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郎西游记》 第一章 霍西游发誓,等他这杯茶喝完,这个有屁不放的尹水浒再不开口,他就要开口赶人了。 现在是怎样? 一个一个都当他吃饱很闲吗? 别的也就不说了,眼前这个尹水浒,登堂入室说有要事商量,结果茶都喝了两泡,也不见他吱个声。 霍西游隐隐觉得不爽。 这几个兄弟,好似当他日子过得爽,一个个想来就来,想赖就赖,没人考虑过他是不是有自己的事情。 虽然就如坊间市井小民印象中的那般,被美喻为「桐城四少」的四个人里—— 较之黑白两道通吃、以走镖营生的管家。 掌握钱庄无数、富可敌国的金家。 或是以酿酒闻名、佳酿千金难求的尹家。 确实,以世代习医、身为霍家人的他最不染红尘气息,日子比起其它三个人过得最为清闲雅致,犹如闲云野鹤般的教人羡慕,但…… 这都是他霍家人的事,关别人屁事? 一个个有什么事就往他这儿跑,怎么,当他这儿是酒肆茶楼不成? 惦着父辈间义结金兰的情谊,念在跟其它三人也算是一块儿玩大的,他是可以对这几个兄弟额外包容些,但那包容跟容忍也有一个限度,可不会有无限上纲的这种事。 所以,这尹水浒要再继续不出声,休怪他…… 「西游,你八月时有事吗?」 问句来得如此突然,腹诽中的霍西游冷不防被问住。 「八月?」俊眉微蹙,霍西游想着空白的八月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嗯,你那时有事吗?」尹水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脸认真。 「还两个多月的事,还不知道。」霍西游想着那时药庄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我先预定下来好不好?」尹水浒打商量。 「要做什么?」问问清楚是绝对有其必要,霍西游自然要先问上一问。 「陪我去采仙灵冰晶?」 「啥?」 「就仙灵冰晶。」尹水浒解释道:「你也知道三国家里头是做什么的,他们镖局沾染江湖事儿多,消息更是多,上回他同我说过,这玩意儿是传说中的求爱之花,只要能得到这花,就能得幸福。」 「你信他?」霍西游不敢置信。 「为什么不信?」尹水浒才觉得他奇怪。 哑口,霍西游忍不住皱了下眉。 确实也没错,就某方面来说,管三国的镖局,向来就是黑白两道之间极重要的消息流通管道,但…… 「我指的是正经事之外的小道传说。」霍西游重新界定,说道:「像这种没有根据,一直以来……什么事?」 最后的问句针对守在门处的侍儿发问,没耐性的霍西游从方才就见他跟家仆嘀咕了好一下,一直用欲言又止的模样直看着,让他看了心里头就不爽快。 「回少爷的话。」侍儿恭谨道:「园外头有人登门求诊……」 「不见。」不等侍儿说完,霍西游直道。 「喂!喂!」尹水浒应该要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好歹是个大夫。」 「又怎样?」霍西游一脸任性的瞪视眼前的兄弟。 「要不要医,总是先问一下来的是谁、要看什么病,再做决定吧?」尹水浒忍不住帮求诊的人说话。 霍西游不以为然的反问:「我霍家广收门生,所设的医学院里必是倾囊相授、绝无藏私,至今门徒遍布各地,求的是什么?」 「自然是希望得病的人都能有好大夫医治,这是你霍家的祖训。」彼此的交情毕竟是从上一代延续下来,尹水浒对他霍家的家训还有点基本认识。 「这不就得了,从我霍家医学院出去的开业大夫这么多,到处都能看病,又何须特地来烦我。」霍西游说着,一派的理所当然。 身为霍家有史以来天分最高的习医者,十八岁那年尽承祖传绝学,更甚者融会贯通之余,还能研发新的药方、汰除旧的医治手法,这般的惊世绝才,合该要成为名震天下的一代神医…… 但他没有。 霍西游讨厌麻烦事,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 虽然钻研医术是他的强项与人生乐趣,但要他装着医者父母心的样子去与病患相处,他觉得麻烦。 要他嘘寒问暖更是做不到。 是以,若非必要,对于亲诊的这件事,霍西游的态度是能避就避,绝不自找麻烦、惹得自己心烦,就好比眼下这般…… 「能从我们霍家的霍去病医学院结业的门生,都是万中选一的好大夫,他要不信这些大夫,就是不信任我霍家的医术,这种人,又何必浪费我的精神去医治?」这个也是霍西游的理念之一。 「也许这一个真的是不寻常的疑难杂症啊。」尹水浒假设。 霍西游瞇了瞇眼,像是思索了一下可能性,随后审讯的目光移向侍儿…… 「是上个月已经来过的楚员外。」侍儿倒也机灵,连忙禀报。 面色一沈,霍西游断然道:「不见。」 接着目光一转,看向尹水浒,不悦的把话讲在前头,直道:「这个人性好渔色,饮食无度,唯一医治的根本之道只有忌口戒色,他做不到,大罗神仙也难救,找我更是没用。」 「我又没要帮他说情。」尹水浒喊冤。 「你也一样。」霍西游眼神凌厉,毫不客气的评道:「为了个女人,弄得失魂落魄又失心疯,这算什么?竟然连那种长年以讹传讹而形成的江湖传言都信,还妄想我陪你去采那什么鬼的,开什么玩笑?」 「不!仙灵冰晶它一定存在。」尹水浒握拳,一脸激昂,说道:「三国帮我打听好了,这传说中的奇花,是因为二十年才开一次花,而且生长条件严苛,先前才会没人见闻过。」 「没人见闻过,那是谁说的二十年开一次花?生长条件严苛?」霍西游思虑慎细,一下就戳破这话语中的破绽。 「那当然是以前的人,上一个二十年见识过的人所留下来的讯息。」尹水浒抱着美好的想象。 「你确定?那么,这位二十年前见识过、还能分析生长环境的人,在哪?」霍西游实事求是,要他提出证据。 「那不是重点。」尹水浒打断这无止境的论证问题。 「敢问你的重点在哪儿?」霍西游很配合的改问。 「重点是我现在打探好了。」尹水浒说道:「那奇花的开花期要到了,就是这个八月,在奇莱谷附近,你陪我去。」 「慢!」霍西游清俊的面容显露着吃惊。「我?陪你去?」 尹水浒点点头,表示他没听错。 「你是要我陪你去浪费时间,为了一个女人,去等一朵不存在的花开花?」霍西游进一步的说。 尹水浒摇摇头,更正道:「仙灵冰晶,它存在的,是一朵传说中能带给人幸福的奇花,你要跟我去采它,为了能得到幸福,这并不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霍西游没来由感到火大,直问:「你想要得到那女人的心,想要跟她长相厮守,关我屁事?」 尹水浒看着他。 桐城四公子中以俊美见长的尹水浒,在必要时可是很会擅用自身优势。 只见那尔雅清逸的俊颜泛着些些的忧伤,那是一种好似经过压抑,最后却还是无法隐藏而流泄出的情感…… 「装可怜没有用。」霍西游对那忧伤视而不见,悍然道:「我是不可能会陪你去的,绝不!」 三个月后,奇莱谷底…… 尹水浒经过又一日的寻寻觅觅,过午时分,一脸落寞的回到临时据点——一户紧邻着山壁搭盖出的简陋小茅草屋。 踏入没有门的茅草屋里,某个态度坚决、誓言绝不跟着蹚浑水的一代神医,正神情愉悦的在屋里头捣着不知名的东西。 这一幕,没来由的让失望了半个多月的尹水浒隐隐感到不爽…… 「西游,你是真的有认真在帮我找仙灵冰晶吗?」 「我一早可是比你还要早出门,你说呢?」霍西游不冷不热的应道,手上捣东西的动作可没停下。 「我看你主要是在找你的药材吧?」尹水浒撇撇唇,有些些的感到不平衡。 其实也是真的意外了。 虽然当初要说服这霍西游同行的时候,确实是针对他偏好美食的弱点而假设过,天花乱坠的胡扯一篇,说这奇莱谷人迹罕至,兴许会有什么珍稀的药材或是特殊的山蔬食材。 但,那毕竟只是一时想到的说辞。 尹水浒怎么也没想到,当下随口说说的话竟然成真,真让霍西游挖了不少宝,不管是入药的还是正值时令的野菜山珍,每天都有新发现。 这奇莱谷,简直就是霍西游的宝库了。 反观他满心想取得的稀世奇花…… 重重一叹,尹水浒想到这半个多月来每日每日的苦苦搜寻,接着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那让他无法不叹息。 霍西游看他神色,也知他情绪失落,倒也没想火上添油,安慰道:「我看你也累了,先吃点东西吧,养点精神,下午再去试试。」 尹水浒的乐观,在这半个月来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实在提不起劲来。 「也许你说的对。」尹水浒落寞的说道:「我一开始应该听你的,这仙灵冰晶其实只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传说,它并不存在。」 「别这样,既然都来了,就要有信心,也许过两天就出现了。」皱了下眉,对于能说出这种鼓励人的话,霍西游自己也觉得很不自在。 清了清喉咙,他换个话题,说道:「我早上猎了头獐子,搭配今天采到的香料跟野菜,焖了獐子肉,算算时间,也到火候,可以吃了。」 这真的是此行唯一的安慰了吧? 传说中能带来幸福的奇花不见踪影,但好歹还有一代名医亲手烹调的时令山珍可以品尝,也不是全然的徒劳无功…… 尹水浒安慰自己,尾随霍西游到屋侧权充厨灶的土堆处,看他取了一截木柴翻土,顺利掘出焖在土堆里的泥封,之后敲开被高温焖得又干又硬的泥封,露出里头的油纸包,一待打开,引人饥肠辘辘的香气扑鼻而来…… 霍西游手脚甚是俐索,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摊开油纸包后,将方才捣好的香草轻撒上去,取了权充竹筷的细枝稍微拌了下,让原先的香气更添一股独特的辛香味,也更加引人垂涎三尺。 「试试。」霍西游觉得满意,率先戳了一块早上才摘取的野菇食用。 入口的绝妙滋味,让霍西游再一次打心底的赞叹起,这回跟着来这奇莱谷还真是来对了。 尝尝! 尝尝这味道! 这鲜…… 这香…… 这吸附了饱满肉汁的鲜甜口感…… 值得! 这确实是值得他像个野人般,跟着披荆斩棘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霍西游心醉神迷的品味着口中的绝美滋味,一脸满足的看向一旁——那一块特意整理出来的平整地面,正曝晒着满满、满满的药草,那全是他这些日子在这谷底采集来的宝贝们。 有得吃又有得拿,这趟奇莱谷之行竟能丰收到这等地步,着实大大出乎了霍西游的想象,简直是让他作梦也会笑。 说他曾态度坚决的拒绝前来? 别开玩笑了! 没这回事,绝没有这回事…… 一切只为了一朵该死的花。 远远的,金兔就看见了它,那时不知是什么,只是有些些纳闷,山壁上怎会有东西闪着亮光? 本来也不当一回事,可她沿着山路走了很久,那亮光就这样一闪一闪的召唤着她,一直到她在山路上绕了两个大弯,走得气喘吁吁正要休息时,突然想到自己好似走到差不多的路段了。 一时好奇,她忍不住探头往山壁的方向看去,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亮,然后,她就发现了那朵极不真实的花。 那花,外形模样类似放大几倍的水仙,却有着近乎琉璃般的色泽,从花瓣到微带粉红色泽的花心,皆是带着微雾的透明,随着日光而流转着闪烁的光彩,绚烂得不似人间之物。 金兔看直了眼,她这一辈子看过的书本是那么样的多,因为私人兴趣,游记类的文章从没错过,却从没见人写过这世上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花朵。 她首先是赶紧拿出纸笔,想为这花儿留影,日后当她的金兔游记出版时,便可运用上,增加她游记的可看性。 但效果不是挺好。 金兔画了半天,实在抓不住那种透明闪耀的感觉,只得放弃作画,然后想起更好的替代方案——她可以找个押花师傅,帮她把花的模样完整留下来啊! 想到就做。 金兔兴冲冲的构着手,想把这朵奇花给采下,然后发现到,虽然这花就近在眼前,却很不凑巧的,要采的话,硬生生的还差了两寸。 她看了看地势,发现虽然从上往下看是挺可怕的,但其实这山壁也是有着力点,只要够小心,采朵花并不成问题。 胆子这玩意儿金兔可没缺过,所以她想做就做,而且一切顺利,就正如计划的那般,小心翼翼攀着山壁的她很顺利的采下了这朵不可思议的花儿,然后,她的脚下一松…… 金兔后悔,她后悔了。 在她重心全失,失足坠下山崖的那瞬间,她想不清…… 她怎么会蠢到要冒这样不必要的险,为了一朵花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就算它确实是漂亮了些,又如何? 就算它有些些透明又闪闪发亮的样子极为不寻常,又怎样? 再怎样稀奇珍贵,是抵得上她一条命吗? 想她,可怜兮兮,自八岁后就失去了外出玩耍的自由,从此深养闺中长达十年的时间。 为了成功策划这回的逃家行动,渴望游遍天下的她暗中不知计划了多久,却没想到,这耗时数年的缜密计划就败在这么一朵小花儿上? 她的人生…… 她的大好青春…… 啊! 啊! 啊~~ 惨叫声初现的那一瞬间,霍西游与尹水浒的表情一致—— 困惑。 那实在太超出常情常理,因为那声响,竟是来自于上方? 毫无迟疑,有着同样困惑表情的两人有志一同的抬头往上看去,只听那没断过的惨叫声在迅速接近的同时,掺夹着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哀嚎,然后就这么着…… 砰然两声巨响! 先是茅屋顶上的大树,约莫有男子臂膀那般粗的枝干应声而断,接着他们那户临时的栖身蔽所,随着那团坠物与断枝而下,屋顶瞬间被撞穿了一个大洞。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那眨眼的片刻之间。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加上是那么样夸张兼离奇,霍西游与尹水浒竟然一人挟着一块犹冒着热气的獐子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 「呃……」尘烟弥漫,太不真实的感觉让尹水浒很难找出该使用的字句,正要送入口的那块肉,还很不刚好的咚一下从筷上掉了下去。 霍西游也没好到哪儿去。 维持着挟肉的动作,霍西游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眼下局势…… 寂静,无声—— 「刚刚那是个人吧?」最后,霍西游出声问。 尹水浒下意识的挟了一口野菜入口,咀嚼中,不是很确定的回应道:「应该是。」 霍西游抬头看了看上面,目测了下山壁的高度后,纠正道:「应该要说﹃曾经是﹄。」 点点头,尹水浒也接受这说法。 姑且不论是出于自愿还非自愿,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了下来,结果是可想而知……僵住,霍西游吃惊的看向挚友,而霍西游再怎么怕麻烦,骨子底总是个大夫,反应极为迅速,已先行一步闪身入屋查探。 这证实尹水浒的想法,让他大为傻眼。 不是错觉,真的是呻吟声,那人竟没死? 太吃惊,尹水浒也跟着进屋要观看情势,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幸运儿,竟可以如此福大又命大的在从天而降之后还没死? 但没想到,真正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屋里,碎桌、破屋顶、断树跟瘫倒在地呻吟的人,场面之混乱是可以被理解的。 当霍西游将那大难不死的人翻过身来,露出面目之时—— 「金兔?」霍西游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从天而降的人,竟然是那个护妹狂金平的宝贝妹妹? 他不会认错人的! 再怎么说也是从上一代就开始的交情,被美喻为桐城四少的四个人,所代表的家族从上一代开始就一直维系着良好的关系,霍西游怎可能认错人?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护妹狂金平的宝贝妹妹会在这里? 霍西游感到疑问,回头看向尹水浒,后者看来也同样的吃惊。 只见尹水浒指着人,嘴巴讲不出话,指人的手还抖啊抖的…… 「就算是金平他妹,犯得着吃惊成那样吗?」霍西游没好气。 「花!」尹水浒却是在这时大喝出声。 霍西游愣了下。 回头再看,这时才发现,尹水浒所指的方向……是金兔,却也不是金兔。 正确的来说,他指向的,是金兔手上正拿着的……什么? 霍西游正在研究,尹水浒以喜极而泣的感动神情宣布正解—— 「仙灵冰晶,是仙灵冰晶啊!」 第2章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身负重创后,极度的疼痛下却没昏过去。 金兔是清醒的。 从她自山崖边落下的那一刻,她清楚又深刻的感受到那没有底线的恐惧,以及之中接连着撞断了约莫四还五截树干的入骨疼痛,直到最后一次的重击……她真正落了地的那一刻。 这整个过程里边,她都是清醒的。 所以她知道,她也许应该要感谢那些个攀附山壁生长的植株。 要不是有这些攀附着山壁、艰辛生长在半空中的植株们牺牲自我、缓下了她直直而下的落势,她的一条小命不可能这般幸运得以保住。 但……这般剧烈的疼痛,真让金兔忍不住要想,是不是一头撞死还比较一了百了? 痛!痛!痛!她痛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疼让金兔痛到叫不出声,只能抽搐着,小口小口吸气细细的呻吟,但是直到有人唤了她一声金兔时,她视线模糊的看见眼前的两个人,才知道什么叫绝望。 是有没有这么倒楣? 是、有、没、有? 这全天下真的就没有别人了吗?怎么偏偏是……偏偏是这两个人…… 在肉体疼得让人冷汗直冒的剧痛下,金兔的内心翻涌着滔天巨浪。 要知道,在被设下种种限制的千金小姐生活中,眼下这两人是除却家人仆役外,极少数、极少数她所能接触到的外人。 破例的原因,不光光是因为他们是跟着她兄长一块儿被美喻为桐城四少的挚友,也是因为,他们是家族的朋友,从儿时就能在彼此家宅里自由出入,要说他们几个是一块儿看着她长大的,这也说得过去。 换句话说,这两个人一定会泄漏她行踪,铁定的。 这对好不容易逃家成功的金兔来说,无疑是晴天一记大霹雳,而更悲惨的是……是…… “花!” 金兔听见尹水浒喊了声,心中又是一阵的慌乱被发现了吗? 为了这朵该死的花而失足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吗? 可恶!把她害得这般凄惨,她怎么还握着那朵蠢花? 水浒哥哥是不是觉得她很蠢? 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很丑? “仙灵冰晶,是仙灵冰晶啊!” 金兔听见尹水浒语带颤抖的喊着,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依稀感觉霍西游在她身上点了点,同时听见他很不客气的低斥道:“什么时候了?她伤成这样,你还惦着那什么鬼东西!” “你不明白……” “闭嘴!” 金兔听见坏脾气的霍西游很无情的斥喝着,但紧接着却又听他对她说道:“忍忍,没事的,有我在。” 并不是什么充满感情的感性安慰,但比起片刻前叫人闭嘴的凶恶语气,霍西游这当下的话语,还真的算得上是轻柔的安抚语句了。 再之后…… 没有了! 在霍西游快狠准的扎针后,金兔瞬间失去了意识,连句亡羊补牢的“别告诉哥哥跟我爹娘”的交代都来不及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入目所及,是一个被重新修补,但明显看得出曾破一大洞的屋顶,还有一屋子的药香。 金兔试着动了动虽然全身骨头像是要散了一样,肌肉也酸软得不像话,但那种不适,较之刚坠地时痛彻心肺的刻骨疼痛,已是好上许多。 意识因为这一动又更清明了几分,而后察觉右手臂受到的束缚,它正连同一截木板给一块儿绑着,想来,这条手大概是给跌断了…… “醒了吗?” 采药回来的霍西游看见她的清醒,没什么意外的神情,兀自放下新采的药草,就边整理了起来。 当下的寂静,让金兔感到十分不自在。 被美喻为桐城四少的四个人里,撇开自家兄长不谈,爽朗豪迈的管三国是个真诚、热爱结交朋友的人,一直以来就拿她当自家小妹一般的对待,由于镖局生意的关系,经常在外行走,若遇上什么趣事,回来时总不忘跟她分享。 至于俊美斯文、总叫人心头小鹿怦怦跳的尹水浒,则是一个温文儒雅、行事待人都十分体贴的人,即便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可每回出远门,总不忘带份她这个 “小兔妹妹”的礼物回来,让人吃着土产,心里头都是甜滋滋的。 真真正正说起来,这当中,金兔最最不熟悉的,就是这个霍西游了。 比起前两个人,除了家族间的大聚会,像是谁家的谁谁谁过寿这种场合会碰上面,他极少像其他人一样,闲来无事时会因为“串门子”这种事而登门造访。 多半时刻,都是其他三人上他的地方找他去,就算他偶尔会让另两个给拖着一同前来,他也不太会花时间理会她这个金平的妹妹。 这样的他,在金兔的印象中…… 她记得他脾气不是挺好。 虽然模样生得极好,可听兄长转述的某些事里,这人说话总是直接又辛辣,可没什么留情面这种事,感觉上就不是好亲近的人。 所以金兔跟他不熟,一直就很不熟悉。 但偏偏是他! 这时的这刻,竟然就只有他跟她,而她还动弹不得中。 这场景,又岂是尴尬两字可以说明…… “那个……”开口,正所谓自助天助,金兔努力想打破沉默,想半天后,问道:“水浒哥哥呢?” 提起那个重色轻友的混蛋,霍西游面色一沉。 虽然尹水浒痴恋桐城第一才女左施施的事,在他们兄弟间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还是霍西游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家伙为了爱情可以没人性到如此地步。 朋友的妹妹落崖,身负重伤,那家伙竟然只惦着那朵花? 就算现实也确实如尹水浒所言的那般,不具备专业医疗基础的他留下对伤者帮助不大,还不如让他赶回去通报金家一声。 可是天知、地知,尹水浒不说,霍西游也知…… 这家伙眼巴巴的拿着那朵奇花走人,为的是想赶在花谢前送去给左施施而已,其他的,说得再怎么好听也全都是假的。 那种爱情至上的行径,无端让霍西游觉得很火大—— “问他做什么?”他问,口气不是顶好。 金兔因为那恶狠狠的语气跟表情而噤了声。 好、好可怕…… “倒是你!”霍西游没回答她的疑问,直问道:“为什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沉默,金兔无法回答他这问题。 “金平应该不知道的吧?”霍西游又问。 在尹水浒一番据理力争,然后没人性的拿着花跑走后,又经过一番急救跟抢救,直到她这时转醒,这当中完全不见金平这护妹狂出现,霍西游合理研判,好友应该是不知道这宝贝妹妹坠崖的事。 当然,霍西游的推论没获得任何证实。 因为金兔仍是不发一语,一句话也不肯说。 依她这时的反应,加上她落地时,背负身侧的那只小行囊中的可观财富,霍西游只能有一个结论—— “你是怎么出门的?”他问,已然断定她是离家出走的逃家少女。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金兔只觉得心慌。 原本就心生忌惮,再加上眼下被看穿的感觉,让她无法不感到紧张,也忍不住要揣想着:家里的人该不会马上就要到了?就要抓她回家了? 金兔此下的神色惊惶,只是更加证实霍西游的猜想,基于朋友道义,既知金平宝贝这妹妹宝贝得要紧,他也许该倚老卖老,仗着身分先代为训诫一番,让她知道逃家这种行为的愚蠢跟危险性,是怎般的不可行。 但…… 面对那小兔子般受惊的神情,霍西游竟是什么也没说。 过去,他总是听金平一次又一次的说起,他们金家连着六代下来,全宗族里唯一的女娃娃,也就是他那个天下最可爱的妹妹,是怎样的可爱又惹人心怜,又是怎样的水灵逗人。 小兔妹妹怎样怎样、小兔妹妹又怎样怎样,关于这话,霍西游从这小娃娃出世至今,真的是听到耳朵快要生茧,腻到他总是当金平在放屁。 他有眼睛的好吗? 打小娃娃出世,他又不是没见过,不就是个软呼呼、水嫩嫩的小娃娃而已,这世上的小娃娃不都是一个样儿吗? 直到大了些,小娃娃出落得确实标致,但也就是一个明眸皓齿、模样标致些的女孩,可这世上,模样标致的女孩有少的吗? 更何况身分还标着一个“妹妹”! 霍西游就想不透,对一个妹妹,哪值得放上那么多的关注? 这疑点,从霍西游年少起就从没有被解开过。 他一直就弄不清好友对幼妹的执着,到底是沉迷在哪个点上?一直到那小娃娃长大了,他还是弄不懂。 直到这会儿…… 真是奇也又怪哉! 较之平日端庄娴静,这会儿金平的小兔妹妹明明是一派凄惨、近乎要鼻青脸肿的模样,可偏偏,那双水汪汪的水灵大眼直勾勾看着人时,惧怕、惊骇,加着一点点逞强,那一派负伤小动物的样子无端让人硬不起心肠…… “这回算你命大。”没骂人,霍西游只是沉着脸说道:“除却内伤跟血瘀不计,断了一条右手臂,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断一只手,已经是很便宜的事了。” 他没提起那断骨穿肉而出的严重性,当下疼到动不了、压根儿无法检视自己模样的金兔自然不知道在治疗前的惨烈模样,这时的她看看自己,心中暗自盘算着在家人赶来抓她回去前,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虽然霍西游没说,但她按理猜测,眼下不见人影的尹水浒该是赶回她家通风报信去了。 就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在家人赶到前脱身,她还是有机会的…… 霍西游见她惊疑不定中的凝思神情,只当她担心自己的伤势,随口安抚两句:“没什么大碍了,断骨的地方我已经处理好,只需要时间让它接续回去、重新长了肉就好,只要你好好养伤,日后会跟没断过一样。” 这听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大碍,是吧? 所以……她还是有机会脱逃的,是吧? 就不知道…… “水浒哥哥他多久前出发的?”忍着害怕,金兔提起勇气问。 那小小的声音让转身准备取药的霍西游回头看她一眼。 直觉当她在烦恼即将要面对的责骂,霍西游想了下,这才回答:“虽然离家出走的行为很不可取,但看你伤成这样,依金平疼你的程度,过两日他赶来时,你装乖点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你。” 所以,她还有两天的时间是吧? “吃药。”没发现到她的心思,霍西游端了碗黑呼呼的药汁到她面前。 金兔的脸垮了下来,在那可怕的气味扑鼻而来的同时。 “虽然我扎了针,可以让你止点痛,少受点活罪,但药还是得吃。”霍西游完全没得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想要快些消肿化瘀,就……” 撂了一半的狠话突地没了声。 因为看着金兔吃力想坐起的模样,霍西游才想到她有伤在身,伤成了那样,似乎也没办法独力喝药。 而金兔是直到想坐起来吃药的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虚弱的程度。 被固定住的右臂使不上力,派不上用场是自然的事,但她没想到,浑身酸软无力并不是一种感觉,是真的脱了力般,全身上下一点气力也用不上,连想坐起来的气力都没。 霍西游帮了她一把,而且送佛送上天,小心的让她靠着自己,一口一口的亲喂她汤药。 那药,不只闻起来可怕,尝起来更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既苦又涩,可金兔却是眼泪含着,很配合的喝下那苦得叫人头皮发麻的药汁,为的只想赶快好起来,务求最短时间内摆脱眼下这种无力感的状态。 她表现出这般的配合又听话,倒是让霍西游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丫头可能会使性子,撒些千金小姐会有的泼,而他也想过了,到那当头,他可不会管她是谁的妹妹,硬灌! 没有第二个选择,他一定直接硬灌,让她吞也得把药给吞下去,可别指望他有那耐性去搞什么怜香惜玉、温言劝哄那一套。 结果金兔完全出乎他意料,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是抱怨也没有,就这么乖顺又听话的,一小口一小口苦巴巴的喝完了药汁。 看她含着眼泪、一句抱怨也没有的小模样,霍西游反倒是起了恻隐之心。 依然是闷不吭声,回头,霍西游另外又倒了一小杯水回来,再次小心的扶起她,让她可以漱漱口,多少冲去些嘴里的药味。 金兔犹如沙漠缺水的旅人,将这珍贵的水给喝得涓滴不剩,那萦绕在嘴里的可怕气味也消散了些,让她内心充满了感激…… “谢谢。”她道谢,声音细细小小的,语气却十足的真诚。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记忆中很不好亲近、而确实感觉起来也很不好亲近,甚至有些些可怕的人,竟然愿意为她额外倒一杯水? 霍西游的意外不见得比她少。 直到她因药性而沉沉睡去,看着那伤得乱七八糟、犹如破布娃娃般的小兔妹妹,他突然觉得…… 有个像这般乖巧听话的妹妹,似乎也不错。 但,这当然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因为随着这念头出现,不得不想起那护妹心切的金平是如何的走火入魔…… 霍西游摇摇头。 随便想想的事,还是随便想想就算了。 机会是属于掌握住它们的人! 承蒙家训,金兔从小就知道这道理,所以她呕得半死。 怎么会睡着? 她怎么会在最好的逃跑时机里睡着了? 按她的临时计划,既然白天几乎睡了整整一天,就不愁逃亡的体力,只消耐性等待夜半时分的到来,正好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接续她那进行到一半的天涯漂流之旅。 简单,但却是这当下最完美的计划,结果她竟然睡着了,在她整整昏睡过一天之后? 金兔很快的发现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药! 她瞪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几乎可以断定,是这碗苦得不可思议的伤药让她无法自制的失去意识。 经由试探,也确实如此。 霍西游亲口证实,睡着后什么感觉也没有,养伤又解痛,还有什么比这更一举两得又方便? 面对这答案,金兔迟疑了好一下…… “那个……”她开口,好小心好小心的问:“还有些烫口,我能不能等等再喝?” 她怯懦懦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人不易设防,霍西游自然也没多想,见她已有体力自行坐起,便也没反对,交代一声出门采药,便外出去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几乎是霍西游前脚一走,金兔便把那碗药往窗外给倒了。 虽然此时逃亡对她的体力是一大考验,吃力之余,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也是一大隐忧,但时间如此紧迫,她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犹豫上。 一待翻出了属于她的细软,二话不说,赶紧走人先。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就让她…… 奔向…… 美好的…… 美好的…… 人生……呼!呼! 呼!呼!呼! 怎这么喘? 金兔一身大汗,直到真正执行,才知这时的她要执行逃亡的行动,是一件多么艰钜的任务。 但为了美好的将来……呼!呼!还是得……得努力…… 每一次迈出的步伐,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般,但金兔咬着牙,即便是用拖的,也一步一脚印的努力往前走去。 因为她知道不够,就算她不确定从出发至今,自己到底是走了多久,但以她现下的脚程,绝对还不够。 金兔是这般的卖命,换个时空,也许值得人敬佩,但此时此刻看在霍西游的眼中……霍西游? 是的,霍西游! 原先出门采药,其实不光是采药,也是看在好友的分上,打算炖煮野菇粥给他的宝贝妹妹养养体力,不料,当他摘采完充足的野菇折返时,却是一个人去屋空的光景在等着他。 那一刻,只要想起绝对会抓狂的金平将会怎样指责他办事不力,甚或者是怪他连个重伤的病人也看不住时,他当下也险些要抓狂。 不啰嗦,他直觉反应是立即出门,想顺着足迹逮人去,没想到这竟然费了他一番功夫。 哪里能料想得到,这小妮子竟是有备而来? 即便行进速度缓慢,却是一路上都有试图灭去足迹,只可惜她遇到的对手不是别人,可是为了采集难得药材,而经常在荒山野岭追逐野兽踪迹的他。 就算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又如何? 他还是找到了人,而且闷不吭声的想看看她到底玩什么花样,只是跟了一小段路之后,看着她如此的卖命,真让他越看越火大。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补修她破布娃娃一样伤重的身子,可不是为了让她这样卖命演出! 空气中不寻常的伏流让霍西游凝神戒备,前方,那举步维艰的破布娃娃却浑然不觉危险的逼近…… 金兔正吃力的要再往前走去,只觉眼前一花,什么东西向她扑了过来。 她没看清是什么! 本能让她闭上了眼,左手抬起去挡,因而没看见那团小兽身子蓦地一挺,在半空中忽地整团僵硬,硬生生的直撞上她。 第3章 金兔这时也搞不清扑跟撞上她的差异,因为这一冲撞,体力衰竭到达极限的她脚下一软,心中哀叫一声,就这么倒……倒进一堵肉墙之间。 死了!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出现,金兔就知道她死定了。 眼下的她,又累又疼又虚弱,还落了一个被抓包在现场的结果,她无法不自暴自弃,索性闭上眼装死,什么都不想去面对了。 “不是很强?不是很勇?”看着她动也不动,霍西游语气不是顶好的讽刺道:“再走啊。” 装死……继续装死就是了…… 这招对霍西游没用。 他知道她醒着!只要想到她搞这一手不告而别的戏码,有可能会害他背负不必要的罪责,他无端就是火大。 而比起她的行为,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竟然一度错信她,以为她这女娃娃真如金平所言那般乖巧、值得人疼爱。 看走眼的这件事,让霍西游恼火,很恼火…… “我不知道金平他平常是怎么宠你,让你这样无法无天……” 并没有! 这话对她一点也不公平! 金兔心里嘟囔着,觉得甚为委屈。 “你想找死,我没意见,但麻烦,要找死请等你哥把你领走的时候再做。”霍西游毫不留情的说。 金兔让他的话语刺得不好受。 这人……怎这样说话? 他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 是直到霍西游问了,金兔才惊觉到,她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抿唇,习惯性的什么也不想说。 她太习惯这样子了;只要一提起桐城金宝钱庄的金家,人人都艳羡她这个六代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当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 确实也是如此。 身为家族中唯一的掌上明珠,还是最小的那一个,不管是本家还分家,人人都当她是心头肉,宠着、护着、溺爱着,但…… 她容易吗? 就拿逢年过节时的家族聚会来说好了。 吃了三叔家的小堂哥特意为她张罗来的松子糖,那么二堂哥带来的桂花糕,她没尝上几口是要如何交代? 接着,对着大堂哥神秘兮兮拿出来、说是请人从西域带回的甜瓜糖,她不赶紧吃上几个又怎过意得去? 这还只是三叔家而已。 要再加上二叔家的四个,还有四叔家的三个堂哥,还没正式开饭,她的肚子已经饱到快吐出来了。 到她大了些,开始有嫂子们,麻烦更多。 一下是这个送了玉镯子,那个来条金项炼,不然就是个玉兔装饰的金步摇,或是任何可以想到的兔子造型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道理相同。 拿了这个,不收那个,铁定是得罪人的。 而,她要是收下了,下回见到,她没用上的话,是不是一样得罪人? 偏偏她收与不收,就已经得罪人在先了。 这些个堂嫂们,表面上虽待她和气,但背地里,哪一个不气她、恼她夺走她们夫君的关注? 只是为了展现妇德、妇容及夫妻同心,她们不得不装装样子,一个个想方设法的找不同小礼物讨她欢心。 在这些曲曲折折的利害关系下,她这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容易吗她? 更何况……更何况…… 金兔蓦地睁眼,用最大的怨念瞪视着他。 这一路成长的艰辛之处,只要一想到那最终的大魔王,长久被压抑下的那股子气,对比她一度即将到手的幸福美好生活,这功亏一篑的泄气,让她再也隐忍不住,最终还是爆了—— “说风凉话,都很容易的啊。”她脱口道。 霍西游原就恼怒,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回嘴,这简直是火上添油,让他火大更火大,但不待他反应—— “你们在做什么?” 这阴冽凉薄的声音一出,金兔直觉抖了一下。 说再多也不如让他自行体会,她平日是怎么被过度保护法,她闭上眼,装死,决定装死。 失踪多日的可爱妹妹竟然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就算那男人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也不是金平所能忍受的事。 “霍西游。”冷峻的俊颜满是厉色,怒道:“我一直都当你是知交好友,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这等天理不容的丑事,你怎能做得出来?” 霍西游一脸莫名,臭脸回嘴:“你现在是疯哪一路的?”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赖?”金平一脸的看不起。 那看轻人的态度彻底惹怒了霍西游;维持住理智与文明人的那条线正危险的抖啊抖,抖啊抖的,这抓狂前的一刻,却反倒让他表现出极度的冷静…… “敢问……”霍西游开了口,声音很客气很有礼貌,用一种很嘲讽性的冷静来反问:“你是见到什么?” 金平一脸鄙视,毫不迟疑的指出:“你见我家兔儿秀色可餐,欺她负伤在身,无力抵抗,想在我赶来之前带走她,好来个辣手摧花、霸王硬上弓,将可爱的她据为己有……” “我?辣手摧花?把她据为己有?”一口气给梗着,霍西游险些没被那口气给噎死。 话语让他截断,金平一样不怒反笑,阴恻恻的冷笑道:“我亲眼所见,难不成你想狡赖?” “笑话!”霍西游跟着面色一沉,冷声道:“我没做的事,何须狡赖?” “装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金平轻哼一声,嘲弄道:“很意外吧,我这时的出现?你铁定没料到,从接获水浒的讯息后,我会日夜兼程的及时赶到,在这紧要关头坏你好事。” 闭眼装死的金兔觉得好丢脸。 每次都这样,只要她出什么问题,她的哥哥就是这德行,自己卯起来瞎想一通,搞得大家鸡飞狗跳。 但这回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是个病人耶,还是个从高处落下来的重伤病人,就算运气好些,没摔到乱七八糟、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的地步,但嗑得青青紫紫决计是避不了,再加上看起来就很扫兴的断手,是谁会对这样的样貌感兴趣? 怎么会想到那么离谱的方向?自抬身价也没人抬得这般的高,她光光是听都觉得好丢脸了,他到底是怎么想像出来的? 金兔是这么样的无地自容,霍西游这个被指控的人之恼火是可想而知了—— “金平,你病了。”霍西游肯定了这件事。“脑子有病。” “你这无耻之徒想欺我天真可爱俏丽动人贴心善良又纯洁无瑕兼惹人怜爱的宝贝妹妹妄想趁她伤重毫无抵抗之力的时候对她做那人神共愤极端卑鄙无耻之事竟还有脸回头骂我?”口若悬河,若不是时间不对,金平这一鼓作气的狠劲,也许会换得霍西游的几个掌声。 “我是那种人吗?” “今天以前,我信你是兄弟,现在事实明摆在眼前,西游,你太让我失望了,原来你包藏祸心,是这样欺骗兄弟对你的信任!” 这指控,让霍西游脑内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啪叽一声断裂。 就值这样?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就只值这样? 他老兄不高兴,一个人闷着头胡思乱想了一堆,他霍西游就活该倒楣得全盘接受,背上这些个含血喷人的罪名? “既然这么宝贝,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你就把她给藏着,省得坏人清誉。”霍西游说着,同时很狼心狗肺的抛出手上怀抱住的装死小孩一只。 自幼就学着看不同脸色而卖乖、习惯于夹缝中求生存的金兔险些没让这一抛给吓死。 她前一刻还在紧张这两人会吵到什么地步,没想到下一瞬间她就飞起来了? 她的手还是断的,这霍西游……是有没有这么狠呀? 金兔惊到喊不出声,金平的紧张没比她少,一见她被抛了出来,立马抢上前,要接住他可怜受苦的心爱妹妹…… 霍西游等的就是这时机! 三枚银针飞射出,攻金平之不备,瞬间封了他的穴,就在他赶着接住人的那一瞬间。 尾随银针而至的,是霍西游本人。 他稳稳的接下那个片刻前才丢出去的人……接连发生的一瞬,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间,犹如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 远方,有人在喊着,金兔一度惊到快出窍的灵魂还没归位,就听霍西游开口:“既然我是那种人,这个乱你心神的珍宝就由我收下了。” 金平口不能言,又失去行动自由,冷厉的目光若能杀人,霍西游身上也许已经多了几个窟窿。 “少爷,您到底在哪儿?” 霍西游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下,知晓放任金平一人在原地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抱着搞不清状况的金兔,走了。 金平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他这么多年来视如手足兄弟的人,竟然这样践踏他的信任,这样头也不回的公然背叛他们的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盏茶的时间,紧接着他步伐追出门来找他的仆役总算发现了他,同时也带来了极不好的消息—— 他的亲亲小娘子跑了? 连夜追赶而来的仆役以为他没听清楚,上气不接下气的再禀:“少爷前脚一出门,夫人她行李收收,后脚也跟着走了!” 这女人,竟然是跟他玩真的? 回想起出门前,两夫妻间的争执…… 金平无言了。 金兔睡着了。 毕竟是重伤的人,加上失败的逃亡计划耗去她全部的精神气力,就算知道不可以,她还是在这未知不明的掳人事件里睡着了。 她有些些的懊恼。 事关她人生,她的人生正面临如此重大的转折,还是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那种,她应该要严阵以待,小心厘清才是,怎可以?她怎可以就这么睡着了? 理想与现实如此相违背,让金兔这时面临了不知身在何处的窘境,这让她有些些的气馁,只能亡羊补牢的赶紧补救…… 朝四周看去,竹造的雅致小屋摆设简单,但比起先前屋顶破个大洞的小茅屋,已是十分牢固、看起来很像一回事了。 屋里,除了竹榻上的她,再无其他人影,让她只得忍着全身的酸痛无力起身,把侦查的范围向外扩大。 屋外,看不出所在,入目所及,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林木,时值秋季,落叶纷飞,衬着远山的山景,红的、黄的、那色彩丰富渐层的林貌甚是壮观,别有一番风味,也可轻易想见,春暖时节里当繁花盛开时,是怎般的美若仙境…… 金兔边走边赞叹着,心里想着各种句子,揣想着真要下笔写游记时,该用怎般的形容方式,才能让看见的人体会到她这当下所看见的景色? 她很认真想着她的金兔游记,然后,她看见了他,在不远处湖畔倚着树干垂钓的霍西游。 好吧,该来的还是要面对,就勇敢的上吧! 金兔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其实,若按她的本意,她是不想跟这谜一样的人有太多的牵扯。 她实在是让他那出其不意的一抛给吓到了,她还真没想过,有人会做到这般的绝,把一个活生生的重伤病人当一袋米一样的抛丢出去,即便他事后还是有接住了她。 因为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那让金兔有些怕怕的,但为了自己美好的将来,她心理建设完,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 对于她的出现,霍西游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便继续他的钓鱼大业。 他闷不吭声,选了隔壁棵大树坐下的金兔只得自立自强—— “谢谢。”想半天,只能从道谢开始。 除了因为他帮她的伤口重新又上了药,也因为他让她的人生又再次出现自由的光芒……虽然现在局势不明,还不确定她能不能真的得到自由的生活,但能避去面对自己兄长的场面,总是让人好过的。 所以这声谢,她觉得是应该的事。 霍西游仍是没答腔,整个人就像尊石像一样杵坐在那边。 一时,除了虫鸣鸟叫,无声…… 他不开口,好一会儿后,金兔反倒有些放松了,默默的跟着倚向身后的树干,跟着欣赏这湖光山色。 “其实哥哥他不是有意这样骂你。”状似自言自语,她忽地就说了:“你认识他这么久了,也知道只要事关到我,他就容易失去理智,其实只要让他冷静想想,他就知道他对你的指控有多可笑了。” 金兔叹了一口气,因为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 那些个堂哥们,好歹是逢年过节才要面对,但自家的亲哥哥可不一样,她一年到头都要面对那紧迫盯人的关爱,诸如—— “就像有一次过年时,我吃坏了肚子,哥哥他以为厨师故意下毒谋财害命,揪着厨师要报官去,一堆人拦着他也劝不住,还是惊动了地方父母官。”想起往事,金兔真的觉得很丢脸。 那年,几个堂哥准备的零嘴实在多到过分,金兔就算再怎样小心避免,还是很不幸的开始腹疼、跑茅房的命运。 她已经尽量低调,不希望身体不适的事声张出去,但忍了一天,拉到虚汗直冒、泛白的脸色,以及次数多到叫人可疑的跑茅房次数,还是泄了底。 再之后,就是她无可控制的局面…… 这事霍西游是有印象的。 也忘了是哪年的过年,一个睡到饱的年初三,没想到一大清早就为了一个吃坏肚子的病因给挖起床,当下已经够火大了,还要跟那个有妄想症的人争论是被下药还是吃坏肚子。 真的是想到就气人! “还有一次,我跟着堂嫂们上山礼佛,结果我自己不小心在山路上绊了一跤,堂嫂们知道哥哥紧张我,赶紧让人通报,这下不得了,哥哥一口咬定有人出手暗算,想挟持我,藉以勒索金宝钱庄。” 又是一叹,想到那次的乌龙事件,金兔一样没力。 “那回我跟着堂嫂被迫待在庙里,直到哥哥命人搜山搜了三天确定没有歹徒,才把我们从禅房放出来,也是从那次后,没有一个嫂嫂敢约我出门了。” 要比悲惨,金兔还真想不出,有哪个好命人可以悲惨成她这样子。 “所以你别气我哥了。”回想过往,她只能给他这个结论。 微风吹过,枝桠沙沙微响,忽地有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沉落入湖,四周,除了虫鸣鸟叫,无声…… 毕竟是让金平训练出来的,为了保有安定平静的日子,金兔太习惯察言观色,然后选择最好的应对方法。 她感觉钓鱼的那个人看起来平静,但心情仍不是顶好,想了想,关于自己的茫茫前程,她不觉得这时是很好的讨论时机。 不自觉的放松心情,从来就安于现状,很容易得过且过的金兔跟着放松,享受这湖光山色的天然美景,融入眼下这安宁又静谧的气氛。 明明才刚醒来,但面对这样的风光,这样宁静的氛围,不知怎地,金兔又觉得爱困了。 大大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合了上,最后在衣物披覆身上时惊醒了下。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她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袍,接着朝仿佛没动作的霍西游看了一眼,小小的脸儿露出甜甜一笑,闭上眼,舒舒服服的又睡了。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时能怎么快活,当然就怎么快活的过,一迳钻研烦恼,搞得自己烦恼,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所以金兔就这样舒舒服服的睡去了。 第4章 后来,金兔知道,这竹屋里不光是霍西游与她。 在主屋旁其实还有两户小一些的竹屋,一户是搁置各式药材与炼丹药用的,另一户所住的,是早些年前受霍西游所救之后,从此自愿留守竹屋,为霍西游效力,担任服侍、清洁维护与守护药园工作的哑仆夫妇。 后来,金兔知道他们落脚的所在是霍西游的秘密基地。 这是位于奇莱谷再过一个山头的山坳处,人烟少至,霍西游少年时意外发现此处后,从此筑屋而居,每年春秋或是不顺心时,便会躲到这儿修身养性,顺便看看他植栽的各式珍稀药草。 既然知道了些什么,不回报点什么好似有些不公平。 所以金兔很不好意思的跟他分享了她的逃家秘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件,只是想在还有能力作梦的时候,在这些梦想被完完全全绑死、消失之前,能亲眼见识见识游记上所描写的山川景色,体会一下自由自在的感受。 她说的那时候,霍西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后就再没追问什么,这跟她家里那个事事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哥哥完、全、不、一、样! 但金兔却是开始有些理解了…… 这就是他! 耐性不是挺足,脾气不是顶好,有时说话只能用难听来形容,但真有什么事情,就算再怎么不高兴,臭着脸也是会默默的做。 对人给予无条件的尊重;当然,这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因为没耐性、懒得去管其他人的事。可总的来说,只要对方不主动说的事就不追问,这是让人觉得很窝心的习惯。 这样的性格,也许不是什么温情感性路线的人士,不是个秉烛谈心的好对象,但绝对是可靠的、值得人寄予信赖的朋友,这就是霍西游。 到了后来的后来,金兔知道为了寻药的关系,霍西游很熟悉野外求生的各种技能,可以说是个中好手,当下让她对他的景仰一发不可收拾,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起来,忍不住想找机会偷师,向他求教各种可能会遇到的突发状况,以及该怎么面对与解决的方法。 而,在这偷师的交流之中,再加上吃了人家不少奇珍妙药,连豢养的家禽也吃得七七八八,习惯察言观色的金兔终于慢慢、慢慢的摸清了那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从此过起如鱼得水的惬意山居生活。 钓鱼,她要学。 采野菜,她要学。 装置捕兽的陷阱,她要学。 没错,眼下她确实是只剩一只不太俐索的左手可以用,但她很用心的在观摩学习,很努力的把它们记忆下来。 至于实际操作的部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的。 等手伤痊愈,大江南北任她闯荡时,还怕没有实际练习的机会吗? 眼下,是有什么能学,就赶紧先学起来再说,所以像出门采药这种事,就当是备而不用也好,她也照样要跟……最初的答案当然是不行! 就跟其他事情一样,不行!不行!通通不行! 但既然摸清他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对付他的方式不用多,只要很可怜很可怜的看他一眼,然后可怜兮兮的低下头,故作落寞,接着,他便会凶巴巴的自行改口。 就好比眼下—— “我只是到附近绕绕,看有没有什么草药可运用,你跟去做什么?”霍西游几乎是瞪着她在说。 金兔没说话,像只青蛙那样鼓着面颊,可怜兮兮的盯着脚尖前的地面。 “爱跟就跟!”霍西游很不爽的撂话。“到时在山里走累了,别指望我会帮忙背你回来。” 金兔没敢露出喜色,只能赶紧点点头,表示明白,接着欢天喜地暗爽在心的背着哑婶帮她缝制的万用布袋,喜孜孜的紧跟上。 是不?这头纸老虎,就是这么好搞定的呀! 闲话休说,快跟上去玩。 拿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大概是霍西游唯一的感觉。 他个人一定要强调一下,挟持这只小兔子用以报复金平,让那个恋妹成性的人吃个大苦头,这是他唯一的本意,绝对的!再无其他! 就好比震怒的当下,惊觉这样的兄妹感情会害了这对兄与妹,一定要想办法分开他们……像这种念头,他是严正的、坚决不会去承认它们曾经出现过。 报复! 他一切都是为了要激怒金平、报复金平的无脑指控,才会挟持金平最心爱的妹妹,真的!就只是这样子! 但…… 一阵时日过去,霍西游有时都忍不住要自我怀疑,他挟持回来的,其实是一只猴子吧? 她明明是个重伤过后的病人啊,怎么会?怎么会活泼好动成这个样子? 钓鱼,她要跟。 采野菜,她要跟。 问她这有什么好跟兼好看的? 她说待在屋里头无聊,出门走走总强过待在屋中躺着发呆好。 他认同了,这样说也是有理……他要再一次坚决否认,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 也绝对不是因为他联想到以金平的行径,她以前在金家是怎生被压抑过活,还因为这样而兴起什么鬼同情心。 他只是以一个大夫的医学专业角度,想她多出门走走,训练一下体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才会首肯。 但话说回来,装置捕兽陷阱,她也要跟,到底是在跟什么跟呀? 这应该不是他个人的刻板印象,就理论上来说,较之一般男孩儿,女孩子家,不都是乖巧文静、害羞又内向的吗? 回想过去……以前金平夸起这妹妹时,秀外慧中、宜家宜室、贴心可人等等等,什么天花乱坠的赞美都有,就是没听过好奇心旺盛,体力过人的这一部分。 就先不提她是个女孩儿家好了,要知道,她现在仍是一个养伤中的病人,断手的筋骨还在休养等复原,那日从高处落下而震得大乱的血气也还在调养。 即便有他在,有他开的药方在为她理气养身,但总也不是仙丹。 看着她用单手捡柴枝、枯叶,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就为了烤番薯,或是看着她吃力的用左手挖啊挖的,抓出一只又一只的小虫准备钓鱼…… 姑且不论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一点也不怕脏或是虫子好了。 是哪来的体力? 想想这些日子里,什么都想玩玩、碰碰的她,跟着他满山遍野的四处乱跑,在在都让霍西游忍不住感到纳闷…… 是猴子吗? 要不,是哪来的活力? 金平的宝贝妹妹当然不会是只猴子! 既然是个人,还是个养伤中的病人,问题又绕回了源头——她在金家,到底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啊? 亲眼见识金平的蛮不讲理后,霍西游已经不知道怎么去想像这一部分。 但他将这阵子的一切全看在眼里,看着她出门像条龙,入门像条虫……这不,闹着要跟他出门采药,说要多学习学习的人,这会儿入屋不久,他才刚要帮她看看断臂复原的情况,她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所以,猴儿样之下的她,其实还是累的嘛! 如果她的体力全由那份新鲜感做为支撑,足可知她以往闷在金家当千金小姐的日子,应该不是多顺心如意的生活。 物极必反。 在这些时日里,霍西游多少捉摸出,她该是被闷到一个极限了,才会断然的包袱收收离开金家,只是一连串的阴错阳差,让她这会儿得在他这儿窝下养伤。 那么,她何时要走? 霍西游知道她一定会走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当然,他要再一次否认,他绝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对她的了解,全是因为事情明摆在那边,让人一眼瞧了就明白。 也就是因为明眼人一瞧就明白,所以他才会断定她离开的必然,猜想会发生在何时。 这绝不是因为他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只身在外,到时要怎么照顾自己,或是真有什么问题,他怎么跟金家交代的那些事,真的!这绝对不是! “啊!我睡着了吗?”某只打盹中的小兔子忽地惊醒。 “疼?”解下布条,正在测试她手臂伸展功能的霍西游冷淡问。 金兔看着被包吊在身前足足有一个多月、如今整个呈现不自然细瘦模样的右臂,试着自行伸直手臂,说道:“是有一点……噢!” 不只是有一点点! 已经僵化的肌肉不但没什么气力,硬要伸直的话,会有一种让人想问候他人娘亲的疼,那可不是一点点就能交代过去的。 “这是正常的。”霍西游也知她不适,说明道:“先前为了让伤口养肉,让断骨顺利接回复原,一条手给固定这么久的时间,筋肉都僵死了,不痛才怪。” “……”是这样的吗?金兔有些些怀疑。 “试着动动手指头。”霍西游下指令。 金兔听话的动动五只指头;有些使不上力,但勉强还行。 “握拳。”霍西游再次下令。 这次要用上的气力又大些,但还难不倒金兔。 “成了。”霍西游宣布:“接下来只要花时间活络僵死的肌肉跟关节活动力,经过一段时间复健,你这条手臂就是保住了。” 那她是不是要回一句“谢主隆恩”? 金兔想了想,最后只能点点头,应了声:“喔。” 霍西游也没说什么。 要他说的话,他一定会强调一下,他这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毕竟事关他的专业,怎么说都是他接的手骨,起了个头,他就会负责到底,他可是有他的医疗品质跟名声要兼顾的。 所以,他绝不是为了金家或是其他什么见鬼理由在拖延时间,也绝没有因为有这完美的理由留人而松了一口气。 真的,他没有。 左右为难,管三国正彻底体会什么叫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这件事。 金平初初登门求救的时候,他一得知金兔妹妹遭到匪徒挟持,当下虽然没办法达到感同身受的地步,但基于兄弟情谊,加上跟金兔本就投缘,他确实也同感义愤填膺……直到他得知挟持的人是霍西游。 这怎么可能?! 管三国第一个念头就觉得不可能。 特别是金平悲愤交加的指控他们的兄弟霍西游是怎么狼子野心,为了拐走他家可爱的小兔妹妹又是怎样的心计毒辣,最后还使出小人步数,利用金平的弱点,成功挟持走了怎生百般无助的小兔妹妹,然后又是如何如此的歹毒形容语句下接一百零八句。 拜托! 现在说的是霍西游,是他们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兄弟霍西游耶! 打小互相认识也二十多个年头了,兄弟们除了年少时习艺而各自东西,其余时间皆玩在一块、厮混在一块儿的,别人不了解就算了,但他们自家兄弟,还会不了解彼此吗? 西游这人,除了所学的医学强项,对以外的事务确实是较没耐性一些,脾气似乎也不是顶好。 虽然模样生得极好,可惜却不是个常笑的人,加上说话的语气内容往往不是很好听,就外人来看,似乎真是个不好亲近的人,但实际上只要相熟一些就晓得,被美喻为桐城四少的他们四个兄弟里,最心软重情的人就是他。 这样的一个人,管三国不管是怎么想,都不信金平口中说的万恶罪人会是他们那个兄弟霍西游。 而且只要再想想金平对小兔妹妹不正常的宠溺与关爱,对于那些骇人听闻的指控,管三国很自动自发的打了折再打了折,不是很想理会。 两边都是自个儿的兄弟,所以这件挟持小兔妹妹的事件,他原本不打算做任何表态牵涉其中。 但小兔妹子确实是让霍西游给带走了,而偏偏很不刚好的,金平把事情闹大了,霍家人也知晓了儿子拐走人家闺女的事,再加上西游家里的老奶奶病重,霍老爹说恐怕时日无多,因此亲自开了口,要他帮忙寻人。 到这地步,他能推辞吗? 所以,动用所有关系、总算找出藏身之处后,他只得出马了。 再然后…… 他就在这里了。 管三国很尴尬的僵站在竹屋外头,因为屋里头飘出的诡异喘息声而陷入进退不得的尴尬当中。 “好紧。” “痛……”细细的呻吟,听得压抑声低道:“西游哥,不成的。” “忍忍。” “不行,好疼。” “太紧了,得再适应会儿。” “这不成的。” …… 管三国无言。 听着屋里头断续飘出的淫声浪语,那张稚气的娃娃脸直胀个通红,生平头一次,管三国对习武后过人的听力感到难为情,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场面。 这、这……这也太尴尬了! 管三国面色青黄不定,而心里更感意外的是,西游跟小兔妹妹竟然真发展成那样的关系? 唔……应该是那样的关系没错吧? 毕竟没听到尖叫或是抗拒声,这应该是情投意合下的男欢女爱无误,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管三国不管怎么回想,都不记得以前西游是何时有特别搭理过小兔……莫非……他们一直就表面装着没干系,台面下却持续秘密进行他们的地下情? 还是………爱情真像暴风雨,来的时候让人挡不住? 尴尬的场面让管三国思绪混乱,最后,在“安静的等屋里办完事”与“乱人好事的扫兴鬼”当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想想实在太尴尬,最后只能鼻子摸摸退到三丈外,决定等屋里人先完事再说。 人倒楣时,真的是吃烧饼都会咬了舌头,管三国才刚打定主意,这一退却一脚踩上一截细枯枝,干枯的枝节断裂声并不大,但足以惊动霍西游这样有点底子的练家子。 “谁?” 面对屋里的询问,管三国无奈回应:“是我。” “三国?” “三国哥哥?” 听得大小不一的惊诧,管三国一脸尴尬,对着里边的人道歉:“抱歉打扰你们好事,我等等再来。” “什么好事?”霍西游质疑。 管三国听到疑问声伴随着移动,连忙在屋外制止:“西游你现在跑出来不太好吧?” 竹制的门扉咿呀一声的被拉开,管三国直觉避开目光不敢直视,就听霍西游问:“是哪里不太好?” 这么开放?兄弟在这种情况下袒“裎”相对? “兄弟间不计较,你也顾虑一下小兔的想法。”管三国十分君子的继续回避目光。 “三国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屋里的金兔好奇的问。 听得金兔的声音,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原本就别过头的管三国这会儿更是扭头扭到快抽筋了,怎么也不敢看向门的这一边,就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只见那张娃娃脸满是尴尬之色,困窘的开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要选这时间来的,你们也晓得,这个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我其实……真的,我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管三国知晓自个儿有些语无伦次,只得敛了敛心神,重新再来一次。 “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说话?”他要求。 世风日下,虽然管三国一直就知道自己很有亲和力,但眼下这样的亲,实在不是他能承受的。 “你发什么傻?”比起他的到访,一连串让人不明所以的对话,当下这无厘头的请求更让霍西游感到莫名其妙,没好气的问:“谁没穿衣服?” 真要他说这么白吗? “难道是我吗?”管三国没好气。 “不然会是我吗?”霍西游比他更没好气。 那种不耐烦的语气,是管三国所熟悉的,每当霍西游认定“答案就明摆着的”、“别闹”的时候,他都会冒出这样的语气。 真的是误会了吗? 管三国有所怀疑,只得很小心,再小心的缓慢回过头,在紧张又怕受伤害的心情中,看见了衣衫整齐的霍西游。 “三国哥哥,到底怎了?”金兔对于他一连串没头没脑的话,着实捉摸不到边际。 顺着发问,管三国朝屋里望去,坐在竹桌前的金兔眼眶湿润、两颊红扑扑的,额上微微泛着汗珠,右臂瘫在桌面上,姿势有些些的扭曲……但整体来说,衣着也是端庄完整,不像正在进行苟且之事的人。 “她这是?”管三国重新组合所接收到的讯息。 “她一条断手才刚把肉养全,不做点额外的训练,复原的效果也是有限。”霍西游简单提了下。 金兔可怜兮兮的补充道:“西游哥哥说要趁着伤刚好的时候做练习,不然拖久了,想再补救也救不回来。” 在这之前,金兔从没想过,只是将手臂伸直这般寻常的动作,如今竟会是这般的累人。 到底是被绑着固定了一个多月,就算两日拆开换一次药,但每次换药时总是大费周章,小心翼翼的没敢让她动到伤处。 这会儿肉养全了,筋骨血肉都各就各位了,但是她弯曲的肘关节也固定得很顽强了,连着好多天靠着霍西游从旁协助,以外力帮她慢慢把手拉直,这会儿才总算让她的手臂能接近打直的状态,但其实还是紧绷得不像话,无法灵活动作。 管三国是个真功夫的练家子,对这些伤筋断骨的医护处置多少也有点了解,听他们这么一说,大抵也明白他们正在进行的事,那跟他方才的想像何止是天差地别,是极为惊人的误会。 但不重要!只要不说出来,那一点都不重要! 就让这没人知晓的可怕误会一场,随风而去,让它而去…… “闲话休说。”清了清喉咙,管三国就当彼此寒暄客套过了,直接导入正题,问道:“我想,我的来意很清楚,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整个消褪而去。 金兔的脸整个垮了下来。 霍西游的面色同样一沉。 这不用多说,他们两人也知,有人讨了救兵,这救兵来逮人了。 那人更不用说是谁了。 铁定是金平! 第5章 轰隆隆…… 雷声,向晚的大雨前,破庙内。 金兔圆滚滚的大眼睛滴溜滴溜的转着,确定管三国捡柴薪未回,贼一般的摸到拆了破桌脚准备生火的霍西游身边。 赶了大半天的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单独跟霍西游谈谈的机会,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说起来也是好运,雷声隆隆,雨丝渐飘,在大雨真正落下之前,竟让他们赶路的一行三人巧遇这间破败的山神庙,得以遮风避雨暂度一夜。 而且最美妙的是,管三国还自愿去捡夜里御寒用的柴火,让她总算逮着了同霍西游单独谈话的机会。 再次的左右看看…… “西游哥哥。”她压低声量,贼一般悄声说道:“我知道,霍奶奶病重,你是一定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这事儿已无关打不打得过管三国了。 虽然说在桐城四少当中,有武痴之名的管三国本来就没人打得过他,但很显然的,霍奶奶病重,一脉单传的霍西游一向事亲至孝,备受霍奶奶疼爱的他铁定要赶回去看她老人家,没有第二句话。 但也是因为这样,金兔的处境就显得尴尬了。 她是一个立志云游四海,写一本金兔游记的人,是个好不容易才逃离家,远离兄长紧迫盯人、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关爱,有那机会完成梦想的人。 先前她伤得最重的时候,一度以为功败垂成,就要让哥哥给抓回去了,但没想到老天助她一把,霍西游与兄长反目,一时恼怒下带走了她,让她的伤有人照料,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在养伤那段时日的相处,她对霍西游的个性也有了基本了解,知道他面恶心善,并不是一个不能商量的人。 因而她一直打算待伤好之后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说上一说,让她得以接续一度中断的计划,可以再一次出发,去完成她的梦想……按她的预定,事情就该这样发展才是。 但哪想得到呢? 才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管三国出现了,理所当然是受了她家兄长所托,却没想到同时还为霍西游带来霍奶奶病重的讯息。 假若只是她哥哥金平的委任,她还能赌上一赌……赌霍西游还在火气上,为了那口气而保下她……当然,这赢率很低。 姑且不论霍西游那口气是咽下了没,真闹到要动手的地步,霍西游是决计打不过武痴管三国,所以她真要赌的话,也只能赌在霍西游余怒未消,帮她动之以情或怎样的。 希望非常渺茫,但那总是个希望! 可偏偏,因为霍奶奶重病的事乱了霍西游的心神,让他归心似箭,她压根儿没机会说话,就只能跟着一块儿上路……可是她不想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呀! “我先前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我的梦想。”不知管三国何时会回来,金兔没时间犹豫,只得挑重点赶紧说了:“我会离开家里,除了哥哥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想要云游四海,写一本游记。” 挑眉,霍西游有些意外这只小兔子竟然挑这种时间要跟他谈心?聊梦想? “所以我不能回去!”金兔直接跳到结论。“西游哥哥,这事对我很重要,我一定得找机会走,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霍西游一边生着火,貌似不经心,却是跟上了她要表达的内容。 白烟轻飘,他整合所得,接着开口:“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因为有梦想要实践,所以想要我同意你,让你趁三国不在的时候离开?” 点头,金兔好用力的点头,觉得他真是她的知己,竟然一说就明白。 不料,霍西游却是接着再道:“你觉得,在这种大雷雨的夜里,我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在山里头乱闯?” 金兔噎了噎,好似没想过这安危问题,心里头也因为这话而凉了半截。 她太习惯看人面色、也太习惯去猜测他人的言下之意,按他的话来论,他是不可能帮她、眼睁睁的让她离开了…… 张口,她想说点什么,但能说什么? 天色确实已晚,外头雷声隆隆、雨丝渐飘,一会儿大雨就要倾盆落下,她真这时候走人,一个女孩儿家在入了夜又大雨的山林里,确实是不智之举。 但她真的能就这样噤声,什么也不说吗? 她的浪迹天涯,她的云游四海,她梦想着要书写成册的金兔游记,她一切一切的梦想,要是这时不想办法争取,她可以想像乖乖回到家里之后,她想再像这次一样脱逃成功,将是难如登天了。 霍西游看着她像只被钓上岸的鱼那样,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似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为难样,不知怎地,心里头就软了半分。 “金平不会对你怎样的。”拨着微微兴起的小火苗,他故作冷漠的出言安慰。 “……”她闷不吭声,样子甚为落寞。 “他有气,也只会对着我来,以后我同三国跟水浒说说,让他们有机会的话多带你出门走走便是,事情不会太糟。”霍西游说着,但他个人一定要强调一下,这是随便说说的安慰,并不是他暗自为她盘算过了。 金兔闻言却更丧气,低语道:“你不明白。” 霍西游瞄了她一眼。 “我今年十八了。”她说。 “又如何?” “因为哥哥舍不得又从中作梗的关系,我在家里多留了两年,要不,两年前开始,便有媒人上门说亲了。”她又说。 她要不说,他还真忘了一般女孩儿大多十五、六就嫁人的这回事,十七已经算晚了,更何况是十八岁。 “爹爹常说哥哥会害了我。”叹息,金兔幽幽说道:“因为不管找什么对象,哥哥总有意见,而且挑了一堆毛病后还会回过头来责备爹爹,说我们金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儿,做什么随便找个阿猫阿狗的想把女儿嫁掉,最近他们为了这个,吵闹得更厉害了。” 确实,以十八岁来说,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但就算她这时明说了,霍西游一样很难想像,眼前这水灵的小丫头变为人妻、变为人母的模样。 在这一点上,霍西游很不想承认,但他跟金平一样,不觉得有必要为了嫁人而随便找个人把她嫁掉,因为她明明就是个小丫头的样儿啊! “你很想嫁人吗?”想半天,霍西游只能挤出这个疑问。 “问题不是这个。”金兔哀怨的瞟了他一眼。 “所以是?”霍西游愿闻其详。 “问题是,如果我不赶紧抓着机会去实现我的梦想,等爹爹、哥哥他们争出个结论,找个他们都中意的对象,把我给嫁了,我更加没机会去游遍五湖四海,那金兔游记就不可能集结成册了。”她好沮丧。 霍西游没接腔,因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火光下,她水灵的模样显得有些朦胧,既荏弱又无助,霍西游开始明白,金平那家伙会这般牵挂又放不下这个妹妹的由来。 他想,如果他也有个水灵娃娃似的小兔妹子,就算没金平那么病态,也会是个保护欲过剩的兄长吧。 “西游哥哥,你有梦想吗?”金兔忽地问。 霍西游又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低声又道:“那你知道梦想在眼前,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感觉吗?” 这问题,霍西游很难答她。 “你们男生最好了。”她叹,重重的一叹,可怜兮兮的嘟囔:“如果我也是男孩,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直觉皱了眉,因为霍西游很难想像,小兔妹子变成小兔弟的场景。 看着她一脸绝望,沮丧又落寞的哀伤模样,霍西游虽没说什么,却是打心里觉得同情。 但也只是同情。 要不,他还能如何? 本以为功败垂成已经是人生中最糟的一件事,情势不可能更糟了。 但金兔错了,她知道错了。 原本还暗自庆幸,由于兄长金平追妻在外未归,算是整个不幸中的大幸,面对的只是爹亲这方面的责难跟一人份的亲情大爆发。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家老爹竟然加以利用长子不在的大好时机,一边老泪纵横的对着她上演亲情爆发的戏码,一边就宣布了她的亲事。 订下来了? 她那因为父子俩一直达不成共识而延宕两年有余的亲事,就这么的给订了下来? 对象并不是别人,而是霍西游。 这对金老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混帐可是败坏了他们金家宝贝女儿的名节,让他负责还算是便宜他了。 听得老爹宣布这消息的时候,金兔给炸得满头生花,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但瞬间又觉得应该没关系……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就觉得霍西游绝不会放任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 但她再一次错了! 霍西游竟然容许了这件事的发生与进行,任着两家大人欢天喜地,以破除常理的快速在张罗这场喜事。 这一定有鬼! 金兔合理怀疑自家老爹是向霍家施加了什么压力,逼得人家不得不首肯来娶她,毕竟霍家奶奶病重,正是劳心伤神、全力照护老人家的时候,这哪是办喜事的时机? 不料,经由金兔想方设法打听的结果,就因为霍家奶奶病重,霍伯伯打着冲喜的如意算盘,一听自家老爹登门要求个公道,这简直是一拍即合,两兄弟当下欢天喜地的便挑起了日子,订下了这门亲事。 那霍西游呢? 霍西游都没意见的吗? 随着婚期的逼近,金兔坐立难安,对霍西游是打心底感到亏欠。 毕竟对他而言,她真的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灾难,他从头到尾就只错在做人太好,基于道义不能放任不顾,却得背负诸多不实的罪名,连毁她名节这种事都能赖在他头上。 如此又这般,对他,金兔怎能不感到抱歉?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生平第一次,她衷心祈求,希望总是唱反调的哥哥金平能赶紧回来,希望这个总是过度保护她,万事都想得特别夸张的哥哥能再次发挥他的想像力跟三寸不烂之舌,阻止这场婚事进行。 对霍西游,她不想欠下这么多,所以老天爷,求求行个好,快让哥哥赶回来阻止……阻止这一切…… 有钱好办事。 霍西游一直就知道金家钱多,但没想到会多成这样。 要他猜想,一般正常的婚事从说媒、订亲到完婚,该有许多细节要筹备张罗,理论上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准备才是。 没想到,金家有钱好办事,在全体总动员之下,竟没几日就张罗出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身为主角新郎的他也不太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负责在指定的日期出现,穿上衣裳准时辰去迎娶即可。 他觉得很蠢,那一身行头。 但没办法,习俗如此,再怎么蠢,也只能忍耐,然后得一路忍耐到宾客受够了他的白眼,总算愿意散去时,他才得以从这愚蠢的新郎倌角色中解脱。 但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真正最困难的部分到来了瞪着那孤伶伶坐在床沿边的人儿,瞪着覆住面容的红头盖,霍西游是真正的正视到,这是多么尴尬的一刻。 但他从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对霍西游来说,就算是这么尴尬的场面,拖久了还不是得面对? 所以他只迟疑了一下,本着早死早超生的信念,以壮士断腕的精神挑去了那层红头纱,然后,看见那个哭花一张脸的小兔子,傻眼。 泪眼蒙胧,重见光明的金兔直觉地看向光源,浑然不知自己一脸的狼狈…… “这是干么?”霍西游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眼前人儿一脸的悲惨样。 正无声哭得嘴唇一抖一抖的金兔反应不过来,配着一张花到凄惨的妆容跟悲惨的表情,综合起来的滑稽感太过荒谬,霍西游再也忍不住,这回直接喷笑出声。 他这一笑,让金兔更加一头雾水。 在她内心世界中,她是感到那么样的绝望悲惨,对他的亏欠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怎么对方却是大笑给她看? 现在是怎样? “嫁我也没这么惨吧?”霍西游好笑也好气,片刻前的尴尬感早烟消云散,找了帕子沾水后,很有良心的帮忙整理一下那张哭花的妆容。 金兔傻乎乎的任由他帮忙擦拭一脸的残妆,想好久,在素净的脸蛋重见天日时,她只想到一个问题:“你不生气吗?” “为何?”扬眉,因为这问题。 “我爹逼着你认罪,逼着你娶我……”说起来就觉得悲惨,眼泪又滚了出来,金兔好可怜好可怜的说着:“我本来以为,哥哥会赶回来阻止……” 当年娘亲因病离世前,将年仅一岁的她托付给长子,要他代为照料这无缘的稚女,金平奉如圣谕,从那之后一直兄代母职,觉得照顾这唯一的妹妹是他责无旁贷的责任。 因为一直被那过度的保护欲给照看着,金兔是真以为兄长会赶回来阻止这一切的,却没想到…… 吸了吸鼻子,她万分委屈的倾诉道:“爹爹好似压着消息没让哥哥知道,他没能赶回来阻止这一切,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霍西游没想到她竟是在烦恼这种事情,觉得恁地有趣,执着帕子的手往她额上轻捶了下,随口道:“哪那么严重?” 脑门上的那顶风冠分量不轻,本来就压得金兔要喘不过气来,他这一敲,让她重心顿失,哎呀一声惊呼下,整个人往后栽去。 意外来得这般突然,她的惊呼配着两条在空中乱踢的腿跟翻飞的裙摆,画面甚是离奇,逼得霍西游再次大笑出声。 “西、西游哥哥?”金兔受惊。 先前在她失败的离家事件里,虽然因阴错阳差的关系,两个曾同舟共济过一段时日,她可从没见过这么爱笑的霍西游。 定眼一看,他面色微红…… “你喝酒了?”她合理怀疑他是喝醉了。 霍西游想了下,答她:“是喝了几杯。” 那到底是几杯? 对于他一板一眼的回答,看似清醒,但金兔是真觉得他醉了。 正常情况的他,别说是这样的笑,怎可能这样规规矩矩的答话? 所以他是一个喝了酒就变轻松,而且很好说话的人? “那,我跟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那么紧张。”霍西游拉了她一把。 待金兔坐起,他很顺手的动手帮忙拆解那项看起来极具分量的凤冠,边道:“不就成个亲而已,就像三国他们说的,这事在每个人的人生里总会发生,只是时间早跟晚的分别罢了。” 金兔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并不只是你,我家里的人总有一天也会逼我面对,只是它刚好在这时发生而已,我想过了,与其被啰嗦个几年,最后跟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姑娘在一块儿,还不如跟你成亲算了。”霍西游说得一派轻巧,好似在讨论天气如何,而不是两人的终身大事。 但他确实是认真的。 只听他很认真的跟她分析道:“其实你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同你成亲,不但同时解决你跟我的终身大事,一来还能安抚你爹、顺他的意,同时圆了我爹的愿、解了我奶奶的一桩心事,你说,有什么不好?” 被他这一说,一举数得,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好,但……金兔总觉得怪怪的,无法打心里高兴起来。 这意思是,她是个工具吗? 那这样的婚姻又算什么呢? 霍西游浑然不觉她心中有异,很自然的接着又道:“更何况,你不是有梦想,想出门玩吗?” 金兔怔了怔,没想到话题兜回到她身上。 “跟我成亲后,你是我霍家的人了,金平再也管不着你,等过阵子奶奶的病情稳定下来,只要不是太险厄的路程,我出门采药时可以带着你一块儿。”霍西游说着他的盘算。 在这一刻,金兔是震惊的。 她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这人顾虑到了所有人,而这个“所有人”里面,竟然也包含了她? 他记得,竟然还记得她的梦想,而且也愿意帮她实现梦想…… 忽地,好想哭。 金兔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这当下,知道有人把她的梦想当一回事,甚至是放在心上代为盘算,这让她心口涨了满满的感动,直让她想哭。 “其实我有想过要往西域一趟。”霍西游忽地又说,但这回倒像是自言自语了,就听他说道:“那边的用药情况我一直很好奇,想去看看,等我打探清楚,路程不是太艰险,也许能带你一块儿去瞧瞧。” 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霍西游故意板起脸,装着恶狠狠的样子强调:“我这绝对不是专程为了你,你只是顺便的,是顺便的而已,知道吗?” 这话说得有些慢了,金兔已经摸透他装凶恶之下的烂好人之心,无法想像,这世上怎会有人善良得有如他这般? 他总是惦着别人的事,就算表面上装得不在意,却总是放在心里想办法给予帮助,但又偏爱装着凶样,不希望别人对他的协助挂怀于心…… “那你呢?”在涨得满满的惊喜与感动中,金兔突然想到,这件亲事中,他顾虑了所有的人,含括了她的梦想,却独独没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霍西游确实是醉了,无法反应金兔的疑问,一本正经的回应道:“我觉得有一点累了。” 身为一个受过良好闺女训练的新嫁娘,按着所受到的教育,金兔很自动自发的赶紧起来为他更衣……更衣?! 是直到这时候,金兔才慢了好几拍的想到那神秘的洞房花烛夜的问题。 她一张俏脸胀得通红,关于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这个部分,她、她、她……她还没足够的心理准备,不太确定是要怎么进行,甚至是该怎么开始呀! “你睡过去点。”霍西游说了。 金兔乖乖的往床里边滚了过去,心底,是紧张又怕受伤害…… 霍西游在床的外侧躺下,说道:“小兔子,虽然我不太确定成亲这件事,在拜完堂之后的日子该是怎样,但你放心,我会尽量让你过得更好,不会比以前糟的。” “谢谢。”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金兔只能谢谢他。 “不用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你也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金兔很直接的回应,讲完才发现,这种话用在洞房花烛夜好像怪怪的。 实在不确定他还会再讲什么,金兔等着……等着……没有了! 看着睡着的他,金兔吃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这样? 睡觉?! 这……所谓的洞房花烛夜……那个……传说中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该说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摸了摸鼻子,金兔跟着在床内侧躺了下来。 烦恼这么久,折腾了这么多天,她真的是累坏了。 睡觉就睡觉吧。 睡。 第6章 新嫁娘的婚后第一日,对金兔来说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这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就算连日来的忧心跟疲累让她极需睡眠,她也不应该犯这个错。 在初醒之际,发现身边有个人,她一时惊慌尖叫了一声是她犯下的第二个错,就算这种事对她来说再怎样陌生,初初醒来发现自己窝在某个人的怀抱着实吓坏了她,她也不应该这样落她新婚夫君的面子。 接下来,她也不愿去回想,给公婆奉茶时绊的那一跤,飞抛出去的两杯热茶烫着了公公婆婆是有多丢脸了。 她沮丧得好想哭,却得强打起精神跟着去探望病重的奶奶,结果,她这个顶着冲喜名义的孙媳妇才刚进奶奶的房门,小心再小心的端着一杯热茶,听话的要装装样子,进行奉茶仪式……奶奶吐血了。 金兔简直要吓坏了! 那个原本安详躺在床榻上的老人家,在她接近的那当下,忽地像鱼那样弹了下,硬生生的喷了一口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血被喷出的当下,金兔惊得动弹不得,最后当然是一阵的兵荒马乱,结果她压根儿还没弄清状况,就给请出了房门。 搞到这地步,她都开始要自暴自弃,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怎样的孽,这辈子命运要这样作弄她? 场面闹成这样,再来她是要怎样当霍家的好媳妇呀? 只有侍女陪伴的金兔忐忑不安,越想心越乱,完全不敢想像接下来的命运…… 忽地,紧闭的门扉咿呀一声开启。 那酒醒后就恢复正常,板着一张脸的霍西游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得金兔一脸戒慎恐惧,深怕才嫁来的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成为弃妇。 “怎坐在这边?”看见她可怜兮兮的坐在小院的一角,两颊让日头给晒得红扑扑的,霍西游直觉皱起了眉。 “回少爷的话,少夫人说想在这边等您出来。”随侍在侧的小女婢怕被迁怒,赶紧回话。 “不是说了让你回院落去?”霍西游不明白她在这边傻等的用意,打一开始,他就让她回他们的院落去了。 “我、我想知道奶奶她怎么了……”越说越小声,金兔已然快让心里的挫折感给击败,眼睛一红,好可怜好可怜的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一定要相信我,奶奶突然吐血,我也吓了一跳……” “说什么呀你?”霍西游一时反应不过来,不太确定她到底在说什么。 “金兔啊,你真是我们霍家的福星啊!”尾随儿子出来的霍老爹看见新媳妇,一脸喜色。 “就跟西游说别不信邪,冲喜绝对是有效的,他还不信。”霍夫人呵呵笑,非常豪爽的在儿子背上用力拍了三大下,示威道:“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别闹儿子了,还得给娘准备汤药去。”霍老爹以正事为先,对儿子交代道:“媳妇对家里还不熟悉,你带她四处走走绕绕去,奶奶的事就甭操心了。” “今天就先饶了你,不跟你计较了,带媳妇去玩吧。”霍夫人嘴里说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炖哪些汤品来为婆婆补身。 两老嘀嘀咕咕商量着该准备些什么,就这样走了,金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最后只能一脸茫然的看向霍西游。 什么情况? “奶奶没事了。”见她一脸狐疑,霍西游解释:“原本脉弱,只剩一口气,但有点邪门的,刚那口瘀血吐了出来,凝窒的血气又开始运行,只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就没什么大碍了。” 金兔神情明显松了一口气,问:“所以不是我害的。” “怎么会是你害的?”霍西游对这假设感到诧异。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勾起金兔满腔的悲怆,一脸悲惨的倾诉道:“我刚刚、刚刚还以为是我害的,正在想,我完蛋了,才刚结亲第一天就害奶奶吐血,以后该怎么办……” 按霍西游的个性,这般不切实际的想像让他听了,不但是嗤之以鼻,还会骂声无聊了事。 但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看着眼前一脸可怜兮兮的金兔,平时该会有的不耐烦不见它出现,相反的,他竟然觉得这小兔子怎会这么可爱……他刚刚是不是用了 “可爱”这个字眼? 霍西游对这情绪感到有些古怪,特别是心里头那股很想捏捏她面颊的想法,让他有些不适应,只得赶快转移注意力说道:“没的事,别胡思乱想,爹娘迷信得很,对今天的事,都觉得你是带来福气的好媳妇……走了。” 金兔还愣头愣恼的,就让霍西游给一把拉了起来…… “我带你在府里绕绕,等等出门走走。”他说。 金兔看看他,再看看被握执的手,晒得红扑扑的面颊看不出异样,但心底兴起的臊意可是骗不了自己。 “走吧。”霍西游好似无感,将她拉起后便松了手,率先要走。 忽又停下,然后看向被她拉住的手。 接着,视线再上移,看向神色不甚自然的她……一样是红扑扑的面颊,但较之方才,却多了几分扰乱霍西游视听、但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的风情,看得他没来由的感到不自在,当然,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受到了影响。 “走吧。”金兔小小声说。 霍西游没说话,却也没甩开她的手,只是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后闷着头,静静的、静静的牵着她前进。 成亲这件事,霍西游事后发现,他把它想得太简单了。 会认下这门亲事,最初原因真的就是省麻烦。 想想,正如管三国劝他的话那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亲这事是迟早要发生的。 虽然说是早跟晚,可他这时若认下这个小妻子,就绝了往后注定会被叨念的后患,而金家老爹不会再烦人,自家一头热想着要冲喜的爹娘也不会一天到晚指桑骂槐的嫌他不孝、怨他不肯为奶奶做点什么。 除了全面解决长辈造成的所有问题,额外的,还能帮金兔远离金平的掌控……这么多、这么多的好处明摆在眼前,他要真不知变通,那铁定是脑子有问题了。 霍西游自认想得透彻,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但他没料到,成亲带来的不只是名义上多了个妻子,而是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就多出了那么一个人。 他不会傻得去承认自己酒量不好,其实他不太记得成亲那晚的事。 他只知道,隔日他是被她的尖叫声给惊醒。 别说那只小兔子让他给吓到,他对身边多了个人也是大吃一惊,只是他功力够、掩饰得很好,没让那只小兔子发现他的惊吓。 好好的床上会多一个人出来,霍西游委实不适应这样的事。 他知道那只小兔子其实也很不习惯,每晚要入睡前,她总是僵硬得有如死尸,直到累极入睡后才得以放松。 而他的烦恼,就来自于她入睡后。 他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天冷的关系所造成的,每每她熟睡后,总会习惯性地滚向他,紧挨着像是找到暖炉可取暖的小兔子那样,沉沉的睡着。 这可苦了他! 平常没发现,夜里头知觉格外敏锐,当她像颗小球般紧挨着他时,香香的、软软的,那气味与柔软的触觉,让他极为不自在。 当然,他定力足,表面还是不动如山,只是这事着实让他适应了好几天,搞到他都快严重睡眠不足后,他总算开始习惯,在那只小兔子滚过来紧紧挨着的时候,如常入睡。 之后,越是相处,霍西游越是觉得不对劲。 他看着她的时间,是不是多了一点? 陪着她四处玩的时间,是不是也多了一点? 她是不是开心?是不是欢喜?他也太用心在注意了吧? 霍西游是个警觉的人,其实有察觉到不对劲,但真正让他感到紧张的就在这里。 他明明觉得不对劲,却又无法自抑,这才是问题的严重所在。 每当她对着他甜甜地笑时,那无比可爱的笑容,让他打心底感到愉快,愿意想方设法的让她露出那样的笑。 当她因为新奇的事物而面露惊奇时,稚趣逗人,总让他不自觉面露笑意,好想摸摸她的头,捏捏那软呼呼的面颊……多可怕,他这是怎么了? 霍西游对这些现象感到不解,也曾想要逃避,猜想彼此拉开一点距离也许会好一些? 但事与愿违。 每当她兴高采烈唤着“夫君”、“夫君”的时候,想想的事就变成了想想,他无法狠下心拒人千里之外,而且总惦着她才嫁入霍家,一个女孩儿离开自幼熟悉的家园来到新环境,内心定是感到害怕。 身为一个比较起来,她较为熟识的人,他怎忍心拒她于千里之外? 因而,“保持距离”的这件事便一直没办法做到。 其实霍西游也不太确定,她的“西游哥哥”怎地变化成了“夫君”? 忘了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回想起来,只晓得她含羞带怯的喊成习惯后,倒也很适应,就开始“夫君”、“夫君”的唤他了。 所以,在她甜甜蜜蜜的喊着夫君,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下,他尝了她生平第一次洗手做羹汤的可怕成品。 也在她失望的眼神下,说了违心之论,睁眼说瞎话的赞她极有创意,日后定有极大的成长空间。 把黑的竟然说成了灰的? 霍西游其实隐隐感到不安…… 再这样下去,他跟恋妹狂金平有什么两样? 霍西游烦恼,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我嫌恶心情,他烦恼。 金平的满腔怒火,仿佛地狱的烈焰,烧得他快发狂。 怎么可以? 他家老爹怎么可以这样做? 是兔儿,是他们金家有如心头肉一般的小兔儿,老爹他怎可以做出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竟刻意隐瞒他,迳自作主把他们家可爱的兔儿嫁给霍西游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金平深深感觉被背叛,而且还是亲情、友情以及爱情的三重背叛。 他不明白,他们怎能如此对他? 一个原先是他的挚交好友,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他结发与共、珍视逾命的妻子,但他们三方竟然联手,亲爹下令瞒他,他的发妻执行了欺瞒的任务,最后任由那个一路假装是他朋友的霍西游娶走他们家的金兔。 想到亲爱的妹妹被逼着嫁人,内心是如何的惊慌与无助,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及时伸出援手解救她于这样的困境,让她求助无门,金平就感到痛心。 他还记得……娘亲离世的那一天,是那么样慎而重之的殷殷嘱咐,拚着最后一口气,将牙牙学语的妹妹托付给他。 他答应过的。 对着苍白恍若透明,至今无法回想起明确长相的枯槁病容,他答应要好好照顾妹妹,给妹妹不虞匮乏、幸福无忧的一生。 可瞧瞧……瞧瞧…… 他最信任的三方人马却联手蒙蔽他,让他失信于亡母。 情何以堪?这让他情何以堪? 怒不可抑的金平以八百里快马加鞭的速度赶回桐城,入城后过家门而不入的直奔霍府—— “金少爷,您来得不凑巧,我们家少爷带着夫人出门去了。”门房自是识得金平,只当他像往常一般来访,因而一见他来到便先行通报。 那一声夫人,像根刺般的扎着金平,让他冷着脸问:“上哪儿去?” “少爷没交代,但昨儿个少爷有问起东郊苗族赶集的事,也许是上那儿找药材……去了。”最后两字,门房只能对着绝尘而去的马屁股说。 东郊,苗族一季一次的大赶集,这活动金平是知道的,以往还陪霍西游来了几次,就为了帮他找些特殊的药材。 也就是因为来过几回,对这集会的确切位置、地点的摆摊方式,金平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很有效率的穿梭其间在找人。 紧接着,他看见了…… 远远的那俊秀小少年……瞧那眉、那眼,不正是他家可爱的兔儿妹妹吗? 一见那装扮,金平无端觉得火大,他一个好好的、甜美可人的妹妹,竟不伦不类的穿成这模样儿? 定眼一看,么妹身旁的人正是那万恶之源的霍西游,二话不话,金平抡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没想到…… 有人拉住了他。 回头,拉住他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联手他人,一同背叛他信任的妻子,梅花。 金平的一脸阴霾在看见她之后更是冰霜遍布,只见他冷冷的问:“你跟来做什么?” 面对夫君的冷颜绝情,梅花的一颗心也是冷的。 曾经,她是这么深爱眼前这个人……在他娶她之前,眼前这个人也一直表现出“较之其他人,她绝对是最与众不同的存在”的态度。 但可悲的是,比起她的与众不同,还有个人比她更特别、更加得到他全副心力的关注,而她就算明知如此却还不能心生妒恨,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是金平血浓于水的亲妹妹,金兔。 这事在嫁他前,梅花并没有多想,只是很一般的当作手足情深,虽是艳羡这份兄长对妹妹的呵护之情,但没太当一回事。 嫁他后,她才知道金平对这妹妹的关爱,不但是满到要溢出来,简直就是到了只能用夸张来形容的地步。 也是因为嫁了他,就近观察的关系,梅花知道,这样的情况绝不能责怪金兔,因为问题本身出在她自个儿的身上。 而她自己……说是爱屋及乌也行,身为独生女的她自嫁给金平后,一直以来就是付出真心把金兔当成自己的妹妹在疼惜。 她就错在付出真心。 因为真心的把这贴心的小丫头当成亲妹子,她知晓金平的疼爱已造成了负担……并不只是他们夫妻关系,也不只是她心底感到吃味,那份疼爱,确确实实已经造成了当事人金兔的困扰。 所以梅花一直就是帮着金兔的。 她长期的想方设法要让自家夫君减去那些紧迫盯人、叫人感到窒息的关爱,但成效有限,只好拐了个弯,暗中支援金兔所想做的一切。 梅花很努力,但直到金兔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她放弃了。 她这一生,永远都比不上一个妹妹——梅花体认到这件事的同时,便决定放弃所有徒劳无功的努力,决意要从这困境中离开。 行事明快、个性飒爽是她教金平另眼相看的特点,所以紧接着金兔的脚步,梅花也走了,只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人生,不想沦落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当中一再轮回。 但她没料到,金平竟然会追来? 这超出预期的结果,让梅花以为是转机,以为自己得偿所愿,金平总算把她看得比妹妹重要。 结果她再一次的错了。 她承认,接获公公的密信,要她设法绊住金平,别让他回去捣乱金兔的姻缘时,她初初也觉得不妥。 这金兔,毕竟是金平心头的一块肉,要瞒着他让金兔出嫁,知情后,他不大动干戈那才怪。 但诚如信内所言,金兔的姻缘因为金平的从中作梗,一直迟迟没有着落,若不把握机会,难道真要让金兔小姑形单影只终老一生吗? 想想霍西游的为人,想想他的品性人才,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倚靠终身的好对象,更何况霍西游自己都首肯,而不是旁人拿刀架着他答应。 思量再三,为了金兔,梅花决定帮这一把,试着绊住金平,不让他在结亲的那段时间回家。 她成功了,但东窗事发、也就是公公报喜的密信让金平发现的那一刻,也相对的叫人心碎…… 不愿回想他口出恶言时的决绝,那太让梅花伤心,她伤得很深,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 而,会跟着没日没夜赶来的她也不是想挽回与金平之间的关系,是金兔! 既然她自己的幸福已经保不住了,但她至少要设法保住金兔的,这是她最后能为金兔做的事,所以她来了……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自己看看,看看妹妹脸上的表情。”拉住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他,梅花说了。 远远的那头,少年装扮的金兔,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一双盈盈的眼儿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拉着身侧的人对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指指点点。 忽地,见她眼前一亮,原来是隔壁摊位上的小猴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扯着身旁的人一起观看,忍不住拿手上的糖葫芦逗着那只小猴儿…… 金平皱起了眉头,忍不住的生气。 脏!真是脏死了! 这霍西游,竟胆敢让他家小兔吃这市井粗鄙小物,就不怕小兔吃坏肚子吗? 金平看得一肚子气,列在霍西游身上的罪状立即又多了一条。 而,就在金平忙着罗列霍西游罪状的同时,小猴儿被金兔耍了几回,每每伸手要拿取食物却落空,逼得它野性大发,对着金兔一阵龇牙咧嘴,好似在表达它的不满。 金兔见状,只觉得有趣极了,再次拿着糖葫芦要骗小猴儿玩,可小猴儿却像是认清被耍的现实,不想再抢夺她手中糖葫芦的样儿。 没想到,就在金兔不死心的拿着糖葫芦挥啊挥的时候,趁着她没留神,小猴儿一把将目标物给抢了过去。 金兔愣住了。 因为反应不过来,她结实的愣了下,然后看看猴子,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龇牙咧嘴、一派得意样的小猴儿,再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蓦地,大笑出声。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梅花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金平没出声。 别说这样纵情开怀畅笑的金兔是金平没见过的,就连她身边那个耐着性子看她玩,一副好脾气模样的霍西游,也不是金平以往所相识的那个。 “你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妹妹好,也只有你给予的才是最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再问。 “我自己的妹妹,我会不清楚她?”金平奚落道:“难不成是你这个容不下她,合着外人把她撵出家门的女人比较清楚?” 略过他伤人的话……反正她的心已经伤重不治,早死透了,也无所谓了,梅花执意道:“如果一切都是阴谋诡计,妹妹是这般不情愿被迫出嫁,你自己看好了,她现在的表情……” 那头的金兔,兀自笑着。 “她现在是哀?是怨?是苦?还是愁?”梅花质问,神色严肃。“没看见的时候你要怎么编造,谁也管不着,但最好你现在是能睁眼说瞎话,说她这时的表情是在哭。” 语落,只见那头畅怀大笑的人瞬间隐去了笑意,瞪大的双眼就仿佛看见鬼那样。 隔着人潮,金家两兄妹的眼神对上了。 那见鬼的表情,只因为金兔看见了哥哥…… 喔,不!这真是见鬼了。 第7章 没来由的心跳加速,金兔直觉紧抓住身边的人,有一种想要躲起来的冲动。 但她不行,因为她的哥哥并不是鬼,而且确实对她疼爱有加,她真要把他当鬼看,先别说到恩将仇报那样严重,最基本的,那太失礼,也太伤哥哥的心,所以她虽吃惊了一下,却也努力的忍住了。 然后,依循求生本能,金兔直觉去判断对方的想法跟情绪,却发现…… 哥哥脸上的表情好难解读,他现在到底是生气还是怎样? 几丈之外的金平一脸莫测高深,看不出喜怒,金兔难得的竟无法从他的神情看出个所以然来。 而金兔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要判断对方情绪之前,金平已经将她的反应给看进眼底,那让他……让他……大为震撼。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虽然细微,但他确实是看见了妹妹眼中的惊慌。 他疼之入骨、爱若性命的宝贝妹妹,看见他,不是惊喜,不是如遇救兵的崇拜之情,是惊慌,她看见他,第一反应竟然这般?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梅花是这么问的。 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是这么说的。 这些片刻前才出现的话语,这会儿像根针似的,直直插入了金平的心窝,让他真真正正的正视到它,而不是夫妻吵嘴时的无意义言语。 第一次,金平真真正正的认真去想这问题过去,他确实是没见过这样放肆开朗的笑容出现在妹妹脸上,他也从没想过,这样纵情大笑的豪爽样儿会出现在自家么妹身上,因为一直以为,这妹妹就是个内向、安静,个性贴心又良善的小女孩儿。 难道是真的? 是他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就如同小花所说的那般,过去他对妹妹的疼爱,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其实是让妹妹不开心的? 金平忽然感到不确定了。 过去一直坚信的事,突然间,都不确定了。 他的小兔妹妹……他的…… “哥哥。”金兔乖觉的上前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也才两个多月不见,看着兄长,却总觉得有份生疏感。 金平何尝不是如此? 直到金兔走近了,也不确定是不是男生装扮的因素,有那么一瞬间,金平竞有些恍惚……何以……何以他这般珍视爱护的妹妹竟让他感到几许陌生? 四周如此吵杂,异族的语言交汇其中,但兄妹俩竟是相对默默无语。 “你……”最终是金平开了口,却是起了个头又顿住,迟疑了好一下后,他问:“最近好吗?” 金兔没答他,却是问了:“哥哥你生气了吗?” 这问题,金平没法儿答她,因为这当下,他只觉得思绪十分混乱。 霍西游自是看出他迷乱的神色,往前站了一步,将金兔护在身后,说道:“你别怪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这话,在一片混乱中,给了金平方向…… 全是他害的,要不是这霍西游乱事,事情又怎会演变成这般? 揍他! 金平身体力行,想到就出了拳,出其不意的正中霍西游的右眼。 金兔惊呼出声,这一呼让金平的心又凉了半截,但还来不及衍生“女大不中留”的感叹,就发现她冲上前一步…… 梅花昏倒了。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 大地回暖,万物正待苏醒,但有些人的心,仍处在严冬之中…… 梅花流产了。 一个多月的孩儿,她没发现到,待知情时,孩子已经禁不住她的劳心劳力,连日的奔波让未成形的胎儿离开了她。 梅花心如死灰,对金平,没有怨,没有恨,就如同失去的那个无缘的孩子,没有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觉得无所谓了。 如此,梅花不愿再回金家,也不愿再跟金平有任何牵扯,心死的她托金兔的福,小产之后有个容身之所,得以待在霍家休养。 直到小产后的身体完全复原,再来,也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梅花正在整理她少得可怜的行囊,准备回到她生长的凤梧山,金兔按着平日的补汤时间,正好领着侍女送补汤过来…… “嫂嫂你做什么?”获得首肯后进到屋中的金兔大吃一惊。 “多亏西游费心调养,我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回凤梧山的时候了。”梅花表示。 金兔咬着下唇,无法言语。 她将一切都看在眼底,自是知道兄嫂间怎么回事,也知嫂嫂的心结所在,那很伤,对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很伤…… “没什么,你别难过。”梅花笑笑,停下打包的动作,很配合地来到桌前,让侍女张罗好她的补身汤。 接过汤匙,梅花一瓢一瓢舀着热腾腾的汤散热,不忘安慰金兔道:“虽然我跟你哥之间的缘分没了,但你是你,我一直当你跟亲妹没两样的,有什么事,尽管来凤梧山找我,当然,没事也能来。” 听到这种话,要金兔怎能不难过? 明明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呢? “哥哥他知道错了。”低语,金兔还是想代兄长求情。“孩子的事,他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他也很难过。” “兔儿,别跟我提他,好吗?”梅花貌似冷静的请求;既然缘分尽了,别说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她连他的名都不想听见。 “嫂嫂……”金兔好为难。 如果成全了梅花的请求,那她这个当人家妹妹的,怎么面对哥哥? 这阵子梅花对金平的唯一态度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金平在,她什么药也不肯吃,念及她失子的伤心,也为了她的身体好,金平只得回避,让她先安心静养为优先。 连她的面也见不到,金平已是伤神,作为妹妹的金兔从旁看尽一切,真的不设法帮点什么,这说得过去吗? 但,她也知是自家哥哥有错在先,把人家一颗心都给伤透了,真要帮,要从哪儿开始? “兔儿,我是真心把你当自个儿妹妹的。”梅花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盅内热腾腾的汤品。 “我知道,嫂嫂一直待我就好。”这就是金兔的为难处。 “所以,我跟你哥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也千万别介怀,多心自责,以为是你害的,这不干你的事,你只要跟着西游过你们的日子就是,知道吗?”梅花交代。 这要金兔怎么不自责? 起因是她,都是因为她…… “说真的,当初公公要我配合,我只看重西游人品好,是个好对象,但看看结果,还真是好到叫人意外,你们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感觉很好。”梅花微笑。 还沉浸在悲伤情绪的金兔差点反应不过来,没料到话题一下子会跳到她身上来。 “我看西游他待你还真是好,跟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样。”梅花颇觉有趣,放下汤匙,说道:“他以前啊,哪来那么多耐性,人是不坏,但就出一张嘴,恼的时候讲话可不怎么好听,我可没想过像他这样没耐性的人,竟会陪着你逛市集。” 金兔脸儿红红,小声辩驳道:“他呀,刀子嘴豆腐心,有时说话冲了些,但其实人很好的,很替人着想。” 梅花看着她直笑。 金兔让她这样看着,没来由的慌了心神…… “是真的,他……他很好。”想说点什么,但翻来覆去,也只能强调这一句。 “好,好,好,你觉得好,那当然很好啊。”梅花笑咪咪的。 见那暖味的笑法,金兔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好比夫妻相敬亲爱、鹣鲽情深这类的,但这是误会,明明都是误会的啊。 偏偏金兔不能点破这当中的玄机,不能让人知道,霍西游并不是真心想娶她,全是出自于同情,同情她的处境,以及两家长辈的殷切厚望,为了成全所有人才娶她。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着她所能想像最高贵的情操,对她也极为友善照顾,但,那样的情感并不同于兄嫂之间,可金兔却不能说破。 每个人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怎能再增加大家的麻烦呢? “嫂嫂喝汤,趁热喝吧。”因为不自在,因为还不知道怎么合宜的应对,金兔只得赶紧转移话题。 梅花听话地啜了口汤,停了下,交代道:“有机会一定要来找我玩儿,知道吗?” “嫂嫂一定要回凤梧山吗?”金兔觉得舍不得,一方面也是想,夫妻真相隔那么远,兄长想要追回妻子,难度只怕会再增加。 “那儿是我的地盘嘛,我回那边去,有师兄弟们照顾,像个女王似的,不知道多快活。”梅花一脸臭屁。 “我知道。”梅花与管三国师出同门……正确的来说,是管三国拜师在梅花父亲门下,这事金兔是知晓的。“三国哥哥说过,要不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嫂嫂早成为江湖闻名的梅花女侠了。” “好说,好说。”梅花装着谦虚,但明显看出得意。 这么个飒爽风趣的女子呀…… “嫂嫂,我会想你的。”金兔诚心道。 “也许该改口了。”梅花突然想到这事,说道:“等你哥哪天想通,愿意寄休书来,大家就各不相干了,以后不能再唤我嫂嫂了。” “……”金兔不想接应这话题,她不想改口。 “没急在一时,你有个心理准备就是,还有,我等等收拾好,跟霍伯伯还有西游说一声就要走了。” “一定要今天吗?”金兔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做事要拖泥带水就不是江湖儿女了。”梅花说得潇洒。 金兔心里难过,只能点点头。 “别这样,哪天等你生个胖娃娃时,我会来看你们的。”梅花说。 好似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都沉默。 胖娃娃,一个胖娃娃啊…… 金平接获密报而赶来时,只能来得及看见伊人挥鞭、纵马离去的英姿背影。 “哥哥。”金兔瞧见了兄长,催促道:“嫂嫂刚走,你快追。” 金平却是下了马来…… “西游。”他唤人,目光如炬,看着金兔身后的霍西游,慎而重之的开了口:“我把妹妹交给你了。” 金兔愣了愣,因为这话。 霍西游神色平静,只是多打量了金平两眼。 “妹,我把你交给西游了。”金平神色平静,说着他这阵子以来,痛定思痛后的结论。“你长大了,不再是什么都需要我护着的小娃娃了,嫁人后,西游才是你的依靠,就像爹跟你嫂嫂说的,我是该放手了。” “哥……”想像中该要的“松一口气”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听他这么说,金兔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感伤。 “放心,你永远都是我金平的妹妹。”金平补上了但书,说道:“有什么事,让人说一声,家里跟哥哥绝对是你永远的依靠,并不因为你嫁了人,就变成不相干的人,知道吗?” 这话,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霍西游听,要他知道,他金平的妹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金家的一块心头肉,别想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我跟你嫂嫂之间不管变得如何,都是我跟她的事,你乖,听话,别搁心里去,那不干你的事,是我们的问题。”金平交代着,就怕她胡思乱想。 “哥……” “没事,你放心,我会解决的。”金平说得胸有成竹。 金兔看着他翻身上马,然后,意气风发的坐定后,目光很心不甘情不愿的落在她身后…… “西游,我不会跟你道歉的。”金平说。 霍西游噙着冷笑看他。 “你娶的是我的宝贝妹妹,喜酒也没等我回来喝,就这样背着我娶,只给你一拳,算是便宜你了。”金平又说。 “那是不是还要跟你说声谢谢啊?”霍西游毫不客气的讽刺他。 “兄弟一场,就不跟你计较了。”金平一派理所当然。 “最好是,你可以再说得更无耻一点。”霍西游也冷嗤得很理所当然。 就在金兔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当街大打出手的时候,只见金平忽地开口…… “好好待她。”他再一次交代,当然不忘撂个狠话,说道:“要是让她伤心落泪,那可不是一拳就能了事。” “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霍西游冷眼睨他。 “她值得的。”金平一脸正色。 霍西游顿了好一下,最后一脸悻悻开骂:“啰嗦!快去追小花吧你!” 见状,金平大笑出声,马腹一夹,策马而去。 竟是连声再见也没有? 金兔捉摸不出所谓的“男人间的情谊”,看得一头雾水,对这个连句再见也没有的道别方式,很是无所适从。 霍西游误会了她的错愕,只当她无法接受离别的场面…… “没事,金平会把小花带回来的。”安慰人一直就不是他的强项,霍西游已经尽力了。 这话,勾起了金兔的伤心事,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一双湿润的眼儿看起来好哀怨。 霍西游觉得自己好似没救了。 明明是这样哀怨可怜,可他竟觉得这样子的她也好可爱,是一种逗得人心瘁难耐,很想……很想做点什么的可爱法。 冷静! 霍西游,你可是个正人君子,不是金平那恋妹成痴的变态,千万要冷静! 霍西游训示着自己,想着过去金平讲到妹妹时的变态模样,这才勉强的拉住那心猿意马、不知为什么冲动的冲动。 “你知道吗?”金兔开了口,浑然不觉他内心的波澜,幽幽道:“虽然管很多,虽然总是太紧张我,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但……哥哥他真的对我很好。” 霍西游不置可否。 “我自幼没了娘亲,爹爹忙于钱庄的生意,全是哥哥伴着我,细心呵护我长大,他是这样无私的待我,可我呢?”金兔相当自责,低语道:“我唯一回报他的,就是连累他婚姻不顺、孩子小产、心爱的人决定离开他……” “胡说什么?”轻斥,霍西游不愿见她陷入自责当中。 “事情明摆着……他们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卡着一个我,我哥哥嫂嫂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颗沙,这道理,金兔是明白的。 明明她就是最大的问题,只是每个人都待她好,不愿她自责而揽下错误,好似不干她的事,但,真不干她的事? 光光是良心那关她就过不去了,更遑论其他……啊! 面颊忽地吃痛,让金兔大吃一惊之余,无暇再想其他,现在她只剩一个问题:他捏她的脸做什么? “你听好,这事我可没精神再跟你说第二次。”霍西游揪着她软呼呼的面颊,还很恶质的前后微微晃动……他绝不会承认,这面颊揪起来的触感十分迷人,让人直想啃上两口。 “啊!啊!痛!”金兔喊着。 总算松了手,霍西游没好气的说:“有人怪你了?” 金兔捂着脸,好可怜的摇摇头。 就是因为没人怪罪于她,她才更加自责,因为明明就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的存在,才会引起…… “你仰赖着金平,金平又何尝不是如此?”霍西游长期观察,自有一番见解,只见他说道:“照顾你,看着你健康成长,是弥补他心中丧母缺憾的一种方式。” 金兔怔怔的看着他。 她从没想过这一层面! 对于母亲,她其实完全没有记忆,成长过程中少了娘亲,虽然有些些遗憾,但感受其实并不深刻。 她没想到……没想到……原来这个伤口一直都在,她的哥哥是痛的…… 金兔泫然欲泣,没想到她这个做妹妹的竟然失败至此,竟从来没发现这个被隐藏住的伤口。 “没事。”霍西游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这时已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步上金平的后路,是不是像个变态。 也顾不得这是家门外、大街上,总是有些人来人往。 她伤心的表情犹如一记正拳,直直打中了霍西游的心,让他根本没法儿思考就出手抱住了她。 “这次小花的事,正好让金平正视他的问题,过程也许会痛,但旧伤不清干净,就不可能痊愈,过了就好了。”他说。 以前因为没深刻感受,觉得不至于过分,所以霍西游一直没想干涉,也是直到前阵子的连番意外,他才知金平的执念已呈病态的程度。 如今一番因缘交错,可以让停留在丧母情怀中的金平正视问题所在,进而从旧伤中走出来,这在霍西游眼中算是好事一件,是再好也不过的发展。 “小花跟金平没怪你,是因为他们也知道问题在哪儿,现在你哥愿意面对问题,一切都会好转的,你别想太多。”旁观者清,霍西游看得比她透彻。 “真的吗?”仰头,她看着他;在她的内心,她比谁都希望哥哥嫂嫂能够重新获得他们的幸福。 面对那样充满信任、冀求、晶晶发亮的目光,哪一个正常男人能受得了? 极其突兀的,霍西游放开了她,好似这时才醒悟过来,他竟是在大街上对她搂搂抱抱。 “骗你也没什么好处。”霍西游说,头也不回的率先往屋里去。“别看了,看了人也不会回来,进屋里去吧。” 金兔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只能怔怔的发着呆。 空空的,心里的某一块好像空了下来,但她不想去正视那份失落,因为不去想,就能假装它从来没存在过。 就好像受伤的感觉从来没存在过那样。 没说话,金兔跟着进屋去了。 第8章 尹水浒闷透了。 他不明白,何以同样的一见钟情,金平当年超级无敌顺利的抱得了小花归,就连霍西游跟小兔这样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意外擦枪走火后也是闪电般的结成连理。 为什么? 为什么条件不比人差的他却有着不一样的命运?付出同样一片真心,他的就像是撞上了铜墙铁壁,一点回应也没有? 他到底是哪点比人差? 要不,为何就他一人得这样悲情的单相思? 苦闷的灌下一杯苦酒,尹水浒怎么也想不明白,他都已经无助的听信江湖传言,千方百计取得传说中的仙灵冰晶赠予佳人,为什么幸福还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 “你来找我,就为了喝闷酒给我看?”到了最后,霍西游还是出声问了。 是有在考虑,近日是不是该拒绝这瘟神造访? 这人可以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回他来的时候,拖着他去荒山野岭找传闻中的奇花,这回虽然还没说什么事,但看他喝闷酒的一派衰相,霍西游总觉得一定会被带衰,倒楣点也许会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 “喂,喂,苦酒伤身。”见他仰头又灌了一杯,霍西游皱起了眉头。 “伤身?”尹水浒嘲讽的勾起单边嘴角,嗤道:“你这个人生的胜利组,根本就不明白。” “又在发什么疯了?”什么人生的胜利组,简直莫名其妙! “是我发疯吗?明明就是不公平!”尹水浒俊美的面容一脸愤愤,指控道:“兄弟里边,明明就数你的女人缘最为差劲,为什么连你都抱得美人归了,我却依然一片真心付流水?” “说什么呀你。”霍西游没好气。“那是金平的妹妹,是能怎样的吗?” 闻言,尹水浒愣了下,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 “她是金平的妹妹。”以为他没听懂,霍西游又说了一次。 “又怎样?”尹水浒还真没能明白他要表达的。 霍西游正待要说,却听得细碎的脚步声…… 霍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尹水浒这几位来访,为免口舌是非传出,霍西游的习惯是摒退所有仆役,不让人打扰他们兄弟间的聚会与谈话。 “谁?”违反常态的声响让霍西游甚为警觉的问。 “是我。”金兔的声音甚是无辜,敲了敲门后,她开门探头进来,神色甚为自然的问:“我听说水浒哥哥来了,跟夫君把酒言欢,担心你们光喝酒会伤胃,所以让人备了小菜过来。” 看着昔日的小女孩已为人妇,神色从容的使唤婢女为他们布菜,尹水浒打心底对霍西游感到羡慕。 “兔儿真是贤内助。”尹水浒赞道,接着叹了一口气,开口:“要是当初我喜欢的是你,那就好了。” 霍西游该要说点什么,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小妻子…… “水浒哥哥别这么说。”面对那过往时总让人面红心跳的俊颜,金兔内心平静,神色和悦的劝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水浒哥哥放宽心,总有一天也会遇到知心人的。” 想到他那人尽皆知的单恋,尹水浒只能默默再干了一杯闷酒。 “夫君你劝劝他,我不打扰你们谈话了。”金兔说。 霍西游见她神色自然,回以一派沉着,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看着她领着侍女而去…… 门扉一被掩上,尹水浒用不着顾什么形象,极不是滋味的拿了肉丸子砸人,恨道:“少在我面前上演离情依依的戏码。” “胡说什么。”闪过那颗妒意满满的肉丸武器,霍西游没好气。“刚不是说了,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又怎样?她跟你拜了堂,就是你的妻,干金平什么事?”尹水浒从方才就觉得他莫名其妙,嗤道:“你总不会是想跟我说,因为惦着是金平的妹妹,朋友妹,不可欺,所以你娶了兔儿后,一直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把她当观音一样给供着吧?” 霍西游没开口。 尹水浒这话原是讽意十足的在奚落他,理所当然的等着他还口,没想到等到的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霍西游这是默认。 “不会吧?!”太震惊,斟酒中的尹水浒险些将酒给洒了出来。 “就说了,她是金平的妹妹。”霍西游白他一眼。 “你是哪里有毛病啊?”顾不得情伤,尹水浒探手想试试霍西游的额温。 “做什么。”霍西游拍开他的手。 “我探探你是不是伤风、发高热?脑子不清楚了。”尹水浒是认真的。 “别闹。”霍西游默默的饮了一杯酒。 “我看你才是别闹。”尹水浒从来不知道霍西游有这毛病,毫不留情的拿话刺他,直问:“现在全天下有多少女孩儿家是人家的妹妹,这些人都不能嫁,就算嫁了也得被当观音给供着?你用用你的脑,这世上是有这样的道理吗?” “你不明白。”霍西游试着强调:“小兔子的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也知那时候的情况……” “慢!慢!”尹水浒制止他,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你是情势所逼,为了顾全大局,这才牺牲小我,拿自个儿的姻缘去换耳根子清静吧?” 霍西游没答声,迳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尹水浒看这情况就知事情严重了。 在他们四个人中,就数霍西游的酒量最差,号称三杯倒。 所谓的倒并不是完全不醒人事的倒,而是他的理智会让酒意给侵蚀,整个人会松掉,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什么都会吐实,而他本人却是不知情。 霍西游为人古板拘谨,他一向怕那样的情况,总担心会不经意自暴其短、闹了什么笑话,所以在饮酒方面素来节制,往往是他们几个人喝酒,他一个人配茶,偶尔才陪着小酌几口凑凑兴。 这样节制谨慎的人,竟然在这时乱了心神,连着灌了两杯落肚? “兄弟,当初我跟三国会帮忙劝你成亲,虽然是金老爹闹得凶,你家老头也极力拜托我们的关系,但我们也是想到你,为了你好才劝你接受这门亲事。”尹水浒说的可是十足十的真心话。 道理很简单,先别说他们觉得金兔这妹子是个好姑娘,重要的是,霍西游这人平日不近女色,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定钟意的对象,与其拖个十年、八年后娶个不知是圆是扁的姑娘,那还不如娶个他们都熟知的好姑娘。 如此一来,金兔有了良婿,霍西游也有了佳偶,两全其美……是因为打着这主意,他们才会责无旁贷的加入劝说行列,可不是想让小兔妹子守活寡,才硬把他们两个凑在一起。 不行,这事情严重了,得找三国来商量才行。 尹水浒想到就做,二话不说赶紧来到窗边,取出兄弟们紧急联络专用的鸣炮,火一点,尖啸一路直破云霄,砰! 管三国不愧是最重情重义的好兄弟,一见鸣炮,几乎是以灭火的速度赶来。 但他的加入并没有改变什么。 呼唤管三国的鸣炮一炸,霍西游的理智也跟着回笼,醒悟到自己会面对什么之后,他拒绝再沾任何一滴酒,之后抱着他的一壶茶对抗两个友人的疲劳轰炸,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肯再说。 尹水浒费尽了唇舌,不管是理性方面的夫妻之道,或是感性方面、执子之手的美丽动人之处,说得是口干舌燥,也不见得打动霍西游一丝半毫。 即使是与管三国联手,但霍西游打定主意避谈这话题,不论尹水浒从哪个方面兜圈子要跟他谈,他不肯给予任何回应的话,尹水浒也没辙,没人知道这霍西游针对这事究竟是在想什么。 而,在数个时辰的疲劳轰炸之后,霍西游也学聪明了。 不给点回应,这两个替金兔打抱不平的人是不会放他干休的。 就算嘴里说做兄弟的不会逼他,其实也很尊重他的意愿……放屁!这两个人,当他是第一天认识他们的吗? 数次好像放弃这话题了,结果兜了一大圈,还不是假装不经意的旁敲侧击,就是要逼他给个说法。 所以霍西游没再表现硬气,为了终止无止尽的套话,他只得假意屈服,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他们的话……还要表现得很有诚意才行! 在诚意十足的姿态下,这两个损友总算愿意放过他,像是完成什么重责大任似的宣告散会。 真受不了! 送客后,霍西游只有这个感想。 他才觉得尹水浒他们很奇怪……怎么,现在一个一个都当他是禽兽吗? 那可是金平的妹妹,并不是烟花之地的青楼姑娘,他怎可能因为一个“拜堂”的仪式,就理所当然的对她那样又这样的。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性好渔色、会寻花问柳的人。 有什么道理对青楼女子都没法做的事,他却对金兔做? 先别说他无法对金平交代,最基本的是,金兔有那么不值吗? 霍西游一点也不想污辱她的价值与存在,所以就算为了掩人耳目夫妻同房,但他向来就是恪守本分……当然,金兔怕冷,自个儿窝过来挨着他睡的事就不提了。 至少他自己可是从来不敢逾矩,深怕毁了她的清白。 而今,霍西游很庆幸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坚持。 自他与金兔成亲后,尹水浒还是第一次登门造访,也是因为尹水浒的出现,才让他想到一件之前一直疏忽、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因为这个严重的疏忽,逼得霍西游得咽住所有的话语……至少,在想出更完善的解决方式之前,他什么也不能说。 这不是够不够朋友、讲不讲义气的问题,有些话,为防伤人与自伤,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夫人呢?”打发了两个磨人精,霍西游问了仆役。 原先只是随口问问金兔在做些什么,但小仆以为是急事,也不等他反应,神色紧张的代他急忙寻妻去,之冲动有活力的,让霍西游有点措手不及。 哑然失笑,但在金兔的侍女小春独自前来见他时,霍西游微微皱了下眉…… “回少爷的话。”小春福了一福,如实禀告:“少夫人她出门去了。” “出去了?”挑眉,霍西游对这答案有些讶异。 “少夫人说,难得尹少爷跟管少爷到府一聚,两位少爷一向爱吃金家厨子烧的鹅腿,所以少夫人回娘家一趟,想让金家厨子为几位少爷烧几道拿手好菜,晚上正好让少爷待客。” 这鹅腿……是为了三国?还是水浒呢? 霍西游克制自己去细想这问题,却已隐隐感到不悦,出言责备道:“这种事你让她亲自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少爷恕罪。”小春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惶恐的赶紧回道:“小春本来要去,但小姐……不,是少夫人,少夫人还要绕去表少爷家拿东西,她说要快去快回,特地换了男装,嫌小春跟着会拖慢速度,所以坚持自己出门。” 陪嫁而来的小春对霍西游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惧意,心里一急,差点忘了称谓,幸而急忙改口,而且很火速的把话解释完毕。 霍西游皱眉,感觉很不对劲…… “去多久时间了?”他问。 “大约……大约两个时辰了。”小春有问必答。 这样叫快去快回? 管三国跟尹水浒因为各自有饭局,闹到这会儿都散了,那金兔是去哪儿取烧鹅腿?鹅还在杀吗?不会是留在那边等杀鹅吧? 霍西游感到大大的不对劲,决定亲自出门去接金兔回来,但到了金家,才对门房说明来意,就得到一个:“小姐没回来啊。”的讯息。 不好的预感成真,但霍西游没敢声张,只随口笑称他好似是记错了,胡混过去后,赶回府里,再细问小春有无任何异样…… 没有!没有!没有! 这答案如同预期,霍西游对小春已不抱指望,迳自回房寻找线索。 她的东西都在,只除了安放在首饰盒底的那一叠银票。 该是摆放那叠银票的地方,如今只安然放了一张纸—— 谢谢,对不起。 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但霍西游知道这是她留给他的,他就是知道。 但…… 为什么? 成亲至今,他是哪儿亏欠了她?还是哪儿待她不够好? 又,为什么是今天? 霍西游无法不去想,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尹水浒来访的这一日?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一脸阴霾,霍西游无法言喻内心的狂风暴雨,但他发誓,他会问清楚,他绝对会当面问个一清二楚! 梦想的实践应该是件快乐的事,特别是这回精益求精,不但轻装简便,离家的第一步只带银票,还记得变装出门。 金兔是很懂得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在同霍西游出门数次之后,她知道以男装模样出外行走,比较不引人注目,是以出了霍家家门,第一优先采购的便是一个背架,接下来火速采买的干粮等必须物品全藏在里面,让她外表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一切是这般的完美,迎接她的还有多年来的心愿,但再次踏上旅程,金兔的心,却是沉重得直想哭。 她很想坚强,很想理性去面对…… 没什么好难过的,霍西游原本就是因为人太好,为了满足所有人的期望,也为了替她解决麻烦,才会答应娶她。 他对她不存在任何情感,事实上,他能看在兄长的分上,爱屋及乌的以朋友之情照顾她、关怀她,已经充分展现出性格中仁慈又善良的那一面,她应该要感恩的。 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般难受? 真的!他待她越客气友善,她愈加觉得难过。 金兔不太确定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每天的每天,她都好希望他在新的一天里,能多看见她一点、多在意她一点,是她,是她金兔,而不仅仅只是 “金平的妹妹”。 正视到自己的想法,金兔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 曾几何时,她竟变成这样一个贪心的人? 可她就是无法控制,对霍西游……她不想只是个附属品! 这样的想法一直无法消褪,而且一日强烈过一日,因此她感到痛苦。 特别是在她努力这么久之后,竟让她亲耳听见,他宣告他只当她是“金平的妹妹”! 是的,她听见了。 较之提领食盒而落在后头的小春,成亲后尹水浒的首次来访让她有故友来访的亲切感,步伐因而轻快许多,她刚到时,尹水浒正在指控她的夫君女人缘差劲却早他抱得美人归,兴许说得激动,没人发现她的足音。 然后她就听见了,她那名义上的夫君的纠正,以及那甚为无奈的语气—— 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话,犹如将金兔判了刑,让她从心底直冷到脚底,甚至有种绝望的感觉。 种种的不适应到习惯,包括—— 原先极度拗口,至今一口一句的“夫君”。 最初夜里僵硬如死尸,到后来,一滚进被窝就要挨着他的体温才能入睡。 或是每次由她红着脸主动牵他的手,直到现在,每回一同行进时,他不会忘了她,会主动牵着她走。 每件,每项,哪个不是叫人陌生、尴尬,甚至是让人困窘到不知如何自处的事? 但是在这段时日的努力坚持下,对于这些困窘的事,尴尬的感觉一日日褪去,演变至今都好似理所当然。 这让金兔一直以为,只要她再继续努力,总有一天,她不用再对外人假装扮演恩爱小夫妻,因为他会打心底认了她这个人,到时,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再之后,就会有嫂嫂口中的胖娃娃。 但现在她知道,她错了,错在太天真。 金平的妹妹。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他还对她相敬如“冰”,为什么迟迟没跟她圆房的真正原因。 他还是……只当她是金平的妹妹。 而且,这信念还深到能对朋友宣告…… 痛,金兔觉得痛,这话,彻底粉碎了她的期望,也深深伤了她的心。 其实并不确定当下是哪来的力量支持她装成没事的样子,但她做到了,也决定干脆一些,索性就放两个人自由吧! 谢谢他将她从原来桎桔般的人生中解放出来,也对不起,要让他独自面对她出走之后的种种。 但金兔也想过,这一时之痛,总比拖下去耽误他的青春、阻碍真正适合他的姻缘来得好。 所以留下“谢谢”与“对不起”,她走了。 她相信,长久来说,这才是对他们两个人都好的正确决定…… 啊!是下雨了吗? 脸上湿湿的,金兔用力的拿袖子往脸上擦去。 她坚决相信,那一定是在下雨,绝对不是因为她在哭。 她可是做了一个再正确也不过的决定,不但还了霍西游的自由,自己也正要展开全新的人生,这是多么开心又欢喜的事,有什么好哭的呢? 昂首阔步。 金兔继续走着,不管眼前水雾迷蒙,她大步向前走。 第9章 真的下雨了。 山区里的急雨,淋得金兔一身狼狈,也突显出实际与理想的差距。 就算她成功装扮成赶考书生的模样,但现实是,比起传闻中“百无一用是书生”来,她的体力还更为差劲。 身上的背架看似实用,而且她很节制,除了必要的水粮,也没敢带得太多,但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背到了第二日已让她全身酸痛、举步维艰。 这时再落下一场急雨,简直就是上天要与她作对远远的,看见那座破落的山神庙,金兔感动得直想哭,拖着一身的狼狈,赶紧奔向破庙避雨。 这庙……说来也不陌生,许久前管三国奉命寻回她与霍西游时,回程的路上为了躲雨,他们也曾在这座年久失修的小庙暂时落脚。 金兔其实也没想到,一段时日过去,她竟会重回旧地,同样在夜里,同样的下着雨,唯一不同的只是这回她是孤身一人,且没那么好运的在落雨前抵达,这回可是结结实实的淋了一个落汤鸡。 庙里,已经有人。 金兔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间,竟有天涯沦落人会早她一步在这庙里避雨。 从第一印象来看,那人……有些古怪。 明明已在室内避雨了,却依旧戴着一项大大的、挡雨用的蓑帽……这帽子看得金兔好生羡慕,想着是不是到下个城镇时也该买一项备用? 但买蓑帽当然不是眼下的重点,金兔很快的敛回心神,极为羡慕的看了看那已经生起的火堆…… 要是脸皮厚些,金兔应该要上前借个火,那才是最快的祛寒之道,但金兔也知道出门在外绝对要小心谨慎,毕竟人心隔肚皮,谁晓得那人是何方神圣? 实话说,这时间、这地点,遇到个活人,金兔并不觉得比较好……并不是她想把人预想得太糟糕,只是那人帽檐压得太低,完全看不出相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很是明显,很容易让人有联想的空间。 金兔可不敢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开玩笑,压低声音说了句“叨扰”,便小心的在近门的角落挨下。 卸下快压垮她的背架,她动了动硬到不行的肩颈,接着也想生火祛寒,但她很悲惨的发现,就算她勉强凑到一些用剩的柴枝,她竟然忘了带火折子……这是要她怎样?钻木取火吗? 金兔沮丧万分,但这种时候别说她背架里换洗的衣服也淋个湿透,就算真有衣服换,她也不便在有人的前提下更衣。 是有没有这么悲惨? 金兔拉了下湿黏在肌肤上的衣料,那湿冷又贴身的感觉很不舒服,而且还冷得她直打颤…… “过来。”那头火堆前的人开了口。 这话,并没有任何灾难被解救的喜悦,金兔僵住,整个人几乎吓傻了。 他、他、他、他、他…… 霍、霍、霍、霍、霍…… 娘啊!有鬼! 看见她抖得跟只要中风的小兔子没两样,霍西游的火气不打一处来。 霍西游? 确实无误,那人正是追妻而来的霍西游,而且他很不爽金兔这时的反应。 怎样,是见鬼了吗? 他有这般恐怖,恐怖到她这样十万火急想要摆脱,留下字条就走人吗? “过来!”他又说了一次,火气溢于言表,极为明显。 金兔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的拖着她的背架朝他与火堆而去…… 突然,没人出声,他好像不是他,而她也不是她,两人好似只是山间偶遇,一同烤火的路人一样,除了她冻得牙齿直打颤的声音,再无其他。 那声音,很碍耳,碍霍西游的耳。让他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 “把湿衣服换下。”他说。 “备用的那套也湿了。”她小小声的说。 取下帽子,霍西游动手去翻背袋,翻出一件斗篷丢给她。 这…… 是要她? 金兔一时反应不过来,拿着斗篷发呆。 “我不会看的。”他说,接着便起身迳自去翻她的背架,拿出里头的湿衣服,一一的摊开好烘干。 金兔好迟疑,虽然他故意找事做不看她,但让她脱下湿衣服,只用一件斗篷蔽体,这感觉真的好奇怪。 正在迟疑,就看他抖开折成一团的湿衣,然后,她藏在衣中的替换兜衣就这样掉了下来。 …… 没人动作,金兔傻住,霍西游也明显僵硬了一下,忽地,柴枝啪炸了一声,让金兔像火烧屁股一样的跳了起来,赶紧抢过他手中的一切。 “我来就好了。”她尴尬的说,不敢看他,低着头帮湿衣找地方披放。 她试着装忙,但衣袍、裤子也就那一套,能装多久? 更何况,她身上的这套怎办? 才正想着,就见霍西游主动回避,迳自到门外去等……这份贴心是让金兔感动的,但这时可不是感动的时候。 忍着尴尬,金兔三、两下剥去叫人不适的湿衣,裹上他的大斗篷包个严严实实后,将换下的湿衣披放好,赶紧选个火光温暖的位置窝下—— “好了。”她扬声喊,对着火光,动也不敢乱动。 霍西游施施然的踱步回来,正对着她,在火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拆开另一只背袋,从里头一一取出吃食。 入山前,他不但备了雨具,也将马侧的两只背袋补给完毕,这里头吃的、喝的、用的都不少,所以他先取出一瓶佳酿,让她先祛寒,暖暖身子。 他没说话,但金兔甚是乖觉,见他一个动作,就赶紧听话的将酒瓶接了过来,然后在他眼神示意下,迟疑片刻,但最后还是乖乖的喝了一口。 热辣辣的感觉从嘴里一直烧进腹部,金兔险些被呛到,但只消忍耐过去,从肚子里烧出来的感觉,配着火光,让人觉得暖烘烘的,多喝几口之后,不见适才那冻到骨子去的寒冷,感觉倒也不错。 金兔小口小口啜着壶里的酒,看着他拿根细柴枝串过烤鸡,架在火堆上加热。 烤鸡耶!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区里头,这会不会太奢华了一些? 就着火光,金兔看着一切,有种很不明确的不真实感。 但平心而论,烤鸡、直到分着鸡吃,至少都还有事做,是吃饱喝足、收拾善后完毕时,问题比较大。 两人相对默默无语,这情况,何止是一个尴尬了得? 难以忍受,金兔只得自力救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敢脸上贴金,认定他是来找自己,所以金兔想了下后,换了个方式问。 却没想到,这问法只让霍西游没来由的感到火大。 先不提他是怎样的心急,又是欠下多少人情才探得她的去向,而是她这时说话的方式,让他怎么听就怎么不爽。 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要对他说“好巧,在这儿遇上了”? 她到底是知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霍西游对此感到疑问。 “你、你别不说话。”金兔觉得很不自在,下意识的再拿起配鸡吃、已然半空的酒壶再啜饮一小口酒,试图转移注意力。 “要我说?”霍西游隐忍多时,嘲弄的语气再也忍不住的满溢而出,脱口反问道:“与其我说,倒不如你来说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料到他有此一问,金兔意外,但不知怎地,管不住舌头就答了他:“我在做一件对我们都好的事。” “放屁!”霍西游明明只喝了另一只囊袋中的水,但她的话委实荒谬,让他顾不得形象脱口而出。 “明明就是!”金兔小小声的,却明确的抗议。 这话不应该说,但她无法控制自己,话语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那样,很自动从她嘴里讲了出来。“只要我不占着位置,你才有机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娶一个能跟你白头偕老过一生的人,从此,再也不用屈就我这个‘金平的妹妹’!” “胡说什么呀你?”霍西游一头雾水。 金兔历经畅所欲言的快感,该要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她却是哭了出来。 “为什么?”眼泪啵啵啵的直流,理性好像有个缺口,金兔藏在心底的话全从那个缺口流了出来,让她边流着泪边问:“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 这问题,霍西游直觉回避。 他可是一个项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可能把这些情啊爱的挂在嘴边? “你说,如果我不是金平的妹妹,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金兔缠上这问题了,直问:“要是我不是‘金平的妹妹’,你是不是就能喜欢我了?” “到底在说什么?你喝醉了是吧?”霍西游先是尴尬,接着才发现拿酒给她暖身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没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没醉!”金兔跟他大小声。 “……”霍西游不想回应,通常喝醉的人,喊最大声的一句就是“我没醉”。 “你知不知道我好难过?”金兔又呜呜的哭了。 “你醉了。”霍西游阐述她的现状。 “我清醒得很。”金兔又嚷嚷着,自觉再也没比这时更清楚、更有勇气的时候,还有胆骂他:“是你,你一直忽略我的努力,你什么都没看见,你才是一个睁眼瞎子!” “我不想这时跟你讨论这些。”霍西游没好气。 出门寻人的火气还没发泄,却先遇上一个酒醉的人,他很清楚,这时说什么,就像出拳打在一团棉花上,没意义,他不想浪费气力。 但他却没想到,这实际的话听在她耳里,却惹得她极端不爽! “为什么?”她恼火,质问回去:“就因为我是金平的妹妹,连跟你讨论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什么跟什么? “不是那个问题。”霍西游无奈,搞不懂她为何一直执着在“金平的妹妹”这个话题上。 “明明就是这个问题!”金兔想到就气,气愤的嚷道:“就算我再怎么对你示好,都已经是厚着脸皮求爱了,你还是只把我当金平的妹妹!” “求爱?”这字眼让霍西游愣了下,那表情好似在问?什么时候? “当然是求爱,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着路边的阿财、阿旺还什么来福的喊夫君吗?还是你以为,我是会去牵隔壁王员外的手吗?”反正都说了,就一口气说清楚、讲明白,金兔掷地有声的嚷着:“你扪心自问,要不是求爱,我需要每个晚上都像只章鱼一样卷着你睡吗?” 霍西游有些懵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行为是有什么涵义的,脱口:“但你不是对水浒……” “对水浒哥怎样?”她气唬唬的问。 “你对他……”说不出口,那话一说出,就好似承认自己不如人似的,让霍西游无法说出口。 “我对他怎样?你说啊!”金兔气势惊人的逼问。 霍西游被激得有些不爽,冷着脸答:“你别跟我说,他在场的时候,你从没有面红耳赤,没有意乱情迷。” “我、我……” 见她答不出来,霍西游冷笑。 身为一个大夫,望、闻、问、切,缺一不可,除了心细,当中最需要的就是敏锐的观察力,霍西游是感觉得出来的,只消有尹水浒在场,这只小兔子虽极力掩饰,但他仍看得出她的羞赧之色,这要说她对尹水浒没有丝毫异样之情,那真的是有鬼了。 这便是霍西游最最失策的一件事! 决定成亲的那当下,两家长上的威逼吵闹确实乱了他心神,他一心想让这些人闭嘴,不要再为了同一件事吵闹不休,但他却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的心意! 他极度的懊悔。 要是那当下他头脑清楚一些,记得她意属尹水浒的事,那么他决计不会昏了头,自以为顾全大局的答应结这门亲事。 原先没敢与她圆房、成了真正的夫妻,只因为他以礼待之,不想贸然行事,让她有不愉快的、被迫的感受。 然后就在某一天,天外飞来一记闷雷,头脑清楚的他总算想到这件让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那当下的懊悔自责,压迫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但亲事已经结了,怎办? 这么长一段时间,霍西游一直闷着头在想解套的方式,为了她好,他更不可能对她做非分之事,即使每个夜晚她香香软软的窝在他怀里的时刻总是很难熬,但他做到了。 他这般辛苦煎熬,到底都为了谁? 她竟然有脸指控他? 霍西游不爽,打心底感到极端的不爽,既然要挑明了说,那就说吧,看她还能怎么狡赖! 面对他这时的冷笑以对,金兔霍一下的站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对他意乱情迷了!”她指着他,犹如泼妇骂街之姿的发出怒喊……原来方才的口吃并不是心虚,而是太气愤而气到讲不出话来。 “你……”狼狈的收回视线,霍西游一脸尴尬,清了清喉咙后,勉强维持镇定,开口:“衣服拉好。” “你说,你说啊!”太生气,金兔没听见他说的话。 “你、你别这样。”眼角余光见她动作似乎越来越大,霍西游都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儿摆了。 “我怎样?反正我就只是‘金平的妹妹’,别说是没穿衣裳,要是哪天说我其实是男的,你根本也没差,因为、因为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我……哇!” 金兔想到伤心处,哇一声又哭了。 原在气头上的霍西游见她一下气跳跳,一下放声大哭,总算想到她是一个喝醉的人,说话没头没脑的,他何必跟她认真?竟然这时跟她讨论? 现在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至少她情绪是和缓了下来,不再比手画脚的,那就不至于春光再次外泄,考验他的定力。 天老爷,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定要这样考验他吗? 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因为没有,过去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让他这般牵挂这么紧系于心,不论做什么事都无法真正对她感到气恼,别说是大小声,更加舍不得骂,直拿她半点辙也没有。 “你别哭。”叹气,霍西游真觉得她是生来磨他兼克他的克星。 “可是我心里很难过。”金兔抽抽噎噎,却是很认真回答他。 这话,配着那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说得霍西游的一颗心都软了;想不清……她怎能……怎能这么可爱? “那你别难过了。”霍西游想半天后也只能这么说,生平第一次,有点懊恼他对“安慰人”这件事的不擅长。 “可是……可是你不喜欢我……我贪心……我不想只当‘金平的妹妹’,我、我就很难过……” 霍西游真搞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也只能顺着醉鬼的话来说:“你不想当‘金平的妹妹’,那你想当什么?” 含着眼泪,她羞答答的看了他一眼,害臊的低下了头,嘟囔道:“我想当你的新娘子。” “你醉了。”霍西游叹气,忍不住又认真的回覆了她,说道:“我知道,你想当的是水浒他的新娘。” “不是水浒哥,是你!”她跺脚,很不高兴他连这样子都能听错。 “……”霍西游觉得两个人根本无法沟通。 “虽然说,我以前跟其他人一样,是很欣赏水浒哥,但只要是女孩子都很喜欢看他,又不只是我,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没像以前那样喜欢看他了,我比较喜欢你啊,只想看着你。”金兔说到后来,又开始低着头,是很逗人的娇憨模样,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真的还假的?”霍西游只觉得太不真实了,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嗜好?“喜欢看他?” “不信你上桐城街上问问,有哪个姑娘家不喜欢看他的?”被质疑,她鼓着面颊,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抗议道:“水浒哥可是桐城第一美男子耶!” 这种排名,霍西游倒也是听过,但他还真不知道姑娘家有这等嗜好。 “水浒哥的容貌,简直就是上天美化这世界的礼物,我以前也是这样觉得,每次他来都会忍不住一直欣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觉得夫君才是最好看的,为什么水浒哥会是排名第一的美男子啊?”说到后来,她纳闷。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之所以脸红心跳、心头小鹿乱撞,纯粹只是因为看到水浒?”霍西游受到很大的冲击,他需要好好消化这样的讯息。 “那当然,又不是人人都能这般近距离欣赏他的容貌,当然会紧张啊。”金兔说得理所当然,然后项着红扑扑的面颊,很是害羞的说:“可是我现在只有看着夫君时才会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紧张。” 他到底该不该信她? 她现在可是一个小醉鬼……霍西游内心的理性与感性面陷入了天人交战。 金兔也是。 她的心情可也没平静过,因为这会儿情绪完全不受控制,忽上忽下的,这时又想起伤心事,就见她小嘴一扁,眼泪再次滚了出来,呜咽道:“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不喜欢我?” “我没有。”霍西游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恼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要死了,这不就承认了,他对她……他对她…… “你明明就只当我是‘金平的妹妹’!”一个醉鬼没法儿察觉到他的懊恼,或是理解他的话下之意,金兔恨恨的指出她最介意的点。“你根本就不想碰我,不想跟我成为真正的夫妻。” 翻了个白眼,霍西游却问她:“你知道,人跟猴子的差别在哪里吗?” 啊? 金兔一脸迷惘,不明白这时怎么会冒出人跟猴子的问题。 “猴子为了繁殖,为了肉体的欢愉,想上就上,没有任何顾忌。”他说。 所以呢? 金兔仍是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我长得可是一副猴子样?”霍西游问她。 金兔一点儿也听不懂他要表达的意思,但她很认真针对他长得不像猴子的这一点而用力摇头。 “既然身为人,我就不会去做猴子才会做的事,所以,我一直尊重你的意愿,从不想勉强你,不想你只是因为经过一道仪式,便得被迫为了圆房而圆房,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你明白吗?”这是他的信念,认为这是为人的基本义理。 但霍西游同样也知道,这样的想法要说了出来,他铁定会沦为弟兄们之间的笑柄,笑他太过纯情或食古不化,他可没蠢到自找麻烦,所以关于这样的信念与坚持,他是打死也不会说。 可她是当事人,而且对他有所误解,他就觉得该说一下他的想法才是……可惜金兔耳朵听了,心里却是不明白。 “可是我想跟你圆房,想跟你生胖娃娃啊。”她很认真的说着。 霍西游张口结舌,因为她这番认真的宣言。 “但有什么用?”金兔就是因为认真,所以她悲伤。“就算我心怀歹念,想着要不要非礼你,让你对我负责也没用啊,因为你只当我是……” 忽地没声音,只能瞪大眼看着他,好似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他、他、他……他刚刚是不是亲了她一口? 别说金兔不信,就连霍西游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克制不住这一时的冲动,真的、真的亲了下去…… “你是金平的妹妹,但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忍着尴尬,霍西游试着说清他的做法,硬着声道:“我只是……只是以为你心里有人,以为你喜欢的是水浒,才会……”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一个啊。”她一脸愣愣的打断他。 霍西游还在天人交战,而且是打得难分难舍。 看她这般的认真,说得又极富条理,他到底该不该信她? “如果我不是喜欢别人,喜欢的是你,那就可以当你的新娘子了,跟你生胖娃娃了,是吗?”金兔举一反三的问。 “你现在醉了,说的话做不得准。”霍西游又叹了气。 金兔飞身扑去。 她要让他知道,是真的,她对他,一直就是认真的。 “小兔子,你别玩火。”霍西游接住了她,试着阻挡她的毛手毛脚,但……老天!斗篷底下的她可是光溜溜的! 金兔全力进攻,乱剥衣服没能成功,她就乱亲他……她老早就想着这种饿兔扑郎的戏码! 以前,她害怕,害怕被拒绝,怕他轻视她的行径,所以逾距的事她一件也不敢做,这会儿不知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让她有了造次的勇气,而她也确实想做就做,一点也没在怕的。 “不是这样!”让她的乱啃给嗑了牙,霍西游纠正,不知不觉中已经化被动为主动,领着她享受亲吻的美好。 火堆中的柴枝烧得啪作晌,有如他们之间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熊熊烈焰,烧得霍西游理智全失。 虽然有风险,虽然很怕是她酒后乱性,一切全是美丽的误会一场,但…… 不管了! 如果落下夫妻之实,能将这只小兔子牢牢的绑在身边,霍西游决定赌了。 对,他赌了。 尾声 十个月后—— 当凄厉的叫喊止住,换上洪亮的婴儿啼哭声时,霍西游那一颗紧到快绞爆的心并没有解了套,相反的,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但他动弹不得,无法第一时间冲进去抢看端倪。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产婆喜孜孜的出房门来报喜:“少夫人产下一个白胖的娃儿,霍少爷您当爹了……” “孩子的娘呢?”霍西游不耐烦的打断产婆的话,直问重点。 “少夫人安好,母子均……均安……”产婆话没说完,一脸意外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迳自往屋里头去。 “哎,他就这模样,对他媳妇儿的事就是紧张,你别理他。”霍夫人一脸喜色的安抚受到冒犯的产婆。 “没什么,少爷他们夫妻俩感情好,这是全桐城都知道的事,会紧张那是自然,是自然。”产婆呵呵直笑。 “来人,打赏,给巴婶子打赏。”霍家老爹也乐得直呵呵笑。 “快,咱们给娘报喜讯去……” 霍西游没空去管这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话家常,他急急忙忙的进到屋里,然后直奔内室。 里头,产婆的小学徒正在帮哇哇啼哭的娃娃净身着衣,霍西游视而不见,毫不迟疑的先来到了床边…… “夫君。”一脸疲累,金兔对着心爱的人儿露出极虚弱的笑。 她的模样有些些的狼狈,有些些的凄惨,汗湿的发黏贴着肌肤,面色青白如蜡,平日粉润的朱唇也黯淡不见血色,如此……在霍西游的眼中,却是如此的美丽…… 忍不住动手轻抚那汗湿的发,细细的为她整理那些微凌乱的发…… “辛苦你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些的喑哑。 金兔闭上眼,疲惫的面容露着浅浅的笑,动作细微的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哪边辛苦。 事实上,她觉得他好傻。 即使真正做了夫妻至今,他却仍会偶尔感到不安,不觉得自己有哪些优点胜过别人,足以叫她死心塌地,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个胖娃娃。 真是个大傻瓜! 金兔真觉得他傻,但也打心底觉得他这样子超可爱的。 就像是他的刀子嘴豆腐心;纸老虎似的,硬是装着不好亲近、脾气很坏的样子,但事实上比谁都要心软、好商量。 也像是他装着一派硬汉作风,但骨子里比谁都还要纯情的模样。 特别是夸他的时候! 这人,一点也禁不得夸,只要一夸他,他就会板起脸,假装没听到,接着是顾左右而言他,好似没这回事,但其实他又高兴得很。 这样的他,金兔好喜欢、好喜欢,觉得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般的可爱? 为了他,要她再来几次的饿兔扑郎她都无所谓,反正喝酒壮个胆就好了,而,为这样的他添个白胖的娃儿,生下两个人爱的结晶,更是件让她义无反顾的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边委屈或辛苦了。 更何况早早生完孩子,安了老人家的心,待养足了气力精神,他们才有机会放心远游的,不是吗? 就他这个大傻瓜…… 挂着甜甜的笑,金兔安心的睡去。 临睡前的最后意识,是她一定要跟他说,她有多么多么的爱他,而她已经可以想见,到时他既惊且喜却又要强装镇定的神情…… 霍西游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再看看刚接过手来的丑娃儿……是他们的孩子,是他跟她的孩子…… 一颗心因为这念头直涨得满满,让霍西游都不知如何言语。 他没想到,这一局,竟然叫他赢了? 不是酒后乱性,也没发生过酒醒后翻脸不认帐的这种事,在两人好事过后,转醒过来的她待在他的怀中,样儿虽然羞,却是明白的高兴,让他信了,这一把还真让他赌到了。 这只可爱的、磨人的、不知不觉钻入他的心中就再也不出来的小兔子,竟然愿意属于他,还为两人生了个丑娃娃。 让喜悦给冲昏头的霍西游已无暇顾及他男子气概的维持。 抱着儿子,对着小妻子的睡颜,心满意足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等她醒来……等她醒来……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采花系列【奇书列传之二】金平和妻子梅花的爱情故事。 后记 噗哧,又见面了。 真的是出乎意料呢,距离上一本作品,没想到这么快又到了写后记的时间。 按计划——嗯,如果有这件事存在的话——理论上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因为原本计划当中,积稿! 我一直就拥有一个“在编辑那边有积稿,可以定时出书”的愿望,而且也一直在执行当中,怎么稿子还没放热,就被推出了? 这其实是在告诉我,我写太慢了吗? 但……我好认真在写了耶。 虽然说花很多时间去读书。 虽然说常常挂着线上游戏,常常在玩连连看,常常在播种、收菜兼捡蛋。 但稿子还是有在写的,真的。 要不,怎么会有这次全新的系列呢?(科科) 说起来,我真佩服我自己。 从暑假过后,一边读书、一边玩、还要一边写稿。 就这样忙得团团转当中竟然还交得出稿子。 有时,都会忍不住要用入江直树的表情凝视镜中的自己:其实我从很久前就怀疑过,我其实是一个天才吧? 噗哧,这种问话真的好欠打喔,哈哈哈。 这次的新故事,虽然是在哭着解统计公式当中,边流鼻涕边写出来的,但撇开搞不清公式定义的痛苦,单就写作的部分其实是写得很愉快。 这大概是补偿作用吧。 因为太痛苦,所以下意识的就要疯狂的恶搞,纾解一下搞不清定义的苦闷。 说起来……据说人民的痛苦指数很高呢! 所以希望这个故事也能让大家感到心情愉快。 就这样,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