娘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又淡淡地闲扯了几句，采薇就出去了。


    身后，庄头儿媳妇悄声跟她婆婆咬耳朵，「娘，莫非穆姑娘还看不上我们二爷不成？这可是二爷头一糟带姑娘来玩啊。」


    「别说了，赶紧干活去。穆姑娘有主意的很，她的亲事哪能容我们嚼舌头？」


    庄头婆娘训了儿媳妇几句，婆媳两个就都住了嘴。


    采薇走出去不远，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暗笑：她们觉得李汝舟看上她，是她天大的福气，从来没想过她还会挑挑拣拣的吧？


    李汝舟一见她从厨房里走来，就抛下庄头大步迎上前，「你怎么去厨房了？是不是没吃饱？」


    采薇哂笑摇头，「我有那么好吃吗？先前不是大娘说身子有些不爽利？我正好给她看看去。」


    庄头也跟过来，含笑道谢，「姑娘真是善心，我那婆娘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平日里懒怠动，浑身发虚。」


    「这叫更年期综合症。」采薇抿嘴给他解释，「妇人到了这个岁数好有这个毛病，调理调理心情疏散些就好了。我已经给了方子，且吃吃看。」


    采薇没把话说死，免得被人认为高傲自大。


    李汝舟越发满意，只觉得怎么看她都顺眼。


    世上好看的女子何止千千万？


    这些年，他在桃山集上住着，南来北往的行商官吏，他也见过不少，女眷也接触过，美丽端方的有之，活泼可爱的有之，可就是没有一个能走到他心里去。


    采薇虽说丑了些胖了些，可在他眼里就是那么耐看，越看越好看。


    月光下，他盯着采薇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


    采薇那黑乎乎的脸，被月亮那柔柔的光线打着，变得细腻起来。


    她这段日子瘦了些，本来被肥肉卷在里头的五官也明朗了，皎皎月光下，很是立体，看上去一点儿都不丑，反而有一种阔朗英气的感觉。


    采薇被李汝舟灼灼的目光盯着，脸颊不由烫起来。

 第60章

    她本就没对李汝舟存什么心思，面对他时，倒也十分坦荡。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脸皮还是薄，她忍不住垂下头，低声道，「天晚了，歇息吧。」


    「好。」李汝舟的声音有些发涩，喉结滚动了下，他方才回头吩咐不远处的庄头，「叫你婆娘烧些热水，我们洗漱了好歇下。」


    本来他也没什么意思，却偏偏用了个「我们」，听在采薇耳朵里别有深意。


    弄得好像他们要一起洗鸳鸯浴似的。


    采薇瞪了他一眼，含羞带俏的模样看得李汝舟一呆，正要再和采薇说几句话，忽听院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几个人注目往院门口看，就见门口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人背对月光，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下来。」那人忽然冷冷说了一句，身后就有人滚下马，朝院内跑来，正是先前被李汝舟支使去李家村给穆寡妇报信的庄头儿子。


    「二爷，爹，我回来了。」庄头儿子抹一把脸上的汗，跌跌撞撞地跑到他们面前。


    采薇不由瞪大眼看着马背上端立不动的那人，怎么越看越心虚？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她怎么觉着那人在直直地盯着她？


    她不由得头皮发麻起来，一动不动地站那儿，静观其变。


    李汝舟显然也是被马上那人给惊住了，他是个练家子，不可否认，他十分欣赏马上那人英姿飒爽的身姿。


    他默默地看了那人两眼，终于认出他是谁了，于是他含笑大步走上前，对着马背上那人拱了拱手，「陆兄怎么过来了？真是稀客！」


    采薇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缩了缩脖子。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心虚起来。


    陆瑛在马背上并不下来，只是懒洋洋地哼了句，「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把我媳妇藏这儿了？」


    一句「媳妇」，羞得采薇面红耳赤。


    她和他八字还没一撇，还差着一捺好不好？


    不过是穆寡妇和他商量定了，等他回家禀告了爹娘才算数的。眼下他们算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算吧？


    一想到这儿，她又有了底气，梗着脖子朝陆瑛瞪过去。


    庄头婆娘和儿媳妇听见动静，也早就跑出来，站在不远处看。


    庄头儿媳妇听见陆瑛的话，忍不住抽气，「怪不得穆姑娘看不中二爷呢，原来她名花有主了。」


    庄头婆娘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往厨房里拉，「赶紧刷碗去。」


    庄头和他儿子已是看呆了:原来其貌不扬的穆姑娘还有男人争着抢着啊？


    李汝舟见陆瑛说话霸气十足，心里很不服气。两个人还没定下，怎么就成他媳妇了？


    这么说，往后采薇出门还得受他管制了？


    这还了得？


    他还想采薇日日到「起死阁」坐堂，还想随时找采薇聊天呢。


    想了想，他面上皮笑肉不笑的，「陆兄说这话未免过早，穆姑娘现在还不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陆瑛身为男人，自然看得出来李汝舟安的什么心。


    他暗道：这小子比铁牛更狡猾，三言两语就把话往采薇名声上引，要是趁了他的意，将来他不得把他和采薇的亲事给搅黄了啊？


    想毕，他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只轻笑道，「李二爷此言差矣。我和穆姑娘的亲事，可是穆夫人和穆姑娘都亲口答应了的，这还能有假？」


    说毕，他从马背上一跃跳下马来。那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骑术高超。


    月色下，男人踏着满地的清辉，修长劲瘦挺拔的身形，恍如天人之姿，朝着采薇慢慢走来，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她的心尖上一样。


    穆采薇站那儿整个傻了。


    她万万想不到陆瑛竟会这么在乎两人之间的亲事。


    她自问，自己要貌没貌要才没才，怎么就能让他夤夜前来找她？


    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而对于想不通的问题，穆采薇有一个极好的处理办法，那就是不想，静观其变！


    陆瑛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攥住她那两只肉乎乎的手，双眸煜煜生辉地看着她，轻声漫语，「薇薇，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吃不下也睡不好？」


    「咳咳……」采薇差点儿被他这深情的表白给吓死，一口口水呛到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有这么脆弱？没有她就吃不下睡不好？


    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一个祸国殃民般的男人这么着迷？


    她压根儿就信不着他的话！


    若她眼下有这样的魅力，估计见鬼了吧？


    李汝舟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他不过留采薇在庄子上过一夜，好好地散散心，这个该死的不要脸的妖魅男人就找上门来。


    早知道他就不让庄头儿子去报信了。


    当着他的面，这男人就抓住采薇的手不放，还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当他是个死的啊？


    莫名其妙地，李汝舟只觉得一股酸水充斥在胸腔间，上下不得。


    「咳咳……」他拿拳头抵着下巴，干咳一声，开口提醒陆瑛，「我说陆兄，薇薇已经是我‘起死阁’的坐堂大夫，我带她出来转转，顺便找找药材，这没什么吧？」


    「你就这样眼巴巴地找来，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也说了，不过是穆夫人答应而已，又没有合八字，又没有过礼，薇薇算不得你什么人！」


    他故意忽略陆瑛说的「穆姑娘也答应了」的话。


    他就是不想提这茬，他深信采薇一定是被穆寡妇逼迫才不得不答应的。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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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听陆瑛一口一个「薇薇」的喊着，心里酸溜溜的，也跟着喊起来。


    可是听在陆瑛耳朵里，这就有了别样的心思。


    他拉着采薇的手，转过脸来，下死眼瞪着李汝舟，「李二爷，‘薇薇’也是你能喊的？你一个外男，是不是太不自重了些？就算我们没有合八字没有过礼，那又碍着你什么事儿？」


    他伶牙俐齿的，三言两语就把李汝舟给说得哑口无言，只气得他死死攥紧拳头，才能勉强把心里那股无明业火给压下。


    采薇见这两人凑一处就掐架，只好出来打圆场，「咳，那个，你们先听我说哈，我跟李二爷出来是要看药材的，谁料遇到了病号，跟到人家里去。一来二去的天色晚了，二爷怕山路不好走，就便儿把我带这儿过一夜。」


    「就便儿？」陆瑛越听越不是滋味，明明是他的媳妇，怎么胳膊肘子朝外拐？


    听话听音，他怎么听都觉得采薇是在偏帮李汝舟这小子。


    他心里那个气啊。


    天知道他在家等了一天也没见她回来，心急如焚时，就看到李汝舟遣人来报说是在庄子上。


    他当时那种心情真是无法言说，只想不顾一切地见到她，生怕她被李汝舟那小子给拐跑了。


    可现在采薇却解释她是出来看药材，顺带着给人治病。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的不满，好像他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一样。


    采薇见陆瑛质疑，不由不快，「怎么？不是就便儿还是刻意啊？」


    她阴阳怪气地反问，十分不满陆瑛对她管天管地。


    陆瑛气急，对着采薇却不能发火。他可不敢发火，万一言语不当，把她推向李汝舟的怀抱，他可就鸡飞蛋打了。


    也许采薇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可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宝贝疙瘩。


    她不仅有冷静的头脑，还有发家致富的本领。关键是，这丫头贼对他的胃口。


    想必李汝舟这小子也是瞧上采薇这些优点了。


    所以，他要迂回，不能直来直往，要讲究策略。


    一时间，陆瑛只觉得追求采薇，比行军打仗似乎还要费脑子。


    见采薇有些不欢喜，他连忙温声软语地哄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也不跟我交代一声去了哪里，就跟着这小子出去。万一他安什么坏心，那我跟咱娘不得担心死？」


    他话说得温温存存，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对采薇的关心体贴。听在采薇耳朵里，十分顺耳。


    她舒服地哼了一声，「算你还有良心！」


    不过李汝舟却不干了。


    什么叫「咱娘」？亲事还没定，连娘都喊上了。这男人还要不要脸？


    什么叫「这小子」？什么又是「他安什么坏心？」


    他是这样的人吗？


    这个姓陆的，是想把他往死里踩，想把他美好坦荡的形象败坏掉吗？


    他死死地按捺下想暴跳而起狂揍陆瑛一顿的心思，从牙缝里一句一句往外挤，「陆兄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啊。我当时带着薇薇出来的时候，亲自找穆夫人说过了。至于你，对不起，我觉得没有交代的必要。」


    言下之意，他姓陆的算什么东西？


    陆瑛可是人精，什么话听不出来？


    他不稀得跟李汝舟置气，他只要哄好他的小薇薇就行！


    装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理都不理李汝舟，只管拉着采薇诉衷肠，「薇薇，早上我到山上砍柴去了，天儿太早，没舍得叫你。后来回来，就听咱娘说你跟着李二爷去镇上了。」


    「家里使唤着人，我也不好离开。到了晚上才听这报信的人说你在这儿，我惦记着你，赶紧跟了过来。」


    一番话，没有柔情蜜意，但字字贴心，句句温情，听得采薇的小心肝颤了颤。


    天，这个男人，这么会说话，字字句句都暖人心头，就不知道有几句是真，有几句是假！


    不过，她还是喜欢听！


    李汝舟看着陆瑛在采薇面前做小伏低各种陪小意，气得牙根直痒痒。他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这么臭不要脸呢？看他平时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在采薇面前还有这副嘴脸。


    他真是开了眼了。


    哼，论不要脸，他也会！


    深吸了一口气，他捏紧了拳头，也凑到采薇跟前，一张俊脸上堆满了笑容，讨好地看着采薇，「薇薇，你好不容易来庄子一趟，我还有好多事情央你来办呢。」


    他的语调儿放得轻轻地，声音里满是巴结讨好的意味，听得庄头和他儿子差点儿没有吓死。


    这个二爷平日可是个混不吝，说话粗声大嗓门的，动不动就会撸袖子干架。


    大爷为此没少骂他，也不敢放手庄子和铺子上的生意。


    要不是大奶奶生产，哪轮得到二爷跑这儿？


    可今晚真是让他们目瞪口呆，原来二爷还有这么温柔小意的一面！


    庄头父子面面相觑着，不约而同悄悄地后撤了。


    看样子这儿不是他们待得地儿，他们还是赶紧躲出去吧。


    这种两男争一女的事情，他们可不能看，不然到时候二爷还不得找他们算后账啊？


    谁知道二爷事后想起来会不会觉得丢了面子，以至于怪罪到他们头上？


    院子里，只剩下陆瑛、采薇和李汝舟三个。


    溶溶月色打在两个男人的身上，采薇看得目不转睛。


    左边一个修竹般挺拔，妖孽倾城，对着她笑得如同春风一样温柔。


    右边一个清风般飘逸，俊朗清秀，对着她笑得灿若星辰一样明媚。


    她当真有种左拥右抱的感觉，暗想：这要是都收归囊中该多好！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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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车有房有票子，如今车子没有，房子正在盖，票子太少。


    男人倒是不缺，还都是长得好看的，对她这个颜值狗来说，真是养眼了。


    她美滋滋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想入非非。


    陆瑛见李汝舟也凑过来，气得伸胳膊就把他往外一挡，「我和我媳妇说话你挤什么挤？」


    李汝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着庄头一家没好意思发作。现在院里就剩他们三个，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当即就伸胳膊架住陆瑛的，「你算老几？还你媳妇？臭不要脸的，薇薇还没卖给你！」


    话赶话的越说越难听了，采薇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是怎么说？她本来好好地心情，愣是给败坏了。


    陆瑛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又是自己先向采薇求的亲，哪能容得李汝舟在他面前撒泼？


    他立马松开采薇的手，把她往旁边一送，就和李汝舟打起来。


    采薇张着嘴，傻傻地看着这两个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两个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这要是传出去，两个花美男争夺李家村第一丑女，十里八村的女人们还不得炸锅啊？


    到时候，她恐怕连出门都得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帮子了。


    看着两个男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亦乐乎，采薇忽然兴趣缺缺。想她一个丑女，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他们打得再欢快，也不过是为了一口气而已。有谁会真心诚意地爱上她这个丑女？有谁会为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想起庄头婆娘和儿媳妇说过的话，她那颗心就慢慢地沉静下来。


    不管陆瑛也好，还是李汝舟也罢，他们将来都会娶妻纳妾。也许现在觉着她有点儿本事，和普通大家闺秀性子不一样，会有新鲜感。


    但一旦娶回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烦了，估计就会猎艳了。毕竟，谁也不想天天对着一个丑女过日子。


    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古代离个婚啥的也不容易，她总不能被这痛苦的家庭生活给拴一辈子吧？


    所以，她越想心越凉，总觉得这两个男人不过是争强好胜而已，一旦他们得了逞，对她弃之如敝屣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打了个哈欠，采薇闲闲地撩了下眼皮，沉沉地开了口，「这样，你们且先打着，我去洗洗睡了哈。」


    言罢，她转身就往厨房走去，看看庄头婆娘热水烧好了没。


    陆瑛和李汝舟两个正打得兴头，一见采薇撂下句话转身就走，顿时也就没了兴致，立时各自后退一步，住了手。


    两个人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去追采薇。


    采薇却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正好听到了庄头婆娘和儿媳妇的窃窃私语。


    「天，那个男人长得好生俊美，比我们二爷还好看，他怎么会喜欢上穆姑娘？」这是庄头儿媳妇惊讶不已的声音。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先是二爷，又来一个妖精一般的男人，这下真有热闹看了。还不知道我们二爷要怎么折腾呢？」这是庄头婆娘担忧的声音。


    「娘，不管那个男人长得多好看，咱们帮亲不帮理，不能让他占了上风。」庄头儿媳妇拍着胸脯像是宣誓一样，「二爷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咱可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可能是乡村妇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这话好不好听。


    采薇听得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到嘴的鸭子飞了」？


    她是鸭子吗？


    这比喻，还真是新鲜！


    「咳咳……」见庄头婆娘和儿媳说得兴头头的，采薇只得狠心打断她们，「那个，大娘，热水烧好了没有？」


    听见声音的庄头婆娘和儿媳妇顿时大惊失色，尴尬地扭过头来，看着门外明灭不定光影中的人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天，她们又一次背后说了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坏话，可总觉得不大道德。


    还是庄头婆娘圆滑，很快反应过来，戳了戳媳妇的腰眼，「啊，呵呵，穆姑娘要热水是吧？这就好，这就好，我这就跟媳妇给您送进屋里去。」


    她儿媳妇也连连赔笑，「穆姑娘只管回屋里歇着，我跟娘就给您抬过去。姑娘今晚可以泡个热水澡，洗得透透的，一觉到天亮。」


    这婆媳两个都是会说话的，几句话就把尴尬给化解了。


    采薇笑笑，转身就要回屋。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睡哪间屋子，于是又站住脚，回过头来，「那个，大娘，我睡哪屋？」


    庄头儿媳妇忙上前一步，赔笑，「走，我带姑娘去看看。是我们家最好的一间屋，已经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她当即就带着采薇过去了。


    陆瑛和李汝舟追过来，就见采薇同着庄头儿媳妇一起往东厢房走，当着外人的面，两个大男人也不好再生事，只是一步一步紧跟着，谁也不肯落下半步！


    到了东厢房门口，庄头儿媳妇抢先一步，先把门推开，这才回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穆姑娘，这就是您的屋子。」


    采薇闪眼望过去，里边靠墙放着一张架子床，银红的帷幔遮挡，一床竹凉席上，搭着一条月白的夹纱被。


    床头有个床头柜，上面摆着铜镜和几样梳洗的东西。


    靠床尾有个黄杨木的衣架，再就是靠窗一张小几，两张凳子。


    虽然简洁，但贵在整齐。


    采薇很是满意。


    的确，比起她家里的，要好很多了。


    庄头儿媳妇见采薇进了屋，忙道，「姑娘且先别关门，我和娘一会儿给您送洗澡水。」


    采薇点点头，庄头儿媳妇抿嘴儿一笑，退了下去。


    陆瑛和李汝舟追过来，站在门外不远处，两个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内，谁也不想离去。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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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也不理睬，径自坐在床沿，默默地想着心事。


    不多时，庄头婆娘和儿媳妇抬了一个大木桶过来，放在屋子中间，热气蒸腾，里头盛了多半桶的温水。


    试了试水温，庄头婆娘殷勤地请着采薇，「穆姑娘，水好了，您这就洗漱吧？」


    采薇含笑起身，走近，「多谢大娘和嫂子了。」


    两个人识趣地退出去，采薇走到门口要去关门。


    陆瑛和李汝舟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期盼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


    采薇淡淡一笑，两手撑在门框上，「你们两个想看我洗澡？」


    陆瑛和李汝舟大吃一惊，讷讷不知说什么。


    呆了一会儿，陆瑛才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媳妇，你赶紧洗漱，好生歇着吧。」


    话音刚落，采薇就毫不客气地答道，「咱们八字未合，婚事未定，叫‘媳妇’是不是早了些？」


    李汝舟一听这话，顿时大喜，忙上前两步，「薇薇，这个人太不识数，你可别给他好脸色。」


    采薇斜睨了他一眼，嘴角翘起，讥讽地笑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我走！」


    「别以为落井下石就能落着好。」陆瑛上前一步，一把拉着李汝舟的胳膊，冷冷道，「还不快走？等着喝洗澡水啊？」


    两个男人一步一捱地走了。


    采薇关上门，无力地倚着门：前世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穿越过来之后，这副身子这张容颜，让她没有底气，即使现在已经看到了减肥美容的成效，她还是没有勇气勇敢地去接受。


    何况，她一个现代灵魂，不可能和这古代的女子一样，让男人一房一房地往家里抬妾。


    她接受不了，骨子里就没有这种观念。


    若是铁牛那样的乡村子弟，答应也就答应了，毕竟，他没有那个能力养活三妻四妾的。


    可陆瑛和李汝舟就不同了，虽然不了解他的家世，但从他的行为举止就能看出来也是出身不凡。


    而李汝舟，家境富裕充实，又有庄子、铺子，别说三妻四妾了，怕是十几个小妾都养得起。


    她一身的医术，又有灵活的头脑，难道到时候就只能待在后院，和夫君一起养着那十几个小妾，等到自己人老珠黄，只能眼巴巴等着夫君来看她一眼？


    若是能有儿有女傍身还好，要是不能生下一儿半女，那不就等于一辈子给人家打工？


    一想起那种日子，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发抖。


    慢慢地顺着门坐了下去，她把头搭在膝盖上，双手抱膝，默默不语。


    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她才惊觉过来。


    摸一把湿漉漉的脸，她也闹不清是热汽打湿的还是流的泪水。


    挪动了下发麻的腿，她慢慢走近木桶。


    什么都不管了，先洗澡再说。


    美容觉最重要，她何必为男人伤心留神？


    洗了澡，她擦干净身子，瞅了眼床头柜上的几样胭脂水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大晚上抹什么胭脂水粉啊？


    有个香膏抹一抹才行。


    看来，她有必要配点儿水啊、精油啊、面霜什么的用了。


    好在这副身子年纪还小，皮肤倒也没有那么干燥。


    躺在床上，她想了几个护肤美白的方子。


    乡村的夜晚，没有灯光的污染，只有透过窗纱射进来的几缕月光。


    屋内黑漆漆的，听着外面不知名的虫鸣，采薇很快进入梦乡。


    却说陆瑛和李汝舟离开东厢房，就各自甩开手，谁也不理谁。


    陆瑛惦记着采薇已经在这里住下，他不舍得离开，所以就找庄头，「你给我安排一间屋子住下。」


    李汝舟听了，就嘲讽地笑了，「这是我的庄子，谁让你住下的？」


    庄头愣在那儿，不知怎么办好。


    陆瑛闲闲地抱着胳膊，爱答不理地，「我媳妇住这儿，我为什么要走？」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人薇薇都说了不是你媳妇，你在这儿瞎嚷嚷，没得坏了薇薇的名声！」


    李汝舟勃然大怒，先前他还不敢在这事儿上较真，毕竟穆寡妇都同意了的，况且采薇也没反对，他以为人家都说好了。


    可方才采薇明确反对陆瑛叫她「媳妇」，他这回可有底气了。


    陆瑛被他揭穿了老底儿，脸上不由挂不住。想起采薇对他说得那番话，心里很不自在。


    不过在李汝舟面前，他不能让自己心虚，只得硬着口气哼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薇薇不过是害羞而已，我们之间只差行礼了，你一口一个‘薇薇’‘薇薇’的叫着，算老几？」


    李汝舟也不是个善茬子，被他一番话给挤兑得火气上来，「你说我算老几？我现在是薇薇的东家，是能罩着她的人。要是让我知道薇薇是被你们给逼迫的，我先头一个不答应。」


    陆瑛现如今也拿不准采薇是什么意思了，他只得冷哼一声，打算明儿回家问个清楚。


    夜深了，两人拌了一阵子，实在是无话可说，就打算去睡觉。


    可庄头却说只有一间空屋子，本来是给李汝舟睡的，就是西厢房。


    话刚落，陆瑛已经先行一步，飞身过去。李汝舟赶紧跟上，两个人几乎是同一刻挤进西厢房。


    庄头在后头看得摇头咂舌，这一晚上，两个人还能消停？


    陆瑛和李汝舟两个一晚上谁都不理谁，竟然安稳度过一夜。


    第二日天方亮，采薇就起来了，庄头婆娘听见动静，过来给她打水。


    对于自己一个手脚俱全的人来说，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伺候着，着实过意不去。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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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忙接过庄头婆娘手中的木盆，含笑道谢，「大娘，你告诉我哪儿有水就行，何必要您亲自端来？」


    「哎呀，穆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庄头婆娘哪里肯松手里的木盆，她一边笑着把木盆放在门后的盆架上，一边拿过一条雪白的手巾递给采薇。


    「姑娘啊，您到了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大娘。跟你说，二爷从来都没带过一个姑娘来这里，您可是头一份呢。」


    她说着说着就拐到李汝舟身上去了。


    采薇只管抿嘴儿笑，昨晚上庄头儿媳妇可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帮亲不帮理」，看样子，她们是想极力撮合她跟李汝舟的。


    不过昨夜她想通了，对这层关系也没那么避讳。


    所以，庄头婆娘话音刚落，采薇就立马接了过去，「大娘，我跟二爷过来，完全是天晚赶不回去了，并没其他的原因。」


    她虽然极力撇清，但庄头婆娘哪里肯信？


    她家二爷那般人品脾性，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姑娘，哪个不爱？


    眼前这姑娘好则好，只是配二爷，还是丑了些，她这样撇清，估计也是心里害羞，不好意思罢了。


    就算昨晚有个男人找来，但那男人长得好看归好看，就是流里流气的，也不知根知底，这样的人，哪里比得上他们家二爷？


    庄头婆娘已经在心里把陆瑛给划去了。


    待采薇洗漱完，庄头儿媳妇又端着早饭过来。


    庄稼人的早饭不算丰盛，但很对采薇的胃口。


    庄头儿媳妇一样一样地端出来，摆在靠窗的一张小几上，采薇细看时，却见是一大碗熬得浓稠的白粥，四个高粱面的窝窝头，一小碟子酱萝卜干，一小碟子青椒炒鸡蛋，一小碟子麻辣肉丝。


    搭配得刚刚好，看上去很下饭的样子。


    摆好之后，庄头儿媳妇就笑着让采薇，「穆姑娘，吃饭了。」


    待采薇坐定，她又赶紧给她舀了一小碗白粥放在面前，麻利地把筷子放好，又拿了一个窝窝头递到她手里。


    这弄得采薇十分不好意思，忙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嫂子，我自己来就好。」


    庄头儿媳妇笑得很是欢快，看了眼采薇，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采薇见她站着不走，自然也吃不下饭，只得问道，「嫂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庄头儿媳妇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开了，「穆姑娘，昨晚上你也看见了，我们二爷从来没那么欢喜过。虽然二爷不如那男人长得好看，但二爷人品实在，家境富裕，那个男人长得虽说好看，可我们大家伙儿都没见过，谁知他家底什么样的？」


    又是一个来说项的。


    采薇放下筷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天，她到底有多好，值得这婆媳两个前赴后继地来游说啊？


    李汝舟人挺好，陆瑛也不错，可就因为他们太好，她才不能去招惹，这些话，她们能明白吗？


    不如索性告诉她们个底朝天，也免得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提这事儿。


    于是，她坐正身子，放下窝窝头，神色肃穆地看着庄头儿媳妇，「嫂子，我不是觉得李二爷不好……」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庄头儿媳妇一听就喜得忙问，「既然姑娘觉得我们二爷好，为什么不答应二爷呢？」


    采薇受不了地苦笑，让她答应他们二爷什么啊？


    李汝舟并没有对她有什么要求好不好？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庄头儿媳妇，「我答应什么？」


    「答应嫁给二爷啊。」庄头儿媳妇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忍不住就叫起来，像是生怕采薇不乐意，赶紧又细数李汝舟的各种好。


    「我们二爷不仅人品相貌过关，家世那也是杠杠的，虽说住在桃山集镇上，可人家是货真价实从京里过来的。」


    「什么？你们二爷一家是从京里迁过来的？」采薇可从没听李汝舟说起过，自然惊讶非常。


    「是啊，是来桃山集镇上做生意的，那地儿是个水陆码头，二爷一家就常住在这里了。」


    庄头儿媳妇自是希望采薇多问问二爷家的家世才好，不知不觉就透露了很多。


    乡村妇人，也不懂什么避讳，一劲儿说下去，「我们这庄子是前年才被二爷一家买过去的，他们一家都是善心人，不仅免租免税，遇到年头不好，还买粮食散给我们呢。」


    「那真不错。」采薇淡淡地笑应着，没有再问下去。


    毕竟那是人家的隐秘，她问那么多也没用。


    庄头儿媳妇又把李汝舟夸了一番，才想起来偏题了，忙又扯回去，「穆姑娘，您看二爷多好。您还是答应了吧？」


    这话问得采薇直想撞墙，到底要她答应什么？


    人李汝舟一没跟她提亲，二没跟她交底，难道要她上赶着去跟李汝舟说，「喂，听说你家世挺好的，不如我嫁给你？」


    她傻啊。


    她无奈地看着庄头儿媳妇，再一次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我说嫂子，我不知道你要我答应二爷什么。再说，我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让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顾羞耻了？」


    「怎么会？」庄头儿媳妇显然不敢相信采薇会这么想，「我们二爷为了你都跟那男人打架了，您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啊？」


    她两手一拍，摇头咂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不要你去说什么，你只要到我们二爷跟前笑一笑，二爷什么就都明白了。」


    这是让她去卖笑啊？


    她有这么低贱吗？


    采薇不由有些反感，揉揉面颊，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你家二爷是很好，可我配不上他，你也是看见了的。」


    她指指自己的脸，「二爷应该找个貌美如花的娇妻，像我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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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二爷家大业大的，将来肯定要纳妾。我这个人呢，眼里容不下沙子，只想一辈子就两个人过。所以，我跟你们二爷，不——合——适。」


    她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完，就见庄头儿媳妇瞪大了眼，跟见鬼一样。


    采薇怕她听不懂，还特意回避了文绉绉的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庄头儿媳妇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姑娘这么有自知之明，而且也想不到她志向还大得吓人。


    在她眼里，李汝舟能喜欢她，那是天大的福气，跟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没什么差别。


    可这姑娘还不愿意，还想着一辈子只两个人过。


    可能吗？


    这简直是痴人做梦！


    庄头儿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穆姑娘，说句打嘴的，你这叫不知好歹。二爷那样的人品那样的家世，将来不说纳妾，恐怕得一房一房地往家里抬，那么大的家业，不开枝散叶哪里行？指着你一个人生，能生几个？」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显然是动怒了。不过说的也都是大实话，采薇还是愉快地接受了。


    「嫂子你说的是，所以啊，我才不答应你们二爷啊。」她冲庄头儿媳妇挤挤眼。


    庄头儿媳妇被采薇这榆木疙瘩的脑子快给气晕了，她好话歹话说尽，这姑娘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看在李汝舟的份儿上，她不敢跳脚骂采薇一顿，可采薇从她那隐忍的神色里看出来，她恨不得给她几个耳光，打醒她才好。


    看着冷着脸子出去的庄头儿媳妇，采薇掏了掏耳朵。这回可好了，估计没人来说项了，她可以尽心吃个饭。


    刚放下饭碗，陆瑛和李汝舟两人就并肩来了。说是并肩，实在是这两人谁都不想落下对方一步，你撞我我碰你的，看得采薇直皱眉。


    这两人就不能成熟点儿？


    她没那么好，不值得这两人这样吧？


    在她看来，这两人就跟做戏一样，可能正应了那句话吧，「争着抢着的才是好的」。


    她揉揉眉心，站起身来，从屋里走出来，迎着两个男人，「你们来了？饭吃了吧？」


    「吃了。」陆瑛抢着答道。


    「吃了。」李汝舟不甘人后，也忙答道。


    「那好，咱们走吧。」采薇丝毫不沾泥带水，从两个男人中间挤了过去，往大门口走去。


    「哎，这，这就走啊？」李汝舟傻眼了，这姑娘怎么一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他还想留她多住两日，好好散散心呢。


    陆瑛却笑逐颜开，伸手向前想拉着采薇，「走，咱们一道回家去。」


    只是手还没够着采薇，就被李汝舟一把给打下去，「你是薇薇什么人啊？」


    采薇白了这两个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李汝舟还没备车，见状忙喊着庄头和他儿子，「快些备车，我们这就走。」


    庄头赶紧从屋里冲出来，挽留李汝舟，「二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多住几天？」


    「不住了，赶紧走。」李汝舟甩下一句话，就去追采薇，陆瑛也赶紧跟上。


    庄头儿媳妇看不下去了，二爷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那穆姑娘爱答不理的，她看了都难受。


    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她就想不通，为何穆姑娘偏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她也连忙从屋里冲出来，去追李汝舟。到了大门口，她总算是拦住李汝舟了，「二爷，我有话跟您说。」


    采薇看她这样，估计是想把她说过的话学给李汝舟听。


    李汝舟面色有些不快，不过却没发作。


    庄子上的人不是他家的下人，他对他们从来都是比较客气的。


    往旁边挪了几步，李汝舟才淡淡问庄头儿媳妇，「嫂子要说什么？」


    「早上我问过了，人穆姑娘说了，这辈子要嫁人就得两个人过，不能纳妾！」


    她原原本本把采薇的话学给李汝舟听，以为李汝舟定会勃然大怒，死了心。


    谁知李汝舟越听眉眼竟然越霁和，到后来，竟然眉开眼笑，抚掌大赞，「好，好，果真是个奇女子！」


    庄头儿媳妇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二爷，这您还说好？」


    「好，当真好得很！」李汝舟哈哈笑着，也不管庄头儿媳妇什么表情，转身就大踏步朝采薇走来。


    陆瑛直挑眉，暗想：这小子中邪了？怎么忽然就大笑起来？


    他瞪着李汝舟，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身子就往采薇那边靠了靠，免得这小子到时候离采薇太近！


    李汝舟却挑衅地看着他，含笑不语。


    陆瑛纳闷了，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采薇心知庄头儿媳妇定是把她的话学给李汝舟听了，她原本以为李汝舟会不屑会生气，甚至会不理她。


    谁知李汝舟竟然兴高采烈地走过来，看着她，一脸的温暖柔情，和设想的大不一样啊。


    她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李汝舟只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笑容和煦，如春风般温暖。


    这下子采薇也纳闷了：这人，脑子不正常吧？


    庄头和他儿子很快套好车过来，车夫放下脚凳，李汝舟躬身侧立，含笑对采薇伸手，「穆姑娘，请上车！」


    声音里是满满的敬佩，连称呼都变了，客气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陆瑛狐疑地看着他，心道这小子吃错药了吧？怎么也不一口一个「薇薇」地叫着了？


    虽说他十分反感他那么叫，但他不叫了，他反而有种不了解对手的感觉了。


    采薇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还是冷静地走过去，打算上车。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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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瑛先她一步，身子往前一站，把李汝舟挡在身后，让采薇避开了他伸出来要扶她的手。


    李汝舟也不跟他争，只是笑嘻嘻地站一边儿等着。


    采薇上得车来，他方才跳上车辕。


    陆瑛也想跳上去，李汝舟却对他伸出一只脚，「这是我的马车，有本事你别上。」


    陆瑛才不受他的激，笑嘻嘻跟了句，「我没本事！」


    瞧着这两个人又掐起来，采薇头疼地大喊一声，「快走！」


    李汝舟不敢怠慢，忙命车夫赶车。


    陆瑛趁机也跳上车辕。


    马车轱辘前行，带走采薇一身的烦躁。


    她靠在车厢壁上，默默地想着美白减肥的药方儿，竟有些昏昏欲睡。


    陆瑛坐在李汝舟旁边，见他眉眼带笑，忍不住撞了下他的肩膀，「喂，你笑得这么贼兮兮的，是为什么？」


    好端端的，这小子笑得这么猖狂，真有点儿吓人！


    李汝舟却不理他，心道憋死你个龟孙子算了，薇薇想要什么只有我知道，我的胜算岂不更大？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到桃山集镇「起死阁」大门口。


    李汝舟命车夫停下来，回头问车厢里的采薇，「你是要下来歇歇还是跟我一起去码头看药材？」


    采薇想都没想就回道，「自然先去码头看药材。」


    药材定下来，起死阁才能开张。


    陆瑛看这架势，有些愕然，「薇薇，你，你要在这里干？」


    采薇见问，挑起帘子，不解地看着陆瑛，「是啊，早就说好了的。」


    陆瑛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慢慢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我，我可以养着你！」


    采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得「我可以养着你」这句话有些可笑。


    他拿什么养着她？


    他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养着她？


    这世上有多少女人都傻乎乎地被男人这句话给忽悠了。


    她想过的日子，就是有车有房有票子，最好还能养几个小白脸。


    他办得到吗？


    就算他办得到，她有手有脚有头脑的一个现代人，也不屑于被他养着。


    不过她没好意思把心里所想说出来，毕竟，这样会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


    她只是淡然地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陆瑛。


    陆瑛的脸色慢慢地变白了，好半天，才无奈地点头，「好吧，只要你想干，那就放手干吧。」


    这下倒是换采薇愣了。


    她以为，这个男人会埋怨她，会嘲讽她，会觉得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丢人现眼。可她没想到他会答应，虽然答应得不那么爽快，但毕竟没有干涉她的生活。


    这一刻，她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李汝舟见这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地互看，心里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只是温声提醒着采薇，「穆姑娘，咱们这就去码头吧？」


    采薇刷地放下帘子，隔断了陆瑛的视线，嘴里低低地应一声「嗯」。


    车夫甩起鞭子，吆喝着，马车重新又往前行去。


    陆瑛转眼看着李汝舟，忽然笑了，「你这药铺子伙计也没一个，不如我来给你做伙计吧？」


    「咳咳……」李汝舟不防之下，被他这冷不丁的话差点儿给吓得呛死。


    「喂，你脑子坏了吧？我凭什么用你做伙计？」李汝舟愤愤不已，瞪着他没有好话。


    「我脑子没坏，你用其他人也是用，为何不能用我？」陆瑛笑嘻嘻地抱着胳膊，看着他，「我不要你的工钱不说，还能给你看家护院，你何乐而不为？」


    李汝舟：「……」？


    穆采薇倚着车厢壁，忍不住勾唇，这个男人，脸皮可真够厚的。她还从没听过有人硬赖着人家还这么有理的。


    她也没想到陆瑛竟会想到李汝舟的药铺里当伙计，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家里养着的，等过些日子身子结实些，他就可以回家。


    至于他会不会禀明父母回来娶她，她不报什么希望！


    李汝舟瞪了陆瑛半天，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要脸！」


    陆瑛面色不变，抱着胳膊倚在车上，反正只要他每日陪着采薇，不让李汝舟这小子独霸了就好。


    脸对他来说，不要也罢。


    马车很快到了桃山集的水陆码头，车夫停稳车，李汝舟先跳下去，伸手挑开帘子，「穆姑娘，到了。」


    陆瑛也跳下去，站在车前，优雅地伸出手，等着接采薇。


    采薇只是点点头，谁也没看，稳重地踩着脚凳下了车。


    李汝舟默默地收回手，瞪了陆瑛一眼。陆瑛满不在乎地缩回手，笑嘻嘻看着采薇。


    「哇，这个码头真大！」四顾环视一周之后，采薇终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桃山集镇贯通南北东西，境内大运河经过，漕运的船、货运的船都从这里走，所以码头上船来船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为了方便南来北往的行商、路人，沿码头开了许多的酒楼、商铺、客栈，更别说沿街还有各色小贩，向人兜售小吃、用品。


    放眼看去，吃的用的住的一应俱全，当真很方便。


    采薇到底女人心性，看着就有购买的欲望。只是兜里没有多少银子，她只能死死地按捺住那股子劲儿。


    李汝舟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介绍，「我们这地儿虽然归北直隶管，但和南直隶一脉相通，所以，南来北往的东西，在这儿都能见着。你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尽管跟我说。」


    身为东家，李汝舟十分大方。


    陆瑛捏了捏拳头，暗骂：臭小子，打量大爷我没银子是不是？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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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眼下他想要银子也不是难事，只不过没有随身带来罢了。


    前儿夜里，他就被院外的动静给惊醒，出去看时，才明白是自己属下发的信号。


    他一路追踪至山上，两个人在山顶见了面。


    这个属下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名陈勇。当初他被打下山崖，也是因为陈勇和其他的侍卫被冲散了。


    之前陈勇带着人已经搜索了十几日，可是崖底下也没发现尸首，他们继续在这附近的村庄寻找。


    后来他们发现有一群黑衣人也在搜寻，他们就悄悄地寻找了。


    直到前日，他们才从李家村几个打柴的村民嘴里套出话，说是村里有个美男子，已经入赘穆寡妇家。


    根据那几人的描述，陈勇知道这就是陆瑛，这才在半夜前来联系。


    陆瑛知道他们在桃山集镇落脚，就放了心。


    按说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能走能跳还能骑马，若是乘车也能去远的地方，可当陈勇提出要让他去镇上时，他却推辞了，说是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住的那家姑娘是个杏林高手云云。


    陈勇无奈，只得带着兄弟回了桃山集待命。


    如今采薇每日要到镇上坐堂，陆瑛哪里闲得住，自然也跟着。


    他决定瞅个机会跟陈勇要些银两，也免得自己出来两手空空，连给采薇买点儿东西都没机会。


    李汝舟带着他们沿着码头边上的路逛了一阵子，就来到一条街上。


    这条街几乎全都是药材铺子，还没走到地儿，就闻着一股中药味儿。


    采薇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味道太熟悉了，她仿佛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地跟着外婆一起采药晒药，每天都围着草药打交道。


    李汝舟带着他们一间一间铺子地逛，每到一家，店家都会盛情相邀，直逛得采薇心里急躁躁的。


    李汝舟却不见定下来，急得采薇直催他，「这都逛了这么多家了，你怎么还不买啊？」


    反正她也看过了，那些药材都是顶好的，就是各家的价码稍微有些差别。


    李汝舟听着她那娇嗔的声音，回过头来狡黠地一笑，「先别急，我这不是货比三家嘛。这些药材我不懂，关键你懂，我带你多逛逛你也就心里有数了。过一会子你觉得哪家好，咱们就去杀价。」


    采薇听得哭笑不得，「你倒挺有经商的资质。」


    不过这句话，却让李汝舟面色有些不自在。他握拳轻咳一声，没答话，只转过身背着手往前走。


    采薇落后他一步，悄声拉过陆瑛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自觉没说错什么啊？


    陆瑛淡笑着，悄声附耳道，「你不知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李家那么有钱，李二爷也识文断字，自是想入仕啊。」


    采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怎么忘了这茬？


    在现代人眼里，经商做个大富豪没什么不好，可这古代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还不如她这个农家女呢。


    怪不得李汝舟能对她青眼相看！


    她心里有丝丝隐痛，为李汝舟这样的人才，也为这个世道。


    陆瑛见她不语，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而立，温和地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嗨，说什么？」采薇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经商也没什么不好，靠自己的头脑吃饭并不丢人，反倒是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整日里蝇营狗苟，才更可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还有几分孤傲，听得采薇的心弦莫名一颤：这个男人，真是打破了她的设想。


    以前以为他这样霸道强势的男人，会看不惯她抛头露面行医坐堂，可等她想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埋怨她嘲讽她，反而是来陪伴她支持她。


    当她认为他会和这个世道的人想法一致时，他却语出惊人，说出一些颇有见地的话。


    这个男人，她真是越来越欣赏了。


    她忽然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已经愿意接受他了吗？


    不行，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盼着能和和睦睦过着有车有房有票子的小日子。


    她的理想没有那么高大尚，但绝对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


    生怕自己再和他呆在一起会被他同化，采薇赶忙加快脚步，追上李汝舟。


    陆瑛摸了摸鼻子，懵懂地看着那个逃一样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李汝舟带着采薇和陆瑛几乎把码头上的药材铺子都逛遍了，这才停在一处尽头的铺子。


    这码头的药材铺子都是批发的，不搞零售。所以，平日里私人看病抓药还得找刘一贴的回春堂。


    像李汝舟这样打算开药铺的人自然要到这里来，一次性可以进很多货。


    尽头那家铺子可能因为地理位置不大好，所以来进货的客人很少。


    伙计倚门而立，无聊地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药草，目光茫然地看着门前稀稀落落的行人。


    李汝舟带着人踏进来时，他还惊讶地瞪大眼珠子，忘了像其他伙计那样说些迎来送往的话。


    倒是李汝舟，十分淡定地拍了拍那伙计的肩头，笑道，「进来，问你点儿事。」


    「哦哦，好。」伙计懵懵懂懂地应着，逗乐了采薇。


    她也跟着李汝舟进去，顺便给那呆若木鸡的伙计解释，「我们要开药铺，想从你这里进些药材。」


    伙计这才如梦初醒，「哦，原来是贵客来了。」


    他殷勤地擦凳子抹桌子，又去泡来香茶，请三个人坐下喝茶。他这才喘出一口气来，「不瞒三位客官，我们这铺子才开没多久，在这码头上位置太偏，一个月也难得见几个人上门。」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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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是大实话，要不是新开的铺子，谁会开在这么偏的地方？


    整个码头像是条长蛇一样东西蔓延，中间那块最热闹，铺子自然也就吃香。而两头就人迹罕至了。


    只是采薇纳闷，明知道这地方偏，为何他们掌柜的非要选这儿，还得开药材铺子？


    这不是等着倒闭吗？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的。


    伙计见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我们掌柜的倒不指望单做这一项生意，在县城里，还有几个铺子。」


    「这么说，这里的药材铺子是赔本的买卖喽？」采薇问道，若是不出意料，这掌柜的定是用县城的铺子养着这地方了。


    「这位姑娘说的是，可不是这样吗？」伙计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掌柜的脾气倔，说做生意固然要选好地段，但关键还是诚实守信，我们这铺子的药材都是上好的，一点儿假都没掺。」


    采薇眼波一闪，身子往前探了探，「难道其他铺子掺假？」


    「那可不？」伙计笑了笑，指着门外往东边的方向，「那几家想必几位客官也逛过了，里头的药材，三分真七分假。」


    采薇默默地点头，怪不得她看到的都是好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怨不得人常说「买家不如卖家精呢。」


    「他们都是怎么掺假的？」李汝舟见采薇和这伙计一替一地说着，忍不住插嘴。


    在这方面，他是外行，自然要问一问的。


    「这位爷有所不知。他们这掺假的手段高明着呢，比如生姜当三七，陈皮做橘红，葛根像茯苓……多了去了。」


    李汝舟听他这么一说，也开了窍，「依你这么说，就你家药材最真，其他的都掺假了？」


    「哪里，爷真太看得起我们小铺子了。」伙计憨厚地笑了笑，「也不全是，据我了解，这几家就有。镇上回春堂都从这几家进药，一年光回扣，都够那刘一贴吃的了。」


    李汝舟点点头，他就说刘一贴的药为何吃了病总也不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他是个有良心的商人，自然不会干这些造孽的事儿。


    他沉吟有顷，修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地点着，半日方道，「你这家药材要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好，只要价格上实惠，我就跟你做这笔买卖。」


    伙计似乎被他这话给吓傻了，呆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还是采薇催了他一声，「你到底做不做主？不做主还是喊你们掌柜的过来。」


    「做主，做主！」伙计慌得忙迭声应道，「呵呵，这位姑娘是个急性儿。」


    采薇白了他一眼，没吭声。


    生意都找上门来了，他还在这儿慢条斯理的，她能不急吗？


    她倒不是急别的，是怕这伙计不会看眼色，惹怒了李汝舟，生意黄了，岂不是可惜？


    「我们掌柜的，平日不大过来，委托小的照管，主要也是没生意，嘿嘿。」伙计挠挠头，有些兴奋。


    「好酒不怕巷子深！还是我们掌柜的有眼光，不掺假，才有顾客上门不是？」


    听他这么说他家掌柜的，采薇就有了好感，也是十分乐意促成这桩生意的。


    他又啰里啰嗦几句，在李汝舟不耐烦的目光下，方才慌里慌张地走向柜台，慌乱间，还一下子撞到了柜台的边角上，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声。


    采薇忍不住抿嘴儿笑。


    李汝舟瞪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


    陆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有些心不在焉。


    伙计嘿嘿傻笑着，一边展开一张宣纸，提了墨汁淋漓的笔，仰脸问道，「不知贵客要些什么药材？」


    李汝舟站起身背着手踱步走到柜台前，看那柜台后一螺钿一螺钿的药，颇有些颐指气使，「别写了，有多少，我都要了。」


    「啊？」伙计惊得目瞪口呆。


    「啊什么啊？想做生意就快着些，爷还等着有事儿呢。」李汝舟不耐烦地瞪着他。


    伙计这才木木呆呆地点头，「好，好。」


    旋即又意识过来什么，「爷先等等，我去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这铺子就他一个伙计，显然这么大一笔买卖忙不过来。


    李汝舟点头，他就飞奔着出去了。


    不多时，他就带着三四个年轻人进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叫来的。


    众人一起忙活着把药材装进袋子里，又套了车，亲自给李汝舟送到起死阁里。


    统共算下来，二百两银子。


    采薇看得咂舌，就二百两银子，对她目前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即啊。


    看人家李汝舟，随手抽出一张银票子，就有了。


    她暗暗感慨着，旁边的陆瑛看得心头直跳：这丫头又看上人家的银子了？不行，他得赶紧弄些银子傍身才行。


    起死阁有了药材，李汝舟就从家里找了几个下人守着，看那伙计甚是老实，他临走前又拍着人家的肩头交代，「只要你家的药不掺假，以后我这铺子就从你那儿进货。看你这人不错，你再给我介绍几个懂药的伙计可好？」


    那伙计也没想到一桩生意竟会带动后续不断的财路，当即连连点头答应，「好，爷尽管放心，我这就回去给您找人。」


    药材全乎了，伙计也有了人选，李汝舟方才放下心来，带着下人开始收拾忙碌起来。


    采薇和陆瑛自然也帮着。


    一直忙碌到日当正午，方才有了眉目。


    李汝舟看一眼外头的日头，就喊过采薇，「走，先吃饭再说。」


    采薇也觉得肚子饿了，看一眼还在忙活着的陆瑛，道，「先放放手，吃完饭再干。」


    陆瑛答应着起身拍了拍手，把身上的衣襟抻了抻。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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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个动作让李汝舟看直了眼，他心想，这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啊，寻常干活的男人，谁会在意衣裳的边角是否有了褶皱？可见这男人出身不凡。


    他暗暗存了心思，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大家伙儿径自出了屋。


    外头已经套好了车，他先让采薇进去坐了，这才和陆瑛两个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自打庄头儿媳妇跟他说了采薇的志向，他一直对采薇礼遇有加，不肯在言语上轻薄半分。


    陆瑛斜眼看着改了性的李汝舟，暗暗猜测到底是什么让他变了样儿。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理谁，就这么沉默地到了地儿。


    李汝舟先跳下来，挑了帘子要扶采薇。


    采薇依然没扶他的手，下得车来，才发现李汝舟竟把他们带到家里去了。


    她不由诧异，「怎么到你家里了？」


    其实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儿就好，这到人家里来，着实有些叨扰。


    李汝舟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双目是满满的温情，「上次你救了大嫂和侄儿，我娘就一直念叨着要见见你这救命恩人呢。正好大嫂身子也健朗了，也想见见你。」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对于她一个拿人家银子干活的坐堂大夫来说，的确不好拒绝。


    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李汝舟进去。


    陆瑛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心中暗想：也不知道李汝舟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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