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爱禁区》 第一章 夏夜,华灯初上。 萧元培坐在东区巷内一间小有名气,名叫「夜店」的pub里,与熟识的老板在吧台边随意聊着,讨论现在年轻人的穿著打扮愈来愈大胆另类,这现象究竟该称之为「创意」还是「迷失」? 他就住在前面一栋公寓大楼楼上,是名景观设计师,只和几位看得顺眼、理念相符的建筑师搭配建案,其余送上门的案子则看他心情,看业主够不够sence,要他出马就得给他完全的发挥空间。 工作上,他很专制,很龟毛、规矩一堆,重点是还「很贵」,不过,他的名气跟他的臭脾气一样响亮,再怎么难搞,仍旧有不少人捧着银两耐心等待,就盼他微笑点头。 「标新立异,敢秀敢玩就是这些孩子们追求的吧!」老板韩嘉章今年刚过三十五,但保养得宜,打扮帅气时尚,看来仍像二十五岁。「但未必是创意,大多还是跟着日系、欧系的潮流走。」 「比起我们当学生的那个时候,整天跟花花草草、泥土石头为伍的呆样,已经够勇于表现自己了。」萧元培回想起大学时代,莞尔一笑。 「『呆样』如果用来形容你那些同学我倒能理解,你的话……」韩嘉章调侃地干笑两声,语带双关说:「我相信是整天在『花丛』里打滚没错。」 他们两人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了,都是「玩咖」,虽然个性迥然不同,但一样自信潇洒,也同样桃花不断;韩嘉章玩出了自己的事业,而萧元培则玩出了设计夜晚景观的独特风格。 「我现在只对美食感兴趣。」萧元培撇了撇嘴角,拈起一块烤得热呼呼、香喷喷的鱿鱼往嘴里送。「我肚子饿了,帮我弄点吃的。」 「就你这个怪咖,专挑pub吃晚餐。」韩嘉章好气又好笑,但也拿他没辙。「我让厨房炒几样菜给你下酒。」 「我今天想配白饭。」萧元培任性地说。 「你真把这当餐馆?饭是煮给员工吃的啦!」这家伙如此看得起他们的厨艺,韩嘉章真不知该骄傲还是无奈。 「怪你啊,请了个这么厉害的厨师,害得我得调闹钟起床,赶在你们准备时间上门才有饭吃。」 「那你来这里上班,我天天供应员工晚餐。」韩嘉章开玩笑说。 「好啊,我来厨房洗碗,条件是你不能换厨师。」萧元培一口答应。 「算我被你打败,你想洗碗我还请不起你。」韩嘉章走到厨房嘱咐萧元培的晚餐。 起床不久的萧元培,懒洋洋地倚在吧台角落等待上菜,店里的服务生忙完准备工作,轮流进到厨房吃饭。 不久,韩大老板亲自将他的晚餐端来,四菜一汤,附上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香味四溢。 「我说……不如你认真考虑一下在附近找个点开餐馆。」萧元培挟起汤汁收得恰到好处的三杯花枝,正要入口时,突然瞥见大门开启,一张秀气的年轻女子脸庞在门后好奇地探着。 「欢迎光临!」韩嘉章顺着萧元培的视线望去,看见今晚的第二个客人,刚开门就这么热闹了。 「你好……」倪安萝推开门,怯怯地走进店内。 原本,她只是好奇,好奇人家说的「夜店」究竟长什么样子,虽然今晚她已铁了心要来见识见识,但毕竟不是熟悉的地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萧元培和韩嘉章的目光同时纳闷地盯着倪安萝看。 不是她长得丑,也不是她穿着怪异,相反的,她容貌艳丽,身材标准苗条,穿着性感撩人,美丽柔软的长发鬈度完美,但……就是跟她的肢体动作和脸上表情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格格不入。 她手上提着几个附近百货公司的大纸袋,看来是刚去shopping的丰硕战果,女人,一旦来到东区,很少不疯狂的。 「我要一杯酒……」倪安萝大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走到吧台坐下。 「请问要什么酒?」韩嘉章微笑指向背后的酒柜,对于美女,他总是特别亲切体贴。「调酒、威士忌、啤酒,还是其它的?」 「呃……啤酒好了。」倪安萝知道啤酒不那么烈,浅尝些应该不会醉。 「生啤酒、百威、海尼根、台啤、青岛、可乐那?」 「啊?」她瞪大眼,听不懂他嘴里念的一大串是什么东西。「还是……有柳橙汁吗?」柳橙汁保险,应该不会有其它品牌,不会再出糗了。 「有,马上来。」韩嘉章转身朝刚吃完饭的调酒师喊了声。「美女要一杯柳橙汁。」 倪安萝听见自己被称为「美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整理纸袋里的东西。 韩嘉章和萧元培相视一眼,终于明白这位美女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模样看起来像,但显然不是习惯出入这种夜生活场所的人,所以显得局促,显得很不自在。 不过,这也不奇怪,凡事都有第一次,来了第一次可能想再来第二次,来了第二次很快便有第三次,等到三次之后,离「习惯」就不远了。 「刚去逛街?」韩嘉章前倾靠在吧台上,和美女聊聊天,打发等待客人上门的时间,当然也是留住新客人的技巧之一。 这里是他的第三间店,刚开幕不久,除了特地来捧场的熟客外,大部分的客人都还很新鲜,而他喜欢新鲜,尤其是女人,没见过的面孔,总是特别吸引他的注意。 「嗯……买了几件衣服……」倪安萝不习惯被如此直接的注视,还在假装整理纸袋,整理皮包。 她不明白,太阳都下山了,这间店怎么没半个客人……她有些后悔看见「夜店」两个字就推开门,然后一声「欢迎光临」便留住了不好意思收回的脚步。 她就是脸皮薄,不懂拒绝又太顾及别人的感受,才会百货公司逛不到半圈就拎回大包小包,任由专柜小姐将她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 「妳皮肤很好,保养得很不错。」韩嘉章懂得女人喜欢的称赞。 「谢谢……是百货公司的专柜小姐帮我化妆化得好。」打从出社会后,她化妆台上永远只有化妆水和乳液两瓶,哪里懂得保养。 但是,从今天起,她要不一样了,她要体验与过去不同的生活方式。 「头发刚烫的?」这句话是萧元培问的。 「对……你怎么知道?」倪安萝一下子面对两个英俊卓绝的帅哥关注,简直手足无措,莫非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像她现在这种穿着打扮的女人? 难道温柔贤淑、朴实顺从的女人对男人而言真的毫无魅力? 「因为妳头发上的药水味很刺鼻……影响我的食欲。」萧元培被她弄纸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搞得很烦躁,加上她就坐在附近,阵阵化学药剂的味道直钻进鼻腔,坏了他一天开始的好心情。 「对不起……」倪安萝脸一红,没想到自己头发的味道飘那么远,很不好意思,却也莫名其妙地冒出气来。 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 「别理他,他就是这么龟毛,我只闻到玫瑰的香味,而且这发型漂亮。」韩嘉章自然为美女说话,将老友弃之不顾。「去去,不高兴,你坐远一点吃。」 「你不只鼻子有问题,连眼睛都快盲了。」萧元培嗤笑一声,对他的见色忘友早习惯了,但对这个明明妆很浓,浓到根本看不出皮肤好不好的女人却很有意见。「这发型、这打扮一点都不适合她。」 他不是不懂怜香惜玉,而是见她从一进门后,不是检查头发,就是紧张地拉拉短裙,遮住胸口以防走光,再不就是神经兮兮地翻看纸袋里的旧衣物……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个女人不只很少踏进pub,就连这身装扮也超过她平常的尺度。 重点是,既然不习惯,何必勉强自己? 萧元培对于一味追逐流行却缺乏足够自信展现自己的女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什么意思?」萧元培的话触动了倪安萝最最敏感、最最纤细的那条神经,瞬间,她像只准备战斗的野猫,全身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这大概是她生平最激动的一次反应。 在所有人眼中,倪安萝个性温顺,善良敦厚,就算吃亏也是笑笑就过了,只是这知足常乐、吃苦当吃补的美德在历经未婚夫退婚、撞见他搂着新女友,还被那女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当街给她难堪——她开始感觉自己是个笨蛋…… 「妳照过镜子觉得好看吗?」萧元培反问。「不觉得味道不对?」 「什么味道?难道法律还规定什么味道的人穿什么衣服,没有味道的女人就不准烫头发?」倪安萝气忿问道,说着说着,一股委屈直冲眼眶,酸得她频频眨眼。 「她就是你以前的未婚妻?拜托,你的品味也差太多了吧!这样我觉得侮辱到我耶——」 倪安萝脑中蓦地浮现未婚夫的新女友对她的批评。 最让她难以咽下的是,一直到解除婚约后,她才知道未婚夫喜欢的原来是那种艳丽骄纵的女人,当时,许俊彦好言好语地安抚女友的怒气,为了讨女友欢心竟不顾过去交往多年的情感,口出恶言伤害她。 「对不起,我以前比较没自信,想说随便找个可以说说话的女人作伴就好,现在当然不同了,认识妳之后,像这种欧巴桑型的,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的女人,我怎么还有胃口?」 那时她就呆呆地站在街边,任由他们俩羞辱,胸口像塞进了一颗灌满气的气球挤压得她无法呼吸;她觉得羞愤难当、觉得不甘心、觉得他们太过分、太不厚道,但,一句反击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来就不懂吵架,也不用任何尖酸刻薄的词汇,更无法从伤害别人的过程中感受战胜的快乐,所以,尽管很气,气到发抖,最后还是只能回家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流泪。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勉强打起精神振作,想彻底改变自己,不让自己真的成了未婚夫口中的「欧巴桑」……谁知,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一句话,立刻否定了她多日来的努力。 其实萧元培没有恶意。他说她「味道不对」,意思是指她不适合这种性感的装扮,应该是褒多贬少,至少他对穿着暴露的女人不感兴趣。但是,乍见她眼眸升起的水雾,一阵心惊,这才反省自己说话太直接的老毛病又犯了;人家想穿比基尼逛大街也是人家的事,他何必多嘴?现在,恐怕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了。 不过,他从不为讨好什么人而昧着良心说话,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他也不打算改口。 萧元培转头看向忙着招呼客人的韩嘉章,再回头看看就快哭出来的女人,尴尬了。心想,这些女人还真脆弱,一件小事值得泪眼汪汪,哭哭啼啼? 倪安萝瞪着萧元培,大吸一口气,眨去不争气的泪水,扬起下巴,坐回椅子,安安静静地喝她的柳橙汁。 她不要再掉眼泪,不要再为这些不懂疼惜女人的臭男人哭泣,而且,为了争一口气,她不走,走了就是认输了,就是承认他说得对,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模样。 她偏不信,凭她从小到大不必父母操心的学习能力,凭她国小国中感冒发高烧也上学拿全勤奖的毅力,她一定要让这个恶劣的男人见识她也懂什么叫「味道」。 对于倪安萝瞬间收回眼见就要掉下来的泪水,萧元培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为了一句「老实话」而花时间安慰一个丝毫不感兴趣的女人,他不是韩嘉章,没那么宽阔的胸膛跟好胃口。 所以,他还是吃他的饭,品他的小酒,吃完回家继续研究手上的案子。 独自前来pub的倪安萝,穿着性感娇艳的红色亮面贴身背心、牛仔短裙和露出那匀称白皙双腿的踝靴,很快引起带着狩猎目的的单身男客注意。 她抚抚发凉的手臂,交迭着不知放哪里才好的长腿,不时拉拉让她很没安全感的短裙,身体坐得笔直僵硬,无助地想哭。 她懊恼自己莫名其妙的坚持,坚持不在那个毒舌男的注视下落荒而逃,坚持要展现自信的一面……但天晓得她现在只想回家。 夜店一点都不有趣,人愈来愈多,音乐愈来愈吵杂,浑厚震耳的鼓声像要将人的心捣碎般一刻不停歇,而且,灯光太暗,就连想看点书转移一下紧绷的情绪也没办法。 「小姐,妳朋友还没来吗?」 这时,一名男客坐到倪安萝身旁。 「不是……我一个人来的,没有约朋友。」她客气且礼貌地回道。 「我也是一个人。」男客叹口气说:「朋友不是结婚就是交了女朋友,晚上想约个人出来聊聊天愈来愈难,妳晓得的,男人都是些重色轻友的东西。」 「呵……」倪安萝被身旁男人调侃的语气和表情逗笑了。 「我姓陈,在汽车公司做业务,妳呢?」 「我……」倪安萝犹豫着该不该说。 她是一所私立高中的图书馆职员,说了担心影响教职人员的形象,也担心立刻被贴上「无趣」的刻板印象,但又不想扯谎。 虽然她的确不是「活泼健谈」的人,可是管理图书馆的人也不一定是书呆子。 「别误会,我不是要向妳推销汽车,只是找个话题聊聊,妳不想说也没关系,总不能一开始就问妳几岁、有没有男朋友,万一被打怎么办?」 「不会啦,我没那么凶。」她又笑了,突然间,放松了起来,原来,这里的人很和善也很开朗,见她一个人孤伶伶,刻意找话题陪她聊天。 没多久,倪安萝身边又加入一名男客。 她笑容可掬,没有架子,不设防线,面对前来搭话的男人都以认识新朋友的态度真诚相待,很快便聊了开来。 坐在吧台最角落的萧元培吃完只有他才有的丰盛晚餐,本想离开了,正巧一位认识的同业进到店里又将他留下。 同业抱怨最近景气每况愈下,利润一场比一场还苛扣,都快付不起员工的薪水了。 萧元培听着,忍着不批评对方的作品简直俗不可耐,随便找间园艺店也能弄出相同水准的东西,毕竟「设计」这一行,除了努力还得靠些天分才行。 他无聊到想打呵欠,却迟迟没有离开,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被几个男人包围,笑到花枝乱颤的倪安萝身上。 他是不是小看她了,或者根本就看错了? 她不仅很懂得应付男人,而且根本乐在其中,先前那些局促窘迫、拉裙子、拨头发、坐立难安的青涩模样,早已消失无踪。 没想到他这个「夜店老鸟」,居然被只假扮小白兔的狐狸给晃点了。 他等着,带点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这女人玩大了,居然认为自己有本事同时应付三个意图如此明显的男人,很快,要不这三个男人争风吃醋打起来,要不就是她该受点教训了。 这种事在夜店里司空见惯,大部分的男人抱着玩玩的心态,运气好的钓到一个寂寞芳心的女人,来个一夜风流;运气不好被打枪,没关系,下次再来,长夜漫漫,总等得到禁不起温情攻势,禁不起甜言蜜语哄骗的笨女人。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渐露本性的男人伸手揽向她的腰,不过,令萧元培意外的是,他似乎从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错愕,接着,她尴尬地推开男人的搂抱。 另一个男人凑近她的耳朵不知说些什么,只见她红着脸拚命摇头,打算离开椅子。 没这么容易,这些男人耗尽心思只为博得红颜一笑,气氛正热,眼见就要到手,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萧元培见她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不晓得如何脱身,嘴角是笑的,但脸上爬满惊慌失措。 萧元培胡涂了,搞不懂这女人究竟玩什么把戏。 但在还没弄清楚之前,他已经不自觉地起身,不自觉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 「终于让我找到妳了!」他大喝一声,摆出凶恶表情。「这个礼拜该还的利息没还,居然还有钱上百货公司瞎拼,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倪安萝被吓得一脸苍白,根本不懂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你们哪个是她的男人,想带她走可以,把她欠的钱留下。」萧元培说完这句话,朝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像是在跟什么人打暗号似的。 「我跟她才刚认识……」几个男人纷纷倒退,只是偷个腥,没必要惹上地下钱庄的流氓。 萧元培弯身拎起倪安萝搁在脚边的纸袋,紧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向大门。 「放开我……」倪安萝无助地看向刚才还十分友善的「新朋友」,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为她解围。 他将她强行带出店外,背后的门才关上他便嫌恶地放开她的手,并将纸袋推向她怀里。 「想出来玩,也得掂掂自己有多少本事,不是这块料就别穿成这样到处招蜂引蝶。」他口气十分鄙夷,像这种不懂爱惜自己,等发生了事才后悔莫及的智障女人,真该让她受点教训,他没事蹚这浑水干么! 「为什么?」倪安萝再次被他的恶言恶语重重刺伤。 她根本不认识他,难道就为了烫发药剂的味道影响他吃饭,他便三番两次羞辱她? 她被退婚了、没有男朋友,还被批评为无趣、欧巴桑型的女人,现在连穿衣服、交个朋友都被人用「招蜂引蝶」如此难听的字眼数落她,她是招谁惹谁,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为什么?」他扯扯嘴角,讥诮地说:「因为今天月圆,农历十五我吃素,突然想积点阴德行吧?废话少说,快走吧!」 他不是英雄救美,也不屑要她的感激,只是看围在她身边那几个獐头鼠目、一脸猥琐的男人不顺眼,不想让他们白白钓上这个白痴,不想便宜了他们。 「你简直有……」倪安萝气炸,忽然想起他刚才还说她欠他钱,现在又满口胡言乱语,她活了二十八个年头,没遇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刚才那位卖汽车的陈先生好心提醒她她的内衣肩带露出来了,问要不要陪她到化妆室整理一下,她才离开椅子,这个神经病就突然冲过来抓住她,然后又叫又骂,吓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有什么?」 「有……毛病。」她嗫嚅了半天才吐出最后两个字。 「我有毛病?」他难以置信地从鼻子喷出气来。莫非她不是感激他为她解围,而是怪他坏了她的好事?! 「对,再见!」倪安萝搂紧怀里的纸袋,转身就走。 没错,他有病,她还是快点离开,谁晓得下一秒他又会发什么神经。 此刻的倪安萝完全不晓得自己差点惹祸上身,只惦记着没来得及向那几个刚认识的朋友道别,实在很没礼貌,但又不想冒险回去招惹那个神经病,只能在心里向他们说声对不起了。 萧元培还站在原地,呆愣地望着倪安萝远去的背影,一脸茫然。 好心救她她没道谢不打紧,他活该倒霉得帮她付饮料钱,因为是他把她拉出店外,韩嘉章自然会把帐算在他头上,这倒也没多少,重点是……她居然说他有病?! 看来他的宝刀生锈了,真该退出江湖了,一个晚上竟然误判两次,而且还都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很好,这个女人,他记住了! 第二章 夏日午后,阳光明媚,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面包树结起又大又饱满的果实,宽阔浓密的绿叶伸展出一片凉荫,青翠淡雅的菩提树下带来阵阵清爽的微风。 倪安萝抱着公文,穿越操场旁长长一排绿树,拾起一颗落下的橄榄,感觉手中温润油滑的触感,悠闲地走往位于四楼的图书馆。 自大学后便一直留着的长发,烫了起来,没想到引起如此热烈的讨论。 刚刚在教务处,一群同事围了过来,纷纷称赞她的新发型好看,问在哪里设计的,花了多少钱,找哪位设计师,接着又抱怨起生活忙碌,为工作,为孩子、丈夫还有婆家的事忙到没时间上美容院,都快变黄脸婆了,还是单身好,单身自由。 几个和她较亲近的同事知道她的婚事吹了,顶顶身边的人,暗示她们别再说了。 倪安萝只是淡淡地笑着、听着,心里明白许多人关心她、担心她,所以她更要坚强,让身边的人看见她的振作。 回到图书馆,一落落木制书架隔离了窗外强劲的光线,架上陈列的书页透着纸张油墨特有的淡雅味道,擦拭得洁净光亮的地板反射着灯光,一切是那么地幽静沁心,这是她感觉最舒服也最喜欢的地方。 放下公文,走到最后一排书架,撩开窗帘,望向远方球场上运动的学生,突然间,她羡慕起他们的青春活力,羡慕起他们还有无限可能的将来。 图书馆里只有她一名职员,升学的压力下,原本借书的学生就不多,上课时间更是安静无声;此时此地,她不必再挂着笑容,不必再假装无伤。 振作是要的,努力调整心境也是要的,但她无法欺骗自己一切很快就会过去,那些伤痛很快就会消失。 五年多的感情,一千八百多个日子,朝夕相处,完全以他为生活重心的男人突然决定分手,没有为什么,只有一句“对不起”。 她不要他道歉,不要他内疚,甚至为他编想了几百个理由,为他向家人解释,要大家别再责怪他,也要自己忍痛放手。 最后却发现理由好简单、好可笑,就是“变心”而已。 原来,自己在未婚夫眼中只是比木头好一点,会说话的女人;她毫无生活情趣,穿着像欧巴桑,因为他没有足够自信追求真正想要的女人,所以拿她当备品。 每当倪安萝想起从未婚夫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她便心如刀割;那些鲜花,那些一同出游的美好时光,那些亲手为他烹调美食,共进晚餐的温暖画面……她不相信全是谎言,因为一旦相信,她也将同时失去对人性的信任。 倪安萝倚在窗边,空洞的眼神遥望远方,就像望着自己的未来一样茫然,直到放学的音乐唤回了她。 同一时刻,她的手机也响了。 她飞奔到办公桌旁,期待又紧张地取出手机,接起电话。 “喂,姊,你晚上会不会跟同事出去?” “怎么了吗?”来电话的是她妹妹倪安雅。 “如果你要跟同事出去,我就不回家吃饭了。” “喔,要啊,刚一位同事约我去逛街……你别又忙到忘记吃饭。”倪安萝知道妹妹为了陪她积压了不少工作,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ok,拜拜!” “拜拜……”倪安萝收起电话,无力地坐下。 以往,这个时间,下课钟一响,许俊彦的电话便会准时打来;他不喜欢她和同事出去,下了班她便快快回家,到家后回电话给他。 他喜欢她穿长洋装搭针织外套,几年来她一直都是相同的打扮;他喜欢她留长直发,看来单纯,她不敢剪短,不敢烫鬈,维持他最爱的模样。 现在,她想改变,却发现改变好难。 同事知道她晚上不出门便不再约她,几个学生时代要好的同学都结了婚、有自己的家庭,她又不能老躲在家里让家人担心;出了门,不是去书店、电影院,就是在咖啡馆看书看一整晚…… 她还是她,一成不变,呆板无趣,就算换了发型,换了装扮,她的灵魂依旧封存在保守老旧的世界里。 这一刻,倪安萝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俊彦会离开她,当她一个人的时候,连自己都几乎要被自己身边沉闷的空气逼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管喜不喜欢,不管习不习惯,不下定决心跨出原有的生活圈,不去尝试没有过的经历,她的人生将永远停滞不前。 她毅然决然,以要开始闯荡江湖的气势挽起皮包,忽地瞥见右手腕上的粉红印子,这是被昨晚那个粗鲁的男人用力拉扯留下的红痕。 想想,虽然结局有些不愉快,但却是她这些年来最不一样的夜晚。 她见识了夜店,只是人多吵杂了些,音乐比较大声,和咖啡馆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不同的是,那里的人热情和善,开朗主动,留给她很深刻的印象。 她希望自己也能带给所有人如此温暖的感受,即使是陌生人。 ☆☆☆ ☆☆☆ 回家煮好饭,和父母一起用过晚餐后,倪安萝循着昨天离开百货公司后走的巷弄,来到熟悉的地方。 看见“夜店”的招牌灯亮了起来,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和独立自主的安雅个性不同,也不像小妹安琪那般活泼勇于尝试,从小到大她总是去同一间文具店,同一间书店,走同一条路回家,买衣服的服饰店固定两、三间,喜欢的餐厅便经常光顾,菜市场里买菜买肉的摊贩也几乎不变。 稳定长久的人际关系让她感觉安心,熟悉的环境让她少了适应期的紧绷感;也因为如此,“改变”对她来说才会如此吃力。 她轻轻转身,朝着“夜店”的相反方向,走往另一间同样人来人往的啤酒屋,硬是要自己克服面对新环境的紧张。 “欢迎光临。” 倪安萝才站到店门口,玻璃门便自动打开了,门后穿着小背心迷你短裙的女服务生绽放热情笑容招呼她。 “请问几位?” “一位。”倪安萝回答这问题的时候,注意到女服务生眼中略显惊讶的表情。 她有些尴尬,但不得不接受日后就要一个人生活。 服务生将她带到角落的桌位。四人座的大木桌只坐她一个人显得太空荡,处在喧嚷的人群中,单薄的她怯生生地不知如何自处。 倪安萝点了杯柳橙汁,紧紧地捧在手中,她告诉自己别害怕,来这里是要多了解外面世界的百态,就跟看书一样,增长见识;单身无罪,不要因为一个人占了这么大的一张桌子不好意思,不要因为身边没有人陪伴就足不出户,将自己困住。 她努力地做心理建设,没注意到远处一双打量的眼睛。 萧元培和几位朋友坐在靠近舞台边的位置,是朋友要他看看角落来了一个感觉还不错的美女,他才注意到倪安萝。 该说冤家路窄吗? 昨天才碰面,今天又在这间店相遇,而她还是一个人,同样喝柳橙汁,来这种有special秀的店,到底脑袋里装了什么? 想跟舞台上的辣妹比性感,还是想挑战今晚钓到的男人能不能破十? 这次,他不会再让她那副小鹿斑比无助的模样给骗了,不会再笨到去坏了她的计划。这种蠢事昨晚他已经干过一次,今天就来见识见识这女人高超的演技能勾引多少男人,而她又要如何摆平。 “怎么?看上眼了?”朋友见他目不转睛,以为他要重出江湖,展现失传已久的猎艳功夫。 “她?”萧元培嗤笑一声,挪揄地说:“她大胃王啊,我恐怕应付不了。” “真的假的,你上过了?”朋友一听,很感兴趣。 “别去惹她啊,不然你们自己玩,我先走。”萧元培露出不屑的表情,看来仿佛对倪安萝倒尽了胃口,事实上却不全然。 他真的有病,那女人昨晚都说他有病了,他心里却还是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笃定,笃定她不是玩得起一夜情的女人,所以不让朋友去碰她。 也许,她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想靠酒精,不,是靠“柳橙汁”麻醉自己,也许是她男朋友劈腿,她想以牙还牙,故意来这种地方卖弄风骚,想让男朋友吃吃醋,反正,女人脑子里的愚蠢念头多得是,吃点亏也好,多长点智慧。 九点一到,店里灯光暗下,穿着清凉诱人的辣妹登上舞台,随着音乐开始摆动水蛇腰,底下的男客一阵鼓噪,慢慢地,几个喝茫了的女客也大胆地与舞台上的舞者较劲。 男人紧盯着的目光对她们来说像强力****,愈是赤裸裸的流露欲望,愈是表示她们深具魅力。 萧元培一脸无动于衷。 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从十六、七岁玩到现在,见多了,这种程度的性感对他来说太直接,没有美感,乏味。 当女人主动在男人面前脱到一丝不挂,这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的价值同时也已荡然无存。 “呵……”此时,他注意到那女人一发现舞台上有人跳艳舞,惊讶得一张小嘴合不拢,那表情实在太爆笑了。 果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踏进了间什么样的店。 “笑什么?”朋友问他。 “没什么,忽然想起白天看的‘动物奇观’,世界无奇不有啊!”萧元培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顺道挖苦了丝毫不晓得有人在暗暗观察她的倪安萝。 这个男人嘴很贱,说话很毒,不过他精彩的人生阅历与过人的本事又教人不得不佩服;他可以狂妄到完全目中无人,也可以没有理由挺你挺到底,陪你玩到挂,基本上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让所有人心惊胆跳却又感觉刺激万分,又爱又恨。 这次,他猜对了——倪安萝的确是吓到了。 突然暗下的灯光和一阵骚动,引起坐在角落的倪安萝的注意,她转头看向舞台,看见一个只穿比基尼内衣的妙龄女郎对着台下的男人搔首弄姿,逗得男客们口哨连连,鼓掌叫好。 她傻眼,脸蛋乍地臊红,仿佛站在舞台上扭腰摆臀,让男人看透的是自己。 这时,她才发现店里的客人大多是男性,少数几个女客身边都有朋友陪同,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才一进门时服务生诧异的反应是为什么了。 她误闯了女人禁地,就像小白兔闯进了狼群里。 倪安萝立刻抓起皮包,霍地起身,起身后才烦恼要如何从那群亢奋骚动的男人中间穿过抵达柜台付帐,而不引起任何注意。 很难,她感觉到四周已经出现了异样的眼光,她紧张地四处张望想找个服务生带她离开,不料慌乱中却捕捉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孔,她定神一看,看见了萧元培。 他衬衫衣领敞开,食指中指间夹着烟,其余三指扣着酒杯,眯着眼,视线穿过几桌客人定在她脸上。 那嘴角的嘲讽和看扁人的眼神和昨晚一模一样,仿佛讥笑她没胆又没大脑,瞬间令她血液沸腾,激起无比坚定的斗志。 她不好胜,但也不是没有自尊心。 倪安萝用力坐回椅子里,如尊石雕,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将一切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绝身外。 再坐十分钟。 她逼自己调整气息,定气凝神,要离开,也要从从容容地走,绝不能这样落荒而逃。 萧元培知道她看见自己了。 刚刚她站起来明明是想离开,为什么看见他后反而又坐下了? 一个看来庸脂俗粉的女人竟然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她捉摸不定也猜不透的反应挠得他心痒,想一探究竟。 一起心动念,萧元培便立即离开座位,走向倪安萝。 倪安萝目不斜视,双脚并拢,手掌心服贴膝盖,瞪着已经空了的饮料杯,瞪到两眼发黑,在在都显示她有多紧绷。 当一抹修长高大的身影浮现桌面,她倏地如惊弓之鸟差点弹跳起来。 抬头,发现是萧元培,不知怎的,突然间放松了,而且委屈地直想掉泪。 她是上辈子跟他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一遇见这个男人她整个思想行为都脱了轨,不受控制了? 明明清楚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却因为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就昏头昏脑地留下来,最可怕的是,看见他,知道他有毛病,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放心”,至少她见过他,说过话,是此刻这混世中唯一一个熟悉的人。 她的“蜕变之路”从碰上他就开始一路坎坷,然后她还发神经地觉得有他在真好,这是什么荒谬的心情? “出不去了?”萧元培往她身边一坐,一手搁到她身后的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挪揄问道。 她瞪向他,无力反驳,咬得下嘴唇都泛白了。 她生气,气自己懦弱胆小,气自己不够泼辣,面对如此恶劣的男人竟连一点还击的能力都没有。 “说声‘请’,我就带你出去。”他微笑,笑得慈眉善目,像大好人。 她张嘴,又闭上,硬是不吐出他想听的那个字。 “这里很危险喔!”他指指挤在舞台边的“狼群”,然后凑近她耳边低声说:“等等那个辣妹中场休息,这些男人就会发现有个单身女子坐在这里……你想想,男人的欲望被挑起,看得到又吃不到,那该怎么办?” 他吓她,一边坏心地欣赏她的窘境。只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身体缩得像株含羞草,心里已经开始恐慌却紧咬着唇不求救。 他没看错,果真是只小白兔,而他更高兴自己宝刀未老,识人的能力依旧高竿。 虽然方法顽劣了点,但玩归玩,至少还掺着点善意,那些话也不单纯是想吓她,这种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借过……我要走了……”她决定不再执拗,不再为了赢回点虚无的骄傲而跟他继续混战下去。 她会记得,以后离东区远远的,杜绝所有再遇见这个男人的可能性,他是她的灾星,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会败得糊里糊涂。 “请便。”萧元培不动如山,摊开手,示意她随时可以离开。 她站起来,无路可过,要走,就得跨过他的膝部,十分狼狈。 “你……”又来了,又说不出话了。她简直是节节败退,一失足成千古恨。 见她像舌头被猫咬掉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忍不住大笑。 “走吧,我送你出去。”玩够了,起身,拿起她桌面上的帐单。“这杯饮料我请你。” “不……”她想拿回帐单。 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迳自走向出口处柜台,结帐。 这是他请她的第二杯柳橙汁,“接二连三”,也许……很快他们又将再见面。 ☆☆☆ ☆☆☆ 萧元培的设计工作室就紧邻着他的住处,由房间内的一扇隐藏式拉门直通隔壁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一点也不像办公室,倒像一座小型图书馆,五座移动式的木制橱柜上塞满了各类书籍。 他购书成癖,成箱成箱的从国内外网路书店订进来,尤其偏爱绘本、画册、摄影集,他常戏称自己是视觉性动物,所以自觉不美的女人请自动离他一公里远;他跌宕不羁,愈是张狂,愈惹得女人想征服他、驯服他,但最后往往令自己更加伤心难堪。 此刻,他席地而坐,随手可及成落的书堆,一本翻过一本,找寻他记忆中的一张图片,只为抓住一闪而过但尚未成形的灵感。 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晌起,他瞄了眼,不理,继续埋首书堆。 来电转入语音信箱,歇了会儿,没多久又再响起。 如此反覆晌响停停,惹得人心烦。他扶地撑起,跨过散落的书堆,口气甚差地接起电话。 “什么事?!” “元培吗?”电话里传来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 “你哪位?” “我是褚校长。”对方轻轻一笑,丝毫不在意他的冒失莽撞。 萧元培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猛然拉直身体,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不知身在何处。 “不记得了?” “见鬼了……”他仍处于震惊中。“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以前不是常说我神通广大?”老人家哈哈大笑。 听见熟悉的声音,萧元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嘴角扬起。 褚校长是他念的第三所高中的校长,当时,正值叛逆时期的他经常逃家跷课,打架滋事,而不管他是在赌博电玩游乐场,还是烟雾弥漫的撞球间,或是呼朋引伴窝在ktv包厢里彻夜不眠,褚校长就是有办法找到他,将他拖回去。 无论多晚,褚师母总会端来一碗热呼呼的面疙瘩,加了满满的青菜和肉丝,坐在餐桌旁盯着他吃到碗底朝天才肯微笑将碗收走,然后从橱柜里捧出一件经阳光烘晒得松松暖暖的棉被,要他乖乖到房里睡觉,隔天搭褚校长的车上学去。 “不是来要饭钱的吧?”忆起往事,萧元培感性地热泪盈眶,拭去不争气的男儿泪,嘴上依旧违逆。 “是啊,就是来要饭钱的。”褚校长又笑。“要你帮我一个忙。” “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没好事。”他也笑了。 “还记得住在学校篮球场跟排球场中间那间平房的老先生吗?” “当然记得,我都不知跟他吵了几次架。” 当初建校时就是因为那位独居的老伯伯坚持不卖地,以至于学校的地形呈现一个奇怪的“凹”字形。学生在球场上打球,球经常飞越围墙掉进那户人家,砸坏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每每惹得那位脾气古怪又孤僻的老人破口大骂,还将球没收。 “老先生过世了……”褚校长喑哑着声音。“他将那块地捐给学校。” “喔……”萧元培一阵难过,如今想起老人家细心照顾的花草,那得花多少心血,得有多少耐心与爱心才能培育出如此茂密繁盛、美丽的花朵。当时他不懂事,总是“老头子”、“老头子”地叫。 “那块地我想请你帮我设计,保留住老先生的花园,做一个学生休憩的空间,现在的孩子学业压力重,每天在学校跟补习班奔波,我希望给他们一个能够放松心情,亲近大自然的环境。” “不会吧……你连我现在在做什么都知道?”萧元培惊讶连连。 “你每一篇得奖的报导你师母都帮我剪下来留着,让我到处向人家炫耀,你是我的学生。”老人家默默地关心他,看着他的成长,以他为傲。 “别打着我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啊!”萧元培的心已经装不下更多的感动了,毕业十多年了,他心中挂记着却从没去探望过校长、师母,但他们始终没有忘记他。 “有没有时间帮我这个忙?”褚校长和善地问道。 “等手边这个案子结束,我回学校找你。” “好。要记得按时吃饭,早点睡,酒,少喝点。” “知道……”他红着脸温声回道。“帮我向师母问好。” 挂断电话后,萧元培缩回书堆里,胸口,好暖。 如果没有遇见褚校长,此刻的他大概不知成了哪个帮派老大,依旧过着愤世嫉俗的人生。 萧元培有个酒鬼父亲和嗜赌如命的母亲,家里不时上演全武行,自小天资聪颖却顽劣不受管教的他,自然少不了皮肉之痛,他的内心充满对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愤怒,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全身的精力与聪敏全都发泄在拳头上,直到褚校长交给他一颗种子。 他还记得那颗紫红色的种子躺在手心里的感觉,还记得褚校长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绝对有能力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就从埋下这颗种子开始。” 这是他第一次被相信、被鼓舞,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属于自己未来的光芒。 第三章 倪安萝近来晚上经常出门,不仅换了发型,就连服装也与过去大相迳庭,甚至学会了化妆、夹睫毛,简直是破天荒,倪家两老为此忧心不已。 家人能够理解她因婚事未果情绪不稳定,出门走走也好,但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些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万一被骗了,或是自暴自弃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惯,该如何是好。 她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孩,从小就懂得帮父母照顾底下两个妹妹,长辈给了什么零嘴甜食总是让给妹妹,自己一个也不留;家里打扫、煮饭,生活用度都是她在张罗,自己省吃俭用,只想给家人最好的。 她的生活很简单,学校、家里、书店,假日和未婚夫出门走走,一直以来从不教父母操心。婚事告吹后,好长一段时间家人轮流看紧她,就怕单纯细腻的她一时想不开;没想到她说想开了、没事了,接着却是如此巨大的转变。 最后,倪安萝被妹妹倪安雅从pub拉走,重重数落一顿,让她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傻事。 “别天真了,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眼光打量你吗?这叫朋友,你认识他们多久?!” “等你明天早上莫名其妙地从饭店醒来,全身一丝不挂,你才会清楚什么叫人很好!” “你不懂人心险恶,不懂分辨真善与伪善,以为对你露出笑容的人便叫‘好人’,根本不会联想到那些笑容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心机。” “一个女人穿成这样,独自到pub去,就像在昭告全天下的男人,我很寂寞,一夜情也没关系,快来钓我。你知不知道?!” 那一夜,倪安雅气得胀着脸,红着眼眶,句句重话,倪安萝单纯的脑袋里从没想像过的淫乱画面,被妹妹赤裸裸地描绘出来,才惊觉自己游走在如此危险的边缘。 忽然间,她想起萧元培,那个硬将她扯出“夜店”,莫名其妙出言伤人的男人。 他的出发点跟安雅相同,都是想警告她注意自身安危,他甚至两度为她解围,只是当时她无法理解——她的确难以想像,或者说压根儿脑子里就不存在怀疑别人的细胞。 她在家反省几天,愈是反省愈是觉得自己误会了那个男人;她还骂他有毛病,瞪他、跟他作对…… 善良的倪安萝为自己犯的过错感到愧疚,为那好心没好报的男人感到委屈……这件事她一直无法置之不想,就如恼人的咸丰草,一不留神便扎进心头,甩脱不掉。 最后,带着赎罪的心情,她来到“夜店”,期望还有机会遇见他。 与第一次见面相同的时间,倪安萝推开“夜店”大门,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 店才开始营业不久,店里除了做清扫工作的服务生,没有半个客人。 她好失望,犹豫着要不要进门等等看。另外那间有表演秀的啤酒屋,她是没有勇气再踏进去了,然而,除了这两家店,她不晓得还能到哪里找他,向他说声对不起。 “在这里探头探脑做什么?!” 忽地,背后响起的低哑嗓音,将原本就胆战心惊的倪安萝吓了一大跳,她急转过身,一口气提到胸口。 是他! 倪安萝从不晓得自己会如此激动,因见到一个人而狂喜。 萧元培低头瞄了眼呆若木鸡的倪安萝,挑了挑眉,说了声“借过”便进到店里。 倪安萝连忙跟进。 “韩大老板,我今天想吃牛肉烩饭。”萧元培往吧台一坐,吵着肚子饿。“刚刚梦见吃到难吃死了的烩饭,害我一身大汗从梦中惊醒,快点让我忘掉那个恶梦。” “噗……”倪安萝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萧元培无厘头的梦境而笑出声。 “很好笑吗?”萧元培转而面向她。“像塑胶软垫那么硬的牛肉,咬都咬不断,很可怕啊!我现在嘴巴里全是塑胶味。” “是很可怕……”他那么自然而然地与她交谈,不计前嫌,也没有一点陌生人间的疏离感,倪安萝简直感动万分。 “美女,你呢?想吃什么?一样柳橙汁?”韩嘉章还记得倪安萝,不过她今晚只略施薄粉,有股之前没有的新清气质。 “好,谢谢。”她再度感动了,开始觉得这种地方其实没有安雅形容的那么可怕,不管哪里,一定都有善良诚恳的人。 萧元培点完餐,纳闷地打量倪安萝,觉得她不一样了。 妆没那么浓,穿着也保守许多,连一头浪漫的长鬈发都绾至脑后,脸蛋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透着微红,粉嫩粉嫩的肌肤,像颗新鲜多汁的水蜜桃。 他突然发觉今晚的她多了点楚楚动人的味道,挑动着他的胃口。 “你找我?”他问。 “对……你怎么知道?”她为他的神通广大折服,不只一次,他轻易地猜透她心中所想。 “什么事?”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聪明才智,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笨头笨脑。 “我要跟你说对不起。”她煞有其事地立正,掌心服贴大腿,深深朝他一鞠躬。 “干么对不起?” “因为之前骂你有毛病……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没当面向你道歉,我不安心,夜里睡不好。” “哈!”他迸出笑,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为了说错一句话而睡不着觉? 以这种标准的话,那他早该上刀山下油锅了。 “真的很抱歉。”她再次鞠躬。“希望你能原谅我。” “一句‘对不起’就要我原谅你,那教堂的告解室谁去?”他好坏,见她单纯好欺负,不欺负一下好像划不来似的。 “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她认真地问,诚心诚意地乞求他的原谅。 “等我吃完饭,陪我去个地方。” “好。”她用力点头,完全信任他。 安雅说得对,她不懂分辨真善和伪善,过去错将他的好意曲解为找她麻烦,这次,她不会再误会他了。 一盘烩饭,一杯柳橙汁同时端上桌面,倪安萝安静地小口小口吸果汁,温驯地等在一旁,等他吃完饭。 萧元培口里嚼着细嫩顺口的牛肉,眼睛瞅着这个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仅存的单细胞女人。 问都不问他带她去哪里就一口应好? 正常人是这样的吗? 倪安萝察觉他的注视,转头对他含蓄一笑,又继续安静地低头啜柳橙汁。 他边嚼着饭,边如同观赏“动物奇观”,猛盯着她瞧,时不时地抚抚下巴,摇头,轻“啧”一声。 陆续几桌客人进门了。 倪安萝正襟危坐,检查衣领,检查裙长,摸摸头发,确定自己现在的模样不会“引狼入室”,不会让人联想成“寂寞的女人”。 “够漂亮了。”萧元培吃完最后一口,挪揄她的紧张兮兮。 “啊?”她乍听不懂他指什么,随即意会过来,红着脸说:“不是……我只是整理一下……” 他称赞她“漂亮”?上次,他还说她没“味道”…… 倪安萝的心因他的一句话而雀跃不已,更加确定他一点都不毒舌、更加确定他跟安雅形容的那种登徒子不同——他看的不只是女人的外表。 “吃饱了,我们可以走了。”他擦擦嘴,起身将两人的帐单递给吧台。 “等等……我请你……”她抢着要拿帐单。 “我不让女人付帐的。”他从皮夹抽出钞票付帐,潇洒地转身迈向大门。 倪安萝紧跟在后,望着他高大宽阔的背影,瞬间感觉他的四周仿佛镶了一圈光辉,灿烂耀眼;他与她前未婚夫、她学校里认识的男同事都很不一样。 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很霸道、很强势,有种坏坏的、飘忽不定的危险气味,但事实上他却不趁人之危,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开车来。”他让她在门口等。“别笨笨的随便上人家的车啊,现在坏人很多啊!” “嗯。”她微笑应好。 那故意装凶的叮咛口吻,好像安雅。倪安萝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她开始有那么一点点了解这个男人了。 ☆☆☆ ☆☆☆ 倪安萝坐上萧元培的银色双门跑车,系上安全带后,不自觉地并拢双腿,像个乖巧听话的学生,将手搁在膝头上。 她难免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头一次乘坐陌生男人的车,但是她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既然他都曾将她从危险境地解救出来,怎么可能再做出伤害她的事? 萧元培开始不大确定她是不是傻的。 都已经坐上他的车了,到现在都还没生出危机意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长相能让女人如此“放心”。 不过,经过这一晚,保证让她深刻体认“男人”到底是多么下流的东西,保证她不再犯傻,不再笨笨地羊入虎口。 他要去的地方离“夜店”不远,约十几分钟的路程,斗大的闪着霓虹灯的“motel”字样跃进眼帘,愈来愈放大。 “休息。”车子拐入一进一出的入口处,萧元培掏出钞票给服务人员。 倪安萝瞪大眼,这才开始感觉不对劲。 接着,萧元培将车子驶进已经打开铁门、亮着灯的车库里。 他下车,绕过车头,为她拉开车门。 她巍巍颤颤地跨出车门,恐慌迅速从胸口溢上喉头。 他仍一派自然,降下铁门,搂着她的腰说:“上楼吧!” “不……这里是……”她挣扎,缩起身体,闪躲至墙边。 “汽车宾馆,偷情用的。”他向她说明。 “怎么会……会来这里?你不是……”她说话开始结巴,猛然记起自己根本没问他要去哪里,她全然地信赖他,结果发现自己又犯了大错。“我要回家。” “已经付过钱,不用很浪费喔!”他轻松地说,仿佛感觉不到她的惊慌失措。“楼上有按摩浴缸、电动床,还有不少情趣辅助器具,如果担心‘运动量’不够的话,结束之后我们一起玩wii。”他愈说愈嗳味,愈描愈情色。 “我不要……让我回家……”她吓得腿都软了,他的眼神好邪恶,像要吞了她。 倪安萝此时深深切切地感受到站在悬崖边,一失足便要坠落千丈谷底的恐惧了。 他大步一跨来到她面前,而她已在墙角,无路可退。 “不是要我原谅你吗?都到这里了才说要回家,我怎么原谅?”话一落,他欺身向前,吻向她的脖子。 “不要……”她扭开脸,正好方便他的唇游移向上,接着探出舌尖,舔绕她细薄的耳瓣。 “放轻松……”他在她耳边低喃,沙哑富磁性的声音催眠着她。 “求求你……不要……”她因害怕而颤抖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却又羞愧于和一名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的距离,脑中一片空白,那软言软语的口吻,倒像欲迎还拒。 他坚硬的胸膛压向她,困住她推拒的掌心,一手探向她身后,老练地拉下她背后的洋装拉链,“唰”地一声,倪安萝感觉背后一阵冰凉,急得眼泪飙出来。 “呜……”她低泣。“求求你……让我走……” “不会吧……”听见她的鼻音,他一手撑起墙面,低头看她。“这样就哭了?” 他只吻她脖子,没吻她的嘴,虽然拉开她的拉链,手又没钻进去,内衣还老老实实地挂在她胸前,还不到该哭的时候啊?! “对、不起……”她哽咽着,话说得断断续续。“能不能用别的方法……补偿……不要……这样……” 他嗤笑一声,都这种状况了,她还老惦记着“补偿”他的这件事?天啊,这女人是从“小王子”的星球来的吗? 他不可思议地摇头,双手朝她背后绕去,她又惊吓地挺起腰,胸脯顶到他的胸膛又急忙缩回。 “别乱动。”他不耐烦地将她的洋装拉链拉上。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真像只小白兔——雪白清透的肌肤,圆滚滚晶晶亮亮的黑眸,因挣扎而散落些许的发丝,平添了几分性感妩媚。 他原本想最后一次,好好地吓吓她——显然前两次的教训还不够让她开窍,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但此时,她的无助与柔弱却真的诱发出他的男性荷尔蒙。 不行,玩得过火了,再继续下去可不只是性骚扰,而是性侵犯了。 他迳自转身坐进驾驶座,带点压抑欲望的怒火,恼怒自己像只发情的公狗,见了女人就想上。 倪安萝吓傻了,还缩在墙角动弹不得。 “还不上车!”他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粗声粗气地喊她。 她扶着车项,不确定地缓慢移动脚步,他愿意放她走了? “再不进来,我就把你拖到床上去!”他下最后通牒。 她吓得立刻钻进车里,吭都不敢吭一声。 萧元培升起铁门,倒车出去,重重踩下油门,驶离汽车宾馆。 直到那闪着霓虹的“motel”字样渐渐远离,倪安萝才虚脱般地靠向椅背,放了心。 也许……她表达道歉的方法错了,以至于让他误会她愿意用这种方式“补偿”,但幸好他没有侵犯她,没有为难她。 放松之后,适才那种世界末日到来的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她的泪水开始自眼眶泛滥,忍了几秒,终究纵声大哭。 萧元培掏掏耳朵,叹口气。花钱的是他,学到经验的是她,她哭那么大声,那他该怎么办?回家跳楼? 这年头,好人不容易做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打从出生就没这么痛痛快快的哭过,就连遭未婚夫悔婚后,她也只敢躲在棉被里低声呜咽;这些日子强压着不崩溃的委屈与不平,面对家人朋友逼自己假装没事的压力,还有生活里那些要自己别在意的细细碎碎的不愉快经历,此时因寻到了出口,伴着泪水汹涌冲破闸口。 他让她哭,狠心的一句安慰也没有,虽然觉得她哭得太夸张了,但也随她去,人一旦长大后,成熟了,能够好好痛哭一场的机会愈来愈少。 他驾着车在市区里兜转,不时瞄向仍抽抽噎噎的倪安萝,最后还是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好了啦,别哭了,又不是真的吃大亏。下次别这样没大脑,男人的车不要随便坐进去,怎么被先奸后杀的你都不知道。” 他安慰她的口吻像恐吓,但这一刻她却彻底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误会她,也不是真的要侵犯她,他安排这一切只是要她明白,自己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有多愚蠢、多危险。 “嗯……”她感激地低头反省。 “送你回家?” “好……谢谢……” “地址?” “八德路……” “喂!”他往她后脑勺一敲,喝止她报出地址。“才刚教你要有点警觉性,怎么马上就忘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变态,不会去你家偷你内裤?家里地址可以这样随便让陌生人知道吗?” “噗……”她破涕为笑,被他那夸张的紧张口吻逗笑了。 “算了,又不是我马子,关我屁事,我真是有毛病……”他自言自语,找个人来人往热闹的街边停下。 她转头看他,眼中写着疑惑。 “下车了,小姐。这里要招计程车要搭公车都很方便,还真等我送你回家啊?”他帮她解开安全带扣环,横过身为她推开车门。 倪安萝下车关上车门,银色跑车随即驶离。 她呆愣地注视着远去的后车灯,不懂,不懂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但,就算不懂,她却隐隐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钻进了什么东西,悄悄地占驻下来。 鼓鼓的,热热的…… 第四章 拿出两只手的手指算算,毕业至今,已经十一年了。 萧元培站在“南陵高中”校门口,望着当初崭新如今已经显出些许岁月痕迹的教室大楼,那种既怀念又怅然的心情,像个多愁的初恋少女。 沿着灰色洗石子围墙走过停放教职员汽机车的停车棚,他尴尬一笑;这里,他不晓得刮花多少辆车子,不晓得让多少老师对着扁掉漏气的轮胎吹胡子瞪眼。回想从前,他真的很幼稚,虽然现在也没长进多少就是。 一间间教室,一条条长廊、一个个转角都是回忆,在这里短短两年的时间,难以预料地改变了他日后数十年的人生。 他一步一步登上通往校长室的阶梯,每一步都像陷在时间的河流中难以自拔。 来到校长室门口,他莫名地局促起来,门开启着,一下子便见着褚校长低头办公的身影,那纠结复杂的情感立刻翻腾了起来。 如果说他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顽劣猴子,如果说他一定得有一位父亲,那么褚校长便是他心中认定唯一的一位——虽然,这么恶心加娘炮的话他从来没对褚校长说过,只在考上大学隔年的父亲节寄了张匿名卡片,光是这件事他不知道在心里别扭了多久。 叩!叩! 他敲敲门板。 褚校长抬起头,看见是他,笑了,带着写满骄傲的神情凝视他。 他俩内心都很激动,但萧元培的表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若褚校长真情流露,开心地眼眶泛光。 “记得要敲门,不错,懂事多了。”褚校长站起来,迈开依旧健朗的步伐迎向他,给他一个紧紧实实的拥抱。 萧元培垂着手,像个扭捏不直率的女人,咧嘴翻白眼。 “意思一下就够了啦,我对老头子完全没兴趣啊!” 褚校长笑着放开他,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捏捏他宽阔的肩膀,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地来回端详。 “我说这位客人,看这么久,东捏西捏,你到底是要买几斤猪肉?”萧元培以搞笑掩饰太过感性的情绪。 “哈哈——”褚校长环上他的肩,带他进办公室。“坐,我泡壶茶。” “别忙,我没打算坐很久,待会儿先到现场看看,丈量完就走了。等设计图画好你看过没问题,我再找人来处理前置作业。” “晚上一起吃饭。”褚校长完全信赖萧元培的工作能力,只是想好好看看他,好好聊聊他这些年的奋斗过程。 “师母下厨?”他心动了,口水直流。 “当然,知道你今天要来,一早就上菜市场买菜了。” “这么好康的事,当然好……”不行了,再坐下去,他真会被这个老头子弄哭。“走吧,我们先去看现场,告诉我你的规划。” 萧元培连忙起身,走出校长室。 处理完正事,约好晚饭时间,萧元培赶走像有一卡车的问题想问他的褚校长,一个人在校园里逛着,回忆着。 到福利社买一个当年一天中午要嗑掉两个的难吃死了的便当,打开餐盒,掺进了记忆做调味,虽然还是那么难吃,他竟破天荒地吃到连最后一粒米饭也没漏掉。 走过保健室,里头那个啰哩叭嗦的保健阿姨换人了,她老是恐吓他,再打架,她就让他的血流干,不帮他包扎;不过嘴上念着,手里的绷带却愈捆愈多圈。 啊……图书馆! 远远瞧见“图书馆”的老旧木牌,萧元培快步走去。 原本不可能再升学的他,因褚校长而启发了他对园艺的兴趣,高三下学期,他几乎翻遍了图书馆里植物相关的书籍,临时抱佛脚猛k历史考题,居然让他给蒙到一所大学。 轻轻推开玻璃门,迎面扑来的是熟悉的书香气息,陈旧的,朴质的;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连空气也仿佛还存留着当年的味道。 他从第一排书架开始绕,像个无聊透项的孩子用手指划过一本本书背,转个弯,绕到第二排,差点和迎面走来的图书馆职员撞个正着。 “啊——”图书馆职员没听见开门声,眼前突然出现个高大身影,吓得她手中抱着的书散落一地,爱书的她连忙蹲身整理。 “抱歉……吓到你了。”萧元培也弯身帮忙。 “啊——”短短五秒钟,出现第二次尖叫声,萧元培侧开脸,想不透女人怎么这么爱尖叫,是卡到阴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这句奇怪的问话还有那怪熟悉的声音,他转头看去,一看,也定住了。 乍见倪安萝在他高中母校图书馆里出现,萧元培确实很意外,不过即使是意外,他的反应最大也不过是眉毛上扬了几厘米,依旧气定神闲。 他拾起地上的书本,交到她手中,瞧她快把眼珠瞪出来的好笑表情。 “想你,所以来了。”他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促狭说道。 “呃……”倪安萝倏地红了脸,低下头,一阵心悸。 这半个月来,他的脸时常无预警地浮现眼前,所有对他的感觉都在以为不可能再见到他之后逐渐发酵,然后一脚踩进便深陷泥淖。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一遍遍重复播放,他不是她熟悉的世界里那种憨厚老实、简单易懂的男人;他令她迷惘、令她晕眩,她甚至怀疑是自己为他添加了太多神秘色彩,因而诱惑了平凡无奇的她卷入奇幻漩涡里。 还有那夜……她未曾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他在耳边低哑的嗓音,他亲吻她脖子时轻吐的气息,他压向她的强健体魄和低头凝视她,摄人心魂的深邃黑眸……每当她回想起那一幕,身体总会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她苦恼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起他,惦记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 所以,当他乍现眼前,她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尤其他又用那邪气的表情吐出暖昧的字眼,更教她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你在这里工作?”他见她吓到连身体都僵硬了,好心帮她把书归回架上。 “对……”她将他胡乱塞进书缝里的书抽出来,摆到正确位置。 “我高三下学期,几乎都泡在这里。”他也不管位置对不对,继续帮倒忙,反正她会再整理一次,他只是没事找事做罢了。 “你以前是这里的学生?”她惊讶问道。 “没错,而且是超级问题学生。”他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她仰望着他,一刹那间,像参与了他的叛逆青春,莫名地感到喜悦。 “你跟我来。”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走到末排窗边。 “呃……”她盯着他厚实的粗犷大手,心头小鹿乱撞。 “你看——”他指向窗外操场边。“那一整排的菩提树都是我种的。” “是吗?”她天天经过它们,天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偷得炙热高温下的短暂清凉。 “埋一颗种子抵一支大过。没有它们,我不知道被退学几次了。”他大笑。“你不知道褚校长多狡猾,说轻松点是埋一颗种子,结果还得浇水、除草、除虫,小心翼翼照顾,万一它们枯死了,我也要跟着倒大楣。”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原来有个超级问题学生也不错。”她难得顽皮地应道。 他低头看她,阳光点点洒落,映在她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像跳着舞的光精灵,好美。 “我书还没归完……”她的心脏承受不了他如此近距离的直视,缩回身子,躲进工作中。 “你忙,我随便看看。”他移开视线,心中暗吃一惊,刚才,他差点想低头尝她一口。 这个女人看来纯净无害,但对色心一起便如野兽般的男人而言,是美味可口的小羔羊啊…… 倪安萝工作得心不在焉,几次拿不稳手中的书,一直敏感地以为他在看她,一双腿抖得举步维艰。 事实上萧元培只是望着她的方向,沉浸在一件百思不解的事情上—— 最近他是不是太偏重美食而忽略了美色,导致营养不均衡,不然怎会变得如此“饥渴”? ☆☆☆ ☆☆☆ “南陵高中”球场边的屋舍拆除工程开始了。 萧元培已先将屋主生前珍爱的植栽移植至他的温室,因为一段时间缺乏照顾,杂草丛生分去养分,不少珍贵品种以及娇贵的观赏花卉岌岌可危。 整个月,他几乎都待在温室里抢救这些植物,日夜几回巡视、搬移位置调整日照时间,耐心的程度就如母亲照顾初生儿一般。 举凡剪枝修叶、施肥灌溉、绑缚支架、扦插、压条全都由他亲自处理,平日在温室里照顾他那些奇花异草的员工不禁感到纳闷,但他只是淡淡一句“我欠它们的”便敷衍过去。 屋舍拆除后,接着要布置水电与防水排水系统,萧元培天天到场关注,即使有他配合多年,十分信赖的监工在,他仍旧盯紧每项细节。 他的专业与专注,全都进了躲在图书馆里,倚窗眺望的倪安萝眼中。 烈日下,他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但晒得金黄的肤色和紧实强健的体格,却将那平常不过的衣物绷得服贴性感。 倪安萝不知道“性感”适不适合用在男人身上,但每当他走入视线范围,她就是无法移开目光,定定地黏在窗前,犹如变态的偷窥狂,贪恋地捕捉他的一举一动。 她真的变了,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像是沉睡已久的情欲感官顷刻间苏醒过来,敏感到只须脑袋里冒出了一点点逾越他们之间熟悉程度的幻想时,她的下腹便会不自觉地发出细微,如辘轳转动的咕噜声,然后,浑身像着了火,发烫起来。 为此,她感到十分羞愧,却仍旧盼着他再踏进图书馆,盼着再见他一面,但他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似的,一个多月过去,就连视线也不曾投向她所处的这栋校舍。 下课钟声响起,将像做什么亏心事的倪安萝吓得汗毛直竖起来。 她低头快步走回电脑桌旁,安定心神。 很快,学生陆续进到图书馆——询书、借书、还书,班级的学艺股长出借视听教材;几个和她较熟识的教师经过,弯进来和她聊几句,顺便问问上一批采买的书籍进来了没。 短短十分钟,人声杂沓,直到钟声再次响起,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她整理归还的书籍,检查内页有没有折损,擦拭干净后,分类归至架上,同时将翻过没有摆好的书推入摆齐。 除了新学期整理分发教材、期中、期末考的试卷影印、验收新进书以及偶尔外头的厂商来访外,她一天的工作内容便是如此——瞬间忙得不可开交,下一刻又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声。 幸好,有满满几座书柜的书陪伴她。 ☆☆☆ ☆☆☆ 中午,倪安萝到教师室的冰箱取出便当微波。便当里装的是昨天晚餐的剩菜剩饭,她节俭惜物,总舍不得倒掉一米一叶。 端出热好的便当回到图书馆,听着广播喇叭传送出来的轻音乐,端坐,专心吃饭。 “嗨,白天清纯女教师,夜晚热情小野猫,好久不见!” 萧元培无预警来到图书馆,突然出声,吓得倪安萝口中才刚嚼完的马铃薯差点喷出来。 她连忙找出手帕,掩嘴将菜吞下。 他刚刚叫她什么? “在吃饭啦?” “嗯……”她将便当盒盖盖上。 “我看看吃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掀起她的便当盒盖,拈了块炖肉往嘴里塞。 “啊……”她张口欲言却来不及阻止,怎么好意思让他吃剩菜。 “不错啊,入口即化,自己煮的?”他意犹未尽,又挑了块马铃薯试试,吃完一脸赞赏,还吮指回味。 “嗯……只是隔夜菜,昨天的晚餐……” “剩菜还能这么好吃,不错、不错,贤妻良母喔,保证能把未来的老公拴紧紧的!” “哪是……”他的无心之语误中她要害,她尴尬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明天也帮我准备个便当。” “咦?” “福利社的东西难吃,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餐厅,外面叫的便当肉油菜又没味道,再吃,我真的要作恶梦了。” 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找她出去绕绕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没想到她还有一双巧手,那就“顺便”吧,每天榨脑汁犹豫中午要吃什么,实在太浪费生命了。 “你要吃我做的便当?”她既错愕又惊喜。 “很麻烦吗?”他转念一想,的确有点怪怪的,怎么会叫她帮他准备便当,她又不是他的老妈子。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她漾开笑容,欣然答应。 “这么开心,对我有意思啊?”他的嘴真是有够坏的,动不动就想逗她一下。 “才不是……”她矢口否认,但耳根却红了。 萧元培瞅她一眼,白天才发现她真的动不动就脸红,稍微黄一点、暖味一点的话题她脸红,就连胡扯搞笑一番她也能笑到脸红。 像她这种害羞的个性,怎么可能化浓妆,穿迷你裙,一个人泡夜店? “喂,之前你为什么一个人去pub,被朋友放鸽子?”他好奇地问。 “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约别人。” “去吊凯子?”他知道不是,故意这么说,让她明白这就是男人的观感。 “不是,真的不是……”原来,不只安雅,连他也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倪安萝在他的直视下早已头昏脑胀了,根本编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老实托出,说明她遭逢情伤,又发觉自己实在平凡至极,毫无魅力,于是想尝试做些没做过的事,再加上看见未婚夫身旁的新女友艳光四射,深受刺激,才会来个“大变身”。 “噗——”听完,他大笑,笑到停不下来,边笑边喘着说:“我的天啊,这么蠢的计划你也想得出来,我算服了你。” 倪安萝没警告他听完不准笑,因为她猜想他肯定控制不了。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阅人无数”,对感情漫不经心,提得起也放得下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失恋的人的痛苦。 “……不过,多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也好。”他还在笑。“看清楚男人骨子里、脑子里装的其实都一样,这个没了就再补一个,反正也差不多,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倪安萝没有附和,她不懂男人,但至少他就跟她认识的异性很不同。 “你未婚夫长什么德行,有没有照片拿来我瞧瞧。”他突然想知道她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有……”她打开抽屉,从记事本末页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萧元培接过照片一看,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有没有搞错,你说这个样子能交到一个艳光四射的新女友?” 他看着倪安萝,难以置信,一个清清秀秀,漂漂亮亮,个性又温婉单纯的女人,肯定不会没人追,为什么会想嫁给这个体重起码超过一百公斤的“神猪”? “那是我们五年前刚交往时在阿里山拍的,他后来瘦很多,我同事也都说他很不一样……”即使已经分手,即使受了伤害,她还是忍不住为许俊彦说话。 这五年来,她自己进修营养学,每天为许俊彦准备健康低脂营养均衡的三餐,假日陪他爬山运动,循序渐进地改善他的体质,重拾自信。 然而,他却说就是因为以前没自信,所以才追她…… 所以,追根究柢,是她亲手将未婚夫拱手让人的吗? “你傻的喔!应该大变身的是他,怎么会是你?别再跟我说什么艳光四射的美女,从你未婚夫的长相来看……你所谓‘美女’的标准已经很难让我信服。” “我说真的,他女朋友真的很美,身材高,长得漂亮又有自信,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合适,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俊彦会选择她……” 萧元培暗暗叹息,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傻,她自己身材不高吗?长得不漂亮吗?差就差在她不知道自己美在哪里、好在哪里,根本没有自信。 她到现在还在替那只“神猪”说话,居然还夸赞起自己的情敌,天底下还有没有比她更呆的女人? 倪安萝见他还是一脸不信,自己又无法提出有力证据,只好默默取回照片,收进记事本内页。 “还收着做什么,这种脏东西早该扔了吧!”她的死心眼,不知怎的令他冒出无名火。 全台湾的男人都死光了是不是,值得她对分手的未婚夫如此念念不忘? 就算她说的都是事实,五年前她没嫌弃那只猪,还瞎到打算嫁给他;五年后,那只猪变瘦了却反过来抛弃她……马的,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莫名地恼怒,气到站起来,走到书架,胡乱抽出一本书乱翻消气。 关他屁事,他到底生哪一国的气? 倪安萝不明白萧元培为什么突然跑去看书,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接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能吃饭,一时间,没事好做,只能看他在做什么。 萧元培的气很快转移了,因为他正巧翻到一本以前翻过好几遍的《居家阳台造景入门》,那时他为这本书入迷,想不到几个简单的技巧就能让看出去的世界变得这么美;现在再次翻看当然不过尔尔,不过,这也算是他的启蒙书,让他更坚信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他翻到最后一页,取出书卡,笑了,转头对倪安萝说:“你这里生意不大好喔,好像没什么学生借书,要想点办法,比如说穿辣一点,像啤酒促销女郎那样。” “是因为快要期中考了……”她尴尬地解释。的确,现在学生的课业压力如此沉重,除了一些对文学特别感兴趣的学生会来借书外,图书馆是愈来愈清闲了。 “这本书,十一年来都没人借过。”他拿着书走向她。“你看,所有登记借书的名字,都是我的。” 她看着书卡上的借书人,五个,全都写着“萧元培”。 好微妙的感觉——十一年前他是这里的学生,十一年后他们在这里相遇,此刻她从他手中接过一张穿越了十一年时空的书卡,这当中,再也没有人碰过它…… 薄薄的一张纸片,将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开始有了交集。 倪安萝思及此无端地感动了,萧元培也好似感应到这层微妙的牵系,胸口怦然一动,失神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好清澈,好纯净,像一潭翠绿的湖水,望着望着便静下了心,想倚在湖边树下,舒舒服服地打个盹。 她的唇看起来好软,水嫩水嫩的,也许轻轻一含,真能尝到甘美的水果香味…… “我脸上有什么吗?”倪安萝被他瞧得臊红了脸,用手抚抚脸。 萧元培倏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伸手去拨她的脸颊。“有啊,黏了颗大鼻屎。” 她脸颊的皮肤,跟婴儿一样细软。 “乱说,怎么可能。”她窘迫地叫道,却又不确定地用力擦拭,用力到他都觉得心疼了。 “怎么不可能,是人都有鼻屎的。”他看着她的反应,好可爱,好笨……这么好骗。 “还有吗?”她仰脸要他检查。 “我刚才已经帮你弄掉了,黏在这支桌脚。” “你一定是骗我的。” 萧元培笑着将书卡放回书中,归到架上。 “等等你再自己检查桌脚,我走了,午休结束就要开工了。” “嗯……”听到他要走,她突然觉得很失落。 “对了!”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明天的便当不要放猪肉。” “你不吃猪肉吗?” “我吃,但是刚刚看了你未婚夫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短时间里不想吃了。”说完,他打开门,翩然离去。 “呃……”她愕然,呆愣。 这人说话真的好缺德…… 不过,为什么他的一句毒舌却比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家人、朋友安慰她的话更立竿见影。 她好像……真的想开了。 第五章 倪安萝为萧元培准备的便当,不特别丰盛,都是些平常做给家人吃的家常菜,口味清淡,但是色泽鲜丽兼顾营养均衡,摆在洁净的微波餐盒中,一打开便觉赏心悦目,令人胃口大增。 尽管冷藏后又加热过,但对长年外食的萧元培来说,仍旧是最美味的午餐。 “这里完工后,我会想念你的便当的。”萧元培用筷子拣起餐盒里的最后一粒米饭含进口中,盖上盒盖,心满意足。 “吃得惯就好……”她很想说以后还是可以为他准备便当,但这话光在舌尖打转就觉得不妥,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想见识台北真正的夜生活吗?”他没头没尾地忽然问道。 “咦?”她半晌才意会过来,先前告诉过他去夜店的原因。“不了……我知道行不通……” “怎么会行不通?只是休闲娱乐,不同人有不同玩法,趁年轻,没有先生小孩羁绊,才更应该多玩、多见识,免得到老才发现自己的人生贫乏到根本没什么好回忆的。” “可是……”她想过,她也懂,自己到目前为止,二十八年累积出来的人生就只是一张张模范生奖状和一份喜爱的工作,若生活中曾经掀起过什么小小波澜,勉强算得上的大概只有曾经收到过的几封情书。 她要好的同学结婚了,妹妹们各自为工作忙碌,也都有了男朋友,她不好意思叨扰别人,担心给人带来困扰,所以…… “如果你不怕我的话,我带你去玩。”他大概猜得到她的问题——这个女人什么都害羞,什么都不好意思,脸皮薄得跟什么似的,要她开口约朋友去“疯狂”一下,这种话恐怕她是开不了口的。 “为什么要怕你?”她起先不懂,但很快就懂了,脸蛋同时烧烫了起来。 他指的是载她去汽车宾馆的那件事那晚,的确是吓到她了,至今,她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那短短几分钟内所发生的每个细节,但却没有留下不好的感觉。 或许,他才是她人生中最惊涛骇浪的遇见。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要出去‘飘ノ糜烂’的时候call你,回报你天天为我准备爱心便当。”她又脸红了,那娇羞的青涩模样真会害人兽性大发。“是‘爱心便当’,不是‘爱妻便当’,差一个字差很多,别听错了。” “才不会听错。”她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老是吊儿郎当、油嘴滑舌,把她的心搅得七上八下,窘迫尴尬。 “电话地址名字给我。” “好……”她老老实实地将资料给他。 他看了眼她写的字,娟秀纤细,就跟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柔柔弱弱,惹人爱怜。 他没遇过像她这么温婉顺从的女人,像是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细细的柳眉,小巧挺翘的鼻子,水嫩嫩的小口,一颦一笑间带着股含蓄娇柔的小女人味道,让人恨不得将她圈进怀里,尽情对她“使坏”。 她是应该怕他的,虽然此时他还能克制自己的邪恶念头,但难保换了个纸醉金迷的场所,他与生俱来的“男人本色”不会突然暴冲出来,吃了她。 “哪里写得不清楚吗?”她见他紧盯着纸条,以为字不清楚,凑过去检查一遍。 当她移到他左肩后方时,发间缕缕流漫而来的馨香令他下腹一阵紧缩,他连忙起身,重重咳了下,清除瞬间被欲望锁住的喉咙。“很清楚,没问题。” “那……我们出门的时候,我该穿什么?”她不晓得他会带她去哪些地方,就怕显得老土,让他没面子。 “随便,穿小礼服、穿比基尼、长裤、裙子还是包得紧紧的都ok,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只要你觉得舒服,这种小事不必花太多心思。我们是去玩的,自己开心就好,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萧元培和许俊彦不同,他本身就已经够狂妄、够目中无人了,不需靠身边的女人来添增自己的信心。 他只是担心,莫名地牵挂她,想到她这种单纯好骗的性格日后不晓得还要受多少伤害他就心疼;虽然他不可能时时在她身边开导她、保护她,但至少他可以让她学会坚强点、看开点,人生中狗屁倒灶的事多得很,不要事事都那么执着,为难自己。 重点是,要有危机意识,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她微微一笑,好佩服他。他像懂得“读心”似的,随便一句话便能轻易解开她心中的疑虑。 在他身边,除了他这个人让她有些紧张外,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都能在他勾起的唇角间化成一阵轻风,飘散无踪,然后便什么都不必烦恼了。 “谢谢你的午餐,明天见。”他扬扬手,走了。 倪安萝目送他离去后,回桌边继续吃她还未吃完的便当。 想到明天还能再见到他,她不由得感到欣喜。 待在图书馆里,一成不变的日子,突然间,缤纷了起来。 ☆☆☆ ☆☆☆ 萧元培的“玩法”,真真正正让倪安萝“大开眼界”。 头一次出去,他就带她上酒店。 石材厂商业务招待几位建筑师及设计师餐叙,萧元培在受邀之列,于是打了通电话给倪安萝,将她从家中接出去。 踏进五光十色的灯光照映下,金碧辉煌得令人生畏的酒店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个衣香鬓影、娇艳动人的美丽女子,倪安萝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得目瞪口呆,兴奋难耐。 “这里是人间仙境?每个女人都好漂亮,男人也好英俊……”她对萧元培说,一脸迷惘。 “哈哈——”他大笑,不自觉地搂近她,弯身在她耳边说:“这不是人间仙境,是男人的天堂。” 他一靠近,她浑身的血液便仿佛瞬间沸腾了起来,但他很快便放开,带着她随侍者引领,前往预订的包厢。 他的动作表情是如此自然,自然到让她反省自己的太过敏感;或许,真如他所说,她的生活圈太单纯、太狭小,遇到一点小风小浪便觉得世界末日、地球要毁灭了,其实就是少见多怪。 那些在她看来如此亲近的举动,在他的认知里,大概就跟口渴喝白开水那般寻常吧! 进到豪华包厢后,萧元培和先到的几位宾客寒喧一番,他们彼此大多认识,至少也听过对方名号,不够响亮的招牌,厂商是不会祭出如此大手笔的阔绰排场。 “老萧,带马子上酒店,不怕回去跪算盘?”一名建筑师打趣地说。 “你看我是那么罩不住女人的男人吗?”萧元培嗤笑一声,没为两人的关系多做解释,拉着倪安萝往沙发坐下。 倪安萝始终面带微笑,笑到最后脸部不由得有点僵化,因为包厢里的女子穿得比先前见到的还要“清凉”,而且,迷幻的灯光下,男男女女耳鬓厮磨,亲密的程度令她不敢直视。 “别紧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萧元培捏捏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说:“这种事不足为奇,男人在外头,都是这副德行。” “呵……”她笑得好干、好尴尬。不过,他好意带她出来见识台北夜生活,她应该更镇定些,别大惊小怪了。 不久,包厢里进来两名女子,一名热情招呼萧元培,另一名则在倪安萝身畔落坐,笑容可掬。 她不解地看向萧元培。 “叫了个小姐陪你,免得你无聊,什么话题都可以聊;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怎么变得更有女人味,这方面她们可是专家。”萧元培淡然一笑。“我有我自己的妞,你别来烦我。” “嗯……”倪安萝好感动。虽然他平时总喜欢捉弄她,说话也老不正经,可她却经常从一些小细节里看见他的体贴。 他嘴巴毒,没句好话,不哄人开心,就算是好意也要拐几个弯,不肯直直接接地让人了解他的好,甚至有时还吃力不讨好,就像怕人觉得受他的恩惠、受他帮助,日后还要报恩什么的没完没了。 但他真的是个好人,看起来像坏人的大好人。 一个晚上,倪安萝的情绪起伏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内心感触多到满载,这是她根本无法想像的浮华世界,看来是那样的风光热闹,男人与女人如爱侣般亲密,事实上却可能只是逢场作戏……真真假假教人雾里看花。 “这只是我们一个晚上的娱乐,却可能是某些人一辈子的生活。”萧元培送她回家时,如此说道。 “嗯……”她深刻地体会到,小小的一座城市,同一时间里存在着多少悲欢离合、上演着多么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 她何其幸运,在父母恩爱、有姊妹相伴的健全家庭中长成,没经过大风大浪,还觉得世界是美好的,还笨笨地老是吃亏上当,其实是因为她一直很幸运。 “有没有被我们几个男人吓到?” “正常,男人不管几岁,喜欢的永远是十几、二十岁青春的肉体。” “你很那个耶……”他像怕她心脏不够力,要多加训练似的,话愈说愈白。 “不然你以为四、五十岁的男人跟一、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能聊什么有建设性的话题,还不就……” “我不要听。”她捂起耳朵,拒绝被污染。 “好啦,不说、不说。”他笑着拉下她的手。“做都做过了,还怕听,有没有这么害羞的。” “什么事做过了?” “你不爱听,又要问我。”别告诉他,她跟男朋友交往五年,婚都订了,还没做过那档子事。 “那当我没问。”她不晓得他指什么,但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不是什么悦耳的事。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休息一下,后天还有节目。”他话题一转,跳到别件事情上了。 “好!”她眼睛一亮,像个贪玩的孩子,玩上瘾了。 “好什么好,把你载去卖也好?”他敲她额头,又觉窝心,这女人完全不懂怀疑别人,见识了一晚男人的真面目,还不晓得要担心。 “我知道你不会……”她低头微笑。 “搞不好哪天缺钱了就会。”他就爱吓唬她,就怕她太单纯、太相信人。 她仍旧是笑,根本不把他的话当真。 “你家到了,快进去吧,别忘了我明天的便当。” “知道,不会忘的。”她下车,从车窗外朝他挥手。 隔着窗玻璃,他看着她走进家门,忽然觉得今天晚上时间过得特别快。 ☆☆☆ ☆☆☆ 突然间,倪安萝的家人、同事都察觉到她变了,倒不是变得骄纵泼辣,也不是去整型塑身什么的,外表性格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可就是哪里不同了。 她恬静含蓄的笑容依旧,但原本就明亮的黑眸多了淡定与从容,无时无刻看来都充满像被幸福包围着的喜悦。 同事以为她的未婚夫回头求和,好事又近了,她笑笑地摇头,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她已经不在意了。 家人以为她又恋爱了,她莞尔一笑,说现在只想多疼爱自己一些,享受一个人的快乐,感情的事就顺其自然吧!她不急。 她渐渐显露出以往没有的自信,用全新的角度观看自己所处的环境,珍惜自己的平凡与简单,但更乐于付出,更勇于尝试。 这些改变无疑是萧元培的得意之作。他刺激一个人的方法实在够颠覆,若那人没因此而疯狂,大概就能修练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了。 他不只带倪安萝上酒家,还带她欣赏猛男秀;一个个肌肉贲张的壮男只着小小丁字裤在眼前大肆展现诱人体魄,当在场其他女人均忘情尖叫、解放女性矜持时,她差点因过度惊吓而脑溢血。 他找了位信任的女性友人带倪安萝见识一下什么叫“牛郎店”,那晚,他依约定时间到店外接她回家时,只见她像遭逢狼群包围幸而逃过一劫的小白兔,脸色苍白,牙齿打颤,紧巴着他的手臂,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的结论是——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 萧元培乐得哈哈大笑,说她太不懂享受,众星拱月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惹来倪安萝一阵捶打,她才不要花钱买温柔。 他找她出门散步,去的不是什么约会圣地,而是同志约会的公园、流莺聚集的隐密巷弄、流浪汉栖身的天桥下……他让她赤裸裸地直见人生的阴暗与无奈,直见黑夜里的奢华与凄凉,猛然击碎保护她的温室,幻灭她一直以来看见的世界。 他很残酷、狠心,经常令心地善良柔软的她泪流不止,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然而,每经历一次打击,每看清一个她无法想像的社会面相时,她却蜕变得益发坚强与勇敢。 他是她的人生导师,教会她所有学校里没有教的事,让她认识了许多以往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的朋友;她的人生在遇见他之后,转了好大一个弯…… ☆☆☆ ☆☆☆ 晚上,萧元培打电话给倪安萝,说已经快到她家了。 倪安萝很快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出门。 “姊,你最近到底都跟什么人出去?怎么都这么晚才出门。”倪安雅正好回家,在客厅与倪安萝碰到了面。 “只是一个朋友。”倪安萝抚抚妹妹的脸庞,微笑说道:“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了,我会小心的。” “男的、女的?”倪安雅望着从容优雅,光采动人的姊姊,真觉得她愈来愈美,但也更加危险了。 “男的,很好的一个人,别担心。” “他在追你?” “没有,只是朋友。”倪安萝没往这方面细想过,她喜欢萧元培,也喜欢两人相处的模式,或许拿她过去的经验相比,他们之间的互动早已超越朋友的感觉,但她不会以相同标准套在萧元培身上。 他是风,握不住,也停不下来。 “我想见见他。”倪安雅不信,若非追求,怎么会如此频繁地约她姊姊?倘若真的不是,那这个男人又打着什么主意? “相信我,”倪安萝明白妹妹的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拿捏分寸的。” “好吧……别太晚回来了。”倪安雅望着姊姊坚定自信的眼神,便没再像个操心的老妈,紧迫盯人了。 “我帮你留了一份晚餐在餐桌上,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倪安萝搂搂妹妹的肩膀,随后走出门去。 不久,萧元培的银色跑车来到大门口。 “今天又想给我什么震撼教育?”倪安萝坐上车后,轻笑问他。 “呵……”萧元培也笑,见她架式十足,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大将之风了。“没什么,学校的工程今天完工了,请大伙儿喝个小酒,热闹一下。” “那明天……”她的胸口倏地一窒,也就是说明天起她就不会在学校见到他了。 虽然她知道工程总有结束的一天,但乍然听见仍旧涌出浓浓的失落感。 “明天到学校交给褚校长一些书面资料就没事了,另外还有两个案子要做,催得很紧,简直像讨债公司。” “不好意思,是我占去你太多时间……”她突然觉得喉咙紧紧的,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像被什么酸酸涩涩的味道梗住了。 “你这么好玩,时间全被你占去也值得。”他大笑。 “喂……”她睇他一眼。“女人怎么可以用‘好玩’来形容。” “你是好玩啊,很好的玩伴,这样解释可以吧?”他笑看着她,心中同样有一丝丝不舍,舍不得她美味的便当,也舍不得这一个月来在图书馆里,逗弄得她脸红耳赤的乐趣。 他们各怀着一种难以纾解的抑郁心情,一路无语,直到抵达“夜店”。 萧元培依旧为倪安萝点了柳橙汁,当柳橙汁端上桌时,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笑了,这杯柳橙汁,是他们初识的起点,意义非凡。 他自己喝酒,喝得很疯,几名承包工程的师傅轮番攻他,他来者不拒,千杯不醉,反过来将那些师傅灌到腿软,一个个满脸通红,频频跑厕所,最后只好举白旗,投降。 “不行了,再喝下去连老婆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得了,会出事的,得走了。”师傅们一个搀着一个,站都站不稳。 “能出什么事?顶多十个月后多了个儿子女儿嘛!”萧元培开玩笑说。 “哈哈!”大伙儿很high,随便一句话都能令他们捧腹大笑。“怕是等不到十个月就先出命案了,哈哈——” “这不行,出命案就麻烦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萧元培打电话叫了几辆计程车,一一将工作伙伴送上车,确定他们还知道家里地址,目送车子离去才放心回到店内。 倪安萝还坐在位子上,旁边,凭空多了一名女子。 “赫——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揉揉眼睛,确定是先前交往过的女人。 “从阴曹地府冒出来跟你索命的。”女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刚才在你身边晃来晃去那么多次,你居然完全没看到我。” “呵……因为你变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萧元培在两个女人中间坐下,一派轻松自在。 “你新交的马子?”女子用下巴指指倪安萝,看着萧元培大咧咧地直问。 “不是。”萧元培啜了口酒,微笑答道。 “不会吧!还没追到?!认识几天了?” “没想过要追,我们在发展传说中男女之间的纯友谊。”他倾身问坐在他右侧的倪安萝。“对不对?” “嗯。”倪安萝也报以微笑,却一阵心伤。 她也知道他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自己给自己的答案跟他如此明确地指出,那感觉竟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刺痛。 “干么,你改吃素啊?”前女友夸张地嗤笑一声。 “吃素好,吃素环保救地球,我看你也改吃素好了,最近胖了不少啊!” “厚——你很机车耶!”前女友作势要掐死他,但随即作罢,转而倾身对倪安萝说:“你晓不晓得这家伙有多过分?!” 倪安萝摇头。 “他跟我分手的理由居然是直接告诉我他喜欢上别的女人了,要嘛分手,要嘛他只能劈腿,叫我自己选择。”女子说着说着,想来就气,抓起萧元培的手臂用力一咬。 他吃痛,轻皱了下眉头,而后对倪安萝笑了笑,仿佛要她相信他就是对方形容的那么机车。 “我失恋当然难过啊,一难过就想吃,暴饮暴食,整整胖了十二公斤,这家伙就是始作俑者,他还嫌我胖,你说过不过分?”女子继续控诉。 “真的很过分。”倪安萝立刻站到女子那一方,也给萧元培一个白眼。 无奈那家伙完全不痛不痒,还有闲情逸致打量刚进门的漂亮美眉,无视于两个同一阵线的愤怒女子。 “幸好,我现在的男朋友就爱我肉肉的,带我吃遍全台湾的美食佳肴,这才叫幸福人生。我们干么为了这种臭男人缩衣节食,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还落得被抛弃的命运,对不对? “嗯!”倪安萝用力点头。她佩服眼前这名女子的豁达,也喜欢她的直来直往,有话直说的性格,这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萧元培很有风度地听着她们的“交心”,不插话,不反驳,让她们尽情鞭挞全天下的臭男人。 “啊,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留电话给你,有空找我做指甲,出来喝咖啡聊是非也行。”女子匆匆起身,给了倪安萝一张名片,先前的怒气已然消失无踪,甜甜蜜蜜地挽着男友的手臂离去。 倪安萝见萧元培一副终于耳根子清静了的夸张表情,忍不住笑,笑完之后却凄凄地想—— 也许就是要像这样提得起、放得下,哇啦哇啦吐一吐苦水后,便将烦心事扔到脑后的爽朗女子,才是他喜欢的类型。 而她……不是。 第六章 萧元培并非真的千杯不醉,他只是比别人多了点胆识,多了点恣意妄为、不计后果的任性,和一些虚张声势的伎俩,即使醉了也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挺着。 待所有人都离去,他才稍显醉意。 出了“夜店”,他打算搭计程车送倪安萝回家。 “你早点回家睡觉,别再撑了。”她一开始婉拒,最后他的执拗几乎让她动怒了。“你看你都站不稳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站不稳?抱你都行,信不信?”他搭着她的肩,笑嘻嘻地说。 她睇他一眼,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不信?”他瞧见她的表情,一弯身,将她打横抱起。 “啊——”她突然腾空,吓了一跳,急抱住他的脖子。 “呵……我走十步路给你看看稳不稳。”他开始数。“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信、我信。”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边,他突兀的动作引起路人的侧目,倪安萝羞红了脸。 “七、八、九、十!”他不管她的挣扎,坚持数到最后一步才放她下来,放下她后一手还扶着她的腰,凑近问道:“请问,现在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啊?” “你真的醉了。”她满脸通红,被他的酒气和热暖的体温醺得也快醉了。 “要不要再来一次?”他作势要再抱起她。 “不用,我知道你没醉,我相信!真的!”她立刻改口大叫。 “这才乖。”他揉揉她的发,将她揉进怀里,另一手高举,招来计程车。 倪安萝被困在他强有力的臂弯中,既羞又无奈,他不知道她的心情,不知道这一个在他感觉里不代表任何意义的举动,将害她多少夜晚难以入眠,而她又将反反覆覆回想多少遍。 上车后,萧元培脑筋还十分清楚地告诉运将大哥目的地,接着头一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到了叫我。” 车子行驶一段路后,倪安萝才敢悄悄转头看他;能如此近距离,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 她明白自己的魅力不足以令他心动,而他也不是她合适的交往对象,所以即使爱情发生的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她却只能安于两人“纯友谊”的关系。 此刻望着他的怦然心动,以及种种想要更亲近他的渴望,她全都压在心底,让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慢慢地覆盖掩埋,直到不再记起。 “小姐,接下来往哪里走?”计程车司机出声唤回沉浸在掺杂着痛苦与甜蜜中的倪安萝。 “在这里停就好……”她小声地回应,怕吵醒萧元培。“麻烦你将这位先生载回原来的地方。” 她轻轻地从手提包里拿出皮夹,不料萧元培已经醒了,抢先一步付了计程车钱。 他先下车,待倪安萝也下车后将车门关上。 “你不坐回去吗?”她纳闷地问。 “走走路,吹吹风,回去还要赶图。”他伸伸懒腰,发现身处在巷口。“走吧,陪你走到家门口。” “可是……我担心……还是我回家向妹妹借车载你回家。”她不放心他,万一醉倒在路边,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干么这么麻烦,想演十八相送啊!” 他将急忙想先一步回家开车的倪安萝抓回身边,不料,她鞋跟卡到柏油路上的小窟窿,接着又绊到了他的鞋子,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没能及时稳住她,踉跄地倒退两步,还是找不到支撑点,一边想着得护着她,结果重心不稳,双双跌坐到地面上。 他紧紧搂着她,她完全压在他身上。 “真的醉了。”他索性往后一躺,连带着将她抱趴下。“呵……这样的角度看月亮,还挺美的。” 他的脸贴着她细嫩的脸颊,摩挲着她馨香柔顺的发丝,一时兴致大发,居然就躺在路中间观赏起夜色了。 “……”她无言,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脑袋里装什么,更无法预测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可他还抱着她,至少她想像得到这样的姿势……不好。 “别动……背凉凉的,借我取一下暖。”他自己不起身,也不让她挣脱。 “喂……”她可以不动,但他要躺到什么时候?该不会就这样睡着了? “干么?”他将视线移至她的眼。 “我们在马路中间……”她提醒他。 “然后呢?”他盯着她说话的唇瓣。 “你躺着……我趴着……”她不好意思说得太清楚,而他是疯子,根本不在乎别人目光。 “没错。”她的唇一开一合,像在诱惑他。 “虽然这条巷子很安静,但是一定……” 后面的话他听不见,因为全都消失在他的嘴唇里。 他吻了她。 她呆了、愣住了,只感觉他的舌尖探了出来,勾勒着她的唇线,热烘烘的鼻息徐徐吐出,染红了她的脸庞。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后颈,恣意地吸吮她芬芳甘美的唇,愈来愈狂肆,愈来愈深入,到最后甚至屈起膝盖,拱着臀,感受来自她的柔软与温热。 他的呼吸显得紊乱,身体的肌肉因突来的欲望而绷紧,他欲罢不能。一个未经深思的捉弄念头,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欲火焚身。 她无力思考、无力推拒,或许是因为他的味道、他的气息已经在梦中温习过千百遍,以至于她分辨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在他怀中轻颤,在他霸道的索吻下被勾走了魂魄,意乱情迷,忘了矜持,忘了身在何处,直至他放开她,她方才幽幽回过神来。 萧元培先找回了理智。尽管他的欲望仍炙热着,尽管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支撑着她,让她先起身,随后站起来拍拍她裙角上的灰尘。 她茫然地注视他,像还没完全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嘿……”他轻拍她的脸颊。“wake up!” 她黑眸的焦距渐渐聚拢,猛然记起他们接吻了,霎时羞愧地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对、对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她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梦了太多次,而他的脸又近在眼前,所以刚才一时分不清真实梦幻……吻了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清醒了,从微醺的快意中清醒,从心猿意马的迷乱中清醒,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懊悔。 他喜欢她的单纯与温顺,喜欢她的聪慧与善良,但无意更进一步,所以谨记着绝对不能去“碰她”,但他失控了,而且从她刚才的反应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单单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一直以为,以她的个性是不可能对像他这样的男人存有“幻想”,他不居家,基本上根本不安于室,更不懂温柔体贴,项多能做“床伴”,连“情人”都不及格,而她,肯定不会想要一个“床伴”。 但……怎么会? “是你该说对不起?”她乱了,所有的记忆都错乱了、混沌了,心脏还卜卜地狂跳,根本理不出头绪。 “是,我亲了你,所以很对不起。” “是吗?”她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瞥向他的唇,立刻害羞地低下。 “可能是酒后乱性,情不自禁……”他解释着,试探地开玩笑问:“只是亲一下而已,不用负责吧?” “负责?喔——”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她死心眼、胡思乱想。只不过是一个吻,只不过是酒后乱性……“当然不用负责,有什么好负责的?” 她哈哈大笑,反而显得仓皇心乱。 “那就好……我还担心……呵呵……”他也笑,却笑得好沉重。 他看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里藏着落寞,藏着掩饰不了的悲伤,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错在无端将她卷入自己混乱的世界里。 她如此纤细敏感,对爱情如此执着,一旦她对他认真了,他根本没办法负责,可他还是大意地疏忽了她情感的转变。 “我家就在前面,我先回去了,你不必送我,早点回家休息。再见!”她挤出笑容,大动作挥手,随即转身跑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背影,如此纤弱,如此需要人保护,而才刚经历未婚夫背叛的她,如今又不幸遇到他这个混帐男人。 “马的——”他奋力踢飞脚边的石头,紧握拳头捶向自己大腿。 他又伤害了一个女人,一个他最不希望她受伤的女人 ☆☆☆ ☆☆☆ 他没来…… 下了整天的雨,窗外的天空一片灰蒙,雨丝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窗上,四周沉静得只剩下雨声。 倪安萝倚着图书馆的窗口,伸出食指失神地追逐着窗外滑落的雨水,眼中潮湿得如同积满了雨水的窗台。 萧元培说过今天会来学校一趟,找褚校长,虽然不确定他来的时间,但她仍旧准备了他的午餐。 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直到学生、老师都离开了学校,萧元培还是没有出现。 她以为他会来,至少见过校长后弯过来打个招呼,但是,他没来…… “只是亲一下而已,不用负责吧?” 想起昨夜的吻,想起他问这句话时的忧心口吻,她才真正从一厢情愿的爱恋中明白过来,不再抱有一丝丝期待,不再自欺欺人。 她已经陷得很深,而他害怕了。 倪安萝没想过会如此轻易地爱上一个人,或许是太寂寞、或许是不习惯身边没有人陪伴、或许是…… 她找不到更多理由解释为何几个月前还为许俊彦的背叛痛苦,此刻心中占满的却全是萧元培的身影。 是他陪她走出情变的痛苦,但未来呢?她又该如何忘怀与他共度的这些日子? 不管如何,都结束了,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昨晚的那个吻,结束了这段她人生中最意外也最美好的插曲。 倪安萝转身回到办公桌,抽出面纸擦拭落个不停的泪水,提起皮包,深吸一口气,走出图书馆。 为情所苦这种风花雪月的鸟事,根本不值得掉眼泪。 她在心中模仿他说话的口吻宽慰自己,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 是啊,他看见的世界何其大,也让她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空虚、无奈、无力摆脱的人生,就算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她,她爱另一个人如此狗屁倒灶,那又如何?就等待真正有缘,真正心灵契合的那个人出现吧! 在那个人还没出现之前,至少还有自己能够疼爱自己。 一个念头的转变,让倪安萝从悲伤中跳脱出来;她心中怀有满满的爱,如果萧元培不要,她可以去爱更多更多的人。 很快地,倪安萝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不同的是她参加了“为孩子朗读”的幼教团体,和一群希望孩子健康快乐成长的妈妈们到育幼院、到国小、到社教馆、文学馆念书给孩子们听。 孩子们单纯直接的热情回应,经常哄得她心暖暖的,恨不得能分出更多时间陪伴他们长大。 每个假日下午,她投入“为独居老人送餐服务”的志工行列;她拥有一手好厨艺以及对营养学的研究,加上原本就细心体贴的性格,很快便融入这个“婆婆妈妈”的大团体,每个人都喜爱她、疼她,倪安萝从无私的付出中得到快乐、得到更多的回馈。 “安萝啊……张妈妈有个朋友,她大儿子从美国读完博士回来,现在在一间大企业里当主管,人品很不错,很老实,没交过女朋友,下个礼拜要不要找一天大家一起吃个饭。” 当这群婆婆妈妈知道倪安萝尚未结婚而且没有男朋友,都不相信这么好的女孩子还没遇到白马王子,有儿子的纷纷自我推销,无缘收她做媳妇的也都热心地帮她寻觅好对象。 “谢谢张妈妈,可是我……”她脸微微一红。“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了。” “真的假的?你这样害羞的个性对方肯定不晓得,这样怎么行,要不要张妈妈帮你牵个线?女人的青春有限啊……” 倪安萝只能傻笑带过。 想起萧元培,感觉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忙于工作,社团的活动与朋友、同事的邀约几乎占满了她下班后的时间;一晃眼,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而萧元培是确确实实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没再出现过。 她没有刻意去想他,也没有刻意忘记他,那短短相处两、三个月的美好记忆就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藏在她心底。 一旦蓦然想起,伴随而来的总是酸酸的、苦涩的以及挥之不去的失落,那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顷刻之间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就连地球也暂停转动,只剩下对他无止尽的思念。 这滋味并不好受,但她从不后悔爱上他。 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萧元培,但每当遇到追求者,她总是坦然地告诉对方—— 在她心里,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男人。 ☆☆☆ ☆☆☆ 晚上,倪安萝带着疲累的身体和充实饱满的精神回到家中。 走上楼,许久不见的小妹倪安琪从她房里窜出,热情地跳过来抱住她。 “姊……我好想你喔……” “我也好想你,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倪安萝好开心,仔仔细细将妹妹端详一番,见她健健康康的,才又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过年后排新戏啊,舞蹈教室的课一星期又多排了两堂,还有跟我家阿娜答约会,然后朋友也会打电话约喝茶、约吃饭……忙得昏头转向。”娇小的倪安琪在姊姊颈边蹭着、撒娇着。“我今天晚上要跟你睡。” “当然好。”倪安萝摸摸她的脸。“我们好久没聊聊天了,姊最喜欢听你说你遇到的那些新鲜事。” “有,我今天才遇到一个怪人,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那我先去洗澡,一会儿听你说。” 待倪安萝洗完澡、吹干头发后,两姊妹钻进被窝里,身体挨着身体,头碰头,小声地说悄悄话,就像小时候。 “今天啊,我跟秉夫去拉拉山,认识了一个果农。”倪安琪轻声地说。 “种水蜜桃的?” “嗯,可是他也不算是专业的果农,是过年后才开始种水蜜桃,而且,他只有一棵水蜜桃树,噗,你说怪不怪?” “只有一棵水蜜桃树的果农?”倪安萝听了也忍不住笑。 “对啊,他为了一间农舍前面的一棵水蜜桃树买下那间农舍,每个周末周日都上山照顾他的水蜜桃树。而且,那农舍一点都不像我们想像中的农舍,附近的风景好美,美到我都想跟秉夫搬到那里住。”倪安琪是个说故事高手,丰富的表情加上肢体动作,让人不禁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好奇特的一个人。” “对啊,我就说他是怪人,他听了也大笑,还跟我说谢谢,重点是……”倪安琪故意吊胃口。“你猜,为什么他要种水蜜桃?” “为什么?”倪安萝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你说他就只有一棵树?” “对,只有一棵树。”倪安琪忍着不说答案,忍着不笑出来,好痛苦。 “因为有个他很重视的人喜欢吃水蜜桃?所以,他就为她种了一棵水蜜桃树。”倪安萝胡乱猜测。 “姊——”倪安琪夸张地叫了出来。“你好浪漫喔,怎么想得出这么美丽的理由?!” 倪安萝害臊地说:“我乱猜的,猜对了吗?” “对一半,也算全对啦!其实他很重视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倪安琪公布答案。“因为他有天突然很想吃水蜜桃,然后就上拉拉山,可是冬天又不生产水蜜桃,最后他只好买下一间房子跟一棵水蜜桃树,等着明年夏天吃自己种出来的水蜜桃。” 倪安萝听完,消化了许久,最后,噗哧一声,开始大笑。“怎么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就是啊!”倪安琪也笑到眼泪都喷出来。“我今天一整天都莫名其妙地想笑,笑得像疯子一样,只要想到拉拉山上那个比我还疯的疯子,就快乐得不得了。” “真有趣,有机会我也想认识他。”倪安萝最佩服的就是能够这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过生活的人。 “你说的喔,我跟秉夫下个星期六还要再去,打算在那里过一夜,你跟我们一起去。” “下星期六……还要过夜?”倪安萝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担心打扰妹妹和男友的约会。 “放心,房间够,我不是说一点都不像农舍吗?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可是我假日要做饭送去给一些独居的老人家……”她挂心着这些无依无靠,没有儿女、老伴照顾的老人。 “不能请假?”倪安琪哀求地问。“要不你请假两天,然后下一个礼拜我也去帮忙,补回来。” “呵……”倪安萝禁不起妹妹的撒娇,点点头。“好吧!” “ya!成功!” 倪安萝不知道自己被鬼灵精怪的妹妹设计了,设计了一次“相亲之旅”。她脑子里想像的“果农”是个已经退休的老人家,开朗健谈,有满腹的人生故事可以分享,殊不知倪安琪一直担心她无法从情感的阴霾中走出,逼着男友从朋友中介绍合适人选给姊姊认识。 这一夜,两姊妹都睡得好香,都梦见了漫天飞舞着粉红色花瓣,美得像似来到了仙境…… 第七章 周末,倪安萝与妹妹以及妹妹的男友罗秉夫一同前往拉拉山,沿途盛开的樱花、桃花美得令人赞叹,就如梦境里漫天飞舞的花海。她一直紧贴着车窗,贪婪地将眼前的美景刻在脑海中。 似乎很久没有走进大自然,快忘了这块土地是如此的美丽——好山好水,还有热情亲切的人们…… 她恍然发觉这阵子她太忙碌了,逃避什么似的让自己像颗陀螺从这里转到那里,又从那里转到另一个地方,没有喘口气的时间。 她乐于助人、乐于分享,也从服务中得到满满善意的回馈,这回馈滋润了心灵,充实了生命,但唯独无法填补心中那缺了的一角。 望着满山满谷的花,倪安萝不由得想起萧元培。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还去“夜店”吗?还是那么毒舌、缺德,还是那么我行我素,还是那么令女人又爱又恨吗? “姊,到了,你看,那棵树。”倪安琪从前座趴到椅背上对倪安萝说。 “真的只有一棵树耶……”倪安萝笑了。 一栋纯白色的小屋就坐落在前方绿地中,除了那棵开满了粉红色花朵的水蜜桃树外,树的周围绽满了白色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香味淡雅迎风飘扬,远远望去,衬着背后翠绿的山峦,云雾缥缈,似幻似真;这景色幽静地仿佛能洗去一身尘埃,让人整个身心都得到解脱。 “是不是会很想搬来这里住?等我们老了也找个像这样美丽的地方,亲朋好友全都住在一起。”倪安琪开始编织未来蓝图。 “嗯。”倪安萝欣然同意,她原本就喜爱自然,喜爱纯净简单的生活。 车子停妥后,三人踩着石阶往小屋走去,石阶两旁一丛丛路易士安娜鸢尾花,生气盎然地迎接他们。 近看才发现这“小屋”一点都不小,二楼前方留有宽敞的木造阳台,摆上户外休闲躺椅,光是想像躺在那里便已觉十分惬意。 “这个屋主很喜欢白色?”倪安萝不禁好奇地问。因为除了屋子本身全白外,就连屋外栽种的植物也全是开着白色花朵的品种。 “我记得以前他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白色。”倪安琪的男友罗秉夫说道:“不晓得什么时候爱上的。” “还是前屋主种的?”倪安萝记得妹妹告诉过她,这位新屋主是过年后才买下这个地方,到现在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植物已经照顾得这么好了。 “不是的,屋里有重新整修前的照片,跟现在差了十万八千里。”倪安琪抢着回答。 刚才罗秉夫差点就露馅了,把他跟屋主是旧识的事说出来,幸好姊姊并没有注意到。 罗秉夫敲了敲门,从房子的另一侧两扇大大的落地窗隐约看见有个人影走出。 待主人前来开门,倪安萝带着微笑站在妹妹身后,但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了。 “来啦!”屋主敞开大门欢迎客人光临,很快,视线扫到倪安萝时,他也愣住了。 “姊,进来啊!”倪安琪拉拉站着不动的姊姊。 “呃……好……”倪安萝发现屋主竟然是萧元培时,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她没想过再遇见他,更想不到是在这海拔两千多公尺的高山上。 她头一低,原想跟随妹妹进到屋里混过与他打照面,不料却在门口被拦下。 “唷,好久不见。”萧元培勾起唇角,目光直直盯着如记忆中一样白皙纯净的倪安萝。 “嗯。”倪安萝定了定慌乱的情绪,扬起脸,给他一个比阳光还明媚、比花儿还香甜的笑容。“好久不见。” 她想,她应该表现得坦然些——能再见到他,虽然意外,但真的很开心。 她过得很好,在历经他的震撼教育之后,她学会如何调适人生中的得与失;明白快乐是自己创造的而不是等待别人给予,也更懂得包容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想法。 萧元培眯起眼,仔细打量倪安萝,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每次都有不同的感觉,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她又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咦——你们原本就认识?”倪安琪终于注意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倪安萝笑笑地看向萧元培,想知道他会掰出什么答案。 “不只认识,我还追过你姊,被拒绝得很惨。”果然,萧元培不出意料,瞎编了一个令倪安萝啼笑皆非的答案。 最好他追过她,最好他被拒绝得很惨——消失的人是他,承受着无法向他人诉说的苦楚是她,这家伙老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会吧……”倪安琪一听,心都凉了,这么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试试两人来不来电,没想到她姊已经拒绝过萧元培了。 倪安萝也不拆穿他的谎言,迳自走入屋内,欣赏他精心布置的房子。 屋主既然是他,那么为了一棵树买下一间房子,以及屋外那些能在短期间便生长得蓬勃茂盛的美丽花草,便一点也不奇怪了;他的职业是景观设计师,平时也爱弄花弄草,但个性却出奇地离经叛道,我行我素,整个人就如黑夜与清晨,希望与毁灭,矛盾得令人印象深刻。 难怪安琪形容他是个怪人,任何人碰上了他,都很难不被他独特的气质吸引吧! “萧元培,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姊的,是半年前还是最近的事?”倪安琪尚未完全死心。“如果是半年前那我姊拒绝你不奇怪……她那时候有男朋友,又死心眼,但现在不同了喔!” “安琪……”倪安萝尴尬地轻唤妹妹,朝她挤挤眼,要她别再这样推销她。 倪安琪也惊觉自己太心急,吐吐舌头,像个犯错的小孩缩回男友身后反省。 “想不想去散散步、健健身?我昨天发现一条很美很美的小径,通往好大一片樱花树丛,有座天然瀑布形成的小湖,重点是完全没有游客。”萧元培神秘地低声说道:“我们带点吃的、喝的,可以在那里享受一个悠闲的下午,晚点再回来欣赏黄昏美景。” 他的提议,不但解除了倪安萝的尴尬,也转移了倪安琪此趟来这的目的,很快便雀跃地吵着要立刻出发。 “不过,我这里只有茶跟酒。”萧元培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吃的东西得先到下面的村庄买。” “放心,我和秉夫都知道你完全‘不食人间烟火’,我姊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吃的了。”倪安琪相信只要尝过姊姊的厨艺,任何男人都想将她娶回家,而萧元培又正好是热爱美食但对烹饪一窍不通的人。 “来吧,出去搬东西。”罗秉夫和萧元培回到车上,将食物、食材通通搬进屋里。 萧元培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东西才摆到餐桌上便急忙打开餐篮,忍不住就偷拈了块稻荷寿司,眼睛又瞄着保鲜盒里令人垂涎欲滴的卤味拼盘、色彩丰富的生菜沙拉,以及小巧可爱的杯子蛋糕。 “这些全是你一个人做的?”他转头看向倪安萝。 “嗯……”倪安萝将保冷背袋里的食材依序放进冰箱,整理好,其余的调味料及佐料全收在小纸盒里,有条有理。 “还是这么好吃,你真是天才……”萧元培受不了诱惑,捏起一块卤牛腱放进嘴里,尝完,简直赞不绝口,怀念到不行。 “喂、喂……”倪安琪听出端倪,点点萧元培的肩膀。“你吃过我姊做的菜?” “吃过,人间美味。”他吸吮着手指,意犹未尽。 “怎么可能?”倪安琪暗喑思忖着,这两人……分明有问题。 ☆☆☆ ☆☆☆ 一行人跟随萧元培的脚步探访山林,一开始还有黄土小径依稀可循,愈往上走去,愈显枝叶稠密,古木蔽天。 萧元培一路披荆斩棘,不时提醒身旁的倪安萝注意脚下安全,遇到高低落差较大的陡坡,便出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上去。倪安琪抱着罗秉夫的手臂,一双慧黠的眼眸直直观察着前方的姊姊和萧元培的互动。 “我觉得萧元培真的喜欢我姊。”倪安琪猜测着。 “可是你姊拒绝了他,这事也勉强不来。”罗秉夫个性沉稳,认为感情的事应该顺其自然,若硬将两人凑成对未来也不会长久。 “不对,我觉得我姊也喜欢他。”倪安琪如铁口直断的算命师抚抚下巴。“你知道我姊有多保守吗?除了我爸跟她之前那个男朋友,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可以靠她那么近,而且,萧元培还吃过她做的菜,这更是匪夷所思。” “是吗?既然这样……那为什么?” “所以我们要继续观察,找出疑点,然后我再来逼问我姊。”倪安琪贼笑。“我愈看他们愈觉得速配,相信我的第六感吧!” 走在前方的两人丝毫不察背后那双如侦探般缜密探索的眼,萧元培忙着开路,忙着照顾身边的美人,而倪安萝则努力淡化他就在身旁所带来的影响力。 这一个下午的访古寻幽之行形成了十分有趣的“食物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倪安萝专注于眼前美景,萧元培的所有注意力不自觉地全放在她身上,而倪安琪则在后头暗自窃喜,最后是罗秉夫好笑地望着女友的可爱表情。 这情形一直到回程、到用过晚餐,到作息正常规律的倪安萝想回房休息,才暂时划下句点。 萧元培是个夜猫子,过了晚上十二点精神才正好,但倪安琪已经撑不下去,聊天时频频打盹,最后不知不觉地靠在男友肩上,睡着了。 “我们先睡了,累了一天,你也早点休息。”罗秉夫抱起倪安琪,向萧元培致歉。 待所有人都回房后,萧元培拎着酒,独自走到二楼阳台,对着满天星斗举杯。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特别想喝个大醉。 或许醉了,他就不必跟内心的欲望对抗,看是醉倒在阳台上一觉到天亮,还是直接去敲倪安萝的门,狠狠地吻她。 打从在门口看见她的那一刻,这念头一直没消失过。 对于美色,他绝对有足够信心把持住自己,毕竟在声色场所晃荡多年,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多到他都难以一一回想起;他很清楚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他,清楚什么样的女人要加以防范,更明白什么类型的女人千万别碰,一沾上就很难甩掉。而倪安萝正好就是最后一种。 她单纯,单纯到让他觉得自己满身罪孽;她美好,好到他想诅咒那个背叛她的“神猪”,以及未来胆敢追求她却没有善待她、给她幸福的任何一个男人;她温柔体贴,温驯到他若不表现出保证会始乱终弃的混帐德行不足以吓跑她。但是—— 他都已经跑到这么鸟不生蛋的地方,买了间破旧到只能挡风不能遮雨的鬼农舍来整修,搞到自己筋疲力竭,就算心里还有什么邪念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她偏偏又出现在眼前,而一见到她,他就像三十年来没碰过女人般频频“发春”! “真是中邪了!”他拿起威士忌酒瓶,对着瓶口猛灌一口酒,想驱走脑中一切属于倪安萝的气味与触感。 他还记得图书馆里那些食物的香味、记得她被逗弄到手足无措的脸红模样、记得她在怀中抖瑟哭泣的柔弱,还记得那个令人销魂蚀骨的深吻…… “嘿……还没睡啊?” 背后突然响起倪安萝的声音,萧元培像是当场被逮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吓到差点掉魂。 他转过身,见她一袭白色纯棉上衣和灰色运动长裤的居家服打扮,很确定自己百分百中邪了。因为居然连穿得这么不养眼的倪安萝,他都能“冲动”?! “怎么没加外套?”他拾起躺椅上的毛毯,披在她肩上。“下次想诱惑我穿性感一点的睡衣,这种的不及格,不是薄就好。” “不、不是……”她才没这样想过。“我只是起来上厕所,看见你在这,就……” 她愈描愈黑,索性不说了,反正不管如何解释,他就是有办法往“邪恶”方向联想去。 其实她根本睡不着。 一整天紧绷着神经,提防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让他发现自己有多思念他,直到再也受不了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人却不能吐露心声的痛苦,才假藉睡意躲回房里。 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始终无法入眠,才想到阳台看看星星、吹吹凉风,没想到他也还没睡。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他身后,发出声音了。 萧元培将酒瓶搁在下腹间,掩饰黑夜里根本不会被发现的“欲望”。 “罗秉夫那家伙不错,安琪跟着他会幸福的。”见鬼了,他居然也有找不到话题的时候,扯出她妹妹做什么? “嗯……我知道……” “有什么事吗?”他见她吞吞吐吐,张开嘴却吞了口空气进去。 “呃……那个……安琪跟你说的事……” “她今天话很多,你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其实我有男朋友了。”她撒了一个漫天大谎,躺在床上,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失眠。 安琪热衷地想撮合他们俩,却不知道他对她根本没有那种感觉,要不他不会几个月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担心造成他的压力,尤其罗秉夫又是他认识多年的好友。 “嗯?”一瞬间,萧元培难以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还不是很稳定,所以没让安琪知道,她担心我还没从上次的事走出来……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她用另一个谎言修饰前一个谎言,加强可信度。 “咦?喔!交男朋友了啊!”他像终于弄懂,茫然地点点头。“是不是?我就说你不必担心没男人追啦!” “嗯……最近可能犯桃花,呵……”她愈扯愈心虚,只希望他相信她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困扰。 他夸张地摆出惊讶表情。“变坏了喔,这么贪心,莫非男朋友还不只一个,不稳定是因为不知道要挑谁?” 她腼腆一笑,没有回答。 萧元培失神地望着她纯净的脸庞,瓷白地像能反射月光似的晕出光辉,虽触手可及却又如此地不真实;许久未见,她似乎比记忆中还要美上百倍。 “真的交男朋友了?”他问,一阵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突然想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话。 这次她点头,趁势低下脸,不让他看见已经泛红的眼。 “哈哈……原本我还想多灌点酒,再来一次酒后乱性,看来这招行不通了。”他干干地笑着,笑声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来回撞击着,居然会痛?!“为避免我兽性大发毁了你的清白,坏了你的新恋情,我还是早点回房睡觉了,晚安。” 萧元培说完立刻离开阳台,步伐之大,几乎能称之为“逃离现场”。 最好他真的懂什么叫“礼义廉耻”,什么叫“怕毁了她的清白”!他只是很闷、像莫名其妙挨了一记闷棍却抓不到凶手;不知道是气自己搞个“远离纯情女”的机车原则,还是气倪安萝这么快就爱上别人,又或者是气那个该杀千刀的幸运家伙夺走美人心……总之,他觉得最近把自己搞到太糟、太累、太烦闷,却不晓得为了什么。 ☆☆☆ ☆☆☆ 经过一个周末假期,几个人的心思百转千折,纠了好几个结—— 萧元培下山后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除那些残念,打了几通电话,胡乱接下以前他不可能接的小案子,想把自己搞到分身乏术。 倪安萝过去那么努力消化萧元培消失后的种种惆怅,如今再见到他得全部归零,全部重新来一遍。 倪安琪则千方百计、旁敲侧击,想从嘴巴紧得跟什么似的姊姊口中探到她想要的答案,简直愈挫愈勇,偏不肯相信这次她的第六感会失灵。 “姊,当初你为什么要拒绝萧元培的追求?”同样的问题,倪安琪已经问过大概八百遍,她死缠烂打的功夫一流,但倪安萝的定性也不差。 “就觉得不适合。” “我不信你对他完全没感觉。”倪安琪捧着姊姊的脸,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点线索。“是不是他不够温柔,还是用错方法了?” “他很好,只是……只是我们真的不适合。”倪安萝有副好脾气,任由妹妹“卢”她也不发怒。 “没交往过你怎么知道不适合?他幽默风趣,开朗热情,有正当职业,没女朋友,而且喜欢园艺,我怎么看就觉得怎么合适,试试看嘛,就算不成功当朋友也好啊!” “安琪……”倪安萝只能苦笑。 “你只要点个头,给萧元培一个机会,我马上去告诉他,他肯定乐坏了。” 倪安萝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口。“他没追过我,事实上,他对我根本没感觉,你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这么担心姊姊嫁不出去?” “可是他说他追过你,会不会是你太迟钝了,完全没察觉?” “我没那么迟钝……”倪安萝有苦难言,她怎能告诉安琪两人之间曾经如此亲密,她没拒绝过他,是他后悔了,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倪安琪倒卧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就是这样。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倪安萝每听妹妹提起一次他的名字就要心痛一次。 “咦?!”倪安琪似想到什么,猛然弹坐起来。“你只说他对你没感觉,说你们不适合,但没说你对他没感觉!” “这种事不是单方面……”唉……她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小妹忘了这件事。 “那就是说其实你是喜欢他的?!”倪安琪得到惊人的结论。 “我要睡了。”倪安萝拗不过妹妹的穷追猛打,索性当只鸵鸟,躲进被窝里,装睡。 “姊,我确定你喜欢他,只是不确定他对你什么感觉,对不对?”倪安琪就是不肯放弃,压着姊姊,在她耳边继续叨念。“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安琪,你别……”倪安萝钻出被窝,用棉被盖住她。“你别闹了,不要去为难他。” 倪安琪格格直笑。“不行,难得姊姊动了凡心,我一定要做一次月下老人。” “你喔……”倪安萝皱起眉,无奈地轻拍倪安琪的屁股。“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姊……”倪安琪搂着姊姊的脖颈,贼兮兮地问:“告诉我,你有多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一辈子为他做饭?想为他生几个胖娃娃吗?” “别乱说……”倪安萝害羞地掩住安琪的嘴巴。“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 “嘿嘿……终于承认喽,承认你喜欢他。”倪安琪奸计得逞,乐得哈哈大笑。 “才没有……” 两姊妹笑闹一阵,终于敞开倪安萝紧闭的心扉。 是的,她喜欢萧元培,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一想起他便觉心痛。 但……爱情又岂能尽顺人意? 第八章 倪安琪约萧元培在一间露天咖啡厅见面。 “骗人,你根本没追过我姊。”一见到他,她立刻开门见山。 “呵……安萝这样跟你说的?”萧元培抹抹一脸倦容,他都快忘了上次睡足五个小时是哪个世纪的事了。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姊?”倪安琪张着水灵大眼,直直逼问。 他燃起烟,吸了口,喷出白色烟雾,漫不经心地反问:“这么担心你姊交不到男朋友?” “才不是……我姊很多人追的,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倪安琪嘟起嘴反驳。 “那你该关心的是追求你姊姊的那些男人到底好不好,而不是我喜不喜欢她。” “可是我觉得你很不错,很适合我姊。” “我很不错?”他嗤笑一声,凑近她的脸。“你从哪里看出我不错?” “难道不是吗?”倪安琪被他那股突来的邪气吓了一跳,似乎与之前在拉拉山上的感觉不同。 “我呢,吃喝嫖赌样样通,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工作起来挑三拣四,得罪不少客户,哪天得喝西北风都不晓得。重点是我爱美女,而且超级喜新厌旧,就是你们女人口中形容的那种花心大萝卜。这样……你还觉得不错?”他挑了挑眉,揶揄道。 倪安琪听得目瞪口呆。 “我倒觉得罗秉夫才真的不错,将来会是个好丈夫。不然,你把你的男朋友让给你姊,你跟我交往啊!” 听见这提议,她的嘴巴已经大到足以塞下自己的拳头。 “考虑看看,我看你比你姊活泼开朗,就算哪天我劈腿,你应该也不会太难过。”萧元培吓完倪安琪后,交叠起双腿,悠哉悠哉地啜口咖啡。 这是他不碰倪安萝的原因。 她太好、太完美,就是因为什么都好,所以才坏了事;他无法保证自己一辈子钟情于她,而她如此专情、纤细,光是想到交往后可能不小心伤害了她,便涌出深深罪恶感,所以,最好的决定就是快刀斩乱麻,没有开始,就不必面对结束的纠结。 只是……没想到斩不断的情丝竟是自己的。 他已经够焦躁、已经够烦闷了,眼前这小妮子还来逼问他喜不喜欢倪安萝,还问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好,真的是很欠扁。 倪安琪忽然噗哧一笑,笑得萧元培莫名其妙。 她原只是轻笑,接着愈笑愈夸张,差点难以收势。“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玩的人……哈哈……” “吓傻啦?” “不是……”她笑着摇头。“我终于要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哈哈——” “什么答案?” “你喜欢我姊,超喜欢的,对不对?”倪安琪聪明地戳破他的装腔作势。“但是你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敢喜欢她,所以故意把自己说得很坏,假装对我姊没感觉,把她推得远远的,我说得对不对?” 萧元培没料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一个小女生给识破了,一时下不了台,抵死不承认。 “你很聪明,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我怎么可能拒绝?不过你姊被她未婚夫背叛过一次,你确定她还能再承受一次我的花心?要是到时候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死缠着我怎么办?我可不想搞出人命,所以,拜托,别闹了。” 倪安琪听完,沉吟了下。“你说的也没错……” “你嘛帮帮忙,别这样随便把你姊交给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男人。”萧元培冒了一身冷汗,想起倪安萝的温顺,像倪安琪这种盲目牵红线的方式,万一她真的听从妹妹的介绍,跟一个外表看来正派,骨子里却是变态色情狂的男人交往怎么办? “嗯……我姊很死心眼,就算男朋友对她不好,她还是一样死心塌地,你说得对,应该要慎重考虑。” “明白就好。”他松了一口气。“我你就不必考虑了,不管我喜不喜欢她,她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你真的很花心?”倪安琪痛恨花心男,她们三姊妹都是。 不过……会把自己形容成大坏蛋的男人,事实上是真的很坏吗? “你到东区那一带的pub,随便找个吧台问问,就知道我换女人的速度有多快。” “厚……臭男生!”倪安琪不悦地扁扁嘴。 “没错,别太相信男人,除了罗秉夫之外,记住。”萧元培拿着帐单起身,只想快点离开,离开这个从她五官中看得见倪安萝身影的女人。 ☆☆☆ ☆☆☆ 倪安琪回家后哭丧着一张脸,见到倪安萝后更是内疚自责到不行。 “姊……我错了……” “怎么啦?做错什么了?”倪安萝安慰着妹妹。 “我不应该将你跟萧元培凑成对,我是笨蛋、白痴、大猪头!” “别这样……”倪安萝拉住妹妹猛敲自己脑袋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不会怪你的。” “我今天跟萧元培见面了,直接问他喜不喜欢你。” “呃……你怎么……”倪安萝先是错愕,接着是难堪,但见妹妹充满歉意的表情又不忍心责备她。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不过我知道他是喜欢你的,但喜欢也不行,他是个坏人,就算现在他想追你,我也不赞成。” “他不是坏人……”倪安萝为萧元培解释。“他只是看起来不大正经,但心很柔软,很体贴……” 她也曾经误会过他,但了解他之后就会明白他对她的坏全是为了她好,她不希望安琪对他留下错误的印象。 “这是他自己说的……”倪安琪将她和萧元培之间的对话如实转述给姊姊听。“他很花心,而且喜新厌旧,换女朋友的速度快到东区pub的吧台都知道。你说他坏不坏?” 倪安萝听完只觉不舍,不舍萧元培如此贬抑自己,不舍他只挑坏的说,却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曾如此虚耗生命,更不提自己工作时的认真、执着与负责。 事实上,她听说过萧元培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他的内心又充满多少矛盾与挣扎。 那时她为他准备午餐,他天天到图书馆吃饭,关于两人的蜚短流长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她从来没察觉,也没人来问过她事实如何。 直到褚校长来找她。 褚校长几乎算是来作媒的,跟安琪一样,希望倪安萝用心了解萧元培;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凡事漫不经心,但是,看看他规划完成的景观花园,如此细致、如此贴近学生的需求,就能了解他花了多少心思,而这心思又是多么的体贴与周全。 尽管花了这么多时间跟精力,他却分文未取,所有材料费用与工资全都是自己掏腰包。 “他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因为他不相信人性,也不相信好运会降临在他身上。”褚校长感叹地说道。“我多么希望他得到幸福。” 倪安萝懂,懂得褚校长心疼萧元培,她又何尝不希望带给他幸福,只是她无能为力…… “姊……我看你还是放弃他吧。就像你说的,两个人交往适不适合才是最重要的。”倪安琪叹口气说。“他这种男人,烂透了,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倪安萝望着妹妹,霍然起身。 “姊,你去哪里?” “我去找萧元培。” “咦?!不要吧!”倪安琪装出惊讶的表情,待倪安萝拿起皮包、披上外套走出房门时,她才露出会心一笑。 看来,姊姊真的爱他爱惨喽! ☆☆☆ ☆☆☆ 倪安萝向老爸借车,不顾他老人家在身后急急追问她要去哪里,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挡她去见萧元培。 她打电话给他,知道他在工作室。 看一眼褚校长给她的名片,记熟了萧元培工作室的地址,她踩下油门,朝他奔去。 安琪说错了,他不只值得她喜欢,更值得她去爱。 碍于女性的矜持,她始终不好意思露骨地表现出对他的好感,始终被动地等待他的追求,即使感觉到他的关心与照顾,也只敢假设他对任何一个朋友都如此用心,并非对她特别。 她是胆小鬼,在朋友与情人之间的距离设下层层关卡,要的是绝对的安心,害怕再次被背叛、害怕对方没有想像中那么喜欢自己、害怕自己成了一个笑话……于是,她停下前进的脚步,以为没事就是好事,但她不快乐,因为,她还是没学会“忠于自己”。 安琪的话敲醒了她,如果连一向相信人性本菩的安琪都误会了萧元培,如果连深知他的温柔与体贴的自己都裹足不前,那么,谁能让他相信爱,谁来让他明白,幸福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不远处。 倪安萝一鼓作气冲到萧元培的工作室门前,按下门铃。 她忐忑不已、手脚冰冷,脸色发白,但,她不害怕,也绝不退却。 铜铸铁门打开,萧元培倚着门框,瞅着她,嘴角噙着嘲讽。“这么晚还来找我,想我了?要来个爱的抱抱吗?” 倪安萝无惧地直视他,不管他的态度多恶劣、多令人沮丧。“萧元培,我喜欢你,我要倒追你!” “蛤?!”他一脸惊吓,不知是突然间失聪了,还是失去理解能力,她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男朋友!”倪安萝再说一次,没有迟疑、没有结巴,绝对的坚决。 “你……你发什么神经?”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人吓到,而且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事都要人担心的女人。 “我没有发神经,我只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从她紧握的小拳头便能了解,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需要多少勇气。 “哈、哈——”他仰头大笑,搂着她的肩进办公室。“来来来,我泡杯茶给你喝,醒醒脑。你现在是喝酒还是嗑药了?” “都没有,我是认真的。” “是吗?”他瞧她的眼神的确是挺认真的,也鼓足了勇气,只不过能坚持多久时间不泄气,倒很令人期待。“那就让我测试一下你有多认真。” 他伸手解开她大衣外套的扣子,很快,外套落了地。 倪安萝半步也没后退,尽管她的腿已经硬撑到快失去知觉。 萧元培挑挑眉毛,很是赞赏。 接着,他探手轻触她衣领间的锁骨,食指顺着锁骨向下,滑过她双峰中的低谷,见她喉咙不自觉地紧缩,他邪恶地笑开来。 拉起她扎在裙头里的衣摆,拇指在她柔嫩的腹间盘旋,感觉她的轻颤。“这次……我可不会轻易停下来了喔!” 他提醒她,提醒第一次在汽车宾馆里她是怎么被吓得花容失色、泪眼汪汪的,提醒她男人见到女人,脑子里装的全是些肮脏下流的东西。 但她没喊停、没说不要,没哭。 这下换他的手指抖了起来,再往下探就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了,这女人怎么还呆呆的不知道要反抗? 他骤然放下手,后退一步,摇头。 “你就这么想被糟蹋,这么渴望男人?”他气得声音都哑了。“三更半夜跑来这里投怀送抱,我跟你说,就算我们上床了,你也别指望我会因此而内疚,男人最怕的两个字就叫‘负责’,懂了没?” 她衣衫凌乱、两颊绯红,但还是直望着他,不发一语。 这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想把他逼疯!萧元培在心中咒骂着。 “好啊,”他扯开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做我女朋友是不是?” “嗯……”她点头。 “其实要倒追我也没什么难的。”他向前帮她把衣服扎好,拾起外套帮她穿上。“我这个人原本就没什么道德观念,只要是女的、漂亮的,一律来者不拒,所以……恭喜你,你获得了一个新男朋友,来宾请掌声鼓励。” 没有来宾,他自己用力鼓掌。 倪安萝漾开笑容,这时紧张的泪水才悄悄泛起,湿润了她刚才眨都不敢眨一下的眼睛。 “不过,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好。”她点头。 “第一,你知道男女朋友不是看看电影、牵牵小手,花前月下吟吟诗而已,要上床的。” “嗯……”刚才的勇气已经松懈了,一听到“上床”两字,她立刻羞红了脸。 “我不结婚、不要孩子,所以就算我们发生关系,也别以为我会娶你,万一你不小心怀孕了,只有拿掉一个解决方法。” “好。”她咬着唇,点头。 “还有,我是个很喜新厌旧的人,花心是必然,劈腿你也别觉得意外,能接受你就留下,不能忍受你就离开,千万不要给我哭哭啼啼,我受不了歇斯底里的女人。” “好。” “再来,是你追我,不是我追你,所以,别问我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也别幻想什么罗曼蒂克的情节、别奢望浪漫约会,别想我会记得什么鬼纪念日,送你什么礼物。” “好。” “最后,哪天我厌倦了你,一句话,你得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好。” 马的……这么混帐的条件她都肯答应?!这女人根本是傻的。 萧元培难以置信,她有这么爱他,非他不可? “就只有这些?”她微微一笑,眼中写满温柔。“那现在我可以抱你了吗?” “蛤?”他被她弄糊涂了,也傻了。她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这个时候她应该很清楚他是个人渣,然后彻底对他死心,接着随便从桌上抓起个纸镇还是笔筒就往他脸上砸,扔下一句“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之类云云后夺门而出…… 为什么她的反应跟他想要的结果完全背道而驰? 倪安萝张开双臂,投身环抱住他,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柔声地说:“我爱你。” “你头壳真的是坏了。”他接住她柔软温热的身子,有热流源源不绝地从她身上传达到他心窝里,不知怎的,连眼眶都热了起来。“找个时间我陪你去检查检查,看看小时候有没有被娃娃车辗过,还是从床上摔下来撞到……” “才没有!”她娇憨地轻捶他胸膛,他就爱逗人。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他揉着她的发丝,宠爱地哄着。 现在她说什么都好,他都顺从,因为……抱她在怀里的感觉——真他妈的感动! 她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蹭着他下巴冒出的短髭,觉得好幸福、好快乐,像踩在云端上那般不真实。 他接受了她。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或者也有那么点真心,她庆幸自己来了,说出了心里话,为自己争取到一个爱他的机会;原来,克服了心理障碍,直率地做真正想做的事,是那样的快意与满足。 “喂……”他轻声唤她。 “嗯?”她慵懒地应了声,更抱紧他,更往他怀里钻,不想放开手。 “你一直低着头……我怎么吻你?” “咦?”她猛然仰起下巴。 真乖!他顺势覆上她的唇。 这是倪安萝得到过最甜蜜、最缠绵的一个吻。 她全心全意去感受他如羽绒般轻盈的浅尝,像怕惊吓到她,细细密密地落下,温柔至极;他厚实的大掌捧着她的脸,拇指在耳畔婆娑轻挠,鼻息拂过脸颊,如春风带来一阵暖意,酥麻了她的感官。 原来,吻也会醉人。起先只是淡薄的水果酒,甜甜的、香香的,随着两人身体的亲密接触,暖烘了情欲,发酵地益加浓烈。 他克制着每每见到她便要冲破理智的欲望,她却渴望拥有更多更多的他,主动踮起脚,弓向他;一退一进,愈是压抑愈是缱绻难舍。 他的呼吸已渐粗喘,她颤颤巍巍地依挂在他身上,贴合的胸腔里鼓噪着同样急遽心跳,他不觉咽了咽口水,她则迷蒙着一双湿润的眼眸,仰望着他。 “咳……”他清清喉咙,想提醒她该回家了。 她闭上眼,攀上他的脖颈,等待他的吻再度落下。 这无非是人性的最大考验。 萧元培从来都不是圣人,但一直以来,在倪安萝面前他努力克制情欲,其中的艰辛,他想,根本已经超越了凡人所能忍耐的境界;如今,软玉温香在怀,脑中不停地有股声音,嘶吼着“吃了她”,可他却不知哪条神经搭错了,迟迟没有下手。 或许是他下意识认为今晚的事纯属她一时意乱情迷,也许真正神经搭错条的是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做出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荒谬决定。 会不会明天她就后悔了? 他真的没那么好,不值得她如此委屈自己,会想也不想就答应他那些胡口诌出的条件,足以显示她此刻的情感是盲目的、混乱的。 他不能趁人之危,尤其这个人是倪安萝。 她是他见过最纯净、最柔顺的一朵白花,如果不能给一片丰饶的土地滋养她,如果不能给一个干净无害的温室保护她,他怎能轻易将她从安稳的环境中移植到他颓废的生活里? 一思及此,他陡然松开圈抱着她的手臂,转身从口袋里掏出烟,燃上。 倪安萝突然失去温暖,张开眼,不明所以。 她不明了他心思的转折,迳自寻着温度,从背后再次抱紧他。 萧元培内心一震,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之于她大概就像破壳而出的小鸭,见到的第一个生物便认定了是可以依赖的母亲,根本没能力分辨凶吉好恶。 “元培……”她怯怯地喊他,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点害羞,掺着难以言喻的喜悦。 “嗯?”他实在很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假道学、洒狗血,这么折磨自己是干么?明明想要她想得都快疯了,却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抽个屁烟? “我得回家了。”她不舍地叹口气。“我跟我爸借的车,没跟他说去哪里,他现在一定还在客厅等我。” “我送你回去。”她的决定是对的,早点回家,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自己回去就好了。”她不要他这么冷的天气还出门。 他转向她,敲她一记脑袋。“才第一天当我女朋友,就不听话了?” “遵命。”她嫣然一笑,接着又把脸埋进他怀里。“可是……好舍不得走喔……” “舍不得的话回家跟你老爸说一声,搬来跟我一起住,我就住隔壁而已。”他开玩笑道。这女人真的单纯得可以,完全不晓得自己说的那句话听进男人耳里有多“亢奋”。 但,也害惨他了。 “可以吗?”她天真地问道。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怕我一天三餐,让你下不了床的话。” “那我现在回家跟我爸商量。”倪安萝只听见前面四个字,便开始在脑中思量如何过父亲那一关,至于后面那一段邪恶的讯息,她压根儿没接收到。 而萧元培更想不到的是,他完全低估了倪安萝“下定决心”的魄力。 第九章 萧元培送倪安萝回家后,一个人在街上漫步。夜凉如水,正好可以清醒一下他刚才太过激动的情绪。 当她说喜欢他,当她搞笑地鼓起勇气表示要倒追他,不可否认,他真的感动了,刹那间想许下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弘愿,尤其是她竟然傻到答应他开出的那些没天良的卑劣条件。 她绝对清楚他有多混帐、多恶劣,然而,像他这样的男人,她却还愿意接受、还愿意爱,这教他如何能不动容? 如果他能再自私一点,他会不计后果留下她;如果他能少爱她一点,他就不必瞻前顾后,担心毁了如此美好的一个女人。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胆子这么小;她有勇气爱他,他却没有自信拥有她。难道他真的害怕那种稳定不变的关系? 不,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坚定永恒的爱情,渴望拥有如寻常父母对待子女那种无怨无悔、不计较得失,无私的爱;然而,大部分的人总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 打从十二、三岁,他便经常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飘荡至今,有太多晦暗的过去,太多一般人难以想像的经历,时间一久,连他也要以为自己身上流着的就是无可救药的黑色血液——游走在灰败的社会边缘,他如鱼得水,愈是阴险狡诈的人,他愈是应付自如。 所以他招架不了单纯得如张白纸的倪安萝。 渴望的爱情突然从天而降,他不信自己如此幸运,以为一切都是幻觉,所以,不敢去接,就怕伸出手落空了,像个呆子? “马的,卒仔……”他懊恼地踢走地面上的空烟盒。没事说那些话刁难她干么?万一她真的吓跑了,他上哪里再找一个倪安萝? 萧元培又闷了,招来计程车,到“夜店”想喝个烂醉,喝到凌晨,员工早下班了,剩义气相挺的韩嘉章留下来陪他,不过也已哈欠连连。 “拜托,下次你别再搞这种‘借酒浇愁’的飞机好不好?以你这种酒量,你的‘愁’还没浇熄,我都愁起来了。” “我才想问你这是不是假酒啊,怎么栽了几罐也没感觉?” “假酒?!”韩嘉章惊叫起来。“要不你现在到外面去抓一个早起运动的欧吉桑,灌他两杯,看他醉不醉!” “没事干么拖老人家下水。”萧元培“哼”了声,从皮夹掏出钞票。“我困了,结帐吧!” “阿弥陀佛……”韩嘉章收下现钞,双手合十,虔诚地朝他躬身。“你都不晓得我马子身上那件性感睡衣穿穿脱脱几回了,每次她打电话给我,我都跟她说快了、快了,再两杯就醉了,叫她脱光到床上等我,我看等到现在差不多也感冒了。” “见色忘友就见色忘友,讲那么多。”萧元培笑着白他一眼。“快回去帮她暖暖身子吧!走了。” 步出店外,清晨的一阵凉风往大衣里灌,他连忙竖起衣领,打了个哆嗉,跑步回家。 喝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有了些微的醉意,又被刚才那一阵风给吹散了。 睡不着就只能工作了…… 走出电梯,他掏出钥匙,赫然发现倪安萝就站在他工作室前! “我来了……”她露出腼腆笑容。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心疼地抱紧她,发现她眼眶泛红。“傻瓜,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没有来很久,想说你可能跟朋友出去,反正我也没事,就不吵你了。”她还是微笑,不让他担心。 “你——”他想骂她干么老是为别人想然后委屈自己,但转念间,他不就是被她这股善良、笨拙的个性吸引吗? “其实有点想唾了……”她憨憨地笑,眨眨酸涩的眼。 他带她往隔壁大门走,这时才注意到她身旁摆了一只行李箱。“真的搬来跟我一起住?” “嗯……我爸答应了。”倪安萝敛下眼帘,不敢看他。 “别骗我,是不是吵架了?”他不舍又深怀罪恶感,像是诱拐良家妇女,可他真的好高兴,高兴她回来了,高兴她为了他不惜闹家庭革命——她是真的深爱着他,八匹马也无法将她从他身边拉走。 “是有一点点想法不同……”她避重就轻。“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让他了解的,而且,安琪很支持我。” “安琪?”他哑然失笑。“我肯定她不是你的好妹妹,怎么可以推姊姊入火坑?” “你这里才不是火坑……”她被逗笑,原本与父亲争执后梗在胸口的那股歉疚,稍稍释怀。 她相信这个决定是对的,也是她心里最渴望做的事;她忠于自己,或许一时半刻间不能得到家人的谅解,她也不后悔。 她永远会是父亲的好女儿也永远爱他,但她想保护萧元培受过伤的心,让他相信幸福相信爱,就如当初他陪她走过情感的低潮。 “进来吧,带你参观你以后的新家。”他一手拉起她的行李箱,一手揽她进家门,内心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此刻,他不想再为难折磨自己,就自私一点……霸占她吧! ☆☆☆ ☆☆☆ 萧元培诚然如他自己所言,是个花心大萝卜;倪安萝才搬过去和他同住一个月,已经见过他“八位前女友”,个个娇艳如花,个性直率大方,却也因此意外地,多了八个相约喝咖啡,一起逛街出游的好朋友。 重点是,萧元培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倪安萝,他说自己花心,却没给自己花心的机会。 他的夜生活丰富精彩,交游广阔,交际应酬的饭局也不少,但无论是上酒店、开party、打麻将、去舞厅、谈生意,有他出现的地方,身边一定有位温婉柔顺的女人陪着,那个女人就是倪安萝。 他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麻将照玩,甚至连与美女调情的轻佻行径也没收敛过,不过,他只带倪安萝进门,也只带她一个人离开,介绍她给朋友认识的说辞永远都是——“我这辈子唯一认栽的女人。” 有时,他也去听她说故事给小朋友听,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听她干净轻柔的嗓音说话,听得比任何一位小朋友都专心、都入迷。 他还陪她参与老人送餐的志工服务,自诩是最不阳光、最缺乏热诚的混水志工。 不过,他虽然漫不经心,帮不了太多忙,倒是逗得这些婆婆妈妈笑不拢嘴,俨然成了师奶杀手。 他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喜欢一回头便能看见她纯净的眼眸、淡淡的笑容;喜欢大手一揽,她便柔顺地偎进他怀里的满足感;喜欢带着她重新体验过去他早已不再感兴趣的生活。 他更喜欢的是闻她洗完澡后发间的馨香;喜欢她在他身下既害羞又享受的低吟;喜欢夜里睡不着觉,静静地看着她睡梦中唇边那抹幸福的上扬……她快乐,他就快乐。 他让她了解,许多男人难以抗拒的外界诱惑,对他来说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娱乐,然而,他又鼓励她尽情玩乐,就算偶尔使使坏、撒撒野也没关系,不要将自己局限在固定的框架中,她会活得更自在、更有自信。 假日,他带她上山,照顾他那棵已经开始结果的水蜜桃树,他还透露一个秘密。 “知道我为什么买下这块地?” “安琪说……噗……”她还没说就已经先笑出来了。“她说你有天突然想吃水蜜桃,然后到这里才发现产期已过,根本没有水蜜桃了,结果你发神经,买下一棵树,要自己种出水果来。” “好笑喔?发神经喔?”他将笑得不可遏止的倪安萝抓进怀里,搔她瘁。“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发神经想吃水蜜桃?” “不知道。”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沐浴乳或者是洗发精是不是用水蜜桃香味的?” “不大确定耶……”她回想着。“家里这些生活用品很多都是我爸妈逛大卖场买的,我妈挑什么我就洗什么。” “那我可被你妈给害惨了……”他掩脸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她拉下他的手,好奇地问。 “在你家那条巷子吻过你之后……”他难得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还带着点别扭。“不知怎么了,一直想吃水蜜桃……” “咦?”她东拼西凑,将他前后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硬兜在一块。“所以……你是想……吃我?” 话说完,她就脸红了。 “对,”他往她颈间轻咬下。“就是想吃你!” “呵……”她被他吐出的气息哈痒得受不了,从他腿上跳下,跑开不让他抓住她。 “倪安萝,听话别动!”他起身时小腿有点发麻,追不上她。 她立刻停下脚步。 “乖。”他得意地勾起唇角,知道她就是这么听话、温驯,这么惹人疼,让人“爱不释手”。 待他伸出手,要将她逮回怀抱里时,她突然又闪身,冲着他扮鬼脸。“我又不笨。” “学坏了喔你……” “你的前女友们都教我,对男人要坏一点,不能被吃得死死的。” “别听那些没人要的女人说的话。”他大跨一步,拉她入怀,给她一个甜到会腻死蜜蜂的香吻。“我就是爱你的柔情似水。” 这话一出,两人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愣住了。 他说他爱她?倪安萝听见了。 “咳咳……”他清喉咙,掩饰自己说这句话后的尴尬。 他没说过“爱”这个字,一直觉得太矫情,很滑稽,没想到脱口而出后,除了有点不习惯外,还满顺口的。 “喂、喂——你别哭,别给我掉眼泪喔!”他见她眼眶一红,泪水迅速汇集。 “那你再说一次,我就不哭。”她瞠大眼,不让眼泪落下。 “说什么?”他看向一旁,装傻。 “我去煮饭……”她黯然垂下脸,转身走进木屋。 “俺唉泥。”他舍不得她难过,情急之下,故意发了音不准,超重山东腔,不那么恶心巴拉的三个字。 “噗……”她忍不住笑他的幼稚。 不过,她接收到了。 萧元培说得没错,她变坏了,变不乖了,当听见他说爱她时的感动与心悸,尝了一遍,很难不想再尝第二遍。 她喜欢每天清晨醒来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窝在他暖暖的臂弯里;喜欢轻踮着步伐下床为他准备早餐,预留午餐,然后到学校后想像他坐在餐桌前贪吃的孩子气模样;她喜欢他的霸道与柔情、喜欢他的开怀大笑,甚至喜欢他那不失幽默的毒舌。 他为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窗,让她看见如彩虹般绚丽的世界;然而,她最喜欢的却还是陪他窝在办公室的书堆里,靠着他的胸膛,静静看书的感觉。那一刻的他既感性也性感,总让她忍不住想仰起脸亲吻他刚毅的下巴…… 她一天比一天更爱他,但是,她会小心,不让自己愈来愈贪心。 ☆☆☆ ☆☆☆ 倪安琪和罗秉夫要结婚了。 严格算来这是倪家的第一桩喜事,一切都得按规矩来,两老忙上忙下、忙里忙外,虽然内心百感交集,但只要小女儿能得到幸福,也足够安慰他们的不舍了。 倪安萝和倪安雅两姊妹负责筹各规划婚礼以及接待宾客,多如牛毛的琐碎事项让她们晕头转向,使得原本就缺乏耐性的倪安雅决定,日后她跟男友若真的要结婚,直接到户政事务所登记,登记完后两人去吃顿大餐,完毕。谁都别想叫她经历如此恐怖的婚礼流程。 倪安萝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倪安雅并不明白倪安萝的心情,不晓得她与男友之间的约定;她这一生中的两段感情,一次差点结了婚但没结成,另一个则是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婚礼,所以,在筹划安琪的婚礼时,她格外用心、格外投入,像是要弥补内心不能说的缺憾,藉这次小妹的婚礼,感染受众人祝福的喜悦。 讽刺的是……婚礼当天,当所有单身女子拚了命的推挤,等待倪安琪朝空抛出捧花,倪安萝恬静地退到远处陪伴父母,没想到竟接到了从天而降的浪漫花束。 据说,接到新娘捧花的女子就是下一个美丽的新娘。 倪安萝瞥见妹妹俏皮地朝她眨眨眼,明了了她的心意,却只觉可惜,这束花,落在了错的人的怀里,失去了传承幸福的美意。 回家后,她将花摆入花器里,细细整理的同时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怎么对着一束都快凋了的花发呆?”萧元培坐在客厅看《世界地理杂志》,察觉她从进门后神情就怪怪的。 他从不参加婚礼,即使是好友罗秉夫与安萝的妹妹安琪的婚礼,只托女友带去大包红包,人没到。 “这是安琪的捧花,我不小心接到了。”她回头笑着告诉他。 瞬间,他表情一僵,倪安萝以为他误会她也想结婚,特地抢来这束捧花暗示他,连忙解释说:“我站好远,不晓得安琪的力气这么大,一下子就飞到我怀里,我见这花还美美的,舍不得扔掉就带回来了。” “嗯……”萧元培应了声,没再说什么,继续看他的杂志。 他冷淡的反应令倪安萝一阵心慌,一直等着他再开口,但他却始终沉默。 只是一束花、一句话、一声回应,不知怎的,两人之间仿佛因此凭空冒出了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像地雷般,会瞬间摧毁一切。 连着几天,倪安萝注意到萧元培每次经过客厅接连厨房的转角,总会下意识地朝那花器的方向瞄一眼,这一眼让倪安萝莫名地不安着。 至今,除了倪安琪外,萧元培尚未见过倪安萝其他家人。每每倪安萝回家探望父母时,倪父一见到她就不免唠叨她几句,连带地责备起拐走他女儿一年多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元培;倪父担心萧元培避着不来拜访女方家长,其心态太可疑,更担心女儿日后吃亏,又为另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而受伤。 这些怨言,倪安萝全独自揽下,回家后一个字也没提。 他们当初约法三章——不结婚、不要小孩;她不会去挑战他是否真的“言出必行”,因为她输不起,所以经不起任何冒险可能要付出的代价。 一个月过去,花早谢了,花器一直空着搁在相同地方做摆设,日子就像往常一样幸福甜蜜,但倪安萝却仍察觉到萧元培的变化。 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问题,但她根本想不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错。 他曾几次待在办公室里,将与房间相通的那扇门锁上,只是她一敲门他便立刻应声,前来开锁;她不解,他也没作解释。 她还不只一次捕捉到他从背后悄悄观察她的神情,像是在找什么适当时机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想怪自己多心,但相处那么久、了解那么深又是挚爱的男人,就算是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她都能察觉,如何能将所有感觉都归咎于多心呢?可是,倘若他变心了,对她厌倦了,他又怎能假装还爱她,还待她如此温柔?他根本不是善于矫饰伪行的人。 倪安萝便在这样想不出原因,不敢要答案又得不到心安的惶惑心情下一天过一天,鸵鸟地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使他们分开。 她更加顺从他、取悦他,对他的爱因为掺着不安而益发浓烈,仿佛世界末日随时可能到来,如此地贪恋着他,无时无刻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她太专注于他,以致忽略了自己,消瘦了。 “安萝,”夜里,萧元培搂着她入眠,轻抚她突出尖削的锁骨,突然心生不悦。“你最近怎么瘦这么多?” “是吗?”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 “是不是有什么事烦着你?” “没有啊,我的食量一直都是这样,食欲也正常……真的瘦很多吗?”她量量自己的腕骨,才发现之前他送她的水晶腕炼似乎真的松了不少。 “安萝……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嗯……”她的心倏地揪起,屏气摄息。 “你能不能先搬回家住?” “好……”她茫然地应了,应了之后感觉心已经碎裂成千千万万片。 会来的,终究逃避不了…… “不问我为什么?”他好笑地看她,这女人就算对她说要把她抓去卖,恐怕也会应好。 她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微笑摇头。 “也好,就算你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他抚抚她的发,像是突然卸下心头一颗重石,整个人轻松了起来。“记得以后多吃一点,保持心情愉快才能容光焕发,这么瘦不好看。” “嗯……” “睡吧。”他调整一下姿势,圈住她,很快便入睡了。 黑暗中,倪安萝潸然泪下。 她记得他说过—— “哪天我厌倦了你,一句话,你得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第十章 倪安萝向学校请了两天假,透过房屋仲介公司找了间小套房,趁萧元培在隔壁办公室工作时,悄悄地洗完衣服、打扫房子,准备萧元培的晚餐。最后,拖出来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默默地离开了。 她没有搬回家住,因为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家人关心的询问。 历史宛如重演一遍,她又被抛弃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委屈、没有错愕、没有被欺骗的难堪,一切仿佛心里早有了底,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仍无法不感觉到不舍与痛苦,以及离开他后顿失生活重心的茫然。 搬进新的住处,简单的家具——电视、冰箱、冷气、床和梳妆台,好陌生、好冷清。 长这么大,她没有独自在外生活的经验,她没叛逆过也从不向往独立自由的人生;她喜欢照顾家人,喜欢被需要,喜欢和家人朋友聚在一起的温暖胜过冒险犯难的惊险刺激;她就是一个居家型的女人,在和萧元培交往的过程里更加了解了自己——她欣然接受如此丰富的生活变化,但不会因而迷失自己,沉溺在五光十色中。 倪安萝从附近的百货卖场提回一大包清洁用品用具,穿戴起口罩、手套、围裙,开始用力刷洗环境。 无论如何,她与萧元培共度过一段好甜蜜、好幸福的时光,也在认识他之后成长、坚强许多,如果被他知道她又为爱感伤,他一定会气得破口大骂,骂她是个无可救药、浪费生命的笨蛋。 她才不会被他料中、看扁。她会活得愈来愈自在,愈来愈知足,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失去,所有爱与被爱的记忆……都还在心底。 她打开电视,让声音充斥在空荡的房间,拿着抹布跪在地板上擦拭磁砖,红着眼眶,微扬着唇,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没错,她仍然可以继续爱他、想念他、祝福他,即使在见不到他的未来……晚上六点多,皮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急忙脱下手套,接起电话。 是萧元培。 “你已经把东西都搬走了吗?”他惊讶地问道。 “对啊,已经搬回家了。”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我可以开车载你回去。” “其实也没几样东西,难不成还担心我会走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愉悦且轻松的。 “这很难说。”他大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无情,连个吻别都没有,有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 “你才知道我有多开心拿到特赦金牌,终于解脱了。”她也笑,笑得好心酸。 才离开几个小时,才听见他的声音,她就已经耐不住相思了。 “好、好,你给我记住,等你晚上睡觉发现没有我在旁边很不习惯时,就别打电话来撒娇。” “我要跟我妹挤一张床睡,聊好多心事,才不会打电话给你。” “你有很多心事吗?”他突然严肃问道。“怎么没告诉过我?” “我们女人家的悄悄话,你想听?” “那就算了,肯定没什么营养。”他还是那么嘴贱。“到家就好,我最近会比较忙,没事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好……” “先这样。” “嗯……”倪安萝的耳朵一直紧贴着手机,手机里早已一阵寂然,但她以为贴着它就还能感觉另一端的他的气息,半晌,才发觉自己有多傻气。 一通电话轻易地将倪安萝的一鼓作气泄光了,她呆坐在地板上,提不起半点力气与心思再接续清洁工作。 直到夜深,她空着肚子,狼狈一身的清洁装备,疲惫地靠在床缘睡着了。 ☆☆☆ ☆☆☆ 翌日清晨,倪安萝醒来,茫茫然望向空无一物的墙面,许久才记起身在何处。瞬间,胸口就像被什么重物沉沉地撞压下来,她捂住心窝,痛得泪流满面。 泪水止不住地浸湿了她的衣襟,她张口却吸不到空气,仿佛溺在大海里就要被淹没,而这次,再没有另一个萧元培恼怒她让她忘却悲伤,再没有另一个萧元培带她见识新世界惊吓得她没时间检查伤口——她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泅游上岸,摆脱灭项的命运。 她勉强撑起身子,收拾地上的清扫用具,进浴室盥洗。 打理好一切后在附近的早餐店吃份简单的烤吐司,便进学校了。 这一次她很坚强,伪装得也很成功,无论是同事或家人都没看出她生活上的骤变,她也尽量让自己作息如常。 要习惯一个人生活或许需要很多时间,但至少她已经开始往前走,试着去习惯。 偶尔,萧元培会打电话给她,关心她的近况,她的表现满分,丝毫不流露出想念,不造成他的负担。 “我最近好像瘦了不少。”萧元培的声音好凄惨。 “怎么了?生病了吗?”倪安萝紧张地问。 “不是……吃惯你做的菜,现在再吃外头的简餐,简直食不知味,又没时间找你出来好好吃顿大餐。” “要不要我再帮你带饭去?我早上进学校前去你那里一趟,把便当挂在门把上,你醒来再微波一下。”听见他还想念她的厨艺,她不禁激动万分。如果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再麻烦也没关系。 “不用啦,我现在这里……有点不方便……”他语带保留地说。 “嗯……好吧……”她明白他的“不方便”的意思。“那就挪点时间,吃点喜欢吃的,你可不像会虐待自己的人。” 或许她可以埋怨他一点都不隐瞒的残忍,却无法不爱他。 即使分开,她仍旧是他眼中那个柔情似水的倪安萝。 “你呢?有没有吃胖一点?” “有,我爸一天到晚要我多吃点、多吃点,挟到我碗里的菜都比饭还多了,像养猪一样。” 她很佩服自己能用如此镇定的语气和他说话,能即兴编出那么多凭空捏造的谎言;如果她欣然成全他与他的新欢能换来他毫无压力的关心,那么她将永远微笑等待他的来电。 “呵……你搬回家,你爸很开心?” “当然啊,我是他的宝贝女儿嘛!” “我猜他以前一定很恨我,恨我霸占了他的宝贝女儿一年多。” “没有的事……” “以后他可能会更恨我……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轻笑着。 倪安萝干干地陪笑两声;是啊,若她父亲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不晓得会不会大发雷霆,冲去找他算帐……这也是她不能搬回家住,不能据实以告的原因。 他没有对不起她,一切都是当初约定好的,她心甘情愿。 “再过一阵子,等我忙完再去找你。” “嗯!”她开心地点头,原来,她不是再也见不到他…… “这么开心?我猜你根本是想死我了,还嘴硬说没有。”他笑。 “故意表现这么兴奋,让你高兴的。” “厚厚……不只变坏,还变聪明了。” 两人总是在这样愉快的气氛下结束通话,然后,倪安萝继续怀抱期待的心情,等待下一次电话响起。 还能期待,还有希望,她已经很满足了…… ☆☆☆ ☆☆☆ 星期日,秋高气爽,万事皆宜。 萧元培站在镜子前,难得地穿上他最中规中矩的深色西装,打上领带,频频练习“忠厚老实”,不带“邪气”的笑容。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从没如此紧张过。 走出房间,空气中还飘着新装潢未驱尽的木头味和漆味。环顾这间重新规划整修,欲做为他和倪安萝婚后的新房,心中忐忑掺混着莫名的亢奋。 忐忑的是要前去倪家向恨死他的倪父提亲,亢奋的是过了这一关,倪安萝就是他的“妻子”了。 自从倪安萝带回妹妹婚礼上的捧花后,他便一直思索着这件事;他了解她,知道她一定想像过婚姻生活,期待过拥有几个可爱的孩子,然而他却对婚姻关系缺乏信心。 她观念传统,思想保守,搬来的第一天晚上,他才晓得现代居然还有女人认为初夜应该留到完婚后的洞房花烛夜。 她将第一次给了他,认定他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伴侣,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包容他、顺从他、体贴他,这一切莫不像个遵循三从四德的贤良妻子。 他享受做一个丈夫所能得到的最大幸福,却连个简简单单的“名分”都不肯给她,这样的爱,不就是过去他所失望的——每个人最爱的总是自己,最先考虑的还是自己。 这件事困扰他一阵子,犹豫了一阵子,萧元培才终于突破自己的心障。 一旦决定后,他让她先回家住一阵子,多些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接着搜集婚礼的相关资料,拜托褚校长陪他前去倪家提亲,要工人加快速度重新整修房子。 他这个人个性就是这样,要嘛不做,要嘛就要做到尽善尽美,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今天,就是他安排许久,只差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 萧元培出门去,接褚校长上车后,一同前往倪家。 ☆☆☆ ☆☆☆ “不行!我不答应!” 倪父在见到萧元培,听完他的来意后,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 他辛辛苦苦拉拔大的三个心爱女儿,几个月前才被抢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强盗,三言两语,带几件礼物就想夺走他的宝贝,门都没有! 他气得站起来,下逐客令。 “老公……”坐在一旁的倪母尴尬地将丈夫拉到厨房去。 “干么?!”倪父平日素有“好好先生”的美誉,待人和气、谦恭有礼,独独碰上女儿的感情事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冥顽不灵。 “你不是一直担心安萝被骗了,以为她的男朋友跟那个许俊彦一样始乱终弃,根本不想负责。” “没错,我看这个男的就是这副德行。”倪父气呼呼地说。 “你神经病啊!他都上门提亲了,哪有不想负责?而且,连褚校长都大大夸奖他是个优秀上进的好青年,人家可是安萝学校的校长,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乱说。” “优秀上进的好青年怎么可能拐我女儿跟他一起住,怎么可能交往了快两年才突然冒出来?”倪父不能否认老婆说得也没错,但,还是有诸多疑点。 “哎呀,你看那个许俊彦,以前一天到晚往家里头跑,对我们嘘寒问暖,结果还不是禁不起外面的诱惑,随便一个女人就把他迷得晕头转向?而且你想想……以安萝的个性,她都跟他住了一年多,可能再嫁别人吗?” “不嫁就不嫁……我养她!”倪父的气势渐渐削弱。 “算了,我不跟你这个老糊涂说了。”倪母动怒了。“你就只顾自己舍不得,不顾女儿的幸福,这叫什么好父亲,我真被你气死了!” 两老在厨房的争执,一字一句全都听进坐在客厅里的萧元培和褚校长耳里。 “你啊,都三十了,得学学待人处事,敬老尊贤的道理。”褚校长乘机机会教育他。“以后还要教孩子,自己不以身作则怎么行?” “是……”萧元培这次真的认真的反省了,也终于理解倪安萝有多了不起,居然能包容他这个目中无人的牛脾气。 两人在客厅里坐立难安,都像等待判决死刑或当庭释放般煎熬。 终于……倪父讪讪地走出厨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了。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如释重负,真想立刻买串鞭炮,大肆庆祝。 “伯母……请问安萝在家吗?”事情搞定了,他也该带他未来的老婆回去看看新房了。 “安萝不是搬去跟你住了一年多?”倪母纳闷道。 “是啊,不过前阵子我重新装潢房子,让她先搬回来多陪陪你们。” “她没有搬回来,只回来吃了几次饭……”倪母更纳闷了。 “什么?!你把我女儿搞丢了?!”倪父才刚压下的怒气,一下子又爆发开来。“不准,我不准你娶我女儿!” 瞬间,几个人慌成一团,因倪安萝的失踪而乱了手脚,讨论着该不该先报警。 “我前天还在学校见到她的,要不要试着打手机联络她?”褚校长实在看不下去,好心提议。 心想,头一回作媒,准新娘却不见了,怎会这么乌龙? ☆☆☆ ☆☆☆ 找到倪安萝了。 萧元培一通电话,没多久,她便立刻飞奔回家。 见到他真的在她家里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又发现褚校长也在更加惊讶。“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你啊——” 倪父责备女儿的话还没说出口,萧元培已经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担心地问:“你这一个多月来,究竟是搬回了哪个家啊?” 他想不透,想不透她为何骗他,还编出那么多几可乱真,真的蒙过了他的谎话,这颗单纯的脑袋怎么也装有他猜不透的东西? 在旁的三个年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看到年轻人如此直率的卿卿我我不免有些尴尬。不过,见倪安萝平安顺利,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见萧元培如此牵挂她、心疼她,也就安了心,彼此示意一下,悄悄移至后花园赏花。 “我……我可以不解释吗?”她实在无从解释起,因为牵扯到太多情感的考量,她不要他知道这些日子她所受的内心煎熬。 “好。”他答应她,也相信她做事自有分寸,所以不逼问她了。 “倒是你……你怎么会跟褚校长一起来我家?”她真的一头雾水,脑筋打结。 “我来提亲,褚校长是媒人。”他弯起唇角,笑她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咦?!”她大吃一惊了,吓到倒退三步,瞠目结舌。 “不然我为什么要你先搬回家住?就是让你多陪陪家人,免得你老爸以后恨我入骨。”他还颇得意自己的故弄玄虚,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是这个意思?”她简直哭笑不得,简直难以置信,她以为他另结新欢,以为他要她立刻消失,结果完全想错了,错到离谱。 “我们的新房重新装潢布置好了,就等未来的女主人去验收,哪里不满意还可以再改。” “你房子重新装潢过了?” “是啊,前阵子我说不方便你送饭过去给我,因为木屑灰尘满天飞,工人又来来去去,万一偷吃了我的便当,我肯定翻脸。” “原来是这样……”倪安萝再次确定她真的头脑简单,最惨的是还四肢不发达,怎么会把一件原本值得期待的美事弄得乌云重重。 “你猜不到也是正常的,因为我根本就没跟你说清楚。”为了尽快揭开这个谜底,他一边忙工作上的事,一边紧盯装潢工人的进度,还得利用零碎时间打点婚礼的一切,他们已经整整四十一天没见到面了,他想死她了。 而保密得如此滴水不漏,为的就是给她一个难忘的求婚惊喜;她肯定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搞不好还以为他去偷腥。不过,也多亏了她的温顺,这个惊喜才能如此顺利进行。 “想不想去参观一下我们的新房?”他忍不住轻啄她到现在还忘了合上的小嘴。“对了,顺便告诉你,你爸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真的?”这事真的太令她意外,她一直担心若有天萧元培真的跟她父亲碰面了会不会大打出手。 “我出马没有什么搞不定的,哈哈!” 这个大男人完全省略在客厅里如坐针毡的尴尬场面,直接跳到结局。 倪安萝见他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这些日子的阴霾总算拨云见日,透出了光明,而且,还是她绝对想像不到的happy ending。 萧元培本想邀倪安萝的父母与褚校长一同前往,但他们在花园里聊得正起劲,另外约了时间,萧元培便先带倪安萝回家。 ☆☆☆ ☆☆☆ 当倪安萝再次踏进这个原本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家,她不禁数度哽咽。 “你的厨房。”萧元培介绍他最得意之作。“我特地去请教烹饪教室的老师,了解整个做菜的动线,找来德国厨具的设计师帮我规划,还满意吗?” 倪安萝何止满意,简直就爱死了。 她一一抚过光洁的流理台、橱柜和崭新的安全炉具、大烤箱、冰箱以及烘碗机,整个厨房看来宽敞明亮、美轮美奂而且设计极为贴心实用,能在像这样的厨房里做菜是她梦寐以求,也是他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萧元培从她脸上的表情便清楚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激动,为了见到她这刹那间的感动他可是绞尽脑汁、用尽心思,就是要给她最好的,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这是我们的卧室,最后这间是……”他打开门,让她自己进去参观。 倪安萝呆立在门口,久久不能自已。“这是……婴儿房?” “现在准备可能有点太早……”他居然害羞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过,你也快三十了太晚也危险……不知会是男的还是女的……反正,就顺便……” “我们……我们会有孩子吗?”她眼眶闪着泪光,抬头看他。 “笨蛋,都要结婚了,怎么不……”等等——她怎么会这样问? 萧元培脑中瞬间闪过疑惑,难不成她…… “安萝,你是不是还记着当初我跟你的约法三章?”他怀疑问道。 她迟疑了下,摇头否认。“不记得了……” 她的反应让他揭开了所有谜底——她不只记得,还很认真地牢记在心里。 “你没搬回家住,是以为我们分手了,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解释,所以自己一个人躲在外头,还假装没事?” 她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他。 “你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抓她起来痛打一顿屁股。 不,该打的是他。 他了解她,知道她是个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敦厚温顺的女人,他更知道她有多爱他,无时无刻眼中只专注于他,但他却忽略了自己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可能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开始懊恼自己的故弄玄虚,懊恼自己死不肯说些甜言蜜语让她安心,耍嘴皮子不是他的专长吗?难道他会不懂女人就爱听这些,就需要这种明确的情话才能感到踏实? 而他愿意为她花大把钞票、用尽心思,又为什么吝于多说几句话让她开心? 他真是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猪,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平白无故吃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他紧搂住她,亲吻她,真心忏悔。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连忙将责任全归咎于自己。“是我自己太多心,又笨,把你的意思……” 他再次堵住她的嘴,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最后,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哭了,欢喜地哭了,又笑又哭,感动到眼泪鼻涕直流。 “丑死了。”他笑,自己也莫名其妙想哭,只好又抱住她,将她压进怀里,免得被她瞧见窘样。“但是,不管多丑我都爱。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不停地低喃着重复的话语,就算她会听腻,就算她嫌他啰嗦,以后,他保证每天说,睡前说、醒来说、吃饭说,出门说,进门说,就算只是离开她十分钟到厕所大便也会记得说。 他要她完完全全地放心,放心他会照顾她一辈子,放心两人永不分离,他不花心、不会劈腿,不会一声不响地搞失踪;他会记得他们每个相遇、相恋、结婚的纪念日;他会记得她的生日,她父母、妹妹们的生日;他还会记得西洋情人节、七夕情人节、圣诞节、端午节、中秋节、国庆日……管他什么节都好,总之,他要她婚后天天像过节,天天都在幸福中。 她是绝对的“博爱禁区”,练就一招好厉害的以柔克刚,就算是花心如他,遇上了她也会乖乖被驯服,不想逃出这温柔情网。 “对了,”他突然记起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问,立刻从口袋里取出钻戒,打开绒盒,单脚下跪,抬头问她:“美女,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笑了,抱着他大声回答:“我愿意!” 【全书完】 *想知道倪安萝那位有个性、爽直的二妹倪安雅,会遇上什么样的好男人,得到令人羡慕的幸福,请看【男人不懂】系列之一橘子说777《危险距离》一书。 *至于天真可爱又率性的倪家小妹,会是什么样的男人来疼她呢,请看【男人不懂】系列之二橘子说788《爱情超支》一书。 后记 写这个故事时,记忆频频将我拉回高中时期…… 那时的我喜爱球类运动也热爱阅读,偏好文学、哲学作品也着迷于少女漫画;很爱一群人凑在一起的热闹,但也经常陷入一个人的莫名忧郁里。个性在好动与极静的两端,相当矛盾。 还记得学校的排球场边那堵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另一侧是整片的眷村平房,经常一个猛烈杀球,一个跨步单手接球后,便只能“啊……”地轻呼,眼睁睁望着白亮亮的球高高飞起,跃过围墙,“咚咚”两声—— “完蛋了!又一颗球没了。” 我们曾想过将球找回来,但围墙外是一条好窄好窄的防火巷,重点是,球究竟弹到哪户人家的院子里是个大问号,所以,始终只停留在“想”的阶段。 虽然没遇到过孤僻又固执的老先生,但压坏了哪家屋檐上的九重葛或是庭院里的蔷薇,这种事是肯定有的。 下课十分钟的时间很短,但凭借着傲人的短跑纪录,还是足够我冲到图书馆借书。当年看书的速度简直叫“囫囵吞枣”,光是见那一排排摆满了书的木架就能教我兴奋莫名,恨不得在短短时间内全都翻看过一遍。我尤其喜欢看书本后面的借书卡,想知道还有谁跟我挑选了同样一本书,阅读过同样一本书,不过,老实说,机率很低,不知是我看的书太晦暗偏门,还是借书的人真的太少了,自己的名字孤零零地填在第一栏是常有的事,只是不晓得后来的几年里会不会有某个学弟或学妹,总在借书卡上见到我的名字,然后想像拥有这个名字的学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图书馆真的好安静,仿佛穿过那道门便和现实的世界隔离了,就连阳光也被挡在外头,即使是炙热的夏天,图书馆里依旧凉爽宜人,这和同样是三个字的“福利社”气氛天壤之别;所以我爱看书是有道理的,书籍便是我暂时遁世,拥有一方桃花源的秘密通道,那感觉,真的很棒。 我经常思索一个问题。 人,究竟是在困境中还是无风无雨中长大才叫幸运? 我们常听人形容好命,不外乎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温室里的花朵”。如果一生中都没遇到什么挫折,便顺顺利利地走过来了,哪天,就算只是一个步履不稳,一个小踉跄也足够教人惊慌失措了吧? 我觉得这样的人生不能叫好命。在外人看来如此幸运的人,他的内心应该充满更多无助、更多彷徨、更多他人无法理解的苦闷,就像小孩子为了考试粗心与满分失之交臂而沮丧痛苦;为了同学今天不跟我说话而伤心难过,因为,这就是他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面临到最大的难关。 能在年少时多经历些风雨、多遭受点打击,是有助于未来度过更多大风大浪的;所以,在遇到挫折、遇到不顺遂时,更应该庆幸有这机会磨练自己的抗压性。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如果哪家的小孩“出麻疹”,其他家父母便会让还没出过麻疹的孩子去“接受感染”,因为得过麻疹后便有了终生免疫力,而成人得麻疹的致死率是比儿童还要高的。 父母为了保护孩子而让他们适当地冒点险,承受一些压力,面对一些必须靠自己去克服的难题,这不叫残忍,而是真正的爱。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当然也掺杂了自己企图去传达的某些观念,不管遇到什么事,试着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去看待。遇到挫折不一定是倒楣,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搞不好吃了会拉肚子;是好是坏、是凶是吉,真的全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