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夫妻》 第一章 周末夜晚,君华饭店三楼宴会厅,某政府金融首长娶媳婚宴现场。 「注意,六号贵宾已进电梯,请准备!」 一听到饭店工作人员无线电隐约泄漏出来的讯息,守在喜宴外场的记者群骚动了起来。 「别抢!这位置是我先占的!」 「搞什么?喂,后面的别挤啊!」 这些记者早就透过管道拿到宴会贵宾名单,编号第六的是代表「兆邦金控」集团出席的第三代接班人潘天柏与新婚一年多的妻子梁凯茵,这对夫妻号称企业界最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正是记者们真正激动的原因。 果然电梯门一开,早已架好的镁光灯此起彼落,伴随众人的抽气与赞叹,现场一片哄闹。 「潘大少真的好帅……看看那套西装多衬啊!宽肩窄腰腿又长,脸蛋更是酷……」几个女记者亲眼目睹传闻中的人物,已经乐得晕陶陶了。 「梁凯茵也好美,你猜那套衣服是哪个名牌或设计师作品?猜不出来对不对?但是一看就知质感超好,穿起来就是不一样,内敛又华丽,果然是大户人家……」 「皮肤好赞喔,真的不是靠化妆……」 传闻中的金童玉女在接待处签名后,迎接他们的是今晚喜宴的主人。 「部长,恭喜。」潘天柏伸手跟这位政坛重量级人物紧紧一握,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短暂交会后,他才缓缓开口致意。「家父家母不巧有急事去了香港,今晚由我和太太代替长辈献上祝福,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谅解。」 他说得委婉客气,但双方都知道那是刻意的安排。最近父亲为了争取并购某保险公司,向政府提出私募基金项目,为了避免外界过多的联想与质疑,平素政商关系良好的父亲不得不在此刻避嫌,连婚宴都不好光明正大参加,派他代表出席。 「嗳,承蒙赏光啊!」部长大人笑呵呵,遥指宴会厅里最前排的圆桌。「贵客临门,欢迎都来不及了,说什么海涵谅解?快请进!」 客套话说过了,潘天柏噙着淡淡笑意,拥着梁凯茵优雅轻松地步入宴会厅,不着痕迹地快速巡视四周。 出席宴会的金融界大人物不少,各大金控集团、创投公司、国内和外商银行皆盛情参加,反而是号称龙头老大的「兆邦金控」,仅由他以旗下的「兆信银行」总经理身分代表出席。原本是打算低调行事,可刚刚…… 又一道闪光灯,潘天柏不由得微微蹙眉了。 从一进入饭店开始,众人的目光几乎都投向他——不,还有他身边的妻子身上。 锐眸轻扫过紧依在身旁的明媚身影,妻子今天挑选的这套黑色无袖v领缎面小洋装,虽然线条简单,但高级布料微贴秾纤合度的腰间,让身段看起来更柔软,及膝的黑色蕾丝下襬还缀着黑色奥地利水晶,不仅在走动间闪着内敛的光芒,更将一双小腿衬得白皙诱人,确实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众人的目光。 也不算过度华丽或夸张,为什么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本来想尽量低调,却因为妻子而更显高调了。 潘天柏剑眉微蹙,原先轻环在她纤腰上的大手,冷不防地收紧了些。 腰间突如其来的一握,让梁凯茵慢下脚步,她偏头对丈夫微微一笑,水眸明显有些疑惑。 怎么了?是她的笑容太淡?或者是遇到熟人?还是步伐太快……但他的脚步也没停下来呀? 看来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是不够,无法单凭手势就猜出他真正的意思……她在心底微微一叹,然后不着痕迹地让腰身更挺直,脚步更轻柔,粉唇的角度更上扬,免得又出错了。 两人一路微笑地承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才刚被引导至事先安排好的座位,马上有人出声招呼。 「天柏——啧啧,年轻夫妻就是不一样,不管到哪总是一对儿,这叫什么来着……夫唱妇随是吧?我这老人家可羡慕了。」说话的是某传统产业的大老板,与潘家、梁家都算是旧识。 「王叔叔,您才五十岁,怎能称作老人家?」潘天柏朗笑,逐一向圆桌宾客握手致意,又和附近熟识的业界长辈等等打过招呼后,才揽着妻子一同坐下。 「年纪这档事就甭强调了,光是身边带的就不同——凯茵啊,人家说女人幸不幸福看脸色就知晓,瞧妳,果然结婚后更漂亮了!」这位大老板说着,忽然想起。「咦,梁家今天不来吗?」 「家父派人送了花篮来。」梁凯茵笑盈盈地回答。 「嗳,也不过是个喜宴,我说你们干么这么低调!」大老板一听就猜出八分,努了努下巴,指向隔壁桌的金控集团代表,不以为然地说:「做生意是各凭本事,靠关系走后门哪能长久?回去转达潘副董,咱们正正当当做事,别人要说啥就由他们去,别老是避嫌。大伙儿平时都忙,好不容易乘机聚会,却在意这些,真是!」 潘天柏无奈一笑,客气回答:「我们也和王叔的想法一样,不走后门自然也不怕人说话,只是不巧家父家母出国,岳父母也还在上海开会,来不及赶回来——」 「别说这些了,天柏,开席前先喝杯香槟润润喉——」另一位长辈刻意出声岔开话题。 潘天柏偕同妻子举杯逐一向众人敬酒,喜宴也在此刻正式宣布新人进场。 现场演奏的结婚进行曲悠然扬起,走在最前面的小花童们扬着天真无邪的笑靥,配合音乐节奏地一步一步走着,小手忙着撒下粉红玫瑰花瓣。 梁凯茵认真看着盈满喜悦气氛的幸福婚礼,忽然想起自己的婚礼也是这样,让父亲牵至红毯的起点,再将她交给潘天柏,两人一起走过红毯。 当时的场景比现在更璀璨华丽,参加的宾客不只是台湾政商界名人,还有两大家族在国际间的事业伙伴群,场内场外的粉红玫瑰摆饰将宴会妆点得浪漫缤纷,她穿着自纽约空运来台的白纱礼服,戴的是特别在欧洲订制的成套首饰,她颤抖地挽着他一同走在红毯上,拉炮、掌声、赞叹轰得她耳朵发痛,却清楚听见自己早已破百的心跳…… 那是个既瑰丽又浪漫,所有女人都想拥有的梦幻婚礼。但婚礼之后呢? 梁凯茵低下头佯装铺整贴放在腿上的缇花餐巾,微笑的脸不由自主地黯了下来。 喜宴正式开始,台上继续冗长的贵宾致词,台下服务生忙着上菜倒酒水,潘天柏看似拘谨,却很懂得如何交际应酬,从小白球聊到名车,从时事聊至产业现况,同桌长辈们纷纷与他交换意见,圆桌上的气氛热络愉快。 倒是她,除了一开始问候几位在场的夫人,闲聊几句近况,直到上菜后便忙着为他布菜,一会儿要拨掉炸汤圆上的糖粉,一会儿替他挑掉鱼翅羹里的蟹腿肉。 与他生活一年多来,她早已知悉丈夫的饮食习惯和喜好,但也仅只如此。 纤手忙着,直到某个声音打断了她—— 「凯茵,计划什么时候生个小宝宝吗?」坐在对面的某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开口了。 这一出声,席间全安静下来,连原本热烈讨论东南亚哪个球场最好的男人们也顿时停住,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她,兴味盎然地望着这对尚未听闻好消息的夫妻。 「呃……」该怎么回答?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何况…… 她转头想向丈夫讨救兵,却见他低头吃起焗烤龙虾,轻松自在地执叉进餐,彷佛这问题和他毫无关系。 「年轻人别只顾着享受浪漫,我和妳婆婆可是好姊妹,就当是我多嘴提醒妳,趁年轻赶紧把孩子生了,将来才有体力教养孩子。我们可得比一般人更用心教养下一代……」 一般人?潘天柏看似认真品尝盘中的佳肴,心底却冷嗤了声。什么叫一般人?所以他们算是上等人? 生孩子是他和她的事,这些自称是「长辈」的人士总是好管闲事,他不想理会,也不想给任何答案。 「是。」梁凯茵尴尬地领受教训,不过,颊边那抹赧色却让人误会。 「结婚生孩子是天经地义,何况你们这一代都是在国外受教育,害羞什么?」另一个夫人帮腔了。 她不是害羞,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她当然想要孩子,但问题不在她身上,难道要她老实说……说每次在床上,他总是做足保护措施吗? 梁凯茵偷偷瞄向丈夫。潘天柏正好解决方才端上来的蚝油鲍鱼,优雅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嘴,继续和长辈们谈下一个话题。 真过分。她心底有些恼了。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况且说到底也是他的意思,为什么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长辈们令人尴尬的追问呢? 结婚这么久,她连他为什么总做足保护措施都不明白,甚至连他对孩子、对婚姻,甚至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也不知晓…… 但教她更恼的是自己。他不说,她不知为何也不敢问个清楚明白,于是就这么僵着,悬在心上。 心里暗恼,连食欲也没了,不断端上桌的佳肴再也引不起她的兴趣,浅浅尝了几口便算数,几位夫人又极力劝食,说是母体勇健才好孕育孩子之类的,她一边委婉听训,一边暗自忍耐,但身边的男人似乎完全没听见三姑六婆的意见似的,吃完每一道经过妻子检视后才推到他面前的佳肴,这更教她郁闷极了。 终于捱到喜宴结束,一路冗长的招呼与应酬后,潘天柏和梁凯茵走到饭店大厅,他松开一路牵着她的手,收敛了笑容,淡淡开口:「在这里等我。」 他向来习惯自己取车,除非不得已,否则他不让别人动他的爱车。 「嗯。」她勉强微笑点头,正想找张沙发坐下,想想待会儿在车上该怎么和他说说看,男人却又忽地回头—— 「不会再坐错车吧?」 轰!她的脸蓦地红了。 还来不及响应,他已经跨出饭店大门。 坐错车……难道他就不能忘了?不过是仅仅犯了一回的错,就得被记挂一辈子?结婚这么久了,丈夫总是提起这件事,尤其是最近,几乎只要在他的车上就得被提醒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个清楚,但一想起丈夫在她面前总是深锁的眉与紧抿的薄唇,最后一丝丝的勇气又如烟消散,不知去向。 车子驶来,坐上熟悉的进口轿车,梁凯茵的思绪飞得好远。 她越来越摸不清丈夫的性格和想法,或许,该说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呢?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会像她一样,时时刻刻把对方放在心坎最重要的位置吗? 如果不是,这段恍若独角戏的关系,还能称之为夫妻吗?是否她想得太简单,即便她尽心尽力,单方面的付出也无法经营一个甜蜜幸福的婚姻…… 梁凯茵瞅着车窗外绚烂的霓虹灯,心莫名揪痛了起来。 她与潘天柏的婚姻,是她冀望、主动努力才得来的。 二十岁那年的暑假,她从纽约飞去旧金山探望就读柏克莱大学的堂姊梁欣欣。那天,两人闲逛着以自由风格闻名的美丽校园,正要经过金熊标志时,梁凯茵看见一抹俊挺的身影。 「黑发……」她喃喃自语。「这个学校的东方人还真不少。」 梁欣欣听见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了笑。「他不只是东方人,人家还是台湾人。」 梁凯茵缓下脚步,睁大亮眸想多看几眼。 「『兆邦』潘家,听过吧?」 「听过啊,台湾的十大望族之一。」虽然她长年在美国念书,但回台湾度假时常会听父母亲谈论,而且报章杂志的报导也不少。 「他是潘家长孙潘天柏,本校商学院毕业,现在是研究所一年级。」 「喔,原来也在柏克莱……」称得上是豪门世家的青年才俊,她露出赞叹的表情。 「瞧——那是他的女朋友欧俐薇,念的是旧金山大学。」梁欣欣指着远处走近的窈窕身影。「两人交往好一阵子了。」 「姊,妳怎么知道?」 「潘天柏也算是我系上的学长,再说,我可是台湾同学会会长,消息灵通得很。怎么?想认识吗?」 「不用了。」她摆摆手。刚刚清楚看见欧俐薇亲热地挽上潘天柏的臂膀。 接下来的几天,她经常在校园和街上遇见潘天柏,总是莫名地想多看他几眼。他有时是被一群人围着坐在草地上,像是正在谈论大事,有时是和欧俐薇亲昵散步,最后一次遇见他,是在湾区的某间甜甜圈店前。 那是一家标榜现场制作的知名连锁店,她和堂姊一边排队一边尝着店员分送试吃的糖霜甜甜圈,两人说说笑笑时,她无意间转头,发现队伍后方的颀长身影。 是潘天柏,他身旁则是欧俐薇。梁凯茵看他咬了一口欧俐薇手上的甜甜圈,吃完后还吻了佳人沾了糖霜的红唇,偏着头一笑,然后将她搂进怀里。 那个笑容带着促狭、理直气壮又有些坏意,总之,很帅、很迷人——至少成功迷走了她那颗天真少女心。 梁凯茵无法移开视线,虽然他那抹笑已勾走她的魂魄,却也瞬间粉碎她的粉红美梦,顿时,她觉得手上的甜甜圈再也不甜蜜诱人了。 虽是心碎,但潘天柏挺拔的身影,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稳稳地占领了她的心田。 回到东岸后,她开始疯狂搜寻关于潘天柏的资料,注意所有关于他的大小新闻,不时找借口打电话给堂姊,顺便探询他的最新消息。 在她终于拿到大学学位返台,并且从已进入家族体系工作的堂姊口中确定潘天柏暂无固定女友,她决心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主动要求双亲,进入梁氏企业旗下的基金会担任特助,并且不时拉着堂姊作伴,以梁家千金的身分出现在各式上流宴会与派对活动,甚至央着堂姊带她一起参加由潘天柏召集成立的「湾区菁英会」,惹得梁欣欣也烦了。 「妳很烦欸,当初在柏克莱时要介绍,妳偏不要,现在吵什么吵?」 「那时候他有女朋友嘛!」 「现在没女朋友,就想努力了?凭妳没心眼的个性,有办法应付这种大少爷吗?」实在不是她爱损自己的堂妹,凯茵什么都好,就是单纯天真了些,怎么看都不是潘天柏的对手。 「我只是想认识——」 「只是想认识?这么简单的话,怎么不请叔叔婶婶找人安排一下?」凯茵没有其它姊妹,父母亲把这个掌上明珠捧得比天还高。 「要是能安排就好了,爸妈老是安排我和莫名其妙的男人相亲……」 「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当然觉得无聊。」梁欣欣恼了。「一样是梁家出身的女儿,为什么我就得在公司里忙得要命,妳却烦恼相亲太无聊?」 「我也很忙呀……」她忙着打探与计划和潘天柏相遇的各种机会。 梁凯茵笃信机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而眼前要做的事,就是努力让潘天柏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梁欣欣拗不过她,最后还是带她参加「湾区菁英会」,成功地将她介绍给潘天柏。 那是个初冬周日下午,某间五星级饭店的贵宾包厢内,大约有二十多人参加聚会,梁凯茵穿着一套白色毛料的及膝洋装,搭配镶满银色水钻的娃娃鞋,一头长发卷成大波浪,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优雅又甜美。 梁欣欣带着她四处打招呼,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最佳男主角的身前。 「欣欣的堂妹?」潘天柏微微扬眉,薄唇漾着轻笑。虽然身为菁英会召集人,但实际的联络运作另有他人代劳,因此他对于梁欣欣的堂妹丝毫没印象。「也在湾区念书?」 「不,凯茵一直待在纽约,因为刚回台湾不久,没什么朋友,所以干脆带她一起来,想让她多认识些上进青年——」梁欣欣自认编了个不会被拒绝、超级完美的理由。 「例如……像我们?」他笑了,俊逸的脸庞多了分玩笑意味。 「呵呵,当然啊!」梁欣欣笑着,没忘记今日的重要任务,极力向潘天柏推荐自家堂妹。「凯茵目前在梁氏基金会里担任特助,如果学长有空的话,找个时间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嘛!」 「好啊——」他还没说完,便被另一票人的嚷嚷打断。 「潘副总,别只顾着和美女聊天,把我们这些兄弟遗忘在墙角,痴痴等着!」 「这群人还是一样吵。」潘天柏哂笑,长臂指向那桌男人,无可奈何地道歉。「下回有空再找个时间吃饭,我先失礼了。」 「上进青年?这些上进青年?!」梁凯茵难以置信地低嚷着。眼看大好机会被莫名打断,梦中情人迅速离去,她只能瞪向喧哗热闹的角落,心里难过极了。 「瞧见了吧?像学长这种钻石级的人物,根本很难掌握——」 梁凯茵不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她看见他不知说了什么,还伸手拍了拍身旁会员的肩,众人群起欢呼嘻笑了起来。 堂姊说的没错,他是钻石级的菁英,高大的身材维持极好的线条,不瘦弱也不过分壮硕,令人难以忽略的是那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在人群之中就像是天生领袖,让所有的人都想靠近他。 接下来的每次聚会,她从来没有错过,但潘天柏似乎对她并无特别兴趣,他身旁总是围着很多人,每回遇见,只是对她点头、微微一笑便被簇拥着离开,根本没有机会单独相处。梁凯茵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地和其它人谈笑聊天,顺便从中多少探听潘天柏的消息。 对她来说,无论是菁英会或其它社交活动,即使只换得一个公式化的微笑也好,她不愿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 终于,期待中的机会来了。 某次和母亲一同出席「兆邦集团」基金会举办的慈善义卖,梁凯茵才知道原来父母亲其实与潘家二代算是相识,母亲还带着她向潘天柏的母亲打招呼,潘夫人似乎对她印象极好,笑咪咪地与她交换基金会运作的心得。 基金会向来是大型企业用来节税与堆砌形象的必要组织,潘家可观的家产与事业规模堪称是全台排行十名内,自然依例创设「兆邦慈善文教基金会」,由潘夫人出任董事长。 一方是金融界龙头,一方是纺织界大老,家世背景可谓门当户对,双方均有单身又逢适婚年龄的子女,自然有热心人士想撮合好事—— 相亲的前一晚,梁凯茵几乎整夜难眠,不断想着如何让潘天柏一眼就爱上她,还要博得潘家长辈的好印象。因此从发型、彩妆到服饰,她仔细打点每个细节,终于能完美赴宴。 「欣欣的堂妹?」当潘夫人向他介绍她时,他剑眉微扬,瞅着她淡笑。 那抹好看的笑像是顶级白兰地,让她未饮便醉了。那一刻,她的心跳早已飙破一百,整个人慌乱极了。 「我、我是凯茵……」她只记得要说出自己的名字——绝不能让他老是唤她「欣欣的堂妹」。 「梁小姐妳好,我是潘天柏。」 客气的招呼用语,让她满腔的爱慕和慌乱失措陡然冷了下来。 听起来,「欣欣的堂妹」还显得热络亲近些! 这就算了,接下来的晚餐时间里,男主角不但没有多看她几眼,甚至只顾着和她父亲讨论纺织品市场的现况,好似今晚根本是来和父亲开会,对这场相亲宴的女主角毫无任何兴趣,完全没打算和她说话。 这场摆明是相亲的饭局可说是她的最后机会,如果无法让他对自己留下美好印象,并且往感情路线发展的话,她的梦想恐怕就要划下句点,再也难以实现了…… 眼看晚餐就要结束,她沮丧极了,闷闷喝着饭后咖啡,精致的甜点一口也吃不下。 该主动开口吸引潘天柏的注意吗?她犹豫着,思绪却被准备起身离去的潘父打断。 「我和内人还有点事先告辞——」 「我们也得走了。」梁家父母也要离席。 要走了?就这样?不——梁凯茵急着站起身,粉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凯茵,」潘父回过头来,见着她也起身,连忙说:「现在才九点,对你们年轻人来说时间还早得很,让天柏送妳回去吧!」 「是啊。」潘夫人接话,笑着对儿子说:「送凯茵回家,顺便聊聊,嗯?」 潘天柏也起身点头称是,一群人一起走出包厢,他与梁凯茵走在最后头。 这算是给她最后一搏的机会吗?梁凯茵想哭又想笑。 离饭店停车场还有点距离,潘天柏让她在门口等着,她赶紧冲去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把妆又仔细补了一遍,才优雅地走到饭店门口。只见一辆崭新发亮的黑色轿车已在门口等候,她一惊,连忙奔上前,门房见状立即为她打开车门,她不假思索便坐了进去。 车内,完全陌生的驾驶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梁凯茵才知道自己搞错了。 她连忙道歉赶紧退出车外,却发现他的车子紧跟在后方,她清楚看见坐在驾驶座的他一脸冷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他面前丢这种脸?她内心不住哀号,可还是硬着头皮走向他的车。 「对不起,我上错车了……」她一上车就老实道歉。 「怎么?比较喜欢前面那辆车吗?」潘天柏瞅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握着方向盘,嗓音听不出真实的情绪。 梁凯茵怔住,心跳快得简直要蹦出来了。她该怎么说?是要放软音调,撒娇地以「其实你的车比较舒适」带过?还是郑重解释是因为彼此还不熟、她又非常紧张,所以才会…… 无论要采用哪一种说法,她已经窘得脑袋一片空白,脸颊一路热烫到耳根,粉唇几度微掀又合上,连事先准备好的话题也烟消云散了。 男人一路只是沉默,接了几通电话,也是简短地结束通话,听起来公事公办,淡漠至极的语气让她也没勇气开口说话。 她沮丧得不敢望向他。直到车子抵达梁家门口,她赶紧道谢后下车,看着黑色大车毫不迟疑地掉头就走,她的眼泪也瞬间落下了。 这么丢脸,一定是被判出局了…… 相亲过后连续几天,梁凯茵都是肿着眼皮去上班。 这天早晨,她正准备下楼吃早餐,却被父亲唤至书房。 「小茵,今天早上潘副董托人来家里一趟,说是天柏想和妳以结婚为前提正式交往,妳觉得如何?」 「以结婚为前提……正式交往?」她讶异得竟然有些结巴了。「爸,您是说潘家……潘天柏?」 梁父笑睨着女儿。「没错,前几天和潘副董一起来,与我们在饭店吃晚饭的那位——他明明还送妳回来……」 「我、我知道……」心跳好快,不只脸颊,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 「我和妳妈妈商量过了,觉得潘家这孩子不错,潘副董夫妇又好相处,家世背景更不用说,绝对够资格。当然,一下子要谈结婚是太快了些,所以才让妳和他先认真交往一阵子看看。不过,我听欣欣说,其实你们之前已经认识——」 「爸。」梁凯茵难以置信。「您确定是……潘天柏吗?」 「难道我还会弄错?误会是潘家其它孩子吗?」梁父又好气又好笑。「到底如何?总得说个意见好让我去答复人家——」 「爸……」她怔怔瞅着父亲,话未说,眼泪竟然滚了下来。 那个男人……竟然愿意给她机会,以结婚为前提正式交往? 梁凯茵反复确认数次后,一个「好」字硬是梗在喉间发不出声来,只是落下欣喜的泪。 说是正式交往,其实也不过是一起吃过几次饭,陪他打了几场小白球而已,但两人的事已经在上流社交圈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盛传潘家即将与梁家传出喜事。 梁凯茵不在意八卦怎么流传,尽力在每一次得来不易的约会时讨好潘天柏,即使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这段刚起步的感情,但她几乎用尽心力,只为走进他的心里。 也许真是傻人有傻福,某一晚,潘天柏送她回家,她正要下车,忽然被他拉住—— 「我想……我们差不多该结婚了,妳觉得呢?」 「结……婚?」她坐回车里,怔怔看着他。 他拉起她的柔荑,在纤细的无名指上比了比。「妳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梁凯茵看着他修长的指圈住她的,一时间,眼眶蓦地热了起来。 瞅着他许久,她终于说话了,向来甜美的嗓音竟然微微颤抖。「都好……」 婚事底定,潘家与梁家皆是豪门望族,在历经半年的精心筹备后,两人赶在潘家老太爷大寿前举行结婚典礼。 婚礼筹备期间,除了试婚纱、挑婚戒,她与潘天柏单独相处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当时他已是「兆信」银行的副总经理,也是潘家第一接班人选,工作与应酬的繁忙是理所当然,她不以为意,总想着只要能和他结婚,感情可以待结婚后慢慢培养,她一定会做个完美的妻子。 婚礼那一天,她被难以计数的镁光灯闪得睁不开眼,只好紧紧挽住身旁男人的臂膀。虽然隔着高级布料与手工精制的礼服,但她仍能感觉那臂膀的结实与力道。 婚宴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见了哪些达官贵人,不记得有多少掌声和赞美,只知道这个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始终让她紧紧攀着,有时不小心松开,他便主动伸手拉住她,大掌将她略凉的小手包得很紧,让她的心好暖、好安定。 这将是她往后要共同携手走过人生的伴侣,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梦,想不到,她真的美梦成真了—— 但是,美梦成真了以后,不代表一切就像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永远幸福美满。 梁凯茵站在更衣室里,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但望向右侧那属于丈夫的衣柜,忽然怔愣了起来。 这时,放在卧室里的手机正好响起,她走过去接听。 「少夫人——」 「赵秘书吗?叫我凯茵就好。」她认得声音,来电的是潘天柏办公室的资深秘书。 「不行,我得照规矩才可以。」电话那端急着提醒。「少夫人,今晚在君华饭店二楼的江南厅孔雀包厢——」 「我知道。」 「司机会在五点半准时过去接您,潘总目前还在开会,到时候直接与少夫人在饭店大厅会合。」 「我知道。」她的嗓音很温柔。「谢谢妳的提醒,我会准时的。」 「另外,下周三晚上『富国建设』集团的执行长举行婚宴,潘总的行程尚未完全排定,一旦确认后,我再与少夫人联络——」 「好的,麻烦妳了。」 挂上电话,她唇际浮上一抹涩笑。 以往,丈夫总会邀她一同参加某些宴会或派对等活动,有时是直接打电话与她确认时间,有时是夜归时再仔细告知。 但不知何时开始,他不再亲自开口要求两人共同出席社交活动,而是透过特助或秘书转达,再由司机送她至指定地点与他会合,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怀疑结婚至今,自己是不是已沦为他的社交工具而已…… 新婚初期,潘天柏偶尔会准时下班,但随着他升任「兆信」银行总经理后,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甚至出差三周而不曾踏入家门。即使回家,他也很少和她深谈什么,总是窝在书房里继续忙碌,若是回到卧室,却是迅速封住她的嘴,尽情行使身为丈夫的权利,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为止,让她丝毫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很想好好和他说话,说天气,说娱乐八卦,说彼此的心事,总之,说什么都好——至少比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这疏离、无法靠近的婚姻生活,让她无法理解也难以探知丈夫真正的想法。 她只能默默观察他的生活习惯,细心记录他的喜恶,甚至从旁人、从各种对外的场合里慢慢认识自己的丈夫。 因此,比起待在安静的家里,她其实更喜欢和他一同出席社交活动,因为他会对外介绍她是他的妻,笑容充满深情,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握着他的手,可以顺势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偷一点他的亲密与体贴。 竟然只能在那样的时刻,才能真实感受丈夫的存在…… 这是她想要的婚姻吗? 一年多过去了,她无法继续假装无知,不能不承认,这已经距离她的梦想太远。 太远了。 第二章 幽暗的卧房内,超大尺寸的席梦思床上正燃着炙热的情火,教紧紧交缠的男女逼出令人脸红害羞的喘息和吟哦。 在床上,她和丈夫除了彼此的喘息和自己偶尔忍不住逸出的娇吟之外,往往只剩下沉默。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好不好,也不知道丈夫的感觉如何,更不知该如何阻止自己被情欲牵引的意念,害怕让丈夫看见她春意荡漾的模样。 毕竟,他们称不上很亲密…… 于是在感觉太过强烈时,她便会试着要求他放慢一些,好掩饰自己被轻易挑起的情潮。 像她这样从小以名嫒淑女为目标教育长大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人教导过她该如何享受鱼水之欢,别提该如何在向来淡漠的丈夫面前表达自己真正的感受,何况她现在不仅是报章杂志常出现的话题人物,还是“兆邦金控”旗下“兆信银行”的总经理夫人、潘氏家族第三代接班人的长媳,总不能无知地随便开口讨救兵,即使是犹如亲姊妹的梁欣欣。 当初是她硬要堂姊牵起这条线,如今又怎能向她开口,说自己和丈夫根本还像是陌生人…… 男人喉间滚出一抹粗重的呻吟,一个翻身躺在她身旁,结实的胸膛不住地起伏。 依然沉默。 偌大的房间弥漫着欢愉后的气味,没有亲匿温暖的拥抱,也没有耳边的私密絮语,两人各自喘息未定地躺着,只有宛如黑夜般的沉默圈围着汗水淋漓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潘天柏起身,拾起窗边贵妃椅上的睡袍披上,跨步准备走出去。 “你……不睡吗?”床畔顿失温暖,梁凯茵忍不住撑起身,开口问道。 “去书房。”脚步停住,他没有回头,顿了几秒才回答:“处理公事。” 然后,他旋开核桃木门把,开门出去了。 昂贵的双人床上只留下孤单的她,拥着还留有男人味道的薄被,瞅着一室的幽黯和冷凉。 又是一个孤单寂寞的夜吗? 梁凯茵心口一抽,方才被情欲折磨的氤氲美眸,蓦地又滚出一滴涩凉而不知所措的泪。 ☆☆☆ ☆☆☆ ☆☆☆ 书房里的墙面嵌了数台液晶萤幕,正播放着美国和欧洲的即时新闻,以及股市和期货的交易情形,每一个数字变化足以影响隔日的台股指数。 黑色大桌上摆满了文件,各部门的内控报表、评估报告书、专案合约等等,每一份都等着他批阅,潘天柏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他越来越不明白,这样的婚姻究竟算什么? 三十二岁,被视为第三代接班人的他,生活与事业始终满是积极的计划和安排,从被送出国去念哪个学校、交哪些朋友、参加哪些社团,回国后至集团的哪个单位开始学习、和哪些人交际应酬、参加哪些派对聚会、从哪个部门跳至哪个部门……这一切全由向来强势的家族长辈掌权安排。 婚姻也是。 身为长子,又是家族长孙,他从小便明白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父亲总是把他带在身边学习,也让他很早便看尽富贵人家的起落,他越来越清楚自己内心对成功的渴望,对庞大家族事业的野心和企图心。 于是,他早早收起年轻易动的心,把时间和精神全部投注在年营收破千亿的“兆邦集团”。当他逐步在集团内站稳之后,父亲开始替他挑选结婚对象,向来忙碌的行程硬是挤入相亲活动,他和不同的名嫒闺秀吃着一场又一场无趣的晚餐。 一顿晚餐比一场会议还难熬。 正当他意兴阑珊,想以公务繁忙为由暂停相亲时,他认识了她,梁凯茵。 那是个有长辈作陪、美其名是两家聚会的相亲宴。 严格说来,那并非两人第一次的见面。同是“湾区菁英会”成员的梁欣欣曾经多次带她来参加聚会,他记得她是梁欣欣的堂妹,长相甜美不俗,而且气质宜人,曾听过几名男性成员讨论谁有勇气去追她。 晚宴结束后,他被父亲要求送梁小姐回家。 谁不知道这种戏码?意思是接下来就是两人独处,互相认识的时间。 这些有着同样豪门背景的千金小姐,在他眼里看来其实都差不多。国外大学学历是基本条件,美貌也是一定的——反正这年头医疗科技进步,只要有钱,想变成哪个明星的模样都不成问题,而且个个多才多艺,插花弹琴烹饪绘画打小白球都是兴趣,但是个性,岂是一顿饭、聊聊天就能清楚的? 他独自走去停车场取车,开到饭店门口时,他烦躁地扒了扒梳整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却看到女主角上了前面那台车。 他扬眉看着那粉紫的身影隐入车内。人家原来另有安排而要独自离开了,相亲自然是宣告失败,这下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踩下油门。 没想到这时前车的车门再度开启,那抹粉紫色的身影匆匆跨出,紧张地望着,才恍然察觉他的存在,急步奔了过来。 上了车,她胀红了脸。“对不起,我上错车……” 他睇了前车一眼,又瞅了身旁的她,那精心妆点过的容颜由白转红,秀眉微蹙,一脸懊恼又羞窘的模样,让他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他要去领车前只开口说自己的车是黑色l字头的房车,然后便要她在饭店门口等着,但同款同色的进口车确实容易混淆,尤其车里的人还称不上熟识,也难怪她会认错了。 “怎么?比较喜欢前面那辆车?”他努力忍住笑,薄唇仍然上扬。 “不是。”她答得很小声,补过妆的粉唇紧抿着。 但这段插曲过后,一路上,除了潘天柏接了几通电话之外,两人便静默无言。 他本就无意认真于相亲,反正家族安排的相亲就像是挑商品一样,先看看彼此身上的标签内容为何,再掂掂商品外观、感觉是否符合心中的条件,最后再请家族长辈裁定。 所以,无论他个人的感觉如何,最终的决定权都不会落在他身上。 这位方才坐错车的梁小姐比过去相亲的对象有趣,可她并不多话,他本想再说几句玩笑话让气氛轻松,但又思及彼此不算熟识,便选择保持沉默。 况且,一个集团的未来接班人也不该轻佻或过度热情,严峻和冷淡才能建立气势与威信。 半小时后,车子回到梁宅,她下车时也只是简单地道谢便转身离去。 他从后视镜瞧见那个纤秀的身影匆匆奔进大门,心底一沉。走得这么急,像是对今晚的相亲丝毫不留恋,意思是要拒绝他吗? 潘天柏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倏地踩下油门,快速驶离。 ☆☆☆ ☆☆☆ ☆☆☆ 驱车回到位于市区精华地段的高级公寓,住在同一栋的弟弟潘席安拎着spey顶级单一纯麦威士忌,正在门口等他。 “怎样?今天这个对象不错吧?听说梁家的女儿超漂亮。” 潘天柏淡笑,俐落开了门。“这么闲?特地来关心我?” “吃了那么多顿相亲饭,总有个看中意的吧?”潘席安随着哥哥进门。“不然就跟我一样,直接拒绝老人们的安排不就行了?” “然后呢?”他打开冰箱倒出冰块,又找出两包洋芋片,拎了酒杯在沙发上坐下。 “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别傻了。”他心底清楚,无论自己喜欢与否,和任何女人交往到最后还是得等家族判决。 “哥,我是认真的。”敛起笑,潘席安说:“虽然身为潘家人要牺牲许多享乐的权利,但感情和吃喝玩乐不同,难道你想一辈子面对一个走不到心底的女人过日子?” 走不到心底的女人?“有这么糟吗?豪门婚姻不都是那样?” “嗯?” “虚情假意,互相利用的——”潘天柏顿了顿,又是一抹轻笑。“假面夫妻。” “喂,哥,”潘席安嚷了起来。“你别这么悲观好不好,至少潘家还不需要拿我们的婚姻当垫脚石吧?” “如果不需要,又何必安排相亲?”抿了口酒,威士忌特殊的香气散发于口中,潘天柏的心情放松了些。“门当户对太重要了。” “难道要先比完家世背景,才能决定谁能进入口袋名单?”潘席安继续发表意见。“这些门槛实在很无趣。你能看得出这些名嫒淑女们的差别吗?” “你就看得出来?”潘天柏斜睨着弟弟。 “当然看得出来,那些得供起来的千金小姐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一个真正能走进我心底的女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不会干涉,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很多事情让长辈作主就好,自己的意见不要太多,也不必想太多。”潘天柏轻笑,不以为意。“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上个月你负责的专案达成率为什么那么低?” “老天,我又不是来跟你讨论公事!”潘席安拍额。 潘天柏哂笑,替他斟了点酒,才说:“不用担心我的婚姻,我会找时间和爸妈以及爷爷再讨论看看。” 他是真的不急,只是家族长辈……等不及。 不过,方才的那一抹粉紫身影,她窘赧的神情,徘徊在车里的淡馨气息,似乎还缠绕在他的鼻间,微微骚动了他稳如泰山的心。 他不想说明白,是怕弟弟好事插手。深夜躺在床上,他不断地想起在“湾区菁英会”时的情景。 她穿着得体,不过分时髦,低调内敛而富质感。她的谈吐很优雅大方,无论来者是男是女,总是笑盈盈与人轻声交谈,偶尔与他目光相遇,还会对着他甜笑。 那抹笑,其实不娇媚勾人,可是和之前相亲的千金小姐又有些不同…… 如果真要选择结婚对象,论家世、背景、长相、举止谈吐,甚至是感觉……如果真要他选择的话,这位梁小姐倒是可以放入名单。 辗转至天明,他终于决定——与其再浪费时间相亲,不如就选择她。 隔日,他和父亲报告完公事后,淡淡开口,像是顺便提及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爸爸,如果梁家同意,那就以结婚为前提,正式和梁小姐交往看看吧!” ☆☆☆ ☆☆☆ ☆☆☆ 梁凯茵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陪他打了几回小白球,他对她的感觉还不错,至少那与他相视时的粉红小脸,总是扬着甜美、略带羞怯的笑,像是三月春风,微微地熨暖他的心口。 他很快地做决定,直接开口求婚。半年后,便以轰动一时的世纪婚礼,完成他与梁凯茵的终身大事。 当初是他自己选择她,可结婚后,他却开始怀疑这个选择。 以公事来说,结婚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梁凯茵毫不过问或干涉他的事业,但以私人情感来说,他无法确定自己该如何面对妻子。 他以为结婚就是找一个自己可以接受且众人也满意的对象,只要她能安分得体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懂进退知分寸地陪他出席各种必要场合,成功辅佐一个集团接班人刻意塑造的优质形象,其实也就够了。 结婚那日,当她挽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向他,美丽又带着娇羞的酡红脸竟教他胸口一紧,蓦然想起潘席安曾形容过的“走进心底的女人”,那突来的怦然心动,让他感觉这一瞬间,妻子似乎真的走向他的心底。 当岳父将她的纤手交给他,照例叮咛女婿要好好对待女儿,他点头应允,然后轻轻拉过她微微轻颤的柔荑,挽上自己的臂膀。 两人并肩走在婚礼的红毯时,早已见识各种大场面的他,第一次感觉心脏快得像要跳出来一样。 尤其是新婚之夜。 他带着婚宴时残留的微醺醉意吻上她的粉唇,她羞怯万分的脸颊像是颗成熟的红苹果,让他忍不住细细吮啃起来。 隔日醒来,身旁的女人已经下床为他准备早餐,他走到厨房,看见那抹忙碌的纤细身影,竟然感觉心口怦怦跳着。 这是心动的感觉吗?他乍然止步,犹豫着是否要从身后揽住她,给她一个新婚夫妻应该有的早安吻——电影情节多得是这样的场景。 可她在此时转头过来,两人四目交接之际,她似乎有些讶异,随即低头轻轻道声早安,然后继续忙着舞动锅铲。 那轻淡的态度像是他的出现打扰了她的平静。 她的羞怯、她的甜笑呢?婚礼刚过,这些全都收起来了吗? 结婚前,他信誓旦旦不在意对象是谁,只在意家族的安排与背后带来的利益,但是他现在忽然察觉自己竟然在意起新婚妻子的笑容—— 看来是他这个丈夫一厢情愿,热情过头了。 难以言喻的懊恼迅速涌上,他倏地转身回卧室,换了衣服,推说有公事待办,便独自开车去办公室,直到夜深才回来。 妻子似乎也不在意他为何在新婚隔日还要继续工作,只是很客气地问他需不需要准备宵夜之类的话——莫非,她不希望他的陪伴? 他更恼了,抿紧了唇,气闷地往书房走去,佯装忙碌地待了一夜。 然后,他发现自己无法捉摸妻子的反应与个性,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许多。 对外,她的笑容甜美动人,穿着合宜得体,无论是搭配的饰品或脸上细致的彩妆,都是媒体追逐的焦点,派对上最受欢迎的人物,加上言语应对亲切大方,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钦羡赞叹的焦点。 可两人独处时,她却只有沉默。她的外表依然优雅美丽,但颊畔却多了分怯弱而非娇羞,她似乎畏惧他,两人的对话总是很简短,他甚至猜不出她的情绪和想法。 最教他无法理解的是床第之间。无论他怎么激烈,妻子总是默默承受,不拒绝,可也没有热烈反应,甚至连眼神也不愿与他相对,只是咬着唇,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不喜欢他吗?那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 或者她也和那些千金小姐一样,只想找个家世背景足以匹配的优质对象,即使与丈夫维持可笑的虚假夫妻生活,也要延续婚前的富裕生活,一生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他真的不懂。 于是,他开始逃避与妻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有夜晚,他才放任自己与她激烈纠缠,因为唯有她柔软地包覆着他的坚硬时,他才能真实地感觉自己拥有她。 在这段关系里,他感觉自己不只惶然失措,也幼稚得犹如初尝情事的毛躁小子。 在家族的刻意栽培磨练之下,无论是学识、气度、人际关系、工作能力,他堪称是企业界新生代的熠耀之星,但没人告诉过他,要拥有一个完美而真心的婚姻,丈夫与妻子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 他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却发现他的婚姻中已经藏了一个秘密—— 半年前的某一天,他独自前往饭店参加一场工商组织的午餐聚会。聚会结束后,他正要离去,却在停车场看见她低头上了一辆车,而且是和他同品牌同型号的黑色房车。 他立即发动车子追在其后,一路跟回家门。 他看见她开门下车,脚步轻快,脸上扬着陌生的笑容——那是雀跃欢喜又纯真的笑,她从来不曾这么对他笑过。 她绕到驾驶座弯腰道别,男人从车窗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她又开心地笑,两人像是舍不得似的,好一会儿后才挥手道别。 车子已经驶远,他看见妻子走向公寓大门,却又频频回头望着。 这回,他百分之百确定她并不是上错车。 这男人究竟是谁?他确定不是梁凯茵唯一的弟弟梁凯群,也不是他在婚宴上看过的其他梁家子弟。和他的妻子如此亲匿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既恼又怒,激动的情绪无法纾解,竟一拳打上方向盘。 恼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亲密进出;怒的是,自己竟然还为婚姻之道而苦恼——她根本不在乎,他到底在苦恼什么?! 还有那抹笑,那真正令他怒火烧起的笑,她从来不曾给过他的灿笑—— 他决定要查个清楚。没人知道这位堂堂知名银行的总经理,竟会偷偷跟踪自己的妻子,而且连续四天。 他发现妻子总是在中午时间被那辆车接走,然后直奔隐匿在巷弄里的餐厅用餐。他坐在自己车里望着,甚至从落地窗清楚看见妻子罕见的笑靥。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后一天,他们连午饭都不吃了,车子直接开到五星级饭店门前,那男人让妻子先下车后,把车子停在停车场,才慢慢走进饭店大厅。 他把车子扔给门房泊车,迈开长腿追进饭店,看见妻子正好踏进客房电梯,那男人则搭了另一部—— 很好,还知道要避人耳目!但会不会太过分了?连他把车子停在饭店门口时,门房都认出他是潘天柏了,难道她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他潘天柏的老婆吗?! 而且,跟男人……开房间? 他沮丧地颓坐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宽肩被猛拍了下,他终于回过神来。 “哥,你在这做什么?”是他的弟弟,潘席安。 “我……”要说自己是来抓奸吗?不,他说不出口。 “你约了人是吧?我也有约,先走了。”潘席安也没时间和哥哥多聊,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了。 不,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开来,他不能容许这种丢脸事坏了家族名誉! 他起身,跨步走出饭店。 他需要一点时间,把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他一定可以—— ☆☆☆ ☆☆☆ ☆☆☆ 离开书房,潘天柏回到卧房,淡黄的夜灯映着床上的人儿。 轻薄的软被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睡姿却不怎么优雅,不仅横过了半张床,纤手还攀上他的枕。 当时,明明发誓自己一定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可是半年过去了,他却毫无任何行动,只是冲动地在某个夜晚,拎着酒去找弟弟——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妻子似乎藏了一个秘密,你会怎么做?” “这是冷笑话还是脑筋急转弯?”潘席安不以为意地回了这么一句。 “都不是。”他仰头一口饮干杯内的烈酒,硬是压下流窜在口舌中的呛辣感。 看着哥哥冷沉的眸色,潘席安敛起笑,思考了几秒钟,才答:“这要看秘密的影响有多大,才能决定是否有必要揭开。你没听过一个故事吗——” “嗯?”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农夫在家门口救回一个昏倒在地、美若天仙的女人。这女人清醒后,为了感谢农夫的救命之恩,决定以身相许,和迟迟娶不到老婆的农夫一起生活。 “几年过去了,女人认真打理家务,让丈夫过得舒适又温馨,但农夫总觉得奇怪,无论天冷天热,妻子的脖子上始终缠着一条丝巾,而且也不允许丈夫碰触。 “终于有一天,农夫受不了,决定趁着妻子睡着时,偷偷解开这个属于妻子的秘密——” “然后呢?”听了半天,潘天柏有些不耐烦了。 “丝巾解开了,可是……”潘席安压低了声音,很沉很慢地开口。“那个女人的脖子……断了……” “你在给我讲鬼故事?!”潘天柏愠了。 “我还没讲完啊!后来,那个女人显灵,她说——”潘席安喝了口酒,才说:“你为什么要解开我的丝巾?如果不打开这个秘密,我可以陪你走完这辈子——” “你拿个鬼故事来耍我?”亏他还认真听。 “嗳,你没听过吗?这女人其实是来报恩的,前世她被人杀了以后,是农夫好心将她埋了,虽然化作鬼魂,她一心想报答恩人,但是——” “但是?” “但是这个恩公实在太不懂事,硬要揭开她的秘密,这下好了,她也假装不成人,只好继续当鬼了。” “所以?” “你没听懂吗?”潘席安真不敢相信,他说故事的功力有这么差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夫妻之间的秘密别急着解开,有时候,秘密是对方善意的隐瞒——” “还真是个鬼故事!”莫名其妙的鬼故事! 但走在回自己公寓的路上,他不断回想着这个“秘密”的故事。 他与妻子之间,是否也存在一个影响彼此未来的秘密呢? 若他坚持要问,又该如何质问他的妻子? 要探问她那几天在忙些什么,或是直接问清楚,那个和她一起进了饭店房间的男人到底是谁? 可无论是哪一种,他始终难以开口。 也许,不开口也是一种方法,至少不必担心事情闹大,至少可以让妻子留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会改变。 反正,许多豪门名人的婚姻不也只是用来营造形象的装饰,私底下各过各的,人家也能双方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 这叫做假面夫妻吗?那么,他……应该也可以。 他涩涩一笑,轻轻侧身躺上床,近距离瞅着妻子的脸蛋。她没有半点彩妆的容颜白皙干净,还带点珍珠般的光泽,波浪似的长发披在颈项间,盖住雪般的细白肌肤,教人忍不住爱怜。 正当他伸手想拥她入怀时,梁凯茵却醒了。 “唔……”将醒未醒的声音听来很娇憨,察觉男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臂上,她顿了顿,带着浓浓睡意的雾眸转了一圈,才惊觉自己占了他的床位。 所以他方才贴在她身上的手是……想推开她? 丈夫竟然要推开她? “床还不够大吗?”他淡淡回了句,好掩饰自己原本的意图。 “对不起。”她赶紧挪开,躺回自己的位子,故作无所谓。 夫妻之间,需要说对不起吗?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拘谨客气?为什么不能靠过来甜甜地撒娇,即使是假的,也会让他好过些,让他能撇下掩饰、伪装,不必再说服自己对妻子和婚姻都已无所谓…… 对,继续假装吧,反正假面夫妻多得是拉上被,潘天柏闷闷地侧过身,睡了。 他说的没错,这张床是够大了,足够让两人之间保持一米远的距离。梁凯茵盯着那宽肩的背影,幽幽一叹。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求来的婚姻,继续这样冷淡地过下去吗? 不,绝不! 既然当初能靠着努力和意志把她梦想中的男人引到自己身边,如今有什么理由放任两人继续维持陌生人的感情? 可是,那如大峡谷般的距离,如冰山冷绝似的背影,她该如何越过、如何克服? 梁凯茵垂下头,无助地低叹。 第三章 这天下午婆婆来访,两人约好一起挑选要捐出给即将举行的“兆邦慈善文教基金会”义卖活动的饰品,梁凯茵忙着在客厅准备下午茶。 “妈,您看哪几个比较合适?”布好热茶和点心后,梁凯茵捧着一叠精致的珠宝盒出来,让婆婆亲自挑选。 去年的拍卖会是她第一次以潘家孙媳妇的身分参加,母亲设想周到,早已替她准备好适合捐出作为拍卖品的珠宝,但今年梁家正忙着大陆的事业,她实在不好再为了自己的事回去麻烦母亲。 “这些吗?”潘夫人仔细鉴赏后,略略沉吟半晌。“是都不错,不过看起来比较年轻了些……” 梁凯茵马上懂了。“妈,不好意思,我的首饰比较普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坏了。这些首饰都很美很漂亮,也不是不够价值,但似乎还不够特别。”她拍了拍媳妇的手。“你也知道,到时候出席的贵夫人们几乎看遍奇珍稀宝,要让她们愿意高价出标买下,还得多费心思。” “是,妈。”婆婆说的没错,都怪她平时买东西只想着自己的喜好,以至于连一件能端得上台面的珠宝也拿不出来。 是不是该厚着脸皮回娘家讨救兵呢?梁凯茵想着,却被婆婆的轻呼声打断思绪。 “这只茶壶保温罩真特别。”潘夫人端起细致骨瓷杯,注意到眼前午茶组的特殊风景。 铺在大理石茶几的餐垫上有只正在玩毛线的小猫,纯白的茶壶套着一张笑咪咪的猫脸,是以和风花布拼成的保温罩,杯垫上亦是不同姿态的猫咪俏模样。 “你喜欢猫吗?”潘夫人间。 “也不是。”梁凯茵据实以告。“是照书做的,我还做了狗儿和小熊,总共有三个系列的图案。” “你自己做的?”瞧见媳妇认真地点头,潘夫人更讶异了。“这很费工吧?” “这些只是基本练习而已。” “还有更多?” “呃……因为时间很多,我也喜欢玩布。” 这是事实。除了去基金会帮忙,或者陪潘天柏参加应酬,其余的时间她几乎都在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最适合做拼布。 “可以让我看看吗?”潘夫人柳眉一扬,兴致更高了。 “好,那就……献丑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领着婆婆到客房,轻轻推开门。 客房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和客厅的深色简约精品风格截然不同,这个房间的色调温暖,浓浓乡村风格,墙上挂的是以拼布作成的壁饰,床上铺的是整套的拼布床被组,窗台下有张白色工作桌,似乎还有未完成的作品。 梁凯茵打开古典气质的橱柜,潘夫人惊讶地瞧着里面近百样的各式拼布小玩意,有相框、杯垫、小袋包、猫咪、狗儿、泰迪熊等等,不仅是拼布,还结合法式刺绣与手工染画,既可爱又富意境,她瞧得目不转睛,最后忍不住拿出来把玩。 “你竟然会拿针线做这些……这些细致的东西!”她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年轻人谁有耐心做这些小玩意?何况还是个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富家女。 “我从小就在布堆里长大,很喜欢玩布。在美国念高中时,寄宿的房东是个很会做拼布的老太太,于是就跟着学了些。”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开始缝得好丑喔。” “怎么都没听你提过?”潘夫人爱不释手地摸着一只泰迪熊。 “自己做着好玩而已。妈……”她迟疑地唤了唤有些出神的婆婆。“您反对我做这个?” “怎么会?”潘夫人笑着解释。“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着想收藏潘家媳妇亲手缝制的拼布作品……” “啊?”梁凯茵错愕极了。“可是,这、这只是些碎布缝成的小东西,不是名画或珠宝古玩,完全称不上价值,怎么好拿出去……” “这些作品是小了点。”潘夫人转身瞅着床上的拼布被组,问道:“还有像这样大件的作品吗?” “大件的作品?除了这组,其余的都在娘家,还有一件——”她指着堆了碎布的工作台。“正在做的是想将来给宝宝用的小被……” “那可不行,得留着给孩子呢。”潘夫人笑着。 “那么……”梁凯茵略略思索,思绪有些飘远,一个想法浮上心头。“请等等——” 说完她便奔回卧室,不久后,她抱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大型提袋回来。 “这件好吗?”她小心打开,把里面的拼被取出铺在床上。“全新的百衲被,还没用过。” 那被子以白底玫瑰棉布为底,正中间贴满一圈又一圈重叠的图案,仔细一看,图案是以不同深浅粉红的玫瑰花布拼接而成。 “这是……”抚着精致的被面,潘夫人仔细端详后,诧异地问。 “这是美国的传统图案,称为婚戒——两个戒指套在一起不分开的意思。”梁凯茵解释。“南方乡下的女孩出嫁前,家人朋友们会一起为她缝制一床婚戒百衲被,代表对新人婚姻的祝福。” 潘夫人更惊讶了。“难道这是你的家人……” “是我自己缝的。”她低头,顿了顿。“决定和天柏结婚后,我就缝了这床被。” “原来如此。”潘夫人赞叹。“这意义非常好,怎么不拿出来用?” “这么丑,怎么能真的拿来用?自己做着好玩而已……”被婆婆这么肯定,梁凯茵脸都红了。 “虽然我非专业人士,但以一般眼光来看,我倒觉得非常精巧细致,尤其是心意,根本没得比。”这个媳妇把待嫁女儿的心情全密密缝进去了。 “妈,结婚时我爸妈送了几套自家代理的进口寝具,根本用不完——” “我知道。现在家里用的寝具也都是亲家母特地送来的,花色、质料和做工真是没话说,梁家代理的品牌果然非常高级。” “所以我想,这床被……如果妈觉得适合拍卖,那就……” 反正这床被也没机会摆在床上——丈夫连她都不想多看了,怎么会有兴趣想知道这床百衲被的故事?何必摆出来招他嘲笑呢? “天柏知道吗?”潘夫人忽地问了句。“他看过这条被吗?他知道你为了和他结婚而费了这么多心思吗?” “他——他没看过,也不知道我老是忙这些。”她的丈夫根本从不停下脚步看她,不过,这些话怎能在婆婆面前说呢? “太丑了,我真的不好意思让他看见。”她急着把话说得更圆滑委婉。“而且和房间装潢风格根本不搭……” 潘夫人没错过媳妇脸上细微的变化,心底有了打算。 她喜欢凯茵这个孩子,梁家把她教养得极好,雍容又识大体,只是她和天柏之间看似恩爱,但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两人一同出现时总是挽着手,却很少低头亲密交谈,目光总是各自飘向远方,这实在不是新婚的幸福夫妻该有的态度和表现。 “找个机会让他知道吧。我保证他不但会大吃一惊,而且还会非常喜欢。” “妈——” 潘夫人微笑盯着梁凯茵,很快有了决定。 “这床被就拿来拍卖吧。不过那条宝宝用的百衲被……你可得赶赶进度了。” “啊?” “小茵,我不是给你压力,你也想要孩子,不是吗?否则就不必费心缝被了。既然有心,那么趁着年轻生养比较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跟妈说——”潘夫人顿了顿。“需要看医生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 “妈——”她知道婆婆是好意,但这件事并非她一人能决定啊…… “别把我当婆婆,就当是娘家妈妈吧!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呢。” 婆婆向来待她极好,既没有豪门婆婆的严厉家规,平时相处和善又关心。 “谢谢妈。” 这段婚姻得来不易,比独自手缝这床被更困难千万倍,但是要这样放弃吗?就这样妥协吗?她茫然极了。 结婚前,她用尽心思争取幸福的机会,如今已踏入婚姻的门槛,难道就不能再努力看看吗?她究竟在惧怕什么? 握着亲手为自己的婚姻缝制的百衲被,梁凯茵对着婆婆甜笑道谢,心头却揪紧了。 ☆☆☆ ☆☆☆ ☆☆☆ 隐匿于信义区超高大楼内、隶属“兆邦集团”的联谊招待会所,此刻正忙着为一年一度的“兆邦慈善文教基金会”慈善义卖做最后的确认。 近百坪的空间已布置完毕,会场的前方是经过设计圈围而成的展示区,投射灯与订制的水晶架,把每一项即将准备义卖的商品衬托得价值非凡。 “兆邦慈善文教基金会”的组织主要以潘夫人为首,潘氏家族的其他女眷为辅,共同为家族企业建构柔性良好的形象。为了在今日的活动上互别苗头,这些女眷们不但纷纷捐出各式珠宝和珍藏品,还四处邀请企业界、娱乐界与艺文界共襄盛举,将活动规模提升至仿佛是国际级拍卖会,所有名嫒贵妇们盛装打扮,隆重偕同出席。 梁凯茵为了这个活动已经忙了好些天,虽说基金会将此活动交给公关公司承办执行,但总有些细节需要再三核对确认,尤其她才刚加入潘家一年多,算是新入门媳妇,众人的眼光更严厉挑剔,稍有差错,势必被拿来大做文章。 她倚在罗马柱旁仔细看着流程表,冷不防一个娇媚的声音插入—— “嘿,潘少奶奶,还不出来招呼贵客,躲在这儿干么?” 说话的正是她的堂姊梁欣欣,奉命代表梁家参加今天的拍卖会。 “姊,吓死我了!”她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没看见我正在认真工作吗?” “是是是,当了少奶奶就是不一样,在梁氏基金会就没见你这么认真过。” “姊,今天是准备来撒钞票吗?讲话这么大声。” “能不撒吗?我今天可是扛着钞票来替你做面子。这么重要的任务,压得我肩膀都快垮了,明天可得陪我去做spa!” “扛什么钞票,带张空白支票就行了。”明知堂姊故意逗她,梁凯茵却忍不住笑了。 “喂,有没有打算要我标哪个好东西呀?”她知道拍卖商品的名单早就在梁凯茵手上。 “都可以,你看喜欢的都好。” “你呢?你拿什么出来?” “一只翡翠别针,我婆婆替我捐的,大概不好意思嫌我的首饰太普通……” “什么?你还让婆婆替你操心这个?!” “我说要回娘家找,她就说不用,她来处理就好……” “你——你还真好意思!这笨蛋,怎么不早说!咱们梁家难道拿不出像样的珠宝?虽然长辈最近都不在台湾,但我多少可以帮忙啊,自己拿不出个东西来,还让婆婆替你做面子,你真是——” “我有啊!”被训了一顿,梁凯茵抗议。 “你还有别的拍卖品?” “我……”她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蚋。“我做的百衲被……” “你是说——”梁欣欣杏眼圆瞪。“你自己车缝的那些破被子?” “哪有那么糟?我婆婆还说涵义特殊呢!”她努力为自己平反。 自从决定要把这床拼布被拿出来拍卖后,她心口总像是悬着什么。 是不舍?还是真的想放弃婚姻了? “一条碎布凑出来的破被子,算什么涵义?要是真要床单软被,梁家代理的品牌随便找一款,至少还有十万块以上的价值,可你却拿自己做的……”梁欣欣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真有你的!” “所以今天要帮我呀!”终究她还是不舍,不如要堂姊买回来好了。 “帮你什么?买那条破布回去?我不被婶婶骂死才怪!” “喔,好吧。”她嘴角都下垂了。 瞅着那张失望的脸蛋,梁欣欣仔细想想也不对。“要是让别人买走了,岂不更难看?不行——” 梁凯茵水眸一亮。“就是啊!” 睨了堂妹一眼,梁欣欣继续嗔斥。“你还好意思说?” “唉哟,姊……” “好啦,知道了。”看来今天这场拍卖会是尴尬到底了。 梁欣欣认了,却还是忍不住凶她。“潘少奶奶,前面的客人越来越多了,还不快去招呼?” “是,马上去!” 有堂姊的帮忙,这床被子应该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一思及此,梁凯茵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她忙着与潘家其他女眷一起招呼陆续抵达的贵宾,梁欣欣忽然又悄悄靠过来,在她耳边低语。 “想不到欧俐薇也来了。” “欧俐薇?” “你忘了吗?你老公在美国时的女友,旧金山大学的那个——” “姊!”她低嚷,想阻止堂姊再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过去的事当然不必再提,但你给我好好表现,别输给那女人。” 输赢要如何界定?又该要怎么表现?梁凯茵微恼地咬了咬唇。 欧俐薇为什么也来参加?印象中,邀请的宾客里并没有这个名字……梁凯茵不着痕迹地走近签名处,一边和工作人员核对已抵达的宾客名单,顺势找到欧俐薇留下的名片。 vg时尚杂志主编 欧俐薇 她快速环看一圈,看来是原本邀请的vg时尚杂志社长夫妇并未出席,改由主编代替了。 算是公务在身,所以欧俐薇才会出现在这里,没必要想太多吧……她这么暗暗安慰自己。 不久,拍卖活动正式开始,由基金会董事长潘夫人致词后,立即展开募款拍卖竞标。 将近五十款的精品很快就在名模的展示与主持人的热力推销中被抢标完毕,只剩下最后压轴的百衲被。 打从拍卖会一开始,众人便纷纷揣测这床被究竟是什么来历——这可是名嫒贵妇们用来展现实力的地方,若说是慈禧用过的锦被还说得过去,但看起来明明只是一床拼布被…… 此时,雍容华贵的潘夫人亲自上台,保养得极好的玉手遥指着两位名模摊开展示的被子。 “这床百衲被的背后其实有个很美丽的故事。上面的图案称为婚戒,象征永远相随陪伴的婚姻,中间的菱形是钻石,代表永不磨灭的爱情。这是我的媳妇凯茵与小儿订婚后,为了祈求婚姻幸福而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 潘夫人顿了顿,环看正认真听着故事的宾客们,淡淡一笑,继续说:“大家都知道,小儿与媳妇两人婚姻美满,这两个年轻人经营婚姻就像制作这条百衲被,用心、耐心、细心、真心,苦心、才能密密织出幸福。这床被一直收在柜子里舍不得用,做工和质料不说,光是蕴涵的涵义就令人感动,因此我鼓励凯茵把这条百衲被捐出来,让别人也有机会感受幸福。” 话才说完,台下已扬起一片赞叹与称羡声,潘夫人优雅颔首一笑,主持人收到暗号,立即宣布竞标开始。 潘夫人把百衲被的意义演绎得太完美,加上已是最后压轴拍卖品,喊标的声音此起彼落,竟然一路喊到三十万。 花三十万买一床碎布手缝的被子,到底算贵还是便宜?梁欣欣心不甘情不愿地举牌出价。“四十万。” “五十万。”有人继续出价。 梁欣欣转头一看,不由得一惊——加码的人竟然是欧俐薇! 印象中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出价,如果这床被子落到前女友手上……这还得了? “六十万。”她咬牙喊了。 “七十万。”欧俐薇继续出价。 现场一片寂静。虽说这床百衲被寓意深远,但要这群贵妇们花上几十万买一张被子,恐怕还不如留着买个柏金包来得甘愿,再说前面的拍卖品也几乎都有出钱认购了,要说做公益,也算尽了心意。 因此也没人有兴致继续加码。 梁欣欣举牌。“八十万。”只剩两人争一床被子,这下非买不可了。 “九十万。”欧俐薇气定神闲地继续出价。 社长与总编早已授权给她,而且赞助额度是一百万,也就是说,即使什么拍卖品都没标到,这一百万依然会捐出去,因此无论在这场拍卖会里买到的是什么,上面都不会有意见。 这床洋溢幸福气息的被子,除了和前男友有某些关联之外,确实吸引感情路一直不顺遂的她,她被这床费工耗力的百衲被的意义打动了。 买回来后,她还可以顺势写一篇关于豪门家族与百衲被的专题报导,想必将会引起一阵手工拼布的风潮。 现在是怎样?一床被子的出价竟然以十万为单位!欧俐薇到底是什么意思?梁欣欣打从心底冒火了。 “一百——”她正要出价,却被打断了。 “对不起!”有人从门口进来,高喊:“不好意思——” 梁凯茵错愕地看着一路走到台前的男人。这不是潘天柏的特助之一,吕晋汉吗? “我是‘兆信银行’潘总经理的特助,由于潘总公务繁忙,一时赶不过来,特地要我代表他个人来参加这次的拍卖会——”环看早已一片讶然的台下,他从容不迫地说出自己的任务。“潘总交代,这床百衲被是太太的心意,意义非凡,他实在舍不得割爱,无论多少钱都要买回去——” 吕晋汉顿了顿。“所以,我先替潘总出价——一百五十万。” 台下一片哗然。 一百五十万?梁欣欣不着痕迹地倒抽一口气。搞什么?原来人家老公自有打算,凯茵还要她护航个什么东西呀! “哇,一百五十万!还有没有哪位想继续加码?”主持人忙着征询梁欣欣与欧俐薇。梁欣欣水唇一扬,甜甜微笑摇头,倒是欧俐薇…… 她淡淡一叹,精心描绘的粉唇轻启。“潘总一片深情,我们怎么好再坚持?” 吕晋汉微笑致谢。“感谢欧小姐——您是vg杂志的欧主编,对吧?不好意思,承让了。” 她还能说什么?欧俐薇只得微微一笑,完美退场。 见无人继续加码,主持人赶紧宣布。“一百五十万成交!恭喜潘总,果然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啊!” 掌声热烈响起,潘夫人笑着轻推身旁怔愣的梁凯茵,她才恍然回神,起身向众人鞠躬表达谢意。 掌声好不容易渐歇,主持人以感性的语词结束活动,宾客们纷纷起身离席,潘夫人领着基金会成员到门口送客,这时,电梯门一开,迈步跨出的颀长人影立即又引起骚动。 “抱歉,我来晚了!”潘天柏挺拔的身材在贵妇群中特别显眼,他微笑向众人致意,然后走到母亲身边一同送客。 “哎呀,瞧瞧天柏对凯茵这么体贴,真教人感动。”潘二婶亲匿地拍拍他的臂膀,直嚷着:“回去我一定得说给你二叔听听!” “就是啊,好恩爱喔!”旁人跟着附和。 “潘总和太太一起拍张照嘛!” “对啊!合照合照!” 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潘天柏伸长手,轻松地将站在母亲另一方的妻子拉到自己身边,又轻轻拥入怀里。记者们像是事先排演过似的,在短短几秒内全扑到最佳位置并迅速架好装备,镁光灯闪得梁凯茵几乎睁不开眼,只觉阵阵昏眩袭来。 但身旁的他将她拥得很紧,她闻到熟悉的气息,心头忍不住暗想,若是此刻真的晕了过去,其实也不要紧吧? 折腾许久,就在梁凯茵以为自己真的会晕过去时,终于被推进电梯。 “你先和天柏回去吧!”婆婆这么对她说。 梁凯茵瞄到丈夫手里拎着那床收整在提袋里的百衲被,才清醒过来—— 天哪!她的丈夫出钱买下那床她本想狠心弃让的被,而且还拎在手上! 她真想逃,可自己的手被丈夫握在手里,似乎还用力捏了她一下,梁凯茵这下真的完全回神,连忙点头行礼道别。 电梯的速度说快也不快,却正好在抵达一楼打开门的刹那,遇上刚从隔壁电梯走出的一群宾客,巧的是,欧俐薇也在其中。 梁凯茵直觉抬头望向身旁的丈夫,心口猛然一提——也许,他比她更早发现旧情人,因为那张俊雅的脸庞已扬起笑意,目光迎向款款步来的欧俐薇。 “嗨,bowen,又见面了——” bowen是丈夫的英文名字。明知许多年龄相近的朋友都是这么唤他,不知怎地,此刻听来分外刺耳。 她不以客套的“潘总”来称呼,却使用他们在恋人时期的亲匿名字,而且,“又见面了”,这代表…… “你也来参加这场拍卖会吗?”丈夫的语气很温柔。 “我很幸运,老板让我来参加这场盛会。”欧俐薇的个子比梁凯茵还娇小些,只见她仰头,甜甜笑着。“明天下午两点,别忘了!” “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这样的对话,分明像是非常熟识的朋友,他们这对旧情人不但仍然保持联络,而且还在她的面前提醒明天的约会,是当她隐形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望着丈夫微笑的侧脸,梁凯茵的胸口越发揪疼起来。 怎么离开招待所的,梁凯茵已经记不得,直到坐进丈夫的车子里,她才怔怔问着:“你不回办公室吗?” “妈要我今晚早点回家。”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怪,梁凯茵想再问清楚,但转头望向他,那线条分明的侧脸上笑意已消失无踪,只见他薄唇紧抿,像是极度不悦。 对她就是这样的表情?她是他的妻子啊! 这段婚姻还值得努力吗? 梁凯茵转头望向已逐渐点亮夜灯的车窗外,涩然无言地问自己。 第四章 从招待所回家的路上,潘天柏始终不发一语,梁凯茵也不想开口,气氛诡异,感觉更冷凉了。 一回到家,潘天柏就去沐浴更衣,梁凯茵快速简单地做了两份野菇奶油面,搭配生菜沙拉,两人面对面吃下沉默的晚餐。 婆婆为什么要他早点回家?那张脸冷酷得像是北极冰山,活像她做错什么事。 做错事的应该是他——她是他的妻,可他对她冷淡,却对旧情人温柔地笑,甚至还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跟旧情人约了明天要见面! 丈夫根本只是把她当成合法的伴侣,塑造形象时的必要工具,才会毫不在意地在她面前与旧情人亲密互动…… 他还向对方保证,明天下午两点一定准时相会,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这对旧情侣一直都是这样密切往来吗? 她多么想学着电视剧里的老婆,不顾一切追问清楚,可是知道事实的真相后又如何?她能向公婆指责丈夫的行为?还是回娘家哭诉自己的委屈? 再者,她根本没有勇气亲手揭开这一切。她害怕自己看似美好的婚姻,其实犹如张爱玲笔下那件布满虱子的华丽袍子,轻轻一掀,便破碎不堪,再也没有任何修补的机会。 与其如此,她宁可戴着假面具,继续和丈夫维持表面幸福的婚姻…… 梁凯茵把餐盘放入洗碗机,心底不住地胡乱想着。 潘天柏从书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妻子对着洗碗机发愣的模样。 她在想什么?想得眉头都皱了。 是他回来得太早,让她觉得苦恼吗?潘天柏心一沉,微微愠怒。 “洗碗机坏了?”他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刻意低语了句。 “啊!”她被吓着,手上的抹布甩了出去。 潘天柏拾起抹布,锐眸直瞅着她,似乎正等着答案。 “没坏,我只是……”梁凯茵惊魂未定。“只是有点累了。” 累了?他还打算今晚要和她谈谈…… 昨天中午,母亲特地做了午餐,专程送到办公室给他,说是很久没和儿子单独吃顿饭。他一听就知道一定有事要谈,便要特助把一点半的会议往后延了些,母子俩坐在沙发上吃起特制爱心午餐。 “柏,和凯茵的生活过得如何?愉快吗?” 忽然被母亲这么问起,他的心猛然一紧。 “结婚……”他极力压下情绪,淡然一笑。“不就是这样吗?” “这样是怎样?你们夫妻间的事,我其实不想过问,不过倒有件事,该让你知道——” 潘夫人把梁凯茵亲手缝制的百衲被故事仔细对他说了一遍。 “柏,虽然这一切是我提议的,但我不认为凯茵真的舍得把这床被子捐出来,所以,我要你明天下午出席拍卖会,把这床被买回来。” 潘天柏抿紧了唇,不发一语。如果这床被真的这么重要,她又何必大方捐出来?既然说是为了祈求幸福婚姻而亲手缝制,怎么可能因为婆婆一句话,就爽快将婚姻的象征拱手送出? 是她已经不在意,也无心继续维护这段婚姻了吧? “你们之间果然有问题,是吗?”潘夫人一叹。“别以为你们假装得很好,我的眼睛也许老花,但我的心可没瞎。” 是妻子对母亲说了什么吗?“妈,不是您想的那样——”他若无其事地否认,不想让母亲知道媳妇究竟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这个秘密一旦揭开,潘家是绝对容不下梁凯茵了,届时不但引起风浪,甚至会强逼这段婚姻就此划下句点……不,他一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那又是怎样呢?我感觉不出你们两人在幸福婚姻里该有的热情。”瞅着闭紧薄唇的儿子,潘夫人下了重药。“别以为假面夫妻可以过一辈子——” “假面夫妻?不是处处皆是吗?”潘天柏淡然冷笑。 “我和你爸爸就不是!”潘夫人直接下令。“总之,明天下午过来把那床被赎回去,而且不准加班,准时把凯茵接回去,把你们之间的问题好好谈清楚。” 母亲向来很少对他下令,一旦开口,自然是容不得拒绝,但要他配合演戏,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做不到了。 他曾以为表面的应付比付出真心来得容易,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一旦有了在意、有了期待,就再也难以虚应了事。 于是,他决定找个理由要特助代为出价,他算准时间,才在最后时刻出现。 果然一切全如母亲事先推演的,完美的结局想必又将占据明日媒体娱乐版不少的篇幅,至于他与她—— 也许是时候把该说的说清楚了,至少要警告她收敛些,别让潘家长孙媳有任何不堪的新闻成为娱乐版头条。 而且,他也无法继续和她假扮恩爱夫妻…… 瞅着抬头疑惑望着他的妻子,潘天柏俊帅的脸庞一凛,拎起回来后一直放在客厅角落的百衲被,示意要她跟着一起进卧室。 “总该让我看看一百五十万的代价——” 来了,丈夫终于有兴趣瞧瞧这床被了——不过,他听起来对这床被的价值颇有微词,如果真的花了这笔钱而惹他恼怒,她是不是干脆自掏腰包算了…… 梁凯茵默默跟进卧室,心里胡乱想着。丈夫把提袋打开,她紧张地接过手,拿出百衲被小心地铺整在床上。 潘天柏先是仔细端详整个图案的组成,然后斜坐在被子的另一端,伸手轻抚过数不清的接缝处,修长的指来回温柔地摸着,静心感受那如诗般奇异而美好的触感。 认真来看,那一针一线的手缝技巧绝对不如机器来得精准,但纯手工的纹理却是这般质朴而细致精巧——老天,这要花上多少时间? 他感觉坚硬的心口似乎为那藏在细密针织中的情意而融化,但他旋即又想起,如果妻子愿意在他们结婚之前,费尽心思祈求她与他的美好婚姻,那为何又会勾搭上其他男人? 刚热了的心瞬间又冷了下来。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 潘天柏抬头想开口,却发现妻子似乎正想转身离去,他长手一伸,挽住她的腰际,梁凯茵一个不稳,跌坐在他的长腿上。 “啊……” 方才瞧见丈夫仔细抚摸百衲被,那手势和力道,简直像是正在对待项级艺术品,害她一时心跳飞快,慌得想逃,没想到却被逮个正着。 “去哪?” “我只是想去洗澡……”她随便编个理由。 “等等。”一抹淡香随着她的靠近而袭来,他忽然觉得有些热。“关于这床被,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梁凯茵诧异扬眉,随即又垂下头。“呃,那么……这笔钱……我来付吧!”她的银行帐户数字还不太难看,至少足以支付这笔捐款。 “谁要你付这笔钱了?潘家每年编列足够的公关预算,还不需要媳妇掏腰包自己付帐。”他要听的不是这些! 为什么日夜赶工做了这床被,却从不拿出来与他共用,甚至舍得捐出去拍卖……这些,她是不是应该跟他说个明白? “我只是……”丈夫和她靠得好近,用这种姿势说话,实在……好令人害羞。梁凯茵水嫩的脸颊顿时烧红了。 潘天柏的锐眸没错过妻子脸上的赧色。他只是丢了个简单问题,却似乎教她很难启齿。 她会怎么解释?还有,关于那个男人……妻子的粉唇会吐出什么令人心碎的话语? “算了,先别说这些——”他吮上她的颈,选择让欲望压下心上的苦涩,封闭自己的耳,断绝妻子的话语。 明知丈夫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却闪躲着。“可我还没洗澡,也没卸妆——” “不必了,我不介意。记得——卸下你的心就够了。”他咕哝了句。 在床第间应该是两情相悦,不该冷淡以对…… “什么心?”她微微挣扎,没听清楚丈夫的话。 潘天柏没空回答,有力的大掌迅速拉起白色针织线衫扔在地上,下一秒,蕾丝胸衣已被弹开。 ☆☆☆ ☆☆☆ ☆☆☆ 梁凯茵真的感冒了。 隔日早晨醒来,丈夫已不在身旁——很正常,他一向晚睡早起,无时不刻忙着工作。 那张百衲被呢?昨夜恐怕已被蹂躏得……梁凯茵不敢再往下想,她探看身下,铺的还是前两天刚换上的真丝床罩组,该不会是丈夫把那张至少价值一百五十万的被子给扔了吧? 她微微伸展四肢,想起身找出百衲被,却感觉全身虚软无力,而且,像是从骨头深处冒出来的酸疼,比以往激烈欢爱后来得更是明显。 勉强下床后,她踉跄地走到浴室漱洗,在镜子里看见颈间丈夫留下的暗红证据,苍白的脸颊还浮着异样的绯红…… 人都不知已经离开多久,她还脸红什么?梁凯茵泼了一把冷水想浇退热意,可是没用,反而感觉头痛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晕眩昏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外面的贵妃椅坐下,明明摸起来是暖烫的体温,却觉得浑身发冷,甚至微微颤抖。 似乎不太对劲,是感冒吗?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给丈夫。如果,生病的脆弱时候,丈夫能将她拥在怀里,哄着她喝水吃药,亲匿地温柔呵护…… 但,日理万机的潘总经理愿意为了一个小感冒回家看她?这通电话拨出去,会不会只是换得直接冷淡的拒绝,甚至还要嘲讽几句? 她的心一酸。算了,还是拨给私人医生好了…… 想归想,她却没力气起身,幸好向来准时上工的钟点佣人正巧开门进来,一看见梁凯茵病恹恹的模样,立即奔到她身边。 “怎么了?少夫人。”陈妈伸手贴上她的额,惊呼:“好烫,发烧了!” 原来是发烧了,难怪这么不舒服。 “我马上打电话给大少爷!”陈妈拿起手机,却被她拉住。 “不要……不必了。”梁凯茵阻止她,嗓音沙哑。“只是小事,别烦他,他很忙的——” “但……”看着女主人虽虚弱但坚持的眼神,陈妈不得不屈服,转而提议。“那我请医生马上过来。” “麻烦你了。”既然病了就该看医生,最好是马上痊愈,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病弱的模样,否则不知又会招来怎样的冷淡对待。 潘家私人医生的效率超快,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公寓,确定梁凯茵是季节性感冒后,立即为她下药退烧。 她不知不觉地睡着。几个小时过去,当点滴空袋被拆掉后,她才悠悠醒来,听见医生正在交代佣人——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个小时后再让她吃药,记得熬点清粥让少夫人垫胃……” 两点?她望向窗边的缇花窗帘,现在是下午两点? 不正是丈夫与欧俐薇约好见面的时间? 他们正在做什么?是叙旧?谈情说爱?或者……做着像昨夜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而她却病恹恹地躺在这里,想要丈夫的关心照护,却不敢开口。 裹着柔软的床被,她的胸口汹涌翻腾,蓦地揪疼起来,心碎的泪沿着甫退烧的苍白脸颊落了下来。 刚送走医生的陈妈端了温水进来,瞧见她竟然悄然落泪,急着安慰。 “少夫人,很难受吗?别哭,我马上跟少爷办公室联络,请他尽快回来陪你——” 来不及抹泪,她伸手阻止陈妈的好意。“不用了,他很忙。”忙着与旧情人约会。 “再忙也得让少爷知道呀!太太生病了,先生当然要关心,何况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那么好,一定得联络一声才行,不然少爷回来后会怨我……”陈妈边走边念着,人已经走出卧室了。 梁凯茵也没力气阻止。算了,就随陈妈吧! ☆☆☆ ☆☆☆ ☆☆☆ 黄昏时分的霞光从窗外映入,淡淡灿色洒落在斜卧的身影上。 潘天柏走入卧室时,眸里映入的就是这幅景致。 下午刚到vg杂志社专用摄影棚准备拍摄专访用的照片时,他接到由特助转达的消息,说妻子病了,已联络医生看诊完毕,目前发烧渐退,但身子虚弱、亟需照料等等。 “太太病了?”欧俐薇在一旁听见了部分对话,猜测地问。 “嗯,是感冒吧。”他淡淡一笑,随着她进入摄影棚。 “急着回去陪她吗?要不要取消今天的拍摄?” “不必了。”即使想回家探看妻子,但他也清楚事有轻重缓急,既然有医生照护着,她应该无大碍。 他佯装无事继续拍照,可是笑容却僵硬如冰,硬是重拍了好几回才完成。他要自己镇静以对,还把欧俐薇的专访稿逐一审视后才离开杂志社,飞车回办公室,把几份急需他签名的文件解决,并且交代特助群立即取消接下来的所有会议,才拎起公事包离去。 他表面镇定,心里却如同滚沸的热水般地不安。她是怎么了?与妻子结婚一年多来不曾见她生病,莫非是昨晚太激烈,让她承受不住了? 除了不得已的红灯,他脚下的油门未曾歇缓,一路往家门狂飙之间还不忘打电话询问家庭医生,知道妻子目前略有余烧,应无大碍,但还得继续观察状况。 直到终于回到家,见到她安静地睡着,与陈妈简短对谈后,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潘天柏在贵妃椅前蹲下,仔细端详妻子苍白的秀颜。 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是要解开困扰多时的秘密,把彼此关系完全摊开来说个明白,还是继续在人前扮演幸福美满、人后冷淡过日的夫妻? 他仍然不知所措,将大掌轻贴在妻子额上探着尚未完全退去的热度,长指像是想熨平似地轻抚着她微蹙的眉头,却唤醒她了。 “唔……”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梁凯茵忽睡忽醒,当她鼻间嗅到熟悉的男人气息,又被厚实暖掌温柔轻抚着时,不得不睁开酸涩的眼睛,想确认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迷蒙的眼眨了几下,终于确定真的是丈夫,而且两人还这么亲近时,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她望向窗外。“这么早就回来了?” “感冒了?” “呃……医生是这么说。”她有些歉意。 “我让陈嫂先回去了。” “啊?”意思是…… “保温锅里有些粥,想吃点吗?” 意思是,他要照顾她? 不等她回答,他替她做了决定。“我去端来。” 这怎么行?耽误了他的工作时间,他的脸色大概又要跟冰山一样冷了。 但高大的身躯已经如风似地离开,再度回来时,手上果然端了碗粥。 “烫。”他拉了张紫绒小圆凳在贵妃椅前坐下,舀起一口粥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丈夫要喂她……这是作梦吗?梁凯茵难以置信地瞅着那口白粥,迟迟没动作。 “还怕烫?”他索性尝了一口,温度正好,再晚些就凉了。他动了动汤匙,催促她快吃。 温润的米汤入口,梁凯茵才真实感觉到——啊,真的是丈夫亲手喂她。 他今天一样是话说得不多,但语气和平常完全不同,温柔如冬日暖阳。她一口又一口咽下丈夫的体贴,全身越来越松软。 最后一口白粥滑过紧涩的喉间,暖厚的大掌再度贴在她的额上,接着又探近她的颈间,然后听见丈夫诧异地低呼:又开始发烧了…… 耳温枪、冰枕、冷毛巾,虽然神志被热度烧得有些恍惚,但她的知觉还很清楚,丈夫俐落又快速的动作,逐渐舒缓她因为发烧而难受的感觉。 这真的是平素冷言冷语的丈夫吗?是不是只有生病,才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体贴?如果是这样,那她可不可以要得更多…… “柏——”她一开口,声音涩哑。 “嗯?”潘天柏低声应着。 “可不可以……”她闭上眼,决定开口要求。“抱我……” 他没有回答。 她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只好继续说:“以前在家生病时,妈妈总会抱着我。” 一个温暖的拥抱,会让生病时特别脆弱的心灵得到对抗病毒的力量。 潘天柏还是没有回答,但她突然被拦腰抱起。 他抱着她走向大床。“到床上睡吧,比较舒服。” 梁凯茵低嚷:“已经睡了一天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即使很轻很短也好。 潘天柏不理会她毫无力道的抗议,轻轻把妻子放在床上,在她腰背垫上抱枕,然后自己从另一端上床,健臂将她拥入怀里,让妻子正好贴靠在他胸前。 梁凯茵不敢相信,丈夫真的……真的抱着她! 汲着熟悉的气息,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这是她最美的绮梦。 “要是就这样病死了,我也甘愿。”她忍不住低喃着。 “胡说什么。”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喉头与胸口之间回荡。 “我是说真的……” 潘天柏没有回应妻子的傻话,他睨向窗外,夜晚已来临,黝黑的天色如幕,落地窗只掩着白色蕾丝帘,他想伸手拿遥控按下厚重的缇花窗帘,顺便开灯,怀里的人儿却制住了他。 “不要走……再抱一会儿。”嗓音虽然沙哑,但轻软的语气却教人难以拒绝她的央求。 他只得将怀里的她拥得更紧。 “好舒服……”她喟叹。“你知道吗?我一直好想这样抱着你。” 潘天柏哑然失笑。“像只无尾熊这样?”妻子已经横着半边身子趴在他胸前,要是连两只玉腿也攀过来,不就是无尾熊了? “呵呵,无尾熊。”她傻笑着。丈夫放软又温柔的语气让她忘记拘谨和矜持,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如果你是尤加利树,那我一定要当无尾熊,把你紧紧抱住——” “什么啊?”她的傻话逗得他忍不住轻笑。 “我很想这样抱着你,已经想很久了,可是你从来不抱我……” 已经想了很久?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她面对他总是清冷畏怯,从不开口央求他或撒娇,也从不说出口,甚至……转而走向别的男人? “我好喜欢你,好久好久……从那年开始到现在……至少有……嗯,八年了……”梁凯茵继续低喃。“我喜欢你,喜欢到不顾一切嫁给你,想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八年?妻子什么时候已经认识他八年? 慢着——她说,她喜欢他八年了? 潘天柏的心口狠狠一提,顿时泛起一股既甜又软的热流,瓦解他所有的伪装与坚硬。 妻子的这些话是……示爱吗? 没有得到回应,梁凯茵涩笑,伸手贴住他的心脏,认真地说:“我这么喜欢你,可是这颗心,好像从来没有我的位置……” 她终于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你……爱我吗?”静默许久,他终于开口。 “我当然……”她低笑。“我爱你啊……” 她爱他?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他是不是应该乘机解开横在心头的秘密,彼此坦承以对呢?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还跟别的男人……”他深吸口气,发觉自己说不下去。 以为不过短短几个字,脱口而出应该很容易,没想到话到嘴边,心底隐藏许久的涩苦却让句子硬是梗在喉间。 “男人?” “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甚至还进饭店,上了客房电梯。”他终于强迫自己把话说清楚。“潘太太,我想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第五章 “和男人吃饭?进饭店?客房电梯?”梁凯茵坐起身,思索许久后,才吃惊地抬头望着丈夫。“你、你、你……都看见了?” “不知该说是偶然还是天意,我的确看见了,而且,对方竟然开着和我同样型号的车——我确定你没有上错车。”潘天柏冷静叙述完毕,伸手按开床头灯,深眸直视着妻子。“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合理的解释?” 天哪!竟然让丈夫发现了,而且还被当成是偷情! “我、我……”这下严重了,她紧张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瞅着妻子震惊又仓皇失措的表情,潘天柏顿时心凉了。这要他怎么能不猜想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说不出口?”他沉声。“果然是个秘密?” “秘密?”她一怔,旋即低声回答。“呃,这确实是秘密……” “所以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坦白?” “也不是这样……嗳……”她咬着唇,丈夫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到底该不该说? 还是不肯说?坚守秘密,是为了那个男人吗?潘天柏心泛酸意,冷到极点。 “如果不幸被八卦周刊拍到,图文并茂、洋洋洒洒地写上几大页,我该如何向爸妈还有爷爷解释这项绿帽?你倒是先给我点意见参考看看。” 都已经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得这么清楚,妻子若是真的坚决不说,他又能怎么办? “根本不是那样——好啦,我说!”眼看被误会成这样,不说出来好像也不行了。她低头,别扭地开口:“其实这是……我家的秘密。” “你家?”怎会扯到梁家? “那个男人……”梁凯茵顿了顿。“是我哥哥。” 温暖的昏黄灯光中,她看见丈夫静默几秒后,迸出奇异的笑声。 “哥哥?”潘天柏冷凉地开口。“是堂哥?表哥?还是干哥哥?” 梁家的男人他全看过,她明明只有一个亲弟弟,也是他唯一的小舅子梁凯群。 “真的是我的亲哥哥!”梁凯茵低嚷着。“就是……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啦!” “私生子?”他扬眉,诧异地望着妻子。“我从来没听过岳父大人有任何八卦。” “所以才说是个秘密啊……”她娓娓道来:“哥哥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但他不愿回到梁家,宁愿独自留在纽约生活。今年因为公务被派来台湾出差一年,所以我们就约了见面。因为公司替他安排的公寓还在装潢,所以暂时住在饭店,我怕被狗仔跟踪,就想说去饭店房间比较安全——我还刻意和哥哥搭不同电梯!” 她以为这么做就算低调?难道不知道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吗?潘天柏忍不住蹙眉。 “至于那辆车,是我建议他买的,因为……你的车坐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她觉得丈夫的品味精准独特,他的选择永远都是最好的。 他一怔,唇角微微扬起。“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怕我去求证岳父?” 梁凯茵急着发誓。“我可以找哥哥和你见面,请他把台湾的身分证给你看,父亲栏的姓名真的是我爸!” 那焦急又认真的语气,听起来应该不是欺骗他。真相大白,潘天柏终于松了口气。 “是该见个面。”他喟然一笑。“不过,这算什么秘密?” “家丑不宜外扬嘛!”她垂着头,很不好意思。“这件事在我们家是个禁忌,妈妈知道哥哥的存在,也默许我们姊弟和他来往,但在家族亲戚之间从不谈这件事。” 停了几秒,她继续说:“而且,我也怕被你笑。”依照丈夫冷淡又嘲讽的个性,要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 “我何必笑你?家丑不宜外扬是没错,不过……”他淡笑。“我们应该不算外人了。” “我们……你对我——”她思忖着他的话,反问:“不算是外人?” “别忘了,你是我的‘内人’。” 内、内人?意思是在他的心中,真当她是他的妻子?梁凯茵又惊又喜,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可是,你好冷淡,又好凶,总是笑我……”她无法理解丈夫的逻辑,委屈的情绪一涌而上。“害我越来越不敢靠近你。” 不敢靠近,是因为她觉得他很凶?潘天柏剑眉又扬起,微讶地思索。 “我几时凶过你?”他嗓音很低沉,却隐着笑意。 冷淡嘛,这个他是不能反驳,不过凶这个字,他可不承认,顶多只是刻薄了点罢了。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想逃开问题。 “别想躲,今晚我们把话说清楚。”他揽紧怀里的柔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要指控别人得有充分证据——你说。” “就……”她感觉脸瞬间热烫了起来。真要说吗?这……好吧,说清楚就说清楚,她豁出去了! “就是……在床上的时候……你每次都好凶,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潘天柏笑了。关于这点,他确实需要改进。 梁凯茵感觉丈夫的胸膛微微震动,然后听见他厚沉的低笑声。 她的脑袋一定烧坏了,才会连这些话也说得出口! “那不叫凶,是……热情。”他继续低笑,似乎还有点得意。 “不要那么……热情,我、我受不了嘛!”最好那叫做热情! 她懊恼地低嚷,却被他从温暖的怀抱里拉起,不太明亮的光线里,她看见丈夫带着微笑的俊颜,认真凝视着她。“还有,为什么会是八年?” “啊?”她怔怔望着丈夫。 “你不是说喜欢我已经八年了?” 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她感觉自己心跳好快好快。 “说。” “就是……”她羞得又躲回他的怀里,热呼呼的脸蛋贴在他的胸口,等心跳逐渐平稳后才轻声低语:“二十岁那年,我从纽约飞去旧金山找堂姊,在柏克莱的校园里看到你……” “就这样?”潘天柏讶异。 “就这样?”她的嗓音更低了,像是哀怨,又像是喃喃自语。“这八年来,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拚命想靠近你,你却说‘就这样’?”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思忖半晌,她终于开口。“你能完全接受我,真心当我是你的妻子。” 潘天柏的唇角扬着笑,可却没有接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闻着她发间的淡香,轻轻摇着怀里的软玉温香。 原来妻子是爱他的,而且为他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 什么秘密,什么假面夫妻,全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被丈夫紧拥在怀里,梁凯茵依然觉得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她甚至忍不住想,若这真是一场梦,那她宁可永远都不要醒来。 如果是一场梦……嗯,好像有点困…… “你还没回答……”她低喃。 “还要回答吗?睡吧。”潘天柏抚着她的发,像是哄孩子般地轻拍着她。 “唔……”梁凯茵想追问个究竟,可是男人的体温暖暖地熨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已经酥麻舒服得完全不听话,再也没有力气多问。 于是,汲着丈夫好闻的气息,她唇角噙着甜笑,睡着了。 ☆☆☆ ☆☆☆ ☆☆☆ 不知过了多久,梁凯茵感觉耳畔有个熟悉好听的声音唤着她,挣扎许久,她才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丈夫俊逸的脸。 “啊!”她惊吓得连忙坐起。 “吓着你了?”潘天柏一手按住她,另一手替她调整背后的枕头。“该起来吃药了。” 梁凯茵怔怔望着他准备汤水的侧影,还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现在是几点了?”卧室灯光乍亮,她眨着眼睛适应,瞧见窗帘已拉上,贵妃椅旁的立灯亮着,椅上有台笔电和一叠文件,看来他屈就于狭小躺椅上忙碌公事了。 “晚上十点五十分。”潘天柏端了碗粥在她身前坐下。“喂你?” 丈夫的语气完全不一样了,不算非常轻柔,但至少比平时温暖许多,所以……入睡前的一番对谈,是真实的喽? “不,不用,我自己来。”丈夫的改变,突然教她不知所措,连忙找话接下去。“我好像睡很久……” “感冒要多休息,吃完药再继续睡。”他盯着妻子把白粥吃完,又端了温水和药过来。 “都睡了一整天了……”吞下药,她咕哝着。 潘天柏没有回答,高效率地收走杯盘后,又让她安稳地躺在暖被里,才关掉大灯,上床躺在她的身旁,长臂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贴着丈夫的胸膛,梁凯茵的心脏似乎要蹦出来了。所以记忆里先前那些拥抱和对谈……都是真的喽? “柏……”她试探性地开口。“你……不是还要工作吗?” “不想要我抱着你睡吗?”他淡笑。 “可以吗?”丈夫真的不一样了—— “睡吧。”他低声哄着。 “嗯。”她轻巧地将自己调整成最放松的睡姿,倚着他的胸口。丈夫的呼吸声是最好的安眠曲,梁凯茵觉得好舒服,舒服得就要睡着了…… 但是不对啊,先前突如其来被他质问了一堆,把她整个思绪都打乱了。 他对她有疑问,她对他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 “柏……”欲困的嗓音很软。“欧俐薇……你今天下午和她见面了,嗯?” “嗯。”男人像是抚着小猫似地伸手轻抚着她的背。 “你们……是旧情人嗯……” “老朋友。” “我看过你们在一起……在湾区的时候……”她真的好困。“你和欧俐薇……” “然后?” 等了许久,梁凯茵才模糊地低喃了几句。 “吃甜甜圈……很好吃的甜甜圈……”她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我……也很想要……” 妻子终于睡着了。 潘天柏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软枕之间,深深望了许久,才轻声下床。 他走回贵妃椅斜躺下,把笔电放在长腿上,却无心继续工作。 既然已经弄清楚妻子与他一点也不想继续当假面夫妻,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便无须戴着面具掩饰自己,他要与她一同学习迈向真诚幸福的婚姻之道。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郁闷,终于一扫而空,顿时,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海阔天空、清朗无云,足以容纳往后他与妻子无尽的爱。 至于旧情人……没想到妻子竟然这么清楚他的过去。她之所以问起欧俐薇,是因为在意他与这位老朋友是否有旧情重燃的可能吗? 这个小傻瓜!他忍不住扬起一声轻笑。 既然她这样担心,他应该要做点什么事,好让她安心才是。 瞅着床上的人影,他淡淡地笑了。 卧室里很安静,她慢慢坐起身,感觉体力恢复许多,至少可以自己下床了。 但丈夫呢?她简单梳洗后走出房间,便听见客厅有人交谈的声音。 是家庭医生来了,正在与丈夫说话。她想出声打个招呼,却忽地一阵狂咳,引得两人回头望向她。 “起来了?”丈夫跨步朝她走来,瞥见她光裸的脚丫踩在地板,步伐更快了。“怎么没穿鞋?地板很凉。” “找不到我的拖鞋——啊——”她惊呼,丈夫竟然将她拦腰一抱,揽在身上。 而且,还当着家庭医生面前……梁凯茵略显苍白的脸蛋瞬时烧红了。 医生好像觉得理所当然,笑咪咪地说:“目前只是退烧而已,感冒症状还没痊愈,少夫人要多休息喔。” “我——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她客气回应,又朝着丈夫耳边低语:“先放我下来……” “不必了。”潘天柏完全不理会她的要求,直接抱着她回到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沿。“医生会派个护士过来照顾你,陈妈今天也会来,想吃什么就请她准备,尽量躺在床上休息,嗯?”蹲在她身前,他的嗓音出奇地好听,像是蕴满款款柔情,哄得她如痴如醉。 “你……”梁凯茵怔怔凝视着丈夫,许久,才如梦初醒似地开口。“现在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意思?” “是真心的吗?”是百分之百真心呵护,而不是演给医生、演给外人看? “我真的有那么糟吗?”潘天柏无奈地淡笑,拍拍她的手背。“我现在得去办公室了,晚上会尽量早点回来,多休息嗯?” “好——”瞅着他挺拔的身影越过床际,她忽地冲口而出。“等一下!” 潘天柏闻言停下脚步,只见妻子已经下床,脚步踉跄从身后抱住他。 “可不可以……”她的呼吸很急,声音听得出来很紧张。“吻我……” “凯茵?”他想转身,却被制止。 “如果昨晚,你真的明白我的心意,真心愿意接纳我成为你的妻子,那么,请给我一个吻……”停了几秒,她深吸了口气,又说:“昨晚都是我在说,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如果你其实不想……不想的话,不要勉强自己,直接走出去就好,那我就明白了——啊——” 话才刚说完,她的唇已被丈夫封住。 暖烫的唇舌温柔地抚慰着她略凉的唇瓣,辗转绵密地吮着,她只觉一阵晕眩,差点要站不住,幸好丈夫把她拥得很紧。 “咳咳!”讨厌的咳嗽却在此时杀风景。 “看吧,感冒真的还没好。”潘天柏把她拥进怀里,大手轻拍着她的背。 “柏,你——以后不准后悔喔!”她颊畔染着绯色,眼眶却湿润了。 “嗯。”他淡笑点头。 “还有……”她仰着头,轻启着刚被宠爱过的水唇,软声央着。“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就从这个吻开始,好不好?” 潘天柏哑然失笑。“你是说要跟高中生一样,先牵手、然后接吻之类的?” “好不好?” “嗯。”他笑允。 也好,就当是……重新做夫妻吧! “谢谢!你快去上班吧!”得到承诺,梁凯茵退开丈夫的怀抱,笑得灿烂,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在她手上了。 潘天柏又俯身轻啾了她的唇,转身准备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至于欧俐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因为下周出刊的vg杂志有一篇专访,昨天下午是去摄影棚拍封面照。” 瞅着妻子讶异的脸蛋,他刻意放慢说话速度,务必把每个字都说清楚。“仅仅如此而已。” “啊?”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昨晚她到底说了什么? 是她向丈夫抱怨欧俐薇?还是有更糟的说法? “我若真要搞外遇,还不至于会笨到在妻子面前和别的女人约定见面的时间。”说完,他若无其事地离去了。 啊啊啊——她是个大白痴!梁凯茵真想放声尖叫。 可是,她心底却又像是打翻了一桶蜜,甜腻的滋味仿佛沾上了唇角,无法控制地扬起了呢 ☆☆☆ ☆☆☆ ☆☆☆ 当天下午,赵秘书匆匆来访,说是替潘总送了“重要东西”来。 “什么重要东西——”梁凯茵披着睡袍,不好意思地起身接过赵秘书手上色彩缤纷的纸袋。 她诧异地打开,一时怔然。 “甜甜圈?” “潘总说少夫人想吃甜甜圈,他没空绕去买,要我先去买来给少夫人解闷。”尽责的赵秘书转达老板的心意。“还有,潘总说少夫人还在感冒,不能吃太多甜食,所以只买了两个。” “我……我想吃甜甜圈?”她讶然,错愕地看着纸袋。 她记得自己约略提了在旧金山看到他与欧俐薇在甜甜圈店前的亲匿举止,对丈夫央着也想要和他一起去排队买甜甜圈…… 结果变成她想吃甜甜圈? “不是吗?”察觉梁凯茵怔然的表情,赵秘书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赶紧补救。“或是这两种口味您不喜欢?我再去重买——” “不不,这样已经……很好,很好。”捧着丈夫的心意,她的脸莫名红了。 送走赵秘书,梁凯茵捧着纸袋害羞得想躲进房间,却又顾及陈妈与护士都在客厅,她不好意思独享,却又舍不得大方分享,犹豫矛盾的情绪把一张粉脸逼得更红了。 “呃,大家一起吃……”最后,她还是开口邀请了。 “不用啦,赵秘书另外买了我们的分呢,真体贴!”陈妈笑嘻嘻扬了扬手上的纸袋。 “体贴的是潘总啦!知道少夫人想吃甜甜圈,马上要人送来,真的好贴心喔!”亲眼目睹王子与公主的甜蜜情意,护士小姐羡慕不已。 “是啊,这还用说?我们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好嘛!” “那、那我先进去了——”她到底在害羞什么?硬是在外人面前丢脸。 走回卧房,坐在贵妃椅上,梁凯茵对着甜甜圈纸袋傻笑,却又想落泪。 无论她昨晚究竟说了什么,丈夫是认真昕进去了,才会遣人为她送来这袋甜点。 她真的好感动…… ☆☆☆ ☆☆☆ ☆☆☆ 晚上八点,潘天柏终于摆脱所有公事,返回家中。 他轻声走进卧室,发现妻子靠在床头,正努力振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 “不好好休息,在忙什么?”望着那张认真的脸蛋,他开口问。 “啊?”梁凯茵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合上手中的记事本,紧握着想藏到被下。“我、我已经好多了!” “吓到你了?”潘天柏微微一笑,眼神却盯着她欲盖弥彰的手。“什么东西这么怕我看?” “我的日记啦!”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有记录生活片段的习惯。” 方才她正努力记下与丈夫敞开心房的甜蜜记事,好留待以后慢慢回味。 “现在还有人用手写日记吗?”像他就完全倚靠电脑和pda。 “我喜欢慢慢写。”她喜欢手写的真情意,而且还可以随心情画个小图之类的,增添记录生活的乐趣。 “既然是日记,不就又是秘密了?”潘天柏微微蹙眉。 “唉呀,没写什么,小隐私而已。”她甜笑着凝望丈夫,举起小手发誓。“我保证绝对不会在日记里骂你。” “最好是。”他淡笑,看见床边小柜上的纸袋,开口又问:“甜甜圈吃了吗?” 梁凯茵这才恍然想起,一把拎起纸袋,掀开丝被,轻拍床沿的空位示意要他坐下。 “怎么了?”潘天柏不解,倒也听话坐下。 “我想和你一起吃啊。”她拉开纸袋,笑盈盈地拿出一个甜甜圈。“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我不爱甜食——你明知道的。”妻子很清楚他的饮食习惯。 “可是……”可是当年,他明明主动抢食欧俐薇手上的甜甜圈—— “你慢慢吃,我去洗澡。”忙碌一天他也累了,想让温热的水柱冲洗一身疲惫,再来好好陪她说话。 “嗯。”失望的情绪涌上,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拨开精致的缇花窗帘,对着万家灯火的夜色默默啃食甜甜圈。 “小茵——”不知何时,他又回来了,窗上映出他高大的身影。 她微诧地转头,沾着糖粉的双唇却被丈夫掳掠。 “唔……”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她呼吸急促,心跳飞快加速起来。 “我不爱甜食,若真想要,那得留给你的唇——”绵密吮吻过后,他放开妻子,转身又往浴室走去。 梁凯茵不用摸也知道,她的脸颊已经红得不像话了。讨厌,干么突然这样,还说那么含蓄却又肉麻的话,害她又想找出记事本,一字不漏地好好记下来。 不行,这个吻不算数,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让丈夫对着她重演当年那场让她心碎的亲匿画面。 嗯,非要不可—— 第六章 隔天的周末早晨醒来后,潘天柏感觉自己也微微发烧了。 他本想起身吞颗退烧药,然后静静闷在被子里睡一觉就好,但几声掩不住的轻咳,还是被梁凯茵发现了。 “你也感冒了——”她伸手贴在丈夫的额上,又往他颈间探摸着,却被拉下。 “嗯。”他冷哼。“是谁把病毒传染给我?明明自己感冒,还非得要别人吻你不可——”嗓音有些沙哑,听起来竟然有些滑稽。 “对不起嘛。”罪魁祸首坦白认错,随即坐起身。“换我照顾你。” “最好你可以。”他凉凉地看着她。不久前还听见她擤鼻涕的声音呢! “不然……医生!我马上请医生来——” “不必了。”他拉住她,不让她下床。“我可没你那么娇弱。” 只不过是个小感冒,还得劳动家庭医生来回奔波,而且消息要是传回潘家老宅,势必又要被叨念上好几天。光是这两日,他不知已接过多少家族里频频关切妻子病况的电话了。 “那怎么办?”梁凯茵又把略凉的手心贴在他额上,担忧地问。 “就这样办——”潘天柏轻笑,翻身压在她身上。“来做点运动,流汗后自然就好了。” “喂!”梁凯茵笑着想躲开,却仍然被钳得很紧。“别闹了!” “不然呢?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他在妻子的雪颈间深深吸口气,感觉喉间的紧涩似乎舒坦多了。 “让我照顾你。”梁凯茵坚持。她挣脱丈夫结实的怀抱,捞起床头小柜上的厚睡袍,立即下床。 “我去熬粥,你吃过后再吃药。” 她把陈妈留在冰箱里的鸡汤和些许肉末拿来熬瘦肉粥。她专心注意火候,执着木匙细细搅拌,唯恐浓稠营养的粥品不小心染上任何一丝焦味。接着又把盛到碗里的粥拨凉直到微烫的温度,打了杯苹果汁,小心翼翼地端到丈夫面前。 “来,吃粥了。”她执起汤匙想喂他,却被整碗接过去。 “我自己来。”又不是手废了,还得靠妻子喂? “让我喂嘛!”她又抢回去,整碗粥险些翻倒在床被上。“你之前也是这样喂我啊。” “那是因为你病了。” “现在你也病了呀。”她坚持着。 即使丈夫曾经冷淡以待,但她一直没忘记想要让他幸福的决心,现在他说要和她真正做夫妻了,她当然更想竭尽心力地宠他、爱他、照顾他、陪伴他,只要能为他做的,她都想拚命付出。 妻子那张清丽秀颜摆明丝毫不肯退让,盛着肉粥的汤匙已经送至嘴边,再不吃下,搞不好又弄翻洒在床上……潘天柏无可奈何地一叹,只好张嘴让她喂着吞下肉粥。 味道是还不错,只是这种感觉很诡异,他明明是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却要像只病猫似地被个小女人喂粥。 “很难吃吗?还是没胃口?”瞧见丈夫蹙着眉,她有些焦急地问。 潘天柏摇头,又被喂了一口粥,半晌,才忽然进出一句:“我好像被当成三岁小孩。” “若要比,这两天你大概是把我当成刚出生的小贝比了。”梁凯茵喂完最后一口,才赞赏似地一笑,然后有感而发地说:“不过,那又怎样?我们是夫妻,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不是吗?若是真心想当夫妻,本来就不该、也根本无须隐藏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婚姻里,我们都只是‘一半’,需要有另一半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you pleted me’,你听过这句话吗?这是我听过对婚姻、对人生伴侣最浪漫的注解。” “我想要的婚姻并不是只有我爱你或是你爱我,而是互相爱恋。谁爱谁多一点都无所谓,但一定要相爱——it takes two to tango。再说,这两天你这么用心照顾我,难道不能让我也这样照顾你?我的心情和你一样,都希望另一半赶快好起来。” 潘天柏听着妻子长篇论述,胸臆间像是忽然被塞满了什么,又紧又热。 他知道妻子是爱他的,但从来都不知道妻子对于婚姻早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他曾认定她与一般千金名嫒一样庸俗势利,只是想找个家世雄厚、背景相当的靠山,才会答应与他结婚。 谁知道,她早已看透婚姻的真谛与价值。 一向判断精准的他,这回真是大错特错。幸好即使先前有那么多的误解,但他并未失去她。 “怎么不说话?你不认同吗?也没关系,这些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梁凯茵尴尬一笑。“仅供参考而已。” 她赶紧递了苹果汁给丈夫,看着他一饮而下,又顺从地吃下她准备的退烧药,她忍不住又问:“今天也要去办公室吗?或者还有其他活动?能不能在家休息一天?” “今天……哪里都不去。”现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太好了,那你好好睡一觉吧。”她急着替丈夫铺整床被,想让丈夫安稳入眠,没想到随即被拦腰抱住拉到床上。 “啊!”她低呼。 “一起睡吧。”睨着妻子不解的眼神,他低笑。“不是说要互相照顾吗?反正我们都感冒了。” 梁凯茵一怔,随即漾出甜笑。“好啊,一起睡。” 裹着柔软的丝被,拥着彼此,分享对方的体温,呼吸着属于亲匿伴侣才有的气息,两人相视而笑,安心入睡了。 ☆☆☆ ☆☆☆ ☆☆☆ 当天夜里,潘副董夫妇结束一场晚宴后,特地前来探视这对沦陷感冒病毒的小夫妻。 “看来也不是太严重,这点小感冒就出不了门吗?几个上海市官员好不容易来到台湾,你还用感冒这种理由缺席今晚的饭局,你真是——”潘父在客厅坐定,确认儿子身体状况后,便开始抱怨。 潘天柏放软声调。“凯茵也病了,我想留在家照顾她,所以才让席安代表出席。我和这几位官员先前曾在香港、上海见过,也算熟识,我已经分别打电话向他们致歉,他们应该会谅解的。 中午醒来后,他已亲自打电话向父亲口中这些重要官员表达今晚不克出席的原因,并联络潘席安,交代弟弟务必代替他参加饭局。 “席安是席安,别忘了你是潘家的长孙,地位可不同!”潘父瞄了梁凯茵一眼,转而向她叨念起来。 “小茵你也真是的,病了就请护士来陪你,何必连自己的丈夫也要拖下水。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 “我……对不起。”她赶紧低头道歉。要是事先知道丈夫今晚的聚会如此重要,她一定会想办法送他去参加,等结束后再接他回来休息,绝不让他耽误大事。 “嗳,生病本来就该休息,再说天柏和那几位官员又不是没见过面,算起来也是朋友了,缺席一次又何妨?况且还有你和席安出面,人家很清楚咱们的诚意,你就别再唠叨了。”潘夫人出声缓颊。 “哼!”潘父冷嗤了声,倒也不反驳了。 潘夫人又转向媳妇。“我顺便来要几个上回看过的小玩意带回家去摆着,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梁凯茵惊喜地甜笑。 “那好,陪我去挑吧!”潘夫人对她眨眨眼,想把媳妇带开,免得向来对孩子严厉的丈夫又说了什么令人难受的话。 婆媳俩躲进客房,梁凯茵赶紧向婆婆赔罪。“妈,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今晚有这么重要的聚会——” “没事。”潘夫人拍拍她的手,笑意更深。“我宁可他留在家里照顾你。” “妈,谢谢您。” 瞧着媳妇漾着粉红气色的脸蛋,潘夫人知道那床百衲被应该已经物尽其用,发挥该有的功能,否则刚才被骂时,儿子不会还拉着媳妇的小手,紧紧护在自己身旁。 若能以一百五十万换来儿子幸福美满的婚姻……呵呵,这个算盘怎么打都划算! 她噙着深意的笑,仔细挑了一组母鸡带小鸡的小布偶,又拣了几只可爱小熊,客房忽然响起敲门声。 梁凯茵前去应门,门一旋开,是潘天柏。 “妈,爸要回去了!” “好。”潘夫人优雅地将媳妇的作品放入提包,不知是随口或刻意,朝着媳妇又丢了句话。“小茵,给宝宝的那床被,记得要赶进度啊,嗯?” “宝宝?”梁凯茵瞬时脸热了,不由自主她望向丈夫。 潘天柏闻言一怔,但随即笑着催促母亲。“妈,再不走爸又要发火了。” “发火?他敢?”潘夫人凉凉应着。 “当然不敢直接对妈,而是对我们啊!”谁不知潘副董事长是疼老婆出名,孩子们反倒成炮口下的牺牲品了。 送走了双亲,潘天柏拉着她又进客房。 “这里就是你做拼布的地方?”环看一室暖意,他问。 “嗯。反正平时我们也没有客人留宿……不行吗?” “我没意见。”潘天柏的目光移到墙上的拼布画饰,边欣赏边踱步到母亲方才伫立的橱柜前,随手取了个红花布小柿子,握在掌间把玩着。 “这些真的都是你亲自做的?”他执起她的手,抚过细嫩的掌心和指尖,难以置信。 “真的是我做的。”梁凯茵明白丈夫的疑问,纤手反握住他,拉着他到工作台前,打开精致的工具箱,取出许多小道具介绍。 “做的时候戴上指套,就不用担心手指受伤或长茧。还有这种特殊设计的剪刀,很省力好用,剪布时也不会伤了手掌——” 她还拿了块碎布剪给他看,以俐落的手法证明一切全出于自己的手艺。 “没事做的时候,我就窝在这里——” 潘天柏哂笑,却忍不住想——过去他是不是太冷淡待她,才会让她把时间心思都放在玩艺上? “意思是我让你太闲?” “事实上……”她眨着眼笑,旋即又承诺。“以后的时间都移到你身上好不好?” “嗯哼。”他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不过我得先把这床被完成才行。”她伸手摊开一张才缝到一半的被面,粉色系的用布已经看得出被上是只小熊图案。 “嗯?” “这是将来要给贝比用的百衲被。你没听到刚才妈又在催进度?上回她来的时候瞧见了,好像很在意呢!” 潘天柏没有回答,转身把手中的小柿子放回原处,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讨论。 “柏——怎么了?”他没有意见吗? 潘天柏停了几秒,才回过身。“那床百衲被,陈妈已经洗好烘干熨好,收在更衣室里。” 她说的明明是宝宝用的百衲被,丈夫却提起那床百衲被,似乎不想多说…… 他拉着她就想往外走,也不顾她手上还拎着贝比的百衲被,她只得扔在客房床上,让丈夫拖着走。 打开更衣室的灯,那床婚戒图案的百衲被果然被收在提袋里,安稳地放在衣柜前。潘天柏拿出来后,轻轻摸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以后得挑日子才能拿出来铺在床上睡。” “为什么?你不喜欢?还是因为花了一百五十万,所以——” “真感谢夫人的提醒,我还没睡过这么昂贵的寝具。”薄唇又扯起笑。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手下标买下啊……咦,对了,为什么你会……” “是妈安排好的,你还猜不出来吗?” “真的?我竟然连想都没想到……”该说是迟钝,还是傻?总之,她都不否认。 “无所谓。不过——”他隐着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妈说的没错,确实非常非常值得,所以得珍藏。”他郑重宣布。“以后只有结婚纪念日、你和我的生日之类的重要日子,才能拿出来用。” “柏……”梁凯茵感动得眼眶泛红。能得到丈夫的珍惜,果然不枉费当时用心缝制这床被的心意。 这床被似乎有魔法,终于让丈夫看见了她。这一段她梦寐以求的婚姻,就要从这床被真正展开,愿此后能紧紧牵系相伴至白头—— “这床被要陪我们一辈子……”潘天柏又在她耳边低喃,带着鼻音的嗓音听来好性感。说完,他旋即揽住她的腰,吻住水嫩唇瓣。 “唔……”她纤手攀上他的肩,心跳快了起来。要在这里吗?更衣室呢…… “我得让你知道我不凶,真的……”他低笑。“一点也不凶。” 第七章 经过这一个月,梁凯茵感觉自己变了。 她的脚步轻快,脸色娇润,连身材也更玲珑有致,全身像是飘着恋爱气氛的粉红泡泡。 不只自己这么觉得,连她专属的发型设计师也发现了,方才替她的长发上卷时还特地问她—— “最近怎么了?全身都是桃花味!” “桃花?别胡说了。”她笑着否认,可镜子里是一张任何化妆品都无法装饰出来的粉红娇颜。 原来先结婚后恋爱,反而更甜蜜呢……梁凯茵坐在美发沙龙的沙发上饮着花茶,忍不住微笑,这时手机正好响起,是丈夫打来的。 “我在楼上……嗯,我马上下去!”她匆匆向设计师挥手道别,立即优雅却迅速地搭电梯至一楼,黑色房车正稳稳地在门口等着。 “很漂亮。”一上车,他瞅着妻子刚做好的发型,轻声赞赏。 “谢谢。”她在他的颊畔一啾,催促他开车。“可以出发了。” 这一个月来,潘天柏知道妻子与他已经改变了。他看到她端庄优雅的闺秀风情之外,热情、可爱、偶尔有点小迷糊的一面,而她也明了丈夫沉稳冷峻外表下的款款温柔,原先存在他们之间的冷淡、不解和畏怯已消失无踪,这对夫妻努力想更了解对方,探索彼此内心深处隐藏的另一面。 “对了,下周我得去一趟上海,若你没特别的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从办公室过来接她的路上,潘天柏一直想着这个旅行计划。 “上海?”她坐直身子,兴奋地嚷着。 “我们结婚后一直没空去度蜜月,算是我补给你的,如何?” “好好喔!”她靠过来,在他脸上又是一啾。“可以顺便去探望我爸妈吗?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好啊。”他笑着,在招待所的地下室停好车,牵着她的手准备搭电梯上楼。 今晚是潘父作东的餐会,宴请数位政坛大老。这一年来,金融界发生许多弊端事件,让原本许多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投资案更难进行,尤其是这桩由潘父主导、潘天柏为辅的美商在台的保险公司并购案,层级横跨香港、美国与台湾三地,更别提背后还有陆资喑地操作,想要顺利取得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股权,简直是近期在“兆邦金控”里困难度最高的专案。如今,因并购案而衍生的私募基金申请案已经在金管会送审,成败可说是进入倒数计时,潘父不得不想尽办法,还安排了今晚的餐会,想乘机探询有无小道消息,好能即时应对。 为了让餐会看起来柔性,不致引起注目而令人怀疑,潘父还提议所有聚会贵宾携伴参加,毕竟有太太在场看起来比较像是老友聚会,反正只要进了招待所,再分别安排至不同包厢即可。 梁凯茵很习惯这种场合,反正她从小就被父母带在身边,见识过无数高级宴会,但今晚又要遇见公公……不知怎地,她竟然有些紧张。 进了电梯,她按了按一直握着她的大手,柔声要求。“待会儿如果又被问起几时生宝宝,这回你自己回答,我不想开口。” 昨晚的欢爱照例把她累得昏沉沉睡去,直到晨起时,才在浴室的垃圾桶瞧见用过的保险套踪迹。 他又…… 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呢?她不想当面直截了当地问,不如让他自己去面对外人的关心,也许她也能从旁探知一二。 丈夫还没表示意见,电梯门已经叮地开启。潘副董夫妇正在大厅跟今晚负责餐肴的主厨叮咛细节,潘父瞧见儿子到来,立即招手要他一起移至休息室。 才刚坐下,潘父即问:“下周去上海的事准备得如何?” “相关的数据资料已经全部备妥,我会带吕特助、丁协理一起过去,另外——”潘天柏顿了顿,才说:“这次凯茵也会跟我一道去,会议结束后我会多留三天,和凯茵探望岳父母。” 闻言,潘父的眉头皱了。“这回是要你去布局私募基金后续发展的事,不是让你去度假!只要申请案一通过,资金必须立即全数到位,你可得牢记在心!” “我知道。”他淡淡回答,眸光瞥见门口妻子的身影。“有事?”他微偏头,轻声问。 梁凯茵站在门口,恭敬地传达来意。“妈说请爸爸先到包厢,厨师准备了洋参鸡粥想让爸爸先垫胃……” “知道了。”潘父手一挥,起身步出休息室。 确认公公已经进入包厢,她才靠近丈夫身边,轻声说:“爸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去,那就不要勉强。我刚都听见了——” 潘天柏温暖一笑。“没事。我得去门口准备迎接客人,女眷的部分就麻烦你和妈了。” “我会多注意的。”她替丈夫整理领带,微微一笑。“加油!” 潘天柏笑了。有妻子陪伴一起奋战,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安定许多,这场仗,一定可以顺利成功 ☆☆☆ ☆☆☆ ☆☆☆ 向来简约干净得犹如杂志图片的客厅,罕见地出现乱象,昂贵的大理石茶几已被一堆碎花布和针线淹没,地板、沙发上全都是碎花布块。 “哇,不行啦,太难了,我的手已经僵硬得动不了!”说话的是潘席安的未婚妻胡星语。 “慢慢来嘛,你是初学者,别贪快。” “还要慢啊?乌龟都比我快!”胡星语沮丧地嚷着:“大嫂,你看那针线根本不听我的话,缝了一个小时,我连一个最简单的接合都练不好,怎么有可能在结婚前把百衲被缝好?” “你别紧张,放轻松。”接过胡星语手上的碎花布,她很有耐心地又示范一遍。“像这样往前慢慢推……再拉出来……你看,并不难,再试试看嗯?” 上周与丈夫从上海回来后,梁凯茵便听说席安与星语已经将婚期定在半年后,这对新人还特地邀请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大哥大嫂一同晚餐,席安笑问未婚妻是否也要和大嫂一样做一床百衲被来当嫁妆,胡星语听了其中的故事,觉得有趣,便央着梁凯茵亲自传授,于是约了今天晚上过来学做百衲被。 “大嫂,你和大哥的感情好好喔!有什么秘诀可以教教我吗?” 梁凯茵哑然失笑。“你与席安还不够好吗?” “我们……还不错啦!”红着脸,胡星语又说:“但我总觉得大嫂内外兼备,和大哥站在一起非常相衬,而我好像跟潘家还距离很远……” “你的感觉其实都只是外在因素而已,只要和席安的感情稳固就够了,其余的慢慢就会适应的,别担心。” “大嫂,你在结婚前也像我这样,很紧张、烦恼吗?” 梁凯茵悠然一笑。“当然啊,你以为我真的很轻松地嫁入潘家呀?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很享受和天柏两个人的生活。” “大嫂,那我再问个问题……不好意思,是很隐私的问题——你和大哥有生小孩的计划吗?”胡星语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发问。 梁凯茵先是一怔,不由得敛去笑容,顿了顿,才反问:“你和席安呢?有计划吗?” “我是想三年后再说,不过还没和席安讨论。但之前问过席安,他只说早晚都要生,随我几时想生,他没意见。” 意思就是一切由星语决定了?真羡慕……梁凯茵怔怔想着。 “我是怕要是真等三年的话,爷爷和爸妈会不会生气?”她想先听听未来妯娌的意见。 “这……其实我也被催了几回……”话到唇际,却戛然止住。该说出来吗?她真希望能和谁谈谈这件事。 她本以为既然上海行算是蜜月,应该要求丈夫别再避孕——如果能在绮丽浪漫的夜里迎来两人爱的结晶,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谁知丈夫还是拒绝了。 “生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当时他这么说,然后密密吮上她的唇,摆明不准她继续追问。 为什么要等以后?而且,还要她等多久?女人的青春有限,她想在自己身体状态最佳时孕育属于两人的宝贝呀…… 她兀自沉思着,胡星语的手机忽然响了。 “席?我还在大嫂这儿……你要过来?大哥喝醉了?怎么会这样……喔,好,等一下。”她把电话递给大嫂。“席安打来的。” “席安?” “大嫂,哥喝醉了,我现在送他上去,不过他今晚心情不好,麻烦大嫂多体谅。” “发生什么事了?”她焦急地问。 “上去再说,掰。” 梁凯茵把手机还给胡星语,随即步至门口准备迎接。结婚这么久,丈夫即使应酬至深夜归来,顶多只是微醺,还不曾喝醉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梯门一开,她立刻迎了上去,和席安一起把丈夫扶进客厅,让他躺在沙发上休息。 潘席安先要胡星语到门外等她,然后才低声与梁凯菌交代事情经过。 “今天金管会确定将私募基金案驳回,爸爸很生气,冲到办公室当着许多特助和主管面前把哥骂了一顿,我刚好也在场,当然连我也一起骂了。不过我被骂惯了是无所谓,可是哥不一样,他心底很难过,所以晚上我陪他去喝一杯,谁知道他越喝越多,最后喝醉了。”他低头道歉。“对不起,大嫂,是我没把大哥照顾好。” “原来是这样……席安,谢谢你送他回来,接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什么谢,他是我哥耶。”潘席安无奈一笑。“哥的责任和负担都比我们其他人来得重,个性又要求完美,有时候会钻牛角尖,自然心底的压力就大。这时候,我就庆幸自己不是长孙长子——好了,我和星语先回去了。” “嗯,晚安。” 送走潘席安,她去拧了冷毛巾,轻轻贴着丈夫被酒精醺红的脸庞,又去挤了杯柠檬汁放在一旁等着——她记得母亲都是这样替父亲解酒。 凝望着丈夫揪紧的眉,她的心底也跟着疼了起来。舍不得丈夫承受这样的压力,可是豪门世家的孩子本就是躲不掉世袭的命运,外人羡慕他们坐拥财富而光鲜亮丽的生活,却没人知道这样璀璨的生活必须付出多少代价。 她伸手轻轻摸着丈夫的眉间,想以最温柔的手拂去他的痛苦与烦恼—— 潘天柏似乎醒了。 “唔……”整晚被酒精侵蚀的嗓子已经沙哑,他睁着迷蒙的眼,环看四周许久,才继续说:“我……在家?” “嗯,席安送你回来的。”她轻抚着他的发。“还难过吗?我扶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不。”他简短拒绝,坐起来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酒意逐渐散去,他便想站起来。 “慢一点……我扶你……”她吃力地扶着丈夫臂膀,想稳住他的脚步。 “我没那么弱。”他摇摇晃晃往前走,高大的身躯此刻看来格外脆弱。 眼看丈夫往书房方向走去,梁凯茵急着上前挡住他。“这里是往书房,你应该去卧室才对——” 甩开她的手,他丝毫听不进去。“我要去书房,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你别逞强了,”她急着阻止。“先休息一下才对——” “我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吗?不要以为我喝傻了,我现在很清醒!放开,别管我——”带着酒意的嗓音比平时更高亢。 “我不是要管你——”梁凯茵放软声音,像是哀求。“先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一天有几个小时?还说睡一会儿?时间就这样睡掉了!私募基金几百亿的案子就这样睡掉!我这个接班人的位置也是这样睡掉!你以为我可以像你那么幸运,每天只需要打扮漂亮、在家等丈夫回来,过着轻松愉快的少奶奶生活,最大的烦恼就是几时生孩子!” 最大的烦恼就是几时生孩子!丈夫竟然这么说…… 明知丈夫喝醉了,可他吐出来的冷言厉语,还是让她觉得被伤害了。 “别这样,我——”她想安抚丈夫,却被推开。 潘天柏转身,踉跄地走到客房前,用力推开门—— “宝宝用的百衲被?”他搜寻了半天,找到在工作台上尚未完成的被面,一把抓起,大掌只消两、三下用力,立即撕成破烂,然后往空中一扔。 “我不想要孩子!一点都不想!你想生,自己去想办法!” 他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浑身散发着不可理喻的怒意。“听见了没?我不要孩子!我不要!” 然后他跌坐在地板上,重重喘息。 梁凯茵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的那张被,瞬时说不出话来。她双拳紧握,怔怔望着丈夫,看着那好几个月来的心血,被狠心地扔在地板上。 她蹲下身,跪坐在丈夫身旁。“为什么不要孩子呢?你不是说要和我重新做夫妻吗……孩子是夫妻爱的结晶,不是吗……”她的声音像是被惊吓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爱的结晶?呵,可笑!”他抬起泛红的眼,声音忿怒又悲切。“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在我被送去日本和美国之前,从来没有一天可以好好睡觉,只要考试不满一百分,一分打一下,当别的父母亲带着孩子去游乐园时,我是在家上一对一的特训课程,跌倒不能哭,听到笑话不能尽情地笑,爷爷和父亲每天都在训话,要我聪明、俐落、灵敏、内敛、果断,忍人所不能忍,这样辛苦无趣的生活过了三十二年,你告诉我,身为潘家大少爷算是什么爱的结晶?为什么大家都要我生孩子?为什么要生孩子来重蹈覆辙,让孩子过这样辛苦的生活?!” 丈夫的控诉,逼得她无言以对、节节倒退,也逼出她无助的泪水。 “柏……”原来他的顾忌,竟是豪门家族加诸于后代的负担与责任,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天,这三十二年来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别叫我……”瞧见她的泪水,潘天柏忽然清醒,怔怔瞅着妻子为他悲伤的神情,开始尝到后悔的滋味。 为什么会在她面前说出这些打算一辈子放在心底的话?只因为她是他的妻,他就要把自己最脆弱、难堪的一面掀开来给她看吗?不,这已经不是他—— “你让我……再也不像我了……”望着妻子,他的语气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突然又涩涩一笑。“也许,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最适合我的婚姻生活……我应该早点觉醒才对……” “你怎么会这么想?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她知道丈夫现在的情绪脆弱,她只想陪在他身旁。 “难道你希望我抱着你痛哭吗?不,我不是弱者,我有能力靠自己站起来——”他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客房。 砰地,她听见书房的门用力关上,怒吼伴随乒乒乓乓摔掷东西的声音从厚实木门阵阵传出。 为什么会这样?她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他的心底,可是现在他却把她推得好远…… 你以为我可以像你那么幸运,每天只需要打扮漂亮、在家等丈夫回来,过着轻松愉快的少奶奶生活,最大的烦恼就是几时生孩子! 在他的心中,她只是一个无知天真的富家女吗? 不只那张未完成的被面,连她的心,也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似乎再也无法拼凑回来了。 第八章 一夜难眠,梁凯茵在空旷的单人床上辗转至凌晨。 丈夫还好吗?是否已经清醒?她该不该去书房探看? 躺在床上,她不愿再回想丈夫今晚愤怒的言语和受伤的表情。她的心很疼,不只是因为被丈夫酒醉下的怒言所伤,也终于明白他多年来隐在心底深处的压力与痛苦,为之不舍生疼。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丈夫走出家族背景带来的阴影?如何靠近他,才能使丈夫愿意让她陪他抚平心底的伤痕? 想着想着,最后,她疲倦地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已天色大亮,一看床边的闹钟,她立刻跳下床。 七点半?这么晚了,丈夫应该已经醒了,她想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走到客厅,却是安静得像是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走到书房门口,深深作了几个吐纳后,才轻轻敲门。 “柏,起床了吗?” 许久,房内没有任何回应,她敲了敲,语气更柔软。“柏——” 依然毫无声响。她握着门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硬闯进去。 一旋开门—— 没人。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熟悉的身影,黑色沙发床上放着折叠好的绒被,四周也没有想像中被飓风扫过的一地碎烂,干净整齐得一如往常。 丈夫不在这里。 她奔出书房,找遍房里所有地方,确定丈夫不在家,不知几时出门了。 梁凯茵颓然瘫坐在沙发上,忽然担心丈夫的安危。会不会他其实半夜就离开?他会去哪里呢?酒后驾车很危险,他的情绪又不稳,如果因为酒醉而出任何意外…… 她的心陡地一紧,抓起电话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语音回应。 她为什么这么大意?只顾自己躲在房间里做什么?万一他—— 怎么办?这时候,她该求助于谁?席安?还是婆婆? 她昨天还跟席安说过会好好照顾丈夫,现在她却连丈夫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而婆婆——不,绝不能惊动长辈。 梁凯茵第一次感觉如此慌乱、无助,不知所措。 她颤抖着手,终于还是拨了潘席安的手机。 “席安,天柏和你在一起吗?”她努力稳住喑哑的嗓音。 “哥?没有啊,怎么了?” 梁凯茵一听,悬着的心顿时一坠,泪水忍不住落下。“我早上起床后,发现他、他不见了……” 顾不及颜面,她就这样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大嫂,你别急,说不定他只是提早去办公室,我现在马上去找。”潘席安也急了。 “谢谢……”挂上电话,她瘫在沙发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与优雅,像是要将昨夜承受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惧全部倾泄而出,她捂着脸痛哭失声,久久无法平静。 ☆☆☆ ☆☆☆ ☆☆☆ 再度接到席安的电话时,她已经哭过一阵,似乎耗尽所有的力气,她的嗓音虚弱得像是飘浮在空中。 “你是说他早晨五点就到办公室?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席安,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挂上电话,她踉跄起身,昏沉沉地回到卧室床上。 原来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丈夫的自制力本来就超乎常人,即使心底受了再大的伤,也不会轻易认输,更别说冲动地做傻事,或者在外面露出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丑态。 他应该……没事了。 梁凯茵微微松了一口气,终于沉沉睡去。 ☆☆☆ ☆☆☆ ☆☆☆ 当天晚上,她准备了一桌丈夫喜爱的菜色,从七点一直等到十一点,才等到丈夫进门。 “柏——”她到玄关前替他拿拖鞋,努力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辛苦了,要不要吃点宵夜?鸡汤面好不好?” 潘天柏沉默地褪去西装外套,走进客厅,转到书房。 走到书房前,他忽地止步,回头望她。“昨晚的事……不要告诉爸妈,我自己的问题,我会自己处理。另外……我想我们就暂时先冷静一下吧,这样对你我、对这段婚姻都会比较好,反正,我们以前……也是那样过日子。” “我不要!”梁凯茵怔了三秒,冲口而出。 他没回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旋开门,高大的身影瞬时隐入书房。 不是说好要重新做夫妻,为什么又回到原点?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厚实的木门,怔怔得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几日,潘天柏晨出夜归不说,对待她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什么话也不多说。 甚至连今晚陪他出席上个月就排定的喜宴,才刚离开饭店,他便松开她的手,回家的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不语。 这样是回到原点?不,是比原点更糟,是从天堂掉入地狱。 要继续这样过生活吗?不,她绝不! 当初她有勇气一路撑到丈夫愿意重新看见她,与她同修婚姻课题,如今怎么可以轻易被击倒?不—— 梁凯茵卸妆沐浴后,走到厨房冲了杯参茶,又切了一盘苹果,端到书房前。她轻声敲门,好半晌,木门开启一丝门缝。 潘天柏瞅着她不说话。 “我泡了杯参茶,还有苹果……”这是丈夫向来喜爱的点心,前几日她放在书房门口,隔日便会发现厨房的桌上出现空杯盘,表示丈夫还是接受她的照顾。于是,她想直接端给他—— 但是,门被关上了。 她看着丈夫再次隔开彼此的距离,鼻头酸了起来。 不哭,她不能哭。 “柏——”她又轻敲几下。“我不是想吵你,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不知道你吃得好不好,有没有睡,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你做什么,不要拒绝我,让我陪着你……” 潘天柏并未离开房门。他一直站在门后,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要撕裂了。 不是不爱妻子,但是他一向追求完美,从不轻易示弱。他可以轻松地在每个人面前戴上面具,可唯独对她…… 越是爱她,越让他害怕自己暴露脆弱的真实面貌。他害怕说着爱他的妻子,要是发现丈夫并非心中认知的强者,会怎么看待他? 况且,虽然明知父亲是为了布局许久的私募基金案被驳回而恼怒,才会将满腔怒气发泄在他身上,但那天父亲的话也打醒了他。身为潘家长孙长子,明知家族长年来的用心栽培为的就是让他成为集团接班人,将家族的财富与权力版图不断扩大,并传承下去,而他现在婚姻出状况,一心二用,自然难以专注于本业,忘了自己对家族的承诺与责任。 他不知如何面对见过自己如此难堪一面的妻子,只能以埋首于工作来镇定自己,至少得让跌跤的脚步站得更稳,领导经营团队重新寻找更值得投资的机会,学习如何承接一个超过上万名员工的大型企业。 即便他并不想要这些财富或权力,但这是他身为潘家人的使命,即使无奈也得接受…… “也许我不够好,没有你想要的聪明能干,但至少让我陪你、照顾你……我不求你对我多好,你不想要孩子,我也不要,你不想耽误工作,我也不会吵你,但不要再对我戴上面具,我不要看到那样的你……” 潘天柏闭上眼,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 ☆☆☆ ☆☆☆ 说了许久,梁凯茵终于累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让自己成为令人厌烦的哭闹黄脸婆? 丈夫怎能这么绝情?他的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舍去…… 她滑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护着要给丈夫的点心,倚靠着厚实的门,明知丈夫一向不会上锁,她多想不顾一切旋开门把,冲进去要他把心拿出来让她看看—— 可是她终究没这么做。 一旦她硬要闯入,难保下回丈夫不会将门上锁,那也等于将夫妻之间那道门锁上——不,她不想破坏丈夫对她仅存的信任…… 不知坐了多久,脸上的泪也干了,她勉强站起,将怀里的杯盘放在门口,低声对着门内又说:“我把参茶和苹果放在这里,我回房间了。” 然后,她像是游魂似地慢慢走着,回到卧室,关上门。 听见远处传来关门声,许久之后,潘天柏才悄然开启书房的门。 望着卧室已关上的门扉,他在心底对妻子涩然低语—— 睡吧,好好睡一觉,几天之后,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只要习惯之后,一切都会没事的……没事的…… ☆☆☆ ☆☆☆ ☆☆☆ 清晨,梁凯茵在冷凉中醒来。 不必伸手探寻,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依然没躺上这张床。 难道他打算一辈子睡在书房那张休憩用的沙发床上吗? 她睁眼,静静环视一室的寂寞凄凉。那她呢?任由丈夫继续这样待她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宁愿自己过得不好,也不要心爱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但她如何改变眼前的这一切呢? 她反覆问自己,对于未来却仍是茫然无解。 唯一肯定的是,她绝对不会放弃这段感情、这段婚姻,除非——他真的不要她。 要坚强,要比以前更用心,比以前更贴心,比以前更…… 她颓然一叹,纤手紧拥着丝被,感觉全身上下一股莫名的倦意。 出去走走吧,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也让自己静心思考如何与丈夫重拾感情。 想了想,她下定决心,起身拨了电话给梁欣欣。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听了。 “姊——” “这么早把我吵起来,你最好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否则——” “姊,你今天晚上要去旧金山出差,对不对?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她记得刚从上海回来时带了礼物送去给堂姊,就听她提起要去出差的事。 “你……”梁欣欣沉吟半晌,才回答。“好吧,我待会儿让秘书帮你订张机票,下午过来办公室等我,晚上七点半的飞机。” 凯茵八成是和潘天柏出问题了,但心结还是得靠当事人自己解决,她只要在一旁静静看着堂妹就行了。 “嗯,谢谢。”谢谢堂姊什么都不多问。挂上电话,梁凯茵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各自冷静几天吧! 伸手抚上身旁的另一个软枕,她在心底低哺。 ☆☆☆ ☆☆☆ ☆☆☆ “总经理——”赵秘书将一叠待签公文小心放好后,有些迟疑地开口。“刚刚少夫人打电话过来,要我替她取消这一个月内排定出席的行程……” “嗯?”他的心头一紧,翻着公文的长指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秘书。 为什么要取消行程?是赌气?还是身体不舒服? “少夫人说要去旅行……总经理应该知道吧?” 她觉得电话里少夫人的声音好像带着鼻音,又说要去旅行一个月,这对小夫妻感情好得跟蜜糖一样,总经理怎么舍得和老婆分开一个月呢? 去旅行?妻子和他结婚一年多,从来不曾自己出过远门。 “嗯。”潘天柏淡淡一应,目光移回文件上。昨夜的话,让她决定要去旅行吗? “而且今天就要出发?”她诧异极了,这不太像是少夫人的行事风格,她总是很早就把事情规划好,少有临时起意。 今天就要出发,却完全没有告诉他……很好,各过各的——他蓦地涩笑。 再好不过了。 赵秘书瞅着总经理阴郁的脸,她的解读是因为要和老婆分开一个月,所以心情不太好……那她可得小心,别扫到台风尾了。 收拾好要送转发其他单位的公文,她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潘天柏扔下笔,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他找出手机,将手机握在手中,却迟迟不按下拨号键。 打电话做什么?她已经是大人了,相信她自有分寸,无论要去哪里,就让她去吧! 或许,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一下,彼此冷静也好…… 虽是这么想,可他掌心把手机握得更紧。 ☆☆☆ ☆☆☆ ☆☆☆ 夜里回到家,果然没见到她的身影。 潘天柏开门走进书房,书桌的正中央放着一个保温壶,下方压着一个信封。他拆开一看,是妻子留给他的信。 柏: 我去旅行,过一阵子回来。 茵 p.s.:别再委屈自己睡书房了。 简短的几行字,笔迹秀气,可过度冷淡的文字和她平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还有什么不满? 打开保温壶,洋参的淡香随着氤氲热气散开在鼻间。临走前,她还记得替他冲上一壶参茶…… 他的眼眶蓦地也起雾了。 ☆☆☆ ☆☆☆ ☆☆☆ 周末中午,潘天柏被叫回潘家老宅参加一个月一次的家族聚餐。 他停好车,才刚走进玄关,随即被表妹拦下来。 “表哥,听说表嫂去旧金山了,可不可以请她顺便帮我带几套dior春季新款的小洋装?我最近没空去香港买耶!” 旧金山?原来她去了旧金山? “你怎么会知道她去旧金山?”他低头换上室内真皮拖鞋,淡淡地问。 “星语说的呀。而且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还有我妈,大家都知道耶。”她是潘天柏姑姑的女儿,刚从日本念完大学,回到集团内工作。 潘天柏涩然一笑。大家都知道,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好不好?帮我联络表嫂嘛!不然给我电话号码,我自己跟表嫂说去。”表妹继续央着。 “我——我会找机会跟她说。”他也不直接拒绝,塘塞过去。 “谢谢表哥!”活泼的表妹高兴道谢,算是放过他了。 走进客厅,家族成员几乎都到齐了。潘老爷下令开饭,众人高高兴兴地边吃边聊,只有他的表情始终平淡,似乎心思不知飞到哪去了。 一顿饭好不容易结束,他正准备离开老宅,却被潘夫人唤到二楼起居室。 “天柏,凯茵是怎么回事?” “嗯?”母亲是知道了什么? “她在机场打电话给我,说临时想跟梁欣欣去旧金山——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一来她不贪玩,二来她根本舍不得离开你,怎么可能忽然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问她几时回来,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潘夫人端起骨瓷茶杯,饮了一口大吉岭,瞅着他问:“我以为经过上次拍卖的事,你们的感情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但现在……唉,说吧,你们发生什么事?” “没有。” “别想瞒我。席安还告诉我,前几天夜里你喝醉了,隔天早上还不到八点,凯茵打电话给他,问他知不知道你去哪里——天柏,我不想过问你们年轻人的婚姻,但也不能放着不管。” “妈……”在母亲面前,他似乎永远都隐瞒不了。沉默许久,他终于说出口。“我伤害了她。” “所以她才会突然去美国?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个清楚。” 怎么说清楚?说是自己的懦弱、畏惧与矛盾,所以才将她推得很远? “妈,有一阵子,我常作一个梦,梦到自己正在参加障碍跨越赛,可是那些障碍栏一个比一个高,我怎样也无法跨过去,每一次都是失败。”他淡淡说着,好像说的是陌生人的事。“妈,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个梦境一样,一直不断参加比赛,但永远不知道下一场比赛是不是会胜利。我过得好累,却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抱怨,我只是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外表看似强硬,可是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凯茵……她看见我最难堪的一面,让我很不好受,也伤了她。” “天柏……” “我知道您一直催我和凯茵赶紧生小孩,但您最清楚从小到大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即使您并不愿意让我和席安承受这么多压力,可是也无法抗拒爷爷和父亲的安排。如今,我不想让孩子和我走上同样的路,可一旦姓潘,就注定要走同一条路。所以,妈,别再跟我提孩子的事,好吗?” 潘夫人的眼眶骤然红了。她难以相信儿子竟然觉得潘氏这个姓背后的意义不是荣耀,也不是幸福,而是痛苦与无助—— “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天柏,你看看这些笑容——”她指着墙上和柜上摆满的相框。“回想按下快门的这一刻,你究竟为何而笑?人生本来就是一条崎岖难行的路,但再痛苦也有欢笑的时候,你应该教导孩子学会迎战,学会适应现实生活,而不是抱怨与逃避。” “凯茵的人生跟你相反,她一直尽情享受生命的快乐,或许她不需要像你这么辛苦,必须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处,但是跟你结婚以后,她一直努力用她的方式跟上你,想与你并肩同行。柏,如果你认为这条路走得很辛苦,就让凯茵陪着你吧!别害怕让彼此看见自己最晦暗的一面,即使一起跌倒,若能互相扶持,就能继续往前走。” “妈……” “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想通了,把凯茵找回来,想不通,就努力想到通为止。” ☆☆☆ ☆☆☆ ☆☆☆ 潘天柏回到家时,固定来打扫的陈妈正好要离去,一见到主人回来,急着说了一大串话。 “少爷,冰箱里有很多水果和餐点,你怎么都不动呢?” “不用了,我一向回来得晚,没有时间开冰箱。”以往都是妻子替他准备好、送到他面前,自从她离开后,他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些琐事。 “可是少夫人交代我每天都要来打点冰箱,里面都要塞满少爷喜欢吃的东西才行!” “我喜欢吃的东西?你知道?”陈妈不是只负责打扫吗? “少夫人有给我一本小手册,上面写得很清楚,喏——”她从购物袋里掏出一本记事本递给他。 记事本上,秀气的字迹写满他的饮食习惯,甚至列出每天冰箱里务必出现的十样食物。 “她还要我每天都将少爷的换洗衣服送至特定的洗衣店,并且一定要搭配这个品牌的烫衣水。”陈妈从购物袋拎出一瓶全新的烫衣水。 他打开一闻,果然是平时用惯的味道。 “少夫人真是不得了,即使出国,还是把少爷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陈妈赞叹。 什么事都打点好……即使她根本不在身边,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心口空空荡荡的…… “陈妈。”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 送走陈妈以后,他走进卧室。这几天,他一直睡在这张曾经充满激情甜蜜的双人床上,但总感觉这张床太大。 少了她,床就变得太大潘天柏打开特别订制的保险柜,把手上的百万名表收进去,一不留意,他弄倒了妻子的一叠珠宝盒,却意外在保险柜里发现几本厚厚的日记本。 他记得看过妻子写日记,还说是她的小小隐私…… 摸着精致的封面,犹豫许久,他决定打开来看。 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妻子的心情纪录,中英文夹杂,还有许多小插图,尤其在提到他时,还不时画上几颗红心。 他一页一页地翻,最后索性坐在地板上,把所有的日记全部看完。 日记最后的日期停在她出国的两天前。他无法从里面得知,她离开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而结婚纪念日那天的那一页,夹着一张白色卡片,卡片上有她亲笔写下的一首情诗—— my love is like as a red red rose(我的爱像是一朵艳红的玫瑰)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my dear(亲爱的,我会永远爱着你) till a''the seas gane dry(直到海枯) till a''the seas gane dry,my dear(直到海枯,亲爱的) and the rocks melt wi''the sun(以及石烂) and 1 will luve thee still,my dear(亲爱的,我会永远爱着你) while the sands oflife shall run(直到生命的沙漏流逝) 结婚周年快乐 凯茵 看样子,这是她为他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而准备的卡片,但这张卡片却没有送到他手里。 我将爱你,直到海枯石烂 母亲说的对,妻子一直努力以她的方式跟上自己,想与他并肩同行,他却因为自己的自私、软弱,忽视了她的努力和付出,这段日子以来,他怎会不知她有多用心经营婚姻生活,单纯直接地爱他? 为什么,妻子愿意这么爱他…… 大掌蒙着既悔恨又不舍的脸庞,他心底作了决定。 半晌,潘天柏拿起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按下。 电话响了许久,终于被接起。 “欣欣,我是潘天柏。” “嗯哼。学长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吵醒我,最好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她这里可是半夜呢。 “告诉我,凯茵在哪里?” “拿笔记下。”梁欣欣也不啰唆,迅速念完一长串的地址后,挂断电话,倒头继续睡。 很好,他准备去找人了。他立刻又拨了另一通电话—— “赵秘书,替我订一张机票,今晚,去旧金山——” 第九章 旧金山,东湾区。 又起雾了。伫立在窗前,梁凯茵捧着热咖啡,悠悠看着阴晴不定的天气。 冬日的旧金山天气多变化,尤其浓雾总是灰蒙蒙地遮住所有的风景。 这里是梁家多年前为了让孩子求学方便而购置的产业之一,她上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这两天,她总是这样,或站或坐在窗前,看着雾灰的街面,想着第一次遇见潘天柏的情景—— 和眼前的沉闷朦胧截然不同,那是个清朗无云、天际湛蓝的日子,在校园无意间的目光之后,挺拔身影从此走入她的心底。 她不在的日子,丈夫过得好吗? 她过得一点也不好。临时决定的旅程丝毫没有兴奋、期待,反倒像是急着想逃离什么,而沉淀数日后,她的心似乎更加纷乱了。 如果丈夫坚决要这样冷淡待她,往后该怎么做比较好? 她爱他,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他幸福快乐,可是,若丈夫只视她为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那她如何敲开他高筑的心门…… 她低低叹了口气,门铃却忽然响起。是谁呢?堂姊去洛杉矶开会,好几天后才回来,留她独自住在这栋房子里—— 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决定去探个究竟。 打开大门刚走到玄关外的小阶梯,一股冷意迎面而来,她急着呵手捂住脸颊取暖,才低头走了两步便被人搂住,拥入怀里。 “你不知道一月的旧金山有多冷吗?穿着t恤牛仔裤就跑出来——” 男人略沉的嗓音教梁凯茵的心口一震,她顿时凛住,胸臆间紧窒得仿佛忘记呼吸。 她说不出话来,由着他紧紧拥着,汲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听着胸前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是她日夜思念,时时牵挂的丈夫,是他…… 梁凯茵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寻她吗? “一个人旅行会比较有趣吗?”他的喉间滚出低沉的嗓音,然后拉着她往门内走。 接触到室内的暖气,梁凯茵似乎回过神了。她瞅着丈夫,轻声问:“怎么会来了?” “我问了欣欣,知道你在这里。” “嗯。”她低头,瞅着一直紧握着她的大掌。 潘天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妻子,几天不见,她似乎瘦了些。 在飞机上,他一路无法入眠,只顾思索着该如何向妻子表达内心的话,他心中有那么多话想说,那么多情感想倾诉,但如今见到牵挂的人,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遇过许多艰钜困难的谈判案,可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无言以对。 气氛很沉窒,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梁凯茵开口。“要不要喝杯咖啡?我去煮——”她挣开他的手想走去厨房,又被从后拥住。 “别走。”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我不是来喝咖啡。” 梁凯茵没有回答,身后传来的热意已经默默烘暖了她的脸颊。 “对不起,茵,我想跟你道歉。”潘天柏将她拥得更紧。“对不起——” “你专程来道歉?”她的心跳好快,鼻头微微发酸。“不是很忙吗?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何必——唔……” 还没说完,她被转到他的胸前,薄唇倏地封住她的惊呼。他的唇瓣很暖,密密熨着她略凉的小嘴,他的舌缠着她的,霸道地要求热烈的回应,他的青髭摩着她水嫩脸颊,微微的刺痛感却让她想与他贴得更紧,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多日来压在心底的委屈、思念,全化成回应,绵密的吻越来越张狂,她感觉自己就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潘天柏终于松开她的唇瓣,俊逸中带点忧郁的脸庞靠近她的耳际,倾诉着自己的情意。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的情绪很复杂,本来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压在心底,很快就会过去了,可是那晚,我看到你忽然就想起孩子,突然很冲动……很多不该说的话就讲出来了。” 他顿了顿,感觉她的纤手环上他的背,轻轻拍着。他停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那些话说出口,让我觉得自己很蠢。我——我从不曾在别人面前那样坦露自己。那样懦弱的我,让我觉得厌恶……尤其是面对你,你是我喜欢的女人,可我却让你看到最难堪的那一面……” 宽背上的轻抚停止,他感觉自己猛地被抱得好紧,嗓音蓦地更沉了。 “我不知怎么做才好,以为只要保持距离,自己就不会感觉难堪。可是没办法,我已经爱上你,没办法再推开你,假装生命里没有你——” 梁凯茵伸手贴上他心跳的位置,轻声接下去。“所以,你就来了?” “嗯。” “你知道被丈夫推开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她低声说。“我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你的心底,但我却发现根本不是那样,是我太高估自己——” “不,是我高估自己。”他把她拥得更紧。“我以为没有人可以影响我,没有人可以控制我,可是我错了,我的心早就随着你了。” 他略略松开她,大掌轻抚着她细致的颊畔,轻声请求。“原谅我,给我一点时间去学习如何爱人,如何经营婚姻,好不好?” 梁凯茵的鼻头很酸,眼眶里全是水气,蒙胧得几乎看不见丈夫真挚的脸。可是…… “可是……那孩子呢?” “我已经想通了。孩子自有天命,不须我们过度担心。如果你想要,我们就生,如果你不想要,我会面对长辈所有的责难——” “谁说我不想要?”她柔荑握住他的大手。“当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的原因时,我很难过。我明白你不想让孩子和你一样辛苦过日子的心情,但为什么对我没有信心呢?即使有潘家沉重的压力,我也有自信可以教养孩子健康乐观地生活,让孩子无论手上是否掌握财富与权力,都能积极快乐地成长。” “我知道自己真的很幸运。”她顿了顿。“从小到大,我的爸妈从来没有给我任何压力,他们尽力让我生活优渥,但也教会我要懂得享受自在和乐观的心。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对于你身上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太大的知觉——因为我从来不在意你的事业究竟会发展到怎样的颠峰,但我在意你健不健康、快不快乐,在意有什么事是可以与我分享,或愿意让我为你分忧解劳。” 梁凯茵带着水气的明眸望向丈夫黝深的眼,嗓音很柔软。“我真正最大的烦恼,是如何让我的丈夫幸福快乐——” “你——你真的很傻!”潘天柏紧紧拥住她。“为什么会爱上我这么自私又好面子的男人呢?” “不,事实上是我很幸运,才能爱上你——”语毕,她仰头主动吻上丈夫。 潘天柏急着结束热吻。“你的意思是……我们算是和解了?” 话一说完,听见自己急躁的语气,他不禁苦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手足无措、毛躁如十八岁少年的一刻。 “当然。你都亲自来接我了,不是吗?”她笑了,眼眶含着泪,旋即又想起某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他诧异地扬眉。 “那床宝宝的被,你得赔给我。” 他哑然失笑。“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但……怎么赔?” “陪我一起为宝宝重做——”她认真要求。“回台北后,你要陪我剪布,替我拿针线,我们一起把这床被缝好。” “是!”陪伴妻子,亲手为孩子缝被……听起来很有意义。 “还有一个条件——” 他偏头,质疑。“不是说只有一个?” “最后一个啦!”她保证。“我们一年后再生孩子好不好?人家想和你先享受两人时光——” 潘天柏吻了她,笑着承诺。“以后都由你决定,嗯?” 梁凯茵仰头,玉手攀上男人的宽肩,粉唇笑得好娇甜。“我跟你说,堂姊去洛杉矶开会了,今晚绝对不会回来——啊——” 潘天柏吻住妻子水嫩的唇,全身都热了起来。 这还用说吗?即使梁欣欣半夜奔回来,也会被他赶去住旅馆,绝对会! ☆☆☆ ☆☆☆ ☆☆☆ 隔日,梁凯茵被丈夫拥在怀里,亲匿地走在柏克莱校园里。 之所以被拥得很紧,是因为她昨晚又被折腾了一夜——呃,好吧,她也把对方折腾了一夜。结果起床后,她发现自己全身酸疼得简直像是骨头被拆过重组一样,只能软软地瘫在床上。 可是丈夫非常坚持今天一定要带她出门。“这里是我的地盘,一切我作主。”他说。 所以她只好让丈夫拥着她缓缓散步,免得万一她那没出息的双腿一软,当场跌倒在全世界知名的美丽校园里。 天气很冷,浓雾散去后阳光逐渐露脸,潘天柏拥着妻子一边散步,一边在她耳边款款诉说对她的爱意,不时停下脚步给她一个温柔的吻。 他带着她登上了着名的sather tower,从高处欣赏整个校园风景与海湾景色。可梁凯茵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赶时间吗?怎么一直看表?”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嘘——”长指封住她的唇。“快到了。” “什么东西快到了?哇——”一阵犹如在耳际的钟声忽然响起,她吓一跳,可下一秒,她的唇被封住。 潘天柏深情款款地吮吻着,把她的惊吓全都化成柔情密意,直到钟声完全消失为止。 “你——”原来丈夫方才是算准时间,等着钟响好吻上她。“不怕钟一敲,把我敲回什么原形之类的吗?” “胡说。”他笑着又啾了下她。“你不是一直很想要钟声下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她曾经偷偷许愿,希望能在钟声下与相爱的男人亲吻…… “我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走出钟塔,潘天柏又带着她去了好几个柏克莱的着名景点,包括金熊标志。 走近时,梁凯茵的心跳忽然加快。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丈夫的地方。 “想不到……”她望向那只写实风格的金熊雕像,喃喃自语。 “想不到我会带你来这里?”潘天柏的黑眸闪着笑意。“这是第一次看见我的地方,对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记得之前他追问为什么会认识他八年,她只淡淡地说,曾经和堂姊在柏克莱遇过他,可根本没提到这个地方呀! “我就是知道。”他笃定又潇洒地一笑,吻上她的唇。 他恣意汲着那唇齿间的甜蜜,仿佛要把热烫的爱恋密密封在她的小嘴里,梁凯茵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似乎就快淹没在丈夫的热情里,却一点也不愿松开他。 丈夫在初遇的地方热烈地吻她,还在耳畔轻吟着:“i love you……” 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梁凯茵不禁要问,有什么比这个更浪漫的事吗? ☆☆☆ ☆☆☆ ☆☆☆ 结束在校园的甜蜜散步之旅后,潘天柏带她去市区。 “要买东西吗?有点远耶。”坐在车上,她纳闷地问。 潘天柏也不回答,只是瞅着她淡淡地笑。 一下车,远远就看到知名连锁甜甜圈店的招牌与排队人潮,她一怔,停下脚步。 “走吧!”丈夫健臂又拥上,温柔邀请。“我们去吃甜甜圈。” “为什么?你不吃甜食啊。”她忍不住又问。 “如果是因为你,那我只好勉强接受。” “你——还没吃到甜甜圈,嘴巴就这么甜。”丈夫真的不一样了,这么甜腻的话也说得出来……害她忽地又脸红了。 两人相拥着挤在排队的人潮中,丈夫似乎一直在张望什么,直到服务人员端着免费试吃的甜甜圈来分送时,他才安静下来。 “喏。”丈夫从服务人员手上接过甜甜圈,递给她。“你一直想要的——” “甜甜圈?是不错呀,我在纽约时也常吃,但现在年纪大了,要稍微控制——啊!” 丈夫居然偷袭她手上的甜甜圈! 梁凯茵讶然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的唇边扬起笑,有些坏有些促狭,然后吻上她的唇。 啪地,她手上的甜甜圈掉了,但那已不重要了。 这一幕不就是她很介意的过往吗?他他他……竟然知道? 她的回应很激烈,小舌不断地与他交换着糖霜的甜蜜滋味。这一刻,梁凯茵要牢牢记住。 “以后,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他在她微喘、呼吸尚未平息之际,靠在她的耳际柔声许诺。“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让我愿意陪她排队吃甜甜圈,嗯?” “到底谁才是傻瓜?”嘴里的甜味未散,梁凯茵的眼泪却飙了出来。“以后还要陪我排队买甜甜圈喔……” “我承认我是,ok?”潘天柏再给她一个响吻。 她立即又回敬一个。“我也愿意为了你……继续当傻瓜。” 两人在市区吃了晚餐,才回到住处。 一进门,潘天柏已经克制不住,迫不及待将妻子拦腰抱起直奔房间,用温柔的嗓音哄着她,用暖烫的唇舌引出她的情欲,用男人钢铁似的坚硬宠爱她最敏感的柔软。他既温柔又霸道,让她无法遮掩全身泛起的娇媚春情,享受最极致的缠绵—— 甚至,在到达顶点最紧绷的那一刻,丈夫竟在她耳畔低语,极力忍下粗喘,为她轻吟着一首情诗。 and i will luve thee stll,my dear till a''the seas gane dry till a''the seas gane dry,my dear and the rocks melt wi''the sun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my dear while the sands of life shall run “啊——”那低沉又极力忍耐的嗓音,瞬时把她逼到云端,快感的热流从身体的最深处一涌而出,她不由自主地颤着,清楚感觉自己的某处把男人的坚硬绞得好紧好紧…… “你偷看我的日记,对不对?” 余韵渐渐平息后,她撑起身子控诉丈夫的恶行,嗓音因为方才过度激烈的娇吟嘶喊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听在潘天柏耳里,却格外性感。 “你不是说夫妻不该隐瞒?没有秘密?”他轻抚着妻子成熟的女人曲线,慵懒一笑。 “那些、那些……很丢脸耶。” “说我爱你、直到海枯石烂……会很丢脸?” “不是,是我——”她懊恼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脸。“在心里的幻想,全都写在里面,好丢脸……” “以后不准停,继续写。”他下令。“我会抽查。” “查我的秘密?那你呢?”梁凯茵不服。 “我的秘密……”他翻身覆住她,大手拉着她的柔荑,包住自己明显又坚硬起的热烫,罕见地坏笑了。“不急,我慢慢告诉你嗯?” 抚上那真实的触感,梁凯茵羞极了,却又忍不住笑了。 真的不急,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挖掘彼此的秘密—— 嗯,一辈子。 【全书完】 编注:关于潘家二少与小秘书胡星语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901《不安好心爱上你》 后记 我是个手作狂。 我喜欢自己下厨,喜欢自己做果酱,喜欢自己打皂,喜欢自己钩蕾丝小花垫,除了串珠没耐心、木工没勇气(我对木屑过敏),大部分的手工艺我都喜欢。 第一次看见百衲被,是在日本东京郊区的某个手工杂货店,那精致的缝纫技巧和协调巧妙的配色,让我至少原地欣赏了半个小时,从此就对百衲被有莫名的崇拜。 但我从来不曾兴起过做百衲被的念头。太清楚自己向来三分钟热度,简单的手工艺还可以应付,需要长时间付出、并且竭尽心力的,那就免了吧! 因为太爱又不敢爱,所以就在故事里安排这个桥段,硬拗女主角做一床给我,也算是了一桩小小心愿吧! 至于婚戒百衲被到底长什么样,读者朋友可以请孤狗大神指点一下,相信有许多照片可以证明这是多么复杂费工,却富涵义义、而且值得成为传家宝的结婚礼物。 最近写稿时,我一直处在很奇异的状态中。 由于家里大小事情太多,我只能抓时间写稿,清晨写,白天写,晚上写,半夜也写,从句子构成段落,再进化成为章节。每回检视自己的稿子,总觉得果然像是生孩子,一点一滴慢慢喂养胚胎,成熟长大了自然就呱呱落地。 (长得好不好、美不美这就很难说了。叹。) 终于又生出一本了,要感谢的太多,只好谢天,谢地(相信编编也有同样心声),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