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都要与你相随》 楔子 【楔子】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尽管她知道,这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段路…… 官道上队伍绵延数里长,所有人的面容都是一个样,那就是哀戚;哀戚中或许还带着一点紧绷与不安,从眼神就可看出端倪。 她走在队伍最中央,左右无人,独留她一人踽踽而行,无人胆敢与她并肩……今天,这段路,她注定要自己一个人走。 能陪着她走到终点的都不是活人,她要去的地方只收死人……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一身重孝,粗麻仓促裁成的斩衰服在身,一条苴绖系腰,一条绞带捆膝,足踏菅屦,头顶则以箭笄簪发,粗布捆包。 她带孝走在这群送葬队伍中,却不是为了今天要下葬的人带孝;众人皆悲,唯她独醒,只有她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悲,知道自己是要走向何处。 她努力抬起头,振作精神,想要看清楚眼前的路,更想再看看那万里无云的晴空,当作是最后的凭吊。 可是……这不是个大晴天吗?可这天怎么白得一片茫然?举目望去,一点苍穹的蔚蓝也入不了眼,能见到的就是白…… 白色的明旌、白色的纸钱,灵輴上悬挂的白布幔,白色的孝服,白成了一片,白到她分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别种颜色,茫了她的眼。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王爷,奴才陪着呢……」 不知站在队伍何处的人跟着一喊,众人连忙应和,高呼着。 她听着,心顿时一酸──贵贱如云泥,王爷薨逝,成千上万人跟着送葬,而……他命断异乡,连收尸、下葬了没都不知…… 死的人一了百了,从此无知无感,却苦了活着的人心心念念,只求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心宝姑娘,您还好吧?」一旁有个年约五旬的人关心问着。 她摇摇头,没有回话,拄着杖,继续一步一步走着;见她不言不语,那人心里一叹,眼眶也红了,却不敢再说,赶紧跟着。 队伍最前头是由数百人组成的明旌队,白如雪的明旌上,用蓝墨写着字;接着是亡主的灵輴,上头托着一口巨棺,以上好的柳州楠木制成,通体呈暗红色,仿若一刀见血,令人不忍直视。 而在灵輴与明旌队中间是一辆两轮拖车,以骏马拉拖,拖车平台上放置着亡者的神主。神主高耸,几乎入天,上头以蓝墨刻印着几个大字,象征着亡者这一生经历的荣华富贵、权势入云;但这些都在人咽气后,转眼烟消云散。 大顺朝摄政王睿王刘祺之灵位…… 队伍继续浩浩荡荡前进,她始终看着前方,偶尔抬头,依旧只见到那一片苍茫的白,但是她始终不再看向身后。 似想忘却,似想不再眷恋…… 她身后还运着许多一般的棺木,数量之多,绵延不绝,几乎一眼难以望尽。她不回头看,但她知道,那些躺在棺木里的人就是她的下场。 终于,队伍来到距离墓地前一里处停住,她抬头一看,似乎也有点讶异;现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惊恐不已。 纸钱不再洒,风也像是停住了一样,让明旌与白幔都不再飘动;她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的感觉。 最前头出现了数人,虽身着缟素,但明显不是送葬队伍。其中一人手持某物,对着众人朗声。「睿王接旨。」 「皇上圣旨亲临,家父不能跪迎,由臣子代接。」继承睿王爵位之新睿王跪地放声哭喊,后头众人全数下跪,连她也不例外。 「摄政王睿王公忠体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佐我朝两帝四十载,功盖满京。如今睿王薨逝,朕同感悲痛,令满朝文武,悉同带孝,略尽哀意。睿王一生为国为朝殚精竭虑,朕赠谥忠贤,亲王一爵世袭不替。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的睿王一身斩衰孝服,上前领旨。 可宣旨的人似乎还没有离开之意,又从身后之人手中所捧之托盘取来另一圣旨。「心宝姑娘,有旨意。」 她一惊,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就在睿王的灵輴旁跪下;这时,新睿王略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心宝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心宝随英平公主嫁入睿王府,即为王府之人。今睿王薨逝,心宝以臣子之义,甘愿殉葬,女子忠魂,令人折服。朕封心宝为天朝女户,名声永流,万古垂芳。」 「心宝叩谢皇上,谢皇上……成全。」领旨,眼眶泪水几乎涌出,将圣旨紧紧握在手中,再度跪地叩首,「心宝叩别皇上,心宝去了……」 新睿王也跪在地上,哭声高喊,「家父此后再不能为皇上效忠,臣代家父给皇上谢罪……代家父给皇上拜别……」 一阵哭喊,终于,前头一名引领送葬队伍的人再度高喊,「起──」 灵輴再动,拖负着睿王神主的拖车也向前进,没多久,送葬队伍进了墓地,心宝也跟着走了进去。 众人浩浩荡荡,从最前头的灵輴到后头那一具又一具棺木,全部进了墓地;又过了好久,至少半个时辰。当然,心宝也跟着进去了。 就在队伍的最后头,数十个朝廷里跟着来的官员想要一起进入,却被睿王府派出的人挡下。「礼部的几位大人,就在此留步吧!」 「这怎么行?我们怎么可以不进去呢?」 「就是啊!礼部掌管的就是朝中的大、小礼仪,睿王虽是异姓王,但也封为亲王,亲王的葬礼,礼部怎么可以不参加?」 睿王府的人严肃说着,「后头的部分就不麻烦礼部的几位大人了,咱们睿王府的人会处理好的。」 「这……这不合礼制啊!」 朝中上下,上至皇帝、太后、皇后、皇妃,下到六部各衙门的官员,只要是二品以上大员,其身后事礼部全权负责,怎么知道现在大如曾任摄政王的睿王薨逝,礼部就碰不得了呢? 「各位大人一路送,已是仁至义尽,尽了分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可是皇上下令要各衙门的官员一同来送,给睿王哭临,咱们这么多官员,不跟着进去,怎么哭临?」 「要哭,就在这里哭吧!」 「你……」 睿王府的人话才一说完,后头就有人来唤;他没再理这群官员,或者说他是心里有自信──这睿王的墓地,没人带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看着那人离去,一群大人各个义愤填膺。 「我说这睿王生前权大势大,连他家的奴才都跟着狗眼看人低。」 「好啦!好歹今儿个是睿王下葬,皇上说过了,今天的丧仪要尊之、崇之,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跟他们争?况且死者为大,少说几句吧!」 一名官员看着送葬队伍顿时一空,望着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景况,心里难掩好奇,「这睿王的墓到底是怎么样啊?」 问话的人是工部官员,说来汗颜,这睿王的墓,负责营造宫廷与各衙门建物的工部竟然看都没看过,只听睿王薨逝,王府临时修了座坟,就不知这坟长得怎样? 「还能怎样?咱们大顺朝开国一百多年,王爷的墓就那样,还能怎样?」显然对此疑问不以为然。 又一个大人叹气说着,「现在怎么办?真要在这哭临啊?」 数十个各衙门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还真是为难──皇帝旨意已下,谁敢不遵?可一群读书人在此跪地哭临,还真是难看。 这外头的景象,一路往内走去的人都没看到,当然心宝也没看到,她很专心,专心走着她人生这最后一段路。 一路上,她走过了神道,无心瞥过那两旁的石像生与华表,好像又走过了好几里的路,这一路上,眼前似乎望也望不到尽头。 走了许久,送葬队伍已经不再有哭泣声,沉厚的凝滞感将现场氛围紧紧包覆住,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或许是因为送葬气氛本来就凝重,更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一种害怕被看穿、被揭发的恐怖气氛。 终于,眼前看到了建筑物,那是一座由汉白玉石雕制而成的石牌坊,穿越这座牌坊,前方又是一段漫无尽头的长路。 众人步行的速度加快了,滚轮推动着灵輴,迅速向前进,过了许久,送葬队伍来到了又一座碑楼,这是神功圣德碑。 再往内走,可以看见一座气派豪华的建物,名为隆恩殿,里头摆设奢华,显见富家气息,可是心宝无心察看。 最后,众人穿越了方城明楼,来到了宝城,接着来到地下墓室的入口处。睿王的灵柩卸下,往墓室内运,一具一具的棺木也往内运。 心宝知道,这就是她的终点了…… 「心宝姑娘,请进吧!」 她看着四周,终于了然,她一切都弄懂了,脸上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啊……原来啊…… 她走进地宫,不再看向身后,走进墓室──此后,她不用期待外面世界有多么的热闹,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着走向人生的终点。 后头,地宫朱红大门关闭,门轴转动的声音很沉,沉到令人毛骨悚然。一堵几乎触到地宫顶部的巨大石墙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勾,撞上地宫大门,由内堵住了门,成为最佳屏障,让外头的人再也别想开门进来,里头的人也别想出去! 她不会出去的…… 他已经不在了,她就算出去,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就在这里等着吧! 她说过,她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生既无欢,死又何惧? 醒之,等我,心宝就来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命运之事难以言喻!明明前一刻生死难卜,处于饥寒交迫之境的人,竟在一瞬间峰回路转,咸鱼翻身,旁人称羡,说她命好运也好。 真是这样吗? 多年来,她一直这样问自己──那个在官道旁乞讨的她,跟在皇宫中不愁吃穿的她,到底哪一个好? 她竟然……不知道答案…… 心宝,原不是她的本名,事实上,她也没有本名。她出生时,家中唯一的男丁,也就是她的哥哥,染病丧命;重男轻女的爹娘伤心不已,心里更是笃定认为,一定是刚出生的她带来祸害。 于是她的爹娘为她取名殇儿,除了这个不太好听的小名之外,她没有本名……一来纪念哥哥,二来也注定了她在本生家庭的悲惨命运。 心宝从来不怪爹娘,任凭爹娘使唤才五岁多的她负担繁重的家务,甚至一个小女娃必须帮着爹操持农务,耕作家中的那一口田。 那时的她,虽然得不到爹娘的爱,每每面对的都是爹娘的责备与怒骂,但她知道,那只是因为爹娘太思念哥哥了,不能怪爹娘,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李师傅教她的。 话说,连她的名字,那个笔画多又难写的「殇」字也是李师傅教的。虽然李师傅教她写这个字时,一直皱着眉头,说哪有爹娘把女儿的名字取成这样…… 不过李师傅也称赞她,说他没看过像她这样聪颖的女娃,才五、六岁就学会写这么多字,假以时日,说不定她也能成为个名闻青史的咏絮才。 七岁前的生活又忙又累,但至少知道家在哪里;七岁之后,一切都变了,就好像命中注定的一样,一瞬间天崩地裂,人没有力量能够抵抗命运。 她七岁那一年,世道差,北方的干旱让农地难耕,而听说南方却是洪涝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随处可闻有人饿死。 她原本住在京城东方一个靠近山脚的小村落,后来因为干旱实在太严重了,爹娘决定弃田而走,另觅生路。 可是因为身边的粮食与盘缠有限,他们竟然在半路上丢下了她,只因为娘刚生下了她的弟弟。在两相抉择下,这个决定做得似乎毫不为难。 她永远记得那一刻的心情,站在路上,尽管心里害怕,但是她不哭也不闹。她能体谅,爹娘本来就不喜欢她,现在多了弟弟,这个家就更无她容身之处! 人是不能抗拒命运的…… 流离失所的人很多,人潮几乎塞满了官道两侧,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娃走在人群中,脚步比别人慢,可是竟然一点都不突兀,好像也没有人在乎,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无家可归。 她就跟着一群人,走了好远一段路,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有时,她也跟着就在路边乞讨,向偶尔会来官道上施放赈粮的京城大户人家要点吃喝。 终于他们走到了天子脚下,原来人群往这里移动,是因为这里搭起了个棚子,官府在这里放粮,施粥给灾民们喝。 听有些灾民说,朝廷已经大开天下所有粮仓,尽量赈济灾民,显然朝廷至少还有心要解决问题,不会放万千子民自生自灭。 只是大家也都说,当今皇上体弱多病、卧病在床,无法理政,靠着一班大臣撑起朝政,未来还是一片茫然。 这些她都不懂,她太小了,只知道那一碗热腾腾的粥让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原来李师傅说人是铁、饭是钢,铁不跟钢斗,是这个道理…… 她喝完,站起身却看到棚子内外许多老人家躺在地上,饿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恐怕是走不到大锅前去领那一碗粥了。 她看着,心一紧,捧着自己的碗,跑到发粥的锅前,对着发粥的人说:「那里的爷爷、奶奶都走不过来……」 后头有人叫喊着,要她不准插队,被发粥的人狠狠一瞪,所有人顿时不敢吭声;一旁负责主持赈济的官员看到,心里一沉思。 「我……我可以帮忙送。」她自告奋勇。 「你吃饱了吗?」官员还是要她先顾自己。 她用力点头,那官员再想了想,下令,「再开一锅,让小女娃帮忙送……总不能走这么远的路,最后死在粥棚,那太冤了。」 于是她开始在棚子内穿梭,捧着一碗又一碗热腾腾的粥,送去给棚内外那些倒在地上的灾民。 一碗接着一碗,从早到晚,她几乎不停。她瘦弱的身躯就在人群间穿梭,看到有老人家无法走上前来,就主动帮忙端。 许多老人家看到,痛哭流涕的接过,大口大口唏哩呼噜喝着粥,一声感谢都说不清楚……当然,也有人倒在地上,没再醒过来,那一碗热腾腾的粥,终究没能发挥救命的作用。 从到粥棚那天,她就一直重复着这些动作;旁人都看在眼里,心想这女娃这么小,却是这么的善良,真是难得。 当然,这样的画面也看在来人的眼里──那是名年约的五旬的中年妇女,虽然卸下了一身惯穿的华服,但气势不减。 她是来巡视的,以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皇太后的地位,来巡视赈济的状况。她的儿子虽然是皇上,可是起不了一点作用,卧病在床已经许久,动弹不得,当然也管不了天下事。 「娘娘,要不要宣……」 「宣什么?哀家是来巡视的,不是来扰民的。」皇太后看着粥棚的景况,心里一阵哀戚,「况且是朝廷的错,朝廷没有做好,皇帝没有做好……」 所以她抱着万分歉疚的心情,出现在这里。她下令不搞排场,轻轿就动身出宫,除了身旁的公公,跟来的侍卫只有区区五人。 本来太后是不管事的,但皇上重病倒卧之后,她被迫站到前面来。女子抛头露面是大忌,那她也是为了祖宗江山而犯忌。 太后就站在一旁看着,没人宣太后驾到,也就没人理她,她自然可以仔细观察。所幸发粥的官员认真努力,尽量满足灾民需求。 人群间,太后看到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在人群间穿梭送粥的小女孩,她看见小女孩正在照顾一名老奶奶喝粥。 喝着喝着,老奶奶竟然噎到,粥块就梗在喉间,咳也咳不出来,老奶奶一张脸都涨红了,痛苦万分。 那个小女孩连忙拍着老奶奶的背,甚至用力拍打,终于让老人家将喉咙里的东西咳了出来。顿时,老人家哭着,小女孩也哭着,结束了一场惊魂。 太后看着,看出了神,她的眼神不曾离开过那个七岁小女孩,始终紧紧盯着她,隔着远远的,她清楚看见小女孩那张脸,看见小女孩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把她叫过来。」 「娘娘,您说谁?」 「把那个女娃叫过来。」 众侍卫你看我、我看你,太后都说话了,不做不行,那名公公于是动身,到人群里去找那个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公公把小女娃带来了;女孩站定在太后跟前,有点不解,也有点害怕,怯生生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女人威仪十足,她问话让人不知不觉就主动回答。「殇儿,我叫作殇儿。」 「殇儿?这什么名字,难听。」 小女孩不敢说话,太后娘娘继续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他们养不起我,就把我丢了。」 一怒,「什么话,这什么父母?养不起就丢了?」气愤难平。 「不能怪爹娘,我还有个弟弟,当然要先照顾弟弟……」 太后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女孩是个服从命运的女孩,却是让人心疼,让人反而想帮她扭转命运。「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您要喝粥吗?」 笑着摇摇头,「粥给我喝浪费了,要给需要的人喝。」对着她挥挥手,要她走近自己,好看清楚这女孩。 果然,眉清目秀,虽然脸上沾了灰尘脏污,但那细细的弯眉、小巧的唇,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可是让太后一个念头就做出决定的,并不是小女孩的清秀容貌,而是小女孩的那一颗心。「我是当今皇上的娘亲。」 小女孩想了想,不懂,皇上很大,那皇上的娘是不是更大,比皇上还大? 「不懂没关系,听着,殇……哀家真不喜欢你那个名字,」想了想,「哀家给你个新名字,从今尔后,你就叫作心宝。」是她太后心上的宝。 「是。」她温顺的接受。 「心宝,哀家带你回去,以后你就住在宫里,跟哀家一起住。」 第二章 从那一刻起,她……也就是心宝,就被太后收留了。她不知道是什么缘分,会让她跟这些皇亲国戚攀上关系,从此锦衣玉食、飞黄腾达。 但是她从不觉得自己好运──命与运,她完全无力操控,只能接受摆布,是好是坏,只能接受。 她乖乖的跟着走,离开了粥棚。离去时,那跟着太后来的公公,眼神里略藏忧心,不时看着主子。 「娘娘……」回宫时多带了个人,怎么解释? 「哀家知道你要问什么,为什么要带她回宫……良心,因为她有良心,这宫里的人、朝中的人,现在最缺的就是良心!」 以七岁这年,为她的人生画下界限──殇儿不再是殇儿,现在剩下的就是心宝。她服从命运,接受往后人生的一切安排。 被爹娘抛弃不过才隔了几个月,她就找到了新落脚的地方,而且还是天下最重要的地方,是皇上跟太后娘娘的家,是宫里。 她住进了宫里,被太后娘娘带到了她老人家的寝宫明翠宫。她看得瞠目结舌,听李师傅说,宫里就如同仙境一般,那种生活是凡人无法想象的,看着这里的一切,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宝,以后你就住在明翠宫,有什么需要,这几个嬷嬷,你可以找她们……」 「那……那我……」 「什么我啊我的?」一个嬷嬷叮咛着,「在太后面前,不要开口闭口就是我。」 「算啦!心宝不懂,别这样要求她。」太后愈看她就愈是喜欢,人与人之间,真的讲缘分,「心宝,你想说什么?」 「我住在这里,要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玩就去玩。」 心宝一脸迷惘,甚至有点为难──以前在家里时,她每天都要做家事,累得团团转;现在却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感觉很奇怪。 太后这样说并不太妥,一旁的老嬷嬷也跑到太后耳边咬耳朵,说心宝不是皇上、太后的螟蛉义女,又没有皇室爵位,留她在宫里总得让她做点事,以免落人口实,这样对甫入宫的心宝姑娘也比较有利。 太后心想,「好!心宝,从今以后,你要做的事,就是伺候哀家一个人。」 「我……」觉得不对,「心宝知道了。」 那是她的新生活,也是她的新任务,伺候太后娘娘娘。 几个嬷嬷叮咛她,要她无微不至的伺候着娘娘,也好心的教导她,让她迅速适应宫中生活。 说是无微不至的伺候,但是心宝觉得,太后娘娘对她真的太好了,很多时候她想服侍,却被娘娘挡下,反而要她去休息,或去做自己的事。 从此,她卸下了那一身粗布衣裳,虽然不是皇室女眷,名义上仍然是婢女,但太后娘娘还是赐给她许多的新衣服,穿上这些衣裳,乍看之下,她还真像是皇上的哪个公主,或是王爷的哪个郡主。 心宝很快的适应了宫里的生活,虽然各种礼节、遇到主子时的应对进退,学习起来让人觉得很繁琐,但是想起太后娘娘这么好心的把她带进宫,只为了给她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心宝就觉得自己不可以辜负娘娘的好意,不能给娘娘丢脸。 最重要的是,心宝的个性莫名的成熟,她很能适应宫里这种需要点心机的生活,虽然她不会用心机害人,但至少她听得懂别人说话的语气是嘲讽还是别有玄机,小小七岁的她,竟然听得懂。 在宫里头最让人感到快乐的,就是太后娘娘准她去藏经阁找书来看,宫里她最喜欢的也就是藏经阁。 藏经阁的管事也知道有她这号人物,起初她想要找书看时,那管事还有点不屑,想说一个小女娃,大字也不识几个,但后来发现心宝识字,甚至还读得懂简单的三字经,很是讶异。 于是,管事开始找适合她的书给她看,她兴高采烈的拿着书,没跑多远,就在藏经阁东侧那一片桃花树林里,找了棵树,就坐在地上的石头上翻着书。 管事给她的书是四书中的论语,当然,论语很难,七岁的她不一定看得懂,无法掌握字里行间的意义,可是她喜欢看字,然后小小的手指在空中挥画着,学着写字,甚至她还拿起树枝,以土地为纸,练习写字。 「学而时习之……」一字一字的写在地上,「人不知而不……不……这是什么字?」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一旁传来声音,「那个字是愠。」 心宝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男生,身着棕灰色军服,脚踏战靴,身材颇为高大,但面容却显得清秀,略带一丝稚嫩。 那个男生腰间还挂了一把刀,看起来颇为吓人,如果不是他脸上带着笑容,心宝大概当场转身就跑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生大方问着,看着眼前这个七岁小女孩。她有点支支吾吾,不知怎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我叫殇儿……」 「原来就是你,你就是被太后娘娘带进宫的那个女娃?」男生一笑,「可是娘娘已经给你赐名了,你就叫做心宝,别再提自己的本名,知道吗?而且你的本名一点都不好听。」 「我知道。」 男孩蹲下身,「你在看什么书?论语!你识字?」 用力点头,心宝笑得好开心,「李师傅教过我,只是我会的字不多。」 「那你会写你的名字吗?」 心宝先是一笑,又摇摇头,「我不会写宝。」 少年接过她手中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宝字;心宝仔仔细细看着,看得津津有味,也拿起树枝照写一遍,才看过一次,她就学会了。 少年再写,「我叫向群,字醒之……」 「省我会写。」她在地上写了个反省的省。 他失笑,「不是反省的省,是清醒的醒。」在地上写了个醒字。 「群这个名是我爷爷取的,我家世代都是武官,是个闲散贵族,爷爷跟爹在部队里都不得志,爷爷觉得我们武官只会打仗不会做人,所以要我与同道群之;不过爹说,众人皆醉我独醒,要我记得保持清醒,别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心宝听得津津有味,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向群看着她笑了,心里不知为何也有点开心。 「你的名字好好听。」 「你也不错啊!心宝、心宝,太后娘娘拿你当心头的宝。」 小女孩又是一笑,向群也笑了,一种崭新的友谊在两人之间建立了起来。 这时,向群又问:「心宝,你几岁?」 「我七岁。」 「好小喔……我十二岁,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我几岁喔!」 「为什么?」 「我现在在少兵营,少兵营规定十四岁才能入营,我谎报年龄,因为我想要早点进去当兵。」 看看他,心宝好讶异,「你看起来好高喔……」 说他有十六岁她都相信,至少高了她不知道几个头;更别提他的身形强壮,一点都没有孩子的样子。 向群摸摸自己的头,很不好意思──少兵营训练严格,每天都是操练,入营的都是武官后代子孙。所以朝廷戏称「少兵营,大将营」,这些少兵以后都是朝廷军队的栋梁。 心宝笑了,两个刚认识的孩子聊得很开心,向群甚至还教心宝写字,在地上写了好多的字。一时间,风吹桃花林,花瓣满天飞舞,就在他们身边穿梭来去,泥香与花香混合。 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了呼喊,「心宝。」 两个孩子一抬头,顿时一愣,心宝赶紧起身,抱着书来到跟前。「心宝给太后娘娘请安。」小女孩做这些动作,格外惹人怜。 太后笑得很开心,「进宫才几个月,这些礼数你都学会了,几个嬷嬷教得好啊!」边说边牵起心宝的手。 向群看着,赶紧单膝跪下,「少兵营少兵向群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二皇子说的那个向群?」 向群一惊,原来娘娘知道他,「正是奴才。」 太后看了向群一眼,又看见身边的心宝也看着向群,心里不禁感到一阵趣味,但她没多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是太后,随便说什么都会让别人吓死,还是不说为妙。 于是她带走了心宝,却带不走向群与心宝这两个孩子在彼此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象…… 心宝进宫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向群,她常常跑去藏经阁找书看,然后就在阁楼东侧的桃花林里坐在石头上看书,在地上练写字。 第三章 说也奇怪,每次没过多久,向群就会出现,然后陪她一起练写字、一起聊天,一起说说笑笑。 太后知道这件事,但也没说什么,就当作不知道,让心宝去做她想做的事、看她想看的书、见她想见的人…… 但是这种平和安宁的氛围很快就消失了,心宝不知道她面临了进宫以来最大的一次冲击,虽然这件事情跟她无关,但宫里上下──上到太后,下到像她这样负责服侍太后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卧病多年的皇上驾崩了…… 大皇子即位为帝,可是大皇子听说跟向群年纪一样大,才十二岁,还在读书学习的阶段,根本不可能理政。 太后娘娘转眼成为太皇太后,大皇子的母妃成为皇太后。而听说,为了辅佐幼主,太皇太后指派异姓的睿王刘祺为摄政王,在幼主二十弱冠前掌理朝政。 但是只有心宝知道娘娘心里的哀痛,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只能陪在娘娘身边,偶尔听娘娘说些她听也听不懂的话,让娘娘内心的情绪有处可宣泄。 娘娘说,有了摄政王,可以兴国,也可能转眼间大权旁落;可现在,新皇帝年幼,根本无力执政,而女子不干政也是祖宗铁训…… 睿王谦恭,懂得进退,但听说,只是听说,那睿王好享乐,府邸修筑得大若宫殿;睿王的心能不能安于摄政,会不会另有所图…… 心宝一个字都听不懂,虽然她知道,就是因为她听不懂,所以娘娘才会跟她说这些,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太皇太后的忧心。 那天,太皇太后带着皇太后,两人乘凤辇来到了睿王府,当然心宝也跟着。 此外,向群跟着同袍,随着长官一同护驾,算是给几个少兵第一次亮相建功的机会。 一路上,坐在凤辇内的太皇太后心情紧绷,甚至愈靠近睿王府,脸色愈沉──她们现在是孤儿寡母,非靠睿王不可,不管愿意不愿意,她们都应该来这一趟。「心宝。」 「娘娘。」 「你知道吗?咱们现在得闷着,等会儿对着睿王,我这太皇太后也得低头,毕竟是咱们求人家帮忙理这个天下的。」 「娘娘……」 脸上一阵苦笑,「知道你听不懂,但总想找个人说。」 「心宝听,心宝笨笨的,但是心宝会听。」 太皇太后摸摸她的头,「你不笨,相反的,你太聪明了,在这宫里,笨就是聪明,聪明就是笨。」 转眼来到了睿王府,睿王府大开正门,所有奴仆跪在门口亲迎两位太后,其中睿王也跪着。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先下车,由睿王领着进入;心宝没跟着,只能待在后头──出门前嬷嬷嘱咐过她,在明翠宫,太皇太后疼她,那是一回事;出了宫,奴才们就得保持距离,不轻慢也不怠慢。 心宝知道,所以她刻意留在后头,不跟在娘娘身边。 这时,她看见了向群,那个高大的男孩,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四周,像是守卫一样,但是他也看见了她。 向群竟然对她眨眨眼,她不禁一笑,赶紧进入睿王府。 这时少兵营的人也跟着进入王府,接着王府的朱红大门关闭──贵客来访,王府不得不闭门接待。 两位太后被安置在正厅,接受睿王府上下奉茶跪拜,与睿王交谈;心宝则跟着向群还有其它宫里来的公公、嬷嬷,一同到偏厅休息。 心宝在四周看着,看着睿王府的壮阔华丽,不禁觉得眩目,这里的奢华几乎不下于宫殿。 就在此时,心宝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在地,身边顿时传来哈哈大笑声,一群孩子跑了出来,带头的那个人笑得猖狂──他就是睿王的长子。 「笨蛋,走路不看路,当然会跌个狗吃屎。」 心宝想站起来,却觉得膝盖疼痛,无法直立──她是被绊倒的,睿王的大世子拉了线,设了陷阱,故意把她绊倒,以便取乐。 一旁有个大约九岁、十岁的男孩,脸色有点担心,「大哥,不要这样好不好?把人弄受伤了怎么办?」这是睿王的三世子。 「你少啰唆,还轮得到你教训我!」这个庶出的三弟,他早就看不爽了。 或许是被教训,心里很不开心,大世子上前踢踹了心宝几下,让心宝更痛,只是她忍着不哭,怕哭声惊动正殿里的人。 但有人看不过去,冲上前就将大世子推倒在地──那就是向群,他看见心宝被欺负这一幕,气不打一处上来,更忍不住满腔怒火,上前就给对方好看。 「你……你谁啊?你好大胆,竟敢动我,我是世子,将来就是睿王……」 「我管你是谁,欺负弱小就该死!」 「要命……造反啊!」一名女声惊呼着,她正是睿王妃,看着自己儿子被一个穿着兵服的少年压着打,震惊到不能言语。 一旁睿王府的侍卫将人拉开,将向群压在地上。 方才在正厅,太皇太后说要与睿王密谈,连她这个睿王正妃都赶了出来,一点地位也没有,让她难以吞忍,再看到自己儿子被欺负这一幕,更是愤怒难平。「给我好好教训他,竟敢以下犯上。」 来人拿出鞭子,对着向群就是抽打;向群被压在地上,手脚都在踩住,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一鞭又一鞭打在背上。 心宝看着,眼眶又湿又红,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前把压住向群的侍卫推开;侍卫果被撞开,但是她也吃了好几鞭。 向群心又惊又痛,不敢相信这脆弱的娃儿竟然上前救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挡住鞭子攻击。 「两个一起打,都打死好了!」 两人咬牙忍受,但是鞭子扫风的锐利声响还是惊动了正厅的两位太后,还有睿王。 三人原本辟室密谈,谈的正是睿王摄政之事,太皇太后原先还想,今天非得给睿王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就算他是摄政王,但上头终究还有皇帝。 三人一起走出正厅,旁人一看到,立刻上前搀扶,一起步下台阶,走进花园里,就看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皇太后看到都傻了,「天啊!这是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看见了心宝被向群紧紧保护着,以免被鞭子挥到,她顿时大怒,「给我住手!再敢挥鞭,我要你的命!」 众人跪地,几个挥鞭的侍卫高声求饶。 睿王妃也跪地,但是她很不满,「娘娘,世子被这名叛逆少兵攻击,我才下令侍卫动手教训。」 睿王笑着,「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兵,两位娘娘不要惊慌,交给下人去处置就可以了。」 「处置!怎么处置?」太皇太后说得很严重,「这个心宝是我的人,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她的名字还是我给的,要打她,那就是打我;要处置她,那就是处置我!」 睿王一惊,知道太皇太后是故意找事由,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太皇太后看着睿王妃,「是你下令打的?」 睿王妃一惊,「臣妾只下令打这少兵……是这娃儿自己要跑进来的。」 太皇太后看着,「向群,为什么要打世子?」 向群忍伤,振起身,双膝完全跪地,「回娘娘的话,世子故意绊倒心宝姑娘,让心宝姑娘受伤,奴才看不过去,才会与世子冲突,奴才以下犯上,自知理亏,请娘娘惩处,但此事与心宝姑娘完全无关。」 太皇太后更加大怒,脸色一片苍白;皇太后赶紧上前搀扶住她,「母后,小心身体,别太激动了。」 太皇太后苍白的脸看着睿王,聪明如睿王当下了然,顿时跪倒在地,「奴才教子、持家不严,请娘娘恕罪。」 「摄政王,哀家带人来你睿王府,不是要给你的人欺凌的!」 睿王更惊,太皇太后话都说到这当头了,甚至直喊他摄政王,他非得认了这个错不可──毕竟他虽是摄政王,但朝中还是信服太皇太后,还是拿皇家当正统。「奴才该死,请娘娘降罪。」 睿王妃还是不服,跪地高喊,「可是世子被这小兵打啊!我只是不小心伤到了个奴才……」 「奴才?」太皇太后痛声说着,「你家睿王在我面前也自称奴才呢!怎么?我可以想打就打吗?」 睿王高声怒吼,「闭嘴!还不向太皇太后谢罪!」他痛斥着王妃,痛斥她竟不懂眼前的局势,胆敢顶撞,简直是火上加油。 世子有错在先,况且太皇太后俨然已把心宝姑娘当成自己的延伸,伤到心宝姑娘就是伤到太皇太后,现在不但如此,恐怕连这个少兵,他们也动不得了。 第四章 说穿了,这还是太皇太后的下马威──对他这个摄政王的下马威!若非现在情势比人强,他何须如此卑躬屈膝? 睿王确实有心,总有一天要扭转乾坤,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但现在不行──先帝刚崩逝,如果传出这孤儿寡母在睿王府受辱,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这个摄政王? 背信忘义,欺凌孤儿寡母,这骂名不只可能让他从此难以立身,甚至更不要妄想什么大业鸿图。 忍……「奴才该死,世子伤人在先,王妃顶撞娘娘,罪该万死,奴才自请处分,将内人与世子送内务府议处,望太皇太后息怒。」 「请太皇太后息怒。」众人呼喊。 太皇太后还是很激动,或许看见心宝被欺负是个原因,更或许是因为想起了这往后的日子,想起眼前这个人将把持朝政。 现在这个时机下马威也不知对,还是不对?只是刚好看见了心宝被欺侮,有了这个借口……说来惭愧,她也只是在利用心宝而已。 可是心宝好像都知道,她含着泪来到太皇太后跟前,跪地磕头,「娘娘,心宝不对,请娘娘不要生气,不要伤了身体。」 心宝就是这样善良,自己被欺侮了,甚至还为别人求饶,请娘娘饶了向群、饶了世子、饶了王妃…… 突然太皇太后不知道自己这样将心宝带回宫里是对,还是不对?她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伴,有个有良心的人可以跟她说话,就把她带了回来,这样对还是不对? 心宝跪在地上,回过头,看了全身伤痕累累的向群一眼,得到了他给的安抚眼神,彷佛是在告诉她,我没事。 那一瞬间,她稚嫩的心异常跳动,她不解,不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应。 如果问她进宫对不对,她也没有答案──她服从命运,接受命运安排,该往哪走就往哪走。 该生、该死;该爱、该恨,一切都有定数…… 【第二章】 心宝其实一直都想不通,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收留她,给了她一个超乎想像的童年生活,不只吃饱穿暖,更是锦衣玉食;不只活得像人,更活得有尊严。 因为在旁人眼中,她心宝是太皇太后的人,每个人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心宝姑娘。 八岁那年在睿王府,太皇太后为了她,几乎与摄政王睿王杠上,此后宫里内外、朝廷上下,几乎所有人这么认为——她是太皇太后的人! 她好命,她何德何能,她施了什么妖术,蛊惑了太皇太后的心……众口悠悠,人言可畏,一人一点口水,几乎可以把她淹死了。 可是她并不在乎,她只知道,太皇太后将她带进宫,让她可以过得像个人,就为了这一点,太皇太后就是她的恩人。 她发过誓,此生都要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心伺候,绝对不能有一点马虎。而且随着她慢慢长大以后,只有她能体会太皇太后为了维持这个朝局的苦心——一方面要拉拢睿王,一方面要牵制睿王。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弹精竭虑了…… 整整九年——从心宝七岁到十六岁,她陪在太皇太后身边整整九年,直到她老人家驾崩,都是她陪在身边照料着。 就算到了她晚年,整个人开始神智不清,情绪更显暴躁,也是心宝陪在身边,不曾想过要离开。 甚至到太皇太后去世前,更是卧病在床,不曾下床过,也是由她来酣身擦澡、整理梳妆,甚至晚上就睡在她老人家床前。 多年来,她就在明翠宫深居简出、尽心服侍;她这些行为开始在宫里传开,连皇上都知道,明翠宫的心宝对太皇太后的翠心。 可惜后来她老人家还是辞世了,丧礼比照帝丧,办得隆重庄严——这个撑过三任皇帝的女人,就这样熄灭了人生的烛火。 太皇太后逝后,她到太后娘娘的跟前,开始伺候起太后,一段新生活就此展开,不过就跟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一样,她只需要伺候太后娘娘,其他空闲的时间,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毕竟从太皇太后那里来的人,谁也不敢太过苛待。 某日午后,她趁隙抱着从藏经阁借来的书,要赶紧还给看管藏经阁的老公公,以免拖累人家。 匆忙赶到藏经阁,还了书,不过公公又借了几本给她,她笑着}阪下,手里又是满满的书。 离开藏经阁,她本想直接走回明翠宫,可是她经过一片桃树林,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因为风吹树林,花瓣纷飞,美景引人入胜。 她看着那景色,几乎入迷,忽然间,她又看见那一棵大树,还有大树下的石头,她笑了笑,往前走去。 来到树下,就这样坐在石头上,心宝享受着微风,翻看着书;她好讶异,公公竟然拿这种书给她看……不过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就在她看到字里行间的某个字时,心里一愣,她抬起头,看看四周,好似在想着什么,她拿起竹子,在土地上乱画着,画着画着,竟然下意识的写出了字…… 醒…… 「这个醒是指我的字吗?」 心宝一惊,赶紧并起脚,想用她脚上那双不算大的绣花鞋,将泥土地上的字挡住,然后一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正是向群,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她头顶的光线,一张英俊好看的脸孔就这样悬在她的眼前。 他笑着,就这样坐在她身旁的的另一块石头上,心宝则是急到脸都红了,不停想要挡住地上的字。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踩在脚底下呢?」 一愣,又赶紧把脚挪开,可是这一挪,她更懊恼,「我……」 向群大笑,也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宝字,大大的宝字跟她写的醒字并列。 「有宝也有醒,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心宝笑了,笑得很开心,向群也是,他拿起树枝又在地上写了字;他写,她也跟着写,就好像是在地上对话一样。 最近忙啥? 没忙什么。 好久没见你。 我初五才来过,哪有好久? 向群突然把树枝丢在地上,「我们都见到面了,有话干嘛不当面说啊?」 心宝也笑了,向群看她抱着书,不禁一问:「这次读了什么书?」 心宝翻开让他看书皮,向群不禁讶异,「藏经阁借这种书给你看?」 《贤正朝军机奏折摘录》、《贤正朝玄宫营造实录》……这种可以说都是宫里的机密啊! 心宝不好意思的笑着,「我也很讶异,可是看了以后,觉得还满有趣的。」 「经过这些年,你已经可以看这种文章了。」向群由衷佩服,她现在才十七岁,就能阅读宫里收藏的官方文书,实在难得。 「很多字都是你教我的。」 向群挑挑眉,心里竟然为了她这句话而开怀,他整个人就坐在石头上,伸伸懒腰;心宝看着他,眼前的他与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还是一身寒铁戎衣,脚踏战靴,配剑在身,可是身材比当年更为高大—— 二十二岁的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你最近好吗?」 他笑着,「日子过得安逸,这样算好吗?」 现在的他正是天子卫队的成员,离开少兵营后,他就在宫里的卫队当差,负责保护天予。 在旁人看来这是闲差,可是这不是他要的未来,他不想在宫里当个看门的,他……想到前线打仗去。 向群的想法,心宝都懂,「不要急,流石埋不住美玉,布袋藏不住针锥,总会有脱颖而出的一天。」她这样安慰着他。 向群看着她,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这话由她口中说出,听起来特别让人开心。 「我习武,投入少兵营就是为了想要振兴向家过去的光荣,爷爷跟爹一直告诉我,向家还能不能振作,就看我了!如果我一辈子都待在宫里当侍卫,没有机会到前线去建立战功,我拿什么振兴向家?」向群淡淡说着。 但是心宝可以感觉到他内心隐藏的渴望与激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读过一句话,男儿志在远方,怎么男儿跟女儿的心有这么大的差别?她总想安于命运,而他却是志在前线沙场。 「爹说,过了他那一代,向家就不再是贵族了;我的未来,还有向家的未来,都要靠我自己去闯……」 「醒之……」 向群挥挥手,「不说这个了,真要我现在上战场,我心里也有牵挂呢!」 第五章 「牵挂?」 他看着她,紧紧凝视着她——这个牵挂竟然就是眼前的她,眼前这个女孩—— 时间流逝如梭,她竟在转眼间长成这般亭亭玉立。 心宝发现他看着自己,心想他口里的牵挂,她顿时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的脸红,他也看在眼里,心想这或许不是他一心付诸流水,而是两心相往。 心宝赶紧回过神,轻轻咳嗽,顺道稳住自己的思绪,「醒之,武官保家卫国是使命,可是战争毕竟残酷,不只将士,连寻常百姓都要受害。」 「所以我们这些武官才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啊!」 「对,可是战火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一有战事,怕是军民都逃不过。」心宝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醒之,我知道你想建功,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向群听着,心里像是被撞击到了一样,他看着她,好讶异这番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对不起,醒之,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要泼你冷水……」 「不!你说得很好……至少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向群很惭愧,「我太急了,急到好像一点人性都没有……」 「才不会呢!」心宝脸略红,「至少当年在睿王府,是你救了我啊!」 向群笑着,摸摸自己的头,也很不好意思——长年都待在军营,面对的都是男人,现在碰到自己喜欢的女生,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们聊着天、谈着心,愈说愈深入、愈谈愈贴心,说着说着,向群竟然站起身,要表演一套拳法给她看。 他扎稳马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出拳,每一拳都虎虎生风,显见已扎下深厚的根基;每一套拳路、每一次回旋踢,都显出出拳者的臂力过人。 心宝带着微笑专心看着,她如此欣赏的表情让向群更是打得起劲,简直停不下来;不过他心里自己知道,若非她,他在其他人面前,才不愿意这样像耍猴戏一般展现自己的武艺。 但是她可以,如果是她要看,那他愿意。 不远处,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这对男女,尤其是看着心宝。 「母后、你看,那是心宝姐姐耶!」 来人正是皇太后,她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转身就带着众人离开,不打扰桃树林里的小俩口。 一个时辰之后,心宝才匆匆忙忙的赶回明翠宫,她自己很紧张,她很少这样在外面拖这么久不回去,实在是这一次,她与向群聊天相处得太开心了。 向群……醒之……唉!她的心怎么变成这样…… 她可以吗…… 进了明翠宫,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立刻朝她跑来。她是英平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么妹,小了心宝三、四岁。「心宝姐姐,我跟母后刚刚有看到喔……」 英平公主与心宝感情不错,或许是因为在宫里只有心宝与她年龄最接近,所以英平最爱缠着心宝。 在英平年纪大到可以分宫出去独立一户前,这段时间她还是跟心宝与太后一起住在明翠宫。 心宝听着,心不禁漏跳一拍,「公主跟娘娘……看到什么呢?」 「看到你跟向群大哥在一起啊……」 脸瞬间红透,心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太后从一旁的门走了进来,一旁跟着许多宫女。「英平,赵师傅交代的习作你做完了没?明几个御书房再传来你交不出习作的消息,母后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英平嘟着嘴,福了福身子,赶紧离开,临走前还给心宝一个眼神,让心宝知道太后也已经看到她跟向群在一起的画面。 太后坐在主位上,「你们也都下去吧!心宝留下来,哀家有话跟心宝说。」 顿时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心宝与太后。 心宝深呼吸,上前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福,请安问好。「心宝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干岁千千岁。」 太后和颜悦色的看着心宝,「其实……这么多年来,哀家好像也从来都没问过你是怎么想的?」 「娘娘是指什么昵?」 太后看着她,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心宝,你知道吗?母后当年带你进宫的时候,哀家其实是对你心存怀疑的,但是经过这些年,看着你这样不离不弃的照顾着母后,直到她老人家驾崩,现在又陪在哀家身边……哀家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当年母后为什么会这么疼你了。」 因为这个女孩拥有最成熟的性情与最深沉的心机,可是却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你可以跟她说一切的心底话,却不用害怕她泄漏出去来害自己。 「娘娘也是辛苦,相较之下,心宝不算什么。」 事实上,这个太后比太皇太后的疑心更重、更难伺候,她心宝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太后接受。 想想太后也是可怜,她年纪比太皇太后更轻,如何能够抵抗一班权臣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为幼主保住一线生机,就为了这点,她必须强硬。 太后挥挥手,「那都过去了,皇帝已经二十二岁,睿王结束摄政,哀家的心愿已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心宝点点头。 太后这时拉过她的手,要她坐在自己身旁,趁着四周无人,与太后一同坐在主位上。 「娘娘,心宝不敢。」 「没有旁人,你就坐着,这样好说体己话。」 心宝只好坐着,看着太后握着她的手;太后也看着她,「心宝,你十七了吧?有没有想过未来昵?」 摇摇头,「当年太皇太后带回心宝,心宝就是宫里的人了,未来……心宝没有想过。」 话说如此,但讲到未来时,脑中不免想起了某个男人的脸孔。 「你就是这样,难怪当年哀家很难相信你!哪有人愿意做牛做马的奉献,不求回报呢?」 「娘娘,心宝进宫前被亲生爹娘抛弃,流浪了两个月,才有机会喝到一碗救命粥,更因此才有机会蒙太皇太后娘娘伸出援手,与其说心宝在奉献,不如说心宝是在回报。」 她这一番说词,让太后好生欣慰,可就因为如此,她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母后驾崩前,留了一道懿旨,要哀家好生照料你,所以哀家必须为你设想往后的路。」 声音一转,转趋叹息,「哀家也已经五十好几了,这些年身体更差,早晚会追随母后而去,在这之前,哀家必须完成母后的遗愿。」 「娘娘身体健康……」 「好了!别说哀家的事,哀家想了又想,又问过皇帝,想说……给你封个郡主之位,然后让某个亲王收养你……皇上也提议干脆由哀家来收养你,这样就是公主,两条路都好,你可以选一个,看你想不想离宫……」 心宝急忙摇头,「娘娘,千万不要。」 「为什么不要?」 这么天大的好事,不管是封为郡主,被亲王所收养;甚至是被她这个太后收养,成为公主,都是一等一的荣耀,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诸臣所见皆须跪地朝拜,她竟然说不要? 「娘娘,请三思,不管是郡主,还是公主,皆为皇室名位,国家神器,心宝承受不起,请娘娘三思。」 「这是理由吗?」太后有点不悦,「你得给我一个说服得了哀豕的理由,否则哀家不接受你的拒绝。」 「娘娘……」 「母后懿旨说,要哀家好生照料你,这不只是哀家的意思,更是母后生前的懿旨,你要违抗旨意吗?」 「心宝不敢。」 「那就接受,这不是坏事,也不是在害你。」 心宝起身,跪地向太后磕头,「娘娘,心宝有没有选择的余地?能不能向以前一样,给心宝选择的余地?」 她的说话带着泣音,太后一愣,很是讶异——怎敢相信要封为郡主、甚至是公主,这等大事、这般荣耀,竟让她如此为难? 「当郡主、公主,有什么不好?你……」想起那桃树林的一幕,「是为了那个向群吗?」 那个向群只是个天子卫队军官,难道心宝为了怕自己变成郡主,甚至是公主后,一夕问地位天差地远,会无法跟向群在一起吗? 「娘娘……」 太后好难相信,「封了郡主,公主后,你想跟谁在一起,皇上一道旨意就成。甚至连二皇子你也可以选,当个皇子妃,将来就是亲王妃,还怕没有那一个向群?」 「娘娘,心宝知道,宫闱不能动心,所以心宝罪该万死。」 「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六章 她没有说,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知道,每次见面她都期待,期待见他的人、听他的声,望着他的容貌。 可是她不会说的,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人在哪里自己心里最清楚,醒之的目标与雄心抱负更是让她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点儿女私情来烦他。 太后乱了,不知该怎么办,半晌不语,心宝这时又重重磕头。 「心宝,有话就说。」 「娘娘,如果心宝能求,请给心宝八个字,此外心宝再不奢求,余愿足矣。」 「你……你说说看。」 「请娘娘给心宝八个字,」生死由我、来去由我「。」 「什么?」 「就这八个字,恳请娘娘恩准。」 太后讶异到了极点,看着眼前那跪地的纤瘦女孩竟有这么大的决心,视富贵如浮云,把名利看做草芥。 这样的人让太后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无法以富贵收买,用名利留下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勇敢、最无惧的人。 此刻,哪怕是在她面前搬出严刑峻罚、使出疾言厉色,也如同清风拂山、明月照江,难以动摇她的心志。 这样的人,该拿她怎么办?太后叹口气,重重的叹口气。 就只有心宝能让她屈服,只有心宝能让她气馁,仿佛再多的利诱威逼都没用,心宝依旧不动如山。「哀家该拿你怎么办?是要……干脆帮你向向群提亲吗?」 心宝摇头,「请娘娘不要替心宝担心,更不要向向群提及此事;他背负着振兴家业的使命,此刻不应为此事烦心。」 「你怎么想,都是为了别人。」 「请娘娘恩准。」 「哀家要想想,哀家要好好想想。」 「谢娘娘。」心宝的意志坚决,完全不受动摇——富贵荣华本不属她,无所谓可不可抛,更无所谓可不可惜。 只有醒之,让她想望……敢想却不敢望…… 当然,太后与皇帝没有让心宝失望——毕竟当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时,太皇太后总让心宝可以决定许多事情,这攸关未来的幸福也应由心宝自己决定。 这一道太后的懿旨,连同皇帝的圣旨给了心宝,上头写着——准生死由之、来去由之…… 此后,直到太后两年后驾崩,都没有人知道那两道懿旨与圣旨的事,也没有人知道那天在明翠宫,心宝坦言动心的事。 太后驾崩后,皇帝准英平公主自立一宫,搬进了明秀宫。心宝为了照顾如同妹妹一般的公主,跟着住进了明秀宫。 除孝这一年,心宝已经二十一岁了——进宫整整十四年,度过了女子如花般的少女时期,她毫无怨尤,留在宫中继续消磨她的青春与人生。 她说过她的命是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所救,这一生她别无悬念、更无旁骛,她只有一心,就是报恩、尽忠。 宫里都知道心宝这号人物,知道她侍奉两位太后直到百年,其间亲侍汤药、擦澡沐浴,两老逝后服丧守孝,人尽皆知,连皇帝都对她敬佩三分、感念不已。 现在她的人生新目标就是英平——在英平下嫁之前,她都会守在公主身边,没有自己、没有私心。 而那个男人,听说终于有机会出征——北方与异族之间打了几次小仗,凯旋而归、小有战功,已是一名属将,效力于某大将麾下。 她与他还是偶尔会在桃树林相见,相见却从未相约,每一次见面都是偶然;虽有期待,虽然有盼望,却从未开口相约。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心是何反应,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随着每次见面都不断悸动。 那天,皇城内热闹非凡,城门大开,似乎准备迎接贵客;宫女与太监们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气氛不算紧张,应该算是喜气洋洋。 明秀宫内,心宝还在帮英平公主整理着书案前的书;而英平公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 心宝只能叹息——英平公主其实个性很好,只是稍微贪玩了一点,难怪太后在去世前,不断叮嘱要她帮忙盯着英平公主,别让她像脱缰野马一样。 心宝整理完书,离开书房,看见了个宫女就拉来问:「有见到公主吗?」 宫女态度恭敬,「回心宝姑娘的话,一早就没看见公主了。」 「这样啊……好!你去忙吧!」心宝才想到明秀宫外去找人,没料到在宫外的小树林看见英平公主,竟与一名年轻男子牵着手,状似亲密,他们都没看见心宝。 心宝一愣,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对方,她缩了缩脚步,转过身对着宫门内喊着,「我到外头去找公主,你们赶紧帮公主准备礼服。」这喊话当然是对外头的人说。 公主当然听见了心宝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反应快,迅速放开那男子的手,赶紧上前,「心宝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拉过一旁的人,「你快点自我介绍啊!」 「哦!在不是睿王的三世子,见过心宝姑娘。」 心宝笑了笑,「心宝承受不起,应该是心宝给世子请安。」 「不敢。」 「今儿个宫里给睿王爷暖寿,祝贺王爷福寿双全。」 「谢过心宝姑娘的金口,在下一定亲口将心宝姑娘的祝贺转达给家父。」 英平公主觉得好烦,「干嘛讲话要这么生分?」 「公主,世子这是守礼有节,公主要多学着点。」 「知道了啦!心宝姐姐,你知道等一下寿宴上有什么表演吗?」 心宝拉着英平公主,「不管有什么表演,公主现在的装扮都不能参加,赶紧随心宝换装吧!」话没说完,就被拉进去更衣。 更完衣后,公主就赶紧与三世子去正殿参加寿宴;当然,心宝没有参加——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不可能参加。 正殿寿宴上,年纪与向群一样大的皇帝坐在正位上,但是基于睿王担任了摄政王多年,皇帝因此带着老睿王坐在自己身旁,以表敬祟。 西半边则是睿王府的人,以及朝中文武大臣;东半边则是皇室的人,包括公主、郡主,亲王、贵妇。 其中有几个人坐在东边的人群中最是显眼,除了皇帝的弟弟二皇子外,还有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是向群,另一个则是皇帝身边的年轻策士,名字叫做裴策,字慎谋,小了向群一岁,年约二十五。 朝里最近在传,皇帝身边除了本来就是以习武出身的二皇子外,多出了一文一武的裴慎谋与向醒之,俨然是在培植自己的人。 听说睿王虽然不当摄政王了,但朝中六部,内阁军机,多是睿王的人,其中掌管兵权的兵部,更是由睿王的长世子所掌…… 这其中或有玄机…… 皇帝看着寿宴场面,对着睿王说:「摄政王为国尽忠职守,我朝才能从灾荒中重新振作,摄政王居功厥伟。」 「皇上知人善任,群臣齐心协力,这不是奴才一个人的功劳,实在不敢当。」 「今天朕特别为摄政王暖寿,诸多表演都是宫中悉心规划,请摄政王欣赏。」 「奴才不敢。」睿王年近七旬,说话略显气弱,但宫廷的应对进退之道,他了然于胸。 于是正殿前方的戏台上开始了表演节目,从传统戏曲到宫廷乐曲演奏,到舞蹈班子献艺,一幕又一幕、一场又一场,让众人眼花撩乱。 席间,皇帝与睿王彼此敬酒,众人庆祝,好不热络——这场为摄政王祝寿的寿宴,恐怕连皇帝的寿宴都没这么大排场,算是给足了睿王面子。 过了不知多久,表演活动都结束了,众人依旧意犹未尽,显然还不想结束;皇帝想了想,下令由卫队派人比武献艺,两两一组,点到为止。 于是又是一段精采的武术表演,天子卫队成员就像是搭配好了一样,拳来拳往、刀光剑影,铿锵声四起,但仅止于表演,当然不能见血。 睿王像是被点燃了兴致一样,看得直鼓掌叫好,算是今天最让他开心的表演,皇帝也看得兴致盎然。 卫队的表演都结束了,但睿王似乎还在兴头上,这时,睿王的长世子站起身,主动表示也想参与比武献艺。 目前担任兵部尚书的长世子也是习武出身,他对着皇帝与睿王一拱手,「皇上,奴才看着觉得技痒,也想在皇上与父王面前献丑,请皇上恩准。」 「这……」 睿王笑着,「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皇上,派个高手给他长长见识吧!」 「皇上,奴才可以指定对手吗?」 「你想指定谁?」 长世子一脸志得意满,手指挥向站在席间东侧的向群,「向将军。」 第七章 向群纵身一跃,来到皇帝跟前,屈膝跪地,「奴才给皇上请安。」 「向群,世子挑你。」 「承蒙世子不弃,奴才愿接受挑战。」 「好!」皇帝手一挥,「君子之争,点到为止,去吧!」 向群又是一跃,来到了场中央,与睿王府的长世子彼此相望——这个长世子就是当年在睿王府欺负心宝的那个浑小予。 坐在席间的英平公主看着,觉得兴致盎然,赶紧呼来后头的宫女,「你赶紧回去禀报心宝姐姐,就说向群大哥要上场比武了。」 宫女领命离去。 三世子笑看着她,「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对着他吐吐舌头,随众人看着台上的好戏——只见向群先是对着长世子一拱手作揖,先表敬意,毕竟眼前的人是睿王府的长世子,将来也就是睿王。 不过长世子倒是理都不理他,显然他只想要报当年被他打的仇,把这个向群叫上来,就算他武功比自己高,也绝不敢在皇上与王爷面前造次。 果然,向群才一抬头,就看见裴策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多年深交好友,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以守代攻…… 长世子率先出拳,一拳奋力击向向群;向群迅速躲过,甚至还抓住了对手的手肘,然后向前一推,让长世子几乎止不住冲势,几乎向前跌去。 「混帐!」长世子愤怒,觉得自己出的第一拳没打到向群也就算了,还差点跌个狗吃屎,他迅速回过身,继续攻向向群。 向群只是闪躲,没有出手,每一拳几乎都不曾上身,屡屡扑空,高下立判;向群甚至还气定神闲,相较之下,长世子就显得气喘吁吁了。 皇帝看了好兴致,倒是一旁的睿王看着有点不悦,虽然勉强压抑,但眼神里确实透露着不太高兴的情绪。 一旁的二皇子甚至还火上加油,「这……长世子是不是看不清楚啊?怎么每一拳都打不到?」 众人窃笑,睿王爷更闷,就在这时,长世子愤怒到快爆发,也不再出拳,冲到一旁的守卫前,抽出守卫的配剑,将剑指向向群。 众人惊呼——对手无剑,怎可攻击?但皇帝、二皇子,还有裴策都知道,就算是手无寸铁,对手有剑,向群也一定不会输。 果然,向群没有要到旁边取剑的举动,只是继续闪躲,让长世子的攻势屡屡挥空,一剑在手竟全无用武之地。 此时,长世子一个攻势,挥剑要向向群刺去;但向群借力使力,轻轻一推,让长世子往旁边一摔。 这时,裴策还是抓起了向群的配剑,抛给了他:向群一把接住,「长世子,承让了,如果还要再比,就比吧!」 两人顿时刀光剑影,剑身互撞,铿锵声不绝予耳。甚至两人还施展轻功,离开台上,在众人眼前飞梭来去,非比出个高下不可。 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身影从角落窜出,形色匆忙慌乱,似乎满是担心,又满是期待——那人正是心宝。 才一靠近正殿角落,她立刻就看见两人在眼前飞梭来去,彼此斗剑;但也在此时,长世子似乎看见了心宝,一剑就朝她飞刺过来。 不知是攻势冲劲难挡,还是故意,心宝自已闯入比武场合,本就是她的不对,现在剑势朝她而来,难以闪躲,真要受伤,也只得认命。 向群也看到了,他一惊,原先闪躲的动作收住,转而朝前奔去,挡在心宝面前;长世子的剑就这样划过向群的左手臂,向群怒吼一声,挥剑一砍,长世子的剑断裂。 长世子吃痛,接着向群收剑,却出掌一击,将长世子打回了台上,摔落在皇帝与睿王面前;然后他抱着左手臂跪地——用手也挡不住那不断流出的鲜血! 那是为她流的…… 【第三章】 心宝误入险境,向群受伤,让众人为睿王贺寿的心思顿时不再,一场寿宴气氛霎时改变,显得有点诡谲。 睿王当然起身为长世子的鲁莽行动致歉,皇上笑笑说不在意,比武受伤,那是难免,要睿王不要放在心上,但说这话的同时,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显然也很担心。 宫里派人将向群送回二皇子的寝宫——二皇子虽已成年,按礼不应继续住在宫内,所以虽说是寝宫,但其实是坐落在宫廷之外,算是皇帝为这个亲弟弟安排靠近宫里的住所。 向群就近被送到这里,躺在床上,伤不算重,但锐利剑锋还是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反覆按压,都无法把血止住。 向群靠在床头忍着痛,嘴里一直说着没事,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说明了痛楚的感觉很强烈。 太医来了,二皇子当然在,裴策也站在一旁,就连英平公主与三世子也都在,甚至连皇上都赶了过来。 皇帝不要众人行礼,只要太医赶紧医治——显然皇帝很担心他的这些左右手,只是看看四周,竟然没有看见心宝。 三世子觉得好抱歉,对着向群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向将军,家兄伤了你,我代他向你赔罪,真是抱歉。」 向群闭着眼睛,瞬间又张开,眼里有着一丝惊恐,更有着不满,「长世子明明看见心宝了……」 裴策的神情很肃穆,「醒之,比武的时候本来就不应该有人闯进,长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向群打断。 「他已经看见心宝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心宝,还故意使剑去刺,他是故意的!」向群很生气,大声怒吼着,众人都吓了一跳;当然这一骂,让伤口更无法愈合,继续流出鲜血。 难怪他气,他亲眼看见长世子持剑飞向心宝时眼中的狠劲,况且当时长世子的剑已经偏移,转过身后直指向心宝,还保有如此冲势而不减,显见就是要刺向心宝。 太医焦急说着,「向将军不要再动,这样伤口更难复原。」 皇帝看着,挑挑眉,「就算他要刺心宝,你有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话说得严肃,不过谁都听得出那语气中的笑意。 向群依旧不平,脑袋里都是方才比武时那令人惊恐的画面——就差那么一瞬间,他就无法为心宝挡下那一剑。 剑只是划过他的手臂,如果他没来得及挡下,照当时的冲势,这把剑恐怕直接就会刺入心宝…… 英平公主左看右看,「心宝人呢?」 大家也很讶异,心宝竟然不见了!好歹向群也是为了心宝而受伤,事后难道她就这么离开吗?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冲了进来,那人就是心宝,她气喘吁吁,全身因疲累而颤抖,一张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汗水——原来她跑回明秀宫,想要找可以帮忙治疗向群的药。 她拿着一个包袱,走到床前,她带来了药,是太皇太后留下的;太医才想接过,可是心宝竟然坚持要亲自为向群包扎,于是在皇帝同意下,太医只好让开。 心宝坐在床前,抱着向群那强健的手臂,从包袱里拿出了一罐紫玉瓶,卸开封口,准备施药。 在这之前,她对着向群说:「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 向群看着她,看到她眼里那水光,那是泪水吗?他无法思考,只能点点头,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情。 棕黄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果然带来刺痛感,但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向群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皱着眉望着她。 药粉果真有效,伤口开始收口,鲜血也不再流出——原来此药就是太皇太后生前晚年卧病在床时,腿部常有伤势难愈,用的就是此药。 心宝拿起一块布盖在伤口上,轻轻压住;此时向群略感疼痛,但也感受到心宝动作轻轻柔柔的。 最后心宝拿起干净的白布,将伤口一圈一圈包住——她的技巧熟练,几年来常帮太皇太后清理伤势,因为太皇太后觉得叫太医既麻烦、又丢脸,所以这些差事都落到了心宝头上。 二皇子说笑着,「人家都互望到天荒地老了,皇兄,这里哪还容得下我们啊?」 众人笑着,皇上也觉得打扰人家小俩口太没意思了,「心宝,向群今晚就交给你照顾了,要好生照料着,知道吗?」 心宝站起身,低着头,福一福身子,「心宝知道了。」 于是皇帝带着众人一同离开,连一度不想离开的英平公主也被三世子带走了,一时间,这房间内只留下了向群与心宝两人。 心宝扶着向群让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向群的眼神始终看着她,没有丝毫移开,望着她眼中晶莹的水光,那是泪吗?是泪吗?「心宝,你……」 第八章 听他唤她,让她一瞬间心防全毁,泪水竟然就这样夺眶而出。 向群感到震惊不已,整个人迅速坐起身,焦急的看着她。「你……你有受伤吗?」 摇头,还是哭个不停;向群不解的问,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痛楚,只因为她的泪水。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如果她没有那么莽撞的跑去,就不会误闯比武场地,向群也不会因为要保护她,因此被剑势波及。 想起方才在寿宴台前看见向群血流如注、抱臂在地,脸色痛楚万分,她光想,心就痛到揪在一起。 向群呼了一口气,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臂,轻轻摸摸她的脸,「老天……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受伤在哭……我这是小伤,你不要在意。」 心宝乖乖的让他碰触着自己,嘴里却说:「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向群笑着,一颗心衣停悸动,如果要他说出真心话,憋了好多年、好多年的真心话,那就在现在,告诉她吧……「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挡在你前面保护你……因为我是不可能看着别人伤害你而毫无反应,绝对不可能!」 他说的话,她信;这一次,还有好多年前的回应,都是他为了救她而受伤,她信啊……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向群凝视着她,心里澎湃激昂,好像这些年来压抑的情绪几乎快要无法隐藏,他伸出右手,从轻抚她的脸,到捧着她的脸,甚至他伸手到后头,轻轻圈住了她。 「醒之……」 「我的名字从你口中说来,真的很好听……」 心宝含着泪笑着,向群也笑着。他的手臂圈住她,最后他甚至鼓起勇气,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虽然现在他只有一只手臂能用,但他还是紧紧抱住她,丝毫不放。在这宫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就算是宫女,就算是侍卫也是一样。 他们每每在宫里相聚,总是保持距离——他怕自己无法克制的举动会害了她,让她在宫里无法立足。 天知道,从少年时期的情窦初开,至今内心情意狂奔,天知道他到底压抑多久了,或许已经久到不能再压抑了。 心宝乖乖靠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她好像可以听到他的心跳,鼻间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他的肌肤发烫、身体强健如石,动作却是温柔以对。 「心宝,你知道吗?我……我好喜欢你。」他以沙哑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心,他觉得用一句话很难将他多年来的心说尽,可真要到这个时候,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超乎他自己的能力。 心宝听到了,脸上还是笑泪交加,她没有拒绝向群这样的亲昵动作,始终靠在他怀里。 「我心亦同……」她轻轻说着,好似耳边的蚊鸣,没有专注的听,恐怕还会没听见。 可是,向群听见了,或者说,只要是她发自内心的说着,就算再小声,他都听得见。 他好高兴,脸上有着傻笑,手抱得更紧了。 心宝都看到,也都感觉到了,或者说从很早以前开始,她注视的眼神就停留在他身上,一颗心也只关注着他,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听到有人说向群要上台比武,她就又紧张、又期待的冲到寿宴台,这才会闹出今天这样的事。 「心宝,我想跟你在一起。」他甚至轻轻吻了她的发,「往后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绝对不让你丢脸。」 她笑着,泪水还在。如果她的命运让她可以享有这般美好的幸福,她自然甘心接受,甚至欣喜若狂的接受。 只希望上天愿意给她这样的幸福,就给她吧!不要反悔、不要收手,不要让她享受过后又得面临一场空。 两心相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却要花多年光阴来酝酿;但走过来后,一点都不觉得不值得,仿佛能得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最好的福报。 大概所有的人都知道向群与心宝的事,连皇上都一清二楚,时而拿几句话来消遣向群,却换来向群的不回应。 现在这小子心满意足,哪还会理旁人的闲言闲语啊? 虽然心宝住在宫里,他能看见她的时间还是不多,那个一心只想尽忠报恩的傻瓜总是专心跟在英平公主身边服侍着,但是他还是会找时机去见她,甚至两人开始相约在藏经阁旁的桃树林。 从不期而遇,到两两相约,他们化被动为主动,总想为彼此多争取一点时间。 但是这样的相处,却很快就遇到了大问题——问题虽然不出在他们,却是一个心宝必须承担的问题! 皇帝圣旨,赐婚英平公主与睿王府的三世子。这个三世子品行纯厚,好学不倦、个性宽仁,与睿王府的长世子显然不同。 虽然三世子是庶出之子,将来不可能继承睿王之爵,但英雄不怕出身低,现在他在户部当差,是个小官,但为国效力,有朝一日必能扬眉吐气。 最重要的是,英平公主缠着她的皇上哥哥一直说要嫁,就算被皇帝、皇后念不知羞,说地一点女儿家样子也没有,公主也不在乎。 所以皇上只好准了,而这一下嫁可不得了,毕竟是公主,嫁的又是睿王府,朝野都震惊了。 这一震,不只改变了英平公主的生活,连带也波及了心宝——她奉了太后的遗嘱,要好好照顾英平公主。 也就是说,她必须随嫁——英平公主到哪,她就到哪,虽然英平公主说过不要心宝跟着,可是心宝还是坚持。 到头来,整件婚事最难摆平的不是公主,也不是睿王,更不是皇上,而是心宝! 皇帝宣心宝问过话,虽说公主出嫁,婢女随嫁,这是惯例,但是心宝毕竟不同——只有皇帝知道,当年太后还一度考虑收心宝为义女,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婢女。 况且皇上有私心——这心宝比较懂事,聪明伶俐反应快;英平嫁入睿王府,先别说这睿王权势入云,在皇上心中一直是刺,单看这英平还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皇上就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有心宝在英平身边,皇上也比较放心。 最后,心宝随嫁几乎已成定局。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明秀宫忙着为公主张罗嫁衣,准备各色首饰珠宝,采买各项随嫁品,忙得没有时间想自己的事;事实上,她自己也没什么事好想,她说过她是宫里的人,当年更是太皇太后救回来的,她没有二心,也不能有二心。 这下子,紧张、不高兴的人换成了向群:那天,他奔进了明秀宫,出现在心宝面前。 心宝很讶异,向群则是直接对着公主单膝跪下,「末将向群擅闯明秀宫,惊扰公主,请公主恕罪。」 「不会,你要找心宝是不是?」 「是!请公主将心宝借给末将,末将有话要跟心宝说。」 当然好,事实上心宝一直在公主耳边说东说西,说着大婚之日时要注意的事,她都快烦死了,赶快把人带走,她还求之不得呢! 于是,向群一把带走了心宝。 后头公主还调皮大喊,「可以去藏经阁旁的桃树林喔!我派人帮你们把风,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 可惜向群与心宝都笑不出来——向群拉着心宝,果然来到那片桃树林,在那棵他们熟悉的桃树下,向群将心宝圈在树干与自己的怀中。 心宝看着他,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她的心里一沉,不想去想他跟自己,不想去想这随嫁后见不着他该怎么办,可是一见到他,她就觉得心痛很真实,每一次痛楚几乎让她无法承受。 「你要随嫁?」 心宝点头,向群的心更沉——老天!他早该想到心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些年来,她就是这样把自己全部奉献出去,毫无保留,完全不在乎自己。「你心甘情愿吗?」 「公主要嫁,我就得跟着,太后的遗愿就是要我好好照顾公主,所以我不能让公主一个人嫁过去。」 向群心烦,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告诉她,「心宝,你不懂,你不懂睿王府跟朝廷现在的状况,皇上对睿王府……」 心宝摇头,也打断了他的话,「醒之,那些朝廷的事我不需要懂!我只知道公主要嫁进睿王府,公主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很多事她需要我在身边陪着。」 「你要陪她多久?从太皇太后、太后,到现在的公主,你陪了十五年,你还要陪多久?」向群如同挑战般问着。 第九章 心宝默然无语——她好讶异向群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有想到向群可能会不太高兴,毕竟此后要见面就更难了,连她心里都跟着有点难过,可是她没想到向群会这么生气。「醒之,我当年进宫来,就是要过这种生活啊!」 心宝笑着,「我已经习惯了,现在只要公主好,我无所谓……」 「那我呢?」向群不满的大声问着。 他的话让心宝有点震住——那他昵?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随嫁到睿王府,我们以后要怎么见面?」向群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你在宫里,我们都不一定见得到面了,更何况是你随嫁到睿王府?」 「醒之……」原来他担心无法再见到她,她必须承认,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不敢想这个问题。 向群稳住性子,「就算不说我们的事,你也应该知道睿王府跟朝廷之间的状况,坦白说吧!你看到皇上帮睿王做寿,那都只是表面上和谐。事实上,睿王的人马掌控了六部各衙门,甚至就连各地的军队也被睿王所控制,这些睿王的人马嚣张跋扈,甚至开始不听朝廷指挥……」他甚至提出怀疑,「一个公主嫁到睿王府,真的只是嫁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公主与三世子情投意合,我是亲眼看过的。」 「我不是说公主跟三世子的感情是假,我是说公主嫁入睿王府,睿王真能奉为上宾?」 「既然如此,我更该去。」心宝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股报恩效忠的决意在胸口翻滚沸腾。 向群听了,心里一冷。 「如果我知道公主嫁过去会面临险境,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如果真是如此,我更要随嫁。」 向群眼里的情绪复杂,虽然知道这就是心宝,就是那个决意挖空自己、全部奉献出来的心宝,他是很佩服,可是她的一切思绪里就只有她的公主,只有皇室对她的恩德,没有他…… 他是奢求吗?「那我呢?」 心宝一愣,看着他伤痛的眼神。 向群也凝视着她,「我说过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娶你,我的未来里面有你,可是你呢?你的未来有我吗?」 他的语气又沉又痛,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烧红的铁块一样掉到她的心上,连带也烧痛了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为自己而活?」懂得自己是值得拥有幸福之人,而非别人的附属。 向群慢慢松开了手,沉痛的心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说,他不可能开口斥责,他不会这样做,她忠于自己的心,他能说什么? 只是,他还是觉得痛——在她生命里的种种,为的都只是报恩,从来都不是为了他,甚至更不是为了她自己。 转过身,向群很难过、很失望,头一次不再看她,就这样离开了桃树林;第一次,他将她独自留在这片树林里。 顿时,风不吹了、桃花不舞了,这气氛仿佛凝滞一样,心宝一个人僵在现场,看着向群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眼中。 她这样做有错吗?也许吧!也许正如他说的,她没有想到他! 眼眶里一阵雾,泪水不想流出,却难以抗拒的掉落。她的心很笃定,她会随嫁的,不管谁来说,都是一样。 可是,她伤了向群…… 她以为她的抉择没有错,向群应该能懂,可是,能懂却不代表他不痛,转身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伤她、不责备她,只是转身离开……心宝蹲下身,坐在石头上,默默想着,掉着泪。伸手去擦,却擦不尽。 其实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向群说得没有错,都十五年了,她是真的好累了…… 英平公主下嫁了,嫁入了睿王府;当然,心宝也随嫁,这是一开始她就做好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她的决定,恐怕连皇帝也不行。 大婚当日热闹非凡,皇室与睿王府方面倾巢而出,都想办好这桩婚事——虽然在睿王眼中,三世子只是个庶出之子,向来不受他重视,但是尚公主就是大事,不管三世子是怎么认识公主,公主是怎么看上三世子,如今天赐良缘、天子证成,谁都不敢马虎。 心宝只收拾了简单的行囊,没坐轿,步行跟着公主搭乘的八人大轿,出了皇宫,从此拜别皇兄、皇嫂,嫁入睿王府。 依照惯例,公主出嫁都有自己的公主房,且通常都不与驸马同住,驸马需等待公主传见才能晋见公主。 不过公主决定不过这样的生活,就与三世子一起住在他原先在王府内的小院落,清幽典雅。 小院落内不算大,但房间也不少,心宝也住在这里。 才嫁入睿王府,心宝已经可以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睿王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是长世子不欢迎的态度倒是很明显。 心宝这才觉得自己随嫁的决定真是做对了,至少可以保护公主不受伤害,而且这个睿王府真的有问题…… 公主或许不知道这朝廷中的纠葛,连皇上说要另外为公主安排驸马府都推却了,直说都嫁出来了,就是要跟夫家的人好好相处。 幸好三世子一心向着公主,定会好好保护公主,想来睿王府就算有异,应该也不敢对公主怎样才对。 出嫁后,公主在睿王府安顿下来,生活显得忙乱,要到将近一个月后,公主才有机会回宫省亲,拜见皇兄、皇嫂。 虽然太后已经去世,但宫内的兄嫂还在,公主出嫁,自应回宫省亲,也分享一下新婚的生活。 那天,公主浩浩荡荡的回宫,当然也带着心宝;回宫时,心宝也坐着轿子,是公主准的—— 公主说,心宝这阵子在睿王府帮着她忙上忙下,体力难以负荷,所以回宫时准她坐轿,可以好好休息。 这次回宫,公主打算住一晚,明早再返回睿王府。 不知是公主反应迟钝,还是真的心胸开阔,这段时间住在睿王府,公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人家对她的态度怎样——在公主的眼里就只有三世子,小俩口如胶似漆,外人的态度倒是一点都不影响她。 回到了明秀宫,才稍事休息一下,立刻前往皇帝的寝宫拜见皇上与皇后,寒喧了约一个时辰,这才离开。 离开后,心宝跟着走在后头;然而公主却故意停下脚步,凑到心宝身边。 「公主?」 「二皇兄跟我说,说『某人』石桃树林等你喔!」 心宝心里一震,表情难以继续维持冷静——这将近一个月都没再见过,她在睿王府、他在皇上身边,明明同在京城,相隔不远,却觉得咫尺天涯。 「心宝,你不去看看吗?」 「我先送公主回宫。」 「不用!」公主有点不满意她的反应,可是想起心宝都是为了自己,只得叹息,「心宝姐姐,其实我没你想像的脆弱,当初我也说不要你随嫁,我不会有事,皇兄派了好几个大内高手,化身成仆佣跟着我进府,能有什么事?你真的可以不用担心我的。」 「公主,不管如何,我还是会随嫁的,这是我的责任。」 「唉!说也说不通……你快去吧!别让人等太久了。」英平公主笑着,「我自己回宫就好了。」说完就走,留下心宝一个人站在宫殿的长廊下。 她一动也不动,心里想着、念着、盼着、望着。 突然,她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她压不住思念、藏不住盼望,承认吧!承认自己想他…… 想他……好想…… 最后几步路几乎是用跑的,当她跑到那片桃树林时,天几乎都黑了,她气喘吁吁,看着四周,却是空无一人。「醒之?」 她不敢喊得太大声,怕被别人听到,然而现场没有任何回音,看来是没有人在等她……他还在生气吗? 心宝好失望,眼眶不觉湿透,她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去——没人在等她,走吧!走吧…… 心宝转身想走,却在跨出第一步时,立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拉住;她的心跳瞬间失速,差点要叫出来,下一秒钟,她就落入一副宽阔的胸怀。 「心宝,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心宝动都不敢动,深怕一动,抱着她的人就此消失了,那温暖的气息几乎让她全身都软了,一颗心再也不抵抗了,说不定此时此刻问她,她会说,她愿意留下来,不随嫁了…… 「心宝,对不起、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沙哑,语气里满满的忏悔与歉意。 第十章 她不解,转过身看见了他,看见了向群那张英俊的脸,脸上满是憔悴的神情。 「为什么要道歉……」 「我乱说话,让你伤心了。」 「醒之……」 这阵子向群反覆思量,觉得自己真是可恶——他就是知道心宝的心,知道她的善良,他竟然还这样逼她。 他心疼她,却说出那样的话,让她如此伤心;记得公主大婚那日,他跟去看,看见心宝一个人跟着轿子走,神情是如此憔悴,眼神里一点喜悦也没有。 他这才痛苦的发现,他没有成为宽慰她的心的那个人,反而带给她痛苦与伤害。 他的歉语让她几乎彻底崩溃,心宝靠在向群胸前,不能自己的哭着,每一声几乎都要撕碎了他。 「别哭,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向群紧紧抱着她,任由她靠着,直到天长。抬头一望,天早黑了,四处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紧紧相拥,旁人恐怕也看不见。 这一片树林仿佛就是他们的全部——他们就是从这里开始认识彼此的,在这里,他们彼此聊天、彼此交心,甚至如此刻一般彼此诉说情意。 她哭不只是为了他的道歉,也是为了自己的心,她竟如此想他,这段时问以来,她刻意压抑脑海中的思念,但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他,这才发现那种思念近乎发狂。 到底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的? 向群说笑,「其实想想,我也是啊!皇上交代的任务,我也是拼了命的要完成,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怪你,你只是想要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而已。」 心宝笑了,眼前这个男人设身处地的帮她想了一套说词,连自己都拖下水,真不知该怎么说他。 擦捧她的眼泪,关心问着,「你在睿王府还好吗?」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他对睿王府有着很深的恶劣印象,难怪他抱持着先入为主的观点,认为睿王府一定会欺负心宝。 「我没事,我是公主的人,他们哪敢对我怎样?」 「那长世子呢?」那家伙冲着心宝使剑,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我哪有机会见到长世子啊?」除了大婚那一天。 向群点点头,满足的抱着她,两人享受这重逢的一刻,好像说什么话都嫌多余,只要彼此相拥,感受彼此的心跳与体温,就足以说明一切。 心宝闷着头,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我们以后……要怎么见面……」 向群听到了,更让他高兴的是,这是心宝问的,代表心宝也想跟他见面,代表心宝开始为他们之间着想了。「我可以潜进王府去找你。」他兴致勃勃,艺高人胆大,显然有此打算。 「你别闹!」心宝赶紧制止他,「公主定期会回宫,每次我都会跟着回来的……公主已嫁,三世子人品好,对公主也好,我的心愿已了,责任也尽了。」 「所以接下来该我了。」向群信誓旦旦、自信满满,「我得更努力建立功名,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娶你。」 这些年他一心笃定,谁都不要——不管是皇上、还是二皇子,说过许多次要帮他作媒,都被他拒绝,直到他亲口说出他对心宝的心,皇上这才不再试着帮他作媒。 但皇上也说了,心宝虽然无名无爵,但她陪伴了两个太后直至百年,居功厥伟,因此绝不容心宝随意嫁掉。 皇上要他拿功名来娶! 这是当然,眼不就有机会——北方的烽火,就是他的功名,他要请缨…… 当然,心宝不懂他的心,只知道此刻拥抱的温暖,以为这就是幸福,就是长远永久的幸福。 却不知一场烽火,就要震碎掉这一切…… 【第四章】 心宝知道这个消息时,愣了好久好久,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瞬间转为慌乱、惊恐。 她勉强自持,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不能让向群担心,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不能让他有所牵挂…… 向群要出征了…… 北方的几个异族近年来屡次犯边,向群为此曾经出征过数次,但前几次因为敌方势薄,边乱方能迅速弥平。 但这一次,听说状况不同——五个边境部族联手入侵,北边与西北的几个城镇都陷落,烽火连天,守边的驻军惨败,几遭血洗。 皇帝决定调兵出征,由华北各地调兵集结,无奈这一次调兵,屡遭担任兵部尚书的睿王长世子,以及好几个与睿王为伍的大将反对,劝诫皇上应该隐忍,不应与边疆部族正面冲突。 众口皆弹此调,皇帝难以独断。 这样的说法皇帝当然不能接受,更让皇帝觉得兵权旁落的问题严重,这一次调兵就可以看出端倪。 眼见边疆告急,加上调兵出现问题,朝议时武官多是反对,于是皇帝与向群、裴策、二皇子,还有几个亲信武官密商之下,决定就由这些支持皇帝的将军调集有限兵马,再由向群他们一起出征,连二皇子也愿意亲自上阵。 他们都知道,这场仗就算反对者众也得打,而且一定得打赢,否则将来皇上也不用再当了,一切但听睿王及长世子即可。 要亲送这些左右手上阵,皇帝也很为难,但是向群告诉皇帝,「皇上,此战内,外俱忧,但若能战胜,两忧均解;睿王家摄政多年,掌控天下兵马,收拢多少人心,睿王党或许成群,但更有许多大将不是不效忠新主,而是因为新主尚无作为,此战若能告捷,则新主建威,百官自会顺依……睿王党不攻自毁。」 裴策也说:「皇上,醒之说得极是,想想那宋帝赵匡胤,无须起兵就能废了周恭帝柴宗训,即因那周恭帝年幼无作为,众臣将领自然倒向权臣。皇上,史有明鉴,还望圣断。」 皇帝下定决心,颁布圣旨,由几个亲信将领率三万兵征边,并任命向群为副将,裴策为策士,连二皇子,皇帝都同意其随征,以提升士气。睿王长世子眼看皇帝决意出征,不知出于何意,便告诉皇帝,他虽不赞同出兵,但愿协调将领调一千兵马随征。 长世子并称,他身为兵部尚书,理应随同征战,但因老睿王有病在身,他请皇上准其留京,以尽人子孝道。 皇上甚为不快——一千兵马?这睿王真当天下军队挂的是他家名号?但出征在前,皇帝也不想再去追究。 那晚,出征前三天,皇帝在寝宫乾明宫摆宴,宴请即将出征的将士,给大家打气,祝福大家凯旋归来。 这一宴,连英平公主和三世子都回宫来参加了,包括皇后、皇妃,还有即将出征的将军的夫人们都来了。 当然也包括心宝…… 只是她没有坐在席间,反倒是忙进忙出,自愿跟着几个宫女端着酒菜进出;英平公主本来要她也坐下——这宫里上下,没人真当她是下人。 可是她拒绝了,她不敢坐下来,只有这样忙着,她才能不再胡思乱想,才能满怀祝福的送走向群。 向群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可以为国建功、可以重振家业、可以光宗耀祖…… 甚至可以凯旋归来成为英雄,可以实践他对她的诺言…… 可是心宝的眼眶还是无法控制的湿透,她不断趁着端酒菜的同时,揩掉眼角的泪水。 她不能哭……不能哭…… 醒之就跟她一样,他们都是认真、尽责的人,都想拼尽全力完成自己背负的使命,她要支持他,就跟他支持她一样。 这时,向群和裴策,还有二皇子一起走了进来,三个男人间有说有笑,众人看见他们进来,也立刻起身迎接。 英雄出少年,就是这三人在其他将领眼中的形象,尤其是向群,这趟出征,他可是朝廷倚重的主力。 向群手中拿着个东西,用布袋装着,从外头看不出来是啥,他走进宫殿时,四周望着,以为可以在席间看见心宝,但却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三人就座,依旧说笑着。 突然英平起身举杯,要向几个哥哥敬酒致意,却被二皇子笑说,皇上还没来,这杯酒他们可不敢受,给挡了回去,众人笑声顿时传开。 话才说完,皇上就来了;众人起身才要跪地迎接,就被皇上挡住。「今儿个还要跪就太虚假了,各位英雄坐吧!想吃就吃、就喝就喝,今晚这儿百无禁忌。」 众人高声欢呼,皇上拿起酒杯要与众人干尽,向群还在看着四周要找心宝,裴策用肘顶项他,他这才惊醒,拿起酒杯与众人一起回敬皇上。 「祝各位英雄大获全胜,凯旋归来!」 「谢皇上!」 第十一章 众声高呼,这时心宝终于出现,与众宫女一起端菜上桌;心宝端着菜来到向群的桌前,将菜放在桌前。 向群终于发现她了,「心宝?」 心宝给他一个微笑,却因为这一停顿,让向群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向群内心一震,痛楚与离别在即的伤愁顿时涨满胸臆。 这场出征最难熬的,就是离开她…… 心宝才想退下,怕自己的伤感会害了众人的庆祝情绪,更让向群担心;但就在她要离开时,皇上喊住了她。「心宝,怎么不留下来啊?」 心宝福了福身子,「心宝不打扰各位,就先下去了。」说完赶紧离开。 向群见状,立刻弹起身想追,又碍于皇上就在这里。 皇上看了,则是笑笑说:「去吧!今晚你人就算在这里,心也不在这儿啊!」 向群获得皇帝放行,立刻捞起放在地上的那一只布袋追了出去。 宫外头早已天黑,而心宝也早已不知去向,但是向群就是知道他该到哪里去找她—— 藏经阁旁的桃树林…… 几乎是用跑的,甚至到最后还使出轻功,飞越重重宫殿,来到那片两人熟悉的树林。 果然,心宝就在那儿…… 向群上前,虽然天黑了,可是他竟然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心宝就坐在石头上;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哀戚,因为她的泪水是如此晶莹。 他蹲在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头;心宝也这样望着他,两人四目,视线彼此不离,长长久久,甚至连眼都不敢眨,就怕一瞬,眼前的人从此不再。 不用言语,用眼神好像就说了很多话……你要加油,要保重,安全为上……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心心念念,盼望君归……你要保重,要多为自己想,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心宝的泪水直掉,落在他的手上;向群看着,眼眶也湿了,他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手里原本拿着的布袋跟着掉落。 「醒之,醒之……」 「别哭,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我等你,你要回来……」 此后又是不言不语,两人只借由紧紧的拥抱,分享内心的思念与担忧,但她不说,在此刻她不愿意说不好的话。 她会用接下来的日子为他祈祷,她会把全部的心力、把全部的生命都用来等待他,那是她接下来的日子唯一的目标。 过了好久好久,向群轻轻放开了她,笑看着她,自己的眼眶里也都是泪水,他对着她说:「心宝,等我回来,皇上说了,等我一回来,就立刻让我娶你,皇上说他会依照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遗志,收你为妹,这样你也是公主了……到时候我是将军,皇上会赐婚,我会名正言顺用八人大轿把你娶进门……」 心宝带着泪水笑了,「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只要你回来,平安回来……娶不娶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就算皇上不让她嫁他,但这辈子,她有着「生死由之、来去由之」的圣旨,她谁也不嫁,管他高如天子,还是贵如权臣,她全都不要…… 她只要他一个向醒之,只要他就好…… 「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老实说,皇上和二皇子好几次要帮我作媒,但为了你,我全都拒绝了,此生不娶你,难道要我做和尚吗?」 她还是哭着,眼泪不断掉落,伤心到了极点,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向群看着好心疼,抱着她,拍拍她的背。「嘿!别哭了,笑一个,笑一个有礼物喔!」 向群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心宝终于破涕为笑,伸出手捶了捶他:向群见她笑了,心里也开心,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布袋,把布袋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箭。 那枝箭与众不同,箭身由竹造成,但若直接碰触,竞发觉箭身硬如钢铁,箭尾则有孔雀翎,通体笔直,相当漂亮。 「这是我爷爷亲手打造的,别看这是竹子做的,这竹子是南山之竹,听说爷爷找了好久,这才找到一株竹子,通体只有三节,经过打造后,刚硬若铁。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再传给我,一共十二枝……送给你一枝。」 心宝拿着那枝箭,「这怎么能送我呢?你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这……」 「就算上了战场,我也不会射这些箭,毕竟这是爹传给我的;送给你只是想作为信物,等我回来,这十二把箭就可以重新在一起。心宝,要保重,要照顾自己,不要太伤心,也不要太想念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等我回来,我会回来……」这是他的决心,他一定要回到她身边,他要光荣凯归,这一趟战役他一定要成功,不但能振兴家业,还能娶得美人归。 他一定要回来…… 心宝看着箭,眼里泪水未干,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祝福,只能在心里深深的祝福——望君归,此后她会耐心等待他回来,等待着他骑着战马,带着胜利回来。 就算事与愿违,能回来就好…… 他的耳边好像还听到心宝说的话,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他一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让心宝空等,心宝在等他啊! 人在京城,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举目四望就只有他,就只有身陷战场上的他了…… 征战在外,马上生涯,向群很习惯,甚至习以为常——兵的命本来就不是安享天年的命,将能生是福气,死才是注定。 可以用马革裹尸算命好,多的是横尸遍野、曝晒荒郊、无人闻问,只有天地吹响悲歌,只有日月来送终…… 可是心宝在等啊,她在等啊…… 她是否在窗台前流着泪水等着……等到日落、等到日出,等到日又落,日复一日等着,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等着,等着…… 「将军,是否真要上山?」 向群骑着骏马跟在后头,身旁还有二皇子,以及裴策,他们领着三千骑兵,追着穷寇三日三夜。 前一场战役很惨烈,但是朝廷军大败异族联军,敌军逃散,他们便追,想要一次剿清,将异族逐出疆土。 向群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追兵走的这条路往上就会上山,虽说敌军确实往山上逃,而且只剩这一支约一千人众,双方差距,官军应无不胜之理。 但是上了山,在山里面就是状况多、变化大,况且山的另一头是什么谁知道,有否敌军接应在彼方,谁敢断言? 领队的主将看着四周,「刘将军说,这座山的另一侧山势险峭,敌军若在此山中,必无去处,依照探子事前调查,这里的山势确实陡峭,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 「刘将军?刘涛那家伙带着一千人,从头到尾都没出过手,也个听令,会这么好心给我们建议?」二皇子不屑啐道。 那个刘涛,就是那个龟缩着头不知在策划什么的睿王长世子兼后部尚书荐举随征的将领,带了一千人,从头到尾有战事,他们都避得远远的。 不过这也好,光看那家伙领的一下人那种龟缩样,反倒是助长了官军士气,三万兵力上下一心,非赢不可。 裴策也觉得不妥,「将军、二皇子、醒之,我觉得有问题。」 向群点头,「我也觉得有问题。」 主将问:「有什么问题?」 裴策看着,「第一,就算这里山势陡峭,那是对我们这些外地人而言,想那些异族在此进出频繁,说不定对他们而言,登此山易如反掌;第二……」 向群冷声接道:「第二,那个刘涛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山势?他以往并无在此镇守的经历,事前又未曾参与沙盘推演,他……如何得知?」 裴策点头,他知道他想得到的,向群也想得到一向群文韬武略兼具,实在是难得的将才。 主将开始心存怀疑,「这……这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一副不怕的模样,「有什么好怕的?就冲过去追剿一番,然后下山,大功告成。」 向群与裴策都不赞成,向群先开口,「不!将军、二皇子,末将主张先撤,入山后情势难以控制,敌暗我明,先走方为上策。」 裴策也点头称是,「我也这么认为,不如先撒,虽然敌军不能一次剿清,恐有后患,但继续挺进风险过大,不如改日再战,只是延后获胜罢了。」 两个人如此理智、冷静的分析,主将立刻被说服,他下令部队前队改成后队,后队改成前队,全员撤退下山。 第十二章 部队准备前进时,情势果然发生变化——一枝箭就这样射出,直接射中下山队首的骑兵,该兵当场摔下马丧命。 部队一阵骚动,向群立刻大声下令,「保护二皇子,部队围成圈,外围持起盾牌,内圈备妥长矛,就战斗位置。」 部队迅速转换队形,围成一个圆圈,最外围的盾牌上、下两层将队伍包围住,第二圈拿起长矛准备趁势从盾牌的空隙中刺出,以求攻、守兼具。 同时,外圈向内缩,将队伍包围住。现场气氛一阵紧张,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深处险境中。 向群手中握着长枪,一手拉着缰绳,环顾四周。就在此时,局势彻底改变,上百枝箭从旁边的树林射出。 虽然大部分的箭都被最外围的盾牌挡住,但因为这里毕竟是山里,他们站在山前的一小片平原上,由上坡处射出的箭直接射入圈中,导致多人中箭倒下。 后援士兵立刻补上,坚持围住圆圈。 就在此时,箭不再发,一声声呼啸声传来,那异族兵果然集结而出,而且人数众多。 裴策完全说中——这里山势再陡峭,但敌军毕竟是熟悉地形。 成千上万的士兵冲向那圆圈阵,在盾牌前被挡下,许多敌军就被从缝隙中刺出的长矛刺杀;但对方人数太多,圆圈很快就被攻破。 现场乱成一团,彼此杀声震天;向群持长枪向前横扫,多名敌军瞬间倒地,他看见在敌军阵中那三、四名坐在马上的将领,心知擒贼应先擒王。 他抽箭,却发现这是爹留给他的箭!但是情事紧迫,只能对不起爹,他搭箭上弓,箭即发射,直中标的。 敌军一名将领落马阵亡,此时又有人自马前攻来,向群轻松应战,长枪一挥撂倒来兵。 这次他拿起两箭,搭弓射箭,两箭齐发,又中标的。一转眼,他百步穿杨的箭法已射下三名将领,敌军一时间也开始乱了阵脚。 他陆续再射几箭,有中有不中,直到箭囊全空;但对方也发现他了,直冲他而来。 向群不畏战,迎战来敌,双方马上厮杀,顿时刀光剑影。 敌军死伤甚惨,但官军也不在话下——这场围攻确实重挫,向群看着众多倒地的同袍,心里一阵感然,更觉愤恨,心知非赢不可。 不赢,那死的人不就白牺牲了? 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此时裴策突然大喊,「向群!二皇子……」 向群回头一看,看见有箭飞向二皇子,他立刻调拨马头,直奔二皇子——这二皇子可不能有事,皇家血脉,不能有事…… 可是就这样,那箭射中了向群的左臂,他长枪一挥,许多箭被他挥开,但手臂吃痛,痛楚甚烈,让他拉不稳缰绳,摔至马下。 二皇子看着,也跳下马;这时又有好几枝箭,射中了向群的背部与左手臂,他吃力的想站起身,还想再战,更记得自己的使命——他要战胜,他要保护二皇子……他要平安回去…… 「你个混帐,谁要你帮我挡……谁准你帮我挡……」二皇子泪水盈满眼眶,脸上又惊又痛,扶着向群。 这时裴策也挨过来,三个人靠在一起。「醒之,你没事吧?」 「醒之?向醒之?不准有事,听到没有……」 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向群眼神涣散,不知怎的竟然全身都使不上力,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打碎了一样,他难以动弹。 勉强撑着,喘着气,看着身旁的两个兄弟——这两个兄弟,他们从少兵营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场仗要输了吗?真的要输了吗?他们就要死了吗? 二皇子大骂,「刘涛害死我们了,他根本就是设下陷阱让我们跳……是我们自己太笨,才会被骗……」 裴策握着剑,「我们杀出去,要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对!要死也要多杀几个,这样才够本!」 「醒之,撑得住吗?」 向群左手已经完全使不上力,右手握着长枪,也频频发抖;二皇子和裴策看了,不禁忧心。 二皇子大骂,「向醒之!听着,少兵营不服输,至死方休……还有想想你的心宝,她在等你……」 「心宝……心宝……」 裴策笑着,凄恻不已的笑着,「冲冲看,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醒之,撑着,我们带你出去……」 「兄弟一定带你出去,一定带你回去……见心宝……」 心宝……心宝…… 醒我会写,你的名字好好听……我七岁,你看起来好高……不要急,流石埋不住美玉,布袋藏不住针锥,总会有脱颖而出的一天……醒之,武官保家卫国是使命,可是战争毕竟残酷,不只将士,连寻常百姓都要受害……战火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一有战事,怕是军民都逃不过……醒之,我知道你想建功,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只要你回来,平安回来……娶不娶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十二月的京城竟连夜下起雨来,雨不大,但绵绵细雨不断,总能把人打湿,更能教人身也冷了,心也寒了。 睿王府已经关闭了好一段日子了,好像从向群他们出征后,这五个多月来,一直都是这样的状况。 王府谢绝一切访客,甚至也撤下了正门挂着的两只红色大灯笼,大门始终紧闭,甚至进出都变得不太方便。 除了公主可以自由进出回宫外,其他人好像都不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而她是公主身边的人,自然进出也方便了些。 几次随公主回宫,都没得到前线的战况——没消息或者就是好消息,或者也可以说,跟王府这里的情况相较,前线说不定还平静些。 前一阵子听三世子说,睿王……薨逝的日子说不定就在这几天了,应该拖不过过年。 睿王毕竟已经高龄七十好几,这一年来体弱多病、卧床不起,这一阵子更是连日不曾看过他,看来他大限将届! 皇上派人来探视了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睿王人还在静养,多谢皇上关心。但事实上,心宝并不迟钝,再加上她跟在两位太后身边多年,她其实很敏锐,从府里最近的状况看来,睿王的病情真的不好。 但是心宝并不关心睿王的状况。她每天想的还是人在前线的向群,偶尔忙了一天,就寝前,会从匣椟里拿出向群给她的那枝箭,想着、念着,直到泪湿衣衫,然后地夜无眠至天明。 白天,三世子上衙门当差,她忙着伺候公主,陪着公主聊天谈心,教着公主做女红,但做着做着,总会失神想起人在前线的情郎。 「心宝,这一针接下来该不该穿过去啊?」 「……」 「心宝?」 「……」 「向群大哥回来了!」 心宝立刻弹了起来,冲到门口去看,但她毕竟没失了理智,一到门口才想到—— 醒之怎么可能到王府来?每回都是她进宫才见得到他。 走回室内,神情黯然;英平公主这才觉得自己玩笑开大了,连忙拉着心宝的手说抱歉。 心宝摇摇头,没关系,思念最苦,感谢公主给她那一瞬间的雀跃,至少让她稍微活了过来。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等待苦、思念苦,无边无际的想望苦,可却不说后悔,不说不等——因为有得等,至少还有希望,至少还是个幸福。 那天晚上,晚膳刚用过,心宝陪着公主坐在房内聊着天;三世子不知去哪了,神秘得很。 公主还打趣说,反正谅他也不敢娶小、纳妾。「心宝姐姐,那天我听皇兄说,前线的战况很乐观,二皇兄他们势如破竹,大胜在即。」 心宝心里一振奋,赶紧追问:「那人呢?」 「人?哪个人啊?」故意装作听不懂。 「公主……」 「好啦!向群大哥很好、裴大哥也很好,二皇兄也很好,他们都平安无恙,可以放心了吧?」 心宝更加振奋,但这不是为了战事告捷,而是为了情郎安好——女人的心太浅了,学不会男人那种志在四方的雄心壮志,只要他安好,平安无恙的归来,一切都满足了。 就在此时,三世子进了院落,脸上表情哀戚,他走向院落主厅,看见了公主与心宝。 公主发现他的异样,站起身,同时电发现他换穿上一身素色衣裳。「相公,怎么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第十三章 三世子叹息,虽然不曾获得爹亲青睐,甚至遭到轻视、漠视,只因他是庶出,难登台面,但他们终究是父子,此时此刻,他只有哀思,只有思念之情,就算曾有不满与怨恨,也化为乌有。「公主,等会儿有人拿衣服来,记得要换装,首饰与脂粉也别施了。」 「怎么了呢?」 「父王薨逝了!」 公主很讶异,心宝也很讶异,虽说心里已有了准备,但听到消息时,还是很惊讶,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 公主走到三世子面前,握住夫婿的手,知道他的难过;此时此刻,既为夫妻,只能给他力量。「这一年来,爹的病况一直不好,病痛缠身,现在过去了,是去享福了,就跟太后奶奶和母后一样,知道吗?」 三世子含泪一笑,「我知道。」 心宝也笑着,不禁在旁提醒,「世子,是不是应该禀报皇上,还有礼部呢?」 知道心宝本来就是宫里人,历经两个太后驾崩,对于此事一定有经验,但三世子只是叹息,「我跟大哥说了,大哥只要我什么都别管……坦白说,王府那里的事我使不上力,咱们只管守自己的孝就好,其他的都别管了。」 「是!心宝知道了。」 睿王薨逝的消息,只给他们带来了一点哀伤,但瞬间消散——公主说笑安慰着三世子,甚至还惹得他笑了出来,真怕被别院落的听到,会说他不孝,父丧之际,竟然还纵声大笑。 但就在此时,院落大门不断敲响,仆人赶紧前去开门,跑进来了一名身着仆佣服装的男子,但此人并非王府的人! 那人被领进了正厅,此人神色匆忙慌乱,看见公主与三世子就跪地朝拜,起身时还看了心宝一眼。 就这一眼,让心宝顿感不安——深夜了,此人怎会来访公主、驸马所居的院落?又,现在睿王薨逝,府内必定禁止访客,他又是怎么进来的?为了什么事,他非得在此刻进来?有何要事要报?还是为谁传讯? 「奴才在万岁爷跟前当差,领了万岁爷的旨意前来传讯……」 「皇上?这个时候?有什么事?」三世子问着。 那人看着三世子与公主,略有颤抖,不知该如何启齿;接着他又看向心宝,又是这样的眼神,让心宝更觉不安。 公主问:「什么讯?」 「噩讯。」 短短两个字,像雷一样打在众人的心上,耳边似乎还传来隆隆声响,让人发晕,让人觉得不真切。 心宝突然觉得她没有勇气去听接下来的讯息,这段日子以来那日思夜想的盼望,那求神拜佛也希望不要发生的悲剧,难道…… 公主急了,「什么噩讯?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来人看向公主,又看向心宝,「公主……这心宝姑娘需不需要回避……」怕她听了,会承受不住。 「回避什么?心宝与我情同姐妹,我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你直接说就是了。」 公主没把脑筋动到那个点上,大刺刺要来人把话说出来。 「正午时分,皇上接到前线战报,祁焉山一战,官军损失两千,向群将军……」声一哽,泪决堤。 三世子急忙问:「向群将军怎么样?」 「向群将军……为国捐躯了……」 心宝脸一自,全身不停颤抖,昏天暗地,眼前茫成一片——悲剧真的发生,命运真的没有善待她…… 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他没有平安回来,他可以食言,那是他;但他要她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她不能倒下…… 天啊…… 【第五章】 黑幕压住了天地,旷野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偶尔从耳边呼啸过的风声,提醒了他们人在哪里,提醒他们这是人间,不是地狱…… 旷野中一顶一顶军帐竖立,这里驻扎着军队,每日出兵征战,回来总有人少,战事无情,人无计可施。 军营旁挖了个大坑,带得回的尸首就地掩埋,从此安息;带不回尸首的也敬一杯酒,挂起招魂幡,盼英勇军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三千兵去,两千兵魂断祁焉山,逃回来的只剩残众,连尸首都带不回来。这一战惨不忍睹,几个主将都伤痕累累。 刘涛避得远远,想来此刻他也不敢靠近,但他们都没有心思理会那个小人,更没心去猜他为何会给出上山的建言。 这顶小帐内灯火通明,靠近一听,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哀呼声,一声一声,愈来愈弱,弱到几不可闻。 其他的兵都不敢靠近这帐——一来是因为刚刚战败,每个人紧张兮兮的戒备;二来,他们的主将就在帐里与死神搏斗。 向群、二皇子,还有裴策他们逃出生天——二皇子被砍了一刀,没有大碍;裴策也被刺中一剑,也是小伤;只有向群,伤势重到他们难以想像的地步。 向群倒在炕上,全身不停发抖,脸色苍白,甚至转而发青——他身中四箭,三箭射中他的左手臂,一箭射中背部,军医砍断箭身,拔除箭矢后,就成了现在这样的景象。 军医满头大汗,那箭矢上有毒,而且还是他们中原的郎中不曾见过,北方异族才在用的剧毒。 背部的伤,军医立刻拿刀挖除了脓血,所幸背部只中一箭,中毒不深,蔓延不快,快刀一动,迅速处理完伤势。 但是这一挖还是让向群吃足了苦头——他昏了许多次,昏了,又醒,醒了再度痛昏,反反覆覆,让一旁的二皇子与裴策看得心惊肉跳。 可是这左手臂上的伤……就很严重了! 箭上的剧毒几乎到了手臂,毒量之大,很快的蔓延至整只手臂,现在向群的手部从外观看来几乎是发紫。 军医不得已,只得再度动刀,学起华陀为关公刮骨疗伤一般,剖开向将军的手臂,刮着骨上的毒。 向群痛极,浑身发颤,就算努力不喊出声音,但是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再度昏了过去,二皇子冲上前,从他身后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二皇子含泪大喊,「向群!争气一点,撑着……」 一声激励,向群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又醒了过来,继续进入那痛楚袭身的痛苦循环中。 裴策看着,不禁问道:「军医,能不能快一点?他快撑不住了……」 军医看着,不断叹息,再咬牙继续;又反覆几次,向群再度昏了过去,气息愈来愈弱。 「向群,撑着……我们都回来了,我们逃回来了,你如果要死,怎么可以死在这里?刚刚在战场上我们都没死,现在也不会死……」二皇子大声哭喊,裴策也是潸然泪下。 不一会儿,向群全身一颤,又醒了过来,他气息微弱,嘴里喃喃念着,似乎开始失去神智。 「你要说什么?」裴策凑上前,看见向群动着嘴唇,却听不清楚——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军医丢下了刀。 「军医?」 「你怎么停了,继续治疗啊?」 军医哀戚的看着两人,「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什么叫没有用?你不是军医吗?你敢给我说没有试试看,快点治疗,不然回去我叫皇兄办你!」二皇子恶狠狠的骂着。 但军医只是摇头叹息,同时拿出针往向群的肩胛处落针,封住了穴道,想要暂缓毒液往身体流。 裴策急问:「什么叫没有用?你说清楚!」 「向将军这手臂是救不回来了!」军医哀痛说着,「手臂中的毒太深,整只手臂都……毁了!」 「怎么会……你不是在帮他治疗吗?怎么会毁了?你不要胡说!」 「毒液流得太快,连刮骨都来不及,毒已经进到骨头里……而且现在……这手也不能留了……」 裴策隐约发抖,「为什么不能留……」 「再留着,毒会流向身体,最后连命都不保!」 二皇子听着,愣了一会儿,顿时勃然大怒,拿起剑就要指向军医,「你个庸医!满嘴狗屁,我杀了你!」 裴策挡住,「二皇子,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军医跪地,这时向群醒了,他听见了,虽然一直昏昏沉沉,但他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事实,他听见了! 「醒之……」 向群张大眼睛,看着军医,突然间,手好像不痛了,身体好像也都不痛了,所有痛楚和伤势好像都消失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将军。」军医跪地磕头,然后起身,「将军,小的先出去了,如果需要,小的会进来,进来帮忙……」帮忙断臂…… 第十四章 帐内顿时只剩三人——二皇子与裴策都泪流满面看着向群,看着他一个人半倒在炕上,眼神空洞、默然无语。 这手,不能留了……向群眼眶一湿,哀伤的泪水瞬问流出,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驰骋沙场、杀敌无数,他想要当个英雄、想要振兴家业,想要抱得美人归,这些他都得靠这双手,自己打造出来…… 可是现在,这手不能留了。 裴策无计可施,二皇子则是下定决心,拿起一把锐剑给他。 向群看着那放在眼前的剑,内心一震。「二皇子?」 「不然能怎么办?难道要连命都丢了吗?」看向向群,「向群!断了手还是一条好汉,而且兄弟做你的手,一辈子都做你的手……」 「没了手,怎么做好汉……」向群绝望的声音响起,让两人更心痛。 但他们都知道,为了保命,这事非做不可!二皇子甚至自己拿起剑要帮他砍,可是剑举在空中足足半晌,始终下不了手…… 把剑扔在地上,放声痛哭,「啊——我没用!我下不了手……」 二皇子下不了手,裴策也下不了手——向群是他们的兄弟啊!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他,就算知道这是在救他,但也会毁了他! 这时,向群自己振起身,弯腰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剑,就这几个动作已让他耗尽气力。以他的傲气,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身有残缺而苟延残喘? 他是宁可死的…… 这样的他,还能有什么希望……「慎谋,你要写战报给皇上……」 「这个时候,哪还管那个……」 「不!写,要写,战报里面记得写,向群死了……向群战死了……」 「为什么?」 「答应我,兄弟已经是废人了,这是兄弟最后一个要求,」向群恳求着,近乎哀求,「断了手臂后,不管我是不是活下来,你都跟皇上说,向群不才,向群战死了。」 「那……那心宝呢?你想一死了之吗?」 听到这个名字,向群全身不自觉发抖,难以割舍,更不得不割舍——心宝是个善良的人,老天会善待她,她会有她的幸福。 「你要拿心宝怎么办?」 「她会有她的路走,我给不了她幸福了。」向群哀求,「帮帮兄弟,这是兄弟最后一个要求。」 裴策不愿,「我不写!」 「你写!现在就写!叫人送回京,皇上等着看!」向群拿自己来威胁,「你若不写,我宁可等死!」 向群逼他,裴策无奈,只好草草拿起纸,如鬼画符般随意写着「祁焉山败,两千众亡,向群将军,壮烈成仁!」,颇不甘愿。 写完后,向群还不罢休,非要他将战报立刻送出,不准他压着——就报他向群已经死了…… 几乎是哭喊着要人来拿,不顾现在是半夜,要传令兵立刻启程送往京城;回到帐内,向群已经倒在炕上。 他看着,脸上笑着,真心诚意的笑着。这战报送出,他成了已死之人,心宝会伤心,但早晚能走出来。 拿起剑,眼前两个兄弟包容他最后的任性,被他逼着完成这最后的无理要求,他感谢他们,至少这战报让他再也无颜回到京城、无颜到心宝面前,无颜当她的英雄、当她的夫婿。 「兄弟,谢谢你们,不管我能不能活,都谢谢你们……」高举起剑,对着自己的左手臂,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剑锐利的锋芒,向群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担心。 「啊——」奋力一挥,飞溅出乌黑色的脏血,溅至五尺外,甚至溅湿了二皇子与裴策的战袍。 他们惊呼一声,只看见向群倒下,那断臂就掉落在一旁,从此分离。 「醒之——」 他眼睛一闭,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振兴家业的使命、光耀门楣的愿望,全部成为空谈,说什么要当英雄,说什么名正言顺用八人大轿将心宝娶回,现在都成了笑话…… 老天啊!断了这一臂,于脆让他死了吧! 心宝,心宝,心宝,对不起了…… 向群食言了…… 千里外,京城睿王府,公主、驸马别院,东侧小房,心宝就坐在里头。日早已落,房内没点烛火,暗不可见。 她动也不动,一身热孝,脂粉未施,长发用粗布简单捆绑;她手里整理着麻布,熟练的撕开,或拿起剪子剪开,再拿起粗针,一针一针的缝,缝制出一套套的斩衰服,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熟练到不用看就能缝制。 王府发丧,睿王薨逝。府内全部带重孝,所有人不分奴仆还是主子,全部换上了斩衰服,象征如同双亲辞世般哀痛,是孝服中最重的。 心宝没日没夜的做着,三天没睡了——这三天,她粒米未进,渴时稍微喝水,很多时候就这样做着,缝制着斩衰服,一天下来,一句话都不说。 公主来来去去,和她说着话,却得不到回应,只能叹息再叹息,心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平复一下向群大哥阵亡的消息在她心里所引起的哀痛。 可是心宝都不哭,她只是这样折磨着自己……终于在那天晚上,公主受不了,跑到她房间,将她手里所有的麻布全部收走,不准她再做。 「……」 「今晚不准你再做了!我是公主,你给我听话,去睡……不然就好好哭一哭!」公主哭哭啼啼的抱着东西走了。 心宝手里只剩下针,她放下针,看着四周,房内依旧昏暗,没息烛火。 她看不清楚,却又看得一清二楚——什么真心假意、什么实话谎话,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什么命啊运的、什么幸啊不幸的,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顿时天旋地转。 她跌坐在地,用爬的爬到了柜子旁,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布袋,布袋里是一枝竹箭,箭身透着寒光,光照着她眼。 抱着箭,摸着箭身,她的眼眶终于湿透;把竹箭从布袋里拿出来,抚摸着箭矢,不能自己的流泪。 人说,见物思人、物里有人;醒之在里面吗? 心宝默默流着泪,在地上爬着,绕着桌子,一圈一圈的转,愈哭她爬得愈快,泪水跟着掉落,在地上绕成了一个圆圈。 她的手被地板磨破了,膝盖也是,甚至流出了血,可是心宝还是不停的在地上爬走着,绕着桌子。「啊……」她发出哀鸣之声—— 醒之,你在哪?魂不是可以远渡万里吗?你来啊!我求你来啊……你留给我的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是真话,还是谎话?你告诉我啊……谁来告诉我? 这是我的命吗? 为什么命运终究错待了我,竟还要我咬牙吞忍?天地之间,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吗?有比我这安然服从命运的傻瓜更傻的人吗? 心宝放声痛哭,在这夜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哀伤——心已成灰、泪已流干,烛火不点,心与这房内一样,早已难见光亮。 睿王的葬礼还有得等,皇上体恤家属,赐了两个丧期,并不令在下葬之日颁谧,但长世子选择放弃最近的丧期,使得下葬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一个半月后。 睿王的丧礼,朝野关注,但也有人毫不在乎——心宝就是! 她活得行尸走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变成一个没有声音的人,常常一整天下来都不说话。 醒之曾说她把心思全都放在自己的职责上,以前照顾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后来照顾英平公主,都没时间理他,当然更没时间多照顾自己。 所以这往后的日子,她要空出时间多跟醒之说说话……那箭里有他,此后可供追思、凭吊。 公主房内,她伺候着公主和三世子用餐。服丧期,用餐一切从简,都是冷食,不过大家心情都不好,能吃饱就好了。 最近府里气氛诡异,连他们住在这睿王府的人都不太敢打扰的公主、驸马别院,都可以感觉到异常之处。 偶尔可以听到别院传来哀号与哭声,声声惊人震天响,让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直捂住耳朵。 三世子与公主吃着饭,看着就站在门口,表面上是在一旁伺候,事实上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的心宝,三世子低声问着,「心宝最近还好吧?」 「前天晚上哭过了,不过还是不说话。唉!怎么会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听说皇上也很伤心,几天下来朝议气氛低落。再过一段时间吧!总要时间来平复的。」 「唉……」公主无奈叹息。 这时,不知何处又传来了一阵哭喊声,甚至还听见「不要」、「救命」的呼喊,三世子听到了,眉头皱得更紧。 第十五章 「这声音好恐怖,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公主问着。 心宝的头也转了过来,似乎也在好奇。 三世子无奈叹息,「这些都是要给父王殉葬的人,举凡没生儿子的侧妃,以及父王生前服侍过父王的婢女、下人,统统殉葬!如果不从,大哥就下令直接殉杀;听说人数有两百多个,从前天开始,到今天已经殉葬了四十几个了……」 公主吓到捂住嘴,「老天!太残忍了吧!」「所以我才不告诉你们,怕你们吓到……这阵子,可以的话少出门,就待在这里。」 心宝听着,看着门外,又听见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每一声都撞击在她心上,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喃喃说着,「求生之人求不得,求死之人求不得……人之大悲……」 「心宝,你说什么?」公主问。 她没回话,心里却不断想着——一直以来,她信赖命运,认为人的命运会为自己决定好一切。是好、是坏,是富贵,还是贫穷,都是注定好的,人只要低头服从命运,自然能够顺利。 所以她服从命运,从不做抵抗,该到哪就到哪;可是命运终究没有善待她,终究将她推入这痛苦的深渊中。 她决定,不要再愚昧了……她要决定自己往后该走的路…… 她回过头,对着公主与三世子跪下;两人惊呼,要她赶快起来,有话就说。 「心宝谢过公主与驸马的照顾,心宝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 「请王府不要再殉杀无辜,心宝决定代之殉葬。」 「你说什么?」三世子大惊,讲话不自觉声调都扬了起来,这时耳边又传来远方不明处的哀鸿遍野,惨叫声不绝于耳。 「心宝决定殉葬。」不说为准殉葬,是因为她心里另有想法——表面上,她为睿王殉葬;事实上,她是为了那个魂断沙场的男人。 公主大叫,不停哭喊,说她绝不同意;三世子也惊到站了起来,百般劝说,直叫她打消主意。 但是谁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要走自己的路,她不要再服从于命运…… 心宝愿意殉葬,换王府别再殉杀! 这件事,心宝当面向长世子和王妃说过——王妃就是当年下令打心宝与向群,而被送至内务府议处的王妃,听到心宝自愿殉葬,当然高兴,甚至觉得是报了一箭之仇。 至于长世子也是不反对——心宝在宫里的地位不可谓不低,照顾过两个太后,更听闻本来太后有意收养心宝为女,此人为父王殉葬,可谓大大增添了父王的死后哀荣。 于是公主与三世子反对,王妃与长世子赞成,甚至说,只要心宝一人活殉,剩下的百余人可以统统不死,摆明了非把心宝送进墓里不可。 此事最后终于闹到皇帝那儿,公主先去哭了一番,直说心宝因为向群大哥阵亡,心灰意懒,才会求死,恳求皇帝大哥留人。 皇帝也是大惊,立刻将心宝宣进宫来,当面问话。 心宝到时,浑身热孝,跪在宫外,没有直接进来。「心宝给皇上请安,心宝热孝在身,不便进宫。」 「进来!都这个时候,还说这话做什么?立刻给朕进来!」 「是!」心宝立刻起身,低着头、弯着腰,走到皇上跟前,随即跪地。 皇上难以按捺,立刻要她起身,直接切入重点,要问个仔细明白。「心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传出你要活殉?此事是真、是假?给朕说清楚!」皇帝急忙问着,连续提了好几个问题。 「心宝确实要活殉,此事不假。」 「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如果被逼,朕给你作王,你好歹是两个太后的人,朕有责任给你当靠山……」 「没有人逼心宝,心宝甘愿活殉。」 皇帝讶异己极,不敢置信,顿时间,所有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心宝又是一跪,一个磕头,头重重落在地上。「皇上,王爷薨逝,王府内多人殉葬,多的是奴婢、仆人,他们都有家人、亲人;心宝则是独身,无牵无挂,心宝因此决定由心宝一人活殉,此事已得到王妃与长世子首肯,只要心宝活殉,便停止殉杀。」 「胡闹!你是不是脑袋不清楚了?活殉那是会死人的!进到墓里就别想再出来,这些事难道你都不知道?」 「心宝知道。」 「那你还愿意?」 「心宝愿意。」 皇上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这心宝,一直以为她在宫里多年,应该最为懂事,也最为听话,照顾着两个太后,照顾着皇上最年幼的妹妹英平公主,皇上对她实在很感恩:这个人不是朝臣,更非皇室中人,但对皇室的奉献却比谁都大。 但没想到现在她竟然如此的执迷不悟,一心求死……一心求死?「朕不答应,你是两个太后的人,更别提太皇太后懿旨说要好生照料你,朕岂能没好生照料你,反而让你去殉葬,这样朕如何对得起已故的太皇太后?」 「皇上……」 「不要再说了!你给朕回公主身边,不准再动这种念头。」 「王府那些殉葬的人……」 「那是他们的事,睿王府要如此暴虐无道,一心残杀无辜,天必殛之,跟你无关。」 「皇上!」心宝声调一扬,「求生之人不得生,求死之人不得死,人之大悲……」 「说到底,你就是求死!」皇帝怒声,「向群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所以你甘愿殉葬,对不?」 一旁皇后走了出来,安抚着皇帝,「皇上,不要气,不要太生气了……心宝,快跟皇上说,你打消念头了,你不会这样不爱惜自己,快啊……」 「皇上,娘娘……心宝还是要殉葬……」 年轻皇帝一气,拿起桌上的毛笔就往心宝丢,「你给朕滚出去!朕不要看到你,滚!滚出去!」 「皇上……心宝,你快跟皇上认错啊!快啊……别这么死脑筋了……」 「滚出去!来人啊!把心宝拉出去……」 立刻有侍卫冲进来,架着心宝往外拖,心宝不愿,她还想说、还想挣扎,想恳请皇上恩准——她知道皇上拿她当妹妹,在这个节骨眼,知道她哀痛逾恒,所以才会阻止她,这是皇上心疼她。 可是这是她自己的路,是她进宫这十五年来,第一次决定走自己的路,她鼓足勇气了,不再退缩。 被拉到殿外,侍卫立刻放开,不敢伤到她。 心宝就地跪下,伏地磕头,嘴里大声念着,为自己争取。「皇上,请成全,心宝下定决心了……」 「皇上,您还记得吗?」心宝高声喊着、哭着,「您的圣旨,太后娘娘的懿旨,」生死由我、来去由我「,皇上您还记得吗?」 「皇上……心宝下定决心了,心宝要死,心宝要去;皇上,请您成全,这是心宝这辈子唯一的要求……皇上——」 从宫殿内传来咆哮声,「把她拖远一点!」 心宝站起身,「皇上,心宝不敢打扰皇上,心宝在长春门外跪着,除非皇上恩准,否则心宝长跪不起。」 心宝转过身往宫外走,走到长春门外,然后直接跪下;她一跪地,就闭上眼睛,准备长期抗战。 声音没了,但皇帝依旧是又气又伤心,都是因为这场战争,一瞬间事情全都变了样——向群死了,心宝的幸福也没了! 「皇上,别气了。」 「朕不是气,朕是伤心。」站起身,看着桌上那一张纸,那是十几天前才送来的,区区十六个大字,……祁焉山败,两千众亡,向群将军,壮烈成仁……加上十天的快马递信,事情应该也过了二十几天了。 向群啊……心宝要死,你知道吗?她痛苦万分,你知道吗?朕该怎么办?该准了,了结她的痛苦;还是不准,让她继续无边无际的挣扎,浮沉于苦海? 皇帝突然灵机一动,他看着那战报——是裴策的字迹,可是却潦草到可以,不像是裴策的个性。 前线是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怎么了?」 「李斯道?李斯道人呢?」 一名公公赶紧进门,立刻跪地,「奴才在。」 「你传讯到前线去,说……心宝要给睿王爷殉葬!用飞鸽,用快马递信,十五天给我到,超过这个时间,叫递信的人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只是……要传讯给谁呢?」 「给谁……」皇帝轻轻叹息,「朕要是知道传给谁就好了……」 真希望一切还有转圜,那只是他这个皇帝被骗了……他还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在骗他…… 第十六章 心宝在长春门外,真的一跪不起,任谁来劝都没有用——皇后来劝过了,公主与三世子也来劝过了,可是心宝依旧跪着,心意依旧坚决如铁、不动如山。 人生无非生来死去,早走晚定而已,如果生不能欢,那死有何惧?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浑身轻松。 下雨了,冬夜的雨绵绵,打湿了她全身,一阵阵寒意袭来,她不觉得苦,依旧稳稳跪在地上。 有个宫女经过,给她披了件衫,她谢过,但有与没有都无妨,她不觉得冷、不觉得饿、不觉得渴,仿佛超脱凡世,直入云霄,凡尘的苦痛她都尝遍了,人世间的辛酸,她了然于胸。 其间皇上派人出来赶了几次,但她不肯走,被拉远了又跪回原地。第四天晚上依旧下着雨,心宝还是跪着。 终于皇帝走了出来,走出宫殿,来到长春门外看着她。「你到底是想跪到何时?」 「跪到皇上答应。」重重叹息,「人死不能复生,你何不节哀顺变,往后好好活着,人生总还有希望。」 「心宝……痛不欲生,只求解脱……」泪水盈眶。 她终于承认,要殉葬,要救那些被殉杀的人,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最重要的,还是要解了自己的困境,把自己救出来。 「你什么人不好殉,你殉睿王?」 「皇上,心宝不是殉睿王……只是那王府两百余口,各个无辜,求生之人寻不着生机,求死之人觅不得死路,心宝想,既然要死,顺道为醒之积下这最后的阴德……」 皇帝无奈叹息,传讯到前线也才四天,当然等不到什么回覆,但是眼前这里显然是不能再等了。 这个烈女子下定决心后,比男人还狠,一心求死,如果他不走出来面对她,等天降大雪,天寒地冻,恐怕她也可以跪到冻死。「死了,就真能解脱吗?」 心宝含泪,抬头望着皇帝,「心宝不知,但至少死了就不用再等、不用怕落空、不用怕失望,什么都不用怕了……」 也是泪湿双眼,皇帝点点头,想了又想,终于忍痛做出决定。「好,如果你求的是解脱,那就去吧!去吧……」 心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心宝叩谢皇上。」 「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的事,吃了这么多的苦,到头来,连该你的幸福也得不到手,朕,还有咱们皇室上下所有的人,真的都对不起你……能解脱就去吧!就像你说的,至少不会再落空了。」心宝泪流满面,磕头在地,「谢皇上成全,心宝……叩别皇上。」 她的路走了,再也不能回头,就往这条路走去吧……孤独的走来,孤独的向前走去…… 十五年宫廷生活,看尽帝王家的起落,尝尽爱恨分离辛酸,就如黄粱一梦,生死富贵、爱恨笑泪,只在转瞬间。 一切往事如过眼云烟,都存在记忆里,然后灰飞烟灭,半点不留。 她要空手上路……不带记忆、不带爱恨、不带醒之;不带太皇太后、不带太后;不带皇上、不带公主、不带宫廷;不带锦衣玉食、不带珠翠宝玉;不带、不带,她什么都不带…… 不属于她的,她什么都不带…… 【第六章】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着那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巳时正,距离正午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 她就要上路了…… 睿王的丧期就在今日——皇帝下令举城发丧,满朝哀悼;她身为活殉之人,将随棺入墓,在死后也继续伺候着主子,在阴曹地府继续尽忠。 确定殉葬以来,天天都有王府的奴仆到公主别院外跪地哭拜,若非心宝牺牲自己,那王府的杀戮是不会停的,他们这些奴仆早成冤魂。 每天来哭拜的人多不胜数,心宝一个都不见,她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天斋戒茹素,空闲的时候就诵念佛经,过着最简单的守孝生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谁守孝…… 念一段经文,但愿亡魂早点上路、安心投胎,不要在战场上继续魂无所依,回到该去的地方,在该去的地方相逢…… 葬期前三天,她离开了公主别院,在公主的哭声中来到灵前,就在暂历睿王棺柩的大堂旁的小房直接住下。 三天下来,王府对她备极礼遇,吃好、穿好,一点守孝的哀简样子都没有。 正如现在,出殡在即,依旧满桌的酒菜鱼肉,说是为她饯别人间,让她吃饱上路……这路远,得吃饱一点才走得到。 一名老伯,是府内仆人,他将酒菜放在桌上,老泪纵横——他也是被心宝救下的人,看着心宝一身斩衰服,苴绖系腰、绞带捆膝、足踏菅履,头顶则以箭笄簪发,粗布捆包。 大家都知道,心宝以一人换百余人之命…… 「心宝姑娘,多吃一点。」 捧着碗,点点头,以筷就口,速度不快不慢,不多吃,但也不会什么都不吃……此时此刻,这酒肉再好,尝来都无味。 老伯跪地,用力磕头,「心宝姑娘……」不禁大哭。 心宝笑着,挥挥手,什么话都不想说。 这时,她放下碗,拿起一杯酒,离开座位,走到朝向北方的窗,在窗前举起酒杯,不知在敬谁,然后往地上一洒。 那无依的魂啊!这酒就敬你了…… 回到桌上,她不再用餐,脑袋里一片空白,看见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只布袋,她微微一缩。「老伯,」终于开口,「能否取盆火来?」 老伯擦掉泪水,立刻去办。 没多久,一盆火就端了过来,放在地上。 心宝跪在那盆火前,从布袋里取出箭,不再留恋,就这样放进了那盆火中;箭翎瞬间烧毁了,用竹子制成的箭身也在火中挣扎,只有箭矢依旧不化。 她的泪水在瞬间滑下…… 说不带走,还是做不到,就让她带着这枝箭上路吧!她什么东西都不要,就带这把箭,只带这把箭…… 君提箭救边关,魂断北疆,孤魂无依……但愿这火能照亮黄泉路…… 心宝站起身,取起一旁的哭丧棒,走出大门;上路了…… 门外,公主就站在那里,她看着心宝,不禁大哭…… 心宝看见公主,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不再回头的离去。 公主放声痛哭,「心宝,回来……心宝——」哭声断肠,几乎倒在三世子怀里。 三世子亦含泪望着心宝离去的坚决身影。 上路了……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走了好几个时辰;心宝定在队伍正中央,没人敢与她并肩而行,这最中间的位置,只有她能站。 前头是睿王的棺,后头还有大大小小,约四十几具一般的棺木,都是王府内不幸被殉杀的人,这些连同她在内,都要被送进睿王的墓中,从此与世隔绝。 队伍每走一段距离,便要哭喊一番——有人带头,大家随声叫嚷着,场面反而一点都不哀凄,反而令人发噱,不过倒是没人真有胆笑。 一路上,心宝嘴里都念着……到了哪了,等会儿还会到啦,还剩多久就到了……等着、等着,耐心点…… 不知道她是在提醒谁,是在提醒自己?还是提醒那个虚空中的人? 走着、走着……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足足从午时走到了申时末,她走到筋疲力竭、汗如雨下,甚至开始用着哭丧棒撑着自己,咬着牙也要走到。 她的意志毫无动摇,这段路她非走完不可,尽管皇上告诉过她,只要她在入墓前反悔,皇上绝对会降旨救她。 但她不会反悔的……终于走到这里了,一切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她不需要再空等,不会再失望…… 终于到了睿王墓的入口处——继任为新睿王的长世子领了皇上颁赠已故睿王褒谧的圣旨,连她也有圣旨。 皇上封她为天朝女户,此后万古流芳、贞德永垂……这净是虚言,但她收下,心里唯一感谢的就是皇上的成全。 进了墓园,外头听见嘈杂声,好像是睿王府的人不让礼部跟其他各部的官员进园,她有点讶异。 睿王曾贵为摄政王,睿王的丧仪应该由礼部来负责,但看来这次睿王府自己主导了一切,朝廷无权插手。 心宝又想起了一件怪事,听说已故睿王的遗书称,不要三世子随队送葬,要他在家守孝。 三世子不来,公主自然也不来! 当时,三世子的表情既哀伤、又无奈——连自己的父亲去世,都不准自己儿子送,难道父王真的那么讨厌他…… 第十七章 进了墓园,开始有人喊着,「定快一点,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天黑前要进墓,快点。」 队伍速度加快,心宝也被迫赶路。说也奇怪,这睿王墓竟然这么大?眼前有条笔直的石板路,一望竟然不见底,也看不到前方会有什么。 她侧头一看,路旁有着大小雕像,如果她没记错,这叫做石像生,有神兽、有灵鸟,也有威武强壮的武官,和风度翩翩的文官,统统雕刻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心宝随着队伍向前走着,走了许久许久,终于走完了这条不知到底有多长的路。 到了底,这才看见一座汉玉石牌坊,以及连接着的大小建物;再往下走,则又是一座碑楼,上头高高五个大字,写着神功圣德碑,凿刻着满满的碑文,却在碑主名号上挖空,似乎在等待日后填入。 再往前,她看见一座浩瀚巍峨的宫殿,牌匾上写着隆恩殿三个大字;心宝心里一惊,讶异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再往后走,来到了方城明楼,穿越后终于来到了坟前,心宝看着,眼前一个入口,后头随着斜坡进入地下世界。 到这里后,老睿王的棺椁从灵车上降下,往里头送;后台那四十具棺木也往里头送,心宝不禁怀疑,这个地下墓穴里头有这么大吗?可以安放这么多的棺木吗? 睿王进入地下墓穴,祭祀官也带着王府的人进入,心宝当然也跟着走进去。那斜坡又是一长段路,慢慢向内降,他们往内走,终于来到墓穴中。 心宝看着,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墓穴仿若地下宫殿,由一条中道串起了前、中、后三室,前两进再分左右,那四十多具殉葬者的棺木就往第二进的左右两厢送入。 老睿王的棺木往最内进送,安放在里头的正位上,身旁还有两具棺木,应是两位被迫殉葬的睿王侧妃之棺。 这时,众人陆续撤出,睿王离去前,还对着心宝说:「心宝姑娘,先父就托付给你了,望你好生照料,本王感激不尽。」脸上仿佛还带着笑意。 心宝没有回应,她只是往墓室内走,最内一进摆放睿王的棺木,中进的空间则摆着许多随葬品,甚至包括一张雕龙王座,还有一盏长明灯。 她懂了,难怪不让三世子来送…… 「你们以为瞒得过天下人吗?」心宝轻声说着。 王府的祭祀官离去前,听到了,他看着心宝,「你说仟么?」 「神道、神功圣德碑、隆恩殿、玄宫,这些全部都是帝王礼制。睿王……还真的有狼子野心。」 祭祀官笑着,「你看得懂?真不简单,还想说什么,赶快说吧!」 等会儿大门一关,金刚墙一筑,她就再也别想说了。有话,说给王爷听吧! 心宝摇摇头,不干她的事,让外头的人去伤脑筋;她是来死的,不是来揭发小人的。 况且不是修个皇陵,死后过过当皇上的瘾,就能得到这个天下! 祭祀官走了,墓内只剩她一人。 朱红大门从外面关闭,一道名为自来石的石墙伫立在门内,外头有人从朱门韵门缝中伸进了一个勾杓般的器具,形状有如北斗七星,用那杓状之处将那堵自来石一勾,自来石撞上朱门,从此内外两隔、阴阳不见。 耳边瞬间变得安安静静,隐约可以听到外头的人正在修筑金刚墙,那墙筑好后,睿王墓就永远与世隔绝。 心宝站在墓室中,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走到这里,真是死路一条,再也不用去想外面的事。 心宝就这样坐在地宫的地上,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语。她心里霉然觉得好平静,人生至此,说不出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是喜还是悲? 等吧! 走完这段路了,接下来,就是等死了。 千里之外,北方战线,官军军帐内,一个男人站在桌前,看着眼前那推演战况的沙盘,兀自沉默。 身旁放着一个包袱,随身之物都已收拾好了。他卸下戎装,换穿蓝色长衫,脸上的胡髭多日末刮,虽是如此,但脸色略显苍白,只见那男子身上蓝色长衫的左袖垂在身侧…… 战事已有重大进展……他该走了…… 二皇子与裴策进帐时,就看到这个画面——向群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身旁的那个包袱,他们也看到了。 断臂之后,他们本以为向群活不了了,但最后他还是活了下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好人更不应有这样的下场。 「醒之,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摇头,看着两个兄弟,「我要离开了。」 两人一惊,裴策紧张问着,「离开?你要去哪里?」 「我该去哪就去啦,朝廷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留,不然你们反而变成欺君……我早就打定主意要离开,只是前阵子战事混乱,我想帮你们的忙……现在战事底定,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二皇子愤怒大骂,「混帐!你为什么非得选在现在说这种话?今天不是说好要一起庆祝吗?我们终于打赢了这场仗啊!」 这场仗,胜利来得太晚,向群已经受到重创,现在就算打赢了,也只是迟来的安慰。 裴策也劝着,「醒之,我以为经过这段时间,你已经放宽心胸了。当初若非你以自己的安危相逼,我也不会发那种战报!我们应该一起回京,向皇上禀明,相信皇上会原谅我们的。」 向群默默无语,不肯说话。 裴策继续说:「况且部队这里人这么多,怎么挡得住悠悠众口?当初说流骗皇上,迟早会被揭穿……」 「所以我要离开,到时候看到我没跟着你们回去,皇上心里也有数,不用再多说,你们就当我死了……」 二皇子愤怒上前,一把揪住向群的衣服,「说什么兄弟?你当兄弟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这一场仗,如果不是你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哪能打赢?」 向群伤后,多日卧床疗伤。少了向群,他们反而成了群龙无首,他们就算还拥有两万兵,反而只能坐困愁城。 发动奇袭前一晚,他们几个将领沙盘推演,彼此无语,连裴策也拿不出主意。 这时,几天下来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向群,竟然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爬到他们面前,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摆出了调兵进攻的阵势。 再次攻山…… 但要分两批军队攻山,一前一后,前后约隔十里。 上回他们在山上被包夹,死伤惨重。但这一次,换他们将敌军包夹入山,两边夹攻,一次歼灭。 获得计策,众人精神一振,隔日即出发,当然向群不能去。 可是这一战,鏖战了五天,不但大获全胜,敌军全灭,官军损伤甚少,甚至他们还大有所获。 因为他们竟然发现,刘涛那浑小子竟与敌军将领勾结,当场抓到他们碰面时那谈笑风生的得意场景。 二皇子当场将刘涛的人头砍下,激励士气,就算这刘涛是睿王的侄儿,长世子的堂兄,也照杀不误! 而这件事,也让裴策的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向群脸色苍白,却是咬牙不吭声;他的伤势刚愈,当然承受不住二皇子这般摇晃。 裴策看见了,立刻上前拉开二皇子。「醒之,真要这样一走了之吗?」他说出心里的隐忧,「几天前我们还在谈那刘涛的事,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他为什么会与敌军将领见面?长世子为什么会派他来?这次异族联手入侵,究竟与他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我都管不着了:慎谋,你够聪明,你可以帮皇上……」 「坦白说,醒之,皇上缺不了你,我也缺不了你。我是文官,二皇子则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武将,但我跟二皇子常常意见不一,文有文策、武有武略,着眼之处各有不同,这时就要靠你这个文、武兼具的将才居中调和……」 「别灌我迷汤,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好!撇开这些都不谈,京城里难道没有什么让你能留恋的吗?」他直接挑战,要刺进向群的心里。 二皇子觉得干嘛这么拐弯?他直接就说:「你不想回去见心宝吗?如果心宝得到了你的死讯,她会有多伤心啊!」 向群咬着牙,想起那个傻女人,但他还是一甩头,「我不回去,心宝……就让她当作我死了,我不回去……」 「你混帐!说什么要给心宝幸福,心宝这么多年在宫里,服侍这个、腿侍那个的,过得这么辛苦;她在等你回去,要跟你一起享福!你还说你不回去……」 第十八章 「我没有办法给她幸福!」向群终于爆发,大声吼着,「我手都断了,我是个废人了!我怎么给她幸福?她跟着我,怎么享福?」 裴策叹息,「你怎么知道呢?电许她就是在等你啊!我好后悔,不该被你一逼,就写了那封战报,想想心宝知道了会怎么样?」 向群眼神一痛,闭起双眼,却还是可以看见心宝的脸,心宝的眼,心宝那哀伤的表情…… 离去那一夜,心宝对他说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一 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只要你回来,平安回来……娶不娶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 她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了,他却再也不能回应她;此身已残,他承认,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向群了…… 拿起包袱,不再多说,「两位兄弟,相识多年,向群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向群就此告别。」准备往帐外走。 要走去哪,他心里还没有数,但无论如何,总有路走的。他断了一臂,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既然都活了,那就苟延残喘的活着。 心宝,他此生注定亏欠;若有来生,但愿上天怜悯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二皇子大怒,拿起剑就刺了过去;向群的手断了,但反应不减,立刻闪开;裴策惊呼,要二皇子收手。 「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吃我一剑!」 向群竟不闪,「好!刺准一点,给兄弟一个痛快!」 二皇子更怒,他不喜欢这个畏畏缩缩的向群! 他知道向群断了一臂,信心全失;他更说过,向群是为了救他才受伤,他愿意永远当向群的手臂,但就是不准向群这样意志消沉,该死的这般意志消沉,这才不是向群! 裴策上前将二皇子挡下,「拜托,醒之才刚痊愈,真要伤到他怎么办?」 「我就是要好好教训他,咱们少兵营的绝对不会这么懦弱,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向群……」 向群没多说,就趁这个空档离开,出了帐。 二皇子与裴策看到,赶紧迫出帐外,看见向群竟施展轻功,迅速飞到马绷,准备牵出马要离开。 裴策惊叹,「醒之就算受了伤,轻功还是了得。」 二皇子立刻持剑追上,裴策也追上前,三人在马棚那纠缠,没发现主帐那儿出现一阵喧扰。 没多久,有一名小兵跑了过来,跪在三人面前。「禀三位将军,朝廷派人来,说皇上有旨要宣。」 向群、裴策与二皇子你看我、我看你。裴策赶紧回过神来,「人呢?」 一旁有一名小兵把人带来,那人跪倒在地,一抬头,看见三位将军,眼神却在看见向群时,讶异到差点忘记要说话! 「皇上到底有什么旨要宣?」 「向将军,您……您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怎么会好好的站在眼前? 向群叹息,「就说你们应该让我早点走……现在恐怕谎更难圆了。」 那人扑倒在地,「向将军、裴大人,还有二皇子,皇上说……皇上说……」 「皇上到底有什么旨意?」 那人一阵激动,「睿王日前薨逝,皇上说……」 「说什么?」 抬头看着向群,「皇上封心宝姑娘为天朝女户,让心宝姑娘……给王爷殉葬!」 众人一惊,顿时浑身发抖。向群更是震惊,他立刻冲到那传讯兵面前,一只手就拉起了他。「你说什么?」他大吼。 「属下说,睿王薨逝,皇上准心宝姑娘给王爷殉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几不可闻。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手一松,传讯兵跌落在地。 裴策赶紧追问:「睿王是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听说是过年前……」 「现在年才刚过……丧期什么时候?」 「好像……是十七!」 二皇子大声惊呼,「那不就是九天后吗?」 裴策再问:「是活殉,还是殉杀?」 「属下不知道……」 老天…… 向群浑身发抖,立刻冲进马棚拉了匹骏马,一跃上马,立刻飞奔而去,不顾现在天已黑,策马狂奔、绝尘而去。 二皇子与裴策你看我、我看你,也立刻拉过马,由二皇子先追上,别让断了臂的向群一人上路。 裴策与几个主将和将官交代完事情后,立刻追上。从战场回京城,最快也要十五天,来得及吗? 天啊…… 三人连夜赶路,连奔千里、日夜不休,遇到驿站也不敢歇脚,只能换马再赶路,三人一共跑死了十多匹马,整整赶了十五天路,这才回到京城。 这一路,向群没有心思注意自己的不便,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断了一臂—— 就算不便,此刻也得便。 尤其是过了十七那天,他的心更痛——是睿王下葬的时间。经过驿站时,问过驿站官员也已证实。而这一天,就是心宝殉葬的日子!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是睿王逼的吗?那怎么皇上没有替心宝作主,就这样准了这桩荒唐事? 心宝……心宝……心宝…… 向群无暇自艾自怜,脑袋里光是想着心宝的状况,就够让他发狂;心宝现在是死是活?到底是活殉,还是殉杀? 谁能告诉他? 这一路上,二皇子与裴策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尤其是初九那天一过,他们还在路上,向群的神情更加凝重,连旁人都可以看出他的心痛。 终于回到京城时,已是日落时分,三人风尘仆仆,十五天不眠不休奔驰千里的劳累,让他们看起来都有点狼狈。 回到京城,他们没有直接进宫,裴策找了个朝廷的官员,问了睿王下葬的事,得知心宝是「活着」走进睿王墓,那就是活殉! 然后他们也问到睿王的墓址,也就是天寿山东北簏的山脚下,于是三人再火速赶出城,直到天黑,他们终于赶到了睿王墓。 墓围前戒备森严,睿王府派了守卫来回巡逻,怕有人惊扰了老睿王在此安眠。 三人本想从旁绕过去,偷偷潜入,无奈发现,这墓大得超出他们的想像。 不从正门,绕路而行,照这墓的规模,可能会有所拖延;于是他们别无方法,只能从正门入,只能撂倒正门的守卫。 接着他们策马长驱直入,却发现从正门进入后,竟然策马狂奔了好一段路,都无法望见尽头——这石板路竟如此的长,长到有如帝陵的神道。 一路上,当然有守墓的侍卫冲出,要阻挡他们接近,但都遭到二皇子解决。终于他们一路奔驰,看见了建物。 但是他们真是乱了,不知如何是好——这竟是座碑楼,再往前走去,终于看见了一座类似宫殿的建物,那里也有守卫,也被他们解决。 下马看着四周,向群又慌、又乱,「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墓吗?那墓碑在哪?他到底要到哪里去救心宝? 老天…… 裴策看着,眼角突然注意到一座砖红色城墙,「那里!我们去那里看看。」 三人一同靠近,城墙里没有什么建物,或者说那根本称不上是城墙,因为里头只有着巨大的封土,那这里应该就是墓。 裴策屏息,「这是睿王墓?」 老天!这睿王……修筑了这样的墓! 向群冲上前,四周看着,却不知该如何着手,他从心慌开始心痛,甚至跪地痛哭,「心宝——」 裴策立刻理出思绪,「醒之,心宝应该就在这里面!睿王的墓应该有建造玄宫,如果我没猜错,这封土下面就是玄宫。」 他没说出心里的讶异,此刻说这个也毫无意义,但真令他讶异,这睿王墓怎么看都是帝陵的规模。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二皇子立刻决定,「我去找炸药,把它炸开!」 向群立刻站起身,冲到二皇子面前,「好!就这么办,赶快把坟炸开。」 裴策也同意,于是二皇子立刻再策马回奔——他是皇上的弟弟,谁敢不从?值此危急时刻,这样的身份最好用。 他奔回宫里,找了在军机处值守的官员,搬出皇子的威严,要他立刻去找出炸药,就算把宫里和整个朝廷都翻过来也要找到。 两个时辰之后,二皇子回到睿王墓,后头跟着的人载着一车的炸药,与向群及裴策碰面。 他果然找到炸药,是值守官员跑到工部去找的,还说是二皇子要,如果拿不到,要他们拿头来见;官员们吓得要命,就算是晚上也赶紧照办。 第十九章 向群与裴策都很振奋,可是二皇子却脸色怪怪的。 裴策就问:「怎么了?」 「我……我回军机处找人,趁空档忍不住就去乾明宫要找皇兄问个清楚,告诉皇兄向群没死,还说我们要炸坟,可是……皇兄什么都没说,只说他会当作我今晚没去找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是皇上准心宝殉葬的吗? 裴策想着,突然一击掌,「咱们炸!皇上也准咱们炸!」 向群看着裴策,「怎么说?」 「你们傻了吗?天朝女户是皇上封的,心宝殉葬是皂上准的,皇上怎么能说得这么白?皇上说会当作二皇子没去找过他,就代表今晚我们要做什么,他都不反对!」 「是这样吗?」 「当然,如果皇上反对咱们炸坟,二皇子就不可能赶回来了!」裴策说着,「所以,向群,心宝会殉葬,皇上说不定也是不得不准,这里面必有隐情。」 二皇子吩咐旁人搬下炸药,「不管有没有隐情,今天晚上就要炸开刘祺这个老贼的坟!」 众人一起合力,将火药迅速安放在封土前的位置上。 裴策说,这封土下必有地宫,只是入口已被掩埋,所以他们在放置炸药前,必须确定好位置,以免崩落的士石反而掩盖住了地道。 他们在封土四周将耳朵贴在土上聆听,甚至敲打拍击,听着那土下的虚实,然后陆续将火药安放好,引信也连接起来。 过了许久,火药都已安放好,三人退至宝城外,由向群点燃引信,顿时轰天巨响,封土被炸开。 他们果然看见一个洞,那洞下原本应该是有条地道通往,但看来在封起地宫之前,已经将地道摧毁殆尽,以防外人闯入。 探头进入洞内,可以看见里头有一道墙,挡住了墙后的世界。 裴策已经完全相信,这里就是帝陵,如果没错,那道墙就是金刚墙,后头就是地宫大门。 而心宝,就在地宫里…… 他们决定将封土上的洞炸大,于是再施了一次炸药。这次洞炸得更大,三人一起跳入地洞内,平稳落地。 看着眼前的金刚墙,这次他们只觉得两难。 裴策抬头,看着那道金刚墙高耸几丈,触及地宫顶部。「不炸不行,我们挖不开的!可是炸药也不能用太多,不然地宫会塌!」 于是他们只以少量的炸药,在金刚墙上炸开了几个小窟窿。然后三个人接力搬砖,向群甚至单手出掌,运着内力对着金刚墙就是一击。 耳边响起轰隆声响,金刚墙上的砖掉落更多,但这道墙砌得真密,俨然就想堵死那后头的地宫。 三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在金刚墙上弄出个大洞,让他们可以一跳跃进了墙后的世界,当然他们也真的看见了地宫,看见了那道朱红大门。 向群单手想推开大门,无奈动都不动。 裴策知道为什么,「醒之,别费力了,你是推不开的!」 「为什么?」向群气喘吁吁——是因为他只有一只手吗? 裴策摇头,「你不要想偏,如果我没猜错,这后头应该有一堵石墙,叫做自然石,从内挡住了大门,所以你愈推,愈是推不开。」 二皇子急问:「那怎么办?」 裴策看着四周,没有发现那种器具,想来应该是入葬时用完就收走了,「帝王的梓官运入陵墓后,会用一种勾状器具从门外将自然石钩住,让石墙由内堵住门,所以石墙不移开,门是打不开的。」 裴策看着四周,向群也在四周找着,却怎么都找不到可用的东西;无计可施,向群拿出了自己的剑。「用这个试试看。」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裴策也没辙,于是向群抽起剑,从门缝中将剑伸进去,果然抵到了一堵墙。 他一使力,费尽力量,却发现那堵墙动都不动;他再使力,还是不济事——果然,断了一只手,他变得如此无力。 锵一声,剑竟然瞬间断裂! 三人失望不已,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就隔着一道墙了,赶了这么远的路,这才来到这里,跟心宝就只隔一道墙了…… 向群心痛至极,挥出一掌重击大门,传来轰隆声响,却只掉落些许尘埃,就到这儿了吗?他终究救不了心宝吗? 「啊——」 【第七章】 她还在等,她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好像愈来愈轻松,至少已经渐渐摆脱了初入坟时那种痛苦。 心宝就躺在地宫中进的地上,这里一片宽阔,她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靠着墙,眼前其实一片昏暗,但偶尔可以看见光亮。 因为这里摆放了一盏长明灯,外型是口红,缸里装满了油,一条棉布撮成的引线就立在油中,成为整个地宫唯一的光亮。 心宝想翻身,因为她全身几乎湿透——地宫如此闷热,她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闷热的感觉连呼吸都嫌困难。 入葬当天,祭祀官说,这地宫的空气在长明灯的燃烧下,最多撑个几天,到时候她就算还没活活饿死或渴死,也会闷死在里头。 那长明灯的火光渐渐变小,显见里头的空气愈来愈少;心宝必须很用力,才能吸到一口气。 这段时间……说来好笑,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开始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地上,等到体力渐渐耗尽。 她又饿、又渴,本以为自己会先渴死,可说也奇怪,几天前,她好像感觉到唇边一阵湿润,这才发现地宫石壁在漏水,滴出来的水就这样溅在她的脸上。 那水滴就这样落在她的脸上,她几乎是出自求生本能,张开嘴,任由水滴落入她口中,借此她又多苟延残喘了几天。 她不是怕死——都进来这里了,怎么可能怕死?她知道,就算靠着这水滴,她还是会死,救不了她的;只是感觉到唇边的一阵湿润,她还是张开了嘴,接受这一点点的恩泽。 地宫的闷热,空气几乎已经完全不流通,心宝全身汗流浃背,她解开了头巾,一头长发四散,陪着她一同瘫在地上。 陪着她进来的哭丧棒就被她扔在一旁,她身上还穿着斩衰服,但也早已不成形——又皱、又脏。 到底进来第几天了?她已经弄不清楚了,看不见日升月落,心宝甚至以为这还只是第一天昵!毕竟,她都还没死。 她想起来了以前李师傅说过,天上一天,人间十年!这地宫一天,外面又变成怎么样了呢? 李师傅……心宝想起了好多人,想起了爹、娘,还有那刚出生,她只见过一面的弟弟……她也想起了太皇太后、想起了太后娘娘…… 当然,她又想起了向群,只是这一次,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干嘛哭?反正就快见到面了……他死了,她也快死了……不差这一点时间的…… 只是醒之真狠,出事之后连一面都不见她……唉!非得要她去找他才行,算她欠他的啊…… 那空气似乎愈来愈稀薄,长明灯的烛火更暗了,这时,心宝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但这次不是水,她的鼻下流出了一丝鲜血。 她想伸手擦,但毫无力气,只能任由鲜血流往嘴中,最后一次润湿她的唇,染成一片惊人的鲜红色。 就在此时,长明灯灭了,地宫里终于成为一片黑暗,心宝虽然依旧睁着眼睛,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长明灯?哪有长明?就好像人生在世,哪有万岁、哪有千岁;哪有万福、哪有万安……到头来还是归于宁静,走入黑暗…… 她干脆闭上眼睛,想睡一觉,永永远远的睡着;入宫后这一路走了十五年了,她真的累了……走到这里,她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 然而耳边却忽然传来了震天声响,像是什么被炸开了一般,心宝甚至可以感觉到地宫忽然吹来一阵风,卷起了气体的流动。 她忽然觉得可以呼吸了,可是她太累了,这一次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张开眼睛了。 没过多久,耳边又传来轰隆声响,心宝动也不动,那声响愈来愈近,但她还以为自己作梦,以为自己正要走上黄泉路。 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的气息愈来愈缓,胸口的起伏也渐弱;外头好像更嘈杂,每一声都是这么真切,就这样撞在大门上。 「啊,心宝——」 昏沉中,她一惊,手跟着一动,但仅止于此。她太累了,累到浑身难以动弹,可是这一声呼喊,她还是听到了。 第二十章 是谁?是醒之吗? 躺下来后第一次,她想动,手用力要抬起,使着颈项用力的想抬头,可是全身动也不动。 「心宝——」 醒之?醒之是你吗?你在找我吗?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快了,就快了…… 等了好几天,就快了…… 醒之你等我,不要再走,我找你找得太苦了…… 「心宝……」 她浑身不动,但听着这声音,那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她的眼角落下泪水,流淌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 应该就是今天了。 外头的声响愈来愈大声,甚至震动到地富顶端都有灰尘被震动而掉落,但是除此之外,地宫依旧与外界隔绝,不曾开启。 那堵挡在地宫大门前的自来石,将阴阳就这样隔开,那堵石条墙太沉、太重,那不是人力可以搬动的。 祭祀官说,这墙挡墓里的死人,也挡外头的活人。 但此时,轰隆一声,那地富大门内的自来石被推倒了,重声撞在地上,那地宫大门瞬间敞开。 心宝一动也不动,仿佛毫无感觉,她以为有人来接她了,时间到了,跟醒之见面的时间到了。 就如年幼时,在桃树林一样…… 「心宝——」 确实有人冲了进来,就是向群他们。任凭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开门,他们干脆走险招,拿炸药炸,用炸药将大门一炸,后头的自来石受到冲击跟着倾倒,门也分崩离析。 炸的当下,他们惊到以为地宫要崩了,可是幸好还没。这地宫造得结实,恐怕是花了不少工夫。 向群率先冲入内,却看见那地宫的昏暗景象,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里走,那里头真的有人吗?老天…… 眼前一片黑暗,一种恐怖的气氛蔓延着,可是向群完全不害怕,他大步一跨向内冲去,裴策和二皇子也跟着帮他找人。 他们一路冲到最内进,那里停放着睿王的棺柩。向群看不清楚,大声喊着,「心宝,心宝——」 其他两个人到两翼去找,只发现停放着一具又一具的普通棺木。三人冲回中进,但向群走回头时却被绊倒。 「小心……」 向群仔细看,有个人躺在地上。二皇子取了火把来,让大家看清楚,天啊…… 那就是心宝…… 向群跪倒在地,看着心宝紧紧闭起眼睛的模样,那脸上有着汗水、血水、泪水,老天…… 「心宝,心宝……」向群只剩一只手臂,但他还是费尽力气想要将她抱入怀里,他浑身发抖、言语破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心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向群泪水不断掉落,这比他断臂还痛。不要说断臂,就算要砍断他的手脚,他都不要看到这样的心宝。 怎么可以……她这辈子活得这么辛苦,可是她还是这么善良,怎么可以让她有这样的下场?这是什么命运?这是什么狗屁命运! 心宝,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向群只能紧紧抱着她,想碰她的脸,却没有第二只手;他只能低下头,用自己的脸去碰触她的脸颊。 裴策上前,仔细看着心宝的样子——她非常安详的闭着眼睛,确实像是死了;他伸出手去试探心宝的鼻息,可以感觉到相当微弱。「醒之,心宝还有气!」 向群一惊,专注凝视着心宝的脸。那张苍白如蜡的脸上,鼻翼还微微翕张,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 向群低下头,直接对着她的口吹着气,一只手按着心宝的后脑勺,运起内力直往里送,想要挽救她的一丝生命。 这果然有效,只见那心宝全身一颤,重重吐出一口气,嘴唇也发抖;向群紧紧抱住她,不断在她耳边说话。 心宝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她微微张开眼。「醒之……」 你是人,还是魂…… 向群终于破涕为笑,他一只手紧紧抱着心宝,嘴角有笑,但泪水还是掉个不停。 他赶上了,没让心宝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的死去,天可怜见。 他虽是高兴,但更是生气,他低吼着,「你搞什么?两个太后死的时候,你也没殉葬,你给睿王殉葬?你搞什么?」 她竟然笑着,嘴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向群低头想听清楚,但听不真切。 心宝气若游丝,连说句话都快耗尽气力。终于,他听懂了——我……殉……你…… 泪水再落,怎么眨都看不清楚,索性就不眨了,他服了,此后再也不能说放手就放手!这女子把生命都交出来了,他怎么还能懦弱?怎么还能屈服于命运?「我带你出去。」 心宝又昏了,她听不懂,以为眼前的他是魂。出去,出去哪里?算了,能见到就好了。 向群无法抱起他,又不要兄弟帮忙,他蹲低身子,一只手将心宝扛上肩头,用左手仅存的残肢护住肩上的女人。 在二皇子与裴策的帮助下,他们逃出了地宫,留下了一片狼籍;或许后头还有更多麻烦,炸开了地宫,睿王府怎么可能善罢干休? 但他不管,他要带她走,谁都无法阻拦,否则他一定拼命! 三人确实胆大包天,按律,睿王乃亲王等级,盗走亲王坟一草一木,要斩下一手。若是毁及坟茔,惊动甚至伤及王爷的棺枢,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这一夜,他们都豁出去了,尤其是向群,为了救心宝,就算是滔天大罪,他也非干不可。 这一夜,值得了,至少老天爷厚待他,让他在必要时刻救出了心宝,没让她真的死在地宫。 逃出来后,三人奔驰了一段距离,左思右想该到哪里落脚?裴策知道,天一亮,恐怕王府就会有所动作。 现在心宝跟向群需要时间休息,至少争取一点时间,别让王府跟朝廷这么快找到人。 二皇子有地方,他在城郊有处小宅邸,是皇上赐给他的。那里地处偏僻幽静,来往人少,应该可以先躲一躲。 于是三人过去那里,向群将心宝先安置在那里。裴策再去请大夫,给心宝好好的医治。 天亮后,他们终于在宅邸安置下来。心宝躺在床上,始终昏昏欲睡,不曾清醒过来。 她太累,他知道,可是看她这样睡着,向群几乎以为她会一觉不醒,傻到他还不断伸出手去试探她的鼻息,以确定她还活着。 大夫请来了,察看一番,认为心宝的脉象紊乱,吐纳气息不顺,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疲累;多日未进食更是对身体不好,需要好生休养,好好睡上一觉,清醒后可以开始进食。 送走大夫,向群还是没有松一口气,他始终坐在床边看着心宝,看着她忽然又满头冷汗、呓语不断。 他心疼,却是无计可施,只能安抚着她,说着话。知道她听不到,但还是说着,或者他去拧条毛巾,用他仅存的手,然后回到床边,拿毛巾帮她擦汗。 裴策与二皇子来来去去,看着心宝还在睡,向群呆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她,他们两人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策刚送大夫回去,得知京城内确实已经传出消息——睿王坟被破坏的事情已经传开,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现在只有皇上知道这件事,听说新睿王已经进宫,不知皇上会如何应付?皇上应付得了吗? 裴策与二皇子对望,彼此默然,知道外头快要天崩地裂了,可他们只能枯站在这里。 而这房里头的儿女情长也是得来不易啊!他们怎么好意思去打断人家? 只能继续等,至少皇上应该揭发他们,睿王府光要找到他们,就得花上一点时间。 房内依旧安安静静,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一天;日落下去了,月升了起来,一天真的过去了。 这是地宫一天,还是人间一天……她迟疑着,于是缓缓张开眼睛,以为还是会看见一片黑暗,孰知有亮光,那光从窗外透进……窗?有窗,地宫有窗? 不!这不是地宫,这是哪里?谁带我来的?是醒之吗?「醒之,醒之……」 向群一惊,立刻跪在床边,用右手握住她的手,紧紧不放,让她知道,他在,永不离开。「心宝,我在这,醒之在这。」 她将眼完全张开,看了看四周,这是间房,房里有什么不重要,因为她看见了最重要的人,就是他……「醒之,我死了吗?」 「你个傻子,死哪有这么简单?」他断了一臂,苟且偷生,想死都死不成。而她,待在地宫六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是不死。 第二十一章 天下绝之,人自绝也没用! 命运,太无常了…… 「我没死吗?为什么不让我死?独活有什么意思……」她的眼眶又湿。 向群大吼,「心宝,不准再说死!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都没死。」只是伤痕累累而已。 「你胡说!战报说向群将军壮烈成仁……死了,醒之死了……」 他含泪,好后悔自己在受伤当下想不开的举动,他自觉羞惭,所以想要一刀两断,从此就当他死了。 可是,他以为心宝只会伤心一段日子,之后就会想开的,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死心塌地。他死,她也死…… 向群坐在床边,用右手想把她抱起来,可是好费力;心宝发现了,但向群不气馁,他还是努力,甚至用尽力气,这才让心宝躺在他的肩头。「心宝,原谅我,我骗了你……因为我是个废人了!」 心宝看着他,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她好讶异,这是真的?他没死…… 「祁焉山一战,我们中了埋伏,被骗了!我中了好几箭,箭上有毒,毒入了骨,治也治不好,为了怕毒蔓延全身,所以我自己把左手给砍了!」 心宝眼眶泪水顿时决堤,她伸出手去抓住向群的左手臂,只是扑空,真的没了! 向群苦笑,泪水决堤,又说:「当时我以自己的性命相逼,要裴策写战报,跟皇上还有你说,向群战死了,不然我不自断手臂,宁可等死,因为我已是个废人了,我没有办法给你幸福了!」 心宝看着他,看见他那无助脆弱的模样,这才完全想通——原来他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说谎骗她,让她以为他死了。 「我想你只会伤心一段时间,之后就没事了,而我也想从此离开,不再回京城,我这个废人,不能拖累你,我没有能力实现我的诺言啊……我是废人了……」 心宝泪流不已,毫不掩饰看着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废人也比死人好……」 至少他活着啊!「我在地宫里每天都在等死,等着跟你见面!我想……你怎么这么狠,相爱一场,你连死了都不来看我……」 「对不起。」 「你说我殉睿王?睿王死,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我殉谁?我殉的是你啊……」她破碎的声音消失在嚎啕痛哭中。 那哭声宣泄出她的恐惧与不安,他相信她是真的要死的,她连死都不怕!她怎么有这么坚硬的心啊? 心宝哭着,怨着他,他傻,她更傻,但都是为了对方。她舍不得啊…… 她紧紧抱住他,用她的双手环抱住他,连带也抱住他那断了手臂的左衣袖,想他,也是苦不堪言。 他拿振兴家业当作一辈子的使命,却变成这样;他一辈子,满肚子的武人傲气,最后却灭了威风。 命运怎的如此残忍? 可是她不该抱怨了,活着比什么都好,直到这一刻,她才承认,活着才有希望,才能东山再起。 但是她不后悔,因为缺了他,死也无妨,独身一人,还不如埋身地宫,说到底,她没有后悔…… 小房内,两人彼此互望,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日又落、月又升,久到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裴策与二皇子心里急,但依旧很识相的不去打扰他们。经过这番苦难,他们难得有机会再见到彼此,怎么好意思干扰? 尽管外面的世界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一点都不清楚,心里面也没个底,但是他们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这两个向群的好兄弟只能待在这间小宅邸里,记得帮向群和心宝送餐让他们用膳,同时也让两人多休息。 至于外面的风暴,等来了再说吧! 心宝和向群都梳洗干净,心宝坐在床上,看着向群帮她倒水。她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好像想把关在地宫那几天的渴都解了。 「喝慢一点。」向群心疼的看着她,但也心满意足。看着她虽然脸色仍相当苍白,但已恢复了精神,让他高兴极了。 把水杯放回桌上,心宝看着向群的背影,发现他瘦了不少,如此奔波,又受到重伤,真是辛苦他了。 尤其,他的断臂,她看着心疼,替他心疼。 向群回到床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没多久,他换了位置,坐到床边,想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却只有一臂可使。「以后,我再也没办法抱着你了。」 话说得感伤,可是心宝不管,她两只手紧紧抱住他,「那就让我来抱你。」 她抱得很紧,他都感觉到了,心里不觉想笑。心宝难得这么强势,过去的她,一向温温顺顺的,怎会有这般主动的表现?「心宝,皇上怎么会准你……」他说不出殉葬那个词。 心宝靠在他胸前,闷着头,「皇上哪有准,是我逼皇上的。」 「怎么逼?」他好讶异,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心宝,以前的她,眼里只有她的主子、她的太后娘娘、她的英平公主,可为了求死,她跑去逼皇上……想来皇上也没辙吧! 「不想说……」 「哦!不说就算了。」向群小心翼翼问着,「那,为什么要帮睿王殉葬?」 心宝沉默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又不想说时,她开了口,「反正我都想死了,就帮他们的忙有什么关系?睿王薨逝,王府要殉杀两百多个人……如果我殉葬,那些人可以不用死,那我也是在做功德……」 做这一点功德,可以回向给战死在沙场上的他,让他早登极乐……当初她是这样想的! 「你好傻。」 心宝很不满,抬头看他,「那是谁害的?」 向群求饶,「是我,对不起,心宝,是我的错,对不起……」 看着他这般道歉,又看到他那断臂,心宝什么气都没了。他也苦,这一身的傲气都折了。轻轻碰着他左边的肩头,「痛吗?那个时候……」 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断臂的时候,向群无奈苦笑,「不痛,甚至还有点解脱了。」 「为什么?」 「那时候毒早就进入了手臂的骨头,军医帮我刮骨也没办法去毒,那种痛是难以想像的;把手砍了反而轻松,至少活了下来,就像你说的,活下来就好了……」亲眼看见她倒在地宫那个如同地狱般的世界里,向群在瞬间也懂了这个道理。 只要活着,至少彼此还能相见;死了,那就是阴阳两隔,再多不愿,只能抱憾。 心宝心疼不已,看着他那垂着的袖子,但是更庆幸,至少他真的活着,他没有死……他还是她的英雄。 在她即将死去之际,他来到她的面前救了她,他还是她的英雄,这没有变,不管他变成什么样。 心宝看着他,想着想着,突然说:「醒之,你有看到吗?进地宫的时候……」 向群轻轻捂住她的嘴,「别说,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管。」 他看到了,他当然看到了,当晚情急,他不去追究,但现在愈想,心里更笃定;但他想,那是皇上的事,跟他们无关。 心宝点点头,紧紧偎在他怀里。他说,她就听,这不关她的事,他们都不管;她知道他们没有能力管,更知道管了,他们也会惹祸上身。 况且……唉!这几天她最不敢提的就是这件事,他们为了救她,炸了坟,以后该怎么办? 睿王府能不追究吗?那个新的睿王,以前就跟醒之有过节,他们会放过醒之吗? 把她救出来,似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会不会一个死劫逃过,却躲不过下一个? 「别胡思乱想,现在你只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不要管了。」向群知道她心里乱,刚从死里逃生,更知道聪明如她,一定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扰! 两人愣了一会儿,向群才想起身,拿起放在不远处桌上的剑,立刻有人冲了进来。 来人不是裴策,也不是二皇子,而是一群他们都不认识的人,每个人都身穿官服,很明显都是官差。 裴策跟二皇子这时也都冲了进来,两人都拿着剑,挡在向群与心宝面前。 「醒之,我掩护你们,你们快走!」向群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心宝,手无寸铁,但也想拼了,这时,来人的头头站出来,对着他们叫嚣。 「大胆狂徒,竟敢炸毁睿王墓,我奉命要来逮捕你们归案,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有你们苦头吃!」 第二十二章 一旁却另外有一名年轻男人站出来,「向群、裴策,我是天子卫队的人,你们破坏睿王墓之事,皇上已经知道,皇上下旨要我等将你们缉拿归案,皇上将亲自调查此事,还不随我回宫,向皇上认罪?」 先前站出来的那个人是睿王府派出的人,他很不满,「这是睿王府要抓的人,应该移给睿王府处置……」 「皇上说过了,这是皇上的钦犯,谁要敢动他们,就是抗旨!」天子卫队的人对着向群他们说:「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回宫里向皇上认罪?」 话说得严厉,但却是话中有话,裴策听出来了,他立刻丢下手中的剑,跪地,「罪臣该死,罪臣愿回宫领罪。 向群很讶异,裴策对他一眨眼,他立刻了然,也跪地认罪。 裴策的眼神里对他示意:皇上要救他们啊!皇上已经出手了…… 那王府的人对这样的处置很不满,认为二皇子也该一并带回,立刻被天子卫队的人怒声训斥。 「大胆!二皇子是何许人也?容得你诬赖指认?」字字句句冲着对方,「二皇子是皇上胞弟,是皇亲国戚,怎么可能犯此重案?」 「可是……」 「不要再拖延,皇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但是对方还是不甘心,「这个心宝也应该带走。」 天子卫队却说:「皇上没点名心宝姑娘,我不敢自作主张,否则就是假传圣旨,责任你要负吗?」 对方完全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完全接受安排。由天子卫队将人押回,而且是押到皇上面前受审。 这样一来可就糟了。王爷原先派出大批兵马,务必要在皇上找到向群他们前,由王府方面先找到人,然后灭口…… 向群与裴策起身,准备离去,向群离去前回头看着心宝,眼神里净是安抚,也有着祈恕。 向群向二皇子一拱手,「二皇子,心宝拜托你了。」 「我知道,你们先去见皇兄,我把心宝安置好之后,会立刻进宫与你们会面……不会放你们独自面对,咱们一起跟皇兄把话说清楚!」 向群点头,准备离去。 但心宝突然哭喊着他的名字,「醒之——」 向群全身一颤,回头看她,看她满眼是泪,被卫队挡开,不准她跟上,不准她追,当然也无法靠近他。 心宝跟着追出房门外,任凭二皇子怎么安慰她都没用,心里一阵空前的恐惧陡升,让她连呼吸都没有办法。「醒之……」 天啊——她害惨他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第八章】 皇上果然安排好了一切! 炸了睿王坟后,他们在这个小院落里待了这么多天,外面早已天翻地覆,朝廷要找他们,睿王府的人要找他们! 其实向群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外头的人很快就可以联想到是谁干的,毕竟殉葬的人是心宝,全天下能冒着杀头危险也要冲进坟里救她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向群。 这一点,稍做联想大概就可以想明白。 所以大批人们冲进来时,向群一点都不意外。倒是皇上的举动让他很振奋,所以他不做任何抵抗,跟着天子卫队的人走。 二皇子保护着心宝。向群可以很放心。而二皇予也不负使命,手持着剑护送着心宝准备离开。 一出了大门,立刻有几个人跟上,表明是皇上指派要保护二皇子「安全」。 显然皇兄已经料到,恐怕睿王府会对他们不利,或者说是对心宝不利。 他想了想,此时此刻,恐怕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心宝,这也是二皇子这段日子以来听说的,听说皇上前一阵子才采取的行动—— 要英平公主跟三世子从睿王府搬出来,住进驸马府中! 于是二皇子带着心宝,坐着马车要赶到驸马府。 这一路上,心宝一直问着,脸色慌乱。匆忙,「二皇子,醒之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醒之为了救我,破坏睿王的坟,皇上会怎么办他……」 「心宝,你先不要担心这些事。」看着车窗外,京城道路街景一如往常,「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之后我立刻赶回宫去探虚实,你不要担心。」 「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二皇子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可以!心宝,你听清楚了,醒之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想睿王府会甘愿吗?说不定长世子那小子脑袋里想的就是要再把你抓回去殉葬!」况且她什么都看到了,睿王府怎么可能放过她? 「……」 「所以接下来,你就乖乖待在这里,这里很安全。」 心宝也看着密外,「这里是哪里?」 「驸马府,皇兄要英平和三世子搬出睿王府,另外给他们找了奎宅邸,这里绝对安全,想那睿王府也不敢堂而皇之这样侵入驸马府抓人。」 绕过了宽敞的京城大街,马车钻进了小胡同,显然是不想走正门,他们绕到了驸马府的偏门,在偏门前停下马车。 二皇子先跳下车,立刻上前敲门。来人开门,看见是二皇子,吓到立刻跪地请安,二皇子不耐烦的挡下。 「现在做这个干什么?」他回到车内,拿了件斗篷给心宝穿上,让她下车。斗篷几乎罩住她全身,让旁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她终于进到了驸马府,可是心还停留在向群那里。他现在好吗?到了哪了? 怎么办?皇上该怎么追究此事? 这都是她害的,醒之若非要救她,也不会做出破坏睿王坟这样的事!按律这是死罪,睿王府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才进了驸马府,那英平公主一接到消息,立刻冲了过来,看见心宝时,脸上充满着惊喜,眼眶立刻浮现泪水。 公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发呆半晌,立刻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心宝,顿时放声大哭。 心宝含泪,也紧紧抱住公主。此生竟然还有机会相见,人要求死,即便意志再坚,天若不准,也是枉然。 「心宝,你还活着,真好。」 「公主……」 英平紧紧抱着心宝不放,天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想到心宝就是哭,哭心宝命苦、哭老天不顾好人。 老天,当她听到睿王的坟被破坏,甚至地宫被闯入,里头没有心宝的踪迹时,她有多高兴,虽然老睿王好歹也是她夫婿的亲爹,可是她还是为心宝有此生存的机会而高兴。 现在她终于亲眼看见心宝安然,英平公主放下心中的大石。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嫌多余,她只能与心宝紧紧相拥。 三世子在一旁也看得很感动,殉葬之事,他本就不赞成,如今心宝能生,更是令人振奋。 只是那宫里头,现在大概已经大乱了。 二皇子对着英平公主说:「英平,从现在起,心宝就先住在你这里,你们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保护」二字说得重,英平与三世子都听懂了,点点头,他们知道,心宝没殉成,恐怕睿王府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岂有入了墓,还能活着走出来之理? 但是二皇子知道不只如此,心宝是少数看过那睿王墓与玄宫格局的人,就冲着这一点,睿王府应该就不会放过她! 「皇兄,接下来怎么办?」 二皇子摇头,他也不知道,「我要先回宫,看看皇兄要怎么处理?」 「二皇子,我……」 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拒绝,「不可以!我说过了,此时此刻,你别露面最好,最好让世人忘了你:你就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消息我们都会回报。」说完,二皇子再交代了一些事情,立刻就走了。 心宝不能跟,但她的心几乎都飞到了宫里,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接下来,还有难关要过,这一关,甚至更难过…… 向群与裴策被押回宫里,在朝廷掀起一波争辩,新的睿王争取交给王府惩处发落,以平遗族之憾;朝廷上下异声不断,有人赞成交由王府严惩,也有人认为此乃钦犯,应由国朝法典惩之。 最后,皇上决定将两人交由六部九卿公议,并且关押在大内监牢中,派天子卫队严加看守,这摆明是拒绝了睿王府的要求,皇上就是不放人! 那天夜里,夜很深了,皇上在乾明宫内,坐在书案前专心的看着奏折,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节轻轻叩在桌案上,仿佛在算着什么。 时间很晚了,已是戌时,宫内几乎都安静了下来,尤其这皇帝寝富,更是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只有皇帝老子用指节轻敲桌面,低沉的叩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第二十三章 这时,一名太监进门,跪地,「皇上,人来了。」 「带进来!」 来人是向群、裴策,还有二皇子。 人到齐后,皇上吩咐,「把乾明宫给朕看牢了,要是有人胆敢闯入,听到任何一句不该听的话,朕必杀之,去吧!」 「遵旨!」 大门关闭,四周的侍卫都撤了,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皇上站起身,站到向群面前,看着他,也看到了他那只断臂,眼神一暗,不禁感叹万分。「醒之,你辛苦了。」 「奴才不敢。」 「可你也真傻……这假造战报欺君,该怎么议处啊?」 裴策立刻下跪,「皇上,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认罪,与醒之无关……」 「好了!朕没说完,就这件事,朕宁可被你们骗,虽然断了一臂,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奴才受教了。」 皇帝走回书案,坐回主位,看着奏折,嘴里说着,「听说你们杀了刘涛?」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二皇子大方承认,「皇兄,是我杀的,那刘涛战前与敌军将领往来,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我气不过,一刀就砍了他。」 「这个说词不好,什么叫作你气不过?」 裴策赶紧说:「奴才想,那刘涛阵前与敌军往来,犯了勾串敌军之重罪,按律当斩。」 皇上对着自己弟弟说:「学着点,这才是说话之道。」 裴策接着又说:「皇上,这刘涛为何与敌军有往来?他是睿王府派出的人,一路上却从不参战!奴才怀疑,刘涛乃至于整个睿王府都跟敌军有关,甚至奴才大胆猜测,这次敌军来犯,联络数个部族一起行动,实所罕见,睿王府与此必有干系。」 「醒之,你怎么看?」 向群想了想,「祁焉山之战,主将对刘涛并无戒心,听了他的建议,又没先征询过我们,一迳往山里打,这才遭到围困。虽然我们几个主将求战心切,自己操之过急,这才败下阵来,但刘涛给的攻山建言确实有异。」 「好!朕记在心里了。」 裴策赶紧接话,又是一报,「皇上,咱们破坏睿王之坟一事虽是滔天大罪,但实乃不得已之举,当下若不破坟,则心宝姑娘必死无疑。」 「朕知道,所以那一晚,二皇子来问朕时,朕没说什么。」 「可是也因为这次破坟,这才有惊人发现。」 「怎么说?」 裴策看了向群一眼,示意要向群说。 向群沉思,这才开口,「睿王墓规制浩大,造有地宫,完全就是……帝陵的规模,从神道、到宝城宝顶,全部都采帝王之制。」 皇帝听了,严肃沉默不语。 裴策又说:「皇上,奴才这阵子左思右想,认为这睿王确实有着狼子野心。国朝自开国以来,列祖列宗的陵寝,从天寿山向西南麓次第修筑,父子相依、昭穆并列;可这睿王之墓刻意筑在天寿山东北麓,显然有夺我龙脉,自成格局之意。」 裴策看着皇帝沉默不语,又继续说:「按睿王墓之规制,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修筑而成,臣听睿王墓附近的住民得知,早在睿王还是摄政王时就开始造墓,耗时六年、费资甚巨,当时睿王是摄政王,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中,修筑这样的墓根本没有困难。」 皇上听着,看着裴策,一双眼睛直盯着他。 裴策再说:「皇上,奴才们的生死事小,但这睿王有逆心,谋国而立的意图事大。」 「朕知道了。」 向群又说:「皇上,奴才不怕死,过了祁焉山那一关,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是请求皇上保全心宝,不管如何,不要让她再入墓,奴才想……睿王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朕知道,朕会作主,你不用担心。」皇上看着奏折,「朕交办了,要六部九卿去公议你们,还要旁人把大臣们说的话一句一句给朕记下来……朕要知道,有哪些大臣是站在睿王那边,主张把你们交给睿王议处的。这些人无视国朝法典,净是睿王党徒,朕要揪出来! 朕忍得够久了,老睿王还在的时候,那老家伙至少还知道收敛,还知道有朕这个皇上在,让朕抓不到把柄,连这修墓之事,朕也无从得知;但现在的长世子俨然以权臣自居,号令结党、毫不避讳!朕再忍下去,这江山也不要坐了。」 显然,皇上对于出兵前,那担任兵部尚书的长世子,也就是现在的新睿王不配合,还鼓动朝臣将领群起反对一事,显然始终耿耿于怀。 皇帝心知,这长世子不是不愿出兵,而是不愿出他的兵。他是要逼皇帝调自己的亲信部队出兵,然后统统战死北方,包括向群、裴策还有二皇子,全部死在战场,这样一来,皇上身边没有亲信部队,睿王的势力自然能够坐大。 从此来看,恐怕连北方的战事都跟睿王有关,皇帝大胆推测,睿王煽动战事,将皇帝的亲信部队送往北方送死,如果计谋成功,此后皇上要调兵遣将,只能听睿王的。因为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其他部队统统都是听睿王的。 于是皇上下定决心,「向群、裴策,你们听着。」 「奴才在。」 「朕要你们开始调查睿王的一切不法图谋之举,二皇子会帮助你们。你们白日虽然只能关在大内监牢,掩人耳目;但日落后即可自由出入,到各地去调查,朕要彻底将睿王定罪,包括睿王僭越礼制筑帝陵,北方战事图谋勾串,以及二十年来睿王在朝中结党营私、权势横天、残害忠臣之事,这些朕要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掩饰。」 「奴才遵旨。」 话说到这当头,大伙气氛这才轻松了一点,皇帝与这些人寒喧,毕竟许久不见,甚至经历了生离死别,尤其是向群,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他。 皇帝殷切询问向群的伤势,让向群很感动,也很愧疚。 皇帝甚至还安慰他,「醒之,你本是文武双全之才,不要再固执偏废,不作武将。依旧可是良臣。况且断了一臂,还有一臂,你应该赶快振作起来,知否?」 向群单膝跪地,「谢皇上教诲,奴才惭愧,奴才知道了。」 「这一臂使来,是否有不便之处?」 向群苦笑,「一开始有,但奴才现在还在学着一臂使剑,慢慢在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满是感慨,「你们都是朕最相信的人,将你们送上战场,朕也是百般无奈啊!想来,其实那时,说不定连朕都中了睿王的计谋!将你们调往前线,就是要让朕身边再无近臣,这一招狠啊!幸好苍天有眼……」 「皇兄,睿王那老头我还不敢讲,但现在这小子当睿王,肯定成不了气候。」 向群笑着,「二皇子快人快语,但真是一语中的。」 皇帝笑着,「二皇子……该给你封个亲王了。你也二十五岁,再让人叫你二皇子也不太像样;朕都有子嗣了,二皇子该换人当了,你以后就是靖王,为朕靖乱,靖王……」 「叫什么都一样,反正没差。」 众人笑着,气氛融洽到可以,说不定让旁人看了,还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本以为皇上要亲自讯问,亲自责骂这群狂妄大胆之臣,没想到竟然如此和睦。 「醒之,心宝还好吧?」 向群点头,「也是逃过一劫,老天有眼。」 想起那晚,心宝跪在长春门前,皇帝很是感叹,本以为这心宝也是死定了,没想到,天意难料更难违。 「心宝她……」皇上才想说那晚的事,外头就传来人声,似乎有事要报,皇帝不太高兴,「当朕说的话是耳边风吗?」 「奴才该死!可是宫门侍卫传来消息,说是心宝姑娘就跪在宫门外,要求见皇上;现在夜深了,侍卫们不知如何是好,来请皇上旨意。」 「又来了……」皇上看着众人,「去把她带进来吧!」 向群一脸讶异,看着皇帝,又看向门口。 皇上对向群等人说:「你们先回避一下,听听看心宝要说什么?」 向群等人只好躲到一旁,向群心急又担心,想这心宝怎会深夜一人离开驸马府,要求见皇上,她是要说什么…… 没多久,心宝从宫门外被带到了乾明宫晋见皇上,跪在皇帝面前,这一见恍如隔世。 那一夜就跪在这里求,求的是皇上准她死:没想到最后没死成,又得来求,说来也好笑,生、死竟然可以这般儿戏。「心宝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四章 「起来吧!」 「谢皇上。」 心宝站在皇帝面前,皇帝看着她。相较于之前,心宝瘦弱许多,历经一场生死大劫,这也是理所当然。 皇上笑了笑,「人怎么能与命抗呢?」 心宝苦笑摇头,「皇上说得是,心宝糊涂了。」 求死,不得死!她说过,求生之人不得生,求死之人不得死,人之大悲;现在看来,也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生、死,真的是注定好的,就这一点,只能服从命运,不然就跟她一样,想死,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了,还是被赶出来。 「今天又想要来跟朕说什么昵?」 心宝突然又下跪,「皇上,不知道皇上要怎么处置醒之?」 皇上一脸严肃,「如果朕说,依律来办,你要如何?」 心宝一慌,「皇上……」 「皇律说得很清楚,亲王之墓,盗者断手,损及灵柩者死!朕身为皇帝,自当依律来办,以身作则。」 心宝心惊胆跳,「皇上,如果醒之为了救我,发现了睿王的惊人秘密,甚至救了您的江山,还是该死吗?」 「此话怎讲?」 「皇上,心宝进了睿王的墓,这才发现那墓内的真相。睿王以帝王之制造墓,从神道、神功圣德碑、隆恩殿、宝城宝顶到地宫,全部都是帝王丧仪礼制,睿王图谋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这些皇帝当然都已知道了,只是他还是安安静静听着心宝说。 心宝见皇上毫无回应,只得再说:「若非醒之炸坟救了心宝,这一些事情恐怕都无法公诸于天下,让众人皆知,则睿王的野心,僭越礼制的恶举永远不被人知。」 皇帝笑着,「心宝,你怎么会对皇家的丧仪礼制这么了解?」 「心宝年幼时,曾经读过藏经阁的密档,当时读只觉得好玩,这才知道皇帝陵寝的布局,以及建造的实录。」 「好个博学多闻的女子,朕佩服。」 这地宫的建造是皇室的机密,若非负责掌管丧仪的礼部与建造的工部,恐怕都不得而知。 心宝要的不是皇帝的称赞,「皇上,醒之是为了救心宝才会犯律,但也因此才能揭开睿王的真面目……」 「如果朕说,睿王僭越是一回事,向群破坏睿王之墓又是一回事,向群非办不可,你要怎么办?」 「皇上……」心宝心里一团乱,「是非要醒之拿命来抵吗?」 「有此可能。」 「那心宝随之。」 皇帝一愣,「心宝,你已经逃过一劫了,还要这样不珍惜生命吗?」 「心宝殉葬,就是因为心宝以为醒之死了,心灰意冷,别无所求,但求一死;如果最后醒之非死不可,那心宝自该随之,义无反顾。」 皇帝叹息,「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那如果朕还是说不准呢?你是不是又要到长春门外跪个三天三夜?」 「不用,」心宝含泪,嘴角扬起苦笑,「心宝入坟而未死,其实早就是已死之人,如果醒之因此获罪,心宝随之,也只是走完心宝该走的路而已,不用再求皇上。」 「心宝,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决心?」 心宝跪着,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这些年来,醒之一直陪在她身边,虽然她的心思一直都放在主子身上,顾着太皇太后、太后、公主,无暇顾及自己,更遑论顾及醒之。 现在,如果醒之只有死路一条,那她就只能跟着。 她只能这样弥补他,从今尔后陪着他,专心一志的陪着他,不用再分心顾着别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心宝不回答,只是跪地磕头,然后起身,准备离去;皇帝看着,不禁一阵感叹,「好烈的女子啊……」 心宝离去,却在走出宫门前,回头看着皇上,「皇上,心宝入坟却未死,醒之破坟救人,心宝与醒之一定让皇上很为难吧。心宝不怕死,入了坟又出了坟,心宝早就看破,这辈子心宝已经够了,能获得太后的垂怜,更能获得醒之的爱,心宝余愿足矣。若真要醒之拿命相抵,也请通知心宝,心宝会自我了断。」说完,她就出了门。 她的一番话让皇上又是一叹,这个女人如此刚硬,其决心几乎是难以撼动。 皇帝突然说着,「出来吧!都听到了吧?」 向群率先从里头走出,看着那紧闭的宫门,心里一阵激荡。他不敢相信心宝竟有如此勇气:只身进宫,对着皇上一番恺切陈词,只是为了救他。 心宝啊…… 皇上突然说:「那一夜,心宝就是这样,跪在这里求朕准她殉葬!」 向群一听,顿是一惊。 「她说,求生之人不得生,求死之人不得死,人之大悲……是什么样的心境让她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皇帝说着,看向向群。 向群则是默然,心里却喃喃念着心宝的名,心宝,你好傻…… 「朕气到拿起桌上的笔就丢向她,要她滚出去,谁知道心宝竟然转到长春门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外头下着雪,朕派人赶她,她也不走,毫不退缩,想来雪再冷也比不过她心冷!」 「心宝她……」向群一脸痛苦。 裴策与二皇予也很是惊讶,不敢相信心宝竟然如此刚烈,一心坚决之后,谁都难以撼动。 「你一定怨过朕,说朕怎么能准?但在当下的情况,朕是真的想,好吧!如果真的这么痛苦万分,就让她解脱吧……」 向群眼眶一红,泪水都快要掩藏不住。 皇上看着他,「醒之,这么好的女人,你要珍惜啊!」 他知道,向群真的知道,这样一个女人,不只是生相守,死也相随,历经这场人生大悲,他的心更是笃定。 待这一切混乱都过去后,他会给心宝承诺,他不能退缩、不能自惭,定要鼓足勇气,带着心宝走出他们的新人生。 心宝离开皇宫。一个人步履蹒跚,慢慢走着。天已经黑了,她的心里也沉得很,一如这漆黑的夜,完全看不到光明。 出皇宫时,有名侍卫知道她是谁,问她,「心宝姑娘,是不是要为您备轿?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呢?」 心宝看着那人,一身戎装,她的心里一阵凄凉。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向群,那个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她摇头,谢过了对方,继续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她怎么来,就怎么走,不麻烦别人,也不要别人陪。 短短几天,与向群相逢,恍如隔世,这是幸啊!可是也才短短几天,两人就此分离,不知何时才能相聚,这是不幸啊! 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所幸心宝的一颗心笃定得很,现在,任谁也不能拿生,死来威胁她,生、死她都不怕! 只是心里还是略有遗憾,醒之是为了救她,才会身陷囹圄。他炸坟,侵入睿王之墓,种种举动如果称得上不智,那也都是为了她。 她害了他啊…… 走在街道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今天夜里,她偷偷离开驸马府,趁着公主与三世予不注意时,出府想要入富。 入宫想要向皇上禀明一切,想要为向群求情,可是看来好像没有发挥作用,现在她该怎么办? 心宝走在路上,眼眶一湿,泪水跟着滑落。此刻的她,非常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前途茫茫,她与向群又该怎么办? 她走得好累了,此刻的她,也不想回去驸马府,她累了,就地坐下,休息一下吧! 于是她直接就坐在路边,埋着头哭泣着。 此时,天空一阵轰隆,突然下起了雨,春夜的雨,雨势相当惊人,几乎瞬间打湿了她。 心宝不怕,只是继续哭,混着雨水,让自己的哭声掩盖、消失在雨声中,她可以放开束缚,不停的哭泣。 边淋雨,边哭得昏昏沉沉,眼前显得有点模糊,让人看不清楚。但就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声响! 她本无心察看,只想赶紧收拾眼泪,准备离开,但就在她站起来的同时,她被不知名的力量用力一击,整个人摔落在地。 「嗯……」她浑身痛楚。 「心宝姑娘,对不起了,我们必须解决掉你。」 「你们是谁……」 「我们是睿王府的人,奉命要取你的性命。」 心宝想要振起身子,却发现身体疼痛,「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太多秘密了。」 心宝眼前天旋地转,她觉得很昏,看也看不清楚,自然她也没看见,前方的人已经抽出了剑,准备解决掉她。 「啊——」 那人持剑就要刺向她,心宝依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就算心里想要逃,身体也没力了。 第二十五章 咬着牙,忍耐着那即将上身的痛楚,她不怕死的,死只是一个过程,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过了许久,只听到铿锵一声,那以为要来的痛楚并没有发生,心宝朦胧的眼才想看着,却是看不清楚。 眼前的景象朦胧,心宝好像看到一个人挡在她前方,为她挡住那群杀手的攻势。 此人背影高大、气势卓然,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在睿王府,那个为她挡鞭的少年…… 可是他只有一臂,那左袖挥飘在空中,也被雨淋湿;另一手则持剑,气势完全不弱。 他是来救她的吗? 是醒之吗?心宝笑着,心满意足的昏了过去,昏过去前,嘴里还喃喃念着,「醒之,醒之……」 站在她前方的男人就是向群!他右手持剑,但气势却毫不逊色。他高大的身材站在这群王府死士面前,以一挡百,反教人畏惧。 他听见了心宝微弱的呼喊,心下一紧,立刻回头,丢下这群人,奔到心宝身边,察看她的状况,发现她昏了过去。「心宝,别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单手将人拦腰抱起,扛在肩头,然后将她安置在屋檐下,不让她淋雨;等到将人安置好,那群死士已经等不及,冲了过来,准备交手。 想他们每个人都好手好脚,会比不过一个断了手的废人吗? 向群眼里精光一闪,杀戮的气息四起,想伤心宝?踩过他的尸首再说! 这辈子,他就算断了一臂,就算真成了废人,也要挡在心宝前面,保护他最心爱的女人,放马过来吧! 【第九章】 向群就这样单手持剑,站在众人面前,也不在乎自己淋着雨,与那些想要伤害心宝的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那群人原先还弄不清楚此人是谁,但看他断了一臂的样子,立刻了然,这家伙也是他们睿王府要找的人,只可惜被朝廷先截走了。 他就是向群……既然来了,那就一并处理! 「向群!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向群毫无畏惧,对自己被认出来更是一点都不意外。现在的他,有着太明显的特征,但也因此,想杀人的不只他们,他向群也想。 他请求皇上让他追出来,条件是不能让他人发觉他从牢里被放了出来,所以这些人看见了他,自然也该死。「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对方似乎觉得这话好笑,更是口气狂妄,「你一个断了手臂的废人,还有什么能耐跟我们斗?」 向群举起剑放在面前,用牙将右手腕上的束带咬紧,「那就放马过来吧!」 对方一群人一窝蜂冲向他,向群毫无惧色,动也不动,直到来人近身,他持剑放平,剑锋约与腰部齐高。 「杀了这家伙……」 向群眼中精光突现,他手一挥,身子随即向前冲去,冲入了对手群中。对方五、六把刀,竟然都难近他身,反倒是他的剑使得游刃有余。这段日子,他常练习着单手做事,但就是没想过单手使剑杀敌,现在看来,心里虽然还有点不笃定,但身手倒还是相当俐落。 况且心宝就在身后,他不能输,一定要杀光敌人,这才能安全将心宝带走…… 剑一挥,对手倒下一人,趁着对方的刀砍来之前,闪过,然后趁势再一挥剑,对手又倒下一人。 他冲出了对手的阵群中,对方倒下了四个,而他毫发无伤,剑上倒是沾满了鲜血;对手看着,略显惊慌,有人似乎想要落荒而逃。 这个向群太厉害,断了一臂,功夫依旧高强:他们一行六个人,瞬间只剩下两个,此时不走,怕是小命不保。 那剩余两人想走,但向群不准,一起身,飞到两人面前,迅速出剑。对方两人一起出刀,以为可以压下向群,可是还是无用,最后连他们也倒下了。 向群收起剑,看着那倒下的所有人;他头也不回,回到了安置心宝的屋檐下,心宝还在昏睡着。 看着心宝,向群的脸色略显柔和。他弯腰,用一臂将心宝扛上肩头,接着使出轻功,飞起身消失在夜雨中。 他想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听皇上说,现在公主已经搬出睿王府,与三世子一起住在驸马府内。 就去驸马府…… 向群停在一道高墙面前,翻身就进了墙内。这里就是驸马府,他闪躲着那森严的戒备侍卫,他知道这些侍卫表面是在守卫驸马府,其实皇上也是要保护心宝的安全。 向群将心宝扛在肩头,却不知该把心宝往哪问房送?他可以感受到肩上的她全身湿透,甚至开始发抖。 向群心急,只得停在一处院落,然后将心宝放在一旁的长廊下,这里应该是洗衣的地方,因为有许多的衣物悬挂在长廊底下。 这夜雨不得大,长廊下的衣物些许都被溅湿了,但向群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将衣物拿来就用。 向群拿着这些衣服将心宝紧紧包住,以免她受了寒;心宝像是感觉到了,不再这么剧烈发抖,眉头也微微舒缓。 向群忍不住将心宝紧紧抱入怀里,「心宝,别怕……没事了。」 「醒之,醒之……」她在呓语。 向群全身一颤,感到心疼莫名,她还在担心着他吗?老天!现在他到底该怎么跟她说这一切? 向群就只能这样紧紧抱着她,然后运起内力源源不绝输入她的体内,为她驱走体内的寒意。 就在此时,他似乎可以听见一阵喧扰,好像有人正在走近;向群心里一阵紧张,他不能再留了。 「醒之,怎么办?」 向群非走不可,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皇上准他夜里出牢,在没有将证据调查齐全之前,更不能让睿王府的人知道,白日他关在牢里,只是皇上在虚应故事,安抚众人罢了。 所以他不能被发现,甚至他也不能跟心宝说。 「这里刚刚有声音。」 「快去看看!不要是宵小跑进来了。」 向群知道不能再留了,他最后一次亲吻了心宝的脸颊与她那毫无血色的唇,心疼她如此无助害怕的样子。 然后他放手,依依不舍,却又不得不走;向群狠下心,转过身,施起轻功,然后一瞬间飞越了高墙。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他停在墙头,看着院里的状况。 果然有人赶到,手里提着油灯四处察看,看见了心宝倒在长廊下,很是讶异。 「老天!心宝姑娘怎么躺在这里?」 「是不是有人闯入要劫走心宝姑娘?」 「天啊……快!快点禀报公主和驸马!」 驸马府的下人一阵惊惶,几个人去通知主子,几个人去抱了大棉被,将心宝盖住,没多过久,公主与三世子立刻冲了过来。 「心宝怎么会在这里?」 几个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公主好着急,「是不是睿王府的人要来劫走心宝?」那些个小人,拿心宝殉葬,心宝没死成,就放话要心宝再度入墓;那个长世子,就算是她夫婿的长兄,她也得说,那家伙真是个泯灭人性的畜生。 三世子则是说:「公主,赶快先将心宝送回房换衣服,我看她全身都湿了,这样下去,一定会生病的。」 「对!对!对!来人,你们还杵着干什么?赶快把心宝送回房去啊!」 「是!」几个下人赶紧动作,一起将心宝抬起送回房。 人在墙头上的向群都看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今晚有人照顾、保护心宝了,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低落。他又待了--会儿,这才离去,回皇宫内覆命。 心宝回到房内后,被安置在床上,她沉沉睡着。 公主着急,立刻唤来太医给心宝察看。太医只说,心宝没生病,但是淋了雨,受了点寒,要好好休息。 婢女已帮心宝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头发也擦干了,她正安稳的躺在床上睡着。 公主坐在床边看着,心里满是疑惑,「心宝不是一直待在房里吗?怎么会淋得全身湿呢?难道她跑出府了吗?」语气又急、又乱。 三世子安抚妻子,说道:「这恐怕得等心宝醒了问她才知道,现在不要急,让她安静休息吧!」 公主点头,只得跟着夫婿离开。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才知道。 心宝睡了一夜,直到隔日日上三竿,这才清醒。她一眨动眼睛,一旁服侍的婢女立刻惊动,冲出门去禀报公主。 第二十六章 心宝醒了,看着四周,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可是……她怎么回来的?是谁送她回来的?她怎么逃过昨天那一劫的? 是醒之? 「醒之?醒之——」她喊着,当然没有人回应。 这时,公主与三世子都冲了进来,看着心宝那副慌乱坐在床上的样子。 「公主,醒之呢?醒之呢?」 公主安抚她,也有一点难过,「心宝,向群大哥还被关在大内的牢里。」 是吗?是这样吗?可是,可是……「可是我昨天……」 公主却抢先问了,「心宝,你昨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淋得全身湿?还躺在后院的长廊下?」 「我、我昨天一个人进宫想要去求皇上,后来我离开了,我走在路上就昏了过去。」 「那,是真的有人送你回来。」三世予是这样认为。 心宝用力点头,她虽然昏昏沉沉,可是她一直隐约可以听到声音,她听到了打斗的声音,甚至听到醒之讲话的声音。 那声音好清楚,低沉得好好听,一如他过去每次安慰她时说话的声音,所以她才能这么放心,确信自己逃过了一劫。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被醒之抱了起来,扛在肩上。那就是醒之啊!醒之断了一臂,只能这样对她。 她安然回府,她以为这就是醒之的功劳,可是她没有看到醒之,又听说醒之正被关在大内牢里,老天,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是她太思念醒之了吗? 心宝的疑惑当然不是假的,那一夜确实是向群救了她。事实上,从那一夜开始,向群与裴策他们,几乎展开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开始调查有关睿王府的一切。 首先,他们就要理清有关这次北方战事,到底睿王府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深夜密访了许多大将,当然每一个都被他们的出现吓了一跳;他们手握圣旨,把那些有问题的大将军当晚就带走。 透过密访,他们可以勾勒出轮廓,认定这次北方异族入侵,确实就是睿王府的杰作。 他们眼见皇上身边开始有了军队势力,为了能更彻底的控制皇帝,才决定勾结北方异族入侵,趁此机会让被派上战场的皇帝亲信军队全军覆没。 在整个天子卫队的协助下,他们几乎碰不到什么阻碍,深夜还可自由进出理应戒备森严的大臣家中。而他们也挖出了那睿王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更认定那已故的老睿王,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谦卑忠诚。 「老睿王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朝中广结势力,所以许多朝臣都是他的人马:甚至听说老睿王在摄政期间,那入仕之读书人,还有人自称是睿王门生。」向群这样说着。 他与裴策,还有二皇子……现在要称靖王了,一起走在深夜的路上,这一夜,他们又押下了几名大臣,甚至扣住了许多这些大臣与睿王间往来的书信,以及睿王赠与的昂贵首饰。 靖王原先是可以不用跟着,但封了靖王,毕竟骨子里还是那个个性冲动的二皇子,知道两个好兄弟要一起调查此事,自然要跟。 裴策综合了这段日子以来的调查结果,「从此看来,恐怕建造睿王墓也是老睿王的主意,他想要过过当皇帝的瘾。不过这倒也不一定,或者说睿王也是个迷信的人,以为风水可以直接换成他的江山。」 向群这样问着,「皇上还有没有什么指示?咱们这段日子夜间行动,应该有人已经在怀疑,咱们其实没有被关在牢里吧?」 就算一开始他们保密到家,把大臣带了就走,不露真面目,但久而久之,也一定会被怀疑。 「不怕,反正咱们白天就回牢里,还怕他们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咱们这段日子的行动有两个目的,皇上说了,把那些帮着睿王与北方异族互通声息的大臣,还有那些暗中帮睿王造墓的大臣,统统一网打尽。」 向群接话,「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那些与睿王交好的大臣能弃暗投明,看清睿王的真面目……只是咱们这样步步进逼,相信睿王也知道了吧?」 靖王还是那个论调,「老睿王说不定会有对策,但现在这个睿王绝对没辙。」 就是瞧不起那个臭小子。 裴策笑着,「我也是这么认为,坦白说,老睿王是个是智多谋的人,或许可以坐这个江山。但现在的睿王没这个能力,老睿王造坟,反而害惨了自己人。」 「可是还是要防,现在的睿王会不会被逼急而失去理智,做出一些难以想像的事?咱们还是要小心。」 「说得对!」 三人走着,深夜中,他们竟然经过了驸马府。向群停下脚步,在后院的高墙下驻足,他想走、该走,却是走不开! 裴策和靖王看着,觉得好笑。裴策上前说:「进去看看啊!」 向群有点狼狈,有点不好意思,「不行!咱们先回去给皇上覆命吧!」 靖王笑着,「少来!想进去就进去,兄弟又不会笑你。」 「就是,醒之,就跟上回一样,记得天亮前回宫就好。去吧!你每次出宫时,就算在执行任务,总是左思右盼的,去吧!」 向群迫不及待,「那两位兄弟多担待了,帮我向皇上稍做解释,向群天亮前一定回宫。」话才说完,立刻纵身一跃,跳进了墙内。 靖王还笑着,「真是迫不及待啊!」 向群进入驸马府,与上回来此相隔已经十多天。老实说,他还是不知道心宝的房间在哪里。 上回来,匆忙就要走,当然没机会弄清;所以他只能站在长廊下,望着那偌大的驸马府邸,轻声叹息。 他动身去找,就跟这段日子以来,他潜入各大臣的府邸抓人一样,既要躲过侍卫的耳目,也不能惊动众人,必须找到那些大官深夜可能待着的书房与卧房,他已经练就一番功夫。 向群穿过长廊,感觉到有人可能走来,他立刻躲到梁柱后头,或是干脆纵身一跃,跳上屋顶。 终于他在转角处听见有人喊了心宝的名,是个婢女。这里一走就是心宝的房,那婢女在心宝的房间进进出出,一向群本来还想等她走,但那婢女显然是专门服侍心宝的下人,过了一刻钟都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向群心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又是一跳,落在心宝房前的庭院内,从背后按了那婢女的一个穴道,让那个婢女瞬间一昏。「对不起。」 「是谁?」 向群将婢女安置在角落,这时,心宝打开了门,立刻就看见了他。是醒之,老天!醒之真的来了…… 向群立刻走向她,进了她的房,身后的门慢慢掩上。 心宝一双眼睛直盯着他望,似乎想确认他是真、是假;向群知道,他直接走上前,将心宝揽进怀里。 「是你,真的是你?」那一夜真的不是她在幻想,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体温、宽阔的胸膛,真的是他。 向群很满足的抱着她,闻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不能久留,天亮我就得回宫。」 「不,你留下,你留下好不好?」她求他。 「心宝?」 「留下,我求你。」不要让她再以为自己是作梦了。 他听着她的哀求,痛苦万分。他低头吻住了她,让他们气息相通,彼此感染对方炙热的情意。 心宝毫不闪躲,甚至主动回应。她知道,此时此刻,再故作娇羞也毫无意义,他们走过了这么远、这么痛的路,才走到现在这里。 如果还有机会温存,那就接受吧。 心宝紧紧抱着他,她知道他只有一臂,只能这样揽着,但这样不够,她希望紧紧的拥抱,不要有一丝一毫间隔。 向群感受到她用力抱着他,他心疼,知道她内心的恐惧。好吧!留下吧!反正这也是他心里的愿望。 心宝亲吻着他,甚至拉扯着他,两人往床边走。向群无力抗拒,心宝决定了一切,他只能顺从。 顺从她,也顺从自己,「心宝……」 「醒之,跟我在一起。」她说着。 向群看着她,再也不忍了,他只有一只手,将心宝放倒在床上,然后解开了心宝的罗衫。 他解开自己的衣物,其实他也已经很熟练单手操作,但心宝还是帮着他,这让他很感动。 终于两人袒裎相见,彼此几乎可以触碰到彼此滚烫的身体。 「醒之,爱我。」 向群根本就不可能抵抗这样的要求。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他心里最美的依恋,他本来就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此生他只要她陪伴,再也不要其他人。 第二十七章 他很蠢,蠢到曾经想要放弃,只因为自己的残缺;可是心宝更蠢,她蠢到为了根本没死的他而甘愿殉葬。 「心宝,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终于进入了她,与她结合为一。他们仿佛自始就不曾分开过,未来也不会分开,那仿佛黑夜吞没了大地、仿佛大海接纳了江河,情爱与欲/望掩盖了一切,也成就了一切。 这一夜狂热如火烧,他们只能引火上身,无法自拔。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番欢爱好像过了好久,以为天快亮了,可是看向窗外,天还是暗的。 向群将心宝单手抱着,心宝则靠在向群的胸膛上,彼此念着那激/情,回味着彼此结合为一的相契。 「醒之,那一夜是你吗?」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向群微微点头,「是我。」 心宝好高兴,「我就知道,你为什么不现身?」 「我不能被人发现,我是偷偷出宫的。今天也是,皇上准我出宫,找你。」向群在她耳边说着。 心宝叹息,这一刻的宁静真是太美好了。纵使她知道,往后还有更多难关要过,甚至最大的难题都还不知如何解决,但是她还是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就这样埋首在此刻的温存、幸福中就好。 就是因为这一刻太难得了,心宝才希望干脆就停留在这一刻,让他们永远都保有这一刻。 她不要再当心宝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而他也不再是向群,只是个平凡的男人,是她的夫、是她的天。 「醒之,不要回去好不好?」她这样说着,声音破碎而颤抖。 向群听了心都痛了,心宝如此担心着他,他真是不该,可是他不能不回去啊! 「醒之,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心宝哭求着,「咱们离开这里,去过咱们的生活,你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 别再回去送了这条命,他已经伤了一臂,已逃出生天,怎能再去送死?都逃了出来,不如就走吧! 向群安慰着她,「心宝,我答应了皇上夜里才能出来,我若是一走了之,只是让皇上为难,心宝,你懂吗?」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会丢了命的。」心宝很后悔,「我宁可不要破坟、不要来救我,也不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破坏睿王的坟,那是死罪啊。」 她哭得不能自己,向群只能抱着她,安慰她,「乖!心宝,我不会有事的,有些事我还不能跟你说,但是请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你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心宝……」 心宝看着他,「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决心不跟我走,一定要留下?你今晚来找我,我很开心,可是我不要这样只能提心吊胆的过活,醒之,告诉我,跟不跟我走?」 她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向群心痛,不知如何是好;心宝则是看着他,眼里第一次有着逼迫。 「心宝,我不能让皇上、让裴策、让靖王为难,我必须回宫。」向群说得很艰难。 心宝看着他,泪水就这样掉落,他还是要回宫?即便是回去送死也好吗?那他今晚干嘛来? 罢了!今晚他能来,她就已心满意足了,反正她的心早就笃定,正如他,一心也早已笃定。 他生,她陪他生。他死,她随他死……心宝不再说话。 向群看得好心疼,也好心急,他亲吻着心宝,「心宝,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不会有事的,真的,相信我。」 「我知道。」心宝也吻上他,挑动了彼此之间才刚熄灭的欲火,然后再度狂热燃烧,将两人都卷入了欲/望中,彼此无法自拔。 他在安慰他,她不要这种安慰。她听太多了,人生不是什么事都能安慰得了,有些遗憾与痛楚,只有自己知道。 又是一番激/情,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到了寅时初,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向群要回去了。 心宝安安静静的把泪都擦干,向群着衣,她安安静静的伺候着他,帮他穿上衣服,系好衣带。 然后她让向群坐在床边,心宝跪在地上帮他将靴子穿上,然后向群站起身,心宝帮他将剑系上。 「心宝……」她很安静,让他有点心慌。 她突然说:「好久没回去桃树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一趟?」 坐在树下看着书,听着他说话,让他教她写字……原来他们也曾经历过这么美好的童年时光。 命运,真难掌握。 如果她乖乖死在地宫里,一切就没事了。 向群抱住她,知道自己完全无法安慰她心里的恐惧与忧心,只能借由拥抱,想要化解她心里的不安。 该怎么说这局面的混乱?况且睿王府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对地宫的状况也是知之甚详,怎么可能放过她? 向群走了,趁着外头天还是黑的,他必须离开,若在天亮前无法赶回宫,回到牢里待着,恐怕又会有另外一番风波。 他回头看了站在门边的心宝一眼,依依不舍的离去,心宝看着,突然脚软,整个人瘫坐在门边,浑身发抖。 她留不住他,也带不走他。 那好吧!她等,等到时间来到……她等过,那在睿王府等着殉葬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等,就算是死,也等…… 醒之不会孤独上路的,这一次她会陪他、等他。随他…… 从那一夜过后,向群就没来过了;心宝还在等,却是每个晚上都扑空,她等着,深怕会等到什么坏消息。 这一、两年来,坏消息已经多到让她都麻痹了,可是每次听到坏消息,她还是会浑身发抖。 向群跟长世子比武、向群出征、向群阵亡、向群破坟、向群被逮……每个消息都是坏消息,都让她浑身不停发抖,冷到连心都寒了。 这一阵子,她常常想起太皇太后。老娘娘总爱说她,要她培养泰山崩予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她很努力学,学到后来才有点像样。 可是扯到向群的事,那比泰山崩于前还要让她震惊,可以说,那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记得刚接到向群阵亡时的消息,那一段日子,她过得行尸走肉,痛到连哭都哭不出来。夜里她常睡不着。整夜都张着眼睛,仿佛可以看见向群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痛苦挣扎的模样。 最近,她好像又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向群啊,这辈子她再也逃脱不了这个男人的牵绊了,真要死,若他真逃不过死劫,那就一起走吧。 那天夜里她呆坐在椅子上,外头突然传来声响,她心一惊,知道这绝非向群来了,因为来者不善。 果然,下一瞬间门就开启,心宝站起身,看见几名彪形大汉,她还可以看见原先照顾她的婢女已经例在血泊中。「睿王的人吗?」 「心宝姑娘真是聪明。」 「杀人不眨眼,当然是睿王的人。」想起那殉杀的惨状,她终生难忘。 现在的她,竟然也有老娘娘说着那种面不改色的气势,因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一票恶人吗?「要做什么?」 「奉睿王的命,杀你灭口。」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太多秘密了。」那人说着,「顺带告诉你,皇帝已经下令将裴策与向群斩首,给老睿王祭坟!」 心宝浑身一颤,想要勉强自己镇定,但她还是难掩浑身发抖,不能自持,她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 果然逃不过命啊。心宝竟然笑了,「现在杀我吗?还是再把我送进坟?」 几个人突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好像也听王爷说过,要把这个心宝再押进坟里面殉葬。 那到底该不该现在把人杀了? 「怎么办?王爷好像也说过,要把她活抓,抓进坟里殉葬。」 「王爷的命令前后不一,到底该怎么办?」 想起王爷最近,不知是局面太紧张还是怎样,竟然前天才大声嚷嚷要把心宝姑娘押进坟里殉葬,今晚又说要把心宝给灭口,他们到底该执行哪个命令?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心宝笑着,「快决定啊!王爷到底是怎么说的?」 那群人的头头做了决定,「这样吧!先抓回去,活人才好交差。如果王爷说押进坟里,那至少咱们抓了个活人回去;如果王爷说要杀了她,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就这么办。」于是他们将心宝打昏,将她带离驸马府。来无影、去无踪,府内除了那不幸遇害的婢女,竟然无人得知。 第二十八章 心宝知道,就算要再死一次,她也不怕。没有醒之,她不想独活。她独活太多年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活。 醒之,我就来了,你等我。 咱们相约同行,等我,心宝就来了。 【第十章】 皇帝确实准了睿王府的要求,下令将向群与裴策一律斩首示众,以平遗族之怨;也准了睿王的要求,用向群与裴策的人头来给睿王祭坟。 但是皇帝也提出要求,「朕要亲自祭拜老睿王。」 就这个要求让新睿王很清楚,该是摊牌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不容再迟疑,若是让皇帝看见了那睿王墓的规模,肯定不会罢休。 本来老睿王工于计谋,早就想好了皇帝亲自祭拜的这一天可能来临,另外在现在的睿王墓不远处,修筑了一座假坟,就当作是睿王的墓,来欺骗世人。 但是这个新睿王心一狠,决定走险招,不用假坟,他决定直接带着皇帝到隆恩殿上去祭拜,然后……弑君! 毕竟睿王墓是他睿王家的地盘,地形、地势他很清楚,他可以妥善安排,在四周的制高处,例如实城上方安排神箭手,射杀皇帝和他的人马;或者是将皇帝和他的人马关进隆恩殿内,直接放把火烧了! 他心想,只要能将皇帝杀了,然后对外宣称皇帝遭到逆贼遇刺身亡,再让皇帝那两岁小儿登基,依照睿王府在朝中的势力,一定会由他来担任摄政王。 睿王想,这一次,他不会像他爹一样,乖乖做了将近十年的摄政王,然后一无所获的交出权力,他要仿效赵匡胤废掉周恭帝柴宗训自立为帝。 若没有他们睿王府刘家,现在的皇帝能坐稳这个天下吗? 天下该是他们刘家的! 行刑这一天,裴策与向群坐着囚车,直接从大内运出,运往了睿王墓;两人脸上毫无惊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 囚车先到,就到了睿王墓内的隆恩殿,两人被带下了囚车,身上穿着囚服,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隆恩殿上已经备妥了祭祀用的各类祭品,还准备两口金盆。 睿王人已经到了,就站在一旁。「等会儿你们人头落地,就用这盆来装你们的血,然后混泥,给家父的坟筑金刚墙。」 向群看着眼前这人,回头与裴策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是笑意,向群又回头看向他。「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皇上就要来了,你不怕皇上看到这里的状况吗?」 睿王哈哈大笑,神情看起来狂乱异常,似乎濒临疯狂,「我会怕?当初会造这坟,我们心里就有数了,这是我刘家的开国皇陵!」 裴策严肃的看着他,「你比不上你爹,你爹好歹还懂得收拢人心,你以为现在朝中大臣还会支持你吗?」 若是睿王府私造帝陵、勾结北蛮,党同伐异之事摊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睿王党还撑得下去吗?还有多少人敢自称睿王门生? 睿王不禁大笑,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他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这样无知,连向群与裴策都替他觉得可怜。 就在此时,皇帝到了,一旁的侍卫高喊,「皇上驾到一一」 皇帝带来的人马不算多,只有十几个侍卫。 这让睿王更是笃定,今天、这里,就是皇帝的断魂处,想他在四周所布下的兵马、安排的杀手,就足以将所有人都解决。 皇帝下了龙辇,看着这四周的景象,脸上没有一丝不豫之色,至少皇上内心的不快没有显现出来。 方才一路走来,经过神道,看着那一尊又一尊的石像生,走过汉玉牌坊,来到这里的隆思殿,向后望去,后方似乎就是宝城宝顶,虽看不见封土,但大概可以猜测那里就是睿王墓。 , 果然,就如同向群和心宝所言,这墓确实是帝王规制。 想来讽刺,他是当朝天子,十二岁继位至今已有十余载,国民生计艰难,他对于造自己的陵寝一事一再推迟;可这摄政王竟在国有幼主、民间灾荒频仍之际,耗费巨资造了这墓。 先别说什么僭越帝制、狼子野心,如此无视民瘼、一意孤行,也是天理难容。 侍卫守在皇帝身旁,「皇上,请小心。」 「上去吧!朕就不信,这个睿王比朕还有资格坐这个天下!」皇帝一派轻松,一点害怕也没有,就这样步上了台阶,眼前就是隆恩殿,依照帝王陵寝制度,先皇的陵寝均会建造隆思殿,供将来的皇帝与皇族后裔祭拜。 站在隆恩殿前,向群与裴策都跪下了,只有睿王不跪,皇帝当然清楚他要摊牌! 皇帝脸带笑容,大喊着,「摄政王,朕来祭你啦!」向前走,跨进了隆恩殴内,殿门顿时关闭。 殿前平台上,两个刽子手上前,对着向群与裴策的脖子,准备要砍下去! 向群与裴策跪地,两人彼此对望一眼,就在刀即将吻上脖子之际,向群左肩一动,原先将他五花大绑的绳索竟然松了!或者该说这断臂救了他一命,原先该绑牢的绳索,因为手臂断了,也绑不牢了。 身子一侧,他一转身,一脚将身后的刽子手踢开,接过从刽子手手中落下的大刀,一把划开裴策身上的绳索,接着挥砍一刀,击倒了另一名刽子手。 裴策也捡起一旁的大刀,虽然是他是文官,但有着向群和靖王这两个好兄弟,他的拳脚功夫也不能太差。 睿王就站在一旁,没有走进隆恩殿随皇帝祭拜,但是他阴恻恻的看着向群与裴策,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 睿王没有说话,向群立刻感觉到诡异,就在此时,裴策惊讶不已的喊着他,向群眼神一转。 天啊!隆恩殿竟然冒出黑烟,烧了起来! 睿王哈哈大笑,向群来不及顾他,立刻冲到殿门前,要救出那困在里面的皇上,这个睿王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打算弑君! 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处斩本来就是假,他们事实上是要逼睿王府现出原形!所以他们早就安排了一切,只是皇上亲临不在他们的意料中,这是皇上自己坚持要来的。 不知是什么机关让殿门几乎无法打开,向群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裴策也是,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向群心急,站在正殿门前,怒吼一声,奋力一挥掌,对着大门就是一击,彷如地震般,大门不断震动,但依旧完好如初。 看着大火开始燃烧,隆恩殿两旁的配殿都已被火焰吞没,向群的心更急。 这时靖王也赶到了,他大怒,与向群两人合力出掌,联手想要破坏大门。 「一,二,三,出掌!」 大门震动得更厉害,经过一阵天摇地动,终于将门打开,两人冲了进去,正好看见皇帝立在黑烟中,对着正殿中的牌位祭拜着。 向群、裴策还有靖王,冲到了皇帝身边,将皇上拉着就走,皇上手里的酒还来不及倒地,就被带到了殿外。 睿王看着,不禁心里一慌,但他赶紧冷静,他还有神箭手可用,不急……不能急…… 将皇上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向群他们几乎都被黑烟给熏黑了,倒是皇帝还一身安好、一派轻松,手里拿着那杯酒,不能在牌位面前酹地,只好到殿下方酹地。 酒杯交给一旁的人,「摄政王毕竟为国为朝做了许多事,可惜啊!名利薰心,教子不严……为了权位,连战火都可以点燃,耗尽民脂民膏,造了这只有空壳的坟,还怕让人发现!摄政王,你一辈子聪明,怎么就敢在这一关过不去呢?」 睿王冷冷笑着,他不多说,手一挥,似乎想向那安排在宝城宝顶上的人下令,要他们对着目标开始放箭。 可是,没有反应! 睿王以为对方没看见,手再一挥,还是没反应,他心里终于开始急了,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出错?皇帝没死,一切都白玩了! 皇帝没死,他就不能跟他爹一样也当上摄政王,然后当上皇帝、废幼主,自己当皇帝……所以皇帝得先死啊!眼前这群人统统得先死! 向群冷哼,「不用叫了,他们全部都被制伏了。」 睿王一惊,回过头看向那宝城上方,他看见了那些他安排在那里的箭手一个个摔下楼,站在楼上的都是天子卫队的人。 「睿王,你还不认输吗?」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好运?怎么可能……」他与北蛮挂勾,进逼边疆,让皇帝不得不出兵,然后掌控天下兵马的他拒绝派兵,让皇帝非得派出自己的亲信部队,他想借此削弱皇上的军力,巩固自己的势力,可是他没有成功…… 第二十九章 现在他安排的一切又没成功,怎么可能?他们已计划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成功? 皇帝看了直摇头,手一举,一旁的靖王看了,立刻也举起手中的一面旗,似乎是在发号施令。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轰隆声响,从天寿山的方向直冲往宝城下方的封土,似乎打中了睿王墓。 睿王看着竟然哈哈大笑……笑声飘扬在风中,更显诡异。 睿王府的人将心宝押着,暂且留了她一命,没立刻把她杀了,他们将人押回府,问王爷该怎么发落。 睿王这段日子以来像是失了神一样,显得疯疯癫癫的,但他看着心宝,却突然像是恢复了理智一样,「心宝?这次没这么好逃了……把她押到地宫去等死吧!」 心宝没说话,觉得睿王看起来挺古怪的,心神状态似乎不宁,后来睿王没时间理她,似乎急着出门,下人依令将心宝押走。 于是他们出发前往睿王墓,听说睿王墓那里管制森严,王府今天不知又要做什么事? 「大概跟向群和裴策要斩首有关。」 被五花大绑的心宝倒在车上,一听到熟悉的名字,立刻凑上前问:「你们知不知道向群什么时候行刑?」 得到了不确定的答案,心宝好失望,她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看着窗外,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也就是神道。 说也奇怪,这里她也才走过一回,竟然说得上熟悉,两回来这里都是为了死,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向群现在在哪了?行刑了吗?千万要等她啊。 车马辕辕,行走过漫长的神道,跟前净是熟悉的景物,可是却在来到那隆恩殿时,发现了不寻常的景象。 从远处望去,就可以看见隆恩殿似乎冒出黑烟,好像着了火,心宝从车窗向外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一一黑烟蔽天,景象十分骇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睿王府的下人都有点害怕,打算绕过去,不敢直接经过隆恩殿,于是他们下车,押着心宝准备用定的,从一旁的树林走到宝城。 心宝就这样向前走,脚步有点蹒跚,她特别觉得疲累,不知为何又走上了同样的路,这一趟她特别觉得累。 或许是被绑着不好走路,她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就在她抬起头时,竟然从树林后面看到了那隆恩殿前方的状况。 那是…… 「醒之,醒之一一」心宝急得大喊,她看见醒之了,醒之……醒之怎么站着?手里还拿着刀,不是要斩首吗?难道不是吗? 皇上赦免了吗?一定是,皇上宽厚仁慈,一定是赦免醒之的罪了,「醒之……」 押着她的人当然不可能放她一马,立刻将她押着,「你吵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逃吗?」 一旁有人拿条毛巾往她的嘴一塞,不让她继续叫喊,免得引起旁人注意,然后赶紧拉着人往宝城前进。 一路上,心宝不断挣扎,她想大叫,她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醒之没事了是不是?醒之是不是逃过一劫了? 醒之……可惜距离太远,向群并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心宝也终究离开了隆恩殿旁的树林,往宝城宝顶迈进。 终于到了目的地,宝城内有着封土,封土不就是地宫,那里还留了一个大洞,就是上回向群他们为了救她时,用炸药炸出来的大洞。 站定在洞穴面前,心宝看着,显得有些害怕,那洞穴底部距离地面好像有几尺那么高,上回老睿王的棺进了地宫后,由地面进入地宫内的通道就已经毁坏了。 「别怪我们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那人将心宝用力一推! 心宝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来,只能直直的摔入洞穴内,跌落在泥土地上,她捧得全身都痛,但好险没有太重的伤势,她奋力爬起身,嘴里依旧塞着布,怎么都叫不出声音来。 「呜,呜呜……」她试图发出声音,但成效不彰,当然没人听到,她好气馁。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她一颗心还是挂在向群身上,他现在没事了吧!应该没事了,刚刚瞧见他已经可以站着,手里还拿着刀,似乎是在保护着谁…… 仅只一眼,看出看不清楚,心宝还想多看几眼,只是现在她又回到了这几尺深的地穴中,身后就是差点要了她的命的地宫。 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轰隆一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声轰隆声响,眼前则是尘上飞扬,心宝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赶紧退后,退到了金刚墙与地宫大门前。 一瞬间,大量的土石从眼前崩落,掩盖住了那唯一对外的出口,坟又这样封了起来,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心宝只能不停的退、退、退…… 那轰隆声响也是从天寿山上传来的,靖王调来了红夷大炮,就对准了宝城及封土。 靖王说,干脆一次炸毁这墓,了结这睿王的叛逆之心。 皇帝要彻底粉碎睿王的一切希望,所以出同意炮轰。事实上,他们也打算以此压制,如果睿王敢调自家军队,这大炮营随时待命。 睿王看着隆恩殿后宝城那儿扬起漫天烟尘,他先是惊恐,甚至愤怒,对着皇帝大喊,「大胆狂徒!竟敢毁我皇家祖坟,该当何罪?该死!还不住手……」他愤怒狂吼、披头散发,任人看了就怕,裴策看着,对着皇上说:「皇上,这睿王已经疯了。」 皇上叹息,「他决定兴建睿王墓、与北蛮勾结时,就已经疯了,不是现在才疯的!」 靖王问皇帝,「皇兄,要不要继续?」 手一挥,「继续轰,朕要粉碎了他的幻想。」 靖王再挥一旗,要大炮营火力全开,对准宝城就是一阵猛轰,顿时所有炮管都对准了,火力源源不绝。 就在此时,睿王竟然放声狂笑,「哈哈哈——」 向群听到这笑声,顿时觉得有着一丝怪异,「你在笑什么?」 「轰啊!轰啊!快!把人给炸死,快!」 「人?谁?你说的是谁?」 靖王一脸不屑,「你管他说谁,这家伙疯了。」 连裴策也说,别去在乎睿王的话,但向群就是觉得怪,觉得不对劲。 突然,睿王又说话了,他苍白的脸上有的是阴森的笑容,「快!把人炸死了,反正她本来就该死在里面,她要去给我爹殉葬啊……」 向群脸色一白,持刀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睿王的衣服,「你说谁?你说的到底是谁?」 该死!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心宝啊!她自己愿意给我爹陪葬的!哈哈哈……炸!赶快把她炸死吧!」 向群心里愈来愈慌,睿王看着,不禁哈哈大笑,「我刚刚才派人把心宝往坟里送!炸啊!是你把她炸死的!哈哈哈,她是死在你手里的……」 向群脸色苍白,狂吼一声,拿起手中的刀一挥,立刻将睿王的人头砍下,让那恐怖的笑声完全消失,耳边顿时只剩下风声,还有那恐怖的炮轰。 即便身上沾着血,向群慌乱的扔下刀,迈开脚步就要往宝城的方向冲。他害怕,他好害怕,怕这疯子说的是真的! 裴策看到了,立刻上前要拦他,「醒之,别自乱阵脚,他只是在吓我们,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一把将裴策推开,就要往前冲。 这回换靖王拦他,「这家伙是疯子,他只是在吓唬我们,心宝在驸马府不是吗?驸马府这么安全,怎么可能有事?」 「你们让开!」他要自己去看,他要亲眼看到才算数,于是他不顾死活,直往炮火的方向冲,着实让裴策他们吓了一跳。 连皇上都喊着要他停下。「向群,停下来?你不要命了?睿王几句话你就被吓到了?该死!给朕停下来。」 就在此时,身旁有人骑马奔来,马上有人气喘吁吁跌落,对着皇帝就是跪拜,「皇上,奴才有要事要报……」语气紧张,甚至有着颤抖。 「什么事,等一下再说!」皇帝还在关注着向群的状况。 但那人等不及了,磕头在地,随即将他要说的话统统都说出来。「皇上,驸马府禀报,心宝姑娘昨天夜里失踪,服侍的婢女也被杀了,三世子说,心宝姑娘可能被睿王府的人给劫走了!」 皇帝一听,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向群一听,脸色铁青,挥开了拦住他的裴策与靖王,立刻向前奔去,那裴策也是乱到慌了手脚,靖王也是。 第三十章 耳边炮声仍然响着,皇上先惊觉过来,大喊着,「停!给朕停了,不要再轰了!停一一」 靖王立刻对着天寿山的方向挥旗子,可是这一次大炮营的人竟然没有马上看到,又发射了好几炮,直到山上的人惊觉,这才赶紧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烟尘,鼻子可以闻到火药味,耳朵甚至还有炮声回响着,众人心里七上八下,更是不敢置信。 向群率先奔到宝城前,说宝城,那已经不是宝城了,在炮火的轰击下,现场乱成一团! 宝城已毁,封土崩塌,一切乱成一团,睿王耗费巨资建造的身后世界,一瞬间土崩瓦解,更恐怖的是……可能连…… 向群跪在地上,用一只手去挖着那土堆,封土已经被炸平了,显见那大量的土块早就已经崩落到地下世界去,恐怕已经将地宫给埋平了。 「心宝,心宝……」他奋力挖着,可是他只有一只手,速度很慢,他奋力挖开土堆,手都流血了也不停。 该死!该死,他为什么没有两只手…… 裴策与靖王赶到时,看到这个画面,也跟着跪在地上帮忙挖;三个人、五只手,面对这轰击之前还高得像座山的封土堆,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帝也看到了,立刻吩咐派人来挖,把这封土堆给挖开,真希望那消息不是真的,那只是睿王死前的狂言。 心宝不在里面…… 「心宝,心宝……」撑着,醒之来救你了。 心宝啊一一 睿王死了,消息传遍朝廷,有关睿王以及老睿王生前的许多不仁、不义之举,包括这僭越礼制修筑帝陵,勾结北蛮煽动战事,党同伐异残害忠良,统统摊在阳光底下,瞬间使得朝中的睿王党树倒猢照散,就连本来自称是睿王门生的些读书人也立刻改口,跟着六部九卿各衙门、各官员一起批斗睿王。 可是向群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从那天起,他一直待在睿王的坟里挖着、挖着……刚开始只有他,还有他的兄弟,后来皇上调了好多人手给他,帮他的忙、帮他挖。 他一个人、一只手,挖起来慢,但一大堆人帮着他挖,慢慢的就挖开了那大量的土堆,重新呈现了地宫的世界。 可是也已经过了十天! 等到向群人进入地宫时,十天已经过去,心宝,心宝她…… 地宫内当然是一团乱,向群领着人在地宫内将那崩下来的土石一篓筐、一篓筐的运走,还原出那地宫的面貌。 裴策跟着他一起善后,上回进来,他们无心仔细察看,只为了救走心宝,但这回,他们同时也领了皇帝的命,要调查地宫内的状况。 但向群心不在此,他每搬开一块石头都是胆战心惊的,深怕看见心宝的人,有时候他在石头堆中看见了尸体,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却在仔细看清楚后,才发现那是本来给睿王殉葬的人的尸首。 从前进、到中进,他们查出了许多的陪葬品,甚至包括那座雕龙王座,那一件件特别编织的龙袍、龙冠,甚至还伪刻了龙印,坐实了睿王心存谋反的铁证,这些全部都被搬了出来,一件件统统摊在众人面前。 皇帝甚至要所有的文武百官,统统到睿王墓前去看看那些东西,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睿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大家知道所谓功忠体国的摄政王,也只是贪慕权位的人罢了。 可是向群也不管,什么陪葬文物、什么谋逆铁证,他统统不管,他只想要找到心宝,可是他又怕找到心宝,怕在那土石堆中看见心宝的人……或是看见心宝的尸首。 经过了一个月。他们终于将地宫的最内进给挖开,将睿王的棺柩移出,然后将所有给睿王陪葬的人也一并移出,都交给皇上发落。 他的心都冷了,因为他们在土石堆里,其实发现了好几具血肉模糊,已经难以分辨身份的尸体,有男、有女,都因为土石崩落的挤压而面目全非。 向群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想承认,更不敢承认那就是心宝……天啊!心宝一辈子这么辛苦,最后苦尽甘来了,却没有好下场,他不承认!他绝不承认! 该死的人是他! 他食言了,说什么要给心宝幸福,却来不及实践诺言,心宝就这样,这么孤单的走了! 他这一次,没有来得及救她…… 向群站在那空无一人的地宫内,地宫已经全部挖空,所有土石都已清除,连一具具棺木都搬了出去,这里已是空空如也。 当然连尸体都没了,更不要说有心宝。 看来,命运已经定了……向群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一滴滴掉落在他胸前的衣服上,甚至落在地上。 他就站在地宫的中进,那一晚他就是在这里救了心宝,当时心宝就躺在那里,气息奄奄,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可是他还是救了她,但这回…… 裴策拍着他的肩膀,「醒之,走吧!」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裴策眼眶红了,还是只能说:「走吧!走吧。」他拉着向群的手,要带他离开。 这一个月都过去了,皇上已经下旨,决定好要怎么处理这里,当然是不会留,所以他们不能再待。 可是,向群推开了他。 「醒之?」 「让我静一静,你先走吧!」 「答应我,你不会做傻事。」 「……」 「醒之?」 「你先走吧!」 裴策看着他,他颓丧痛苦,一双眼都红了,泪水倔强的不掉落,这段时间里他都待在这里,脸上长满了胡髭,颓废已极。 裴策转身,留给他一点安静的空间。 向群看着,摇头,泪水崩溃掉落,他咬着唇,不敢哭出声,但还是压抑不住喘息。 他身体一软,滑落跌坐在地,看着眼前这昏暗的地宫,心宝就是在这里准备殉他的。 他向群,这辈子竟没让心宝过过一天好日子,没让她平稳的过、开心的过,他总想着要光耀门楣、要振兴家业,于是马上奔驰,战场逞雄,独留心宝一人担心受怕,泪湿到天明。 如果有机会,他不要了,他只要跟心宝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他觉悟了,老天,求祢,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向群擦着眼泪,不停哭泣着,就在此时,他好像听见了耳边传来声响,像是石头的撞击声。 向群抬起头,一双泪眼看向前方,那前方的石壁上竟然闪着光亮,原来是水,这水从石壁里流了下来。 「怎么会有水?」这里的封土造得结实,若不是用大炮轰炸,可能风吹日晒雨淋都穿不透,怎么会漏水? 向群去碰了碰那石壁,整个地宫的石壁都是由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所砌成,他手一碰,轻轻一敲,立刻听出怪异的声音。 好像是空心? 他手抓着那块石块的四周,轻轻一搬,老天……竟然搬开了? 他搬开石块往里头一看,不禁更是震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是巧合,还是经过特别设计? 「醒之,该走了!」裴策在外头喊。 向群将石块放回去,整个人若有所思,立刻往外头走,离开了地宫大门,利用绳索,一跃回到了地面。 他看着那早已塌掉的封土,以及孤然耸立的宝城城楼,突然他看向远方,远方就是天寿山,说远但也不远,炮打得到、人走得到…… 人走得到……人走得到?人走得到! 裴策搭着向群的肩,「咱们走吧!皇上已经决定好怎么处置这里了,看来是一砖一瓦、一单一木都不留。」 「……」 「醒之?」向群像是被惊醒似的,他什么都没说,向前奔去,一跃上马,拉起缰绳,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管,抛弃一切、放下所有。 「醒之?你要去哪里,咱们要一起回宫向皇上禀报啊!醒之一一」拉起马头,向群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心正在加速跳动,马儿向前奔去,不回头也不迟疑。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不能再犹豫,他为心宝做出这个决定,为自己往后的人生做出这个决定! 马儿远离宝城,远离那烧毁在大火中的隆恩殿,远离汉玉牌坊,远离了神道,远离了这引起一切纷扰的睿王墓,甚至远离了皇宫、远离了皇上、远离了公主、远离了驸马府,远离了荣华富贵,远离了一切的一切…… 他要去找他们的桃树林…… 尾声一 【尾声】 睿王权倾朝野十余载,国有幼主,摄政当道,佐国辅君,难谓无功……利欲薰心,忠节难保…… 僭礼修墓,挪用官银,所费不赀,强征民夫,死伤万余,睿王薨逝,殉葬者众,不知凡几;地宫配殿,棺木层叠,甚以活殉,祖制崩毁,无道失德,残虐已极,入神共愤…… 摄政数载,党同伐异,结纳近臣,残害忠良。礼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尚书、侍郎,御史官,忠臣良士不与之同谋者,尽为其所害。睿王之徒六部可见,非我党人,其心必异…… 王府豢养官军如家军,兼掌兵部,无视君令,调兵遣将,帝旨无用,尽在府令,非睿王,无将敢行,勾结此蛮,轻启战端,消灭异己,计谋百端,恶害丛生,百姓涂炭,祸及无辜,仅为睿王一己之私…… 渚等罪刑,帝日:「览之不胜惊骇。」谋逆之罪,罪及九族,帝念睿王摄政苦劳,佐理朝政,功不可不论。 帝令,老睿王夺墓,择地另葬,草席裹尸,无棺无碑,不封不树,后人无从祭拜。并夺勋,废爵,撤诠,身后哀荣尽归流水。 睿王长世子谋逆弑君,鞭尸,掘坑半尺,覆土一层埋之,任往来人马践踏,以兹警惕……睿王府长世子之房不杀,悉数废爵,贬为府奴。 帝令三世子承袭爵位,封为睿王;英平公主为睿王妃,以小宗继大宗,以庶为嫡。 帝令睿王墓毁之绝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碑一牌,礼器盛皿,丧物葬器,雕梁画栋,飞檐走壁,勾心斗角,镂簋朱弦,山弃藻挽,悉数不留。 帝封近臣裴策任礼部尚书,重订天下礼制,封靖王为九千岁王……封太子……追封太皇太后、太后诠号…… 帝追封心宝为已故太后螟蛉义女,为福满公主…… 这段山路很难走,说是山路,但两旁的高耸岩壁却反而让人以为置身峻谷中,或许是古书读多,还希望走出这峻谷后,看见的就是桃花源。 一顶轿子就这样行进在峻谷中,前方两匹马走着,后头也有着一群人,护卫着那队伍正中的轿子,显见轿中坐着的人非富即贵。 这峻谷最窄处只刚好能通过那一顶轿子,最宽的地方不过三匹马可以并行,真让人难以想像,那外面的世界是否真能像古书说的一样,豁然开朗? 轿子里面的人闭着眼睛养精蓄锐、气息和缓,一点都不因为这样的赶路而觉得不耐烦。 前头的人骑着马,调拨马头,靠近了轿子,那马土的人留着大胡子,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皇兄,前面就快到了,您再等一下。」 轿子里面的人传出笑声,「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样说的……朕不急,咱们都不急。」 他倒是要来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让那对男女宁可离开朝廷,也要到这里来窝着。 那大胡子,当然就是靖王,他驾着马回到了队伍前头,身旁也骑着马的人就是裴策。 「皇上怎么说?」 「不急!不急!慢慢等吧!」 裴策笑着,「这就是咱们主子会说的话啊!」 「我倒是很急啊!」靖王叹气,「醒之那家伙怎会住到这种地方来?」 「这种地方?」裴策看着那峡谷,可以想见穿出去后的世界会有多宽阔……他们一直期待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吧? 十五年了啊! 向群离开十五年了,皇上与他们这几个兄弟一直在寻找他,不甘心也舍不得像向群这样的将才就这样埋没在民间。 向群刚离开的时候,皇上气得很,大骂要他不要回来了,一回来立刻问个欺君之罪,砍头示众;可是随着时光流逝,他们开始为向群心疼、为心宝心疼,心宝是生、是死,他们其实一直没个确切答案。 这回听说心宝没死,听说这里有个断了一只手臂的男人,带着一家人住在这个世外桃源。 他与靖王本来就说好要偷偷来看,谁知被皇上听到了消息,也动身来了。 果然,再过了没多远的路,他们终于来到山谷出口,一看见那谷外的世界,不禁讶异,这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地方? 那里一片宽阔,有草原山坡,也有水稻农田,有牛羊放牧,也有小池渔猎,与方才在谷里的景色差太多了。 到了这里,坐在轿子里的皇帝也看见了,他示意停轿,下了轿子,看着眼前的景色。「难怪啊!朕要能选,朕出要在这里,不回宫了。」 「皇兄,那可不行,咱们这群人里面,就您没这个命啊!」靖王说笑着,「况且您这真命天子,只有皇宫才养得起。」 「你倒是愈来愈会说话,跟慎谋学坏了?」 裴策赶紧求饶,「皇上,奴才不敢。」 皇上哈哈笑着,沾染了这世外桃源的气氛,也开心了起来;裴策这时看着四周,眼前可是一片宽阔的景色,有好多幢农舍。 「该往哪找呢?」 皇帝看着四周,他突然看见有几个小孩玩耍着,从他们前面经过,孩子年纪都不大,大概六、七岁,带头的是个小男孩,一张脸漂亮得不得了。 皇上将孩子拦下,「小朋友,叔叔跟你们问个问题。」 「好一一」小朋友没戒心,高声应和。 「叔叔问你们找个人……有没有人看过这附近住了一对夫妻,男的……断了只手臂,长得高大魁梧;女的长得漂亮、聪明伶俐?」 那小男孩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情绪,皇帝看见了,那小男孩说,「有!我看过,我带你们去。」 皇帝笑着,乖乖跟着,其他人也都跟上。 尾声二 偌大的农舍,前面就有着一片农田,后头则有着草原山坡,最显眼的是,农舍旁种了好多株桃花树,风一吹,桃花花办漫天飞舞。 男人一手扛着锄头,走出了门,后头跟着两个男孩,两个孩子长得跟男人很像,年纪都十二、三岁了。 「心宝,我下田去了。」 「娘,我们跟爹下田去了。」 一名漂亮的中年妇女从房舍后头走出来,头上包着布巾,一副农家妇人的模样,那眼底有着满满的幸福。 她赶紧拿出一个包袱,里头放着吃的、喝的,让爷儿三人带去田里,边工作,饿时可以吃。 「心宝,小心一点,小心肚子。」 那就是心宝,她又怀孕了,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后,现在又怀孕了,她与向群就住在这个世外桃源,屋旁就有着那令人怀念的桃花树,全都是夫婿种出来的。 向群疼爱的看着她,能重新得回她是上天恩赐,没想到那睿王墓竟然被修墓的工人开了个密道,直通天寿山的密道。 显见睿王在修墓时,必定是百般欺压民夫,甚至听说修墓完成后,为了要隐藏秘密,成千上万的民夫被杀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般暴虐,让修墓的工人在一气之下,干脆给墓开了个通道。 那睿王最后终究没能借由摄政来夺取这个江山,说不定就跟这墓「破了个洞」,龙气尽泄有关…… 但最让向群心疼的是,心宝第一次入坟时就知道有那个洞,但那时的她一心求死,没借这个机会逃走。 当大炮营轰炸睿王墓时,心宝即时躲进了地道中,没被崩落的土石压死,她在地道里拼命爬着、爬着,这才脱困。 向群就是看见了那个密道,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驾马到四处去找,终于在山的那一头找到了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墓穴的心宝。 当下,他立刻带着心宝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去追寻他们的人生、寻找他们的幸福。 他不再执着,什么振兴家业、光耀门楣,统统都不重要了,有了心宝,他的人生才算完满,任何功名利禄、官职勋爵,统统比不上一个心宝。 现在他和心宝带着这么多个孩子住在这个世外桃源,他带孩子下田,心宝操持家务,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晚上,他和心宝一起带着孩子读书,他也会教儿子习武,几个孩子都长得又健康,又快乐。 「醒之,你出要小心一点。」心宝叮嘱着,看着另外两个儿子,「你们要帮着爹,知道吗?」 「我们知道。」 爹断了一臂,听说以前爹是大将军,打仗时断了一臂,可是爹毫不气馁;娘总说,男人就要像爹一样,即便断了一臂,也要坚强振作,也要努力活着。 况且爹就算断了一臂,还是高手中的高手,使起剑来依旧行云流水,舞起刀来依旧虎虎生风。 送走了向群和两个儿子,耳边还可以听见爷儿三人彼此笑谈着,说着读书心得、谈着武功招式。 心宝准备绕去洗衣,等会儿要做午膳。 看着那桃花树,她其实偶尔会想起前半生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但她不是怀念,更没想过要回到过去的自己,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满足了。 「娘,娘……」一个小男孩带着小女孩跑向她。 心宝顶着肚子,接住了两个冲向她的孩子。这是她和醒之第三个儿子和唯一的女儿。「你们两个小的,你们的爹跟两个哥哥一早就下田做事了,你们还在玩?」 「娘,那里有人要找爹跟您。」 心宝顺着孩子的手看向了来人,一看,她一惊,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田里也传来了向群哈哈大笑的声音,「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说到使剑,你们想赢我,再等个几年吧!」 「爹!那可不一定喔!」 心宝看着那人,脸上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应该行礼如仪,就算不跪地磕头,也应该欠身请安,这将近二十年的习惯,从太皇太后、太后到皇上,她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她看见了来人就是不行礼,也不欠身请安,她只是带着微笑点点头。 那人也看到了!皇上带着笑容转身,准备离去,「咱们回去吧!」 裴策与靖王心惊,「皇上?」 「皇兄?就这样走吗?没见到向群啊!」 皇上笑着,「走吧!不是每个人的幸福都要靠着荣华富贵的。」 心宝的态度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是宫里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她过得更快乐,看来向群也是。 所以,就不强求了。 「可是……」 「一个对朕给她的福满公主一点兴趣出没有,一个对于当驸马、当大将军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样的两个人,朕真的拿他们没辙啊!」 裴策听着笑了,君臣三人向前走。 裴策回头看向心宝,心宝不再看他,只是专心的帮孩子们洗着脚,要带孩子们去吃早饭,她也对着孩子说着话,一副慈母的形象。 他听见了孩子问:「娘,那是谁啊?为什么说要找爹跟您呢?」 「娘……」 心宝不语,但脸上带着笑容,过去种种有如南柯一梦,梦醒了,竟然还怀疑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究竟是真、是假? 真跟假,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知道,这桃花树是真的,是醒之亲手为她栽的,她要在这里跟醒之长相厮守。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桃树林……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