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王爷他又不帮您暖床了》 第1章 客栈 酒泉。 黄沙骤起的戈壁滩里修了一条蜿蜒几百里的木栈道。 一辆马车靠右行着,左边还余着两人宽的距离。 一路过来,骑马借道越过他们的,迎面走来路过他们的人让楼还明有一种错觉,这热闹的哪里像在荒漠。 楼还明五年前来过云梦泽,虽然那时候眼盲,但一路的辛苦颠簸还记忆犹新。 而如今,通往云梦泽的百里黄沙地修了木栈道! 令人咂舌。 第一次换马的间隙,马车上的人也下车来松松腿脚。 楼还明拿着水壶朝周献走去。 周献接过,“你的眼疾,当真是在这样的地方治好的?” 沿着栈道一路过来,瓜果泉水,点心吃食,马匹骆驼,隔着一段距离便出现一个集中的点位。 卖价堪比黄金。 买完后小厮会给你一张单据,每一笔的价格都计的明白,花费达到百两,便戳上一朵红花。 小厮说,红花到了客栈有妙用。 借地生财,商人味浓厚,哪里像什么隐士神医之居所。 楼还明望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木栈道,“确实,那年并没有这条路,我们行了近半月,异常颠簸。” 楼还明自出生起便弱视,长不到三岁已彻底失明。 五年前他父亲机缘下得知江湖中有一处名为云梦泽的客栈。 客栈掌柜神医妙手,可活死人骨。 于是他告了三个月的假,带着楼还明千里迢迢寻了过来。 结果显而易见。 楼还明离开云梦泽时缠着黑纱,出了黄沙地界便换上了薄纱,等入京时,已然能识物。 如今再来,为的是楼老太太的病。 当初掌柜的同他们换取的条件现在看来相当寡薄。 不过是最上好的调养药材加他一滴指尖血。 而掌柜的,还加许了他们可无条件再来云梦泽一求。 那时云梦泽清冷,掌柜的低调,知道有这一处的人并不多,所以楼还明还没如此强烈不对等的感觉。 直到现下,看着眼前的客栈。 他心里有了一丝慌。 小二见马车到,迎了过来,“贵客,里边儿请。” 楼还明和周献站在客栈门口打量着,这客栈论外观造型丝毫不输上京,虽说少了上京的雅,但奢华是有过之无不及。 中间檀木牌匾写着“云梦泽”三个大字。 酒泉黄沙的客栈起名“云梦泽”,实在是妙。 迈入前庭,几乎已经座无虚席,好不热闹。 “五年前,不是这番景象。” 当时楼还明虽说看不见,但听的清也感受的到,且他父亲对云梦泽的评价为:隐蔽在世间的妙地。 如今哪里有一丝隐蔽,只剩了奢靡。 每一张桌上,甚至还插着鲜花。 小二引着人在一处空桌坐下,面色为难道:“几位贵客,以咱们这红花的数量呢,按理来说是能住上上房的,但……” 但云梦泽有钱有势的人太多,实在挪不出房。 小二在心里打着腹稿,这话要怎么说才中听。 能来云梦泽的人,哪怕是个乞丐,他都不敢得罪,怕得人家是什么江湖高手一招就要了他的小命。 不等他但完,楼还明先问道:“你来这客栈多少年了?” 说起这个,小二一脸骄傲,“回爷,六年了,小的可是这客栈干的最久的小二。” 你有什么要打听的,随时招呼。 这也是他额外的生财之道。 周献打量了他一眼,看着年纪并不大。 像是看出了贵客眼神中的意思,小二又解释道:“小的十四岁便被掌柜捡来,今年二十,正好六年。” “那这客栈掌柜的,可换人了?” 说起换人,小二心里一惊。 人没换,就是性子大换。 掌柜的给他的解释是,干我们这行的,这都是正常情况,习惯就好。 吓的他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没有啊,贵人为何有此一问?” 楼还明沉吟一番,还是弯着绕着问道:“我以前来过,当时云梦泽算是朴素。” 他抬了眉眼,一旁的王前拿出一锭银子给小二。 小二顿时笑开了眉眼,“回爷,就是四年前吧,起初我们掌柜的……” 他话还没说完。 “咻——” 一把短刀斜插在了四方矮桌上。 侍卫卷柏拔出长剑,蓄势待发。 他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这把刀连破风声都没有,更没有一丝杀意。 高手! 楼还明身后的王前也一脸紧张,两位爷轻装简行,就带了他们两人。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九族都不够诛的! 小二早已经缩到了三桌开外,嘴里骂骂咧咧,这人又抽什么风! 周遭有不少视线被吸引过来,见没了后续动静,也不再多看。 直到楼梯上有人走下来。 庭内有人道:“掌柜的,今日怎么下来这么早啊?” 以往掌柜可只会在夜里,云梦泽歌舞升平的时辰里出现。 掌柜的? 周献也朝楼梯看过去,就见一约七十有余的老妪,佝偻着腰,走的颤颤巍巍。 她身后跟着一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腰间别着两把短刀。 其中一把,只剩刀鞘。 下了楼梯,那年轻女子快步走在前面,直朝周献他们这一桌而来。 卷柏和王前已然一副备战状态。 周献压着声音问楼还明,“是那人?” 楼还明摇头又点头,他不知道,他来时盲着,走时也还盲着,压根没见过掌柜的长什么模样。 但小二的说了,没换人,那就应该是吧。 蓝空桑像是丝毫没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两人,淡淡然伸手去拔了自己的短刀。 顺便给了小二一个眼神,写着:再敢多废话下一刀直接插你身上! 她拔了刀也不走,拖来一旁的凳子,等那落后两步的掌柜走来,慢悠悠的坐下了。 殷问酒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来回。 好看,长的真好看! 特别是她左手边这人,身上有一股气,天子之气! 她打量的目光赤裸,那人也自若的回视着她,丝毫不让,又像丝毫没看进眼里。 楼还明刚想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氛围,掌柜的先他一步开口了。 目光转向的却是他,她叫他“哥哥。”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楼还明。 楼还明一句称呼没消化完,那掌柜的指着周献又问了一句: “无论你所求何事,我都能应,前提是能让这位陪我睡一觉吗?” 第2章 出山 这回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个七十有余的老妪,操着一副苍老的声音,当众调戏俊美公子哥! 画面看着实在令人起鸡皮疙瘩。 掌柜的在哪,众人视线的焦点就在哪,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周献和楼还明的回应。 楼还明看向周献,所有人里,只有周献作为当事人在听到这个邀请后依旧面不改色。 他不说话,楼还明自然也不说话。 众人伸长了脖子盼啊盼,盼不到当事人一句回应。 殷问酒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哑巴啊。” 睡觉这事被放在了一边,楼还明打破僵局问道:“掌柜的为什么唤我哥哥?” 要紧的是那一声哥哥并没有调戏之意,就像他本就是她亲哥哥一般。 殷问酒不答,反问他:“你所来何事?” “为家中祖母,祖母病重在床,还请掌柜的出手相救。” “人呢,叫来我看看。” 他还没拿出玉牌,她便不提代价的要帮忙看了吗? 楼还明压住心头疑惑,“祖母年事已高,又病重在床,实在没办法长途跋涉,所以劳掌柜的出山相救。” 殷问酒这会坦然的打量着楼还明,比起那左侧男子的天子之气,这人身上也有一股气,是她熟悉的气。 “你可知道来云梦泽只能带所求而来,掌柜的,从不出山。” “我知道。” “那你认为自己有特例?或者说,你能让这位小哥陪我睡觉,我或许也能答应随你出山。” 蓝空桑皱眉,殷问酒自打来云梦泽,便从未踏出过这片戈壁。 难道真的会为了睡一个男人,同意出山? 楼还明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周献,自他见识到云梦泽的富有之后,越发觉得当初掌柜的给他们的玉牌,价值不重。 不然就是掌柜的一时大发善心?这希望多渺茫呢。 他不过给些钱能买到的药材而已,就值得掌柜的又为他治眼疾,又给他们无代价再来一求的玉牌? 而如今他的要求,还是让掌柜的出山。 单是想想,也觉得难以实现,所以不由得又看向了周献。 让周献委身,那似乎更不可能实现! 但总要一试。 楼还明拿出了那块成色不佳的玉牌递向殷问酒,“五年前我父亲为治我的眼盲,曾带我来过这里,这块玉牌,便是掌柜的您所赠。您当时说,凭此玉牌便能无需代价再来一求。我这一求,便是求您出山,前去救治家中祖母。” 殷问酒接过玉牌摩挲着。 她师傅走前,可什么都没交代,只在她床头的话本子上匆匆留了几句难以辨认的话。 “为你算了一卦,活不过五年。 等在客栈,有人来带你离开或许有救。 如若无人,死后关了客栈即可。 不必告诉我你埋骨何处。” 殷问酒连那五年,都不知道是从何时起算。 是从她在云梦泽醒来起算呢? 还是从她师傅留字时起算呢? 眼下,她掐指一算…… 还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但距她在戈壁滩被捡,今年,倒是正好五年了。 同样的初冬时节,重要的是她坐在这方矮桌上是这五年来前所未有的周身轻松。 所以,她真的等来了救她的人? 而众人还等着她发话。 良久。 “那药材里的一滴指尖血,是你的?” “是。” 殷问酒呼出一口浊气,端了左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字一号房,安排贵客入住。” 殷问酒交代一声把玉牌抛给了小二,起身就往楼上走。 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出了这云梦泽。 小二接过玉牌,压下心中的惊骇低头哈腰的引着四个人入了天字一号房。 庭内的人也一路目送着。 众所周知,云梦泽仅有一间天字一号房,而能住天字一号房的人,迄今为止没出现过。 “几位爷先歇着,一会饭菜会送到房里来,有什么需求,随时跟小的提。” 房间很大,侧面还有一间浴房。 卷柏又给两人倒了茶水。 周献端着那杯茶看,没喝。但刚才在前庭时的那杯茶,他喝过了。 上好的顾渚紫笋,她如牛饮饮水的灌下,仰头时连脖颈的皮肤,都是老妇的褶皱感。 可周献生长在勾心斗角的权势中心,他见过太多的人。 那双眼睛,就算被年老的下垂眼皮遮住了不少,但那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老妇该有的清明瞳仁。 本来跟着来这一趟是闲的,如今这地方,这人,倒是有趣极了。 …… 片刻功夫,四方桌上满满当当的上了一桌大鱼大肉,还有精细的甜品。 这等阵仗在上京,或在其他任何地方的上等酒楼都算常见,但出现在黄沙戈壁,还是足以震惊四人。 “坐下一起吃吧。” 周献发话,两侍卫领命,但坐的如泰山般端重。 等两位爷动了筷子,他们才敢开始吃,也只敢捡自己面前的菜夹。 一顿饭吃的飞快,王前倒了四杯热茶漱口。 “都说说,还明你先来。” 楼还明的心情起起伏伏,本以为玉牌没重量,但那掌柜的收了便安排他们住上这天字一号房,又显得贵重起来。 他又喝了一口茶才说:“不好说,什么情况下,人会性情大变?” 王前:“大悲大喜,遇到重创。” 卷柏:“别的不说,那女刀客的功夫,不在我之下。” 王前:“咱们又不是来打架的,难道说,你想把人绑回去?” “……” 绑回去,她一剂药就能送楼老太太归西。 周献慢慢品着茶,神态不急不迫,“来云梦泽的所求,主要都是什么?” 卷柏:“王前去前庭探探。” 王前:“为什么不是你去?” 周献:“你比他会说话。” 这位爷都这么说了,王前自然不敢耽误,开门出去了。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前庭已经热闹非凡。 阵阵琵琶声传来,悠扬悦耳,让人心绪宁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前就回来了。 “两位爷,托了咱们天字一号房的福,打探的极为顺利。” “说这云梦泽主营三个方向,神医妙手,卜卦画符,引血招魂!玄乎的很,来这有求的人非富即贵,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如高手绝学。” “而掌柜的也并不是一应全接,她越是筛选,这帮人竞争的越是激烈,这小小客栈就变成了金山银山。” “两位爷刚听到琵琶音,琴音了吗?外头还有舞者、说书先生、甚至还有一处赌房。” “而那琴师居然是秦淮画舫上的葵仙儿!” 葵仙儿当初在秦淮一曲千金难换,王前曾随着两位主子有幸听过,所以认得。 两年前葵仙儿突然失踪,没想到是来了云梦泽。 “卜卦画符,引血招魂。”周献念着这两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谜一样的云梦泽,谜一样的掌柜。 前庭的热闹直到四更才彻底歇停。 四个人舟车劳顿,又被迫熬到四更才得以休息,声歇的下一刻就沉睡了。 “咚——” 一把飞刀将一张薄纸钉在了床沿上。 周献瞬间惊醒,卷柏掌灯过来。 随意扯的一张话本页子上写着:“即刻出发,出栈道,镇上最繁华的客栈见。” 第3章 少女 云梦泽夜里最热闹的时刻。 有一辆马车悄悄上了栈道往最近的镇子上去。 几百里栈道,马车前行最快也要三天。 殷问酒顶着乌青的眼皮,靠在马车门边陪蓝空桑聊天。 “你说他们明天知道掌柜的偷偷走了,会不会砸了咱们客栈?” 蓝空桑车赶的并不急,左右是人等她们,她们才是那个大爷,只是她还是不解,“为什么决定过去,医术你又不行的。” “嘁,瞧不起我呢,不行也要看跟谁比,跟师傅比肯定是不行,但跟些凡夫俗子比绰绰有余了。” 蓝空桑扯回话题,继续问:“所以为什么?因为你师傅的玉牌?” 殷问酒摇头,“也不是,跟你说个事空桑。” “嗯?” “师傅她不道德!” “嗯?” “算了,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等我见到她问清楚了再跟你说。” 蓝空桑叹气,她这种说话留一半的臭毛病,让人浑身难受,“所以为什么!?”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想做就做了呗。最要紧的是那么好看的两位公子哥,你在云梦泽四年,见过比他们还出众的男子吗?” 蓝空桑:“……”这倒是,要说看脸,殷问酒确实有可能为了男色做出这种事。 但她还是觉得离奇,她在云梦泽四年,没见殷问酒离开云梦泽超过五里范围。 她活的与世隔绝,精神上。 以前蓝空桑劝她,她还说外面坏人多,人就活一乐,把云梦泽打造成极乐之地不就行了。 如今因为两个美男,就改变了初衷? “外头冷,进去睡会吧,我慢点走。” “嗯,最慢的速度。” 殷问酒躺回了马车,云梦泽是她造的极乐之地,云梦泽的人都遵着她的作息,四更不睡,晌午不起。 不是她不想早睡,她只是不敢睡。 她怕鬼啊! …… 楼还明一行四人,榻还没捂热就又穿戴整齐的出了门。 卷柏在马厩里换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马,趁着月色,上了栈道。 好在肚里还有一顿热饭,两个人换着赶马,在日头初升时已疾驰百里。 周献和楼还明靠在最里头眯着眼,王前撩开车帘,“爷,前头有一辆顺行的马车堵了路,咱们绕道沙地越过去,会颠簸些。” 楼还明“嗯”了一声。 卷柏赶着车下到沙地,轮子立即陷入了半截。 王前又撩来帘子,冷风透人,周献彻底清醒了,“我们下车,不然车拉不动。” 这正是王前想说的话。 沙地里下一个能方便上坡的地方隔着百多米的距离,卷柏和王前赶着车先往前走了。 楼还明和周献并肩走在栈道上,看着眼前如龟爬一般的马车。 “庭骁,这一路辛苦了。” 周献,字庭骁,如今会叫的,敢叫的也没几人。 他扯起一笑,“辛苦什么,我也不过是借你躲个清净。” 献王爷年二十有一还未曾娶妻纳妃,当今陛下和皇后日日月月年年的催着。 京中大臣适婚女子也压着不肯婚嫁,都打着献王妃这个位子的算盘。 于是大臣们开始轮番上奏,那压在御前的奏折积累成山,让他这个闲散王爷好不头疼。 两人走着路,竟然与那拦路的马车并行了,再快走两步,便超了过去。 周献看了一眼车夫,俊眉蹙起。 是那位耍刀的女子,那这车里…… 楼还明还没觉察,继续说着:“你不娶亲,我也不娶亲……” “两位都还未娶亲吗?他不娶亲,你也不娶亲,难不成你喜欢他?” 马车上的帘子被撩开,一少女探出头问道。 四人一马停在了栈道上,那两人不答,殷问酒继续问道:“还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能让女刀客驾的车,这少女的身份定然不凡。 楼还明答道:“在下楼还明,这位是我好友,周献。” “还明,还挺贴合你。周献,哪个献?” 周献:“奉献的献。” “唔~好名字,希望公子有朝一日能为我奉献一二。” “我叫殷问酒,她是我的好友蓝空桑。” “侍女。”蓝空桑道。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随你吧。” 少女皮肤白净,眉眼一挑,分外灵动。她穿着上好的绸缎小袄,脖颈围着一圈毛领,看着软乎可爱。 周献注意着她的眼睛,清明,就是眼底的乌青像是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卷柏和王前把车又驾到了栈道上,回头看着远处攀谈起来的人纳闷,他们不是急着赶路吗? “爷,车上来了!” 楼还明拱了拱手,“两位慢行,我们先走一步。” 殷问酒也不留,放下帘子连一句后会有期的话都没说。 楼还明一心赶去镇上,没多在意,拉着周献快步往他们的马车走。 马车上。 “掌柜为什么突然同意出山,还马不停蹄的连夜出发?” “或许就是因为那块玉牌,她自己的承诺,总不好失信于人。客栈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她应求,悄悄走才是最方便的吧。” “你看刚才那个姑娘,多大?” “约莫着最多一十八。” “那五年前,她不过十三。” 楼还明没理解周献这句话,她五年前几岁,跟他们有何关系。 “五年前给你治眼睛的人,虽然你眼盲,但是老是少总能分辨?她多大年纪?” 楼还明心下惊骇,他和周献五岁相识,这么多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给我治眼睛的是老人,我父亲亲眼所见。” 周献捻着两指,幽幽然道:“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年龄可以伪装,但身高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要怎么装成一个成年的老人?” “你是说……” “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可以。” 第4章 善举 他们身后那辆如龟爬的车里坐着的那个少女! 是掌柜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客栈从低调行事,到高调奢靡,因为换了人?” 周献点头,“现在你要担心的是,我们赶去镇上要见的,会不会就是后面马车里的人。” 楼还明:“如果是的话呢?” “换了个人,不知道神医妙手,卜卦画符,引血招魂,她最擅长哪一项,还是说,样样精通。” 楼还明的脸色惨白,最怕这种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的无措感。 不知道祖母身体如何,还等不等得。 周献见他面色难看,安慰道:“云梦泽能做到高调奢靡,证明这个掌柜的必然有过人之处,她最好是样样精通。” 楼还明问:“庭骁,我当如何?” 他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一手医术都是祖母亲传,眼下却连最亲的人都无法救治,这才拿了玉牌往云梦泽求一线生机。 “年仅十八便能样样精通的人,世间罕见。”周献撩开帘子,“停车,等人。” …… 那辆龟爬的车又行了一刻钟,蓝空桑才见到远处停着的马车。 “小姐,他们在等你。” 无人应答。 蓝空桑撩开帘子一看,殷问酒缩在一角睡着,被子盖过了头顶。 她很难好睡,蓝空桑也没再喊,车行的更慢了,恨不得就此停下让她多睡片刻。 短短距离,愣是又爬了一刻钟才停在那车尾后。 楼还明和周献已经下车。 这个时节的酒泉比上京还要冻人。 楼还明走到车前,“蓝姑娘,方便同你家小姐说几句话吗?” 蓝空桑没答,车里传来一声,“外头冷,上车来说吧。” “为着姑娘声誉着想,只怕是不方便……” “哪来这么多废话!人不想救了?” 周献先一步撩开车帘上车,楼还明紧随其后。 殷问酒还是缩在角落,身边放着一个暖炉,车厢内并不宽敞,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一进来显得更加逼仄,还得错开位置才能坐下。 周献离着殷问酒近一些,他不说话,像个旁观者一样不时打量着殷问酒。 “殷姑娘便是掌柜的吧?” “嗯。” “为我治眼疾的也不是殷姑娘?” “嗯,是我师傅。” “那……姑娘为何愿意随我去上京救人呢?” “师傅承诺给你的,她不在,就我去。” “那……” “你想问我有没有能力救?” 楼还明点头,“至亲之人,望姑娘谅解。” “嗯,谅解,你祖母的生辰八字报给我。” 楼还明愣了一瞬,还是报出。 就见殷问酒纤细修长的手指尖来回掐着,嘴里念念有词,在算着什么。 周献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她的手指,有些异于寻常女子的纤长,掐指的手法飞快,不过三息便放下了手。 “从这里到你家,需要多久?” 楼还明答:“一月有余。” “快马加鞭,一个月内赶到,见到人我才知道能不能救。” 楼还明下意识的问:“赶不到呢?” “赶不到你可以提前披麻戴孝。” “……” “怎么?不信我?” 楼还明直摇头,“没有,没有。” “殷姑娘,坦白说,云梦泽是我祖母的最后生机,不知道您师傅是否方便一同前去。” 殷问酒皱眉,“很明显不方便啊,你以为我想去呢,要不是看在她老人家答应了的份上我这会在屋子里烤火睡觉不舒服吗?我来遭这个罪,千里迢迢的去,还要被你们质疑!” “打扰一下,没有们。”周献突然插话道,“我相信殷姑娘是一片善心之举,就是姑娘这马车驾的太慢了些,不如换到我们车上或者我让侍卫来帮两位姑娘驾马?” 此刻绕你有天子之气,殷问酒也没了好气,“不必!老太太的生死卦离奇,寻常人我压根不用掐指。回你们自己车,我自会追上。” 楼还明还想说什么,被周献的眼神制止。 他担心慌乱乃人之常情,毕竟是至亲之人。 但殷问酒说的在理,她不为玉牌的承诺,何苦寒风凛冽的天随他们赶去上京,实在没有理由。 两辆马车在栈道上疾驰。 三天后,他们到了最近的镇子最繁华的那家客栈,抵不过云梦泽一分。 殷问酒是被蓝空桑扶下马车的。 她的脑仁快被颠成一锅粥,这身子有多虚她自己知道,在云梦泽五年娇养的像个公主,哪里受过这种身体上的苦。 楼还明见殷问酒面如菜色,于心不忍道:“殷姑娘,需要我为你把上一脉吗?” 殷问酒翻了他一眼,“饭菜送到房里,你自己计算时辰,无需顾虑我的身体。” 主仆二人进了房间,楼还明看向周献。 周献提醒道:“她也从医,心里应该有数。你安排就好,不用顾虑我。” 他们一路奔波,紧赶慢赶的,周献这个闲着出来人从无一句怨言。 楼还明也不再多说,换马车,垫上更厚的被子,备干粮…… 房内。 殷问酒只匆匆吃了一碗饭便倒在了床上,离开荒漠,进入人烟之地,果然周遭气流都变的浑浊多了。 蓝空桑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符咒,沿着床榻上下左右加中间的人,一共贴了五张。 贴完她才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小憩。 更深露重。 有看不见的缕缕黑气往这间客房里汇聚着…… 床榻间的符咒泛着淡光,黑气瞬间消散了大片。 殷问酒皱着眉,睡的极不踏实。 黑气最终退的只剩下最后一团,但床上的人翻动的动静越来越大。 “滚啊!” 她猛的坐起来吼了一声,长时间积累的困意爆发到了极致。 殷问酒头顶着被子站了起来,她光脚踩在地上,月色下的赤足白到发光,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却不见有声响发出。 “空桑,带我去那个叫周献的房间。” 第5章 断气 深夜。 客栈里静的不得了。 殷问酒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显得闷闷的。 “左边。” 蓝空桑卷着被子抱着她,她那双冷白到毫无血色的脚就荡在外面,脚踝间的铃铛晃来荡去依旧毫无声响。 “往前。” 她们两人是最先进房的,压根不知道周献住的哪间。 蓝空桑听着殷问酒的指引,停在了一门前,伸脚踢响。 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谁?” “蓝空桑。” 蓝空桑? 这么晚来找他? 周献点了灯,披着衣服下床开门,就见蓝空桑抱着一床被子,不见人头,就见被子边荡着一双赤白的脚。 吓人的很。 他一开门,蓝空桑便毫不客气的抱着人就往里走。 “蓝姑娘,这是?” 被子里的人闷闷出声,“是我,殷问酒。” 他自然知道是她,只是周献不明白半夜送人过来所为何事,还卷成这样,跟要来侍寝似的…… “借你房间的软塌睡一觉。” “嗯?这是为何?” “不该知道的别问,空桑,放我下来你去休息吧。” 蓝空桑不动,她很不放心! 周献想起第一日殷问酒见他便问过,能不能和他睡觉这种荒谬的问题。 她说的睡觉,大概只是和他在同一房间内,纯粹的睡觉? 为什么呢? 这是哪个正经姑娘家能提出的要求? 没人说话,蓝空桑也没动静。 “周献!不想耽误事就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只占个软塌,不打扰你。” 有所求的人语气还尽是不耐烦,周献唇边不自觉挂了些弧度。 “把殷姑娘放到床上吧,我睡软塌。” 殷问酒丝毫不客气,“大气,谢了。空桑,听话。” 蓝空桑只好连人带被的把人放在了周献床上,顺便把周献的被子往榻上一甩,很是嫌弃的模样。 门被带上,周献裹着被子躺在了软榻上。 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才把头露出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甚是满足,“晚安,周献。” 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睡意的模糊,下一瞬,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传来。 睡的倒是快。 …… 辰时。 众人清醒之前蓝空桑就去周献房里把人抱了回来。 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殷问酒从未睡过如此沉的一觉,只觉得周身舒畅,心情大好。 一刻钟后,众人出发。 楼还明换了两辆一样的马车,卷柏驾前车,车内坐周献和楼还明。 王前驾后车,车内坐殷问酒和蓝空桑。 一路走官道,大路,马车跑的飞快。 睡了好觉的满足,让殷问酒更能遭的住颠了,这辆车铺的软被,也足够厚。 车内两人都不睡,殷问酒被蓝空桑盯了半天,面皮厚的全当没看见。 她非得等蓝空桑主动问。 “睡的很好?” “嗯!” “为什么?阳气?” 殷问酒摇头,凑到蓝空桑耳边小声道:“天子之气!” “皇上?” 殷问酒在她嘴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继续小声道:“应该不是,没那么浓厚,况且皇上不忙吗?怎么会这么大老远的来。” “那你以后都得跟他一起睡?” 蓝空桑是个江湖人,她无所谓。但这人是殷问酒就不行,没名没份的,孤男寡女的天天睡一个屋,旁人要怎么看殷问酒? 哪知殷问酒比她还无所谓,“我倒是愿意,就怕他不乐意。” 蓝空桑:“……” …… 转眼已奔驰十日。 一路上除了在驿站换马顺便歇上几个时辰外,再没多耽搁。 这些日子,殷问酒倒是没要求往周献房里去,一路多是荒郊野岭,那缕缕黑气也能被符咒逼退。 但殷问酒睡的不算好,甚至比云梦泽还要差。 眼圈一日比一日青。 这一日王前赶车实在赶不动了,蓝空桑换他,楼还明换卷柏。 王前不敢进马车,他觉得和殷问酒一起呆在马车里实在不合适。 谁知殷问酒一撩帘子,下了车,走到楼还明车前道:“卷柏,你去后头车,我跟你们主子有话聊。” 周献点头,卷柏不疑有他,上了后车。 两辆马车又在路上疾驰起来。 殷问酒一进马车直接抱着一床被子靠边躺下了…… 楼还明抽神听着里头的动静,不见有声响,他问道:“殷姑娘可是算出了什么?” 里面人答:“嗯,再快些,你祖母大概不是病了。” 周献问:“那是什么?” 殷问酒背对着他,声音又带上了睡意,“我还需静心算算,别吵我,等着。” 很快,那脸色惨白的少女便昏睡了过去。 周献看着她的侧脸轻笑,有趣。 …… 出了酒泉后,气温倒是稍有回暖。 但再往上京去,又低了下来。 楼还明算了算,他们这一来一回,竟然耗了两个多月。 好在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第二十七日见到了皇城门。 眼下已然是小雪时节。 殷问酒后半程路隔三差五便会上他们的马车说一些‘重要’的事,有时候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楼还明看着她憔悴的巴掌脸,所有话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一个小姑娘跟着这般舟车劳顿,他哪还能质疑一点! 车进城门时正值晌午,日头高照,殷问酒趴在门边瞧着热闹的上京城,满脸都写着稀奇。 “空桑,这上京城好热闹啊。” “这里是皇城,天子脚下,自然是热闹的。” 殷问酒遗憾道:“咱们那云梦泽造的再好,都抵不过这番景象分毫,我怎么能在那种地方窝五年呢,这里才是逍遥快活的地啊!” 王前八卦道:“殷姑娘不是为你师傅守着客栈吗?” 算吗? 她师傅说让她在云梦泽等着,那就算吧。 但此刻殷问酒觉得,与其等一个未知,不如逍遥快活五年死了也行。 不然要是她没等到,五年一到还是死了,这多冤啊。 车到一处分叉口停了下来,卷柏随着楼还明下车到了殷问酒所在的后车。 “殷姑娘,我家主子说今日楼府贵客,他不便前去打扰,待姑娘哪日有空,再来带姑娘去些好地方玩。” 要分道扬镳了! 殷问酒皱眉,这才开始思考马车分别后,她还能想什么办法去这人房里睡觉! 于是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一定。” 卷柏走后,楼还明上了马车,他同王前一起坐在外头,并不进来。 殷问酒啧啧两声,点评道:“迂腐的很。” 又行了半刻钟,离着不足百米见到了楼家正门。 门前很快叫开了,“二爷回来了!开门!” “通知老爷夫人老夫人,二爷回来了!” 殷问酒一脚刚迈入楼家大门,脚踝上的铃铛响了。 铃音悦耳,似近在耳旁,但旁人听不见。 她脚下一顿,心猛然收紧,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不再动了。 楼还明话还没问出口,一人冲喊出来, “我的爷,老太太断气了!” 第6章 晕厥 断气了! “噗——” 殷问酒比楼还明的反应更为激烈,她喉间一甜,鲜血喷了那前来报信之人一身。 “殷问酒!” 蓝空桑把摇摇欲坠的人抄抱在怀,瞪着楼还明的眼神似要杀人。 “你怕不是来救我,而是来杀我的吧。” 殷问酒的声音无气无力,好像下一瞬也要断气般。 楼还明左右焦急,他没心思细琢磨殷问酒这句话的意思。 而她吐完一口血后面如死人,嘴角那一抹鲜红的衬托,加上长途奔波的不体面,整个人犹如女鬼般骇人。 楼还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似他没能救的了祖母,这会还平白要搭上一个殷问酒。 “卜芥,带两位姑娘去苏合院休息!” 被喷了一身血的卜芥愣愣点头。 楼还明转身欲走,阳光下他眼底闪过一丝水光,连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慢着!带我去。” 蓝空桑抱着她的手一紧,她管什么老太太死不死,眼下殷问酒倒是像快死了。 “这地方不对劲,快点!” 楼还明一路上听她真的假的说了些玄乎事,她那辆马车里也总会贴着一些符咒。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肯定过祖母并不是单纯的病了。 “走!。” …… 他们到楼老太太院子时,里头的哭声已经传了出来。 比这些哭声更可怕的是殷问酒又吐了一口血,这会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楼家,太不对劲了! “殷问酒!” “殷姑娘?” “还明,这两位姑娘是?” “这位是云梦泽掌柜的亲传徒弟,来……为祖母治疗……” “哎……她这样子,你先给这位姑娘看看吧!” …… 周围的人声殷问酒都能听见,但她没力气睁开眼睛。 耳边的铃铛声也不再悦耳,刺的头要裂开般的难受。 殷问酒被生生痛醒。 “……放我下来。” 她微微弯着腰,站也站不直,摇摇晃晃的半垂着眼睑,“都让开。” 众人还在疑惑,被蓝空桑的短刀指挥着往床榻外退了五步。 “让人给小姐备药,加你一滴指尖血。” 楼还明瞬间明白了,他们楼家一直给云梦泽送的药加那一滴指尖血,原来是给殷问酒用的。 他安排卜芥去备药材备热水,送到苏合院。 楼老太太已经了无声息的躺在床上,瞪着双眼,满目惊恐。 死不瞑目的模样。 正值晌午的天,外头阳光明媚,这院子里的黑气却浓厚的几乎要淹没了她。 还有更多不断涌来的黑气往殷问酒身上撞着,撞的她一个踉跄,差点载到楼老太太榻上。 “还明,这位姑娘她……准备对老太太做什么?” 楼还明没答,反问道:“祖母可有什么交代?” 王氏摇头,“自你走后,你祖母一天也难得清醒一次,前头传来你到家的声音,我刚准备凑近了跟她说说,盼她听到了高兴能有些反应。” “……反应倒是有了……”王氏几乎说不下去,那场景不过片刻,却吓人的很。 不等她继续说完,就见殷问酒抬起了右手,显得颇为费力。 众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姑娘头发凌乱着,嘴边胸前都是血迹,脸色像死了好几天的人,白到发青。 眼见她终于把手抬到了嘴边,似乎用力咬了一口,指尖染着血迹飞快的对着空中画了个什么,然后把那带着血珠的指尖点在了楼老太太额前。 她半睁着的眉眼也难藏凶狠之意。 “退!” 这一声喊的中气十足,王氏被吓的不轻,猛的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看,老太太的眼睛闭上了!” 有一人影闪过。 蓝空桑在殷问酒倒地之前把人拦腰抱起。 “苏合院,怎么走!” 秦妈妈见楼老太太的被子似乎有了微弱的起伏,她凑到楼老太太鼻息下探了探,“老太太有气了!老太太有气了!” 一群人乌泱泱的往床边围过去。 “苏合院!怎么走!” 楼还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蓝姑娘,我带你去,还有指尖血。” 一路小跑。 进苏合院时卜芥刚准备完浴房里的药材,一见这架势,喊了起来,“快,快倒水,倒水。” 几个婢女、妈妈手忙脚乱。 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蓝空桑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短刀一抽,拉过楼还明的手指就开始放血。 滴了得有十好几滴才松开他。 楼还明看着浴桶里昏迷的人不确认的问道:“以往都是一滴,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蓝空桑也不知道,这是她见过殷问酒最严重的一次,她只觉得多多益善总没坏处。 见蓝空桑冷着一张脸不答话,楼还明补充道:“殷姑娘刚才救我祖母于生死间,我自然不是舍不得这一点血,只是担心殷……” “闭嘴!你出去。” 姑娘家泡药浴,他自然也是不便多留,心中还记挂着祖母。 “我把卜芥留在院子里,姑娘有任何需求都可以交代他去办。” 楼还明出了浴房。 卜芥还是一身带血的衣服没来的及换,“二爷,我听说这位姑娘救回了老太太?” “嗯,你守在这院子里,把两位姑娘照顾妥当了,她们要任何东西都满足。” “小的明白。” …… 药浴足足泡了两个时辰。 换热水换新药,给两位姑娘打扫房间,准备衣服,吃食,卜芥忙的脚不沾地。 可里头的人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又等了一刻钟,房门才被拉开。 殷问酒还昏迷着被蓝空桑抱在怀里,她周身杀气漫延,“去房间。” 卜芥哆嗦着手在前面引路,浴房一旁就是主间,房子里早已烧的暖和,桌上还放着食盒。 “姑娘,饭菜我送去热一热,要不您先吃点呢?” “楼还明呢?” “二爷前脚刚来看过,被老爷叫走了。” 蓝空桑皱眉看着床榻上的人,整张脸死气沉沉,她第八百次把手探到殷问酒的鼻下。 以往她最多泡上一个时辰便会醒。 蓝空桑心里的慌张不止一点,她从未见过殷问酒以血画符。 她也看不到此刻这房间里有多少黑气,但殷问酒说过,她一直睡不好,就是因为那些她看不见的黑气。 殷问酒还说过,那个叫周献的比她画的那些符咒有用。 蓝空桑死马当活马医。 “把那个叫周献的叫来!” “啊?叫谁?” 第7章 闭嘴 书房。 楼还明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无巨细的讲给了楼礼承听。 “换了掌柜?” 楼礼承看着楼还明指尖包裹着的纱布,蓝空桑这一刀划又急又深,“还明,为父有一丝担忧。” 楼还明也抬手看了一眼,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每月三滴指尖血到底是作何作用。 在这之前,他也没见识过如殷问酒这般的奇女子。 她画符念咒,以血画符回了祖母一口气。 那他这五年来的指尖血,对于殷问酒来说,是什么作用呢? 楼礼承想的正是这一点,“这个殷姑娘,会一些玄学咒法……” “父亲,据我这一路观察,殷姑娘身体确实不好,那些药材正是用于调养体虚的,至于指尖血,医书里也不少用作药引的离奇物件,指尖血大概就是药引。” “最要紧的是,殷姑娘一路辛苦奔波毫无怨言,她已然是金山银山里的主子,还会有什么别的所图呢?眼下更是为了救回祖母还昏厥未醒。” 而楼还明每月仅是少三滴指尖血,五年来,他也并未觉得身体有何异样。 楼礼承点了点头,“也是,苏合院那边我让你母亲好生照顾着。” 楼老太太虽说也不见醒,但起码还有一口气吊着在。 活着,就还有希望。 书房门外传来卜芥的声音,“二爷,蓝姑娘说让你去请献王来府里一趟。” 周献? 为什么要请周献来? 提起这个人,楼礼承卷着一本书便朝楼还明砸了过去。 “你还真是胆子肥啊,去云梦泽你带着献王干什么!这山高水远的王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楼家都得陪葬!” 这话不假。 周献作为当今陛下最小的儿子,是唯一一个被留在了上京的王爷。 一般皇子成年后,便需离京就藩,非召不得入京。 但周献独独是那个例外。 他自小就混,书不好好读,字不好好写,整天就爱斗蛐蛐逗鸟的玩乐,没少被先生抽鞭子,告御状。 但陛下年纪大了,反而喜欢他小儿子身上这种混不吝的人气。 这世间皇家的儿子最难做,他是如何机关算尽、胆战心惊的走到如今位置,他就有多羡慕周献这股子无谓的洒脱。 他生在皇家,却活的自在。 陛下毫不掩盖自己对周献的偏宠,要什么给什么,献王府的奢华更是仅次于太子府。 这样的王爷要是因为楼还明出了什么事…… 单是想想,楼礼承都觉得后脖子哇凉。 楼还明吃了一打也不在意,拱了拱手道:“我去看看殷姑娘。” 出了门,他才问卜芥,“没醒?有说为什么要找献王吗?” “没有呀爷,我一句不敢多问,就怕蓝姑娘直接给我脖子抹了。” 楼还明去了苏合院才知道卜芥说的这话一点不假,前几趟他过来时蓝空桑在浴房里守殷问酒,他没见着人。 这会则是多一眼都不敢看。 有杀气,濒临崩溃又无计可施,躁动不安的杀气! 如果殷问酒不醒,他有理由怀疑蓝空桑会杀几个人来为她陪葬。 比如他。 “你过来做什么?叫周献来。” 楼还明大着胆子问道:“周献一不懂医术,二不会符咒,不知道蓝姑娘叫他前来所为何事呢?” 蓝空桑一个眼刀甩来,她身高比寻常女子高些,但还是矮了楼还明大半个头,此刻这一眼却愣是看出一种俯视他的压迫感。 “卜芥,带我的帖子去一趟。” 卜芥领命走了。 蓝空桑的眼神这才稍微松了些,楼还明又壮着胆子补充道:“他事务繁忙,今晚不一定能有空前来,但我的帖子,他总会来的。” 楼还明见她还是那身灰尘仆仆的衣衫,“蓝姑娘不如先梳洗一番,吃顿热饭,才有精力守着殷姑娘啊。” 见她没答话,楼还明冲外头的婢女吩咐道:“给蓝姑娘准备热水热饭。” 一切交代好了,他才问道:“殷姑娘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我自小随祖母学医,可否容我把上一脉,希望能帮到一二。” 蓝空桑松动了,以往殷问酒没看过大夫,晕来晕去八百次也总会醒的。 “有过,但没这么严重,药浴一个时辰内必醒。” 她把殷问酒的手腕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楼还明伸出双指搭上。 不过两息,他神色紧张的看了一眼蓝空桑,冲门外喊道:“去一个人追卜芥,告诉他,让王爷拿帖子请宫里的御医,越快越好!” 蓝空桑心凉了半截。 楼还明的手也轻轻颤抖着。 没道理请人来救治祖母,白让她搭上一条命的,他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学医十几载,这种将死之人的虚脉自不可能误判! 两人都不说话,一片压抑的沉寂。 片刻后。 蓝空桑猛的站起从包裹里翻出好几张符咒,沿着床榻又贴了起来。 对啊! 殷问酒自己就是神医妙手,还会画符招魂的,她不是一般人,脉象不一般也不算遁入死门吧! “蓝姑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楼还明不懂这些。 “闭上你的嘴。” …… 周献果然不在王府。 他一走两月有余,回来第一时间必然是进宫陪陛下和皇后了。 王府见是楼家的小管家,不敢耽误,派了人往宫里去,卜芥这才回来复命。 又等了一个时辰,有御医来了楼府。 本以为是为楼家老太太看病,老御医心说,这老太太病了半年有余,宫里有能力的御医都看了一个遍,确实是该准备后事的脉象,何苦大半夜的又辛苦人呢。 没想到引路的小厮把他引到了别处的院子。 楼还明出门相迎,“李太医,里头是我母亲家的表妹妹,有劳您。” “她身体本就不太好,又长途奔波,进门后连吐了两口血,便昏迷不醒。” 老太医一听情况如此严重,脚步也加快了些。 一进房门,便被床榻四周的符咒吓了一愣。 “李太医见谅,我这妹妹小时候受惊,家里人说她丢了魂,魂浅,所以每当生病时便要……这般了。” 这倒是能理解,老太医不疑有他,忙去榻前把脉。 三息又三息,老太医紧锁的眉迟迟松不下来。 他最终叹了口气,“确实魂浅啊,楼公子的表妹怕是不得行了。” 第8章 妹妹 “蓝姑娘!” 楼还明突然喊了一声,“先冷静,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如此与众不同,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老太医背着蓝空桑,没见她手都放在了刀柄上,甚是不满道:“楼公子,你这是不信老夫说的?” “信,劳大夫给我开些安神好眠的方子。” 嗯? 谁在说话? “空桑,去沐浴、吃饭、休息,我继续睡觉了,都别来吵。” “……好。” 楼还明和那太医还没回过神来,两人都把了殷问酒的脉,将死之人! 她说她只是在睡觉! 但蓝刀客已经开始眼神下逐客令。 楼还明来不及多想,托着老太医的胳膊把人往外带走了。 “李太医真是福星,您一来,我表妹妹就醒了!” “不是啊,楼公子容老夫再去把上一脉,不对不对……” “我妹妹的身体确实很差,动不动就来这么一次,次次又能化险为夷,这医学之广博,实在令人惊叹。” 老太医被他绕了进去,“也是,这世间无奇不有,还是我们才疏学浅了。” 送走李太医,楼还明又回了趟苏合院。 婢女说蓝空桑在沐浴,他便没再打扰,憋了满肚好奇回到自己院子。 …… 殷问酒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 这三天王氏来了苏合院八趟,生怕怠慢了恩人的亲传徒弟。 还救回了老太太一命。 蓝空桑每天雷也打不动的在院子里练功。 短刀飞来荡起,一院子小厮婢女有多远躲多远。 只有一人,寒风呼啸的天同蓝空桑一样,雷也打不动的蹲在房顶。 偷师。 短刀又来,王前一个扫腿避让,下盘端的算稳。 第四日的午时,刮了几天北风后不见雨不见雪,终于见到了一丝暖阳从云层里透出来。 院子里的婢女忙着晒一切能晒的物件。 院门口传来白薇的喊声,“夫人来看望表小姐,方便进吗?” 主仆两人第一日被短刀吓着了,不听见里面人应声,再不敢贸贸然开门。 院里的婢女跑到门边亲自开了门,“夫人请进,表小姐刚刚醒了!” “醒啦!那还不快去知会老爷二爷一声。” 王氏步伐轻快,往院子里走。 婢女回道:“王前已经去了,他脚程比奴婢们快。” 一月有余,殷问酒眼瞅着瘦成了皮包骨头。 蓝空桑心底泛酸,托着她的肩把人扶坐起来,往身后又垫了好几张软垫撑住她的身子。 “小酒啊,你终于醒了,姑母这心都快操碎了!白薇,把参汤端来。” 殷问酒看着眼前笑脸盈盈的妇人,又看了一眼蓝空桑,蓝空桑摇头,她也就没问。 王氏亲自端过白薇手中的参汤坐在了床塌边,“温着的,现在刚刚好喝。” 她作势要喂殷问酒,殷问酒晃了晃头。 蓝空桑接过,“我来。” 王氏也不推托,“你们该忙的都忙去吧,我陪着表姑娘说说话。” 人都退出去后,王氏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她天庭饱满,脸圆耳厚,面相看着很有福气。 “殷姑娘,你清清白白的姑娘来楼家做客,为了避免外人口舌,所以我跟老爷就自作主张对外称你是我娘家的侄姑娘来京玩耍了。” 殷问酒没力气说话,点了点头。 “你先只管好生养着身体,看你这瘦的,躺在被子里都薄成一片了!” 王氏热情,这几天蓝空桑已经感受到了。 殷问酒刚醒,面对这般热情只好频频点头眨眼。 一碗参汤喝完,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 王氏在一旁说个不停,大事小事的像个话篓子,也不管有没有人答她的话。 “还要。”殷问酒久不开口,声音沙哑。 王氏一听,喜的站起身来冲门外喊,“再给表小姐送些清淡的吃食来。” 话音一落,楼还明推门进来了。 “不忙,我先给她把个脉。” 殷问酒的手就垂在床边,楼还明双指搭上,带着外头的寒意,“去吧,清淡小菜,米饭备半碗。” 交代完楼还明侧头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殷问酒摇头,除了饿的无力外,有一种魂归故里的踏实感。 她不知道这踏实感打哪来。 一碗参汤后,精气神也恢复了一些,“你父亲呢?” 楼还明还在思考她的脉象,她依然是将死之人的脉,交代能吃东西纯是楼还明看她气色有所恢复。 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见儿子走神,王氏答道:“老爷还没回来,一会到了自然第一时间来姑娘院子里。” 殷问酒有些话想问楼老爷,闻言点点头,“老太太还昏着对吧?” “对!殷姑娘……” “不忙,她不会死,等我恢复些力气再去。” 楼家母子二人走后,殷问酒吃了顿实实在在的饭,虽然菜色寡淡无味,但填饱肚子的感觉很实在。 浴房里蓝空桑已经提前帮她准备好了药浴。 殷问酒穿着里衣直接埋进了水里,周身顺畅,好像血液都通了不少。 舒服! 这个词她自酒泉醒来起就没感受到过。 “桑桑,没话问我吗?” 蓝空桑帮她浇着热水,不答。 “生气啦?” 蓝空桑:“……” 殷问酒自顾自继续说着,“来了上京我才明白,师傅为什么让我等在云梦泽别出去。” 她话顿在这里,非得等蓝空桑问一句。 “为什么?” 殷问酒笑的狡诈,声音还是虚的,“那些让我睡不好的黑气,是人死后的怨气,人活一生无怨无悔走的太少,但大多的怨,都算不得大事,所以那一缕一缕的黑气总会随着时间而消散。” “再大一些的小团,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消散。” “云梦泽那种了无人烟的荒漠戈壁里,怨气少而淡,后来日益增多大概是我修路引人带来的,但也还算能接受的范围,可上京这种地方……” 蓝空桑明白了,上京这样热闹的皇城,大概是随处可见的黑气压城。 殷问酒趴在浴桶边沿,垂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食指间被她咬破的痕迹刚刚愈合。 “那我们回云梦泽。” “回去会死的,空桑。” 她从来没跟蓝空桑说过这件事,倒数生命这种事,太残忍了。 她一个人知道就行。 “为什么回去会死?在上京不也快死了吗?” 殷问酒呵呵一笑,“师傅说我活不过五年,如果没有在云梦泽养的这五年,估计早就被黑气吞没了吧。” “来上京不知道会不会死,但受了人家的恩,我不想欠着,就算只能试试。” 不然,她其实也没准备主动求活到第六年。 师傅说能来救他那人,她已经在一年一年中等没了期待。 “空桑,楼还明有一魄在我身上,它在养我这副身躯不死。” 第9章 教训 生魄锁魂! 殷问酒在云梦泽问出那一滴指尖血为楼还明的时,她就想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是五年之期,为什么自楼还明一进客栈她就有一股蠢蠢欲动的魂魄分离感。 还有对楼还明的熟悉感。 五年的时间,每月三滴指尖血,激着楼还明的生魄温养着她。 与其说养,实则是锁魄养魂。 而师傅算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命格,而是楼家的。 不管算的是楼礼承还是楼还明,楼家五年后必有需要云梦泽的一刻。 他们每月往云梦泽送一趟药材,自然时刻记着这一处。 到时候她就能借此机会来到生魄主人所在之地,也就能活。 那魄在她身体里养了她五年,如今她来上京才不至于被怨气侵蚀,也不至于一见到楼还明就生魄归位。 算的,分毫不差。 这也是她出发前说她师傅不道德的原因。 可师傅这么做只是为了救她,她又怎么有立场责怪她的缺德,生前造孽师傅死后还得偿还。 “唉……” 殷问酒一口长气叹的人又往下沉了几分。 蓝空桑听完,震惊到舀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如果……楼家没有实现每月送药的承诺,你会怎样?” “会死。” “如果……楼家没有人去云梦泽,老掌柜的她算岔了,你会怎样?” “会死。” 殷问酒解释道:“药养身体,血养魄,养身体我可以自食其力,养魄则必须要楼还明的指尖血,不然这魄锁不住,会散。” “如果楼家最终无人上云梦泽,我想大概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楼家不在意楼老太太的生死,这样薄情的人家早晚会断了送我的药材和指尖血;二是楼家灭了,无人能去,那我自然也没了指尖血,只能等死吧。” 蓝空桑又问:“不能再锁旁人一魄?比如我的。” 殷问酒看着她笑,“我也得会呀,这个师傅没教过我,我能想明白全靠我聪明。” 还有身体里魂魄动荡不安的反应。 “空桑,这件事你知我知,以后除了我,还得麻烦你保护楼还明了。” “……嗯。” …… 殷问酒又在楼府里养了好几日。 王氏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以养胖殷问酒为每日目标。 一天六七顿的往苏合院里送。 楼礼承来过一趟,殷问酒只问了一些当初她师傅给楼还明治眼睛时发生的事。 楼还明她也问了一遍。 父子俩只当是她在求证这件事的细节真伪,玉牌留言的真伪,在斟酌是否要给老太太救治。 毕竟这救治看起来,格外消耗殷问酒的身体。 两个人都问完后,殷问酒一无所获。 治疗眼疾是在掌柜的房里进行,楼还明当时是晕着的,楼礼承则不允许靠近。 密法嘛,他们都能理解。 这一日吃完午饭,殷问酒叫来一个婢女,“带我去老太太院子。” “姑娘需要叫老爷和二爷一同前往吗?” 殷问酒看了看天,上京的冬也冻人的很,但对比云梦泽来说,还算好。 她抱着暖炉,身上是蓝空桑给她披的狐裘。 不知道是因为温度稍暖,还是因为这里是楼还明的家,让她每每入冬就下不得床的身体,眼瞅着见好。 连面上也红润了几分。 “去叫吧,我有事正要问他们。” 婢女安排了旁人去知会,她引着殷问酒先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苏合院到椿寿堂挺近的,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这两个院子算是楼府里最僻静的一块地,一路上也没有几个路过的仆人。 “你叫什么名字?”殷问酒突然问道。 “回小姐,奴婢名叫溪羽。” “溪羽,你为何总是悄摸的偷看我?” 小丫鬟吓的就想跪下去,被殷问酒拦住了,“不用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不要动不动就跪。” “是,”溪羽又看了一眼殷问酒,还没来的及回话,拐角就见一行人迎面走来。 一妇人带着一位小姐,身后跟着四五个婢女妈妈的。 那妇人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合院里的姑娘?” 溪羽福了福身子答道:“回大夫人,三小姐,这位是殷姑娘,我们二夫人娘家的侄姑娘。” “小姐,这是……” 不等溪羽说完,殷问酒便打断了,“嗯,走吧。” 她并没兴趣知道那鼻孔朝天的妇人是谁。 “还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毫无教养!” 那个叫三小姐的满眼讥讽,“披头散发,如此不堪就在这院子里瞎晃悠,这要是撞见哥哥们了,要怎么说的清!” “还有,这是你带来的丫鬟?”三小姐伸手指着蓝空桑,“丫鬟就穿正经丫鬟的衣裳,我楼府丫鬟的衣料子可是你们那乡野里头小姐的规格。穿这么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什么样子,走出去……” “闭嘴,让开。” 殷问酒语气淡淡的,蔑视着那个三小姐。 三小姐气的不行,“娘!” 那妇人抬脚上前,边走边说:“好无礼的丫头,今天就算是帮我弟妹给你些立些规矩,省得走出去丢我们楼家的脸!” 她走近了抬手就要招呼过来,蓝空桑还没出手,溪羽拦在殷问酒身前,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溪羽捂着半边麻木的脸颊,低头道:“大夫人,殷姑娘不止是二夫人家的侄姑娘,也是老爷和二爷的贵客,还请大夫人看在……” “我要看在谁的面子上?你老爷也要叫我一声大嫂,我帮他教训一个晚辈还不成了?给我滚开!” 溪羽护着不让,大夫人更气恼了,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敢忤逆她! “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丫头打上二十板子,发卖了去!” 两个妈妈冲了过来,作势就要架起溪羽。 “空桑。” 蓝空桑一左一右擒住了两个妈妈的臂膀,猛的朝一边甩开,力道惊人,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妈妈摔在了地上。 “哎哟……哎呦。”的叫开了。 大夫人吓了一跳,勉强镇静,“反了天了还!你还敢打我不成?” “为何不敢?” 第10章 人物 大夫人嘴角一哆嗦。 就差往后退了。 溪羽眼瞅着大夫人不敢再有什么作为,这才退回一旁小声在殷问酒耳边说道:“小姐,打不得呀,这位是大夫人,我们家老爷亲哥哥的正室。” 殷问酒在楼家住了有近十天,还是头一次出院子,也压根不知道这楼府谁当家,都有些什么人。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得住在楼府。 “那算了,走吧。” 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前头拦路的人默默让出了一条道来。 殷问酒打记事起,她就是云梦泽的天,说一不二的主,被人求着供着的主。 管你是大夫人还老夫人! 被这一耽误,她们到椿寿堂的时候楼家父子俩也正好到。 “殷姑娘,可是有什么法子救我老母亲一命了?” “进去说吧。” 她走到老太太榻前,老太太额前的那滴血早已干枯,但下人们不敢擦去,好像就是这一滴血栓着老太太性命似的。 榻前的血符已经淡不可见,旁人自是看不到的。 “这滴血没用了,可以擦了。” 楼礼承一惊,脱口问道:“那老太太……” 殷问酒不说话,她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房间里干干净净,不见丝毫黑气。 甚至整个楼府,周边的黑气都是极淡的。 这与她第一天入府时天差地别,她来的那天,晌午,艳阳,按理并不是黑气能聚集的点。 可当时楼老太太院子里的黑气几乎把她淹没。 甚至连铃铛都撞响了! 但眼下的干净,虽说是血符起的作用。 可血符已经淡不可见了,黑气应该已经聚到周遭集合才对。 “楼府最近一年可有死人?” 楼礼承答:“应该是有的,下人犯事……” “我指要紧的人,像你这样的主人。” “没有,楼家人丁不算多,母亲就我和兄长两个儿子。” 秦妈妈上前来帮老太太擦了脸,殷问酒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天见到此事的人,可有让她们嘴巴闭紧点。” 楼还明回道:“蓝姑娘有交代过,那日在祖母榻前的除了我父母外,就是秦妈妈和我母亲的陪嫁白薇,都是信的过的人。” 秦妈妈扑通一声跪下,“殷姑娘放心,老奴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只求姑娘能救老太太一命。” 殷问酒“嗯”了一声。 在屋子里绕来转去,她想不通那撞倒她的怨气怎么会凭空消失的如此干净。 而楼府近一年也没人去世,那是谁死后还要害老太太? 师傅曾经说过,咒怨的形成一般都是大富大贵大才之人,寻常百姓多为一日三餐温饱所忙,心思小了,所怨之事也自然不成问题。 不然这世间谋人性命的怨气得把人屠个干净。 而只有咒怨,才能撞响她脚踝处的铃铛。 当铃铛响起,这个怨,她就没办法不解! 这是祖训,他们这行的祖训。 因而救回楼老太太这件事,刨除楼还明的关系她也必须得干。 殷问酒又朝床榻前走了过去,她自腰间掏出一个折起来的黄符,塞进楼老太太的前襟。 “除沐浴外不可取出,老太太今天会醒,按体虚调养身子。” 秦妈妈应声。 “楼礼承,书房聊。” 秦妈妈听见她的称呼抬头看了一眼,这表小姐居然直呼老爷名讳。 楼礼承也是一愣,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殷问酒称呼他。 …… 书房内。 四人两两面对而坐。 溪羽倒了四杯热茶便退出去了,楼还明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皱了皱眉。 “不是我打的。” 殷问酒言简意赅的解释道:“那个叫大夫人的打的。” 楼还明面色一顿,尴尬说道:“我自然知道,没有要怀疑殷姑娘的意思。” 他怀疑了。 “我这人嚣张跋扈惯了,你怀疑我苛待他们也能理解。” 楼还明不辩了,“对不住殷姑娘,是我的不对,你能待蓝姑娘当朋友,就不会是一个无故苛待他人之人。” “嗯,对,我还算是个好人。” 不知道是因为魄的原因还是怎样,殷问酒不喜欢楼还明误会她,这种感觉就像被亲人冤枉了必须说清楚自己的无辜。 “说回正事,楼老太太不是简单的生病,这一点你们知道?” 两人答:“知道。” 从见识了殷问酒的血符后,他们就肯定了,老太太怕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人死前如有怨,这怨在死后会化成一股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黑气。 普通的怨随着时间流逝便会自动消散。 就比如,你小时候因为尿了床而耿耿于怀,后来长大些也就不当回事了,这怨就散了。 再大些的怨,比如你生前被人欺辱而死,那黑气就会成一小团,不会轻易消散,它会萦绕在害你性命之人身边,害他一害。 这个害,要看这团气的大小,但终不会直接致命,也终会消散。 我说完这些,你们可懂?” 怕他们跟不上理解,殷问酒确认的问了一句。 楼还明回道:“……懂,那殷姑娘的意思是……我祖母身边有怨气?” “嗯,是致命的咒怨。” 父子俩心下轰鸣,楼老太太一生吃斋念佛,搭棚施粥,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好人,甚至连当今陛下都下旨奖赏过。 是什么人,死后还想要了她的命! “殷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你可知那怨气是何人?”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楼还明的面子上,她估计甩袖子就走了。 如今只是叹了口气反讽道:“我前面说的话,你听哪里去啦?” 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祖母,殷问酒又收了收脾气道:“我知道,至亲之人,你必然会有怀疑。” 她估计八辈子都没这么好的耐心。 “前面说了,就算是杀人的怨,都不足以让行凶者被它所害命,它也只是更黑更浓更大的怨气而已,何况什么误会。 能直接害命的,我们才称为咒怨。 越凶的咒怨,证明它形成的时间越短,所以我问你们,楼家近一年,可有死了什么要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