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宫斗呢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长安的街,果然比温陵要宽敞很多。 赵宝音撩了帘子从缝里望外瞧。市井的叫卖声极其嘈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尽是些穿红配艳的娘子官人们,还混着不少面容奇异的异域人。 心里咂舌,长安啊,除了有点吵,还真是个好玩的地方呢。 车里头的梅嬷嬷笑看着她道:「娘子是闻着外头的奶糕味了么?您幼时就爱吃,等回了府,让老爷把这铺子里头的厨子请过来。」 宝音抿着嘴摇头笑,奶糕?她都快被京城酱鸭子、西域羊拐、蜀山酱料和麻婆胡饼子晃花了眼,那做奶糕的厨子才不想要呢。 不过,恩?梅嬷嬷说话好奇怪!在温陵的时候,喜欢什么吃的、用的,不都是直接将铺子买下来么!怎么到了长安,是买厨子不是买铺子…… 赵宝音也算是世家里的女孩儿。赵家是百年前跟着圣人从龙打天下的,虽然当时的赵家先祖只是圣人身边的跑马驿官,但在其后的一百年里头,赵家利用曾跟随过圣人的情分,发愤图强往上爬。族里人多在外州做官,这些年渐渐势起,进京城做了重臣大员的亦不少。 如今赵家的族长是赵宝音的祖父,一年前告老还乡的礼部侍郎赵荣青。因着长安城地价高,赵侍郎受够了挤挤塞塞的小宅子,在得了皇帝批准退休后就欢喜地收拾东西回了温陵城。那儿是赵家祖宅,有良田千倾。 赵宝音的父亲赵安山就是现任的礼部侍郎。他二十出头就进京城,从六部的员外郎做起,没有贵人扶持,没有皇帝赏识,就那么按部就班地熬资历往上升。一直到他爹退休后,他才接下了他爹的官位。他在京城里住了十多年了,长子带在身边,其余的妻女都住在老家温陵。 和前任礼部侍郎一样,赵侍郎对京城地价严重不满。若是将全家人都接到京城过活,他根本买不起一个大宅子来给那么多人住! 这一次单独把接进京城,目的只有一个赵宝音已经到了说亲事的年纪。温陵那个小地方最大的官就是七品县令,就算想低嫁让女孩过得轻松,也没法子从三品的侍郎低到一个七品官家里。 赵宝音对嫁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担忧。 因为她是独生女。 家里五个哥哥,她从小被宠到大,父母从未动过嫁女求荣的念头,早告诉她了只要她能过得好,入赘的都愿意。若是她过得不好,五个哥哥足以拆了男方家的屋顶。 现在她只需要担心,听说长安的房子很小呀这么小的房子该怎么放得下她那座高六尺宽八尺的玉树双面绣屏风和那一百二十多盆蝴蝶兰…… 赵家是一百年前才开始发家的,混到如今的田地,在他们老家温陵是能够横着走的,但在长安城里就什么都不是。 长安是什么地方?随便扔块砖就能砸中一群亲王郡主世子爷。 赵宝音她爹不过是个三品的侍郎,还是礼部那种没什么油水的地方。 赵家的宅子就买在官巷口,那整个一条街,挤着工部尚书冯家、京兆尹方家、南安郡王府、荣寿太妃的娘家刘家等等七八个府邸,满满当当不留空。赵侍郎的宅子是其中最小的,赵家家眷很多都在温陵,长安城这儿只有大房和三房。 赵家唯一的姑娘如今要进京了,赵府里的下人大清早就起来折腾。哦忘了说,赵家不单大房是五子一女的搭配,二房只有一个独子,三房里头三个小子。所以赵宝音是赵家整个大家族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为了接赵宝音进京,赵侍郎苦于宅子小,给女儿配的闺房恐怕不能让其满意。好在隔壁的工部尚书大人十分好心,知道他们家的难处,主动将自己家的宅子让出了一丈。 这样赵家将大小姐的屋子扩建一番,总算差强人意。 这个年代,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长安城里的一个……茅厕。 能够被称作贵族的官老爷们,如果不姓「李」的话,奋斗一辈子也只能买得起长安城里占地几亩的小宅子,而且还是距离皇宫十几里地的那种。 虽然有隔壁工部尚书的热情支持,等赵宝音带着一大群随从浩浩荡荡进府的时候,还是有点傻眼。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个屁啊! 赵宝音崩溃地发现,整个赵府和曾经的小花园一般大,而她的整个院子和从前在温陵时家里的前厅一般大。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忍心在她那已经够可怜的爹面前抱怨,立即吩咐下人,找一家镖局,将自己带过来的大部分东西都邮寄回老家。 她爹居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多年啊!好可怜啊…… 第一天晚上她没睡着觉。她的床只有从前的一半大,能睡好才怪! 第二天大清早,她被她婶子拉着去了街对面的南安郡王府。身为一个刚到长安城的世家贵女,走街串巷地去请安是很有必要的。 她娘还住在温陵,只能由她婶子带着她去。她婶子是个没有女儿的人,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亲。 赵宝音虽然不到十四岁,却还是看穿了她婶子这么急着带她出门的目的。 南安郡王的世子今年十八岁了。不过,两家并不是那么门当户对,身为未来的南安郡王,这位世子娶妻的标准至少应该是个侯府的贵女。 所以,赵家也不是直奔着世子去的。南安府里庶出的公子不少,庶出,不能袭爵,只能分了家产单过。 南安府可不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户,断不会出苛待庶出的事儿。他们家的庶出对赵家来说同样是个好选择,听说郡王的第四子刚中了举人,人品也厚重踏实。 第2章 端午节刚过,天气越发地热。赵宝音穿了件藕荷色的团锦琢花罗衫,在轿子里头抱了个冰枕头。 轿子还没行到地方,半路上被人给拦下来了。 是隔壁工部尚书的夫人刘氏。大家都是邻居,赵家的三太太立即停了轿子与尚书夫人客套。两位夫人拉了几句家常,赵太太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领着赵宝音就准备上轿子。结果刘氏笑眯眯地道:「去冯府里拿点粽子吧?」 赵太太摆手客气,刘氏得寸进尺,拉了赵宝音开始吹嘘自家的厨子手艺惊人,粽子有多么多么好吃。 赵太太推辞不过,只能跟随刘氏走一遭。结果到了冯府,里头竟还有冯家的一圈亲戚在座。 一番寒暄下来已经浪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赵太太和赵宝音两人又被请上了午膳的饭桌。 于是这一日,赵太太稀里糊涂地领着侄女在冯家大吃一顿,正事一点没办成。 回了赵家,她和赵父谈起此事。赵父叹道:「按说咱们的门楣也是配不上人家尚书家的公子的……冯家可是百年大族,为官者甚多,赵家几十年前还在温陵做县令呢。」 赵宝音她大哥这时候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拍手道:「这不是好事吗!尚书大人家里看上了音儿……」 「但他们家里是找继室的。」赵侍郎满头黑线。 赵宝音她哥「哦」了一声。 三太太道:「我早就说过!咱们家里不图女孩光宗耀祖!低嫁,就算是嫁进商贾家里,又有什么不好!大哥,现在长安的房子每天都在涨价!您别看不起商户,至少音儿嫁过去不会觉得屋子挤!从商为贱,那些商贾巨富都想娶世家女,不就是名声不好么,名声有什么要紧?赵家书香门第,名声好,房子却这么小……」 三太太絮絮叨叨很久才离开。赵侍郎拈着自己的一小撮胡子开始发愁了。 身为一个礼部的侍郎,清水衙门,他的工作很清闲,基本不需要费心神。于是人生中唯一需要费神的事儿就是小女儿的婚事…… 赵父整日地为了婚事操心,倒是没赵宝音什么事。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贵女,三观成熟,对话本子上穷书生和富家女的爱情不以为然,也绝不会胡思乱想地开始早恋,做出什么私奔的幼稚事情。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应该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相夫教子一辈子,老来封个诰命,恩,美满幸福的一生。 一转眼又过去一月,到了赵宝音十四岁的生辰。 这个年代男人娶媳妇的难度远高于女人想出嫁,所以在赵家大摆筵席为独女庆生的时候(这也是赵老爹的算盘,就算不是十五及笄,一个十四岁也要大操大办),半个京城南坊的氏族们都过来庆贺了。赵宝音被两位侯夫人拉着在后院女眷堆里说长道短,赵三太太在侧赔笑道:「小女年幼不懂事,当不得夫人们的夸赞。」 三太太的父亲是翰林院的学士,所以她是个很骄傲清高的女人。 这份矜持,即使面对权势煊赫的几位亲王王妃,她也不会说出推销自己侄女的话。在她眼里,她侄女嫁人不可能是求着嫁的。 诚亲王的正室,王妃刘氏,一看赵家这架势,心里就没那么热情了。她并不贪图荣华,也没有野心,就想给儿子求个温柔贤淑的贤妻。这赵宝音懂事大方,瞧着不错,只可惜也太宝贝了吧…… 找个被宠坏的女孩当媳妇,这可不行。 很多贵妇的心思如诚王妃一样。她们起初都很热情,但渐渐地就开始闲扯些不着四五的事。 赵宝音身上虽有「致命缺陷」,奈何来挑她的人太多,总有合眼缘的。湖广总督的徐夫人就闪着一双星星眼亲自给赵宝音夹菜吃,一壁道:「我的那个侄子呀,在边关呆久了,人都有些木头……不过性情是十分正直忠厚的!」 徐夫人就觉得,男孩穷养女孩富养,年幼时过得好的女孩才有大家的气度。 看着这赵家小娘子,吃鱼要人挑刺就不必提了,吃个蟹只吃蟹黄里头那么一小块,吃荷叶糕都要吃最上层的那层粉蒸…… 说到娇养,皇家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再看看一同过来赴宴的冯尚书家里的二女儿,哎哟,女孩当男孩养,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主持中馈,一看就是一副干练早熟的样子……这样的女孩能干是真,可总觉得不那么讨喜。 徐夫人眯起眼睛笑看着赵宝音,她想起了她做闺女时,爹娘把她看成眼珠子,唯一让她不满的就是将她嫁给了一个武夫……结果没想到,那武夫竟也把她捧在手心宠了一辈子,她不得不感叹还是爹娘的眼光最好。 大家宴饮至黄昏,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告辞了。临走时,徐夫人微醉,拉着赵三太太的手道:「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天家下个月选秀呢,你们家独独一颗珍珠,可万不能……十七妹啊,咱们都是世交,我娘家与翰林大人也是世交。你那侄女,千万,千万给徐家留着……」 送走了众人,直到第二日清早,三太太才清醒过来。她将丈夫从床上敲起来狂奔到大哥的书房,完全失去贵妇形象地大叫道:「要选秀啦!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怎么不知道!还好徐夫人家里是掌权的武将,又得皇上看重……」 赵家遂炸开了锅。 话说徐家比赵家那是煊赫多了,湖光总督,正二品的武官。天家的小道消息,他们总会耳朵灵些。 第3章 赵家在京城亦有些人脉。六部侍郎这种官,官位已不算低了。赵侍郎火急火燎地在同僚中打听起这事儿来,他的上司,好心的礼部尚书就和他说了: 圣上贤明宽厚,不耽于女色,可不似前朝那样三年一选秀。然而如今后宫里的娘娘们真心有点少,选秀嘛,给圣上选妾,也是……给朝臣恩典啊。 这话说得明白,选秀,历来是联系君臣的纽带。充盈后宫,这是祖训,连皇帝都不能更改的。 上司还劝他,进宫是好事啊,服侍圣人,沐浴天恩啊!圣人是咱们的天,天地君亲师,只要圣人觉着好,咱们就该尽本分啊…… 礼部尚书今年七十多了,名声在外,一熟读圣贤书的迂腐老头。赵侍郎却不敢苟同,圣人就算是天,他们家宝音才是眼珠子,圣人喜欢,宝音不一定喜欢啊。 进了宫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可在赵侍郎看来,进宫有两大难题第一,规矩太严!那么多约束,还很少能见到娘家人,真能把人闷死的!第二,进宫是做妾!就算是娘娘,那也是妾啊!每天要对正室行礼的妾! 就这两点,让赵侍郎断定进宫不是好事,至少比不上嫁给徐家的侄子。 赵侍郎急得团团转,他不知该怎么在一个月之内解决这事大周朝的规矩,选秀是所有官籍女都要参选的!想做漏网之鱼,那叫犯法!年龄段可能分得不同,但宝音十四岁,肯定是适龄! 想立即把宝音嫁出去?不行,太仓促了,万一嫁得不好,还不如进宫呢!至少圣人贤明,一个好皇帝不会苛待了宝音。 危急关头,赵侍郎先快马传书,让人将温陵的老婆孩子都接过来。这么大的事,他一定要和妻子商议。再则,万一真选中了,得让宝音最后见一面家里人。 天有不测风云。 没等赵宝音她娘和四个哥哥跑到京城,天家选女的旨意就下来了。 简直劈得赵侍郎措手不及。 徐家太太显然估错了时间,他们以为选秀是七月份才会开始。结果圣旨是六月初十下的!怪只怪徐家听消息不够准,都是听宫里的传言。不过就算如此,赵侍郎还是很感激徐大人了,给了他几天的准备时间。 选秀,从民间的采选,到送进宫殿选,里头流程复杂。 赵侍郎家独独一个女儿,毫无例外地给报进了宫里。礼部亦是管大选的,然而老实的赵侍郎根本没胆子做手脚踢掉一个秀女的名字,上头又查得严,作弊计划彻底失败。偏这时候,赵侍郎的娘,赵宝音她祖母,在温陵老家里不幸犯了咳疾。 赵大夫人和赵侍郎商议着,孝字最大,宝音是个晚辈,就算最后见不到面了,还是伺候婆婆要紧。于是赵大夫人竟是留在了温陵不能来长安。 赵宝音的四个哥哥,快马加鞭地从老家赶过来了,赶来后和妹妹抱头痛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发现哭得有点早,现在是地方上的选送,等真正要进宫门了,那还得等一个月。 日子过得晃悠悠地,八月十二那天赵宝音真的给送进宫里去了开始初选。 与旁的秀女不同,赵宝音她爹官位在五品以上,她不需要在郡守、京兆尹等官员那儿过一遍,直接就能进宫选。这是老规矩了,家里官大的、爵位高的,必须进宫走这一遭。 赵宝音穿的是天家分下来的一套粉蓝色的罗裙,选秀的规矩说严也不严,给各家女孩分了衣裳和发簪,脂粉、绣帕这些却没细管。那身衣裳料子是非常细腻的,质地果然不一般,但绣纹样式都很单调。发饰就一根簪子几片花钿,都是赤金。 选秀可不比选宫女,这些女孩出身都很高贵,各家按着时辰,驾着马车早早地到了皇宫顺贞门。赵宝音下轿子的时候就有宫里的太监来请,赵宝音和哥哥们一边哭一边说话,那个太监就弓着身,很恭敬地说了一句:「若姑娘日后做了贵人娘娘,每年都能够见家人的。」 嗓子尖利、说话有点吓人的太监其实是少数。这个太监的声音就是一种中性的温和。 贵人娘娘? 赵家兄妹顿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选秀选秀,百里挑一地选,这次进宫的女孩有三百多名,最后能当娘娘的就是个位数。她离「一入宫门深似海」还八字没一撇呢。 赵宝音不哭了。她大哥也不哭了,拿了一个荷包送给太监,拜托他照看赵宝音云云。 那内监收了,面不改色,迎了赵宝音进去又去迎另一位秀女。 赵宝音是从没进过宫的,然而她出身好,自幼着,大面上的规矩都懂。她跟着一大片女孩一起进的门,之后有嬷嬷领着她们一个个去查验,身材太走样的不行,脸上长斑的不行,有残疾、有狐臭的更不行。初选关卡重重,最后刷下去了一大半的人。 甚至赵宝音都差点被刷下去就是在挑体型的时候,嬷嬷嫌她个矮!一番记档,这娃都十四岁了,还没有人家十二岁的长得高,实在矮!赵宝音没有插话的余地,之后迷迷糊糊过了这一关,她还祈祷着咋没真刷下去呢。 她爹不愿她进宫,她自己也不愿。给人当妾和规矩大这两条,她都深感不满! 等到了这一天傍晚,留下来的女孩被分配到一个很宽敞的大院里住,大家一同聚在前厅里吃晚膳。留下来的就剩一百来个人了,而就在吃饭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因为吃的声音大了,竟还被嬷嬷报上去,连夜就给送出宫回家了! 第4章 赵宝音静默无言,同时哭笑不得地看着和她同住一个屋的女孩,吃过了饭就忙着在袖口上绣花,隔壁的女孩忙着调香料。对方还笑嘻嘻地和她说,进宫好啊,进宫可是嫁给皇上,听说皇上喜欢海棠花…… 我管他喜欢什么……赵宝音突然觉得烦躁,就算选进去了,他有那么多妃子,能有心思看自己一眼么? 她们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十六天。这么多天里头,她们唯一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学规矩。 带着她们的嬷嬷共有十个,另外每个屋分两个粗使的宫女伺候她们。嬷嬷们都很和气,说话十分地温和、缓慢。她们并不严,谁请安作揖时做错了,就缓缓地说两句,更不会打人。但赵宝音很快发现这些「德高望重」老宫女们很不好糊弄,若你拿银子让她们照顾你,那可以;但若想问皇上喜欢什么、宫里有多少娘娘之类的,她们就看着你,慢慢地对你说「安分守己亦是妇道」之类的话。 学规矩听起来挺苦的,事实上说苦也不苦。宫里的规矩是很难学的,十六天里,众人起早贪黑。没有人会不用功,因为她们现在身处宫廷,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家族的脸面。而且这规矩学好了,就算到时候选不上,回家后也是一笔人生的财富。嫁人的时候,婆家一打听说这姑娘是学过宫廷礼仪的,立即高看一眼。 所以说,凡是通过了初选的女孩,身价都会倍增,能够嫁给原本高攀不起的人家。 第十七天,所有的女孩很早就被叫起来梳洗。赵宝音深感无趣地看到,「殿选」上要穿的衣服依旧是这些天一直穿的那件,只是每个人的衣襟上头,别了一朵颜色各异的花儿,每个屋子的人都有不同的颜色。赵宝音猜测到时候面圣,就是一个屋子为一组去给皇上看的,皇上用花的颜别一组里的人。 一屋是住着六个人的。 果然她猜对了。她们是按着家里的地位来排,几个亲王、国公家的女儿最先进殿,轮到赵宝音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这期间众人一直被安排坐在遮阴的回廊里等待,大家起初很紧张见皇上啊,能不怕么!随后太无聊了,就开始说小话聊八卦。 和赵宝音一个屋的,喜欢绣海棠的女孩,姓周名瑶,家里父亲是左散骑常侍,正三品。 周瑶话多,嬷嬷曾一再告诫她:「宫里规矩大,最好不要多说话!因为如果说错了,冲撞了贵人,就会被处罚。」可周瑶家里好似对她管教地太宽松,她比赵宝音大两岁,已经及笄的女孩子,仍管不住自己的嘴。 很快她们几个就被带进去了。赵宝音不敢抬头四处看,她觉得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进殿门的时候,她眼睛盯着地上,还是嬷嬷给她扶了一下有些松散的簪子。 能不紧张么,听说,御前失仪的罪过,足够一辈子没有人愿意娶她。 不过等进去了,才发现「面圣」是比初选还平淡的。规矩上说的就是见皇上不准抬头直视。而赵宝音一直低着头,眼角着上头的时候,看见皇帝所坐的上席台阶都距离她至少三四丈。实在太远了,估计皇帝盯着她看也不会看的太清楚。 几人行了礼,上头有一道苍老的女声问道:「周氏,你祖父的身体可好?」 周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舔了舔嘴就道:「蒙皇家的恩典,祖父吃了御赐的药就好了很多,祖父还特意叮嘱臣女进宫谢过圣上、太后。」一气说了二十多个字,让太后和皇帝都挑了挑眉。 皇帝笑道:「留吧。」 然后就看向了另几个女孩。 所有的女孩都被问了一两句话。问到赵宝音时,是皇帝开口问她认不认字。 赵宝音不是才女,但不说四书五经,就是兵书史记她都粗通一些。她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只可惜不擅长作诗造词。 她可没周瑶的魄力。于是她轻轻地说:「认得。」 太后点点头。 最后出来的时候,赵宝音都不知自己有没有留。唯有周瑶是皇上亲口定下了的。 一直又等了五天,秀女们一直住在原来的院里,最后等到了圣旨。秀女们没有名分,住的地方虽然雅致,却很朴素。但这次接旨终于是十分隆重的了。她们一齐跪在晚上用膳的前厅里头,来宣旨的是浩浩荡荡的御前内监和礼部的官员。甚至赵宝音她爹都没够资格,是她爹的上司,二品的礼部尚书大人过来办这事的。 念旨意的是御前大太监。荣昌郡主、安国公之女山阴县主两位,封四品婕妤;余等散骑将军之女周氏、礼部侍郎之女赵氏……封五品贵人。 赵宝音的脑子嗡嗡响。她感觉到圣旨上一共念了十二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七个是赐给皇子、亲王做妃的,另外的都是成为了皇帝的嫔妃。而她自己…… 她听见自己的名就傻了。她真不知自己哪点能让皇帝、太后、皇后注目。她长得清秀,但不是很惊艳的美貌;不如周瑶胆大、能说会道,不如几位国公、侯爷的女儿,家世那么好。哦,那位方丞相的女儿,貌似是赐给诚亲王做世子正妃了? 她有些乱,跟着众人一块磕头、谢恩。她起来的时候睁着一双懵懂地眼睛,求助一般看着这几天一直照顾她的那位柳嬷嬷。 柳嬷嬷就平平淡淡地和她说:「贵人,您这是合了皇上的眼缘,是有天生的福分。」 唔,天生的福分……不需要什么外在条件,只需要命好? 第5章 赵宝音傻掉了一刻钟左右。随后她就清醒了,其实吧,她没她爹那么抗拒皇宫,她觉得,进宫不一定是吃了亏。在封建礼法与大周律例上,皇家的妾,那不能叫妾凡是皇家的女人,就是皇族!皇族,凌驾与一切贵族之上,是圣人的亲族,是天上的神。 进宫做妾,那和某某官员、老爷的小妾完全不同。选秀女的门槛都是官籍女儿,从来不会有人提起宫里的妃子,觉得做妾委屈,做妾不体面…… 那是娘娘,是有品阶的……哦对了,五品的贵人??? 赵宝音她爹可是以良好的出身和优秀的教育背景,奋斗了十多年才爬上五品的位置,又奋斗十多年爬上了三品侍郎。 一个五品,就能压倒一大片的臣子。 从小被礼法教导的赵宝音,很清楚皇室的妃子的地位是非常,非常高的。她不能拿着民间那套妻妾来衡量,说自己不是正室就吃亏了……你还想当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想一想,都是「不守妇道」的罪过。 赵宝音是坐着茜色的轿子,被宫里人前呼后拥地送回赵府的。果不其然,她爹和哥哥嫂子、叔伯婶子一大票亲戚都来了。坑爹的是,她在两个宫女的服侍下在家里过了一夜,和任何男子包括她爹见面,都要隔着帘子。和她三婶说话,周围都有人看着,不敢说太多心里话。然后第二天大清早,这帮人又把她塞进轿子里,锣鼓声一响,整个官巷口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送她「出嫁」。 柳嬷嬷一直陪着她,似乎从她侧封后,柳嬷嬷被上头指了过来伺候她。 柳嬷嬷和她说,原本这一晚上都不会给她,宫里早给她安顿好的住的地方。是圣上这次开了恩,让秀女们册封后能在家里过一夜,和家人见面。她命好,家就在京城,那些家在京外的,不可能有这个好处。 她不敢掀轿帘,宫女早说了不准。她知道她那一大票的亲戚,包括她爹,全在后头哭天喊地。一块哭的还有隔壁的工部尚书家里。 赵宝音还小,还没及笄,不具有面对大事的魄力和经验。不过她心里并不慌,她盘算着自选秀进宫以来,每日吃好穿好,下人们服侍地妥当,殿选那天,皇上太后都挺温和的。入选后,她一下子就封了个五品,皇上给了她爹一个寿山伯的爵位,给她大哥、二哥进六部做事的官职。柳嬷嬷说,她是娘娘了,这些封赏,都是嫔妃的母家应得的。和爵位一起下来的甚至还有御赐的一套大宅子。 赵宝音觉得吧,人不能太贪。虽然……宫里规矩大真心烦,但皇上给妃子的待遇,真算不错。 人各有命,很多女人嫁错了人,一辈子凄苦甚至被丈夫休掉的,大有人在。 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吹吹打打地,街道两边一大群百姓围着看热闹。今日秀女进宫,皇家阵仗不是一般地大。 赵宝音手里紧紧握着苹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不见吵闹声了,就知已经进了宫门。又过一会子,轿子停了,柳嬷嬷给她掀帘子道:「娘娘,咱们已经进内宫了,您得下轿。」 赵宝音想起来,选秀那会子嬷嬷说过,宫里头,三品以上的娘娘们才有轿辇。 宫里的尊卑礼法非常苛刻。她很快就有了亲身的体会。 她扶着柳嬷嬷的手下来了,后头一大票的宫人立即跟上,一位太监恭恭敬敬地侧着身子,在前头给她引路。其实这接新妃的轿子是一直走到内宫很里头了,给嫔妃居住的「后宫」规模不小,从南到北用脚走的话要走一天。 赵宝音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感觉有点累的时候,柳嬷嬷说到了。 那位引路的太监上来笑着说:「赵贵人娘娘,居启祥宫偏殿。娘娘,这边的四位宫女、四位宦官都是服侍您的。」 赵宝音弄明白了,这太监身份不一般,是个「执礼」的。接引新妃,这是很体面的差事,这位太监看服饰就和其余人不一样,应是个有品的官了。 赵宝音就客气地给他塞银子。结果他不收,做了个揖就走了。那些抬轿子、吹鼓的宫人也跟着他走,留下来的就是真正日后要伺候赵宝音的人。 他们帮着赵宝音把家当陪嫁抬进屋子里,柳嬷嬷牵着赵宝音的手领她进门,小声地和她说:「娘娘,宫里有的宦官就是不收钱。他们在皇上跟前当差呢,咱们皇上赏人大方,他们都有钱!哦对了,您以后要是想买宫外的东西,就找他们帮忙带,他们心眼大,不贪东西。」 赵宝音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笑着问:「哎,可以买宫外的东西啊!那能不能做绣活拿出去卖?」 柳嬷嬷的脸顿时拉下来了。她对自己的新主子有点头疼,这还是个孩子,总会蹦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不能。」她生硬地回答。 娘娘们的手艺怎能落到宫外去?成何体统! 赵宝音进宫的第一天,没什么任务,老规矩是新妃进来前三天不用去请安,权当适应宫中生活。赵宝音住的这间房子早就被打扫地干干净净,重点是说是偏殿,但在赵宝音眼里,它就是一超级豪宅。 院子大到挖了一口种荷花的池塘!正屋主殿大到有十个窗户!里屋寝室里的屏风有三米长!两侧耳房多到有十五六间!还有一个后殿暖阁!据说是冬天可以搬过去住。 赵宝音知道皇宫很大,但她一路走下来,只看到了外表的恢弘庙宇。这时候真正看到了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呀!! 第6章 内心才被震撼了。 她都激动地想趴在那张大床上抱被子。 她随后认了一宫宫人,柳嬷嬷是她的「掌事」,管束着所有伺候赵宝音的宫人。 五品的贵人可以从自己家里带下人进宫,赵宝音当然带上了从小的奶妈梅嬷嬷,还有和她年纪一般大的一个小丫鬟葡萄。她的名额就两个,再多了不准带,再说她娘家不是勋贵也没那么多贴身又上台面的好奴才带。 赵家的下人起名就两种,水果和节气。赵宝音按着自己的喜好把其余的下人名都给改了,四个女孩叫荔枝、橘子、草莓、香蕉,四个小太监就叫上元、寒食、立春、端午。 赵宝音进宫的第一天就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度过。她「一路奔波」,身子乏了,就先扑在那张大床上睡了整整一上午。正午时分醒过来,午膳已经摆上,柳嬷嬷悄声和她说:「娘娘,在宫里头不准睡懒觉!今儿您累了是个例外,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让别人知道了,您就会得一个懒惰的坏名声,皇后娘娘知道了也要罚的!」 「我知道,我累了嘛!」赵宝音笑嘻嘻地,瞧着面前丰盛的饭菜四菜一汤,外加一道甜春卷,一盘酱凉菜。她在赵家的时候,只有祖母能吃这么多菜! 她立即就坐下来开始动筷子了。这时候柳嬷嬷又开始拿眼睛瞥她。 好在她生性机灵,突然想起来当初学规矩的时候有这么一条下人要恭敬主子,主子也要体恤下人来着…… 想起来了!每日的膳食也不能自己吃独食的,要赏赐给下人。 她咬着筷子,将其中一盘子卖相不咋地的上排茄子赏给了宫人们。内监王成立即上来磕头谢恩,端了盘子下去分了。 啊呀,好像这日子也不是那么美好呀……当娘娘,看起来拥有很多,实际上那些东西不完全是自己的。 不光是用膳,就连每个月发的份例,比如贵人一月有布匹十匹,那不全是贵人一个人的那是一个主子和n个下人共享的份例!宫里下人们的月钱是和主子分开领的,其余的东西却都和主子混在一块儿。作为主子,必须按照每人的份例将东西分下去。宫女一个月半匹布料那都是人家应得的,主子若不分,就是主子贪人家东西。 所以宫里的供应,瞧着好像奢侈地不得了,实际并非如此。位分越高的,月例越多,皇后一日就有一头猪的供应,然而皇后一个人哪里吃得完一头猪?倒是皇后手底下的宫人比贵人多好几倍,分下去的自然更多。 不过用膳的时候直接将盘子端给宫人,这就并非是分月例了,只是一种赏赐。这种赏赐也是必须的,算是宫人们额外赚的,主子也要通过这样的小恩小惠来做脸、立威。 赵宝音学规矩的时候没太刻苦,如今真正成了娘娘,才开始慢慢咀嚼理解这些规矩。 她如此这般度过了最初的三天,也是最……轻松的三天。 她所居的启祥宫是有主位的。主位娘娘,住在一宫的正殿里头,启祥宫的主位就是一姓姚的嫔位。 赵宝音按着礼数第二天歇息好了就去给她请安。赵宝音这个人吧,性子小心谨慎,又知道客套,就拿了自己从温陵带的很多土特产去正殿。结果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姚嫔娘娘根本不想见她,说是这些天她着凉病了,不方便见人。 寻思一二,赵宝音就不再去了,将那些土特产塞给了主殿的小宫女。 随后几天里她一直没见到姚嫔。 第四天的时候,她天不亮就被柳嬷嬷敲起来了。 她满头黑线,被两个宫女拖起来盥洗、梳妆。柳嬷嬷说她今儿要去拜见皇后娘娘了,因为她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必须得早点起床做准备。 见皇后要行大礼,十分庄重。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穿衣裳,虽然不用穿朝服,却也得体体面面地。柳嬷嬷做主给她梳了个双刀髻,说是插簪子牢固,不容易散乱。赵宝音的「莲步」走得不大好,总是摇晃,柳嬷嬷怕她梳那些繁复的发髻把簪子给晃下来。 说实话,赵宝音在家里时真没梳过多少发髻,她还没及笄,一直是梳垂髫的。这会儿出嫁了,一大堆的妇人头型等着她这是她企盼已久的,她娘和嫂子们每日都梳好看的盘发,她也早就想梳了。 忙碌许久她终于踏上了前往甘泉宫的路。路途并不远,她半路上遇到了一位姓冯的娘娘,两人并不认识,不过冯氏脾气很和善,拉着她一块儿走了。 到了甘泉宫,又见过几位嫔妃,认识的就是和她一样刚进宫的周瑶、娴婕妤王氏,不认识的她也不敢上去搭话。这么小心地坐着,大约等了一刻钟,皇后就出来了。 皇后约莫三十五岁上下,圆润的鹅蛋脸,单看五官是很标致的。败就败在她微胖,脸蛋下头的婴儿肥彻底打破了她成为美人的梦想。赵宝音紧张,她可不敢抬头看皇后,就跟着几个新妃一同行大礼。皇后就笑着赏赐了每人一套头面首饰,开始教诲一些「宫闱和睦」、「勤修内德」之类的话。最后吩咐身边一位姑姑领新妃们认人。 赵宝音这时候还很紧张,低着头看地毯。皇后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指一指她:「你是哪个新妃?把头抬起来。」 皇后当然知道她是谁,早就看过画像了。 不过看她这副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 赵宝音一张脸砰地变红了:「回皇后,我……妾,是礼部侍郎赵家的。」 第7章 众人都开始笑。冯娘娘拉一拉她的手道:「你是赵贵人啊!别再背殿选时候的话了!」 赵宝音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大家。 「行了行了,你们和新妹妹见礼吧。」皇后掩唇笑:「赵贵人,别缩着啊,你缩着,就抢不到姐姐们的礼物了。」 这时候那位姑姑才开始念名介绍。嫔妃在甘泉宫里请安都是按位分坐,皇后左下首第一位是个肤色白皙、身材娇小的美人,不过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估摸有三十岁。姑姑道:「诸位娘娘拜见婉淑妃娘娘。」 于是赵宝音又跟着行礼。唔,这位就是婉淑妃,她从前听说过。这大周朝的后宫里没出什么祸国殃民、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妖妃,这婉淑妃在百姓中有点名气,是因为皇上「爱重」。这个爱重呢,不是独宠,就是有些尊荣罢了。 不过她真正出名的原因还是「能生」。 她已经生了两个皇子,三个公主。赵宝音看着她娇娇小小的样子十分吃惊,这么多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啊,真人不可貌相…… 之后是德妃,她年纪更大了,而且显老。赵宝音听柳嬷嬷说过,德妃是皇帝第一个女人,年纪比皇帝还大。 婉淑妃是个漂亮的人,她却不漂亮,一张容长脸儿,只能说温柔可亲。 她生的不多,就一个公主,不过……她如今还在怀孕中,扶着肚子给新妃们分发赏赐。赵宝音对她更加吃惊,都三十多了啊。 后宫里的孩子不少,皇后生的皇长子,也就是太子,今年都九岁了。淑妃和德妃的孩子们都是五六七参差不齐的岁数,再加上别人生的好几个,凑成足球队绰绰有余。 而后竟就轮到了那位冯氏娘娘。赵宝音这才知道人家是昭仪,位分比自己高了n个档次,封号熙。 熙昭仪的脾气特别好,据说她脾气好的原因就是她的日子过得好。她父亲是个巡盐御史,管盐矿的,俗称大周朝最暴利的职业,这就导致了熙昭仪手里的钱花不完。她不光是个土豪,别的福气也不缺,她生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不像婉淑妃的几个孩子天天惹祸,她的俩孩子都是乖巧型的,省心好养活。 熙昭仪给了赵宝音一对手镯,对她说:「听说你和我伯父家里是邻居……」 赵宝音一愣,突然想起来那位工部尚书冯大人。 妈呀!原来熙昭仪是冯大人家的侄女?! 难怪她一上来就和自己熟络。赵宝音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她是因为想家了,看到伯父的邻居才会亲热。 赵宝音这一届的新妃共有六人。她们一一向各位娘娘行礼。周瑶爱说爱笑,立即受到大家的注目,赵宝音闷头不吭声,很快人们便不再看她了。以婕妤位分进来的两位妃子,出身很高贵,其中李婕妤还是皇帝的族妹,不过她也和赵宝音一样,是个闷葫芦。 另一位裴婕妤,安国公的女儿,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眼睛和眉毛都是细长的,微微向上挑,被称为丹凤眼。脸蛋瘦长,看着清秀,和画像上的仕女一个模样。很巧的是,这位裴婕妤是个才女,每年京城里世家贵妇们举办的诗社她都能拿魁首。 皇后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因为是皇后,她经常得忍着装静雅。她对裴婕妤有好感,就拉着人家的手叫她小才女。裴婕妤进宫之后意料之中地又成了后宫的才女,美名远播。 赵宝音见过了一圈的嫔妃,数下来大概有,不到二十个。这真算少的啊! 到最后,赵宝音终于见到了一位关键人物她的主位姚嫔。姚嫔平时不出门,给皇后请安却不能省。 姚嫔见过了几位新妃。赵宝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看了半晌,对方终于想起来:「哦!你就是启祥宫里的赵贵人!」 此后又是无话。 请安散了后,赵宝音理所当然地跟着姚嫔走都是一个宫的顺路。姚嫔这人实在太闷了,走了一路都不说话,最后到家,她回头笑了一下,很开心地道:「赵贵人,你们家乡的咸鸭蛋和苹果干实在太好吃了!」 那是赵宝音送她的土特产。礼尚往来,姚嫔决定送她一匣子绣品和络子,全是她闲来无事自己做的。 而姚嫔很快和她告辞,又钻进了自己的正殿里不肯出来。赵宝音看着手上的绣品深感无语。姚嫔娘娘很大方,送了她一大箱子,然而绣工全都很差,连自己都不如! 随后几日,姚嫔除了做好本职工作每天给皇后请安,别的时候绝不会出屋子。 赵宝音算是看透了,姚嫔是个骨灰级宅女,每天研究的是烹饪和绣活,据说还有嗜睡的毛病,死都不愿意踏出寝殿一步。 身为一个刚进宫的菜鸟,赵宝音很是过了几天迷糊日子。主位娘娘不管事,不知道教导、提携新妃,诺大一个启祥宫除了她们俩又没住别人,她无聊地只能每天在院子里荡秋千。该怎样开启幸福的新生活?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小老婆?宠妃是怎样炼成的?妈呀,该学的一点没学。 而皇帝那边已经开始招侍寝了嫔妃侍寝是轮着来的,新进来的妃子先紧着,一人一天,从位分高的开始。 于是上头的李婕妤和裴婕妤都开始了人生的蜕变,从女孩变成人妇,这是个甜蜜的过程。 随后是周瑶,她侍寝之后的第二天来皇后宫里请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喜气。她这回不多话了,红着脸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上头的皇后循例赏赐她一匣珠玉佩饰,还告诫了她很多「不可狐媚」、「不可干政」之类的训导。 第8章 周瑶诺诺称是,赵宝音在侧瞧着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很清楚自己早晚会经历这一遭的。于是她瞅了个空拉住周瑶问道:「皇上长什么样啊?皇上好不好?你昨晚上除了……那事儿,还干别的了么?」 这一问,一贯爽利的周瑶就闹了大红脸,撇过去不理她。 赵宝音讪讪住嘴,心里有点打鼓。 回了宫柳嬷嬷就告诉她,今天轮到她了,要好生准备着。最好这一天都多加注意,不能吃口味重的,沐浴熏香勤快点,再研究一下该梳什么发髻戴什么佩饰。赵宝音听着深吸一口气真正的考验到来了!她嫁进宫里来的本职工作是啥呢?是伺候皇帝啊!若干不好这个,要她何用呢?若搞砸了就是分分钟下岗的节奏。 于是这一天赵宝音在木桶里泡了两个时辰,熏香换了三种,膳食只敢吃稀粥。晚膳后她端坐在妆台前头等,等了半晌,一位黄门内侍过来禀道:「皇上今儿不招幸,贵人娘娘早些安寝吧。」 赵宝音傻了,刚想问为何,脑子一转止住了。 就这么,皇帝连着三天没招幸。林嬷嬷就说,这很正常,皇上是个凡人,哪能每天招女人呢? 赵宝音想想也是。 始料未及的是,皇帝这一拖,就拖了她半个月。 半个月皇上没传侍寝!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他一个都没碰!唯独在十月初一那天,他按着规矩要留宿正宫,但他没空,就陪皇后吃了顿饭。 赵宝音这才知道皇帝真的很忙。 具体忙什么没人敢问,但江南水灾的事儿在京城里早传得沸沸扬扬,皇帝该就是为了这事。 九十月份宫里的菊花开了,赵宝音闲得无聊,整天坐在上林苑的澄心亭里头玩。 这地方离熙昭仪的住所最近。熙昭仪喜欢领着俩孩子到这片空地里踢毽子玩,当然是在没人的时候。赵宝音幼时长在温陵祖宅,和附近村子里的孩子们混在一块,也爱踢毽子,不过到了七岁后家里长辈教导地严,不准她再玩毽子了。 熙昭仪对赵宝音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大的两个小的凑在一块儿,赵宝音觉得宫里的日子也没有太闷啊,好玩的事很多啊。 终于十月初五这一日,熙昭仪又拉着她出来,两人踢得兴起时,不远处一声高喊:「圣驾来了,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是哪个宫室的,没个规矩!」 赵宝音和冯媛大眼瞪小眼,她们踢毽子都要特意换上短衫,中常侍庞大人都没认出来。她俩回头的时候庞大人就张大了嘴:「我的娘娘哟!快,快回去……」 御前伺候的人轻易不会得罪后妃,这会儿当然不希望两位娘娘的样子被皇帝看到。他是好心,可惜喊晚了,身后的皇帝已从枫树林那边出来了,面色不善地盯着前头一群人。 冯媛一手拉一个孩子扑通跪下了,赵宝音也觉出情势不对,忙跟着跪。 冯媛心里直骂倒霉,从前她都算准了时间,这几天和赵宝音两个玩大了,竟给疏忽了,被皇帝抓个正着。 不过好在是被皇帝抓不是被皇后太后……想着皇帝素日里对妃子们不太严厉,便大胆挤了个笑上前道:「皇上……今儿天好,妾领着孩子们出来玩呢,听说踢毽子强身健体……」 皇帝李纯听着她解释,眉头开始皱起来。 今天就是冯媛的倒霉日,李纯本是个好脾气的,无奈今天他遇上事儿了,整个人有点不对头。 他盯着冯媛看了半晌。四皇子和五公主看父亲不说话,也怕了,四皇子喃喃地叫了声父皇。 李纯看他一眼,对两个妃子道:「这是穿的什么啊?皇家的妃子都把礼数给忘了么?」 赵宝音简直想晕过去,还当是熙昭仪真能哄住皇上呢,结果失败了,给她撑天的高个儿不顶用了! 皇上生气了啊生气了!!! 天知道她心里承受了多大压力,第一次和皇帝见面就做错了事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马甲小裤子一整套,欲哭无泪,皇上批得对啊!你没理辩解啊! 没事跟着熙昭仪瞎瑟啥啊! 熙昭仪是湖了,一看皇帝这架势,脑子一转磕头磕到底,开始一边哭一边认错。 赵宝音一点就通,立刻跟着认错,她也很想哭,无奈功夫不到家暂时哭不出来。 「行了行了,都起来!」李纯愠怒道:「回去跟甘泉宫领罚去!昭仪你也是的,你这么做,润儿和端静都学着呢!」 最后皇帝拂袖离去,熙昭仪和赵宝音跪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却没怎么责怪,一副忧愁的样子和两人道:「你们怎么能触了皇上眉头?还是皇上让罚的?」 赵宝音从前觉得皇后尊贵,现在就觉得她操劳,大事小事都得操心,两个嫔妃踢毽子也得当个事处理。 说着又叹气:「唉,皇上甚少亲口说要罚谁,这次说了,我可不敢糊弄。你们这往刀口上撞的,让我怎么办啊!这么着,失仪可大可小,你们回去抄一百遍女训。熙昭仪,你多坐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熙昭仪被皇后留堂了,赵宝音一个人回去抄书。 她抄到半夜的时候真哭了,皇家规矩大啊,在自己家里,犯个小错长辈不过责骂两句,在这儿就得抄一百遍啊一百遍!!以后若是一不小心再犯个稍微大点的错,是不是要打板子了?若是更倒霉犯个不小的错,是不是就要去死了……啊呜呜呜……啊! 第9章 梅嬷嬷是她奶娘,心疼地都掉眼泪,柳嬷嬷却站着说:「咱们皇上心眼好,看在娘娘刚进宫不忍心责罚,娘娘日后千万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啊!」 「嬷嬷我哪敢有下次啊,抄书我认了,今天皇上的样子把我吓死了啊!」赵宝音抹着眼泪:「怎么办,我害怕,我还没侍寝呢,皇上就生我气了……」 柳嬷嬷眼睛一闪,从前觉着主子单纯地让人操心,倒没想到她能把这件事上升到「皇宠」的程度。 这么想着,柳嬷嬷倒笑了:「娘娘,没那么严重。」又小声和她说:「您还小呢,不就踢个毽子?而且您家里,赵大人是清流……您别担心啦!好好把书抄完事儿就过去了。」 赵宝音倏地瞪着眼睛看向她。 愣了半晌没人说话。 「您看清皇上的样子了么?」柳嬷嬷笑着问她。 赵宝音叹气:「我哪儿敢,皇上在气头上。他最后走的时候我看见背影了。」 柳嬷嬷点点头:「没事儿,下一次就轮到您侍寝,您好好等着吧。」 结果还没等到侍寝,那边熙昭仪又出事了。 原来那天皇后把她留下来不为别的。是皇后觉得她是宫中高位、已为人母,还领着新进宫的小女孩坏规矩,有带头作用,影响恶劣,再罚她第二天在自个儿宫门前跪一个时辰。 赵宝音第二天晨省的时候把一百遍女训交上去了。皇后给她俩留脸没当众说事,但宫里消息传递速度太快,就没有不知道的。赵宝音从周瑶嘴里听说了,吓得满脸发白我的天啦柳嬷嬷还说不严重!要罚跪啊罚跪!这可不是自己家,罚跪的话走过路过的宫女主子都能看见,罚跪事小丢人事大,熙昭仪是二品娘娘啊,就这般没脸? 要不是在皇后宫里,赵宝音又得哭一次。 皇宫真可怕! 回去后赵宝音果断拉着柳嬷嬷诉苦。她已经把柳嬷嬷当成亲人了,进宫日子不长,但柳嬷嬷就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给她出主意,教她做事。宫里的规矩就是主仆一体,跟了一个主子那就是跟一辈子,除非其中一人挂掉了。主子犯了错,下人全部受牵连,帮着别人来害自己主子那是不可能的。 柳嬷嬷没说什么,叹一口气道:「娘娘,这是熙昭仪娘娘的事,您别多想,也不能多问。」 赵宝音很快闭嘴。 她惊魂未定,下午的时候就去主殿找姚嫔了。 她不是个精明人,但就是有那么点聪明,她直觉自己这个菜鸟处境堪忧了,踢毽子事件真不简单,日后还不定有什么隐患。主位姚嫔的责任就是教导并且保护她,这种时候不找姚嫔找谁。 她特意选了下午,姚嫔睡回笼觉已经睡醒了,果不其然又在绣花。 赵宝音当然不会提毽子事件,就是单纯找姚嫔唠嗑,拉近关系。为日后的隐患做个准备,顺便抚平她此时怕怕的小心脏。 姚嫔心里怎么想的?责任是要尽到的,赵宝音吧,又是个菜鸟,就算出什么事儿了也不该把她牵连进去,进而把自己牵连进去。于是她把赵宝音拉进来,给她煮吃的,陪她聊八卦。 赵宝音在姚嫔这里找到了温暖,姚嫔绣活不怎么样,煮饭真是一把手啊!她嘴里塞得满满的,果然心里好受多了,姚嫔是个大好人! 李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俩各捧着一大碗乌鸡汤的模样。 赵宝音再一次傻了。 十天之前她对皇帝的态度是羞涩加敬畏加满怀期待的神秘感。现在她就剩敬畏了。 姚嫔从容地拉着她起身行礼,一壁笑:「来人,给皇上盛汤。」 李纯点头坐了,喝了一口就笑:「枸杞加这么多?」 「不好喝么?」姚嫔闪着一双大眼睛:「皇上微服从宁夏那儿带回来的枸杞,臣妾觉得味正。」 「唔,好喝的。」李纯道:「下次再去江南,给你带莲子回来,你还要什么?」 李纯就散漫地和姚嫔叙话,赵宝音做低头族,心里慢慢就松下来了看来皇帝不生气了!这是渡过劫难了么? 再看姚嫔,她更不紧张了,开始用眼角偷看皇帝。 和传说中相差无几,是个面孔有点黑的高大男人,五官平和没觉得帅炸天,模样却没有想象地老。 哦!皇上该是比皇后还小一岁,也就二十的样子吧。 再次低头喝汤,对新生活无知而畏惧的赵宝音,对生存的追求当然大于爱情。当她看到皇帝面相和善时心里就很高兴了,完全不管他是不是黑了点是不是不够好看。 「这就是贵人赵氏?」李纯却突然往她这边看了。 赵宝音的勺子差点拿掉。 李纯呵呵呵地笑了:「听说你昨晚上抄女训抄到了半夜?」 姚嫔此时不好插话,好在赵宝音知道应对:「娘娘宽厚罚的轻了,妾再不敢犯了。」一副惭愧的样子。 她现在完全把皇帝当顶头上司看待。 「行,多大的事,你年纪小以后别太淘气就是。」李纯是挺担心她这种小姑娘的,皇妃么,代表了皇家的体面,若是没个正形传出去遭耻笑的。婉淑妃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二公主那几个魔头真让人恼火啊!想起来就头疼啊!二公主八岁就教不好了,赵宝音十四岁,可别学了二公主啊! 第10章 现在看着赵宝音认错的样,很好,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是个性格谨慎的孩子,不过就是刚进来对规矩不太重视,才去踢毽子的。 李纯喝完了一碗汤,起身要走,一壁对赵宝音道:「去你的丽景殿吧。该轮到你了,朕一直忙着没顾上。」 他就拉着赵宝音的手出了主殿。 赵宝音手里全是汗。莫说少女第一次干那事儿会紧张,她这会儿心里还不单纯,和皇帝两个还横着毽子事件呢! 柳嬷嬷身为一个优秀的掌事,当然什么都能妥当应对。见皇帝领着主子一块回来了,笑着指挥下人们上茶点、准备沐浴熏香,有条不紊。 赵宝音到底机灵,心里畏惧吧,规矩职责都没忘。后宫是用来干嘛的?伺候好皇帝让他开心啊!肯定不能让皇帝反过来哄她啊!于是赶紧地亲手上茶,脸上尽量开心点松快点,家里母亲也教了,和人相处万不能把难受带在脸上,姚嫔有义务教她,再别的人可没义务承担她的不痛快。 随后传晚膳,其中她名正言顺地让膳房加了两道菜,一个冬瓜丸子,一个冰糖雪梨,再加一盘子切小瓣的香瓜。晚上的饭点到了,赵宝音没和皇帝处过,不知他爱吃啥。想着肉丸子这东西是大众美食,没人会不爱。冰糖雪梨是甜的,舒心败火,香瓜解乏,正适合忙碌了大半个月没歇息的皇帝。 李纯吃着就暗自赞许了,赵贵人这么个小女孩,还懂得体贴,做事周全心思妥当。 吃完饭一抹嘴,果断拉着她上榻。 柳嬷嬷早退下了,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床头点了一盏烛火,昏昏暗暗地。赵宝音抿了抿嘴唇给皇帝解衣裳。 别说妃子伺候皇帝是天经地义,就算寻常人家里的夫妻,男人赚钱养家,女人自该服侍丈夫。李纯端正坐着让她给伺候,不过坐了一会子就觉得过意不去。 赵氏才十四呢,没及笄的小女孩,刚进宫没侍寝就被他吓着了。 于是他拉着赵宝音的手,反过来帮她解衣裳。 赵宝音的脸砰地就红了。 李纯看着好笑:「知道我为什么选你进宫么?那天你站在台子底下,我看不清楚,就看你紧张地脸红,低着头的时候耳朵都是透明的。」 耳朵透明的人并不多见,皇后就是一个,那就像个可爱的小苹果。 赵宝音讷讷道:「谢皇上厚爱。」 李纯还是笑:「后来又在橙心亭那儿看到你,你就喜欢低头看地板,说话的声音像箜篌,怪道叫宝音呢。」 嘎? 赵宝音忍不住瞪眼,敢情那天您没生气?还夸我声音好? 「你真觉着我生气了?」皇帝问她:「我就那么小心眼?」 赵宝音噗嗤笑了。果然是她想多了。 看皇帝心情顺畅,她心里思忖着便道:「皇上,既然是这样,您就饶了昭仪娘娘吧。昭仪娘娘闹了个没脸,跪完了又自请闭门思过呢。」 李纯突然收起了笑面,半晌和她道:「有些事情我本不该和你说。」 赵宝音眨巴着眼睛。 「昭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若是寻常事,我怎会发火下她脸面,还命令皇后罚她。」李纯神色间有些无奈:「你知道么,昭仪的父亲和伯父被丞相参奏了。丞相方家,有一个方之闵在工部任侍郎,和工部尚书两人不和。」 「前几日江南发洪水,方之闵是个有才的,领着人修建堤坝缓解了水患。」李纯摇头道:「左丞相就趁着方之闵有功,参奏说工部尚书尸位素餐。方家人就是这样,有本事,心眼小,左丞相一心要把冯尚书挤下来给他本家弟弟腾位子。左丞相对我十分忠心,然而冯尚书亦是贤臣,我是绝不能将他革职的。」 「所以您就找个理由惩戒熙昭仪,给方家出气?」赵宝音惊愕地瞧着他。当然这句话是心里说的,哪敢宣之于口。 李纯拉一拉她的手指:「小姑娘家的,别对这种事上心。」 赵宝音连忙称是,红着脸道:「皇上是为了我好才说的,这是在教我呢,妾谢皇上。宫中禁令,后宫不得干政,我绝不会掺和一丁点,就是心里头知道点,日后做事更明白些。」 李纯闻言却是一怔,赵氏懂事让他惊喜,但「为了我好」这话…… 方才还没发觉,赵氏这么提醒,他对自己的行为就有点吃惊了。对啊,自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呢?旁的嫔妃,他可甚少这么耐心细致地解释朝堂政事。这回对着一个小丫头,说出长长大段道理,为的是什么? 就是教她啊!希望她懂了后日子能过得更好。 「嗯,你明白就好。」他点点头。 儿 赵宝音咬一咬嘴唇:「皇上……」 「想说什么?」 「昭仪娘娘好可怜的,您别再罚她了吧。」她大胆说了出来。 朝堂博弈她不是不懂,身为世家贵女,莫说十四岁,四岁那年爹妈就给她灌输上流社会皇室贵族的知识。读《资治通鉴》,看吕后专权、汉朝子孙为了夺皇位,父子兄弟都算什么?情义道德又算什么? 那些故事她都知道,然而仅限于知道,每每提起时都感慨其中残酷。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身临其境,当事人就在自己身边,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帝国的汹涌波涛。 第11章 熙昭仪多无辜啊!她做错了什么啊!就要无端被罚,被下脸子,给人当出气筒使唤! 李纯却是笑了,抓过她道:「不就是罚跪了么?不就是丢了面子么?也没多大事。熙昭仪是皇室正二品的妃子呢。你放心,除了罚跪,我还忍心把她怎么样么?而且方家……」说到最后冷哼一声,再不提了。 赵宝音听得心里发颤,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父亲曾说的话,在其位谋其事。 原来皇妃不光是吃喝玩乐享福当吉祥物,还得承担很多东西。 说来没理也有理。民间的夫妻,为着丈夫吃苦都天经地义,皇家给了你更多的尊荣,可不得要求你付出更多。 她不敢再和皇帝提熙昭仪了,那边皇帝亲自下去吹了烛火,拉上帐子。 在后宫里头,「男女之事」是一门最重要的功课,没有之一。 赵宝音虽小,自进宫来就接受了柳嬷嬷的全方位教导,还有她爹娘不放心地从家里给她带上的三本连环画。她用心学习,不敢懈怠。 当然这个过程是艰难的。 实践的过程更加艰难。 李纯觉得她小,当然不能折腾她。 赵宝音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身子都僵了,心里念着职业道德是一回事,真正在男人面前脱光了是另一回事。而且圣上啊,咱们才刚认识好么?! 赵宝音:啊呜,好紧张啊……皇上接下来会做什么啊,是要先那啥那啥还是直接那啥那啥?我该怎么做啊?一动不动么?做错了怎么办啊?怎样才算把皇上伺候好了呢,好像还有点冷啊……啊我的天怎么回事,痛死妹子了啊! 李纯:唉,真的好小啊,我该怎么做啊,以前没见过这么小的……天气还有点冷,要不就这么算啦吧? 于是他很快草草了事。 赵宝音:咦?!完啦! 李纯拉被子把她包住:「天色不早,快点睡!」 赵宝音下头隐隐作痛,知道皇帝每日要上朝,自不敢吵他,抓着被子一动不敢动。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只觉得睡了很小的一小会儿,竟又被昏昏沉沉地叫起来了。 抬头看铜漏,四更天! 这么看她是睡了三个时辰了,不过睡眠质量显然不算好,头疼得厉害。把她叫起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瘦长的姑姑,她小声地道:「娘娘,醒醒呀,到时辰了!」 赵宝音摸着后脑勺:神马?这么早起来有病啊! 姑姑用急切的眼光看着她。 赵宝音:哎哟我想起来了! 她连忙去推皇帝:「皇上,该起了,该起了!您该上早朝了!」 上朝的时辰其实还早,不过李纯习惯四更天起来,趁着上朝之前的当口还能看两本折子。他喜欢早起,不喜欢晚上熬夜,有时候晚上的活没干完也留到第二天。 皇帝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其中批奏折和开会是两大重点。历史上最苦逼的皇帝朱元璋,每天平均看折子四百份,十四小时工作制全年无休,经常写诸如「江南富足翁,日高犹披被」之类的打油诗来抒发心中的不满。 李纯没他那么贪,让手下的丞相和尚书们分担了一部分工作,比他好多了,但依旧压力很大。 赵宝音的小手在他身上不过蹭了两下,他立即掀了被子蹦起来。他几十年如一日了,都是这个点醒,倒不用旁人操心。 赵宝音端盆递衣裳,准备加紧伺候。她对「上朝」这件事有着骨子里的崇拜,那就是社稷就是是国家的命脉,从小父亲教导她朝堂是个多么神圣的地方自己为了能做上三品官得到进金銮殿的资格奋斗了二十年挖二十年……都无需赵母再特意教导宝音早上该怎么服侍丈夫了,她自知礼数,对话本里写的那为了帐暖阻拦皇帝上朝的妃子嗤之以鼻。 而李纯这人起床也特快,自个儿伸手把胡子刮了脸洗了,里衣朝服一披,那边服侍了他多年的几个宦官早已将早膳茶点摆上,他胡乱塞两口花卷就要摆驾离开。 李纯觉得吧,早上的时间是很珍贵的(晚上熬夜好痛苦啊早上要起来看折子挖看不完就惨啦),自己动手做事比别人伺候快得多,多年下来也就习惯了。 赵宝音在后头恭送圣驾,皇帝早一溜烟走了,临了还是那位叫醒她的姑姑中途折返,对她道:「时辰还早,娘娘该去睡个回笼觉。」又将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交给她。 她跪着谢恩,柳嬷嬷替她接东西。妃子侍寝都有赏赐的,本朝后宫不似前朝奢靡,大多是些常用的棉布和珠花。赵宝音头一次,特意多赏了一支金茉莉点翠的簪子。 宫里头虽然富贵,却不是书里说的珍珠宝石随意糟蹋。规制还大得很,就算你娘家有钱,还要恪守礼数不准越矩。除皇后外不得穿正红,贵人及以下不准戴东珠南珠,绫罗绸缎亦有细分,苏绣湘绣是嫔位往上才能穿的。若有骄纵之人有意冒犯,轻则禁闭重则降位。就算某日无心穿错了,也逃不过一顿罚跪。 赵宝音拿着簪子细看,宫中贡物,做工成色自是比从前在家用的好千万倍。然而那簪尾上雕刻的竟是茉莉? 唇角一抿,把东西握在手心里:她的确偏爱茉莉花,但在宫中过日子小心翼翼,并不敢过多表露自己的喜好,唯有书写的宣纸边角上印有茉莉。 她年岁小,握着茉莉簪子心里顿时很开怀。哈,就算皇帝无心为之,也算是有缘啊!和皇帝有缘也好,和这座宫有缘也好,倒是个好开端了。 第12章 这边皇帝走了,赵宝音抱着被子迷糊了半个时辰又被叫起。因着她承宠,启祥宫一宫都是喜气盈盈的,主位姚嫔大懒猫一只却不得不承担责任,拉着她询问昨晚状况。柳嬷嬷看姚嫔尽心,退在人后不多言语。 赵宝音高兴大过惶恐,笑说皇帝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自己先前白惊吓一场。而且昨夜侍寝,她也看出皇帝待她和蔼,怜惜她年小体弱没折腾。 这个年代女人的一生都系在丈夫身上,第一次同房意味着身份的肯定和日后美好生活的开始。赵宝音身上并不舒服,对成年人的那事还谈不上喜欢,是自幼学的礼数让她知道这是人生中的大好事,自然高兴。 姚嫔看她一切正常,心里顿时轻松,与她结伴去皇后宫里请安不提。 回来后她捧了皇后赏赐和周瑶几个好友的礼物,满载而归。这是双份赏,皇帝赏完了还有皇后的。赵宝音面上开心,一一谢过大家。 自承宠之后赵宝音的人生就翻了新篇。女孩儿破身后立即就不一样了,从前看着就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常有嫔妃笑言她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了。 赵宝音是众新妃中年岁最小的,自然也是满宫里最小的。因着小,婉淑妃这类爱慕皇帝、不喜欢与人分宠的,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从不找她麻烦。熙昭仪这类最看重儿女、会过日子不贪念隆宠的人,更拿宝音当小妹妹,处处照顾她。 日子似乎过得不错。新妃们都走上正轨,按着宫里的规制一人轮一晚上。这个轮流是很公平的,除了皇后固定在初一十五,其余没有固定,就是按次序排。例如今日某嫔承宠,明日本该轮斐婕妤,结果皇帝忙得过不来,那等到皇帝忙完后下一次来,就要点斐婕妤。 一共就二十个人,算下来一个月能轮完,唯皇后比大家多两天。 然而几次轮下来之后,赵宝音遇上了新麻烦。 原来皇后在多年前定下一条规矩,不满十五没及笄的妃子,必须日日喝药,不准怀孕。 这既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也是为了女人自己好。女孩子太年幼就怀胎、生产,难产几率太大,孩子有问题的几率更大。看见李纯那个五皇弟诚王了么?脑瘫一个,他娘生他的时候就是十四岁,腰身细拔不出来,产婆硬拿手去拉的。结果他娘大出血死了,诚王憋得太久,脑子憋坏了。 赵宝音这辈子第一次遭罪,就是每天喝带腥味的药。 从小娇生惯养,吃药多是药丸子,如今竟要每天一碗。她受不了也得受,皇后身边的嬷嬷送过来盯着喝的,还顺带诊脉。 这就是来自皇后的麻烦,除此之外,赵宝音还受到了来自皇帝的困扰。 李纯和皇后一样,不想她怀孕,每次草草了事。 赵宝音和周瑶几次交流,周瑶十六了,身心成熟对侍寝这种事乐在其中,眨着眼睛和她探讨姿势问题,她却一脸苦瓜地问「为什么每次那么快!」「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啊!」 周瑶劝她放心:「皇上怜惜你呗!」 赵宝音好想哭:「可我担心啊!只是因为我年纪小么?万一不是这个原因呢!而且我难受是小事,皇上不舒服是大事啊!皇上……皇上一来我这儿,完事之后,我看他的脸色都不是特别好……」 周瑶沉默:能好才怪啊!男人那事儿不尽兴,事后还得憋着! 赵宝音:「啊呜!!是我没伺候好皇上啊!啊呜呜……啊隔!我以后怎么办啊……啊隔……」哭得都开始打嗝了。 这些事情没让她糟心太久。很快到了年关,皇家忙碌成一锅粥。 赵宝音喜欢过年热闹,在家里时阖家团圆,暖融融一片。第一次离开家过年,也没太伤心,嫔妃姐妹们和坐在一起刺绣装点、抄写佛经祈福,说说笑笑,真的好开心挖! 她这边过好了,主位姚嫔不幸病倒。 姚嫔是怎么病的呢?累的。 宅女三大特点懒惰、贪吃、身体差。 姚嫔平时在屋里舒服惯了,年关将近,不得不奉命出来干活,成天抄经书、跪拜什么的,累瘦了又累病了。 大过年的,病了都不能说,更不好请御医。赵宝音忙里偷闲给姚嫔抓药熬药,每日扶着她跪拜,看姚嫔脸色惨白还得硬撑,深表同情。妃子年关生病以前也有过,姚嫔撑了几天感觉不行了,偷偷报备皇后。皇后早有准备,立即抽调她去宫外大觉寺拜佛祈福。如此她换了个地方,在寺庙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不能吃肉是一大遗憾,其余一切如意。 除夕那天晚上,姚嫔养好病,高高兴兴回宫来列席夜宴。 一般这种大节庆皇帝都忙,前朝设国宴呢,来后宫就露个脸。 结果在他露脸的短暂时间里,他宣布大封六宫。娴婕妤李氏和斐婕妤都封嫔,几个贵人封婕妤,嫔往上是一宫主位不能随意晋封了,也给了丰厚赏赐。姚嫔赐封号静,张嫔赐封号宜,熙昭仪无处加恩,封妃的条件太严苛她不够格,最后赏了家里一套大宅子。 大周朝的皇室,赏人就喜欢赏宅子,臣子们接手亦兴奋地跳起来。唉,这个年代什么最珍贵?想娶媳妇该准备什么东西? 房子啊!!! 熙昭仪家里有钱,倒不会像赵宝音家里那样买不起房子。不过就算如此,宅子这种东西也是大礼。 赵宝音,恩现在是赵婕妤了。她乐呵呵地随大伙一块接旨婕妤啊!!正四品的婕妤啊!!她爹为了爬上正三品的位子奋斗了二十年挖二十年…… 第13章 册封的时候赵宝音深感李纯的妻妾算少的。宫里除了皇后,嫔妃从一品到八品,八个阶级。这些妃子们加上新进宫的,不论大小共计二十人,但尊卑森严,宫里贵人往上的不过十一个。另外九个,出身太差,侍奉皇帝时是从八品御女做起,如今就是宝林和才人。 赵宝音这样的出身世家,身份高贵,一进来就是贵人,压了多少人一头。但这一切都是公平的,比赵宝音位高的,比如熙昭仪和娴婕妤,人家什么身份啊!冯家树大根深不说,娴婕妤进宫数月竟和静嫔平起平坐,因为她是郡主,她姓李,她是魏王的嫡长女,她是皇帝的远房堂妹啊! 婉淑妃是二品岭南提督的女儿,又能生。德妃出身却不高,家里往上数五代的祖宗是太祖皇帝的妹妹,陈国大长公主。她们家子孙不争气,越混越差,到了德妃一代,兄弟考科举一败涂地,无能无才做不得官,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伯爵爵位过日子。多亏了皇家感念他们家曾跟随太祖打天下,不忍看他们没落,将长女德妃挑进宫陪伴当时是皇后的太后。几年之后顺利嫁给李纯当侧妃。 德妃自个儿争气,她性格体贴,会伺候人,让李纯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老婆的好处。皇帝的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凡,她虽没生下皇子,却一路安稳顺遂,如今得封一品妃,福荫家族。 然后静嫔姚氏和宜嫔张氏,是李纯刚登基那年选秀进来的。 那几个可怜的宝林御女呢?她们中三人是做宫女时被皇帝看上了,那都是白丁出身。李纯这人重规矩,不会宠幸戏子,不过他喜欢旅游,几次下江南、上北塞,又带回来几位当地官员奉上的女孩。 这些从民间带回来的,也有几个出身尚可,是县令、典吏的女儿。但比起赵宝音? 皇家选秀标准多高啊,说是七品官女儿也能参加,但最后能进京城的,哪个不是五品以上。 其实这几个御女也没啥不满,她们有自知之明,从平民混成皇妃,这辈子够了。 众人欢欢喜喜接旨,大封六宫不是每年都有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唔,五年前了吧。 大家谢完了皇帝又一同跪地朝南,叩拜太后。方才皇帝说了,册封的事情是太后提起来的。 赵宝音周瑶这群人还没见过太后。太后没在宫里过年,那个老太太嗜佛成痴,一个人领亲信跑去了武夷山要吃半年斋,李纯拦都拦不住。 大家都开心,这个年就过得很好了。 大年初一叩拜皇帝皇后,分发年礼,又热闹一番。在回宫的路上赵宝音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前朝方家一族人倒霉了,方丞相被查出曾诬陷山东巡抚贪赃。 那件事导致了山东巡抚刘大人被贬去了蜀州那穷地方当县令,官降四级,这辈子出头无望。做官吧,一点不贪亦不可能,你不想,下属和同僚们都硬往你手里塞呢。 刘巡抚曾受过贿赂,但都有情可原,是几个经商的老板硬塞的,退了好多次退不回去。绝不是方丞相说的「故意敛财且数额巨大」。 刘巡抚情商特别低。他因着小事得罪方家,被诬陷后,他不想办法找刑部的朋友彻查真相,反而找了个御史朋友和方丞相吵架。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就是不会解决事。 如今有人看不下去方家的刻薄,跳出来仗义执言,顺便翻了旧账。 刘巡抚官复原职,轮到方家倒霉。皇帝数罪并罚,指责方家曾多次打压同僚。上一次参奏冯尚书也就算了,刘巡抚的事却不能轻轻放下。平白说人家庸碌无为还可以原谅,诬陷人家贪污就是道德问题,绝不姑息。 方丞相被以「年事已高」的理由,辞官回老家了。 这么大的事传到后宫,女人们嘴上不敢说,心里津津乐道。 赵宝音因着过年,收到了家中父母来信。信上全是些注意身体多吃蔬菜之类的话,最后父亲叮嘱她要伺候好皇帝,在皇帝面前一定要老实本分,不能动歪心思。 她突然想到了方丞相一事。将信叠起来收好,她慢慢思忖起来。 方丞相……皇上…… 想着想着又出一身汗几月前,皇帝还为了方家惩治了熙昭仪。几月后,却大刀阔斧,直接撸了方丞相的官! 不由想到,当时皇帝委屈熙昭仪,怕不单纯是给方家出气的!那就是一个铺垫,一个前景!李纯想用熙昭仪来试探、警告方家这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把冯尚书革职是不可能的。 结果方家表现让他失望,方丞相没有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依然和冯尚书过不去。 李纯便厌恶方家,慢慢地冷落了丞相。 合该方家倒霉,这种时候,竟有人曝出刘大人一案。李纯正在气头上,立即抓住理由,发落了方丞相。方丞相这些年有功劳,皇帝给他留脸,不是直接革职的,是让他自己在殿上提出老了想回家的话。回家后还按着律法,领了侯爵的爵位。 再往深里想,方丞相到底是为何被夺官位呢? 皇帝给他的罪名是打压同僚!这四个字若是往深里理解的话……方丞相为什么要欺负人呢?因为欺负人,最后皇帝动怒将他的丞相都给撤了。面上说是打压,实则,怕是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臣子结党,皇帝怎能容忍…… 赵宝音突然不敢想下去。 皇宫太可怕了啊!看着面目和蔼的李纯,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哈…… 第14章 她决定谨遵老爹的嘱咐,万不能忤逆李纯、和李纯耍歪心思。 却说方家那边,丞相一倒,方闵之虽然有才华,在工部却渐渐混不下去。成功有很多要素,方家或许是野心大让皇帝忌惮了,或许是性格上有缺陷。反正方闵之那真是个小人,有才也没用。 熙昭仪一雪前耻,但她并没嚣张地把事情挂在嘴上,日子一如往常。这就是皇妃的气度,她不屑于和小人纠缠,当初受气她一声不吭,现在痛快了也不会落井下石。 事情看似结束了。 然而赵宝音这朵小浪花却慢慢翻起来了。 熙昭仪一次承宠时,从皇帝嘴里得知赵宝音曾给她求情。 她特意来启祥宫,给静嫔和赵婕妤带了几盒子珠花。随后她支开静嫔,和赵婕妤低语道:「……那一次算我欠你啦,你对人好,我心里记着的。」 赵宝音十分过意不去:「哎哟,多大点事儿啊!我不过说了两句话!」 「君王无小事。」熙昭仪笑道:「一般的妃子对皇上都是敬重大过爱慕的,每每面圣,莫有敢随意说心里话的。况且涉及了朝堂,少有人敢开口,你倒是胆子大……」 赵宝音愣愣地听着。 熙昭仪握一握她的手:「你就是我的妹妹一样,我今日不得不和你提点几句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随便给人求情。当时皇上心里偏向我,对方家行径不满,你说了那些话也没事;然而若皇上恼的是我,免不了会迁怒你。」 赵宝音和熙昭仪说了好一会子,静嫔端着羹汤进来,熙昭仪告辞离去。 赵宝音一整天都在想熙昭仪的话。熙昭仪说得很严重,由不得她不在意。 想起自己这些年读圣贤书,心里到底不好受,为了明哲保身不能主持正义,就是个伪君子。然而现实压人,若真如熙昭仪所言,惹怒了皇帝,那后果…… 自此之后宝音便下定决心,在宫中生活再小心也不为过。她进宫数月,每日锦衣玉食无人刁难,皇帝温和皇后贤良,除了规矩繁琐,再没什么可挑剔了!她真的是没吃过苦的! 然而就算过得风光体面、顺遂如意,她仍有一种胆战心惊的直觉。她触摸到了皇室的核心,清楚地知道得罪皇帝的下场是什么样、得罪了方丞相之类小人的下场是什么样。 二月份时太子过十岁生辰,皇帝做主给整了个大排场。 李纯就不是个苛刻的人,无论对嫔妃还是对孩子。独独对太子他非常严厉,十岁的小太子在他跟前都不苟言笑。 王皇后对太子比他爹还狠。经常儿子上书房回来手心是肿的,她拿着尺子再把手背也打肿。 太子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李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喝了酒,看起来心情不错。妃子们挨个上去敬酒,轮到赵宝音时,熙昭仪拉住她,将她的袖子往上挽了一块。 赵宝音凑到李纯跟前时,李纯顺着她的酒杯看见了她手腕白得透明世界上有些女孩,脸不算很白,手和手腕却像白玉一样。 李纯从前倒没注意,宝音有一截漂亮的手腕。遂笑问她道:「茉莉簪子可喜欢?我看着很称你鹅蛋一样的脸型。」 李纯平日在老婆孩子面前里都自称我的,赵宝音少了紧张,笑着谢皇帝。 心里则想着,皇帝似乎真是用心挑了那簪子的,隔了几月,竟还记得茉莉花? 这一日之后李纯时常去启祥宫小坐,宝音一介新妃渐渐展露头角。当然比起大才女斐嫔,她还是很不起眼的。再有一块儿选秀进来的婕妤孙氏容貌很出色,婕妤周瑶开朗爱说笑,都得李纯的喜欢。 后宫侍寝是一人轮一天,但白天就没规矩了,皇帝大可随意发挥。 白日宣淫是大罪,没人敢犯;再则纠缠着皇帝耽搁政事,更罪不容恕。所以白天的话,只能陪着皇帝用膳、说说话之类。然制度再死板,皇帝心中也有偏爱,那么多妃子,他总会喜欢某个多一些,某个少一些。 他喜欢的熙昭仪和孙婕妤等,白天就经常见面。不喜欢的几个卑微的御女,除了每月轮一次当任务做,其余时间都不会见面。 皇帝来启祥宫来得勤快了,上头皇后、淑妃、德妃都看在眼里。 高位的妃子都出身世族,如高德妃,她就浑不在意。她们自入宫来,就没奢望能够占有皇帝,她们肩上背负的家族荣辱远胜于个人喜好。在她们眼里,皇帝再喜欢、来得再勤快,都比不上生个皇子! 而侍寝制度的严苛,导致了不论你得不得皇帝喜欢,晚上的机会永远是公平的。那么「争宠」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高德妃那肚子就快生了。她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一日宝音随着皇帝一块去看德妃了。 李纯的后宫呈现一种很奇异的景象妃子很少,孩子却不少。他今年三十五岁,却已经有了四子六女。这个年代夭折率高,还有几个孩子是没能成活的,最小的公主如今已经序齿到第八。 这些孩子基本都是高位娘娘所出,李纯看重身份,那些御女宝林不怎么管,贵人往上就定了规矩要御医日日诊脉。 德妃扶着肚子迎驾,赵宝音将自己绣的小衣裳小裤子一件一件摆出来,还顺便带来了静嫔的那一份。德妃心知启祥宫里的两个主儿一个年幼、一个笨拙,做出来的衣裳根本没法穿,不过还是笑着道谢收了, 第15章 李纯看她快临盆,脸上只有喜色,嘱咐她听御医的话之类。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通传说吴才人领着四公主求见。 皇帝听了道:「听说吴才人最近常来德妃这里。」 高德妃阖一阖眼睑:「是常来的。吴才人说过,四公主很喜欢小孩子,看着我的肚子也十分新奇。」一壁吩咐宫人请吴才人进来。 吴才人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她就是宫女出身,年少得宠,又很快生了四公主。她进来行了叩拜大礼,赵宝音则起身和公主见礼。 宫里许多人都羡慕吴才人,她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说,还生了个女儿。比起没有生育的几个御女宝林,她幸运太多,而若是皇子的话,以她的位分还没有资格抚养,需要寄养在别人名下。 因着生母卑微,四公主身上没有二公主、三公主那些骄纵的毛病。 皇帝叫了四公主近前。四公主李蕙随了她娘,面皮生得白,是几个皇女中顶好看的。 然即便长得比二公主几个更好看,她也没能得到父亲更多的关注。皇宫里一大家子人,她生母卑微,自己性子又静,不似二公主能说会道、五公主机灵讨巧。 吴才人在宝音身侧立着,几次朝女儿努嘴,无奈四公主并无反应。等了片刻,瞅着皇帝刚喝了茶,她上前笑盈盈道:「娘娘快生产了,妾和公主做了些小物件,不知娘娘喜不喜欢。」 她身后宫女呈上的漆红描金大盒子里,盛满了豆角鼓、铜青蛙、风铃塔和竹喇叭之类的小玩意。李纯立即道:「都是自己做的吗?好巧的手。」说着摸一摸四公主的额头。 德妃的眸子闪了一下,随后连连道谢:「唔,蕙儿,真谢谢你。你大姐手就笨得很,也没有你这样体贴的心思呢。」 李蕙抿着嘴低头笑:「我哪里能和大姐姐相比呢!」 的确比不得,皇长女李芙可是德妃的女儿。 「蕙儿今年有五岁了吧?听说你刚上了学。」李纯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衣服上的蝴蝶也是自个儿绣的吗?是师傅教的吗?」 李蕙点头不语,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李纯自顾自地夸奖她:「很好,传旨赏赐安先生。」 之后李纯在德妃宫里留了午膳,吴才人和四公主同坐。方吃完饭,李纯起驾离去,吴才人坐着和德妃、宝音两个闲谈,又唠叨了好一会子才告辞。 赵宝音觑着四公主小小的影子,低头与德妃道:「娘娘呀,从前却是没听说,今儿我看吴才人很喜欢热闹呢!」 她对吴才人有一种微妙的好奇感,一个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姿色还算上等的女人,领着软萌小公主上门唠嗑。吴才人话多,小公主却缄默寡言,唉,李纯也不是个沉默的人呀,她是随了谁…… 德妃看她一眼道:「她呀,从前不是这样的,这几个月总往我这儿跑。」又笑:「我和吴才人并不熟识,方才她说起江州的红豆和南瓜,我都接不上话……倒是婕妤与我一见如故,我近来养胎连门都出不了,若是婕妤能时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就最好不过了。」 赵宝音拈着心思出了德妃的门,回头想想觉得不对,吴才人整日上门去寻德妃,德妃却不喜欢她。 是个寻常的才人也就罢了。偏吴才人有个神器四公主,叫德妃不能当面赶人。 赵宝音左思右想,为求谨慎,日后万不能和吴才人来往。谁知她是怎地得罪了德妃呢!而德妃宫里,也还是少去吧,吴才人整天出现的地方,她可不想搅和进去。 十日之后,吴才人在甘泉宫请安时向皇后讨要兰花种子。 「小孩子哪里会养花,娘娘给些寻常的种子就是了,这昌西蝴蝶兰在宫外头要一锭银子一两呢!」吴才人看着皇后慷慨拿出来的种子,连连摆手:「别糟蹋东西了!」 四公主喜好养花是众人都知道的,显然她并不擅长此道,养死了好些金贵东西后,吴才人就不好意思再去尚宫局讨要了。 皇后不以为意:「天家的公主,拿些种子练手算什么?又不是真糟蹋了。」 此时另一位金御女细声道:「倒不是公主年幼不会,北宫里头宫墙那样高,阴冷地很,兰花自然难成活了……」说着看一眼皇后又垂下头去。 比起四公主,金御女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才十六岁,是去年秀女进宫前方得宠的,大封六宫时皇帝觉着她资历浅,就没给封位。 她生得柔弱,更因少言给人乖巧的感觉。她在甘泉宫中总是一副瑟缩的模样,从不敢主动说话。 皇后看她一眼,顿了片刻才和吴才人道:「这些你先拿回去,公主看了之后,若还有什么想要的,来甘泉宫和我说就是了。」 吴才人推拒不掉,只好连连道谢。 皇后又笑着和旁人闲话起来。 第二日时皇帝就听说了这件事后宫本是皇后在管,然而有些事情,王皇后是很不喜欢理会的。 碍着职责所在,她便会命宫女在御前的宦官面前略提一提,让风声吹到皇帝耳边。 宫中很快传开,说是四公主自幼住在北宫清和殿里头,地处阴冷、偏僻,难受得很。公主时常去德妃宫中,就是去看那里茂盛的花木和蝴蝶,可惜北宫那种地方连蝴蝶都是没有的。 除「中宫」甘泉宫外,大周后宫有「四宫」之称,其实就是将整个后宫划成了四块庞大的建筑群。「桂宫」又称宝宁宫,建在甘泉宫西边,占地最大,囊括了秋澜宫、朝华殿、倾香殿、合欢殿等等三宫十六殿。每一座宫殿中另有大大小小的阁、堂,德妃居秋澜宫瑶光殿,掌主位。 第16章 「明宫」,又称未央宫,离帝王的建章宫最近,却是四宫里头最小的。其内唯有启祥宫、毓德宫两宫是大宫,有偏殿无数,其余数得上的流盈殿、袭芳舍等虽建得奢华,却并无偏殿映衬,只能独居一人。 「东宫」,毗邻金銮殿,自是太子居所。宫中皇子成人后就要出宫建府,太子则独居东宫,东宫那么一大块地方全部用来安置他的妻妾。 最后北宫,它是后来修建的,大周初年时,那个地方叫做永巷,是专门的嫔妃居所。后来翻修皇室,永巷那一条狭长而广阔的官道大多被荒废,留存的院落成为尚宫六大局的地界,住着大批宫女。而凝花舍、贞观殿、清和殿等没有被荒废的七殿十三舍仍是主子娘娘的住所。 北宫永巷高大的宫墙之外,另有长乐、宁寿、长秋、长宁四大宫室,并不属于北宫或明宫。它们修葺得如同甘泉宫一般奢华,供太后太妃们居住。 李纯后宫人少,大半的宫殿都空着。 德妃是个有闲情的,秋澜殿的内院与穿堂都是成片的花圃。她本没有奢靡的毛病,唯有花木上头费了大心思,偏爱名种名品。 婉淑妃和德妃最交好,私下里和她说:「……我早就看出李蕙她们不是好东西,你方有孕时她们母子就日日上门,腆着脸求你,求不成果然就变成要挟了!你又准备怎么办?若不答应,旁人可要传你自私自利了!」 德妃却是一笑置之,无谓地道:「随她们。按着祖制,一个小小的才人,遑论秋澜殿,明宫和桂宫都是不该进的。我又没有哪一点做错,何须害怕。」 「好好,你现在是金贵的,皇帝不敢说你,外人更不敢当面指责。」婉淑妃瞥她一眼:「不过架不住人家背后说。难听的话传开后,你别后悔。等到你生了,皇帝再亲口下令要李蕙搬宫,我看你一张脸往哪儿搁!那才叫面子里子全丢了。」 德妃不说话。婉淑妃到底担心不下,最后拍着她的手叮嘱:「实在不行,你要早些和我说,我找个由头发落了她!公主又怎样?宫里这么多孩子哪个不比她贵重。还有那个金御女,当咱们都是傻子?只要你一句话,我让她做一辈子御女。」 北宫里的吴才人望眼欲穿,到底没等来请她搬宫的德妃。又过半月,却听说德妃要生产了,已经进了产室。 她抓着女儿的手不屑道:「真耐得住!不就是挪一间屋子么,那样小气,还德妃娘娘呐……」说着又笑起来:「别担心,咱们很快就能出这鬼地方了,唔,这几天天气冷热交替,你大可装个病,说清和殿住不惯害你生病,皇上听了怎会不管?我的祖宗,你可是公主……」 端坐不语的李蕙突然甩开了她的手,大声打断她:「别说了!袭芳舍到底那样不好?哪里阴冷了?哪里又养不活花、连蝴蝶都没有?还要我装病,那是欺君!」 吴才人嘴唇哆嗦起来,指着四公主:「你……你瞪着眼睛做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北宫偏远,你父亲难得来一趟,没有你父亲做依靠,咱们就老死在这里算了!你你,你怎么这样不争气!」 想起来自己侍寝都是被送去建章宫里的,完事了很快就给送回来!除了一月一次的「任务」,她再没有别的时候能见到皇帝! 皇后她不敢比,再看熙昭仪和婉淑妃她们,日日与皇帝一个桌吃饭,就像一家人一样……一家人啊! 皇帝不喜欢她,床笫上自然敷衍,甚至有时累了就顾着睡了。她生了李蕙都五年多了,没一点消息。 若是能住进秋澜殿,主位德妃没她漂亮、没她年轻,皇上每每来了秋澜殿,那还不都是她的。 李蕙看她得意面色,负气奔了出去。 「公主!我的祖宗……」吴才人气恼:「不识好歹!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等我得宠,坐上了高位,你也更加尊贵了不是……你回来呀,咱们要一起去秋澜殿里探望德妃呢!」 最后李蕙没跟她去,她自个儿出了门。 秋澜殿里有皇后凤驾,架势倒不小。宫里妃子生产不是小事,产婆医女一大堆,从怀孕那天就开始准备。不过只有在遇到难产等等麻烦的时候帝后才会过来亲自陪着。 德妃是二胎了,但她同时是高龄产妇。 皇后刚听到消息就过来了。皇帝派了宫人来说晚点过来。 看到吴才人过来,皇后打量了她两瞬:「坐吧,今天不需要送公主进学么?」 「原本公主也很想来的,正因为要进学,让臣妾劝回去了。」吴才人笑答,一壁上前为皇后剥松子。 皇后点头不语。产室里头挤满了御医医女产婆嬷嬷,已经够杂乱了,其余嫔妃想探望也多等到孩子生了,过来沾喜气。 如今秋澜殿里除了她这职责所在的皇后,就只有和德妃要好的淑妃。 那年疫病爆发,淑妃和她儿子李仁一同病倒,是德妃帮着她照顾李仁,把那孩子从鬼门关拖回来。 而且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淑妃是顶级技术顾问。 淑妃衔着一抹浅淡的嘲讽看向吴才人。 吴才人连忙低头,她知道这个后宫里哪些人惹不得。 「娘娘,这是各宫妃子祈福中抄录的经文,刚送过来的。」有宫女上前呈东西给皇后:「御医方才说,德妃那边露头了,还算顺畅。」 皇后笑道:「这就好,都是大家的心意,谁送了什么你拿着册子给秋澜殿掌事,德妃日后好回礼。」 第17章 「奴婢晓得了,咱们后宫里万事顺遂,各宫的主子相处和睦,德妃娘娘生产无碍也是积福得来的,都是娘娘掌管得当。」这位宫女是皇后跟前的得意人,笑着多嘴:「淑妃娘娘今日天不亮就过来陪着了,多么辛苦。旁的娘娘们也去祈福了,都是想帮着德妃娘娘的,可不像前朝后宫,人人面上亲近背地捣鬼,说是姐妹一般却从来不干实事……」 吴才人不蠢,听了这话就如坐针毡。 皇后拍着宫婢的手玩笑:「你捧我罢!」 赵宝音和静嫔两个聚在主殿里头抄书。 她对佛经无感,但静嫔说看别宫里都送经文过去,咱们也随波逐流。 况且赵宝音不知要送什么好,上次送的小衣裳什么,自己想起来都觉得那么烂的手艺不可能真穿在婴儿身上。送药材吧,自己不懂医理,送错了可不美。 片刻后有宫人进来报喜:「秋澜殿德妃诞下一位皇子。」 静嫔笑道:「就说不会有事的,婕妤,咱们再拿一些红枣和桂圆去秋澜殿看小皇子吧。」 那宫人却又道:「娘娘,还有一事……皇上刚刚下了旨,要吴才人和四公主搬进启祥宫来住,让娘娘早些拾掇……」 赵宝音是没想到吴才人能折腾进启祥宫。 她和静嫔去秋澜殿时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德妃产子后她说自己没和娘娘们一起抄经,心里惭愧,就送上一盆双色茉莉给德妃,德妃定会喜欢。 德妃爱花人尽皆知,而吴才人也不知从哪儿捣鼓出一盆茉莉,花开两个颜色,是之前从没见过的。皇后本不想理会她,无奈茉莉花真是稀罕东西,她只好夸赞吴才人手巧。 吴才人谦逊道:「是公主小女孩一个,喜欢这些东西,妾被她逼得没法子,跟着启祥宫里的赵婕妤娘娘学来培育双色茉莉的方法。」 皇后奇道:「没听说你去过启祥宫啊?」 「妾和赵婕妤娘娘并无交情,不好意思登门,是时常领着公主去尚宫局里,看到宫人们为婕妤娘娘栽培茉莉花,这才学去了。」又笑嘻嘻地:「您知道,尚宫局就在我们清和殿门口,有时公主闲了,就去尚宫局转一圈,看稀罕。」 彼时皇帝在场,李纯从不管鸡毛蒜皮的事,听了就想,自己对四公主的疼爱的确不如旁的孩子,又想着那么小小一个女孩,总是沉静寡言地,让人心疼。于是当众道:「公主不喜欢北宫,那就不要住了。启祥宫的茉莉花最多,采光好,还有个梨树林子和小荷塘,小女孩最是爱玩的。你们母女就搬过去吧!」 而北宫里有什么?永巷高墙之下,名种的牡丹芍药之类都活不了,大片阴暗,屋子都挨在一块儿,还没个像样的园林。 他压根就没想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又忙着探看德妃去了。 吴才人母女第二天就拎包入住。赶鸭子上架,静嫔根本没有推脱的理由,命宫人将云光殿清扫出来。 赵宝音苦着脸和静嫔道:「都怪我啊!没事倒腾什么茉莉啊!吴才人竟用这个借口挤进了启祥宫!」 宫里为啥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满宫里就咱俩好欺负呗,我早该想到的。」静嫔冷哼:「德妃不变应万变,淑妃性子太厉害,她试了半天深觉惹不起。我居嫔位却无子,你年少懵懂,她就看中了这一点。而且她早就算好,一旦进不去秋澜殿,最后真正要进的就是启祥宫。声东击西,我们完全没有准备!」 「她不就是想要皇上么!」赵宝音躺在静嫔的玫瑰软榻上打滚:「坏人坏人坏人!她姿色不俗,有公主傍身,性子还能争会抢不择手段的,到时候皇上来了启祥宫,可没我们的份了!」 静嫔却笑了:「没及笄的小丫头还学会想皇上了?告诉你,年纪小不准多想,怀得上生不下,痛不死你。她挑中启祥宫,还有一点是因你得宠啊,有人受宠,这座宫才是宝地。你看,宫里最倒霉的人就是得宠又好欺负的。」 嘎?什么得宠? 赵宝音的眼睛又开始眨巴了。 静嫔说的真不假,李纯待宝音就是比旁人好些。启祥宫离前朝近,他下了朝经常过来晃两圈,凑一块用午膳什么的。知道宝音爱茉莉,就把尚宫局各色各样的茉莉种子都往这儿塞,导致启祥宫三大片花圃里头种的大多是茉莉。 不过德妃方生产,这段日子李纯定是要去秋澜殿的。 吴才人搬过来之后,半月都没见到皇帝的影。宝音对她极为厌恶,从不见面。 一日大太监刘怀柱进后宫,传召宝音、静嫔和四公主去德妃宫里随驾。 德妃未出月子,小皇子模样可爱却太爱哭,德妃被闹得很是愁苦。宝音笑眯眯地去摸小皇子脖子上的金锁,结果孩子嚎啕大哭,哭得脸发紫手脚抽搐。宝音吓得慌忙跟德妃请罪。 李纯无奈道:「真不知这孩子为何这样难带!」又叹:「从前觉得蕙蕙木讷,现在看来还是文静乖巧的孩子更好。」 德妃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自不会怪宝音。听皇帝提及李蕙却皱起眉头,和静嫔二人对视一眼。 五岁的四公主是不是很无辜?当然不是。要不是因为她,她娘哪来的胆子和资本对德妃她们进行道德绑架。赵宝音和静嫔又怎会怕了一个才人。这么想来,连宝音这个脾气和善的人都有些讨厌四公主了。 第18章 况且,四公主同样获利巨大,她从北宫搬进明宫,就能时常见到父亲了。闹这么一出,她在李纯跟前都刷了不少好感,李纯传召静嫔一众都不忘带上她。 宝音和静嫔慌乱地去哄五皇子,大殿里乱不可支。四公主缩在皇帝身后不言语。 李纯看宝音对自己闯的祸满脸羞愧,为她解围道:「宝音,你懂事又机灵,将来你的孩子应不会是这样的罢?」 赵宝音的耳朵立即变得透明。 挖!人家还小呀喂!生孩子,生孩子……!! 当着这许多人,为了摆脱尴尬,宝音挤出笑来仰头看皇帝道:「这个说不准吧,德妃娘娘性子安静,五皇子却闹上了天,大家一看就知道是随了谁。」 李纯一张脸霎时变色。 干咳一声对左右道:「去宁寿宫那儿请个得力的嬷嬷过来!朕就不信哄不好皇子!」 这一日恰轮到静嫔,皇帝索性陪着二妃一公主一同回启祥宫。 宝音在德妃宫里被小皇子尿了一身,虽及时换了件德妃的衣裳穿,傍晚走回来后还是打了个喷嚏。李纯做主给她请了御医,拿狐皮大氅包着将她送到寝殿,还亲手给她盖了三床被。宝音热得抗议,无奈对方是皇帝不是她爹,可不会事事听她的。 那边静嫔正梳洗沐浴等着皇帝。静嫔进宫五年了,容貌虽然姣好,然而常年高卧且加餐,腰和腿都偏胖。 李纯待她尚可,她其实懂得,李纯喜欢跳跃开朗的性子。但她这么些年,挣扎权衡着是要逼着自己出门应酬、在皇帝跟前说笑呢,还是由着性子懒在家里? 最终抵不过屋子的诱惑,出去玩一天对她来说难受地要死。 更要紧一点,她对李纯没有太多感觉。那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否则像人家淑妃,就算本不喜欢小孩,为了李纯,还不是心甘情愿生那么多。 静嫔往脸上搽玫瑰膏,她是纯把皇妃当事业了,爱岗敬业,尽职尽责。 很快皇帝回来了,后头竟然跟着吴才人。 吴才人脸上堆着笑,将一食盒递给主殿守夜宫女,感激地与静嫔道:「是妾的大兄托人送来的大枣提子,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今日公主跟着您去秋澜宫里玩闹,她年小不懂事,真多谢您照顾她了!」 静嫔叹气,四公主那孩子何须别人照顾?躲在人后一副乖巧的样子,眼睛却流光婉转,一看就是人精,又哪里会不懂事? 嘴上只好客套道:「说哪里话,还专程送东西来,公主那样乖巧孩子打着灯笼难找,今日与她同去,我也很欢喜的。」 「啊哟,有您这样的主位娘娘,妾三生有幸。」吴才人掩嘴笑。 等她告辞,静嫔打开食盒,发现的确是大枣和提子,还有一些坚果那是楼兰枣,比拇指还大很多,民间是绝吃不着的。吴才人将枣子切开去核,里头塞满提子干、核桃、山楂干、松子还有奶酪。 「唔,吴才人很聪明啊。」李纯伸手拿一个尝,一壁赞赏:「双色茉莉是宝音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她在尚宫局偷学几日竟也种出来了。这一回不过是寻常的坚果,她也能做得如此不俗。」 她当然很聪明!静嫔心中暗骂,什么花儿吃食都是小事,人家一招声东击西才玩得漂亮!若不是侍寝规矩大过天,她今晚上准能把皇帝从主殿里拖去她的云光殿! 还真当她和宝音两个好欺负啊! 却说第二天的时候,宝音竟是真病了。 发烧烧得浑身无力,最可怕的是鼻塞坐着吧,身上酸痛地很;躺着吧,两个鼻孔都不透气,大张着嘴呼吸无力,她就像一条缺氧的鱼。 宝音趴在梅嬷嬷怀里哭:「啊呜!都怪我啊!我昨晚上偷偷把被子掀了一床,啊呜!!好难受啊我喘不过来气啊……」 李纯在床边坐着:「好啦别哭了,要不要抱抱?抱抱?」 伸手从梅嬷嬷怀里将宝音扒拉出来。 宝音一张脸涨红,不知是哭得还是羞得:「……我,我十岁爹就不抱我了……」 「我又不是你爹!」李纯再次强调自己和他爹的区别:「快点,过来趴着!」 「啊不行!」宝音嚎啕:「嫔妃病着是不能面圣的……」 的确,特别是风寒这种传染病,皇帝龙体怎能过了病气。 柳嬷嬷撇嘴,恩不错,规矩没忘。不过,这会儿貌似不适合赶皇帝走。 李纯抓着她后背的衣裳将她拎过来:「朕五岁习武,十五岁上北塞杀匈奴,你以为会像你一样随便就病了?」突然一巴掌拍在她脊背上:「不准哭!越哭越堵,哭大了还会肺疼,你想得痨病啊!」 啊隔! 宝音死死捂着嘴。伴君如伴虎!吓死宝宝了啊!前一刻还跟我爹一样软,怎么下一瞬就跟我奶奶一个凶样啊! 拍那一巴掌很疼啊!使那么大劲干嘛……挖啊啊啊!好痛啊! 她开始大叫:「别别别……皇上饶命啊……」 李纯满头黑线:「别闹了,风池穴和大椎穴专治鼻塞,你今晚上还想睡吧?选秀那年我就听说你娇气,在家被长辈宠坏,唉,真拿你没办法。」 手上掐得更使劲了。 赵宝音泪水横流,疼啊! 受罪有回报,皇帝走后鼻子的确舒服了。 第19章 古代感冒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好,宝音这段日子是别想出门了,那啥消耗体力的事更干不了,于是彤史上的名也被撤了。 当然只是撤了彤史而已,李纯疼她,来得更勤快了。皇后为了安慰她,丢给她一大包赏赐,打开一看不是补药,全是珍珠和金银的簪花之类。 虽没有红宝等值钱货色,宝音还是万分感激皇后。亲爱的女上司,你懂我啊! 皇帝常来陪她,可惜仅限于白天。住在隔壁的吴才人心头暗喜,天天跟着皇帝一块过来对她嘘寒问暖。 宝音渐渐觉出不对劲了。一次皇帝走后,静嫔与她道:「每每皇帝一来,吴才人就在你跟前端茶倒水地伺候。你可小心,她和皇上见面的日子久了,咱们启祥宫得宠的就不是你而是她了!」 这话说得太直,宝音禁不住怒道:「皇上疼惜我,她来凑什么热闹!」 静嫔白她一眼:「看你这样子,好似我要拿你当刀子使?记住宫里不能明面上翻脸,不好看!我只是让你小心,今日皇上给你送药,她去熬药,竟拉着皇帝在小隔间里说了半晌的话。日后皇上来,你至少不能放纵她,知道么?」 宝音闷闷地点头。 静嫔叹气,喜欢上皇上有什么好呢?动不动就要生气,日子多闹心啊! 果不其然第二日,吴才人又来了。 吴才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周到,甚至坐下来给宝音揉腿揉脚,皇帝都说她体贴。吴氏这个人吧,家中贫苦,进宫后做宫女一直在伺候人,做了妃子后虽展露野心,却是个能屈能伸的。心里巴望着变凤凰,手上照样殷勤地伺候人家的脚。 宝音心里七上八下,越发觉得吴氏难对付。 自幼在家娇宠十四年,然而并不是全无自保能力这是家教的一部分。上了十岁她就开始跟母亲学算账、管家,母亲也时常和她说起各大世族家中的矛盾,告诉她真遇上事儿了该怎么办。父亲早年有两位妾室,都没生下孩子,其中一人仗着良民出身曾和母亲争风。母亲很快报官将她赶出赵府,遣送回家。 母亲当时找了个什么由头?就说她服侍老爷七八年却无子,找了婆子来看说是不能生。 宝音是赵家的明珠,多年小心翼翼地栽培,爹娘对她几乎倾其所有。许多人说世族公子、小姐娇宠又奢侈,其实世族里不单物质条件丰厚,家教也不是平民能比的。 宝音看吴才人捏得卖力,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道:「姐姐可以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大病……」 吴氏低眉道:「婕妤位在我之上,我们同住一宫,这都是应该的呢。」 「不是有宫人么,我不能这样劳动姐姐。」她转脸看看李纯:「才人对我真的很好呢,哦对了,我昨日请尚工局将后殿的花圃翻修一遍,里头刚种下了茉莉和各色兰花,才人领着公主去玩吧。」 李纯立即道:「对呀,蕙蕙最爱花,启祥宫是个宝地。婕妤这里有宫人服侍,才人你回吧,公主最要紧。」 吴才人告退的时候脸憋成了猪肝。 如此五六日她都不得不陪着李蕙种花,倒腾完花草还有秋千和风筝,赵宝音给四公主准备了豪华大礼包。吴才人又不能推脱,当初可是说好了四公主喜欢这些东西,才吵着闹着搬进启祥宫的。 一日公主玩秋千时,宝音的病好透了。 后殿是个僻静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她的茉莉花。发现花儿并没有被小孩子糟蹋,这才松一口气。 吴才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领着公主冷眼看她道:「婕妤好度量,不过几亩地的花圃,在翻翻捡捡地查看我们有没有偷么?」 赵宝音大吃一惊,起身抖着手着向她吴氏脸皮厚令人惊讶也就罢了,没成想此人能当面给人难堪。 进宫后遇到的大多是身份高贵同时性子也很高贵的人,如皇后。也遇到了尊贵但看似不大好相处的,如婉淑妃。但所有这些人都维持面上的和善,那是礼仪的一部分,撕了面子和人吵太不像话。 此时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吴氏年长宝音六岁,身边还有公主婕妤是需要向公主行礼的。 吴氏此时亦是气得脸发白,她小瞧了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听闻她自幼娇养,年纪又小,定是什么都不懂遇事只知道害怕慌乱的。倒没成想,她随意一句话,就使得自己很难见到皇帝。 宝音握着拳。她脑子里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和她吵!太自降身份了!不过是个白丁出身的宫女! 治她个不敬吧,这儿还有公主呢!五岁小女孩想碰瓷碰不死她啊! 气了半晌,唇角却是扬起浅笑,瞥着吴才人道:「唉,姐姐作何与我为难呢,或许我真是年纪小,遂气量才小呢。姐姐都二十一岁了,还曾经干过不少粗活,想必比妹妹懂事、得体许多,日后,还请姐姐多提点我……」 吴才人眼睁得老大,被几句话气得胸口起伏,脑子里却紧紧绷着弦不能失去理智!这里虽无人,但若她忍不住喊叫得大声一点,可就被外头静嫔听去了!那可就有了证据了! 她真恨不能动手,这种狡猾的死丫头实在太可恶了!她自幼可是种地长大的,乡里头摔盆打碗、吵嚷推搡地见得多了,骨子里便种上野蛮。宫里的优雅日子还真有点不适应啊! 毕竟宝音位高,她想来想去都讨不了好。最后她拉起四公主愤然转身,日后再想法子收拾小丫头。 第20章 方迈开步子,脸上却突然狠狠挨了一掌。 她愣住,眼前凭空冒出坐在轿辇上的静嫔。打她的人是静嫔身侧的嬷嬷。 她心中冷笑,拉着公主跪下了,面上做出凄楚之色道:「妾知错了,妾不该与婕妤娘娘争执,犯了宫规还请静嫔娘娘治罪。」又抱着公主哭起来:「蕙蕙呀,咱们去跪着吧,咱们惹娘娘生气了……就算婕妤娘娘凶着脸吓唬你,你日后也要忍着,再不能……」 宝音就知她会碰瓷,站着不跪,亦不分辨。 静嫔面上却是鄙夷:「吴才人,你还不认罪!半月之前,是你在婕妤的饮食中加入了虾酱,这才害婕妤小病成灾,半夜高烧。本宫已禀告皇后,自有尚宫局女官前来查证。来人,将吴氏带走。」 吴才人很快被查出结果。 宫里大了什么人都有,严苛的宫规之下,并不会允许任何毒物的存在,自行去内医院取用药材更是层层审查。不过寻常的吃食上,把关却是很难的,从前也出过类似的事。 那一日宝音高热时只有她去尚食局讨要过虾蟹,后做成了甜酱掺进宝音的夜宵里。海鲜是发物,宝音并无察觉,还以为是自己夜里掀被子才导致发烧。 尚宫局的记档摔在她眼前时,她无奈认罪。 宫里出丑事,静嫔和宝音都自恃身份,没有趁机哭闹要求重重处罚吴才人。倒是皇后看不惯吴氏,她是管束六宫的人,有这么个惹祸精住在宫里,日后生了乱子她也要跟着吃挂落。再则,她和吴才人同为人母,早就看透了吴才人拿着公主当刀子使的丑恶嘴脸。她很怀疑吴才人是否真正疼爱公主。 几经斟酌,皇后没将事情定性为谋害。她以蓄意争宠的罪名将吴才人贬为宝林,迁回北宫清和殿。 还是幸好吴才人生了公主,皇后没办法将她丢冷宫去怕寒了别人的心。不就是个风寒么,自己为皇室生儿育女的功劳也抵不过?若是硬揪着虾酱不放,诬陷吴才人的初衷是谋害人命,道理上则说不通。 吴才人如今是宝林了,看似还算主子娘娘,然而降位事小失节事大。 她被打上了「恶毒」和「善妒」两大标签,犯七出,这辈子算完了。 如此,宫里犯了错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嫔妃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在她之前,有个婕妤江氏,多年前和静嫔几个一同选秀进来的。江氏的父亲征战匈奴投降了,全族抄斩,她被贬为庶人关在慎德堂里。 宝音听着这个结果,一会喜一会愁。静嫔看似沉默却出手厉害,吴氏在盘子里添什么酱,这么小的细节她竟都注意到了。吴氏犯了这错,竟是一生毁了,她的名字被彻底从彤史里头抹掉,李纯是不会去宠幸一个失德女人的。而她第一次听说了江氏的事情,从前可不知宫里有这号人,原来是被关押了。 宫里犯了错,这两位的下场就是榜样啊!好可怕,一点事就弄得赔上一辈子啊! 但又觉着,这并不算太严厉啊,那个江氏的确很无辜很可怜,但如果她没有进宫当妃子的话,她的下场就是斩首啊!正因为她伺候过皇帝,所以才能在全家赐死的情况下一个人活着。 吴氏落罪后,李纯和皇后商议了四公主的去处。 从前有不少先例,生母病逝或是有罪之类。因着公主不如皇子,多半是不会管的。桂宫中有乾西五所,是小孩子进学的地方,很多皇子公主都独自在那里长大,身边跟着乳母宫人倒也能过日子。 但李纯还是为四公主考虑了一些。 皇后做主将李蕙塞给了静嫔。 其实皇后是可以抱养李蕙的,显然她不愿意。太子是她唯一的珍宝,且是个出色又勤奋的孩子,光明璀璨地映在她心里。比起亲生的太子,李蕙差了多少?怎可能入她的眼,怎配让她照顾? 李蕙就这样成了静嫔的养女。 如今宫里最不高兴的是吴宝林,第二就是静嫔。 她性情温和,并不讨厌小孩,但她讨厌李蕙这样小小年纪就很精明的小孩。 想想又觉无奈,出身是不能够改变的啊,李蕙的可怜远远大过可恨。 李蕙小心地跟静嫔认了母,上桌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夹菜。静嫔给她添了两个嬷嬷,又让自己娘家伯父说和,请了年迈的翰林学士鞠大人教授公主儒学。唉,做皇妃要尽职尽责,要爱岗敬业…… 如此静嫔不得不忙碌起来,经常送公主进学,出门的时候也多了。 李蕙在静嫔一宫主位的庇护下,身份渐渐挺起来。静嫔不似吴才人,她对贵族德行的要求很严,要李蕙大度宽和、爱惜名节、诚信正直、恭顺守孝。李蕙说一句谎话,就抄两页书。计较一件小东西,就罚月钱。 熙昭仪请了宝音去她宫里听昆曲,宝音还在为吴氏的事心有余悸。熙昭仪道:「咱们不行差踏错,那样的处罚就永远不会落到身上啊,你怕什么!再则静嫔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有她做主位,是你的福气呢。」 宝音叹气:「我不是怕这个……熙娘娘,我这就是得宠了么?得宠,日后就会有无数的麻烦和危险对吗?」 熙昭仪看着她:「那你不想要这份宠爱了么?」 「不,怎么会!」宝音摇头:「圣上说话可柔和呢,跟我父亲一样对我好……」突然又说不下去。 唉,原来如此,这个问题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上。 第21章 「你不要夸大其词,麻烦是有,危险倒谈不上。宫里太后、皇上都指望你开枝散叶,哪里容得下腌事情?」熙昭仪声色清浅:「吴氏已经是个很特殊的人了,性子太……才会敢给你下料,而且她只是害你风寒而已。」 「那以后还是会很闹心的咯?」宝音愁眉苦脸:「房子这么大,首饰和衣裳这么美,一辈子都不用担心钱不够花,光宗耀祖史书上还能记我一句,呐,看似并无不公平之处……」 熙昭仪拍了一下她脑袋:「别想了,宫里头过日子,最要紧的可不是争宠!想伺候好皇上,并不一定需要争!皇上喜欢你,也不一定会惹人讨厌!权看你自个儿要如何做人。你现在先回去喝药。」 宝音如今还是整天喝药的,但她的舌头刁,近来心情不好,越来越喝不进去。 那是药啊是药啊!!! 又腥又苦的避子汤……不过上次听静嫔说,安胎药和调理身子的药比这个还苦,里头加了黄莲的。到时候可又要怎么办? 此时的宝音就苦着脸和皇后身边的嬷嬷四目相对。 「嬷嬷啊,可不可以换成药丸呢?」她抓着人家的袖子:「求您啦!或者少喝一些,用旁的办法来……」 「娘娘,这是为了您好。」嬷嬷语重心长:「药丸效力差。这种事出一点差错,您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您看看诚亲王,再看看宜嫔娘娘……」 宜嫔,宝音去年进宫时就听说她体弱多病,不常出屋子。 不过后来才晓得她是曾小产过,身子坏了,不单再难怀孕,而且每天都要问诊吃药。 宝音的脸立刻吓白了,诚王离她太遥远,宜嫔却是很熟悉。宜嫔娘娘每天喝药就跟吃饭一样,如果不喝就活不下去那种。 那样过一辈子…… 地狱啊!! 但是这个避子汤,实在是太难喝了啊啊啊啊啊。 祁嬷嬷是医女出身,从袖子里变出来了两颗果脯给宝音:「喝药后不能吃白糖,您就吃这两样,以后让宫人照着去买,至少好受一些。」又拍拍她的手:「娘娘,您不是孩子了,您是婕妤娘娘。怎么能像当闺女时一样任性呢?」 祁嬷嬷嘴上慈爱,心里却是很看不起宝音,就算是女孩也没有这样娇惯的,赵大人家的家教到底有没有问题啊!不单是喝药一样,尚食局那边还经常来向皇后抱怨呢,说赵婕妤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 赵婕妤性子很好,从不向下人拿乔发火,但架不住她抓着尚食大人的袖子……就像现在抓着自己的袖子一样。 片刻后祁嬷嬷告退了,她亲眼看着宝音喝下药才放心走的。 几日之后,睿王王妃陈氏和一郡主、两位幼子被皇帝请进宫中小住。 宝音见了这位王妃一面,随后就去关雎宫找熙昭仪唠嗑:「睿王妃娘娘真漂亮呀,睿王对她那样好……」 李纯对自己的确很好,但怎么说……她自从见到了睿妃后才明白,到底什么是「最好」。睿妃陈氏是正室,睿王后院遑论侧妃,连个没名分的妾都没有。如今陈氏四十了,保养得宜,睿王整天跟在她后头拎包捧衣裳,看着她说话时脸上全是笑。 不过全京城就这头一份,李纯么……他不可能这样对待任何一个女人。 「宫中有孩子的嫔妃,皇上就会待她更好,是不是呢?」宝音杵着下巴:「德妃娘娘出月子了,皇上这几日时常召她去建章宫伴驾。」 「这么羡慕睿妃么?」冯氏笑看她。 宝音低语:「的确是很羡慕的。」 她时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心情呢? 她并没有惶恐或慌张,她知道每一个女人,不每一个人,都会有类似的经历。但她只是有所困扰如果她嫁入臣家,做为正妻,她当然会与丈夫一辈子相爱。她的丈夫一定是个不超过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和她有着太多共同点,两人携手跌跌撞撞地走向远方。 但如今她是天子妾。 权利和义务都有所改变。 李纯的年纪是自己的两倍,他还拥有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另外十多个女人。 她到底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与这个男人相处呢? 没有人会教她,而且这根本不算事大多数的世家贵族认为,对女人来说找个吃饭的依靠和真正相爱没什么区别。历代皇家都不会计较妃子心里怎么想,如果她把皇妃当任务应付,根本没有人会指责她。 只是,对于她自己,她迷惑与复杂环境下的真相,她想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意愿。 或许只是找了个依靠而已,吧? 「我也就和您说说,和旁人是万不敢的。」宝音低了头。 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有这种执念,会招来麻烦的。却也不能全憋在心里,她没本事一个人解决这件事,在宫廷贵族的圈子里,这么多的嫔妃,她需要如冯氏这样的盟友。 冯氏挑一挑眉:「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或许你能从睿妃身上得到有用的东西。她会在宫中住上一个月。」 陈氏进宫后住在距离甘泉宫不远的一座偏殿,离宝音的启祥宫也很近。她性情和顺,待所有人都很亲和,对宝音却尤为喜爱用她的话说,她就喜欢宝音这样年幼可爱的小姑娘。某日,她把楼兰城带过来的一匣子玛瑙手钏、金钗赠给了宝音。 第22章 赵宝音惊惶不敢收,玉石不比金子,品次的不同使得它们的价值天差地别,眼前这些玛瑙饰物产自楼兰火山口,深邃的红色显然不是凡品。睿妃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您就收下吧,王爷去北疆边塞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们生活在宫中,人生地不熟……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讨教您。」 宝音最终不得不将所有的玛瑙放在丽晶殿库房的最深处。在搬动的过程中,她不小心将一块双鱼玉佩掉在了地上,破碎的玉石中裂开了尖锐的断面。 她捡起来收进衣袖里头。 这一日午后,李纯传召伴驾的人不是德妃,而是她。 这是宝音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去建章宫。这个差事还算轻松,端茶倒水揉肩磨墨,陪着皇帝解闷,刷脸的好机会妃子们都喜欢。 李纯手把手地教她怎样研磨赤丹。 「我更喜欢软而厚的徽墨,不过做皇帝只需要用赤丹就够了。」李纯握着宝音的手腕:「宫里日子无聊,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呢?」 宝音抿了抿嘴:「恩,跟着静嫔娘娘做绣活罢。」 李纯笑了:「听说睿王妃常与你来往。」顿了顿又道:「听说你很羡慕她。」 宝音霎时有些慌乱,被看透心事,低头不肯答话了。 「你无事的话,就多来建章宫里陪伴我,好么?」李纯看着她的眼睛:「不会研磨赤丹不要紧,你可以和德妃学。睿王妃么,她毕竟是个外人。」 宝音用两根手指搓着李纯的玉扳指。 李纯轻轻地拍她的脊背:「音音,我有时候也会羡慕睿王,但我成不了他。」随后他朝窗外抬手:「来人!将这盘赤丹赏赐给禁军刘统领!再备辇送赵婕妤回宫。」 于是赵宝音隔三差五地就要去建章宫伴驾。 睿王妃渐渐与宫妃们相熟,常领着她三个年幼的孩子去上林苑游玩。宝音听了李纯的话不再主动见她,然而睿妃反倒贴上来了,称呼宝音从「婕妤娘娘」变成了「音侄女」。睿王是皇帝的叔叔,这个子侄辈分倒是不错的。 宝音思虑一二,亦不好推却人家的热情。五月底的时候睿王有奏报传回京城,王妃进建章宫觐见了皇帝,随后又亲自来启祥宫找宝音,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家王爷不日就要回来了。我与他多久不见了?有二十天了呢……」 「二十天!」宝音讶异。睿王奉旨去北疆戍守,一个大将军,竟然短短二十天就要回京? 看着王妃神色中的希冀光彩,宝音叹起气来。 「侄女,你知道我在宫中没有旧交。你年纪幼小,天性纯善,很是让我喜欢,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我都仰仗你了。」睿王妃第二次在宝音面前说类似的话。 宝音握了握衣袖,笑着安慰她:「不要紧的,宫中规矩虽然大,您不像是会做出格事的人,还担心什么呢!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好说话的!您很想念王爷吧?他马上就回来了啊,在自己府中住着比不上宫中富贵,却比宫中舒心呢。」 此时有宫人进来回话,说皇后传召睿王妃,若是赵婕妤在的话也请同去。 睿王妃问道:「山寿郡主和两位小王子呢?」 「皇后娘娘只召了您二位。」宫女低眉笑着,侧身徐徐告退了。 赵宝音稍作梳洗,带了柳嬷嬷几个宫人与睿妃同去。皇后王氏和宝音两个不过点头之交,实在称不上熟悉,身为高高在上的中宫,王氏和淑妃、德妃几位老人来往得多,其余妃子都不会太热情。 宝音不知该将王氏归到哪一类人如德妃那样安分守己的?还是淑妃那样十分在意皇帝的?或许是熙昭仪这种擅长享受人生、安静过好日子的人? 睿王妃为人亲和,这一路话却少了,两人行至如意湖的时候她指着花圃里的芍药,想要去摘一朵花回来簪。 宝音微笑看着她:「王妃好雅兴。不过如意湖畔最负盛名的当属牡丹。」她的手指,指向与睿妃相反的方向。 睿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驻足半晌,她凑近宝音,轻声道:「我去去就回来,我最喜欢那朵火红的……」 下一瞬,她清丽的声色戛然而止。她颤颤地倒退一步,胸口喷薄的血水正是那火红芍药的颜色。 血顺着王妃橘色的衣襟淌到宝音白色的手腕上。 赵宝音手中握着那块断裂的玛瑙玉佩。她大口地喘息着,用力之下玛瑙亦割破了她的手掌,血水混合:「王妃为什么一定要去摘芍药,为什么,要往顺贞门的方向去,你为什么……」 睿妃已经无力回答。赵宝音将染血的双手举起,她再也忍受不住,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阳朔六年,睿王李经谋反被诛,其妻女皆赐死。 早在几月之前,李纯便察觉到他有反心,遂将他放逐北塞,妻女传召进宫做质子。然而睿王孤注一掷,二十天后拥兵从北塞回京。得到消息后的李纯,命令皇后将睿王妃囚禁在甘泉宫,几位郡主王子押进天牢。 睿王妃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逃出顺贞门与接应的反臣报信。 芍药花的方向是顺贞门,而牡丹花的方向,是她所居的寝殿,那里有她的三个儿女。 没有人知道睿王妃有无挣扎。她固执地选择了顺贞门,最终被年仅十四岁的赵婕妤果断刺死。 宝音年小体弱,玛瑙碎片捅进去时割破了睿妃的血管,却并不致死。随后有禁军护卫赶来,没有人敢救睿妃,睿妃死于失血。 第23章 宝音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宫人们上前搀扶她,刘统领跪地请罪。山寿郡主和两位王子被刘统领命人押进刑房,短短两刻钟后李纯的圣驾火急火燎赶来,当场命道:「谋逆是死罪。」 就这么着,那三个尚且年幼的孩子都被灌了毒酒。 李纯奔到宝音面前,跪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她。宝音手上的血都蹭在了皇帝龙袍上。 「我害怕……」年幼的女孩喃喃低语。 赵侍郎的家书上曾隐晦地提及此事,对她的叮嘱与皇帝一般无二不要和睿王妃过从甚密。而睿王拥兵的风声,亦渐渐在宫闱中传开。 李纯传召宝音伴驾的那一日,将赤丹赏赐给禁军刘统领。赤丹,又名朱砂。 诛杀。 李纯只能抱紧她:「你为什么不听话,已经说过了,不要参与此事,一个女孩子家……」他抓着宝音的手几乎想哭,她自小娇惯,哪里见过血? 「皇上,我害怕。」赵宝音嚎啕痛哭:「睿妃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必须要杀她。」 那么多后宫嫔妃,睿妃唯独挑中了宝音一个同时满足「年幼无知」和「甚得宠爱」两大条件的,只有宝音。 睿妃刻意与她亲近,甚至示意她帮忙查看宫中动向。 逆党这两个字,沾上了万劫不复。就算宝音清白无辜,被她拉上后旁人都看在眼里,事发后便会诟病道:「赵婕妤和睿妃走得近呢……」 睿妃以为宝音不懂,或者就算她懂了,她也只能无奈接受。那种境况下,睿妃能拉一个上贼船的就能多一分庇护,稳赚不赔。 宝音看穿了她的居心,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自己听从父亲的劝告,一心想缠上她的睿妃还是不会放过她。她将计就计,不进反退,在宫中宣示自己羡慕睿妃这样与夫君恩爱非常的女人。睿妃心内窃喜,更认定宝音是个懵懂幼稚、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女孩。她放下一切戒心,最终被宝音抓住机遇成功刺死。 「一切都有我在,我是皇帝啊。」李纯低低附在她耳边:「别怕,别怕,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我是怕皇上,」赵宝音受惊过度,声色抖得不像话:「我身后站着的是赵家全族,我不能背上污名。皇上让我别和睿妃来往,我想,自己是否已经被怀疑。就算我本无心,但皇上是否怀疑我因年幼不懂事,已经在无意间对睿妃透了不该透的消息。」 李纯的脸孔渐渐覆上震惊颜色:「音音,你在说什么?」 「您别管我了!」宝音用沾血的手去捂眼睛,李纯赶紧去抓她的手。 「来人!」李纯的脸色难看得吓人:「送赵婕妤回宫,请御医!」 赵宝音自此就病了又是风寒。这一回鼻塞的症状不明显,头痛很厉害。李纯以静养为由将她禁足在丽景殿。 李纯实在难以相信,宝音会那样怕自己。他劝告宝音不要与睿妃来往,真心只是担心她,怕她会有危险睿妃死的那天,发髻上可是插着一支赤金的长簪子,若不是宝音下手快她猝不及防,鬼知道死的是谁。 自那日之后李纯就不再踏足丽景殿了,不少嫔妃私下说赵婕妤怕是失宠了。 赵宝音不能出屋,熙昭仪和静嫔几人倒时常来探望。熙昭仪急切与她道:「你怎么能在皇上面前说那样的话呢!皇上不生气才怪!」又叹气:「我告诉你,宫里头就是这样的,这是政权斗争!以后你还会遇上很多同样的事!」 那一天宝音在冯氏面前满面艳羡地提及睿妃时,冯氏其实是知道内情的。 但冯氏没有帮宝音她和宝音只是交好,不是亲姐妹。她不想卷入这场大案,她也没有义务为了宝音赔上自己的安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个合格的马后炮。 她想了半晌,给宝音出主意:「男人,都是自满的,所以女人才需要先服软。这样吧,你写一封奏表,装得可怜一点,我帮你奉给皇帝。」 对面的宝音头疼欲裂,抱着被子缩在墙角,看样子是听不进去。熙昭仪无奈,从她手上掳了一串金手钏:「我把这个拿走,看皇上那边怎么说。」 李纯此时比宝音还郁闷。他握着宝音的手钏哀叹:「我到底对小朋友做错了什么?」 他脑子里有四个小人在拔河。第一个说:「快去看看她呀!」 第二个说:「你把她禁足了呀喂,万一被打怎么办?」 第三个说:「她二十天前就生你气了,现在被禁足,肯定更生气!」 第四个说:「别怕,她打不过你。」 李纯好想哭。他觉着吧,赵宝音年岁虽小,却比别的女人都难应付。 御医说宝音无大碍,完全没出现什么吓坏了精神恍惚之类的症状。就是风寒挺严重,估计又要躺一个月。 然而五天后,为宝音诊治的张御医满头大汗地敲开了建章宫的门。 他跪在地上就磕头。 李纯费了半天劲弄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随后他跳着脚往启祥宫里跑。 「赵婕妤已有孕月余……」张御医不停地擦汗:「此前婕妤抱病脉弱,月份又小,故而诊不出来。」 李纯真哭了,抓着宝音的胳膊:「姑娘啊!你做什么不听话啊!」 不满十五岁的赵婕妤一直是喝药的,那为什么会怀上呢?根据倒霉的张御医和他的同僚判断,原因有二小女孩怕苦,那药恐怕没喝好。然后,体质问题,容易怀上的人,喝了药也防不住! 第24章 这是很有根据的,宝音她娘年轻时,一口气生了五个小子。 张御医不知哪来的狗胆,劝皇帝道:「婕妤娘娘快到岁数了……。」 「可她看着就小啊!」李纯满心忐忑:「她刚晕过去就一直没醒么?」 宝音是早上吃粥的时候晕的,这几天她除了头痛并无不适,晕倒后四周人才惊呼起来。 现在她躺着睡,也就半梦半醒地,耳边隐隐听见有人在叫:「姑娘啊……」 宝音脑子里霎时清醒,这不是她爹吗! 她爹每次要骂她的时候都这样! 眼睛费力地撑开,眼前还是模糊的,果然身边那人的身形像她爹。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拉:「爹」 李纯在风中凌乱。 宝音看清楚的时候,愣了一下下,然后想起来熙昭仪说的话。 连忙坐起来道:「妾有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负隅顽抗没有好下场!她敢不服软? 李纯哪有心思和她怄气,小心地把她按下去道:「这是第三次了,我不是你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把药倒了。」 宝音吓得脸发白,这的确不是她爹!她爹没这么凶的! 说起药的事儿,宝音心里苦啊。她思索了一会,底气不足地说:「没敢倒药,不过喝的时候,偶尔偷偷加了红糖。」 李纯很想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抽她。他恨恨道:「嬷嬷没有说过,不可以加糖么!」 赵宝音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就撑不住哭开了。她此时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做错了这么多事,皇上肯定气得想弄死我!」 李纯摇头叹气,心道:「该是我不好,选秀选秀,十四岁的选进来干嘛啊!」 内医院的医官们都被召过来了,同来的还有皇后王氏和淑妃秦氏。王皇后一个头两个大,她并非小肚鸡肠,但做皇后管一大家子事,她最恨的就是惹事的人!赵婕妤意外怀孕,她又要被无情地剥夺两三天的休闲时光! 王皇后看了看宝音的小身板,问御医道:「婕妤胎像怎么样?」 赵婕妤刺死睿妃的事传遍满宫,当然皇帝不准传出宫外去睿王是他亲叔叔,李纯弄死了他全家后并没打算让他背负千古骂名。而且这种事对宝音亦不利。 赵婕妤年纪小,生得更小,一团孩子气。众人都深感讶异,大多痛骂睿妃该死,拉上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好巧不巧,赵婕妤刚好怀上了,就算大人没吓着,还不知孩子怎么样。 张御医就开始哆嗦,半晌另一个刘御医道:「是有些不稳当的。头三个月最该小心,婕妤年纪小……」 王皇后摆手,御医这种职业很微妙,他们说不稳当,其实就是很糟糕了。 她坐下来和李纯道:「头一胎就这样,真是……您看怎么办?皇嗣血脉金贵是真,但若是硬生,怀像不好年岁小,八成得大出血。」 王皇后没说瞎话,这个年代生孩子事故高发,王氏生太子的时候挺好,第二胎的七公主脚先出来,差点没折腾死她。最后七公主憋死了,她自己再不能生。 赵宝音就躺在跟前,吓得上牙打下牙,抓着被子想哭不敢哭。李纯忙道:「当她的面说这些做什么!你别吓着她!」 王皇后不以为然,赵婕妤吃点教训还不应该么! 她起身拉了皇帝出屋子,淑妃跟随在后,三人回建章宫商量去了。李纯一路担忧,求助妇产科专家淑妃道:「你有没有什么主意啊!你生荣儿的时候是十五岁……」 淑妃浅淡地笑,劝慰道:「皇上用不着太担心。赵婕妤是个有城府的人,外表和年岁只不过是蒙蔽。女人生孩子是看缘分的,正因她自己太想要,才会怀上的。」 「你是说她很想要个孩子么?」李纯驻足。 「她想找个依靠。」皇后插言道:「宫里的日子不轻松,她太年幼,内心惶恐不安,所以想要个孩子。这不能怪她。」 说罢淡淡瞥一眼淑妃。 婉淑妃性子虽厉,在皇后跟前亦不敢妄言了。 李纯思虑半晌,道:「是我平日里疏忽她了,害得她心生不安。」 婉淑妃暗自撇嘴,难道她说错了么!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赵婕妤这样做都是好手段。她进宫不久没有根基,却年少得宠,很快遭到吴氏算计,嫔妃看她受宠隐隐有嫉恨,她为求自保才会急于怀孕!就算这一胎流了,曾怀过孩子的妃子和从没怀上的,还是天壤之别! 足以让她从此站稳脚跟,真正得到皇室的认可。 而且现在已经有成效了!李纯人好是不假,但他从前可没因为女人说出这般歉疚的话呢! 「这样吧,六月初三是她生辰,请皇后操办地隆重一些,给她冲冲喜。」李纯吩咐道。 睿王谋逆大案后,宫中又开始为赵婕妤的生辰忙碌起来。 这一回倒没人羡慕宝音了,大多数人对她报以同情。真可怜呀,刚被逼得杀了人,随后又发现有孕。赵婕妤不是病秧子,若没有睿王妃的事刺激她,该不至于胎像不稳。说不满十五岁,不过差几天罢了。 宫中礼仪繁琐,皇后自然擅长操办节庆,她将地方设在甘泉宫,请满宫嫔妃和京中的亲王皇亲来为她祝寿,并传召赵侍郎夫妇进宫。赵婕妤这是冲喜,同时是十五岁及笄礼,排场大是应该的。宫里的嫔妃大概一年能和家人见一次,皇后和妃位能回府省亲,今日便是宝音出嫁以来第一次见家人。 第25章 赵宝音是赵家的掌上明珠。李纯思来想去,没敢把睿王妃的事儿告诉赵侍郎,只说宝音不小心怀上了,却很不幸地感染风寒,所以身子略有不好。 此时的宝音还在发烧,就顶着个红彤彤的脸蛋和青白的眼睑出现在爹妈面前。赵家夫妇看了简直是心肝被掐碎,当着皇帝面和宝音抱头痛哭。赵大夫人一边哭,一边伸手往宝音头上脖子上掐,骂道:「不到十五岁就怀上,到时候你要准备怎么生?规矩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连皇家都敢忤逆么!皇后娘娘让你喝药,你不听话!你怕苦!我就后悔当年没教训你,养得你如今娇惯成性!」 赵夫人手上狠啊,掐一下宝音的脖子就肿一块。李纯看不下去上前拉架:「夫人,您消消气……音音是个守礼的,也不曾忤逆,纯是体质好才怀上的。」 女人体质好就是能生,这和男人体质好的意思不一样。 赵夫人不敢再掐,抹泪和皇帝请罪:「赵家教女不善,给圣上添麻烦了,臣妇有罪啊!」 李纯连连道:「夫人言重了!宫中有御医国手,定能保婕妤平安。今日婕妤及笄礼,双喜临门,您哭什么呢!」说着有宦官来请赵家夫妇入席。 席间皇后作赞礼、德妃作赞者、诚王妃作正宾。对此宝音颇有些受宠若惊。 象征成人的簪子是德妃给她插上去的。宝音晓得德妃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没指望日后与她多亲近。 此前吴氏进秋澜宫不成最终盯上启祥宫,德妃袖手旁观,任由宝音被吴氏折腾。人家淑妃更是不管。 宝音她娘心都碎了,她爹一度想把女儿带出宫,女儿娇养十四年,偏进宫就出事了,宫里肯定不是啥好地方。他俩一整天又哭又笑地,最后心里那股子坚持果断被皇权压过,天擦黑就急急地告退出宫,不敢久留。 赵侍郎担心女儿,同时十分忐忑,没想到能得到这样大的荣耀,被召进宫来给女儿过生辰。走时对宝音千叮万嘱,让她好好伺候圣上、皇后,孝敬太后,与各宫娘娘们和睦相处。 宝音是真心高兴,她得到了许多人的祝福,不明真相的冯尚书夫人和当初推销自己侄子的湖广总督徐夫人都给她送安胎药材和方子,诚心为她好。见到爹娘的感觉很令人激动,明明已经进了宫,十五岁的及笄礼却如此圆满。她一边咳嗽一边挨个给夫人命妇们敬茶,又叩谢皇帝皇后的恩典。 却是李纯深感忧愁。赵侍郎惊恐地跪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只能撑着笑面,说宝音并无大碍之类的话。 君无戏言啊…… 这一夜他按例宿在秋澜殿。德妃惯会服侍,然而李纯总是睡不安稳,半夜里爬起来冲进五皇子的暖阁里头,推开乳母自个儿去哄哭闹任性的小儿子。父子两个胡闹半宿,李纯回身看见德妃披着衣裳,缩成一团站在门口,连忙道:「你怎么不睡?地上凉呢。」 德妃小心道:「佑儿太顽皮了。将来赵婕妤的孩子,应不会像他这样难带的。」 李纯抬头看她,随即笑了:「你胆子大,敢在我面前直来直去,不怕我迁怒你。」 「这么多年了,我怕您做什么。」德妃上前给皇帝整衣裳五皇子手劲不小,把他爹的腰带都扯下来了。「您实在担心赵婕妤,妾唤人过来,咱们一同去启祥宫吧。」 李纯低声道:「不用了,我又不是御医。」放下五皇子回里屋蒙头大睡去了。 李纯的确很担心宝音,却很少去瞧,日子久了宫里人就并不认为赵婕妤得宠。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日办生辰的大张旗鼓,但为了冲喜么……皇嗣金贵,本就值得这样。 赵宝音风寒未愈,查出有孕后连退烧药都不能吃了,整天缩床上包着被子发汗,那就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可怜小白花。深夜里她热得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突然紧紧抱住小腹,朝外唤道:「嬷嬷,葡萄有没有人啊!」 守夜的小内侍上元率先跑进来了,随后大宫女葡萄和掌事柳嬷嬷等人纷纷赶来。说是大宫女,葡萄和宝音一般大,个头又矮小。她吓坏了,慌忙掀开床帐道:「您怎么了?快传御医,张御医在后殿的……」 「不要喊。」宝音按住葡萄的手:「我没有事。」 「娘娘梦魇了。」柳嬷嬷道:「上元你退下,去叫寒食过来。葡萄你去拿热水给娘娘擦身。」 赵宝音抱着胳膊缩成一团,方才做的什么梦都不记得,醒过来时却觉心神惊恐。她接过葡萄递来的巾子覆在脸上,对宫人们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不应该去奢求皇帝的宠爱,不应该让熙昭仪帮忙来得到皇帝的注目。在与吴氏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就应该及时后撤了,然而她被繁花晃花了眼睛……最后居然发展到想要一个孩子。 她本想借助皇帝的喜欢来保全自己,然而这种喜欢害了自己。 她太心急了。 柳嬷嬷慈爱地微笑:「娘娘,您没有错。往药里头加糖就是您内心的选择,您希望有个孩子做依靠,就算风险很大,您依然坚持。」 不仅仅是怕苦,更是一种潜意识。 「但我后悔了。」宝音忍着眼泪,孕中哭是不吉:「怎么办,我没有想到会这样糟糕。我……多半是生不下来的么?」 「不是的。」柳嬷嬷再次否认:「娘娘,您拥有比您想象中更强大的力量。」 第26章 屋子里沉寂下来。 很久之后,柳嬷嬷再次轻声道:「我想问您是因为吴氏么?」 如果宝音恐惧的源头是吴氏,那就好办了。 赵宝音将头埋在胳膊里:「不是她,但或许是四公主。还有,从前的方丞相,应该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方丞相?」柳嬷嬷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娘娘,您不要自责,或许多年之后您会庆幸今日的决定。」 宝音有孕后失眠成了常态,御医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宫妃这种吉祥物的存在,每天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她夜里睡不着白天还有大把的时间。皇后早免了她请安,她白天想怎么躺就怎么躺,倒没觉得太辛苦疲乏。 就是那安胎药有点难忍。本来怀孕就要喝药的,宝音胎不稳,御医给开了更多的药,结果宝音如今的日子还不如从前喝避子汤。 而据御医所言,她不管能不能顺利生产,到那时候还得喝产后补气的药。 李纯三五天才上门看她一次。身为一个皇帝,无所不能就是他的信仰,所以当他面对宝音的难题时就会想逃避。他忐忑地想,自己大概无法完成对赵侍郎的承诺了。 宝音这边有大批御医护着,风寒日渐痊愈。怀孕第三个月,孕吐症状相当明显。有时候她吐得眼冒金星滚在床里头,皇后过来看她,就与她道:「不行的话要快点拿掉孩子,月份大了更不好办。」 赵宝音抓狂:「这是我肚子里的肉啊!我死也得把他生下来!而且我只是想吐,间或有轻微的腹痛,听说淑妃、德妃有孕的时候比我辛苦多了,最后不也……」 「你和人家不一样。」皇后略有不耐:「你曾受过惊,胎像不稳。赵婕妤,咱们皇上的后宫,除了得天花殁了的悯昭媛,还没有哪个妃子是难产死的,你不要给本宫开这个先例!」 皇后威压之下,赵宝音不敢出声了。 「你不要总躺着,起来吃饭。」皇后命令宫人将几盒贵重的山参放在桌上,告辞离去。 皇后去了主殿寻四公主。宫里皇子一年只有三天假他爹的生辰、他自个的生辰、以及大年初一。公主却不一样,一个月休三天。 李蕙今日不上学。皇后去的时候,意料之中看到了二公主李荣。 李蕙从前因住得偏远,性格木讷不怎么与姐妹说话。如今住进启祥宫,无师自通地和几个姐姐稔熟起来。她的确少言,但每每说话都十分得体有礼,声色还细弱,莫名让人生出怜爱。 德妃淑妃两人都不喜欢李蕙。起初,几位公主也不想与她来往,但架不住一句姐妹情分,她们便面子上关照些。 李蕙生母卑微,比旁的公主更懂得察言观色,年纪虽小却擅长讨好人。十一岁的李芙是个温和而淡漠的姑娘,李蕙走动几次都贴了冷脸。然而八岁的李荣和七岁的李芳两个,年小浮躁,爱听奉承话,日子久了竟真拿李蕙当妹妹了。 李荣搬了箜篌到启祥宫里玩,弹得七零八落,却还是收获了李蕙的惊叹。静嫔看李蕙一切顺利,乐得清闲不管。 皇后问了两位公主的功课,之后道:「赵婕妤身子不舒服,你们应该去探望。」 李荣答道:「师傅要儿臣今日将箜篌的五音练熟。」 李蕙道:「儿臣……儿臣最近在咳嗽。」 皇后了然地点头,不再过问。李荣和李芳两个的性子她还不清楚,自视甚高,等闲嫔妃都瞧不上眼的。李蕙么,那是个很敏感的孩子,看这模样是还在纠结吴氏的事情,不想和赵婕妤见面。 皇后手头杂务一大堆,很快就回甘泉宫去了。李荣在启祥宫呆到傍晚准备回,却不巧下起暴雨,且没有停的意思。静嫔瞧着天色,只好让李荣在启祥宫住一晚上,再命宫人去淑妃那儿报个信。 晚膳时,静嫔按例命人去了尚食局,李荣就笑道:「听闻静母妃擅长烹饪。」 静嫔心里冷笑,就算是淑妃的女儿,那也是庶出,太子都没有这样大的架子呢! 遂头也不抬地道:「我手艺粗糙,怕难入二公主的口。」 李荣并不纠缠,客套几句道:「算了,我们随意用……哦对了!方才皇后娘娘让我们探望赵婕妤,不如咱们将赵婕妤请过来,一同用膳,也全了我和四妹妹的心意了。」 静嫔只觉得很无语:大言不惭地让一个孕妇跑过来陪你吃饭,还美其名曰探望人家?! 她浅浅地笑了一声,挑眉道:「公主,不要一口一个赵婕妤地叫。她是你赵母妃。」 李荣的脸色僵住了。 李蕙连忙解围道:「赵母妃饮食上有好多要忌口的,可不方便和咱们吃。」又拉着李荣去看兰花,这才将她哄住。 两位公主就在启祥宫里住了一天。李荣起初没料到,静嫔面上看着平庸,实则内里很厉害,在她手上是讨不了好的。她一晚上没敢闹腾,和李蕙两人凑在一块玩,第二天就告辞了。 出了启祥宫李荣的话匣子便敞开了,拉着李蕙一通抱怨:「如今咱们宫中最金贵的倒是启祥宫了!皇上面上来得不勤,私下却为了她一个女人担惊受怕,害我母妃动了好几次气!」 李蕙就温温软软地接话:「怎么会呢?淑妃娘娘才是嫔妃中最高贵的位分,还值得与赵婕妤生气计较么?」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气不过这个呢!」李荣跺脚:「不过是个婕妤。」 第27章 「二姐,您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过分了。」李蕙一张小脸上皱起眉头:「唉,父皇喜欢她呀……不过,淑妃娘娘应该不会为难才对,一品妃的位分,想做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李荣将这话听在了心里,眼睛一转,笑道:「皇后娘娘说了,我来一趟启祥宫,还没去探望她,不如我回头就给她备一份好礼!」 于是在这一日的晌午,有宫人奉命给赵婕妤送了一盒鹿茸。 鹿茸和安胎没有半毛钱关系。宝音收到这一匣子药材时,抽了抽眼角和静嫔道:「这是鹿茸中的春阳茸吧?我记得嫔位以下是不能用春阳茸的,就算要入药,顶多是寻常鹿茸罢了。」 宫里头在吃食、药用和饰物上头都有严苛的律例,位分尊卑就决定了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静嫔摇头道:「宫中最重子嗣,有了身孕,这样的规矩是不用守的。不过,不是安胎的东西你就别吃了,二公主出手阔绰,我看你未必消受地起。明日你就以太贵重为由还给淑妃吧,这是一年前淑妃头晕,皇上特赏赐下来的。」 「还回去作甚?」宝音挑眉:「对,淑妃娘娘身份贵重,才能用上这样的好东西,我年幼位卑,公主觉着我没见过世面,吃不起春阳茸呢!」坐下来想一想,立即笑着招来梅嬷嬷吩咐道:「嬷嬷你瞧,这是宫中的贡品,你明日出宫一趟帮我带回赵府去,孝敬祖母吧!」 她倒是想卖个好价钱,但宫里的东西都特殊,被发现了又是把柄。 她也并不担心春阳茸会带毒,严苛的宫廷律例之下,这都是不可能事件。 春阳茸对于启祥宫来说就似落叶拂过水一般,半分痕迹没留下。却是淑妃的登华殿里闹开了。 婉淑妃得知长女将一匣子春阳茸都送去启祥宫之时,大发雷霆,当场将李荣拧着进后佛堂里喝问道:「为什么要拿着春阳茸出去炫耀?」 李荣还懵懂不知,顶嘴道:「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凭她再得宠,她都只是母妃脚底下的泥。春阳茸,她见都没见过!若不是因为有孕,她根本没资格享用!」 淑妃举起手板子就打下去:「蠢货!要整治一个人有很多方法,你偏偏选了最笨的!你看,赵婕妤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你倒打草惊蛇,宫里凡是知道这事的人都会诟病咱们!把个和养胎边都不沾的鹿茸送给赵婕妤……」 李荣在外自傲,在家可没少被淑妃教训。她躲到佛像后头躲那板子,一壁喊着:「我有什么错,您是淑妃,谁敢诟病咱们?只是那赵氏性子沉,换了旁人早忍不住去跟父皇讨要同样贵重的东西,父皇可是不喜的。就算不敢去,她也要活活受这个气……」 淑妃气结:「但是赵婕妤没有如你所愿!她还将东西送出宫给家人……你看看你从中得到了什么?赵婕妤毫发无伤,你那跋扈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 淑妃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之后宫中大半的人都知道了淑妃不喜欢赵婕妤,还拿了一盒鹿茸去奚落人家。 李蕙从宫女口中听闻了议论之声后,嘻嘻一笑:「这下,淑妃不想和赵婕妤对上也不行了。」 心里越想越轻松,自从亲娘获罪被贬,李蕙就整日提心吊胆地,生怕赵婕妤找她报复。她可不愿意上门赔罪,不如请个外援将赵婕妤压死了就好了。 再则静嫔对她不过尔尔,守着规矩办事,却并不会真心为她好。宫里孩子们都有身份高贵的生母庇护,唯有她是奴才的女儿,她得找棵能乘凉的大树。 淑妃就是那颗树。 启祥宫里的赵宝音隐隐听了几句宫人窃语,同样深感烦恼。她不知道该去求助谁。 静嫔是她的主位不假,然而在淑妃面前那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又哪来的能耐来保护她?熙昭仪吧,又不是自己亲姐姐,有什么义务来帮自己这样的忙? 赵婕妤和淑妃之间的事儿,其实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供大家当作谈资来打发无聊的日子。所以,一般类似的事是绝不会也绝不应该被皇帝关注。 皇帝这职业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长。李纯花在后妃身上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早嘱咐了宦官们不准随意禀报事情来烦他。然而赵婕妤是个例外经过意外怀孕事件的教训,李纯深感自己应该额外关照小女孩,遂下令道凡是和赵婕妤有关的事,都要及时上报。 他很快就得知了淑妃给赵婕妤送鹿茸这回事。 当下朝回话的官宦笑说:「淑妃还是老样子,总爱计较。明日朕就去登华殿用膳吧,是朕最近冷落她了。」 李纯并没有去启祥宫安慰赵婕妤。 在李纯心里,宝音虽然惹人怜爱,但毕竟是个新人。淑妃跟了他十年,老夫老妻的情分,哪里是宝音能比的。再则赵婕妤已经惹恼了淑妃,若他再偏爱赵婕妤,只会惹来淑妃更大的怒火,对宝音百害无一利。 第二日圣驾果然大张旗鼓地在登华殿传膳。虽然是小事,但宫里娘娘们人生的头号大敌就是无聊啊,于是众人都对登华殿津津乐道。 注意,人们关注的只有登华殿,对启祥宫并无热情。 很多人还都觉着很费解呢淑妃到底为啥要讨厌赵婕妤啊?赵婕妤怀孕了,皇帝不过三五天去探望一次,根本算不上受宠好么!从前没怀孕时,赵婕妤还能时常去建章宫侍墨,这么一算赵婕妤因着孕事失宠了好么! 第28章 宫里比赵婕妤风光的妃子有很多很多!美貌的孙婕妤最近得皇帝赏赐得的最多!赵婕妤有什么过人之处,让淑妃记恨上了? 不管怎样大家都看明白了,淑妃娘娘果然最得皇上爱重。她心里略微不舒坦了,皇帝立刻飞马前去哄。 娴嫔李氏在心里掂量着宫中局势,在皇帝离开登华殿后就带了精心准备的奉礼前去拜访淑妃。历来后宫里结党并不鲜见,不过大周朝少很多,一是女人少,二是侍寝规矩太严,你再怎么去巴结淑妃都换不回一晚上,淑妃本人再得宠也多不了一晚上。利益之争少了,龌龊事当然就少了。 娴嫔身为一位出身高贵的郡主,从小家教严厉,男人的影都见不到。进宫后看到李纯第一眼,就挪不动步了。 无奈李纯并不很喜欢她因为她不漂亮,眼睛小嘴巴小,肤色怎么泡牛奶都白不起来。 她寻思着,向淑妃示好的话既能在宫中站稳脚跟,还能多看李纯几眼。 宫中这些异动,赵宝音都看在眼里,心里渐渐轻松下来。 无聊来启祥宫闲逛的周瑶看她的样子,撇嘴道:「皇上为着淑妃好些日子都没过来了,你倒看得开。」 宝音吃完一碗米饭,拍拍自己的肚子道:「恩,我还怕皇上真过来呢,那样淑妃娘娘更不待见我了。」 选进宫里的几个新妃,身体好的王婕妤没动静,嘴巴厉害的周瑶肚子却不争气,独独年纪最小最不被看好的赵宝音先怀上了。周瑶眼睁睁目睹睿王妻女的惨状,对这个王朝最顶端的权术斗争深感心惊胆战,赵宝音出事的时候她一声都不敢吭,等风头过了才敢来启祥宫探望。 无论是静嫔、熙昭仪,还是周瑶,赵宝音都毫无怨言,反而心怀感激。指望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为你冒险,这既幼稚又无理。人家稍微关怀一下你,就是待你很好了。 周瑶瞧着宝音渐渐显怀的肚子,嘴巴撇得更歪了:「啊哟,赵婕妤。你在意的果然不是皇上本人是吧?」 周瑶直来直去惯了,宝音知道她的为人,敲了敲桌子道:「难道是我的不对么?我进宫以来并不太平,自然先站稳脚跟再考虑其他。再说,任何人,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吧!」 周瑶摇头:「那可不一定。」 「你很喜欢皇上么?」宝音问她。 周瑶想了想,脸色沉肃起来:「是挺喜欢的,皇上待我很好。唉……」最终是一声长叹。 李纯是个有良心的好人,这样的人会善待身边的所有人,就算位分低微的宝林御女,也得到他的庇护与照顾。 周瑶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她如今的生活乍看起来是完美的,身份尊贵,锦衣玉食,生活无压力,不干活只享受。但如果她没有进宫,她多半会得到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眼睛里只有她的丈夫,而不是在宫里头吃大锅饭,无奈地将皇妃当做职业。 说到爱,你爱得起么?淑妃多尊贵啊,都爱得那么辛苦!反倒觉得德妃日子更好过。 「真无聊。」周瑶感觉心情不大好,伸手拉一拉宝音道:「你这几日胎像好些了么?」 「胎像什么的我不懂,觉得吐得少了,睡觉更安稳了。」宝音嘻嘻笑:「唔,我居然怀孩子了。」 其实我还是个宝宝…… 周瑶道:「过了三个月这个坎,孕吐就会好很多,但你不要掉以轻心。」恩没错,孕妇在四五个月时才是流产高发期。 宝音点头:「恩恩,我小心的,羊肉之类的我都忍着不吃……」还未说话,突觉小腹一阵绞痛,她又痛又怕,惊恐地尖叫起来。 周瑶与在场宫人们顿时吓白了脸,迭声呼着传御医。 刘御医片刻之后就赶过来了。 张御医起初因「未能及时发觉赵婕妤有孕」,被皇帝记上了。后来照料赵婕妤将功赎罪,可惜赵婕妤在两个月之后再次胎动不妥,上头的掌院大人听闻后,立即以医术不精为由,将他降职成七品医官。给宝音问诊的御医就变成了刘御医。 张御医这就算倒霉啊。在宫里混日子就是这样,他其实并无过错,无奈摊上赵宝音这棘手的病患。若他真能赎罪成功,让宝音这种高危孕妇顺风顺水,他不叫御医叫神仙。 赵宝音对张御医是很愧疚的。自己一人不当心,还连累了旁人。 此时的赵宝音平躺着,宫口检查了并没有出血,但是神智略有模糊。她看到年迈的刘御医跪在地上,紧皱着眉头诊脉,后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和柳嬷嬷说话。 李纯来得比她想象中快很多。 刘御医诊了很久,随后院判大人亲自过来诊了一回。院判大人是从四品,身为天下医者的典范,非有能者不能居。不过如今的院判年过七十,十分老迈了,过不了几年就该辞官回乡下了。 问诊之后,几位大人出了屋子去和皇帝商议。宝音知道这明显是不想让她听,偏偏心里猫抓地很,就拿了一个瓷杯子扣在墙壁上偷听。 只隐隐听了一句「该早些了断」,冷不丁眼前冒出一个黑脸大汉,面色极不善地扭着她的手腕将杯子拿下来:「做什么呢!」 宝音吓得浑身发抖:「皇上饶命,饶命啊……」 李纯瞥了她一眼,伸手递过一大碗苦药汁子:「喝掉。」 这一碗药和从前喝的都不大一样,苦味飘出来的时候闻着都想吐,还有一股子刺鼻的酸味。宝音一闻就要跳起来:「不不皇上,妾从前喝那个药不挺好的么,妾挺好的……」 第29章 她肚子已经不疼了,刚才狠疼了一下子,过后渐渐地安稳了。 妈呀!那些避子汤和安胎药如今看来简直是茶水啊!这一碗太凶残了。 「不听话是吧?」前头提过,李纯这人脾气挺好的,不过他今天显然又犯脾气了。他挥手招过来两个人道:「按着娘娘,灌下去。」 宝音顿时懵逼,皇上从前虽然发过火,但从没像今天一样……抽的什么疯啊! 皇帝身旁的两位体壮的嬷嬷很快上前,合力按住她的胳膊,另一位身量瘦长的姑姑就端着碗来撬她的嘴。宝音吓傻了,道:「别,皇上饶命,别这样……」 「快点!」李纯也不哄她,呵斥之声却更大了。 宝音拼命挣扎,身子被按住动不了,她就晃她那小脑袋。姑姑拿了勺子压她的舌头,灌进去一小口,她哇地一声全吐出来,头一扭竟把碗打碎下去。几个宫人见药洒了一地,都吓得跪着请罪。 赵宝音大哭起来:「我不要喝!皇上,求求您了……」 李纯看着满床满地的药,脸色已经显出怒意。他在床前的椅子上端正坐下,沉了声色慢慢地道:「赵婕妤,你已经明白得病比吃药更难受。不就是一碗苦汁子,就那么难入口?」 赵宝音一听就知情况不对,看着皇帝一脸肃然,心里惴惴地往墙角缩。皇上果然很可怕啊!这就叫那啥的不怒自威? 「皇上,我……我怕苦,」赵宝音嘴唇发抖:「而且方才刘大人说,要了断什么?我想知道,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李纯一听头都大了,果然刚才的话被她听去几句。他静默半晌,点头道:「这孩子留不得,你不想送命,就堕了他。」 「皇上!」赵宝音骇得满面青白,随即慌乱地往墙角逃:「不行!皇上,妾不过是偶有腹痛,还没有那样严重啊!妾知道自己年纪小,怀像又不好,怕是到时会难产,然而难产也不一定会死的。我能行的,我至少要自个撑着等实在撑不下去的那天,而不是现在就自行了断……」 她知道自己的肚子和人家不同,危险会大一些,御医早就说了让她做好流产的准备。然而,这孩子还没流呢,她怎么能主动这么做? 危险大是真,但并不是全无希望。她完全可以等待,或许运气好真的就生下来了? 「宝音!」李纯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胡闹!朕告诉你,你并非怀像不好,而是宫口里长了肿疡,这一胎不可能成活!若你强撑着,最后必然是母子双亡。」 「皇上?」赵宝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肿疡,你读过书,知道是什么意思。」李纯声色平缓,面上却依旧阴沉着。他抬手吩咐道:「娘娘不小心洒了药,你们再去熬一碗过来。」 赵宝音抿着嘴,心跳得越来越快。肿疡……就是瘤子。 的确,书上说的,大多数得了瘤子的人自己并不能察觉到,也没有痛苦。只是在某些时候会爆发出来。 她的表姑姑就是这个病去世的,死的时候很吓人,脖子肿得和脸一般高了。 「你不需要害怕。你这病是年幼时带着的,这些年了都无碍,可见并不是狠恶的急症。冯掌院和几位御医的意思是,流了这一胎,再吃上一年的药,就能把肿疡化了。先前你胎不稳,大半却是因着这肿疡,不是什么睿妃。你年纪小,到时候还能如常有孕,不碍事的。」李纯全无往日的温和,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叮嘱:「是你命好,你该谢天地。肿疡一般难察觉,若不是有孕定发现不了,到时候再等两年,长大了,就化不开了。」 皇帝苦口婆心,赵宝音只听清了一句:「流了这一胎……」 她捧面痛哭着,手指都抽搐地坳在一起。她看着宫人们又端了第二碗药,竟掀了被子滚下床来跑,哭叫道:「不行,我不能!我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是杀反臣,第二次,我不能杀我肚子里的肉……他或许可以活下来的……」 「不像话!」李纯已是怒了,起身拍着桌子大喝:「你在家娇惯也就罢了,在这里,还敢忤逆君上么!你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来人,抓着她灌药。」 十五岁的少女已是成人了,然而宝音哪里是嬷嬷们的对手,她还没冲出门槛就被身后宫人扭住手腕。几个嬷嬷一点不手软,反手扭着宝音胳膊给摁在地上,皇帝还在一边怒喝:「快点灌下去!」 宝音丝毫反应不过来时,口舌就被掰开,一大口的苦药汁子竟顺着喉咙辣地下去了。她本能想闭嘴,嬷嬷的手指却如铁钳,下巴都被她夹地要脱臼一般,哪还有一点力气? 几口下去还嫌不够,最后将那碗底朝天全给倒完了,宝音舌头给苦麻了,下巴亦掐地青紫,回过神来方知道自己已经喝了一整碗的药了。她呕也呕不出,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一身鲜亮的苷紫鸳鸯绣裙上浸透了褐色的药汁,鬓发散乱地垂在耳侧。 宫女架了她抬上床,忙着给她换衣裳。李纯对掌院大人道:「你分派几个医官守在这里,一定要盯着娘娘喝药,万不能出差池。若是有什么事,随时来建章宫传话。」吩咐完摆驾回了,说是有国事。 这一日的赵宝音无疑在人间和地狱间徘徊。给她开药方的冯掌院大人以擅长温补的医道而闻名,纵是如此,堕胎的东西劲儿哪里会小了,傍晚时宝音身下就开始渗血,片刻后已是将小产的胎儿胎盘都脱出来了。 第30章 四周御医准备周全,医女拿了热毛巾给她净身子,事先还喝下几大碗益母和安神汤,宝音整个人都被安神汤灌得迷迷糊糊,并不觉得痛,连自个儿什么时候小产都不知道。 等她一觉睡醒,迷瞪了半晌,宫人又端了药上来。这一回的药颜色浅淡,闻着有一股子薄荷的清香。梅嬷嬷喂她喝药,哄着道:「这就是治肿疡的,里头加的半边莲宫外头要一锭金子一钱,可要好好地喝完不能糟蹋了。」 或是药味不苦,宝音一声不响地喝完了,又坐了一会子才一手猛然按住下腹,颓然叹气道:「到底是没了。」 「娘娘有没有哪里觉着不适?过会子掌院大人还来问诊。」一位御前得脸的宫人趋前询问。 赵宝音只是摇头:「没有的,腹中有点涩涩的痛,不过就像来月事一样而已。」忽而望着那宫人问道:「郑姑姑,听说您是嫁人之后又回宫里服侍的,是么?您有孩子么?」 郑姑姑温和地笑笑:「奴才有两个儿子。奴才年纪大了本不中用,丈夫前年病死了,就又回来宫中讨饭吃,没想到还能在御前做个药膳的管事。」 赵宝音听完哦了一声,偏过头不言语。 郑姑姑觑着她的神色,道:「娘娘恕奴才僭越。咱们皇上实在是个仁厚的人,凡是曾伺候过他、与他相熟的人,他都要照顾一二。奴才年轻的时候在太里做了几年宫女,出宫后跟着婆家学会一手医道,再进宫时宫里还嫌奴才年纪大、亦不缺医女,是皇上亲口要到了御前,安排了管事的差事。」 郑姑姑晓得,对女人来说失个孩子就跟拿命一样,的确不好受。好在这位赵婕妤年纪小,出身名门自幼蜜罐里泡大,心智便不是很成熟的,总带着小孩儿样。年轻嘛,不懂得多少苦难,几日就想开了。 赵宝音靠着枕头躺了下去。摆上的饭食也没有吃。 这一日子夜,登华殿里。淑妃承了皇帝恩宠,恭敬地送圣驾离去了,回头将自己头发上的钗环胡乱拔下来丢在小案上,道:「素裳!你是个死的么,还不让人出去看着皇上往哪边去了!」 那个叫素裳的宫女哆哆嗦嗦地跑出去了。淑妃坐下来将头发都披散了,心里恨着:皇上从前最爱重自己,何曾像今日一样半夜里扔下自己?说是蜀州出了事情,谁知道是不是呢?一晚上的欢好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自己瞧着皇帝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别说今日,此前几个月都是这样的!来一趟坐坐就走,笑少了话也少了,说几句竟又问自己生产上头的事儿,心里头全记挂着启祥宫里那位!也就是送来的赏赐比从前更多了,日日都送,维持着自己这个淑妃的体面呢!可男人心里没有自己,要那些金玉的玩意有什么用? 四周的宫女知道娘娘对下人的脾气是不怎么好的,都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心里打着鼓。淑妃回头瞥一眼她们,斥责道:「你们看这屋子里的屏风和帷幔,清一色的碧蓝!看着就似住在尼姑庵一般,怪不得皇上不喜欢多留呢!」 宫女们齐齐地跪下,掌管内室的姑姑吓得直磕头,心里又苦:昨儿还是娘娘嫌弃玫瑰紫颜色太重,看着俗,才让换了的。换这些大件要十几位宫女忙活一整天,要轻手轻脚地不能惊了娘娘,更要小心谨慎不能磕了碰了。 这位姑姑此时还不敢叫苦,只不迭地说:「奴婢再给娘娘换好的。」 娘娘就道:「把你这个人换了就好。」 左右宫人便上去将人拖了出去。娘娘在后头道:「交给掖庭。她偷了咱们宫里的上等布匹,跟了我这些年,我不忍责打她,就让掖庭从轻发落吧。」 这淑妃惩治宫人是绝不肯给外人落口舌的。这么些年,也就亲近的宫人们晓得她刻薄,外人还当她驭下宽容呢。她每每都这样,自己出了气,又不损名声。 恰逢此时素裳进来了,看见那姑姑蓬头垢面挣扎着出来,更吓得走不动道了。进殿趴在地上道:「皇上往启祥宫走了,但几位司寝、司膳的姑姑领着人回建章宫了。」 如此皇帝就是一定会回建章宫补觉的。淑妃听了却更上火,道:「总要去启祥宫晃一圈的!宫人都说皇上去启祥宫的时候不长,赵婕妤怀孕没晋封,小产也没赏个贵重的做抚慰,可见赵婕妤不甚得宠。这话蒙得了她们,还蒙得了我么!」 闭口呆了一呆,又咬着牙道:「就算半夜里真有急事走,连吃一顿宵夜都懒得了?」 另一大宫女半夏立即插言道:「娘娘,二殿下此前吩咐了小厨房预备蒸饺子,说是给娘娘做夜宵,现在做好了要不要端上来?」 淑妃听了一愣,随即叹气道:「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的骨肉。」饺子呈上来,她夹起一个放进嘴里大口地咬,不一会吃完半碗,再吃,就开始扑簌簌地落泪。 第二日的时候,淑妃早早起来就看到自己两眼肿得似核桃。 宫女们急急地拿帕子给她敷,半夏忧愁道:「肿得这样厉害。」 淑妃将她们推开了道:「既然消不下去,我今日就不去皇后那里请安了。昨晚上皇上还跟我提女人小产之后的事情,定是很记挂赵婕妤,我今日就早早地去赵婕妤那里瞧瞧。让素裳给皇后娘娘告个假,把事情说明白,娘娘听了肯定不会怪我的。」 半夏笑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全,我们这群人只思虑着如何消肿了,哪里有娘娘一分的心思呢。」嘴上说是奉承的,心里却也着实有些佩服,盯着个哭红的眼睛去了皇后宫,众人看了,又知道昨晚上皇帝走得早,娘娘的面子可就丢尽了。这样去了启祥宫,众人还会赞娘娘贤德呢。 第31章 只是娘娘的尊贵之躯,亲临启祥宫去照料赵婕妤,不知她受不受得起呢?赶明儿宫里定会传,说赵婕妤如何得宠得势,皇帝还叮嘱了淑妃让她去照料。不知道旁的嫔妃心里会怎么想呢。 于是宫人们抬了轿辇,半夏奉娘娘的命挑了些补身子的药材,包好了一同带过去。 启祥宫里赵婕妤还未起床,守门内监看了淑妃浩荡的仪仗,十分惊讶地跑进去通禀。柳嬷嬷领着宫人迎出来,跪在地上道:「淑妃娘娘怎地屈尊降贵过来了?我家主子身子不方便,不能出来给淑妃娘娘见礼。」 淑妃道:「这话从何说起?今儿就是为着妹妹的病过来的,赵妹妹好生躺着我才能安心。你们带我进去探看赵婕妤吧。」 柳嬷嬷等人无奈,只好引着淑妃进屋子。宝音有孕后便从外头正屋搬进东侧殿里住着,梅嬷嬷在前头打了帘子道:「娘娘担待些,婕妤主子产后就怕冷,一直要住在东边小暖阁,烧着炕,里头闷热得很。这些天御医给开的药都是苦死人的,也不知加了什么,满屋子闻着都把鼻子给苦麻了呢。」 淑妃跟着走进去的时候,果然里头又闷又味重,难受得很。她皱着眉头,尽力忍住想退开的冲动,道:「赵婕妤一贯就怕苦,就让御医改一改方子不成么?小产后吃些食补也可的。赵婕妤这样受罪也不是办法啊。」 柳嬷嬷抹一抹眼泪道:「唉,淑妃娘娘说的是,不过我家主子小产倒罢了,这苦药都是治肿疡的。用的药材都是猛的,莫说苦,闻着还一股子腐臭。御医说了娘娘年纪小能治,然而又说还得看造化。咱们都知道,这病搁宫外头是绝症,宫中也不是定能好的。也就看命了。」 淑妃听了,看柳嬷嬷等人哭得伤心,自己亦落下泪来,怜悯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祸事!」抬脚往里头走:「小产我还能说上几句,这个病我却是没法子的。让我看看她吧!」 柳嬷嬷拦着道:「娘娘可不要进去了,婕妤主子这会儿正吐,什么都吃不下去,里头污秽呢。婕妤主子年纪小,更不愿让娘娘瞧见她的样子。」 劝了几句,淑妃到底嫌弃里头的味,落了几滴眼泪就退出去了。出来让宫人们将带过来的药材送在柳嬷嬷手上,道:「将这些拿去吧。前头荣儿曾送鹿茸过来,她无知不识药材,倒闹了个笑话,还请赵婕妤不要放在心上。」 柳嬷嬷忙道:「什么笑话?哪里呢,府中老夫人很喜欢公主送来的鹿茸,叮嘱了主子要去娘娘那里拜谢,不过后来又出事罢了。」 「赵婕妤能这样想就好,万不要因为那件事和我生分了。」淑妃点头道:「有缺什么就来和我说,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找些需要的药材不是?」 絮絮说了几句,淑妃就起驾回宫了。一路上坐在轿辇上,她的脸色便没有来时那样骇人了,和身侧的半夏笑道:「不是听说赵婕妤那病能治么?」 半夏道:「肿疡在民间治不了,在宫里的确有一线希望,因着很多药材都是贡物,外头是没有的。不过那么吓人的病,谁知御医究竟有几分把握呢?宫里大家都在传,有的说能治,有的说皇上拿话安慰赵婕妤罢了。」 淑妃扯了嘴角道:「她那屋里的味儿比坟场还难闻,我不懂医道,却也知道越苦的药越霸道。」 「您说得是,奴婢瞧着,该不会是掌院大人拿不出治病的法子,只好用了蝎子之类烈性的药,想压着她的病拖些日子罢了。」半夏在一旁笑。 此时丽景殿里头,宫人们急急地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又熏茉莉香。赵宝音伏在床上道:「走远了么?」 「她本就不是真心来探望的,不舍得让鼻子受罪,很快就走了。」柳嬷嬷上前端了一碗淡土色的汁子:「您先喝药吧,掌院大人稍改了方子,多加一味龙眼肉,都跟甜粥一样了。」 赵宝音拿着勺子舀了一口:「这个当饭吧,我吃不下去东西。」 「昨晚上皇上过来一趟,特赏下了白玉丸子、酸汤牛肉粥两道膳,我让她们端上来,您看看。」梅嬷嬷说着:「您从前在家喜欢吃的。」 东西端上来,赵宝音瞧着色泽诱人,好歹试着吃了几口。梅嬷嬷道:「皇上记挂着您,您自个儿要好好养病。」 赵宝音点头道:「谁不想活下去呢,我都知道,只是心里头过不去这个坎。」 「娘娘,那天皇上对您疾言厉色,都是为您好。这是宫里,不是咱们府中,使性子害的只有自己。」 「我不敢呢。」宝音阖了眼睑:「我都病成这样了,宫里还有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知道淑妃娘娘信了没有?」 「娘娘是什么样冰雪玲珑的人,恐不能被我这小把戏唬过去,但她来这一趟,本就有做面子的意思,即便还是恨不得我死了,却希望外人说她一句贤名,定是不会明着找我的麻烦了。」 淑妃来过启祥宫后,宫里关于两妃不和的传言就平息了。 淑妃从启祥宫出来了眼睛还肿了,说是看赵婕妤太可怜了,忍不住哭的。 某日李纯下朝后来丽景殿,在床边上坐着和宝音道:「秦淑妃本是个顶好的大家闺秀,不过心眼子小了一点。你刚进来一年,我不好为了你去说她,你平日避着点她就行了。」 赵宝音低头抿着嘴,脑子里还是那天李纯君威的模样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是对自己好,却丁点容不下不同的意见的。 第32章 后来李纯偶尔过来探望,两人的隔阂就越发大了。赵宝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自己的生死都在这个男人手里握着,一切都由他决定。谁会喜欢这种感觉呢? 好在如今皇上是怜惜自己的。听说了淑妃来过后,并没有和自己说什么要「后妃和睦」,或是「恭敬淑妃」之类的话,话里话外只让自己小心着。 不用皇帝提醒,宝音就明白淑妃面上是来探病的,实则是盯上了自己,才会特意来走这么一遭。淑妃稳坐高位十年,享了多大的风光,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日后怕是会有暗地里的麻烦吧! 跟着皇帝一同来的静嫔道:「赵婕妤气色还好,也就有点不爱吃东西,没别的了,皇上且放下心吧。」 「不爱吃饭,还不爱说话呢。」李纯微微皱着眉头,拉一拉静嫔的手:「还好有你和她住在一块,素日里好歹来瞧瞧她,我才能放心。」 「皇上不说,妾也省得的。」 几个人这样随意坐着,大半是皇帝和静嫔搭话。皇帝很忍受不了赵宝音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心里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尴尬。他和宝音说话太辛苦,只好转向服侍的人们。先是招来几个御医问宝音的病症,都说调养得当,没什么大碍的。又检视宝音平日的吃食,对柳嬷嬷等人道:「娘娘心情不好,不爱说话,你们可以多做些甜的哄她开心,现在喝的这个药不忌糖。」 顿一顿又叮嘱:「甜的也不能吃多了。」 赵宝音点头吐了一个「是」字。 李纯道:「宫中不比别的地方,太娇气了没有好果子吃。你先将月子坐好了,再安生地把那病除了,万事也就好了。没听御医说么,只要别倒了药这病就能好,你知道肿疡在宫外是绝症罢?你有这份福气还不知道珍惜的话,朕也不会再管你了。」 这话半是劝慰半是威胁,赵宝音听了连连称是。静嫔就道:「皇上一心一意为你着想,这样疼爱你,你还不快点谢过皇上。」 赵宝音连忙又坐起来,在枕上给李纯磕头。李纯道:「表面上应承地好好的,心里可别又想左了。你年纪这么小,后头的路长着,万不可因着丢了一个胎儿就想不开了。」 皇帝叮嘱了几句后就起驾离去了。 此后赵宝音一日日地好起来,饮食上还是有些怠懒,到底小月子没出差错,安稳地就过来了。在屋子里闷了好几个月,她下床后就想着出去透透气,身旁宫人劝着又歇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先往后殿去看了茉莉花。见开得好,没有因这几个月就衰败了,遂对嬷嬷们道:「从我的穿堂里抓一把金瓜子赏赐养花的宫人吧。」 梅嬷嬷这几日腿脚不好,是柳嬷嬷一人掌管着满宫,笑道:「娘娘您太随和了,旁的宫中娘娘,侍弄个花花草草定要开出稀奇的样子,否则就要发怒。您只看着这平常的样子就觉着好呢。」 宫女橘子在侧道:「嬷嬷既说了这话,奴婢也想多嘴提一句娘娘瞧着茉莉花不错,可曾瞧见这秋千了?不知是哪个心细的公公,将秋千的绳子外头包一层棉布,做成三股结结实实地绑着,荡的时候手指攥在三股的缝隙里头保管牢靠,还软软地不会磨手。」 宝音来了兴致,坐上去抓着绳子一试,笑道:「果然呢,还要重重地赏赐做秋千的人。」 说着就要玩秋千,底下的宫人团团围在四周护着,两个公公还要抓着绳子,生怕她有一点坐不稳。 柳嬷嬷看着她玩,半晌回过神,吩咐橘子道:「咱们的主子童心未泯,就算遇上伤心事了,总不会忘记了玩。你下一回面见圣上,将这些都和圣上说一说,叫圣上放心。」 橘子和宝音一样大,却因着是穷人家的孩子,心智不像是十来岁的样子。她舔了舔嘴唇,进言道:「后妃、公主礼法严苛,满宫里没有几个宫殿有秋千的。咱们按着皇上的吩咐告诉了皇上就好,旁的人可万不能随便说。」 柳嬷嬷满意地点头道:「你是个谨慎的,我记下了。」说着回头看一眼宝音的脸色,见娘娘亦点头,便又对橘子道:「今日起你就到主殿里贴身伺候娘娘吧。」 橘子在宫里做小宫女多少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当下感激涕零地给主子磕头。过了片刻下去发赏赐的上元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花草上的粗使宫人,都跪下谢娘娘。上元道:「扎秋千的人并没有找到呢,都说不是自己的功劳,亦没有人敢冒领。」 宝音笑道:「却是奇了,难道是秋千自个儿长成这样的么?」 随即却又想到了什么,蹙眉沉默不语。 回屋后宝音屏退了旁人,问柳嬷嬷:「我有孕、小产的这些天里,四公主也玩过秋千吧?」 柳嬷嬷沉声道:「当初她搬过来的时候,皇上就亲口说了启祥宫有茉莉花和秋千,还有放风筝的地儿。」 赵宝音听了不悦:「都是我丽景殿的东西,倒是成了她可以随意动用的。可她是皇上的女儿,我却不好说什么。」垂了头将手上捧着的茉莉花插在一细口蓝瓶里:「别说我和她一个计较,她若还守着公主的尊贵,就不该住着启祥宫的地盘,私下里和登华殿来往密切。旁人瞧着,还当静嫔娘娘怠慢她了。」 柳嬷嬷啐了一口道:「她本就不尊贵,空有个公主的名头吧。实话说,荣公主再怎样跋扈,咱们做奴才的心里也不敢埋怨,其母是岭南提督家里的出身。却是四公主这样的,出身不佳却还不贤德,才最让人厌恶。静嫔娘娘是按着本分对待她的,她嫌不足,看不上静嫔娘娘的身份,这才攀了淑妃娘娘的高枝。」 第33章 看李蕙对待荣公主鞍前马后伺候的模样,活像是一条摇尾巴的狗! 「我们一同住在启祥宫里,嬷嬷还是帮我留意着她。」赵宝音神色烦恼:「跟着淑妃那边的,谁知道她会不会暗中做些好事情,给我个措手不及。」 柳嬷嬷自是郑重应下了不提。 却说这四公主时常往登华殿里跑,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间或也有嫔妃问她,是不是启祥宫住得不好,她都笑着道:「是住得太好。静母妃时常亲手煮好吃的,我每月长两斤肉,胖得发了愁,这才不得不出去跑跑好瘦下来。」 这话一传大家都笑了,再打量四公主的确比往年胖了,便知道静嫔至少没有虐待她。 静嫔依旧不动如山,不论是从前知道了公主亲近登华殿,还是如今听到了这个笑话。偶尔有心腹问她这位寄养的小公主不像个安分的,日后要如何相处?静嫔就淡声道:「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谁是不能招惹的。」 这话说的不错,李蕙对静嫔可是不敢有歪念头的。她娘成了罪妃,被皇帝当抹布一样弃了丢到永巷里头,是谁的手笔?遂李蕙不单不敢冒犯静嫔,在外逢人还要说静嫔的好处,生怕自己这位养母哪天对自己来脾气了。 到了十月份时,太后娘娘的圣诞就要到了。皇上派了好几位亲王,终于将太后娘娘从武夷山请回来了,回宫中办一个排场大的寿宴。 各宫的妃子很早就开始忙碌起给太后娘娘的贺礼。赵宝音花心思做了一副千鹤图,去静嫔宫中问道:「我从没见过太后娘娘,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喜好,娘娘瞧着我备的东西如何?想我现在是个婕妤,拿不出太贵重的礼物,却不敢轻慢了。我自幼懒惰没学成什么,好在府中夫子传授了一手画艺。」 静嫔拿来看过一眼,放下来笑道:「你这是画了多少天?」 「这画赶巧,是我有孕时闲来无事做的。后来听说了太后娘娘要在宫中过寿,我就拿出来又开始修饰。耗在这上头的日子有两个多月吧。」 静嫔就道:「那还是太繁琐了,千鹤,虽然没有千,瞧着好歹是有百了,难为你一点点勾勒出来。」说着小心地抚一抚画上一只鸟的眼睛,忍不住称赞:「果然是大家里出来的贵女,从前还有妃子笑话你,说你整日贪玩什么都不会。」 「那您是觉着好了?」 「东西是好的,敬上去却不一定好了。」静嫔摇头道:「你自个儿也说了,不过是个婕妤,拿这样的礼给太后瞧,难免出风头。旁的嫔、妃子送的若还不及你的好,可不就落了面子,讨尴尬呢。」 赵宝音丧了气道:「可比不上人家呢。我家里是文臣,手中没有太多积蓄,连个贵重的宝石头面都拿不出来的。」 静嫔听了笑:「可不是钱的事,是你费的功夫还有你这学了十几年的一手画艺,旁人又怎么比得上?再说这幅画拿到外面去卖,难道不能卖上一千两么。你既然来我这里讨主意,我就建言你寻些上等的布匹、毛毯、皮子之类,天冷了,虽不是多起眼的东西,太后娘娘用得着。」 宝音听了静嫔的话,圣寿那天随众妃一同去宁寿宫磕头,拿出的礼物就是一件绣了精致鸳鸯孔雀的缎面,可以做冬天的衣裳。果然有那家中富裕的熙昭仪,送了异国的天珠,璀璨夺目。还有人送了绣品、头面、雪狐皮之类,和自己的缎子在一块,都是寻常物了。 太后娘娘不说谁的好,更不说不好,每一个献上来时都笑着点头,称赞一二句。大家落了座,太后娘娘赐早膳道:「我出去有半年多了,咱们宫中添了许多如花似玉的嫔妃,虽是我亲自选秀的,进宫后却都没有觐见呢。」 于是赵宝音几人都上前跪了,行大礼。都是十来岁的女子,正是风姿绰约的鲜亮模样,太后见了面上就露出满意之色。 几人第一次觐见太后,大多有意表现,脸上挂着恭敬的笑意。唯独娴嫔没什么精气神,身形也较从前瘦些。不过太后亦没注意她,只当她就是个消瘦的人。 打头的裴嫔道:「我们也盼着能常服侍着太娘娘,只是身份不够,从前不敢来叨扰。」 太后笑吟吟对她道:「这是裴家的女儿吧?我听说了,前不久你在建章宫里作对子,把皇上新封的解元给对输了,可有这回事?」 裴嫔忙道:「妾一时逞风头,以后万万不敢了。我这就给太娘娘磕三个头,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太后本就喜欢她的才华,笑着道:「你个嘴甜讨巧的,我不舍得怪罪呢。」 赵宝音病了这许多天,只隐隐听说皇上新宠了裴嫔,还有从前的金御女两个。今日见识了裴嫔,心里是一点不服气都没有的。再则人家又是安国公的女儿。 只是那位金御女…… 金御女仍是个御女。宝音悄悄地回头看去,看到金氏还是那老样子罢了,怯弱地跪在人堆里头,肩膀很瘦小。然而头发上插着的一支蝴蝶如意簪子却耀眼地很,想必是新得的赏赐。 如此可见金御女受宠不是虚言。因着金御女曾经和吴氏有过来往,和自己就算是有旧怨的了,宝音故而留意她。可不知是她凭了什么手段受宠呢? 正想着心事,太后娘娘便往这边瞧了,道:「你们进来一年,除了赵婕妤都没有好消息,可怜赵婕妤身子不好。赵婕妤是哪个?抬头让我看看。」 赵宝音闻言连忙磕了一个头,眼睛仍看着地面,头慢慢地抬起来。 第34章 后宫的妃子有孕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新进来的几个人,已住了一年多了,但每人每月不过轮一次,算下来至今只有十几次吧?运气好才能怀上的。那些老人却不一样,此前皇上为太子,后院里人少,就占了便宜了。淑妃的五个可不都那个时候生得。 太后看了两眼,道:「看着是个机灵懂事的孩子。」又命:「走上前来。」 赵宝音有些忐忑,碎步迈着上去了。太后问了几句身子好不好,病养的怎么样,宝音一一地答了。太后道:「听说你小产后心绪抑郁。日后万不能那样了,皇上日理万机,你还将不快带出来,怎么伺候得好皇上?」 这话可跟前头说裴嫔大不相同,宝音慌忙跪下了请罪。心里想着谁家的亲娘都是最疼爱儿子的,儿媳妇能把儿子服侍好了才最要紧,不能指望着婆婆体谅儿媳妇。又想着,自己在太后跟前算什么媳妇呢?不过是一个妾,奴才一样的身份。太后肯花功夫训一句,都算抬举。 太后淡淡说了几句,吩咐她回去好生养病,就让她退下了。 余下的几个妃子太后认了一遍,没有多的话,随后让众人一同用膳。 晌午的时候众人陪着太后一同去园子里看龙舟去了,皇帝的几个兄弟,敦亲王、礼亲王等亲自下场赛龙舟给太后凑趣,倒是好一番热闹。太后跟前是皇后和淑妃两位亲自服侍的,德妃被自己的小儿子折腾地半死不活,哪里腾得出手干别的。 席间众人都乐在一处,宝音吃着各类新鲜的莲子糕,心情不错,面上随众人一同陪笑。 闹了一天大家各自回宫,吃晚膳的时候橘子在侧布菜,与她道:「方才宁寿宫赏赐了裴嫔娘娘一柄玉如意,褒奖她逗太后开怀。」 赵宝音放下了筷子:「裴嫔娘娘的确出众,怪不得皇上、太后都看重她。然而最近怎么听不到娴嫔娘娘的消息了?今日在太后面前,我看娴嫔娘娘脸色憔悴,亦不爱说话。」 「娴嫔娘娘是有些苦闷,皇上喜欢孙婕妤,先前喜欢娘娘您,最近出风头的是裴嫔,就是没有她。」橘子说了两句不敢再说,只轻描淡写地道:「奴才也不知道很多。」 赵宝音心里明白,娴嫔败在一张脸上,然而最可惜的还是她太看重皇上的缘故。宫里得宠的妃子只那么几个,大半都是混日子的,可哪一个将日子过得如她一般苦闷?德妃不也无姿色么,人家生了儿子和女儿,就觉得满足了呢。 主仆两人说着话,天就黑了。晚膳撤下去后外头宫人将锁都落了,再等一会子要吹灯的时候,外头柳嬷嬷却突然领着几位公公进来了。 赵宝音不认识那些公公,心内还觉奇怪,柳嬷嬷领着他们行礼道:「太后娘娘传了赏赐给赵婕妤。」 赵宝音连忙跪地谢恩,对送东西的公公道:「多谢你们,大晚上地奔波,坐着吃一口茶再走吧。」 那几人都是太后跟前的,与旁的宫人不一样,接过茶来站着喝了。等他们走了,赵宝音才打开来看,却见也是一柄玉如意,成色雕纹和先前宫人们传的裴嫔那柄相差无几。宝音端详片刻,放下了问柳嬷嬷道:「是今日所有的嫔妃都有赏赐么?」 「哪里的,奴才唯一听说的就是裴嫔。」柳嬷嬷道:「娘娘您这一柄却没有过了明路,送赏的宫人趁夜悄声地过来,没有人知道的。太后这是暗地里赏赐您呢。」 宝音心里揣摩:今日在太后殿中,太后看着是个和蔼的人,却独独斥责了自己。回头送这样的赏赐,是因自己年纪小,觉得话说重了安慰一二么? 或是看重了自己的意思?毕竟这赏赐好巧,和裴嫔的一样呢。 猜不透太后心思,她只好吩咐了人将玉如意小心地包好了,搁在暖阁高柜上头供起来。又暗暗道:不管怎样,日后要更加恭恭敬敬地服侍太后、皇上了。太后今天说的那些话,不中听却是在理,若自己再在皇帝跟前摆脸色,最后害的只有自己。太后这么说出来,总比日后抓住这个错处惩治,或是让皇上远了自己的好。 而此时宁寿宫里,太后正与嬷嬷问话道:「你们说,赵氏真是个可造之材么?」 嬷嬷笑着道:「裴嫔、孙婕妤各有出挑,这位赵婕妤瞧着倒很平常,一张嫩脸上不过稍有姿色,家世亦平庸。」顿了顿又道:「不过太后娘娘看重的,总是有不凡之处,奴才就觉着赵婕妤脾性和顺,神色机敏,打眼看面相就让人舒服呢。」 太后道:「看重什么,她又不是我娘家的侄女。不过因着皇帝很喜欢她,我才做个顺水人情,帮着皇帝她。我瞧着赵婕妤是个明白人,只是心性稚嫩,还爱使些小性子。这样一个人将小毛病改了,就是一块美玉,好过那许多人面上看着没有毛病,实则内里败絮了的。」 嬷嬷道:「难为太后娘娘费这个心。」 「我虽说是太后,与皇上却没有人家亲母子的亲近。只希望皇帝看着我这份心,能念着我的好了。」 嬷嬷听了心里难受,道:「明明是亲母子的,血缘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娘娘别想太多了。」 月余后,宝音小产的身子已然清爽了,名册重新给加在了彤史里头。一日轮到了,皇帝在建章宫中自己用过晚膳后才过来,远远地看到她提着一盏橘色的南瓜灯笼,站在宫门外头候着。 李纯下了轿辇,微皱起眉头道:「昨晚上下了半夜小雪,你今日怎还敢在外站着受冻?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第35章 宝音道:「皇上给妾恩宠,天寒地冻地跑一趟,可不比妾站这么一会子更辛苦些么。」说着亲手为皇帝脱下氅衣:「里头泡了六安茶,您从前爱喝的。」 李纯听了这些话,愣了半晌道:「和我说话原不需要这般恭敬的。你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 赵宝音低头笑笑,未答话。 两人一同入了内殿,里头烧着热腾腾的地龙。李纯在外厅的藤椅上惬意地躺了,接过宝音的茶慢慢地喝,茶碗盖子挡住了嘴,眼缝儿却偷瞄着宝音。就见自己这位赵婕妤如那个金御女一样,微微地垂着头站在距离自己两尺的地方,挽着袖子的手交握在胸前,随时预备着接自己喝完了的茶盏。 看了一眼,忍不住想多看看,只好将一碗茶慢吞吞地喝了好久,喝到最后茶叶沫子都吃进去了。遂定下心要把碗交出去了,再看最后一眼,眼皮儿刚掀了瞄过去,却正撞上赵宝音低着头抬起来的眼角。 赵宝音只觉得自己站得腿麻,皇帝却依然在喝,最后忍不住了,偷眼一看,撞个正着。 立即就手足无措起来。 李纯面上亦红了起来,将茶盏往她怀里一塞,咳两声道:「唔,真是好茶,在建章宫都少有这样的味儿。」 赵宝音尴尬地笑:「这不就是皇上从前赏的么。」 「哦,是么?那是你的手艺好。」李纯连连点头:「赵婕妤在宫中虽然没有才名,实则亦是有长处的,你说是不是呢?」 赵宝音实在听得无语,舔着嘴角道:「皇上这样说妾就很发愁了,明明没有一点子长处,却硬要胡诌一个出来,妾可没有那么聪明呢。就说这泡茶的手艺……哪里就有德妃娘娘的十中之一?皇上夸赞,妾惭愧地想往地上钻了。」 李纯看了看对方手里头的空茶碗,道:「就算德妃在茶艺上高过你了,你的画艺却很难有人能及得上的。我看了你给太后娘娘送去的衣裳缎面,上头的鸳鸯孔雀的花样满宫里找不出第二份精致了。」 「唉?花样?妾不擅绣工,皇上知道的。」宝音道:「那可不是妾绣的,是吩咐了尚工局的绣娘呢。等明日妾就赏赐了她。」 「你不必了,我已赏了,她却很老实,说她只是绣东西,花样子不是她画的。我又问了静嫔等人,你启祥宫里却是没有擅长画花样子的宫女的。」李纯看着她黑亮的眼珠,笑道:「可见是你的手笔了。」 赵宝音听他说这么多,方想起来此前给太后娘娘备礼,的确画了个样子拿去尚工局了。那不过是顺手的事,皇上若不提起,自己都快忘了。 李纯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连给太后的东西都如此精美,怎么从没见你给我备什么好东西呢?你可知道,德妃、淑妃一众,闲了就给朕绣衣裳做荷包的,人家宫外大户人家的妻妾,哪一个不是整日往丈夫身边送东西的?」 赵宝音:「嘎?!」 「不管怎么说,这亦是你做妃子的本分吧。」李纯淡淡地说着,站起身来道:「不要愣着了,还像以前那样服侍我更衣吧。」 赵宝音上前为他换一身家常的袍子,李纯伸开双手,眼睛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去摆弄自己衣襟上那些繁琐的扣子。 这一夜两人相安无事,宝音小产后不过两三个月,李纯还不敢碰她,闭着眼一块睡罢了。然而到了后半夜时,宝音身上冷起来,习惯性地开始卷被子。 从前她是没这个毛病的,后来怀孕小产,身子发虚,冬天便很怕冷。她不大喜欢在寝殿里烧太多炭火,嫌弃闷,单喜欢将整个被子卷在身上两腿抱着。李纯起初睡得香甜,后来开始做噩梦,梦见当初跟他争皇位的兄弟刺杀东宫,将他捆了拖到院子里,一盆一盆地往身上泼冷水。 李纯:「(`д′)!」 赵宝音:「zzzz……」 李纯:「(><)!」 赵宝音:「zzzz……」 李纯:「/(tt)/~~」 赵宝音:「皇上!您没事吧(你吵死了)?」 李纯揪着小里衣从床上爬起来了,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半晌道:「朕梦见了从前的事儿了。与你说了你也不懂,朕今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多么容易的。」 赵宝音沉默起来。皇权的斗争她听着就有些怕怕的,还是别问了。 李纯道:「你如今身子怎么样,还有恶露么?或是还有哪里不舒坦?」 赵宝音道:「早就止住了,旁的再没什么了。」说着开始打呵欠:「皇上啊,快睡吧。」 「你还是要小心调养着。」李纯点头,朝外头唤来侍女道:「给你们主子加一床被子!晚上最不能冷着了。」 不一会被子拿过来,宝音迷迷糊糊卷了身上就躺下去了,李纯躺旁边干熬着,一会子看对方睡着,才蹑手蹑脚地从对方胳膊底下扯出来一床被子卷在自己身上,欲哭无泪。 第二天李纯照例天不亮爬起来,盯着黑眼圈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让内监给戴上冠冕。昏昏沉沉地爬出启祥宫,坐到自己的龙椅上时,身边庞大人道:「皇上,今儿刘丞相大人必会说蜀州旱灾的事情。」 李纯瞬间崩溃:「快!回去拿折子!我忘了看他折子!快点赶在他过来之前我得看完!否则他会骂死我的!」 而启祥宫这儿,宝音在皇帝走后美美地睡了两个时辰才起床,太阳已升起老高。醒了迷糊一会子,柳嬷嬷上来道:「皇上走得很早。」 第36章 「唉,我怎么又睡过去了呢!」宝音十分懊恼,人家旁的妃子都是要跟着皇帝一同早起伺候的。且不说皇上,日后还得日日给皇后请安的。她身上渐渐好了,肿疡那病虽然要吃一年的药,不过外表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总不去甘泉宫,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看来日后得记着早起。自从有了身孕,懒床的毛病可养得很顽固了。 「娘娘昨晚上怎么样?」柳嬷嬷问:「皇上又如何呢?」 「一切与往常一样呢。」宝音抿嘴:「没有行正事的。」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出岔子就好,行不行正事的,却无所谓了。只盼着娘娘的身子快点好起来啊。」 「总归我会好生吃药的,余下的便不能强求了。」赵宝音笑着,起床随意披了件衣裳,却又琢磨起心思来:昨晚上倒是有一样事情,想起来挺不对头的。皇上提起自己给太后娘娘送的缎面,说自己画的花样子好看…… 突然就想起来一月前,拿了那副画卷去静嫔娘娘处讨主意,静嫔娘娘说画是好的,却不适合送给太后娘娘…… 静嫔的意思是怕自己夺了旁的高位娘娘的风头。 然而如今想来,怕不是这样简单。昨晚上皇上说,自己给太后送那么好的东西,却从没给皇上送过什么。那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自己随手拈来的一副花样子,皇上却嫌太精致了,言语中还透露出不悦。 那若是真把千鹤图送了太后,皇上是不是会气得跳起来掀启祥宫的屋顶啊!!! 「那么将它送去建章宫的话,皇上应该会满意了吧。」赵宝音将那副长逾六尺的千鹤图摊开在红木桌上。 看了许久,越发地满意,毕竟是自己花了许多心血作出来的。 唉等一下…… 千鹤图!现在不是皇上的生辰呢,送这东西不太合适吧! 不行不行,再画个别的什么吧。唔对啦,皇上对花样子之类的还挺喜欢对吧!那个可是不难的……恩,想想画什么好?荷包上绣个芙蓉、水仙、竹叶,都不错。这个千鹤图呢还是收着,日后再遇上皇上的生辰了,可以拿出来用…… 正想着,外头却突闻宫人高声道:「圣驾」 赵宝音吓得一手将案边笔架子打翻了。千鹤图还摊在桌上呢,皇上进来看见了,要怎么解释??说自己给太后预备的寿礼,后来因种种原因没有送出去……找死哇! 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嬷嬷,橘子,快快快来帮帮我……啊不!你们先把手洗了,啥时候搬花不好这个时候搬……啊还是我自己来吧!天呀为神马这么长,我卷,卷……啊不行了,皇上该走到穿堂里了……」 索性像一床棉被那样,搓两下成个团,丢后头小仓库里锁着!赵宝音又两手往头发上一捋,感觉仪容大约凑合,往门槛狂奔出屋立即换做碎步,恭迎圣驾。 等了片刻圣驾的影儿都没有,问左右道:「皇上呢?方才不是有宫人传令么?」 橘子等人此时方洗完手,疑惑道:「哪里有呢?皇上并没有来啊。」想一想又道:「哦!方才的确有宫人喊了圣驾,我看前头正殿那儿人声嘈杂,大队的仪仗过去了……皇上定是去静嫔娘娘殿中了!」 赵宝音弯着腰喘气:「虚惊一场……吓死妹子了!」心里霎时轻松下来。随即却眼睛一睁,惊恐道:「我的千鹤图,千鹤图!」 飞奔回屋里去打开后殿,将揉成团的千鹤图抢救出来。这回有帮忙的人了,几个宫人都站两边,一人捏着一块边角小心翼翼地展开。结果,赵宝音崩溃地看到好好一幅画上,撕开了两个大口子。 「我画了两个月哇!」赵宝音哭了起来:「就这么给撕了啊!」 「娘娘,把纸卷成这德行不撕了才怪呐。」柳嬷嬷站旁边说风凉话。 赵宝音扯头发大喊:「我的画,我的画,我的画!!」 不管怎样,三日之后赵宝音还是将一只竹叶荷包送去了建章宫。 当时李纯恰好送走几个议事的文臣,庞大人将荷包呈上了。李纯将那巴掌大的东西捻起来,面无表情地翻来覆去看了,心知上头的花样是赵婕妤所绘,绣工却绝不是她的。半晌道:「赵婕妤在外头等着么?」 「来送东西的是赵婕妤身旁的宫女。」庞大人道。 李纯点点头,将荷包放下了,还是接着看折子。 又过几日,宝音晚膳后去了甘泉宫拜见皇后。她小产养病期间并未出大事,皇后甚少去探望她,如今见到皇后,她只觉得皇后这些日子又胖了。跪下行了稽首大礼,皇后问道:「看你气色还好,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呢?」 「之前是睡不安稳的,整日困顿着,并不能做什么。」宝音道:「后来好了,不擅那诗词琴棋,每日种着茉莉花罢了。」 同在甘泉宫坐着说话的便有德妃、宜嫔与娴嫔。德妃听了与宝音笑道:「妹妹竟是这样喜欢花的,还当是你年纪小,玩什么东西都不过一阵子,就丢开了。此前天竺贡上的兰花还剩下些个,我这就叫人都给了你。」 宜嫔却道:「大病初愈,你还是不要太费心思了。」说着按一按额头:「听我的话,婕妤每日步行过来甘泉宫,起得早一点,不用坐那轿辇。在甘泉宫说说话儿,回宫再睡一回笼觉。等傍晚时,你或是去主殿静嫔那里,或是还来甘泉宫服侍皇后娘娘,再出来走动一趟。如此每日过得规整些,不可懒床,大病后的虚弱是最容易好的了。」 第37章 宜嫔早年因小产败了身子,一辈子都好不了的,此时说了好多话,便有些喘息。宝音见了连忙亲手为她奉茶,道:「娘娘的话我定记着,也记着娘娘为我的好。」 皇后笑道:「你与宜嫔不同,你还年轻着,日后有大把的好时光。宜嫔盼着你养好了,早日诞一位金童玉女,也好认了她做姨妈。」 宝音如何不伶俐,立即笑道:「他何德何能找着这么好的姨妈!」 宜嫔却是有些愣了,她自己是生不出来孩子的,皇后一句话说得轻巧,许却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了。不禁感念万千,连连道:「本以为自己没有福气,是赵妹妹不嫌弃我……」 几人陪着皇后闲话,一直在甘泉宫里一同用了晚膳,看天色不好,才各自告辞了。走前宝音本想随宜嫔一道,皇后却道:「宜嫔前些日子的药吃完了吧?你稍坐片刻,我让人去库房给你拿一些,甘泉宫里的山参和别处都是不同的,你不要去用别处的。」 宜嫔遂依言坐了,赵宝音瞧了她两眼,笑着行礼独自离去。 皇后看众人都走了,方唤了宜嫔在跟前,道:「从前看着熙昭仪的四皇子是个好的,三岁的小人,太子这个年纪都没有他的机敏呢。然而你知道的,冯氏出身不俗,性子面上平缓实则是个很高傲的,这样的大事,她不太愿意呢。」 宜嫔低了头道:「皇后娘娘一心为了妾,妾不知该如何报答。我一个败了身子的,连那些宝林御女都是不如的,能得赵婕妤一句承诺已经是万幸了。」 「你好歹服侍了皇上五六年,就算没有我,皇上也会替你打算的。」皇后笑道:「不过我替你寻到了赵婕妤,是因这是一个契机,淑妃不知怎地和赵婕妤过不去,你平日里多帮帮她,她也会很感激你的。」 「妾知道了。」宜嫔连忙道。 一后一妃坐着说了许久的话,宜嫔才告辞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轿辇行到半路上,竟下起了大雨。若换了别人,坐着轿子淋不到多少,赶快点就回去了。然而宜嫔体弱十分地怕冷,冬天的雨夹着冰,更不敢走了。只好找就近的阁楼进去歇着。 进了一处临水的小榭,宜嫔坐下来按着胸口喘气,那边听到一女子道:「是哪个在外头?」 心里一惊,暗道满宫中敢这样说话的除了皇后,只有妃位的娘娘了。否则若是个嫔、婕妤,撞上了身份高过自己的,不就冒犯了么。 便起身擦一擦额头上的雨水,两手捏了裙摆缓步走进去拜道:「宜嫔不知姐姐在,进来躲一躲雨。」 里面人清凌凌笑了:「本宫枯坐无聊,被雨挡着回不去,有妹妹过来陪伴才好呢。」这人竟是淑妃。她说着出来扶着宜嫔:「妹妹里面请,我请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妙人,干坐着可不闷得很。」 宜嫔从善如流,两人携手进了里头小华堂,里头传来婉转吟唱的黄梅戏。宜嫔笑道:「梨园的戏子却是比从前更精进了。」 淑妃道:「没那回事,那些奴才们一直是老样子。你瞧瞧这位却是谁?能唱出来这般不俗的曲调。」 宜嫔此时打眼一看,却又是唬了一跳站在屏风旁唱戏的不是旁人,是金御女。宜嫔心里惊骇,小心地觑一眼淑妃,道:「姐姐果然有眼光,请来这么一妙人,我从前还不知道金御女有这个本事。」 金氏看见有外人,想要停一停上来行礼。淑妃道:「不要停,正唱到精彩处呢。」又转脸和宜嫔笑道:「皇上亦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御女有宠,尽归功于一把好嗓子,她本是珍珠,不过这两年被埋没了而已。」 宜嫔心道:皇上是大家的夫君,在夫君面前起兴唱一句,那叫男女之乐。在淑妃面前唱,却叫什么呢?御女,说是妃子娘娘,不过是淑妃娘娘跟前的戏子罢了。从前还纳罕这位默默无闻又生性柔弱的金御女是怎地得宠的,如今看了那一点点妒意都没有了,连自尊都不要了,淑妃才肯捧了她上去呢。 「宜嫔觉着怎么样?」淑妃沉浸其中,闭着眼睛琢磨一会子,拨弄着手上的黑珍珠戒指微笑道:「神仙岁月我不爱……这一句最好,宜嫔听听那尾音的调子,余音绕梁,说得不过是这个了。」 宜嫔道:「淑妃雅兴,妾亦有耳福了。金御女年纪小,容色上是一副娇弱清瘦的模样,又唱得黄梅戏,莫说皇上,咱们看着都喜欢了。」 「我记得宜嫔刚进宫那年,因着身段娇小,皇上赞过好几次。」淑妃侧过脸来:「宜嫔的眼睛生得是杏核的样子,金氏的小月牙眼看着就差之甚远了,她在你面前不过是一块糙玉。」 宜嫔听了讪讪地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皇上如今还常去看一眼,送些药材,我这就是遇上了千年的明君了。」皇上是个很念旧情的人,若换个主儿,莫说自己已经不能生,单是因缠绵病榻在脸上长的斑,是个男人都不愿意看。 「宜嫔的身子还不见好么?御医怎么说?」淑妃拉过她的手,满面关切。 宜嫔道:「好不好的,苟且活着罢了。我是个没造化的人,从前再怎么风光,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随即有些艳羡地看着淑妃:「娘娘膝下那样多的孩子,一定是祖上积了很厚重的功德吧。」 淑妃听了却并不心悦,沉了面色道:「老话说,有出息的孩子一个就够了,李荣几个女子,做个女儿身,偏还没有丁点公主的贞静,她们父亲都头疼地很。李仁、李佑两个,痴长几岁,在皇上眼中还不及四皇子的一星半点,更遑论与太子相较。」说着却笑了,低了声色下去: 第38章 「宜嫔喜欢孩子的话,多去我宫中坐坐,我是求之不得的。当初李佑的隶书还是跟着宜嫔学的。他最近又怠懒了,我想着,再让他去宜嫔宫中拜个师傅,宜嫔多帮我敦促这个顽劣的小子吧。」 两人在阁中小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雨歇了,方各自坐着轿子回宫了。宜嫔恭送淑妃时,看到金御女就跟在淑妃的轿子后头步行,竟是和淑妃同去,不回自个儿的宫殿了。 待走了半晌,夜色里寂静无声,宜嫔身侧的宫女凑上来笑道:「记得前年三皇子来学字的时候,淑妃娘娘还不愿。如今好了,赵婕妤娘娘满口应承了,淑妃娘娘还有意让三皇子和咱们走得近些。您何须忧愁将来呢?」 宜嫔面色并不好看,发髻上垂下来的珍珠晃悠悠地贴在耳边,冰凉黏腻地难受。她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淡漠道:「可不是,从前我们上赶着求人,人家瞧不上。我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破落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用着我了,就再将三皇子塞进来,我还得千恩万谢。」 下头的宫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看到阁楼中的淑妃时,宜嫔便心知她不是凑巧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方才在甘泉宫中闲话的人里头,赵婕妤被淑妃不喜,娴嫔出身高贵,性子却木讷,这二位都不可能在淑妃跟前嚼舌根。唯有同坐的德妃,怕是早已将话透给了淑妃,淑妃心中不安,才来了这么一出。 德妃年纪大了,容色平庸,在宫中是个最不掐尖的人,不论出什么风波乱子,都扯不到德妃的身上。唯独淑妃与她要好,年轻时结下的情谊,有什么事儿德妃都愿意帮。 想着这些,宜嫔暗暗叹息,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想要半个孩子,便得在这浑水里走一趟。 还不知以后如何呢。 翌日宫中开始预备年节的琐事。宫中除夕的礼数是最繁琐的,皇后更是要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安排布置。好在宝音已经经历过一年了,对各种劳累的事都有所准备,往各宫送的年礼亦是早就和静嫔商量了,不会慌了手脚。 这一日就是先是给各宫分发了财神塑像等等,让嫔妃们各自去尚宫局挑选。 宫中的年节吧,怎么说,既惹人烦,又是嫔妃们求之不得的。很多人离家千里嫁进宫里来,就算有那家在京城的,按规矩一年半载才见一次家人,寂寞冰冷的人生若再没有点繁琐的热闹,那还怎么活。 宝音想着自己不过是个婕妤,不好意思挑拣,顺手指了个赵玄坛的等身像。老大的家伙,八个太监抬得满头大汗才把东西从尚宫局给她抬到启祥宫。搬进门时柳嬷嬷撇嘴道:「旁的娘娘们都挑些喜庆又灵巧好看的,您有个好处,那就是实诚。」 宝音道:「财神爷威仪挺立,看着显眼,才显得我心诚呢。」突又想到自己做了皇妃,还求什么财?摆财神爷不过是民间的风俗,皇家玩过就罢了,是自己想左了。搬个大神像回来倒真有些笨重了,旁的嫔妃们挑那有趣讨巧的,才是正道呢。 柳嬷嬷笑道:「好好,娘娘等着皇上赏下来一座金屋子,做个富豪吧。」 除夕那天皇帝、皇后领着后宫一大家子人去了太后宫中宴饮。 宝音对这个安排颇有些不乐意,太后高居尊位,与嫔妃们的相处是十分生疏的,在宁寿宫里总是很拘束的。果不其然,皇后领头,众人都换上厚重的朝服,进大殿先跪着磕头,随后等待许久,跪着听太后诵经,太后念完了大家才能赐坐。 宝音坐在凉凳子上,对面前空有色泽实则味同嚼蜡的年夜饭提不起丝毫兴趣。太后那边还抓着皇后唠嗑:「媳妇呀,你觉得六祖慧能那首诗该怎么参悟呢?」 皇后:「……」 宝音正坐着数绵羊,前头方才歌舞的女子们齐齐退下了,进来一个服饰不俗的宦官在太后跟前跪了道:「禀太娘娘,汴京的杂耍班子进宫献艺。」 太后笑道:「皇帝小时候最喜欢看杂耍。汴京?是‘香玉案’班子么?」 「还能有哪个,旁的戏子也入不了圣上、母后法眼。」一旁皇后说。 皇帝却并不是高兴的样子,看着皇后淡淡道:「朕却不记得小时候了。杂技班子难登大雅之堂,是谁举荐他们进宫的?」 殿上立即有一人离席跪了,慌乱道:「是妾提的主意。妾只顾着除夕凑趣,没顾及规矩。妾冒犯,今儿就让人领戏子们出宫,日后再不敢了。」 皇帝道:「淑妃进宫这么久了,难道如今竟是把皇妃的礼仪都抛之脑后了么!实在让人失望!」 淑妃听了这话简直吓得六神无主,趴地上都快哭了。 皇帝沉默良久,看她哭得可怜才心软了,道:「行了。你亦是好心,今日人都进来了,不好再让人家出去,往后可不要犯了。」 淑妃满脸窘迫地爬起来,在位子上坐了,几个宫人出去将戏班子请进来。众人久居深宫,听个京戏都是乐子,杂耍早几百年没看过,听说汴京的班子进来了都欢喜异常。此时看着皇帝面上不好,淑妃受了斥责,都个个低着头笑都不敢了。 上头太后脸色更尴尬,看了几眼皇帝,叹口气往别处看去了。 片刻,一众穿短衫的小子端着竹竿、踏板、瓷碗瓷罐跑着上来了,诚惶诚恐地跪下给皇帝磕头。宝音和周瑶几个小的都急不可耐地伸长脖子去看,偏脸上不敢表现出兴奋来,只好憋着难受。 第39章 众戏子行礼毕,一个小子翻身跃上另一人的肩膀,底下的人将手里的碗往上一抛,他用头一探,接了顶在头上。下头又有人踩着踏板蹦上了他的肩头,这么叠罗汉叠了五个人,碗不断地翻上来,每个人头上堆了四五个。 此时第二层、第三层的人开始把头上碗取下,用脚勾着往上扔,最上头的人用头来接。到了这时候,妃子们都看得眼睛睁老大,若不是皇上,早拍手喝彩了。 上头的人却开始一边顶碗,一边做倒立、翻转等姿态,没有那碗都看着惊险,头上还有碗,更令人称奇了。宝音脸色涨红,静嫔都欢喜地亮眼放光了。 几个戏子们共演了三场,顶碗、吐火、跳竹竿。大家都过够了瘾,皇帝说:「民间的艺人辛苦了,赏。」 戏子们不知道皇帝是客套,还当皇帝真的很满意,纷纷欢天喜地上来谢恩。宦官端了一金盘子上来,里头金灿灿的元宝,连钱带盘子都给了班主。几人再磕了好多头,退下了。 此时除了皇帝、太后、淑妃三人神色不好,旁的人都是心里欢喜,面上保持淡定。大家看向淑妃的眼神充满了同情:费心思给大家找来这么一乐子,大家过足眼瘾了,开心了,淑妃自个儿却被皇上骂。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活雷锋啊! 几位民间的戏子退下后,太后吃了几口酒,就道:「哀家乏了,你们继续玩乐吧。」说罢站起来,扶着宫女的手往里间走。 皇帝和皇后躬身送太后。皇后在后挽留道:「还不曾守岁呢,太娘娘看一轮烟花再走,可好?」 太后道:「罢了,年年都是这样子的,你们是孝顺的儿女,我心里记着呢。」 皇后只好恭送太后。 这一夜众人玩到凌晨。宫中的烟火的确绚烂,只是宝音和太后一样疲乏困顿,将头杵在周瑶肩膀上睡得天昏地暗。散席的时候,是静嫔的宫女架着将她拖回去的,路遇上喝醉了的淑妃。淑妃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指着静嫔道: 「你们该快点回宫……熏香沐浴,等着皇上去!等着皇上去你们启祥宫……」 静嫔行礼不言。 淑妃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回了启祥宫,宝音喝了一碗凉茶,头脑清醒了对静嫔道:「淑妃娘娘瞧着心绪很不好。却是奇了,淑妃服侍了皇上十余年,该是最知道皇上的喜好,怎么会触怒了皇上呢?」 静嫔静默半晌,道:「她太急躁了。她这是给太后当刀子使,以为帮了太后,能捞到什么好处。可惜她妄自揣测圣心,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我看出来了,点那出戏是太后的意思。」宝音道。 不就是一群戏子么,淑妃按着太后的吩咐出了这个头,谁料到皇上会发那么大脾气?看皇上席间那张本来就不怎么白的脸变得黑如锅底,淑妃被斥责,连太后都被甩了脸色。淑妃想要抓着太后这棵树捞些好处,最后她和太后两个人一块儿倒霉了。 哦,说的也是,问题的关键不在淑妃这儿,而是在太后这儿。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隐情? 从太后过寿辰回来的那一日起,赵宝音就察觉到皇帝和太后这对母子之间的微妙。 他们这嫡亲的母子相处起来,十分地流于客套,竟像是大户中的继母和继子了。可是太后的确是皇上生母,皇上是她当年做皇后时的长子。 赵宝音没有向静嫔刨根问底。这种事情,开个头她就知道是国家顶级绝密,知道太多没有好下场! 第二日时,没睡多久的众人筋疲力竭地从床上爬起来,去给皇上、太后、皇后祝寿。皇上面容和善,昨晚上的不快显然已经翻篇了,与皇后一同端坐在建章宫的正厅里受了礼,道:「太后身体欠安,这几日不出来了,你们也不要去叨扰她老人家。」 德妃瞧一眼淑妃,看她垂头一副胆怯的样子,只好自己领头道:「妾等知道了。」 好几个妃子都偷偷抬眼看淑妃。 宝音也去看她,哎哟不得了,这位淑妃娘娘的脸色简直像个苦瓜,这是出啥事了啊!昨晚上的一出戏,就闹得这般了?唉唉,真相必定只有一个,我的好奇心受不了了…… 淑妃此时的内心当然是崩溃的。赵婕妤、熙昭仪一群人恐怕不知道,瞧着她光鲜的外表还恭敬地称一声淑妃娘娘。然而昨晚上大年夜,自己落魄回宫后,皇帝没有赏赐她西域的银炭和熏香。 为什么没有了呢? 十年了,每一年都有。但是如今没有了。她年幼的时候,跟着父亲在西疆的重镇,父亲戍边,她就是封疆的公主。西域除了大敌匈奴还有十来个零散的小国,年年给周朝上贡,私底下又给父亲一些无关痛痒的贿赂。 她把熏香和那些奇异的花草都挑走了,还有厚重又华美的皮毛。后来,宫里头太后、先皇知道了秦家有她这么个小女儿,封赏她的父亲时,顺带册封她为县主,将来自西域的宝石熏香都留给她。 后来嫁进太子东宫,她才知道西域的玩意不值钱,江南的双面绣,一匹就顶一袋子狐皮。宫中培育的牡丹花,不是紫罗兰那种近似野花的东西能比的。但她仍然很喜欢。太子体贴她,每到年节就私下里赏赐她。 终于,今年再没有了啊……红颜未老恩先断,三千佳丽与君笑,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呜呜呜!!啊呜呜/(tt)/~~ 第40章 淑妃的脑子里从登华殿演绎到冷宫,从冷宫演绎到悬梁。人生啊!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再见了…… 皇后看着下头淑妃满面呆滞,清了清嗓子道:「将年货呈上来吧,姐妹们看看合不合意。」 烦躁,淑妃关键时刻掉链子,从前很多琐事都是叫她帮忙做的,现在全要自己干!顶着嫔妃之首的名号不干事! 嫔妃们各怀心思,领了东西叩谢皇恩,同时送上各自的贺礼。这些贺礼也就和当初给太后祝寿差不多了,按着位分不能逾越了,再稍微考虑下皇帝、皇后的喜好,重点是要庄重! 宝音这回送什么呢?呵呵,宫里呆久了大小年节经历地不少,不就是套路么!上次做荷包的布料还剩下一些,恩……皇后给送了个绣牡丹的,里头装着自己做的珠花。皇帝给送个绣万年青的,里头装着白玉。 皇后看着荷包前头绣的牡丹,花蕊上头趴了一只金色翅膀的小蝴蝶,那蝶翼就像一层纱一样。看了几眼,不禁十分喜欢,对宝音就有好感了。 原本按着皇帝的意思要将八盆贵重的紫云茉莉给赵婕妤做年礼的,皇后一高兴,挥手赏了十盆。 赵宝音自是心满意足,亲手将十盆茉莉花一盆一盆端给身后太监们拿着,揉着眼睛笑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谢皇后娘娘,娘娘您真是个大好人。」 唯有李纯瞥她一眼,木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盘子里的万年青荷包,有一种心累的感觉。 上次皇太后过寿的时候,自己羡慕她给太后送的荷包,就让她也给自己送些东西。没想到她真就送了个荷包。 你某些时候还真听话啊混蛋! 大年初一的年礼,她还是拿荷包来应付。 朕特么的受到了一千点伤害…… 这种心累从大年初一延续到十五元宵。期间李纯按例招幸妃子,在皇后宫中宿了三天,被三十那啥的皇后折腾得半死不活。出来后他去了淑妃宫中,心情不好加上体力透支,可怜的淑妃便再次受到冷落。 好在他早上走的时候想起来没给淑妃送小礼物,回头让下人补上了,可这迟来的熏香还是没能安慰到淑妃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淑妃这个大年的日常就是以泪洗面揍李荣李芳李佑三个出气。 元月十六那天轮到赵婕妤侍寝。李纯出现在启祥宫丽景殿的时候,脸上全是肃穆,走路都是目不斜视。正在围观的不明真相的静嫔看着他伟岸的身姿,眨眼暗道:「恩,这高冷范我喜欢,就是那脸比去年还黑!晒日光浴成瘾啊你不知道本宝宝偏爱玉面小书生么!」 出来接驾的赵宝音按例跪了,低着头绞衣角,不说话。最近宫里流行这一套,美貌动人荣宠万千的孙婕妤领衔时尚潮流,每次侍寝都拧衣角做娇羞状,令人深觉韵味无限。后来金御女也尝试了,效果好,于是大家纷纷效仿。 不过此时李纯的脸色一点没好转,看她一番矫揉造作,反而更有满头黑线的既视感。他咳了一声道:「请起。」 宝音笑着起身,小碎步过去伸手扶着皇帝的胳膊,扬起的小脸就像一朵向日葵。啊哈,皇妃是有职业操守的,学着人家熙昭仪,把皇帝当老板伺候。 「身子好点了么?」李纯问的时候心想废话,都活蹦乱跳了还不好。她这病外头其实看不出来,根本没有痛苦症状。她这半年来都在进补,看着倒比寻常的妃子更强健些了。 赵宝音答:「妾挺好的。皇上,您进来喝口茶!还有汤圆的夜宵。」 于是李纯进去吃汤圆了。李纯一直有吃夜宵的习惯,他晚上加班少但早起加班多,夜里要多吃一顿,这也导致了后宫里娘娘们上行下效。他快速吃完一小碗(所谓的小碗里只有四个好么),舔了舔牙,一脸纠结地把碗放下。 口味实在偏甜,他的牙都快粘掉了,看着新端上来的第二碗他果断地赏给了端碗的小宫女,然后袍子也不解就趴在床上睡。也不知咋回事,他真的好累好累,过一个年要大宴群臣、大赦天下,做全年的工作总结,报表什么的赶通宵,西疆那边还发生了雪灾。最要命的是心累,他这段日子都不开心哇! 赵婕妤,哼,只肯送荷包的小气鬼,我才不想和你说话了! 那边赵宝音却是刚沐浴完,湿漉漉的头发上包着毛巾,走进来时看见床上睡死的皇帝,傻了眼。 她小心走过去用手指戳皇帝的脸,李纯一个呼噜就出来了。 宝音撇撇嘴,很是不满地看了看被李纯占据的大半个床铺你丫斜着睡干嘛啊!本来体积就大,这下本宝宝睡哪里啊!挤死人了啊!哎哟,本宝宝特意用心地伺候你,你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最后还睡成这样! 身为被富养大的女儿,赵宝音很在意衣食住行这些事儿。 然而纠结了半天,她到底没胆子把皇帝叫起来让他给自己腾点地方。一刻钟后她抱着两床被子在皇帝床边上打好个地铺。 (_)这辈子第一次睡地上…… 床上的李纯真不是故意这样的,他就一不小心睡成这姿势了。其实若是他明天醒来看到赵婕妤这模样的话,估计气也就消了。小气就小气吧,年纪小不懂得体贴男人的心思不是?看在你睡地上的份上我肯定得原谅你。 但是丽景殿这两年犯太岁,日子总是顺利不起来。 李纯睡到后半夜很口渴,丽景殿里的汤圆加糖过量,当时吃完没喝水睡了,过两个时辰皇帝被渴醒。李纯起夜不喜欢麻烦人,上茅房、喝水什么的自己摸着出去,外间贴身的宦官看见了就上去伺候。他要是坐着喊,一屋子的大小宫人都得爬起来凑跟前跪着。 第41章 然后他揉着眼睛往床下一踩…… 赵宝音:「啊!嗷!」在她的喊叫声之下还有一声轻微、却很清脆的「咔啪」的声音。 大殿里很快有张皇的宫人冲进来查探,领头的宦官点了灯,接着里间所有的烛台都被依次点亮。他们看到赵宝音抱着胳膊在地上滚:「啊,好痛,痛死了啊!」 跌倒在她身边的李纯吓成了狗,方才脚底下那个柔软的触感就让他彻底清醒了,此时他两手竭力抓着宝音的上身让她别滚了:「音音,踩着哪儿了?别动了,快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李纯(身高18米体重85千克)脚底板产生的压强v赵宝音(身高16米体重46千克)的胳膊。 好在皇帝随行都有医女,两个姑姑看事态不对,立即冲上来一人按住赵婕妤一人来检查。她们很快宣布,赵婕妤的小臂骨折了。又过片刻,几个深夜里被拖起来的御医也小跑着过来了。 宫人们七手八脚将赵婕妤抱到床上,李纯眼泪汪汪地抓着她让人给上夹板。他想着自己那么沉的脚咋就能踩在小女孩身上了呢?皇家子弟都习武,无意当中的劲儿就很大了,赵宝音还是个弱女子,这不给骨折了?踩到胳膊还算幸运了,如果踩到头? 啊呜呜,我觉得我真是个渣…… 宝音这会儿没刚才那么疼,其实她一直很想哭,但看着皇帝掉眼泪她却不敢哭了。她看着地上的两床被子心道:我怎么就这么笨呢?床上没地方睡我还可以睡椅子啊,实在不行去外头和守夜宫女挤一床也行啊?为啥就要睡地上呢! 满屋子透亮的烛火下,宝音的胳膊被包成木乃伊,扯两根绳拴在了脖子上。御医也就看了两眼,号了号脉说:「不是很严重的,骨头裂了一道口,养着就好了。还有,小腹里头的肿块化得差不多了,化没了还得再吃半年药。这半年比前半年更要紧,娘娘在药上头断不能马虎,不然几年后再反复可就更难办了。」 李纯道:「音音,都是我不好,想吃啥,想喝啥?这些天我都过来照顾你好不好?」 赵宝音闷声不吭,心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皇上这么愧疚还要亲自过来伺候自己,谁不愿呢?然而淑妃那儿却不知该如何了,旁的那些妃子们听了怕也想着弄断自己的胳膊。沉默了半晌,宝音道:「不小心踩上了,却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言重了。」 啊哟,那白药粉撒上去了就不怎么疼了,可是,这没胳膊了日后就麻烦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一百天都要这么吊着!人家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抱着她给她道歉了,她当然不至于生气,就是这麻烦该咋个办。 好在是左手不是右手,一般吃饭啥的可以解决,穿衣裳从来都是有人伺候的,但……秋千,风筝,蹴鞠球……还有那个投壶,一只胳膊吊着貌似就不能保持平衡,扔不准的概率大大提高。啊,还有,上茅房!卧槽! 啊,啊,接下来的日子貌似不会太好过! 扭头看身边的皇帝,想了一会儿,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去拉皇帝袖子:「皇上皇上,我正好想吃冰樱桃啦,还有,我想吃血燕炖猪蹄,可不可以吃呀……」 这一日皇帝上朝稍晚了些,从启祥宫跑着过去的,幸好最后赶上了。随后一大批补品赏赐被送到了丽景殿,再等到甘泉宫晨省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赵婕妤昨夜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造成骨折,这段日子都要告病了。 能说是皇上踩断的么?死都不能哇!明儿百官们听到了就该说李纯是个暴君神马的喜欢在后宫里打女人,以文官们丰富的想象力,没人会听他解释说不是故意的。赵宝音还是有这点常识的。 不明真相的女人们聚在皇后宫里头,有的是亲眼看见御医从启祥宫出去的,有的是听说的。皇后就道:「赵婕妤身子弱,摔一下就伤着了,真是可怜。唉,来人,从库房里拿出几盒子鹿茸、鲫鱼、鹅肝给她送去,嘱咐她好生养伤。」这些都是骨折对症的东西,这事儿的真相皇后也不知道,真以为赵婕妤十分柔弱可怜,那同情的神色也是一点不掺水的。 大家听着纷纷附和,德妃道:「我宫里几个手巧的宫女编了些珠花,听说赵婕妤喜欢精巧的小玩意,也送过去吧,让她玩着开心。」她身边坐着的熙昭仪一边吩咐送东西,一边十分不忍,最后竟落泪了,道:「赵婕妤本就生了重病,这还没好,又遭了灾。唉,真是……」 于是一大早上整个甘泉宫都在对赵宝音受伤事件表示同情,显出难得罕见的和睦气氛。从过大年以来,这后宫是有点不大对劲的,唯一原因只是淑妃每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家看看她再相互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淑妃除夕那天的祸事是人尽皆知的。这事儿,广大群众都看不懂,其实淑妃自己很清楚,皇后德妃几个老人估计也明白难道真只是戏子的小事么?非也,太后与皇帝不合,太后想借「香玉案」小小戏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淑妃便私心帮太后做事,以为得到了太后的赏识是多么大的助力,结果触及了皇帝的底线。 皇帝和太后之间的裂痕之大超出了她的预料,所以她倒霉了。她胆战心惊,不知皇帝以后会如何对待她,会不会因着这个事从此冷落她。 淑妃在逆境中抑郁了,她的女儿李荣却在逆境中疯狂了不知淑妃这些天给这孩子灌输了啥,李荣的脾性比去年暴躁了一大截,正月初的时候先是打伤了自己宫里的宫女,正月十二那天刘宝林冲撞了她,被她罚跪在雪地里冻出毛病了。 第42章 这两件事都被皇后压下了。那个宫女腿瘸了,赏了一大笔银子遣回家,其本人和其亲眷都表示很满意,顺利解决。刘宝林则有点棘手,好在这位刘氏自个儿聪明,上书皇后说自己原本就是有毛病的。皇后马上以体恤的名义,将她从永巷迁到明宫里住,月钱份例提高三倍说是治病用的,其实宫里看病拿药都是份例之外,这三倍纯属白赚。 后宫里如今对李荣避如蛇蝎。 除开李荣这个因素,金御女、娴嫔、李蕙公主等人同样坐立不安。她们从前都是和淑妃贴的很近的,说白了指望着淑妃蹭好处。如今淑妃成这个样子,这些人心里发毛啊。娴嫔仗着身份高去问了两句,结果被淑妃赶出来了。无知会带来恐惧,她们不明白淑妃抑郁的原因,心里总觉着淑妃是不是要出事了?她们日后是不是没大树了? 以上种种,就导致了淑妃一人不爽,连带着满宫的人陪她搅和。淑妃是谁啊?皇后座下的嫔妃之首,国际影响力非常强。 然而,淑妃的一系列不正常并没有得到李纯的关注。李纯完全没有像上一次鹿茸事件,察觉到淑妃不高兴就很体贴地过去哄,这一次他甚至没觉得淑妃有什么不对劲。他元月初一到元月十五都在纠结赵婕妤的荷包,元月十六以后纠结赵婕妤的胳膊。 元月二十的时候,隔了好几天,李纯才再次和赵宝音见了面。宝音病中很闲不得,她那大病都养半年了,捂都快捂死了,现在又来个外伤,又要静养。她好说歹说求御医,御医最后松口说她可以出去逛,嘱咐她千小心万小心,医女又给配了七八个。 李纯并不是专去启祥宫瞧她的,是这一日走东边书库,凑巧在畅音阁里遇见了。那赵婕妤吊着一只手,另一只正挖着热番薯粥。她四周围着无数宫女、内监,医女给支起屏风怕她被冷风扑了,阵仗比皇帝还大。 宫里医女都是有身份的,七品,和县太爷一样尊贵。这么些医女一同服侍一个婕妤,全方面保护,柳嬷嬷私下劝她道:「娘娘此前和皇上讨了血燕、松露一些贵重的东西,按着婕妤的位分,已经太逾越了。如今又请这些医女们……不能出门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赵宝音为了自己舒坦地出来玩,耗费这样多的人力,搁宫外头这就叫作。对于柳嬷嬷的良苦忠言,宝音深觉有理,当然知道皇后才能使唤这么多人呢,然而那自由的压倒一切,还是决定就这么作下去了。 坐着美美地吃粥、看梅花、看落雪,一抬头皇帝过来了。 皇帝身后还跟着熙昭仪和娴嫔。 宝音连忙起来迎。皇帝叫了起,熙昭仪殷殷地上前道:「本来我们都担心,看你气色好在外头贪玩,可见是身子爽利了。」又握着她那只好的手道:「我这些天没去探望你,实在是因着李修学业上的麻烦,我这都有些想念了。」 李纯和熙昭仪、静嫔她们交流永远比和赵宝音顺畅,熙昭仪给他开了头,他立即接着道:「的确气色好了,吊着胳膊出来玩,你可小心别摔着、闪着了。」看看四周梅花从茂密,畅音阁那儿的乐师刘先生正弹箜篌,却是个美妙闲坐的好地方,便吩咐宫人拿垫子摆上道:「咱们不妨坐一坐。」 宝音让了自己的主位给皇帝,由医女扶着坐在娴嫔身侧,离皇帝便有些距离了。可这个位置却能一览无遗地瞧见对面冰封的荷塘,上头一群侍卫武夫在练习冰禧,却是别有一番看头。宝音伸长脖子瞧,心里越来越开心,一壁把玩梅花一壁笑道: 「啊呀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真大,早上出门扫的雪都到膝盖了,我小时去过山东外租家,最喜欢跳雪堆里扑着,比跳房子还刺激。」 「温陵不下雪的,冬天却又冷又湿,还是咱们京城的冬天好,屋子里烧着炕可舒坦了。」 「那一年我混出府去玩,在林子里逮着一只兔子,我哥哥把它的两条后腿绑着让它在雪地里跳,我们在后头追,实在太好玩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玩的兔子!」 这一圈人里头娴嫔是个木头,李纯身为帝王也不会那么多话,熙昭仪最近不似从前爱说了,就宝音一个人乍被放出牢笼,心情不要太好,再遇上了陪聊的皇帝一行,吧唧吧唧说得兴高采烈。 熙昭仪附和她道:「我一直在京城长大,却是不敢往雪地里扑的。」 皇帝道:「我小时候父皇严厉地很,堆雪人都不让。」 熙昭仪与皇帝笑道:「我也不曾堆过雪人,但我是因为怕冷,做闺女时冬天总要长冻疮,怎么都治不好,一玩雪更是手要烂掉了。进宫后生了孩子,这个病自己好了,还是不敢碰雪呢。」 「那您有太多东西没玩过,真是遗憾呢。」赵宝音看着熙昭仪叹气:「娘娘,咱们宫里有没有兔子啊?我好像从没看到过……皇上!能弄只兔子么?冬天的兔子可好玩了啊……」 李纯原本笑呵呵的脸色顿时僵住,蹙眉斥责道:「玩兔子?成什么体统!早些年德妃养的波斯猫还算上得台面,你弄个兔子在宫里跳,朕看见了是决不轻饶的!」 赵宝音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半晌,熙昭仪道:「皇上恕罪,妾要先回了。这个点儿李修要下学,妾定要看看他才放心。」 不怪熙昭仪这段日子没心思出来玩,四皇子李修满五岁刚进了上书房,请的老师是阁老吴昌。吴昌是个传奇人物,性格微有古怪,李修与他合不来。 第43章 若是个寻常的翰林师傅,换一个皇子中意的就好。偏偏吴昌实在不是一般人,十几岁中状元入仕,二十岁遇上边关动荡,竟然请命从军去。先帝想他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会打仗,封他个督军前去搞政治工作了。结果他立下战功,在边关一呆十年摇身变成了二品的大将军。 回京后他将军做够了,请命去工部当尚书,管水利。结果治理淮河又立大功,过两年做了丞相。 为相二十年,某日毫无征兆地辞官了。 朝臣都知道他性格怪异,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愿干了当场能撂挑子。先帝没能劝服他,他蹦着跳着回家……经商去了。 由于此人做了多年宰相,论功绩大周历代的宰相都没有能企及的,就算早不是宰相了,百姓和朝臣都一致称呼他为吴相。吴相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功成名就、流芳千古,不过身上却有个污点,就是经商卖房炒高了全国房价。这遭到了许多文人百姓的唾骂晚节不保。 吴昌从英明受人爱戴的名相变成一个很有争议的人物。 李纯较为敬重他,逢年过节都会邀请他进宫来。这一年他进宫,李纯笑说了一句:「阁老早早地引退了,我与皇室的子弟还没来得及拜您做师傅,真是遗憾啊。」 当初吴昌做宰相时,位高权重,想拜他做师傅的皇子不计其数这可是争储最有效的手段。然而吴昌是个怪人啊,越权势显赫越不爱搭理人,在朝堂上拒绝党派拉拢,更不愿和皇室牵扯。李纯这话当然是客套,大家都知道吴相不愿意干教书这种费心麻烦的事儿。 但吴相性格太惊人。他很开心地回答:「啊呀承蒙皇上看重,老臣正好想收徒弟。」 李纯差点吐血,身为一个坐在龙椅上七年的皇帝,他可不喜欢被指手画脚的同时还要恭敬地听从。他眼珠子一转,恩,宫里唯一适龄而且没有师傅的皇子就是小四了。 吴相被塞给了四皇子做师傅。 四皇子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只知道是个引退的丞相。一开始还挺高兴,学了几天他发现不对劲。 又过几天他受不了了,开始和吴相闹别扭,求父母给他换一个。 熙昭仪听了这话,拿起鞋底抽了他一顿,然后提着礼物去求吴相说:「吴宰相,您肚里能乘船,小孩子不懂事您多多包涵啊。」 如今熙昭仪认准了吴相,死都不换。李修也有个性啊,从前是几个兄弟里最懂事最乖巧的,父母逼他干不爱干的事他都会顺从。可是这一回他和吴相对上了,身为小男孩整个童年的叛逆都爆发在这一刻。 熙昭仪头都大了,学堂寝殿两点一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地教育她儿子。 李纯对吴相比他儿子更了解,他深深地理解儿子的痛苦,但他无能为力。他抓着熙昭仪的手道:「对,快回去看看他,再逃学就抽。」 熙昭仪回去收拾儿子,娴嫔瞧着她的背影远了,站起身去亭外折了一支梅花顺势坐在了皇帝近前身侧,熙昭仪方才的位置。 她把花儿双手捧着给皇帝:「好清香的腊梅呢,皇上闻一闻。」 李纯默然无语地看着她。赵宝音满眼同情地看着她。 赵宝音看看她手里娇艳的嫩黄色梅花,再看看她脸上一双小眼睛、鼻子四周的雀斑、还有略黑的皮肤,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人丑要交颜值税,人笨要交智商税,娴嫔显然这两种税都要交。其实宫里不好看的妃子不是没有本朝的选秀过于看重家世和贤德,皇帝不是永远都在挑美人,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会依着自己的喜好,偏爱漂亮的是人之常情。 德妃年幼时就相貌平庸,没什么姿色,因为十分地懂事大方被先皇赏识,召进宫了。但她这辈子混得一点都不差,从没因着皇帝少去探望她、偏爱美貌的淑妃而难过,更没处心积虑地去争夺什么皇宠。她安分而认真地伺候皇帝,生儿育女后日子就围绕着儿女,如今什么都有了。 娴嫔错在太贪婪,皇帝的爱情根本不是她能得到的,她偏要强求。或许她没有错,人这辈子不尝试下总归不甘心。 不过就算要去追求,她也不该在脸下头放一朵花……本来姿色顺眼没那么丑的,这朵花把她脸上所有的缺点都衬出来了。人家德妃就从不干这种事。 李纯看了两秒钟把头转过去了,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打开袋子从里头拈了几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扔在眼前茶盅里道:「腊梅有些香得腻味了,茉莉里带着些甜丝丝的味,倒好些。」 娴嫔噎了一嘴,讪讪地把腊梅花交给身后的宫人了。 李纯便没理她,自顾自地泡茶水喝。几片茉莉花在热茶里头渐渐地舒展开,李纯又加了一片,把荷包小心地再收进袖子里。一旁赵宝音瞧着却瞪大眼睛,这特么的不是自己送的那只竹叶荷包么? 皇上腰间正经戴着的荷包要么是绣金龙的,要么是松柏,都是皇后、德妃几个擅刺绣的老人的手艺。赵婕妤送上去的皇帝就从没戴出来过,她还以为皇上不喜欢。又想宫里那么些嫔妃,没少给他做荷包吧,比自己好看的不计其数,比自己得宠的人更多,难道要求皇上像招寝一样一人轮一次都戴完? 却没想到皇上拿它当做了盛茶叶的袋子,随身装着。 还未回过神,一侧娴嫔却亦眼尖地瞧见了荷包。许是荷包上的花样较别致,她心中悸动,当即道:「皇上这个荷包的边角掉色了,恐是用地时候长了,妾别无所长,女红上倒是很喜好的,前几日恰绣好了一只双龙戏珠的,明儿就奉给皇上换一换吧!」 第44章 李纯听着将茶放下了,脸色暗淡地沉寂半晌。在这种沉默的威压下,娴嫔脸上的笑渐渐收了,李纯才道:「虽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却是朕喜欢的花样,用顺了手,不耐烦再换。」说罢竟起身拂袖走了。 娴嫔吓得花容失色,呆滞而恐惧地看着皇帝走远后,一头趴在石桌子上痛哭起来。 赵宝音回宫后满脑子嗡嗡响,都是娴嫔的哭闹声。能不响么,娴嫔当场控制不住在她跟前痛哭,她只好整个大中午都在安慰娴嫔。她不像熙昭仪那么聪明会说话,从小娇惯不会安慰人啊,娴嫔在她的安慰下硬是哭了一个时辰。 吃了一盏薄荷茶她终于感觉好点了。坐了半晌,霍地起身道:「荷包!这事儿要糟!」 是啊,那个荷包被娴嫔记恨上了,她出身高贵娘家有势,且还和淑妃有牵扯。她若是追究下去的话,早晚能查出荷包是谁的。就算她不知道该怎么追究,后头还有淑妃这个高手! 赵宝音这人相貌不是绝美的,情商智商也不是特别高,若说她有什么突出的优点,那就是感知属性高。进宫几个月的时候她就有危机感,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卷入权势斗争,或者地位不稳。这是别的一同进来的新妃都没有的想法,她们脑子里的希望永远多过危险。 连皇后都夸她做事谨慎。 嗷卧槽,皇上既然贴身戴着那荷包,露出来是早晚的事,没有这一回的娴嫔,也还有下一回。皇上您对我到底是个啥意思啊?是有点喜欢还是比较喜欢还是很喜欢才一直戴着荷包呢? 却说这日傍晚时,皇后在甘泉宫里举办夜宴。 后宫的日子太无聊,前头皇帝后宫里头有心思巧的皇后、贵妃,经常办一些茶会、花会、筵席之类的。不过如今的王皇后,心思不是那么灵巧,性格又不是很勤劳。她比较懒,不擅长享受生活,办筵席的次数就少了。 她终于办了一次,宝音一众嫔妃都过去玩乐。 意外的是皇帝也来了,笑着坐在皇后身边道:「听说今日你们吃蒙古那边来的烤肉。唔,就是从前东宫里吃过的羊和猪么?」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很热闹,因着皇后准备的食材让大家感到惊喜,竟是没太多人去看淑妃的脸色了。皇后领大家行了个常礼,随意和皇帝挤在一处,笑答:「虽是从前吃过的,这一回有个西洋的厨子,指点着他们在猪里头塞了烤鹅、苹果、干菜等等,滋味可是从不曾有过的。」 说着拿象牙箸给皇上夹了一块刚割下来的羊腿肉。那只羊是小乳羊,肚子里塞了很多烤鸽子。 皇帝张口就接住吃了,倒把举着筷子的皇后吓了一跳,随即面上显出尴尬。这都老夫老妻了,他不是应该等自己把肉放他碗里,再用自己的筷子夹么?当着这么些人吃筷子,倒不嫌脸红。 皇帝吃完抹嘴,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只绣竹叶的荷包,拈两片薄荷扔进眼前的茶里。皇后道:「吃薄荷茶解腻味是不错的,烤肉说着简单实则最难侍弄,肥了会腻,瘦了不香。」又一打眼去瞧皇帝收进去的荷包,讶异道:「怎么皇上还用上了个细致的袋子?绣青竹叶,针脚这么密,看着像一年前冯氏绣的那一个。」 熙昭仪本拉着宜嫔说趣话,却不妨听见皇后念自己,连忙起身上前。皇帝将荷包拿在手里,看着她道:「恩,是媛儿的那一个,朕那天翻捡八宝阁里的东西,偶然看见了。青色的竹叶看着很爽利,倒不比腰上戴的这个牡丹差,就找出来当做茶袋子了。」 熙昭仪听了就笑:「一件小玩意,皇上竟还记着呢。不过我最还是羡慕德妃姐姐绣的牡丹了,自己绣的这个竹叶子相去甚远,一比,配色都看着不整齐,可万不敢说差不多。」 皇后的大殿里头只点了几颗夜明珠,是不如正经大节宴时那般灯火辉煌地,众妃子隔得远的话也难看清楚那荷包的样式。此时听皇上和皇后都在议论,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而那娴嫔却还和大家不一样,伸长了脖子目光中甚是急切。 终于她忍不住了,上来打着敬酒的幌子一定要看一看。这一凑近了瞧,却见那荷包上果然绣着竹叶,和今日白天看见的一般无二。 话说……今儿白天看的那个,绣了几片的竹叶?各个竹叶的位置都在什么地方? 呃,貌似有点记不清了…… 反正那上头的确是竹叶子,也的确是用来装茶叶的…… 那么就应该是同一个吧……皇上不可能换的这么勤快吧…… 娴嫔脑子里有点乱。 而熙昭仪看她一眼道:「娴嫔的袖子倒是很长。」 娴嫔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子搭在了皇上跟前的酒杯里头了,湿了一大片。当场连忙请罪道:「妾没瞧见,污了皇上的酒杯。」脸上万分地尴尬,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出了个丑。 皇帝哪会计较这种小事,笑笑让她退下了,又继续与皇后笑谈。 娴嫔狼狈地回席位,前头坐着的淑妃却是眯着冰冷的眼色朝熙昭仪看过来了。熙昭仪正抬头去撞上了她的目光,竟是没有移开,挑眉看了淑妃一眼才算。 赵宝音在底下看得心惊胆战,她本在吃乳猪,因着皇上他们说起荷包才开始关注上头的事,结果就看见娴嫔被熙昭仪揭丑,淑妃动怒,熙昭仪毫不畏惧回敬淑妃的一幕。从前她和睿王妃斗过,和吴氏斗过,却都没有这一次眼睁睁看着来得直接刺激。 第4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宫里这些出身高贵的皇妃,都是知书达理的,常人若发现娴嫔的袖子掉在酒杯里,不是应该帮着遮掩过去么?熙昭仪更是以好脾气着称,这次竟不客气地挑明了说,给了娴嫔一个下马威。 赵宝音是想不起熙昭仪和娴嫔两个之间有什么龃龉的。没错,娴嫔真没得罪熙昭仪。 熙昭仪对娴嫔不善,娴嫔背后的淑妃可看不下去了。其实吧,虽然娴嫔和淑妃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密切抱大腿而已还没当姐妹被正式认可成忠心的心腹。然而淑妃身为一个尊贵的上位者,她的想法就是你不能动我的人。 动了不是打我脸、扫我威风吗?打狗看主人不懂么? 不过看熙昭仪的样子,她就是来打淑妃的脸来了,她不是针对娴嫔。 哎,貌似熙昭仪和淑妃之间…… 赵宝音想起来了。李修最近闹着要换老师,淑妃去求见了皇后,在皇后面前说二皇子李仁对吴相很仰慕,四皇子左右与吴相合不来,倒不如让吴相做李仁的师傅。 熙昭仪当时和淑妃绊了两句嘴,总归是争师傅的事。 想到这儿,不免又想起几个皇子。四皇子才五岁,却一直顶着聪明懂事乖巧的光环。李纯也时常有意无意地透露出,除太子之外的几个男孩子里,他更偏爱四皇子。 二皇子李仁倒也懂事,但念书没有四皇子学得快,性格不机灵。三皇子李佑比四皇子大了几个月,却是不如四皇子懂事,贪玩、淘气、不爱读书。这俩孩子挺倒霉,其实李仁那平庸的功课很正常,有读书好的孩子就肯定有不怎么好的,他又没有太差劲。李佑就更正常了,五岁的小孩你指望他多懂事?指望他不掏鸟蛋? 所以皇家啊,这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别人家孩子」顿时变成了「自己家孩子」,攻击力直线上升,爹妈眼睁睁瞅着你比人家差多少。 为了孩子,淑妃没少怄气。这回又很起劲地去争人家的师傅去了,就为着李仁能学得好一些。 吴相这人有争议,却是在后宫女人的眼里成了一致的香饽饽。 赵宝音却没想到熙昭仪有这样大的胆,敢明着和淑妃对上。算算自己早就遭到淑妃的厌恶,和熙昭仪素日还走得近。后宫大家族,想独善其身是很难地,就比如方才娴嫔被殃及池鱼,自己也有被拖进去的可能。 不多时大家玩够了吃饱了,皇帝起身离去。女人们又凑在一起说了些话,也各自散了。赵宝音顺着墙边往回走,她方向感极差,天黑妥妥迷路,好在身边伺候的人很多。 正走到了启祥宫前头的老柏树处,东边一群人支着仪仗,呼啦啦地往这儿过来了。葡萄夜里头看不清,垫着脚瞧了道:「不知是哪位娘娘的鸾轿,瞧着却是很大的阵仗,多半是位高位呢。」 宝音亦睁大眼睛瞧去,片刻人家走到近处,宝音却是唬了一跳,那前头掌灯的两个内监可不是御前的人么!当下连忙拉着葡萄一众都跪下。 来人果然是皇帝,李纯喝了酒,有些微醺,下轿子将宝音扶起来了。宝音道:「这样晚了,皇上不是先回建章宫了么?」 李纯道:「就是为着醒酒才出来走走的。」嘴里弥漫着酒气。 不错,启祥宫离建章宫挺近的,散步散到这儿来是常事。宝音低头想了一下子,想那些皇妃的本分和服侍人该做什么,最后抬头和皇上道:「妾给皇上泡醒酒汤吧?」 皇上看着她吊起的胳膊笑说:「好啊,过来伺候吧。」拉着她那只好的手上了轿子。宝音却是吓着了,连连推辞:「妾读汉书,知道班恬有却辇之德,龙驾是万不敢坐的。」 皇帝道:「今日出来不过是个青底的轿子,可不是龙驾。」宝音定睛一看果真,辇上形貌虽阔,却不是雕龙扶手,只是寻常的轿子罢了。这才由皇帝拉着放心坐下。轿子边上的庞大人扫一眼宝音身后随行的那一大群侍女医女,挥手道:「都先回启祥宫候着吧,这么些人挤一处,皇上闷。」 这样一说,不论是葡萄几个贴身的,还是有身份的医女,都不敢犹豫领命退下了。赵宝音对这种绝对的王权略有不爽,那些人都是她的下人,倒是要听庞常侍,也就是皇上的吩咐了。又想庞大人这个宦官之首的位置,的确权柄大,可实则怕是很难做吧。皇上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你就得准确地反应过来,甚至大多时候皇上没有任何表示,单靠你揣摩他的心思,做错一丁点还要糟,做得太过、猜得太透皇上又不喜欢了。 这宝音被皇帝塞进轿中,心里相当无语,她说去泡醒酒汤就跟皇帝和吴相说要拜师傅一样,客套话听不出来啊!她还吊着胳膊呢,自理能力都没有,能伺候个啥? 瞧着皇上这样却是真有些醉了,硬拉自己上来,身形还有些不稳当。好吧,那真得伺候了,宝音用单手竭力顶着皇帝的臂弯扶他,让他不至于从轿子里摔出去,俩人极不匹配的体型衬地宝音活像受虐小媳妇。李纯却更不争气,身子竟死命靠在宝音身上,直将她抵在轿壁上。 「皇上,皇上您醉了(你真难伺候!)。」 李纯身子不稳,好在说话还算顺,扶着额头道:「没什么事,过会子就好了。」说着从袖口翻出了荷包,用两颗薄荷搓了在鼻尖底下闻。宝音瞧着那个荷包,眼睛不由就忍不住往上头瞄了。 「这一个上的竹叶比不上你的灵动,然针脚绣工倒比你身边的绣娘高上一筹。」李纯笑看着她:「音音,你不光耳朵生得好看,眼睛也很漂亮。」 第4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宝音咕咚咽了口吐沫,果然不是自己的那一个,真正是熙昭仪绣的。李纯勉强坐稳身子,给她腾出点空间来,道:「音音,你该知道宫里不比别处,做天子,看着全天下都是自己的,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看着能轻易决定任何人的性命,其实太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说着握紧了宝音的手:「你的那个我只好收进后殿里去了,拿出来戴,不小心被人看到,又是祸事了。可要再等几年,等你封了高位、有子嗣依仗,我好每日戴你的东西,那时她们也不敢对你如何了。」 赵宝音愣愣地瞧着他。 「还觉得害怕么?」李纯说话时就从嘴里呼出酒气,真不是什么好形象:「音音,求求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说的话,你在我心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别怕,一切有我在。前头的父皇、祖父都没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我却是打退过匈奴的天子,想是比他们强,你说是不是?」 这一夜两人却没停留太久。李纯很快吩咐下人送赵婕妤回宫,自己在四周晃了两圈,也回了。 按着规矩今日可不是轮到赵婕妤侍寝,当然没有整晚呆着的道理。 一晃眼挨到第二日,太阳早早地升起来了,看着是个暖冬日子。赵宝音昨晚上回宫后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李纯的话,半宿没睡好,白天起来赶到甘泉宫时便晚了。好在皇后不怪罪,道:「十四岁还是孩子,十五六岁刚及笄的身体却长得快,爱睡些是好事。」 下头人闲坐品茶,并没将这小事放在心上。却有一女轻笑道:「如此看着金御女太守规矩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赵宝音回头一瞧,说话的人却早低着头隐在人堆里了。敢说不敢认,必定是个位分低的,只是在场的姐妹都面上似有神情地看向自己,自己不免尴尬。此时静嫔看看四周,才和宝音解释道:「金御女昨晚伺候皇上了,今早第一个来的。」 赵宝音顿了片刻,起身跪下了道:「姐妹们说得是,皇后娘娘不怪罪是娘娘宽厚,我的错却是不能抹的,求娘娘按着宫规,罚我两个月的份例吧。」心里沉沉地下坠,想着后宫中最不喜自己的是哪一位呢? 还不是那位淑妃。旁的德妃、熙昭仪等是绝不会动不动和自己起争端的。位分在婕妤之下的那些个,与自己作对是绝无好处的,定是有人指使。 赵宝音想着昨晚上的事,心里本就乱。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皇上的众多妾室之一,皇上待自己的好,是出于对病弱者的怜惜。却不知昨晚上来了那么一出……从前还厌恶淑妃对自己的针对,今日看来淑妃怕不是个可恶的人,而是个可怜的人。 为什么只有淑妃对自己不善呢?因为只有她,将太多的心思花在了李纯身上,也就只有她能看出来,李纯对自己一个小小婕妤的态度不对劲。 旁的人,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如她那样在乎。皇后爱她儿子胜过爱所有,太子那样地出息、有才干,她还求什么?再有德妃、昭仪,都是儿女双全的人,淑妃风头盛的时候她们从没争过,就更不会跟自己一个婕妤过不去。余下宜嫔、静嫔,看着就不是很在乎皇帝。娴嫔倒在乎,但心地很单纯,估计玩不来什么花样心机。 可笑淑妃早多久之前就明白的事,自己这个当事人竟还糊涂着,不知皇帝……会是那个样子。 孙婕妤再美貌得宠,淑妃也没去刁难一指头。可自己,却是不一样的。 上头皇后见赵婕妤跪了下来,脸上却显出怒色。她将茶盅往案上一摔,冷淡道:「赵婕妤起来。有人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说了不追究,她还想讨一个忤逆吗?」 忤逆俩字说出来,妃子们吓得花容失色。 那个说话的人到底没胆量站出来,好在皇后没刨根问底。赵宝音想那人肯定吓得不轻,吃这个教训就算够了。只可怜了金御女,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成为娘娘们争端的中心。她自知出身低微和那些婕妤、嫔没得比,忐忑地坐着都快哭出来了,好在赵婕妤好性儿没把她拎出来当出气筒。 赵宝音复坐下了。散席出来时,葡萄小心觑着她的黑眼圈,道:「娘娘这是怎地了,夜里失眠白日迷蒙,该不是着凉了不舒坦,请御医来看一看?」柳嬷嬷亦看几眼,抿嘴不说话。 昨晚上皇上说的话,赵宝音是给烂在了肚子里,连最亲的梅嬷嬷都没敢告诉。怔忡着往回走,看见前头是静嫔的轿子,连忙小步跑上去跟着道:「静嫔姐姐。」 静嫔把她拉上来两人挤一起。半晌,细声和她道:「看来你是把淑妃得罪狠了。」 赵宝音默然。其实对静嫔来说,有她这么个一宫的偏妃简直是惹麻烦。人家旁的宫里,位分低的妃子进去偏殿住,常有得了宠连带主位一起沾光的,要么就是生了孩子给主位沾福气。她倒好,先是生恶疾,晦气。再被淑妃娘娘记恨上了,连静嫔在淑妃面前都受冷待。 好在静嫔从没跟她计较这些。 「宫花寂寞红,淑妃瞧着派头大,实则……你读史书,看从前的那些个宠妃,却有几个有好下场呢?」静嫔的声色冷冷清清:「你也不必怕她,个人有个人的福气。太宗德妃盛宠二十年,新帝立的第一天就将她赐死了。显宗贵妃,还是显宗崩的时候,硬带走了她要她去下头伺候。这淑妃还亏得没有那般盛宠,不过生了很多个孩子,地位崇高。否则……」 否则动摇了皇后娘娘的地位,安能容她? 第4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谢姐姐教诲我这些。」赵宝音轻声回了一句。淑妃也就罢了,倒是要谢她说这些宠妃的事情。 林德妃、戚贵妃……那可比如今的淑妃风光地多了。皇帝要死要活地想立她们的儿子做太子,还想把皇后也废了。这些女人在皇帝死后都坠入地狱,倒是不怎么得宠的妃子,或跟着儿子去封地做王太后,没有儿子的也做了太妃,安享晚年。 也不知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想头?男人说的话,并不能尽信的,赵家一位风流的堂兄不就是对哪个女人都能说出这辈子只你一人的话么。不过李纯这人素来重承诺,却不像是个扯皮的。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要以帝王的力量来护着自己。可他也说了,身为帝王才是最身不由己的。 赵宝音苦笑,是福是祸只有老天知道。 此后许多日竟过得十分平静。宝音的胳膊好得快,不到俩月拆夹板,后头小心着就行了。 三月时德妃的公主李芙由皇帝做主,指婚给了北疆郭将军的长子。 自此宫里又为着公主定亲,万分忙碌起来。李芙今年不过十二岁,下定而已,说是要满十四嫁过去,但这年代结个婚三书六礼,没两年整不完,一应事宜都要早些准备。三月初三是王母生辰,皇帝拣了这日子册封李芙为和敬长公主,赐了山阴县为封地。 事情来得突然,德妃那边自然喜上眉梢,旁的人却觉讶异。有人道:「长公主十二岁是该说亲了,然而此前不是有吐蕃上国书求亲么?」便有另一人接话道:「长公主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脾性才情在姐妹中是最出挑的,甚得皇上宠爱。吐蕃之事,后头不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么?」 大家都能想到的事,娘娘公主们不会想不到。 二公主李荣在她娘的后殿里砸花瓶,边哭边骂:「她年纪大些才是最合适嫁去吐蕃的!德妃的出身不佳,她不过占了个长字,凭地什么让父亲最疼她!」 她哥哥李仁苦口婆心地劝:「唉呀,别闹了,又没说一定要你嫁吐蕃,还没到那一步呢!再则,长姐的那个夫婿,你之前不是千嫌万嫌么,粗鲁武夫家里的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别说了!你是我亲哥,还来说我的不是?」李荣炸毛:「但凡你有些本事,进了东宫,谁还敢这样欺负你妹妹……」话未说完被闯进来的淑妃揍了一耳光,怒道:「对,你有本事!敢妄议东宫了!」 李荣还在痛哭,滚在地上耍赖说父亲不疼她。淑妃心口疼得要死,其实李荣不是瞎胡闹,和亲吐蕃那事儿多半是真,虽然皇上没真正吐口,但吐蕃的使臣年年来求。这婚事成了,有吐蕃支持,西北匈奴那儿就更有底气……国事上的好处,皇上会不答应么? 若说气,淑妃比李荣更气,此前她也一直以为那要被牺牲掉的会是李芙。年纪和吐蕃王子更合适,德妃还样样不如自己。 恨恨地想着:自己和德妃这么些年的情分,竟也不过如此了,果然宫里是没有姐妹的。 李仁道:「荣儿,你这脾气要改,东宫二字,传出去可是祸事。我非嫡又非长,是万不该想那个位子的……」不料淑妃一听儿子这话,胸中火气却更盛,反手又给了儿子狠狠一巴掌:「李荣没出息,你也一样是个窝囊废!想都不敢想?你好意思说,你难道不是龙子么?」到底是淑妃,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李仁,娘这样费心都是为了你,你妹妹话糙理不糙,若你能耐,我们娘儿几个都不用这么艰难的……」 如此,本就颓废的淑妃更是雪上加霜,登华殿关起门来那是乱成一团。 却说又过一月,建章宫放了消息出来说皇上要南巡了。 先帝时,北方大旱,便由当时做尚书的吴昌负责修建大运河。一晃几十年,主河道先完工了,瞿峡、巫峡的小段直修到了当今圣上登基,前两年才宣告结束。京杭主道完工时,先帝便南巡了一次,这回说是巫峡建完了,李纯便也想去看看。 看运河只是其一,毕竟先帝时早看过了,声势浩荡地一次出巡,大扬国威,宣示了只有周国有这样的国力修建如此浩大工程。要紧的其二却是慰劳当地官员、百姓,李纯登位那些年,打匈奴的巨额军饷全是从富足的江南征上来的,不做个表示,百姓心里也不平。几千万两的银子啊,凭啥我们的赋税比北边高?就因为我们比较有钱? 监国的重任交给了太子,令皇后同刘丞相并几个亲王辅佐着。南巡不能把后宫所有的人都带上,皇后与皇帝商议着,妃子里面定下了淑妃、静嫔、裴嫔、孙赵两位婕妤,张、薄两位宝林,还有金御女。皇子中只点了李仁,公主中定李荣、李芳与李蕙。 德妃的五皇子难照料,是经不起车马劳顿的。宜嫔的身子更不成。熙昭仪那边,便是因着那闹脾气的四皇子。 这旨意一下,淑妃却是走出了阴霾。她作为嫔妃之首随驾,那么底下无论嫔妃还是皇子公主,皇帝带过去的所有家眷就都由要她掌管。而相应地,她自己的几个子女都要跟去,从前最得皇帝喜欢的四皇子却和他母妃一同被扔在京城了。 南巡就是个机会,能避开皇宫规矩更近地接触皇帝,做的好了,自己就能从皇上的冷淡中走出来了。李荣借此多侍奉父亲,说不准也能捞一门好亲事了。 皇后已忙着接手监国的事情了,南巡女眷的安顿事宜,一股脑都扔给了淑妃。淑妃见此更是欣喜,勤勤恳恳地张罗起来,一点都不嫌苦累。如此登华殿一扫颓丧,淑妃亦如年前那般风光无二了。 第4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启祥宫里头,宝音和静嫔两个忙着打包东西,累得腰疼。 不过心里都是很高兴的,这宫里的女人,不管你对皇帝是什么样的情愫,爱或不爱,得到皇帝的恩宠都是喜事。恩宠不仅仅是男人的心意,还等同于庇护和利益。 很快到了四月二十五,大家天不亮被叫醒,主仆们匆匆上各自的车轿。这随驾的确是好事,但这个年代「舟车劳顿」不是说着玩的。给皇帝走的官道虽然修地很努力了,但依旧尘土飞扬、颠来倒去。贵人们坐的轿子和牛车不一样,里头的木板是不能硬倚着的,都累得腰酸背痛。静嫔私下喊着真羡慕平民家里的牛车啊。 长安城离运河还远,三天之后才走到,下轿坐船。宝音不晕船,在上头吃吃睡睡倒是好,有那晕船的张宝林,折腾地活活脱一层皮。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说好的宫斗呢》上 作者:烟迷云 02、《说好的宫斗呢》下 作者:烟迷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