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锦》 【一】 妈妈说:“岚岚打电话给你啊,说是你们有同学要出国留学了,她办了个欢送宴,让你别再窝在家里了,一块去玩。你啊,多跟人接触接触,对工作也有帮助嘛,稍微打扮下出门,别又穿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前几天帮你买的那套面试穿的衣服呢?就穿那套去……” 姚岚,那是繁花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两家父母生意又常有来往,感情自然更好。 就因为如此,岚岚总是最有办法对付繁花的满身宅气,知道她不喜欢应酬,于是索性搬出她妈来游说。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听你姚伯伯说岚岚最近和乔锦走得很近。一会如果那个乔锦也在,你不准搭理,那就是个小流氓,跟他讲话会怀孕!” 有个男人叫乔锦,是个小流氓,跟他讲话会怀孕。 直到繁花出门,颜妈妈仍在三令五申叮咛这句话,让她想要不记住都难。 所以,即便是去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常光顾的量贩式ktv,她都会紧张。 打从一跨入包厢后,她就觉得呼吸□,始终默不作声地窝在角落里头,裹紧厚实的外套,无所事事地不停喝饮料打发无聊。 期间也有过几个陌生男生来搭讪,可通常都是没说两句就兴致缺缺地走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百无聊赖,姚岚点完歌蹭到了她身边,亲昵地搂着她,神秘兮兮地说道:“一会许素也会来。” “什、什么?!”繁花敏感地推开她,看起来很紧张。 “我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姚岚很认真地举起手,一副“士可杀,不可冤枉”的表情,“也不知道哪个笨蛋通知他的。不过你放心,我免费出租个男人给你,气死他!” “出、出租男人?”这又是什么把戏啊。 “对啊……来了来了,我先给你们介绍。”说着,她笑脸盈盈地冲着刚走进包厢的男人招手,“乔锦,这边这边。” 这个名字,让繁花反射性地响起了临出门前妈妈的警告。 但也就是因为那句不断强调的警告,她反而对那个叫做乔锦的男人愈发关注了。 跟想象中很不同,他并非那种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嘴里叼着烟,穿着背心沙滩裤,蹬着人字拖的模样。反而……嗯,很清爽。普通的黑色t恤,铁灰色的休闲裤,剑眉凤眸。简单的碎发经由那一脸慵懒神情的点缀,确实有几分痞味,但与她家母亲口中“小流氓”仍是相去甚远。平心而论,很帅,那是张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见到姚岚后,他像是明显地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责怪,“搞什么,那么急把我找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啦,我好姐妹出事就等于我出事嘛。”姚岚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一脸耍赖的神情。 等乔锦在她身旁坐下后,她不着痕迹地起身,绕到了繁花的另一边,刻意让他们俩挨得很近,搂着繁花,解释道:“呐,一会帮我个忙,帮我好好照顾她,怎么照顾你懂的吧?她前男友要带着现任女友来示威呢。” “嗯?”这是一道从喉间挤出的浅哼,仿似带着磁性般很好听,但又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意味。 繁花垂着头,偷偷觑了他一眼,对上他打量的视线后,又慌乱收回了目光,脸颊不自觉地臊红。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不会连帮个小忙都不肯吧。” “你不知道我很忙?特意找我来,就为了让我配合做这种无聊的事?”他漂亮的凤眸一蹙,俊挺鼻梁下那张好似染了脂般的唇微扬,斜眸飘了眼繁花,眼风里有着几丝嘲讽。 对唯唯诺诺的女人乔锦向来没好感,尤其对方还是个不懂独善其身,只会把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的。与其找个男人来陪自己演出无聊叫嚣的戏码,怎么她就不好好回去审视下自身缺陷?瞧那一身死气沉沉的打扮,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穿着公主袖的短衬衫配黑色直筒西装裤来ktv的?发质倒是不错,堪称乌黑亮丽,偏偏扎了个丑到难以形容的盘发,显得格外老气。最为碍眼的,当属鼻梁上那副眼镜……拜托,她不懂这世上有隐形眼镜这项发明吗? 气氛尴尬,他略带讥诮的打量让繁花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后缩了缩,与其等着人家抛出难看,她宁愿自己知趣点,“你、你……你还是去忙吧,不好意思,岚岚误会了,我不需要人照顾我的……” “什么呀,许素他……”姚岚丝毫都没把乔锦的不爽放在眼里,仍旧执意想要为繁花出这口恶气。 只是话音才起了头,就被包厢里传来的一阵招呼声打断,“许大才子,终于来了呀,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每次约你出来玩都这样,喜欢压轴登场。” 调侃的声音让繁花慌乱抬起头,出于女性本能,她第一直觉并非是打量许素,而是看向他紧握在掌心里的那双手的主人。 那是个气质妩媚的女人,身段窈窕,漂亮得近乎张扬。打扮也很时尚,白色小背心配时下正流行的铅笔裤,双腿很是修长。 就在繁花打量她的同时,许素与人寒暄完,视线很灵敏的在人群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前女友,“你也在啊,好久不见,呵……你还真是老样子。” 边说,他边扫了眼繁花的打扮,唇角带着暗嘲的笑意,倾身附在他身旁女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看向繁花,带着灰色隐形眼镜的瞳间闪过挑衅,片刻,两人不知为了什么笑作一团。 “我、我还是先走了……”逃避,是繁花唯一擅长的。 “你……”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是此刻最能形容姚岚心情的话了。她刚想拦住繁花,不允许她再做逃兵,有人比她抢先了一步。 “坐下。”很是霸道的命令声,出自繁花身旁的乔锦口中。 她一愣,有些骑虎难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蹲着身子,尴尬地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这一刻她想的竟然不是许素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庆幸离开她是最正确的选择?而是为什么有人连蛮不讲理的霸道都能耍得那么帅气。 他旁若无人,收敛起刚才将她从头嫌弃到尾的模样,嘴角扬起,淡淡笑意使得那双眼眸更为勾人,“乖,听话。” 寥寥三个字,却像咒语般,带着蛊惑的威力,甚至连繁花自己都错觉地以为眼前的男人是她交往多日的恋人。他看起来也就比她大上三四岁吧,怎么就会有股让人莫名安心的气质呢?这种气质不是只有事业有成的老男人才有的吗? 这头还在神游,一罐冰得有些彻骨的啤酒就从他手中滑进了她的掌心,她鼓起勇气直视他,困惑地眨眸。 “喝点酒,听说酒精可以消除紧张。” “真、真的?” “我听说的,所以想拿你做下实验。” “噗嗤……”繁花的笑点很低,带着些许好奇心,抿了口手里的啤酒,鼻息间混入了他的气味,应该是海飞丝洗发水的味道。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很苦很涩,她没料到自己那么不胜酒力,一口就醉了?不然怎么会脸红、心跳失频呢? “怎么样,好点没有?” 繁花吧唧了几下嘴,无奈地摇头。非但没有消除紧张,反而……更紊乱了。 “那再喝点。”说着,他伸手,恶作剧般地把啤酒推到她嘴边。 他的指尖很凉,就覆在繁花的指节上,轻微的触碰带来触电般的效果,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为了掩饰尴尬,她听话地猛灌了好几口。 又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用,渐渐地,她忘了包厢里还有许素,忘了很多事,不知不觉地灌完那瓶啤酒后,上了瘾。 一瓶又一瓶,酒精作用在发酵,第一次放纵自己去醉的快感,让繁花很享受。她的话渐渐开始多了起来,顶着酡红的脸颊拉着乔锦天南地北地聊,话题像无轨电车般乱开。 又一次的,她在心底暗暗否决了自家母亲大人的话,这男人绝对不是个小流氓,他要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有吸引力。 可是最后她却隐隐约约听见一旁传来了窃语声…… “果然啊,这世上还真没有乔锦搞不定的女人,他们等下该不会直接去酒店吧?” “别胡说,小心我抽你,我们家繁花不是他常接触的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似乎是岚岚在替她申辩。 “知道啦知道啦,看起来就像个乖乖女嘛,明显不是乔锦喜欢的那一型,他呀为了追你,还真是什么事都答应做。老实说,他还不错啦,你考虑看看嘛。”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追我?” “那还用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啊。男人要是对女人没企图,怎么会对她好。” “噗,就算是,这种声名狼藉的男人我也不敢考虑。” “再坏的男人也有真爱呀。” “那也一定不是我。” …… 【二】 啐,人渣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挑衅他? 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他就甘愿陪这活像古墓里走出来的陪葬女纠缠,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灌醉。 他自诩还算有道德,至少在她醉得不省人事后,还会体贴地牺牲外套给她盖;甚至在她那位人渣前男友被气走,发来信息兴师问罪时,他还演戏演足全套地直接回了电话去宣告所有权。 曲终人散后,他以为和颜繁花的关系会戛然止于此。 结果,有点出乎乔锦的意料,隔天一早他竟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哪来的号码?”直觉告诉乔锦,这女人是个麻烦,并且还是那种他不想触碰的麻烦类型。回忆昨晚的一切,他确信自己一直很清醒,没有给过她电话号码,何况还是他家里的号码。 “呃,我问岚岚要的……”电话那头的她显得怯生生的。 他很烦躁这种连说话都细若蚊吟、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的女人,蹙了蹙眉,乔锦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有事吗?” “想问下你今天有空吗?” “嗯?”他挑眉低哼,难道他的魅力已经大到连这种做任何事都畏首畏尾的女人,都不惜鼓起勇气大胆发出邀请了? “你别误会,你忘了拿外套,手机也在外套口袋里。早上有不少人打电话找你,我没有接,想说还是尽快还给你比较好。” “只是这样?”他愣了愣,又矛盾地开始不爽起她那么迫不及待解释的姿态。 “对啊,你要是没空的话,我把外套给岚岚,你有空去取吧……” “我等下来你家拿。”比起先前乔锦的态度稍稍软化了些。或许是他想太多了吧, 她看起来像是更想把他当成路人甲。这样一来,再想到先前自己的想法,他禁不住溢出自嘲笑容。 “不行!” 这声铿锵有力的拒绝,愈发让乔锦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他是有多烂,以至于这女人需要那么急切得撇清关系。在她看来,他们只是两个有过露水姻缘……不对,准确来说是一面之缘,他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所以,他没必要知道她家在哪? 片刻后,她声音又一次软了下来,补充道,“呃,我等下有场面试……” “公司地址。” “什么?” “你面试的那家公司地址!”乔锦不耐地重复。 这一次她很配合,认认真真地报出地址,连邮编都不落,还悉心到公交线路都汇报……傻乎乎的模样,倒是还有那么几分让人忍俊不住的优点。 她没勇气承认在给乔锦打电话前,她正看着他的外套出神,贪婪嗅着外套上属于他的气味,海飞丝洗发水的气味。听到他的声音时,繁花的心脏几乎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可转念想到昨晚昏睡前听见的那些议论,她便只能遏制住自己。 就是因为如此,整通电话她始终处在状况外,一直暗暗在心底提醒自己:他喜欢的岚岚,是岚岚。 直到他说要来拿外套,她才惊醒过来,想起她家母亲大人的耳提面命,要是让她妈知道她终究还是和这“小流氓”有了牵扯,一定会被扒了皮…… “来面试的?” 头顶传来的声音把繁花从肆意的神游中扯了回来,她神经猛地绷紧,倏地站起身,恭谨有礼地频频点头,“是是是。” 早上出门时太过慌乱,她忘了戴眼镜,看不清眼前这男人的长相,便习惯性地想要凑近查看,完全没料到这动作有多突兀。 对方显然是被她忽然靠上来的举动吓到,直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她眯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才猜到她兴许是近视,忍不住低笑了声,也没太在意,温声说了句:“跟我来吧。” 整个面试过程出乎繁花意料之外的顺利,对方非但不计较她的毫无经验,最后还客客气气地一直把她送到公司楼下,礼节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明天记得准时来上班,以后就是同事了,你叫我江南就好。” 这个叫做江南的人,手心很温暖,繁花不自觉地就放松笑开了。 即便是始终都没看清对方的容貌,可那道醇厚亲和的声音,就让繁花轻易认定对方会是个好相处的人,对这家公司的印象也更好了。 终于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繁花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不仅是一直傻笑失神地紧握着眼前男人的手,就连身后一声长过一声的汽车喇叭,都没能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 倒是那个叫做江南的男人,微微歪过头,视线掠过繁花的肩,看向街边那辆不停鸣笛的车,“你朋友好像在等你。” “朋友?”她像只学舌鹦鹉般,木讷地重复着他的话。 片刻后,才猝然响起约了乔锦,立刻尴尬地缩回手,歉然憨笑,“那我先告辞了,明天见哦,麻烦你了。” 【三】 姚岚时常会在乔锦面前提起她那个连产房都一致的闺蜜颜繁花,每次形容她时都会附带上一句“繁花其实很漂亮,就是不懂打扮,还不太懂得交际,不然以她好说话的个性,朋友一定比我还多”。 就是这句话,让车内的乔锦蹙眯起墨瞳,紧觑着不远处商务楼门口的那一幕,葱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 是不是真的漂亮,他下不了定论,但仅仅是不懂交际这一条,乔锦就能全面否决了。一个不懂交际的女人会当街紧抓着一个男人的手不放?就算那男人的确有那么几分姿色,她也没必要如此不加掩饰那一脸色相吧! 最后甚至还要经由那个男人提点,她才能意识到他的出现,这待遇会不会差太多了? 乔锦冷哼了声,看着她慢慢一步一顿地朝自己走来,短短一小段路,她竟然能夸张到撞上三个路人。好不容易到了他的车前,她堆着笑,弯身敲了敲副驾驶座边的车窗。 他费解地皱眉?这陪葬女该不会是笨到连车门都不会开吧。 等乔锦摇下车窗后,只瞧见繁花把头探了进来,手上握着他的外套,“给你,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什么意思?”他垂眸,撇了眼那件外套,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嗯?”繁花歪过头,他不是来拿外套的吗? “上车。”乔锦很想淡定地把口气中的微怒粉饰掉,可惜,成效不大。 “呃,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家,这边坐地铁很方便……”她摆手,慌忙拒绝,虽然眸间含笑,可那股想要避开他的意味却分外明显。 “快点。”谁有兴趣了解这里的交通有多方便。 不过是声轻吼,就让繁花像是受了惊般地颤了下,那副眼神怯怯的样子,让他紧绷的脸色不自觉地一松。甚至责怪起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但见她听话迅速钻进车里后,他便意识到对颜繁花就该这样,太客气她会恃宠而骄。 冷眼看着她规规矩矩地绑好安全带,还紧张兮兮地伸手抓住车顶的把手,坐他的车还有多危险?需要摆出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他抬了抬眉梢,没急着开车,饶有兴致地侧过身,试图想缓和下气氛,“嗯,你眼睛很漂亮,以后还是别戴眼镜了。” “是、是吗?”被夸奖应该有什么样表情,繁花不是很清楚,在她记忆中除了她爸之外,乔锦是第一个夸她漂亮的异性,尽管夸的也只是局部。 “你在躲我?”他耐心全失,她的闪躲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个性使然。 他说的很肯定,丝毫都没有想要她给出官方答案的意思,可繁花还是固执地用力摇头,抵死否认。 “为什么?” 果然,他压根就不理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发问。繁花想了想,还是觉得或许趁着机会把话说开会比较好,“你……我,我昨晚听说你在追岚岚。” “所以呢?你担心自己爱上我?”他紧绷的神情缓了下来,这答案听起来还挺舒心,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为此他可以原谅她先前莫名其妙的举止。 “不、不是,不是啦。”繁花忙不迭地摇头,心事轻易就被说中,她却很好地掩饰了过去,甚至打算把这种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就此藏住,“以后你说不定就会变成岚岚的男朋友,我们当然应该避嫌一下。唔……虽然我很丑,不过……不过怎么说也是个女人啊,就算岚岚不会误会,其他人见了飘出些闲言碎语总不太好吧。” 关于他追姚岚的事,乔锦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好笑地看着陪葬女语无伦次的模样,那副傻呵呵的样子,让他想要恶作剧逗逗她,“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呢。” “啊?”帮他,怎么帮啊,她哪有能耐帮他啊。 “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你应该最了解姚岚的人吧,她应该也会很听你的话吧……” “你要我帮你追她哦?”这会不会也太残忍了点啊,简直就像亲手帮他人缝嫁衣啊。 “不行吗?”他歪过头楚楚可怜地冲她眨眼,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说“你忍心就这么弃我于不顾吗”。 不能答应!颜繁花,你千万不能答应!这是在自作孽、自掘坟墓!以后一定会很痛,甚至还是不可对人言的痛。你现在就应该快刀斩乱麻,管他以后能不能追到岚岚,总之跟他保持距离就对了……繁花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呐喊,表面看来理智似乎是占了上风,可结果…… “好吧,我试试。”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和她的理性背道而驰了。 自然的,对于乔锦而言说要追姚岚也不过就是个玩笑,他甚至还猜想颜繁花也只是随口应下而已。 他的日子照旧还是那样的过,依旧颓唐,偶尔和一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女人逢场作戏。天天晚出早归,把自己折腾到提不起一丝力气才舍得回家。这个家对他来说,更像旅馆,或者比旅馆更让他想逃开。 比如今天,他仍是睡到傍晚才舍得起床,扫了眼正在洗手间整理妆容的女人,习惯性地问道,“妈,又要出门?” “嗯。”没有交代、没有叮嘱,她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乔锦撇唇,就算是习以为常的事,偶尔还是会掀起些涟漪。在他记忆里,他妈就时常夜不归宿,小时候还会象征性地给他留张纸条,交代他自己热饭菜;自从他成年后,这个步骤也省略了。经常,她会带回来一些陌生男人,让他叫叔叔。 他喜欢迁怒,认定他的父母之所以会离婚,就是因为某一个“叔叔”,所以但凡是她妈带回来的男人,被他见到后,从来都没好下场。 小时候他的反抗方式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在沙发上放虫子、在水杯里放盐;再然后,他开始直接找人围堵群殴……一直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兴趣再同那些男人周旋,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游走的神被他随意丢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铃声打扰,他又看了眼专注对镜打量自己模样的母亲大人,没动声色地跑去接了电话。 “乔锦!” 他还来不及应声,手机那端的女人就扯开嗓子大叫。乔锦挑眉,无奈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很快就认出那是姚岚的声音,“怎么了?” “你老实交代,你到底给繁花吃了什么药?!搞得她好像中邪了一样,我警告过你不准碰繁花的!” “啐,我像是会对她有兴趣的人吗?”他歪了歪嘴角,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她搞什么?我问她工作还适应吗,她回答说乔锦真的不错啊;我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吃饭,她回答说做乔锦的女人一定会很幸福;天呐,跟她在一起简直三句都离不开你,她要不要那么虔诚哇,活脱脱把你当做信仰了啊!” “是吗……”他应得心不在焉,嘴角暗抽。丝毫都不觉得那个陪葬女是对他有非分之想,而是很敬业地想把他销给姚岚,广告词甚至还是极不负责任的,摆明了就是离柜概不负责的姿态。 “我不管啦,总之你如果想要追她,我不阻拦,但至少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断干净;你要是不舍得,就离繁花远点!远点!听到没有?你要是敢让她受伤,我就撕了你!” 他兀自掐断,不理会姚岚歇斯底里的警告,甚至觉得可笑。 追她?除非他有病! 还要跟所有女人断干净了才能追?那更是有病! 还得小心翼翼不能伤着她,不然他随时会有被人撕裂的危险?神经病!! 扰人的声音是停了,可整个世界并没因此而清净,乔锦忽而觉得烦躁,或者该说他很不爽看见有人被保护得那么好,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理应给她。就算真是如此,关他何事?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也必须配合。 乔锦伸出手指不耐地揉按着晴明穴,瘫坐在了沙发上,眼神不经意地捕捉到了被丢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他好奇蹙眉,确信这种公主梦幻风格的笔记本不该在他家出现。 “妈,这是什么?”边翻看,他边询问着正要出门的乔妈妈。 “哦……”闻声,乔妈妈转头看了眼,娴熟地穿着高跟鞋,没怎么当回事地回道,“昨天有个女生来找你,你不在,她就把这个留下了。” 逐渐的,当看清那本本子上所记载的东西后,乔锦气息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梗在了喉间。 颜繁花是个傻女孩,傻得让乔锦找不到词来形容。他没想到,她可以那么认真,居然还做了笔记?!那些条条框框简直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从姚岚的喜好,一直记载到她梦想的婚礼、葬礼…… 可乔锦却只是把注意焦点放在了那些字迹上,都说见字如见人。她的字很漂亮,笔锋苍劲有力,棱角分明,大气又不失秀气;为什么和她的人就能差得那么远? 他觉得真正带着邪力的应该是陪葬女才对,看着那些东西他顿时失去了出门的兴趣。那些字像是有股宁静的感觉,让人莫名觉得或许待在家,哪都别去,一个人、安静的,更惬意。 想着,乔锦看了眼手机,那些催他快点的短信已经堆满了信箱。 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最近刚交的那个女朋友,他提不起力气去应付,心不在焉地回了条信息,借口胃痛推掉了邀约。 可没过多久,催他的短信依旧飘来,发信人还是那个女人。乔锦拧着眉挤出一丝困惑,索性打了通电话过去,声音还刻意装出了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在对方还算体贴,没有要求他一定要赶去,还送上叮咛,嘱咐他好好休息。 休息…… 或者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下了,这种玩世不恭的日子过久了也着实累。 乔锦伸长双腿仰着头,静靠在沙发上,记不清恍惚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他妈已经走了,房门没有关,兴许是以为他很快也会出门。窗外的天色渐暗,华灯点缀出了一幕璀璨夜色。 他起身,单手撑靠在落地窗边,俯瞰着夜景。 记忆里有个女孩曾经就这样钻在他怀里,陪他一起看过这种风景,似乎还说过这就是她要的幸福。可现在,他的怀有无数女人逗留过,却没有一个愿意这样陪他安静。抬了抬眸,他好笑地摇头赶去那些扰人的心思,目光不经意地一转,透光灯光倒影捕捉到了映照在落地窗上的人影…… 颜繁花?! 【四】 乔锦双瞳逐渐瞪大,一度怀疑这会不会是种幻觉,可他的幻觉什么时候起那么没营养了,居然会闯进这么个陪葬女。她就倚在他家门边,依旧怯生生的模样,探头探脑,想进来,却又不敢迈开步子。 他转过身,视线刚巧撞上她畏畏缩缩的打量。很快,乔锦就否决掉了方才的想法,转而泛起了几丝惊愕,“你来这做什么?” 颜繁花会有他家地址不奇怪,应该是问姚岚的,要不然她昨天也没办法把那些笔记送来;但问题是,像她这种乖乖女的个性,应该是入夜之后不会出门才对,难道她还打算亲自来确认一下他有没有收到那本笔记本? “我、我……我……”她张了张嘴,站在门口没有动,说话吞吞吐吐的,双手不停地搅着衣角,看得出很紧张。片刻后,繁花索性闭嘴,从随身包包里掏出一盒药,“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他费解地蹙眉,靠近她,双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并没有邀请她进屋的意思,只垂眸打量着她手里的东西。 “你不是胃痛吗?这个药很好,我常吃,副作用也不大。”她总算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一次,乔锦品尝到了在一个女人面前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是不是有很多事应该考虑,譬如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跑那么远就为了给他送药?可结果,乔锦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暖流正在心尖上游动,不断作祟,扰得他心猿意马。 “我收到了你的短信,应该是发错的。可是我听岚岚说,你妈经常不在家,怕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你没事就好,记得要吃药哦,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送你。”他好不容易缓过神,脱口而出的话还是显得很促乱。乔锦坚信这绝非男女之情,只是被她的体贴温柔倾轧得无处可逃,正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在乎的滋味,所以才会这般措手不及。 “不用不用啦,我也常胃痛,知道痛的时候要最难受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动都不想动,我自己回去就好。”繁花笑脸盈盈的,每次说这种拒绝话语的时候倒是挺流畅。她本来也就是担心他才来的,自然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嗯,那你自己小心点。”他没有挽留,或者该说是有点怕面对她。 眼睁睁看着她仍是笑靥如花、若无其事地点头转身,乔锦这才发现电梯门一直被她用不明物体卡着,看起来她似乎也没想过要久留,真是只是送完药就想离开。直到门阖上的瞬间,她还是在叮嘱他记得吃药。 有一丝唠叨、一丝贴心,乔锦不可否认,这种唠叨和贴心对于男人而言很致命。它足可以让一个并算不上漂亮的女人,霎时变得光环笼罩。 他愣愣地关上门,扑面而来的静谧带来几许烦躁,竟然有点期许她的声音可以充斥在其中。不知不觉的,乔锦晃到了窗边,没多久颜繁花的身影就闯入了他的视线。虽然住在八楼,可楼下的画面还是清晰映入他的眼帘。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有辆车在接她? 车里的男人很绅士派头地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似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那张脸,乔锦看不清;可那个身影他认得。就是上回去她面试的公司接她时,她紧握住人家的手不肯放的那个男人。 车尾的灯刚亮,乔锦就像被蛊惑了般,反射性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那个他存下来之后从未拨打过的电话。那头才接通,没等繁花开口,他就抢先丢出了命令,“我不舒服,上来陪我。”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始终紧锁住楼下那一幕。 乔锦没有撒谎,他是真的很不舒服,想着她带着刚才那种笑脸坐上其他男人的车,胃就真的开始隐隐作痛。 不舒服?他刚才看起来很舒服啊。繁花甚至都开始怀疑,那条发错的短信,只是他不想出门胡乱找的借口而已,大概也只有她会傻傻相信。 “怎么了?”一旁的江南见她握着手机发呆,也就没急着开车,轻声询问道。 “……”她转头,茫然地眨了眨眼,虽然还是觉得狐疑,可潜意识里已经做了决定,“你先回去吧,我哥好像还是不太舒服,我上去看看他。” 哥哥,没错,面对江南,繁花只能撒谎说乔锦只是她的表哥。 两天前,她才正式和江南打了照面,这一次她配了隐形眼镜,能够看清他的长相了。他的气质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儒雅、温煦;长相……要比繁花暗自在脑中勾勒的形象帅得多,黑色衬衫银灰色西装裤,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打扮,倒是和乔锦有些像,只是两人的气质着实天壤地别。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棱角分明的唇畔始终含着一丝浅笑,是让人能轻易放松下来的笑容。 江南比她大八岁,对她很关照,身为那家婚纱摄影公司的经理,几乎没有任何架子。从他口中,繁花才得知他和她爸在生意上有些来往,算是熟识。 所以如果让江南知道楼上那个人是乔锦,那很有可能她爸妈也会知道,想到了她妈的警告,繁花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江南想了想才问道。她个性那么胆小,如果一个人太晚回家,总让人放不下心。 “不用了,我能应付的。”她微笑用力点头,以为这样就能说服别人相信她很有能力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江南有些两难,他的确是有急事;可一想到颜叔叔再三拜托他要好好照顾繁花,便又犹豫了。 “放心啦,你不是也说我应该学会独立嘛。” “嗯,那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听闻她这句话后,江南松了口气。不得不说,繁花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女孩。正因为她要学着独立,所以就算他在深夜丢下她一个人,去赴女朋友的约,也不会太有内疚感吧。 也就是因为她没有大小姐脾气,无论什么事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工作时很机灵,任劳任怨什么都肯做。因此对江南而言,照顾她倒也不仅仅是因为颜叔叔的托付了,他下意识地把她当做妹妹,觉得一切也就理所当然了。 再三叮嘱她别太晚后,江南才放心地开车离开。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很有礼貌地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彻底远离了后视镜的攫取范围,江南忍不住扬起嘴角轻笑,暗暗佩服起她的涵养。 “你……”繁花鼓起勇气想问他到底在闹什么?分明没事,为什么要装病? “妹子。”他唇瓣动了动,只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两个很莫名,让繁花压根搞不懂意思的字,“什么?” “礼尚往来啊,你都已经叫我哥了,我当然不能让你一厢情愿。”乔锦挑起眉梢,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示意她刚才那通电话还没有挂断,他碰巧听见她是怎样和其他男人介绍他的。 繁花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手机,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随即笑得很是尴尬,“那个……我只是觉得这样讲能避免掉一些麻烦……” “无所谓,做兄妹不错啊。”他用慵懒的调调打断了她的话,生怕她太过老实,最后会一五一十地坦白说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那个男人误会。与其这样,不如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可这话飘进繁花耳中就成了另一种意思,她半张着嘴,吐不出话。以为这是种变相暗示,他不会对她有兴趣,就算偶尔和颜悦色,也只是兄妹的概念。兄妹?他们的关系就这么被草率定了型,她没余地去反驳,只能逆来顺受。所以她以后就要顶着“妹子”的头衔出没在他身旁,还得负责帮他追女人?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见她默不作声,似乎打算就这么在他家门口落地生根,乔锦没兴趣就这么跟她闲话家常到天亮,视线斜了斜,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繁花胡乱地找了个借口,天真以为这样就能把乔锦搪塞掉,可以尽快离开,避免掉接下来的尴尬,也避免掉以后的痛苦。 他既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需要人陪的样子,那她也没必要留下来啊。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乔锦就已经蛮横地把她拉进了房内,用力关上房门。两个人,挤在小小的玄关处,空气仿佛不够用般,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莫名。 总算,乔锦猛然想起他应该很虚弱,是个病人才对,“我头好痛,没力气动,去厨房帮我倒杯水,我要吃药。” “你不是胃痛吗?” 哪来那么多废话,陪着他就那么不甘愿吗?不着痕迹地瞪了她眼后,他继续投入角色,卖力地将病人该有的模样诠释出,“哦,是胃痛,痛着痛着就蔓延上来了,现在全身都痛,动一下就痛。” 有没有那么严重啊,刚才把她拉进来的时候分明还很有力气啊。虽然狐疑在心,繁花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不知不觉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偏偏身后那个据说动一下就会痛的男人还很得寸进尺地加了句,“对了,我晚饭没吃,你会煮饭吗?” 他吼得很大声,依照繁花的人生经历,要吼得那么响亮,势必会牵动不少脸部肌肉,他不痛了吗? 【五】 “这是什么?”他支着头,好奇地端详起被她防止在桌上的东西。如果用色香味来品评一道菜,那目前为止眼前这份东西至少已经80分了。卖相很漂亮,红的黄的;香气也很袭人,唯一还没办法下定论的只是味道而已。 “蛋包饭。你家太不像家了,冰箱里只有蛋和冷饭,难怪你会胃痛。我看见还有几包kfc的番茄酱,所以就弄了这个。随便吃点吧,等下次有机会给你煮顿丰盛的。”话刚说完,繁花就彻底领会了“言多必失”的意思,立即闭上了嘴。 下次……还是别有下次比较好吧。原本这蠢蠢欲动不该有的小心思还藏得住、熄得灭,若是相处的机会多了,她怕自己真会有控制不住的那一天。 见她忽然噤声,颇为心虚地紧抿着唇低垂着头,乔锦扬着唇角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方才那句话中的重点。带着一丝使坏的心思,他故意把一句寻常话放大化,“说话算话,我会把胃好好保护着,等着你下次来伺候。” “呵呵、呵,再说吧。”她干笑,随意敷衍了句。径自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妄图想借由吃饭的动作来消除尴尬。 欣赏了片刻繁花的鸵鸟姿态后,乔锦逐渐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他抬头下意识地飘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了,她还没吃过饭?他墨瞳沉了沉,无预警地问道:“他难道没带你去吃晚饭吗?” “嗯?谁?”繁花茫然地眨着眼,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刚才在楼下等你的那个男人。”他眯了眯眼,口吻间透着浓浓的不爽。 “哦,你说江南呐。今天加班嘛,我们也才刚下班,本来是打算去吃饭的,刚巧就接到了你的短信,我怕你有事……” “你现在工作很忙吗?”他才发现自己那么别扭,听她用这种自然而然的语态提及对他的在乎时,心底分明是甜丝丝的;可他又有些惧怕这种感受,怕会渐渐习惯她的存在、依赖她的关心,倒不如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在她还没把话讲完整前,率先截断。 “其实也还好,只是很多我都不太懂,所以每天才会加班,还要连累江南留下来教我。”她扁了扁嘴,对于自己甚为愚钝的资质有些无奈。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乔锦挫败了,千方百计想要躲开心颤的感觉,偏偏又是他自己不受控制地把话题牵了回来。他不想忍,也忍不住,潜意识里就是不想她一视同仁、摆出一副怀柔天下所有人的态度。 “噗!怎么可能?”闻言,繁花失笑。 “哦,我只是想说有人要你就不错了,要求别太高。”他慌乱丢了句话掩饰住尴尬,丝毫没意识到这话里含着不少刺。但很快,他又想起繁花听话乖顺的好性子,禁不住又补充了句:“也别拉到篮子里都是菜,我可以义务帮你审核。嗯,对,过了我这关你才能点头。” “我……”她带涩的眉宇揪成了一团,想告诉他不用这么急着把她往外推,她会识相知趣,不会缠着他。 然而话才起了头,就被乔锦自作主张地打断。他只是不想留给她拒绝的余地,“怕麻烦我?没关系,我是你哥嘛,应该的,份内事。” “好。”繁花不再抗争了,索性由着他去,反正就她这副尊容,又有多少男人会想来追呢。 好?!她居然还真能应得下来。他看起来很像擅长与人说媒、替人搭桥的人吗?乔锦沉着气,愈渐深邃的双眸锁视着对面的她,扎眼的是她那一脸万年不变的笑容,仿佛就算有人冲着那张脸吐口水,她仍旧能唾面自干地笑。还不是那种虚伪敷衍的笑容,她的笑很暖很甜,若隐若现的酒窝嵌在绯红双颊边,好似苹果般的圆润脸盘让人有想要咬一口的冲动;最为逼人的当属那双眼,很透亮,清澈得仿佛穿梭在山林间的溪泉,激得人心沁爽。 乔锦出神了刹那,才发现她今天看起来很不同,“还说你们没在一起!你的眼镜呢?” “这跟眼镜有什么关系?”好奇怪的逻辑,好莫名其妙的躁动,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女为悦己者容。你如果没谈恋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把那副碍眼的眼镜摘掉?”他问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言词间皆是对女人心思的了若指掌。 “不是你说我的眼睛还算漂亮,不戴眼镜会更好吗?”她抬头,话语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等察觉到失言后,也只能任由羞赧酡红爬上脸颊。是“女为悦己者容”没错,但那个“悦己者”绝非江南,而是他。会心血来潮换上隐形眼镜,全因为他曾经无心的一句“你眼睛很漂亮,以后还是别戴眼镜了”。自然,这些话她讲不出口,只好勉强拉扯出笑容,假装自然地把话圆回来,“我想毕竟已经工作了嘛,时常要面对客户,总要注意下形象,不像以前窝在家里蓬头垢面也没人提意见。这样不好吗?” “还不错,换个发型更好。”他逐渐拾回理智,客观地端详了她片刻,自认为给出的意见算是中肯。 “是吗?刚好明天岚岚来接我下班,那我让她陪我去剪头发,她的眼光向来不错。”他似乎没有多心?她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不再有眼镜束缚的鼻梁。 “接你下班?”他薄唇微启,没注意到那抹悄然浮上嘴角的笑容,只专注咀嚼着这四个字,觉得听起来似乎很温馨,“几点下班,我也接你吧,晚上一块吃饭。” “……好、好啊,七点吧。”她的笑容僵了片刻,以为乔锦只是想抓紧每一个可以和姚岚相处的机会,拿她做借口,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她想,这种残忍提醒也好,没有猛药这一厢情愿的病怎么医的好? 他安慰自己说,兴许只是人性本能,饱暖思□? 早些把她送回家也好,免得他素食看多了,口味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没错,可乔锦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不想开车,突然兴起地拉着她徒步走回家。 经过小吃街的时候,还兴致大好地带着她一起逛。 见她停在了卖手机链的小摊贩前,看似爱不释手地握着条手机链感叹,“嗳,你看哇,这个娃娃好像我。” 是挺像,满脸雀斑、还戴着副大眼镜、发型像拖把,很丑!他却觉得……可爱?! “你想要?”他脱口而出地问。 “还好吧,跟我的手机不太配。” 他挑眉,好奇她什么时候也懂得搭配这种事了?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乔锦饶有兴致地跟老板玩起了讨价还价。最后硬是在她的推拒中把那条手机链送给了她,还非逼着她立刻挂起来。 看她最后炫耀似地晃着手机,笑嘻嘻地说着:“咦,还是挺搭调的吗?可爱吗?” “嗯。”他愣了几秒,扬笑淡淡地应了声。 “呵呵,我也觉得好可爱,那这个给你。”说着,她把先前换下来的那条手机链塞进他手里,兀自又满心欢喜地曲指轻弹着那个丑娃娃。 乔锦扫了眼手里那条被淘汰掉的手机链,一眼便认出那是tiffany的。这傻瓜,用tiffany换一只丑娃娃,有必要那么满足吗?他身边很少有这样的女孩,一个手机链就能打发掉,让她笑得好像收到了颗钻石戒指一般。看着繁花那副知足常乐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想牵她的手。 乔锦吻过不少女人,即便是唇齿相依的滋味,都没能像现在这样让他局促。抬起的手竟久久落不下,垂眸紧觑着她的修长指节,他忽而还尝到了脸红的滋味。连他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啐,无非就是牵个手而已,到底是在不安什么?就算她逃开拒绝,他也可以蛮不讲理地紧攥住啊。 念头坚定后,他终于落实,准确无误地把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 “你……”如他所料,她往后退了退,反射性地想要逃开。 他握紧手心,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还要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自以为找了个天衣无缝地借口,“过马路了。” “哦,可是……”闻言,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十字路口,空荡荡的街头没有任何车辆,绿灯也亮得晃眼。这种马路很难过?需要像小学生般被牵引着才能安全? “妹子啊,你说做哥的牵着你过马路是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喉头一动,踏在斑马线上的脚步放得很慢。 “……”只是如此吗?哥哥在照顾妹妹而已? “你是为了陪我才弄到那么晚,我当然不能让你出事。” “哦……”她低下头,看着脚底,灰白交错的人行道让她眼花,可心却格外的清朗。果然啊,是她想太多,迂腐得近乎可笑。牵手而已嘛,于他而言又能代表什么。 始终在恍惚的繁花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路口,他的手始终都没松开,最后甚至直接把她的手塞入了他的口袋。 只是个细微的动作,乔锦却是按捺着失去频率的心跳,想的是这样会不会就此把她的好藏住,除了他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到她的好? 再远的路都会有终点,忽的,繁花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别墅区,微笑转身,“送到这边就可以了,麻烦你了呢。” 他像被烫到了般,慌乱丢开她的手,目光掠过面前那条黑漆漆的小径,“送佛送到西嘛,那么晚了,那条路也挺长的,还是送你到家门口吧。” “不用不用!”她立刻拒绝,神情看起来很紧张,紧张到仍是没注意到直到方才自己的手还被眼前男人攥着,“唔……这里保全很好,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保安在巡逻,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 “随你。”他墨瞳一凉,又是一脸的冷漠,撂下话后,转身就走。 对于她总是一再排斥让他靠近她家范围的行为,乔锦视作为清傲。终究还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吧,无论个性再怎么随和,骨子里的傲气总抹不掉。是觉得他不配吗?他微微驻足,掏出那条静躺在口袋里的手机链…… 看了片刻,溢出了一声自嘲冷笑。也是吧,地摊上讨价还价的东西怎么和这些珠光宝气比? 【六】 可谁曾想看起来永远没主见的颜繁花也会毫不留情地决绝,非但是爽了他约提早下班,还一不做二不休地连手机都关机。再看向坐在他对面一脸茫然的姚岚,他不禁在心底凉笑,是不是还该对颜繁花发出感谢,感谢她特意制造的独处机会?! “你到底对繁花做了什么?她不像是会连交代都没有就爽约的人。啊……”话说到一半,姚岚放下手中水杯,忽然失控地大叫。感觉到餐厅周围投来的侧目,她才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稍稍收敛,“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最好是。”无关痛痒的三个字从乔锦口中飘出,带着浑然不关心的姿态。修长手指搭在餐刀背上,漫不经心地切着牛排,再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可从他咬牙切齿咀嚼牛排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处在暴走边缘。姚岚识相地噤声,打量了他片刻,仍旧觉得保护繁花胜过一切,鼓起勇气责问,“少给我扯开话题,你该不会是把她吃干抹净了,就想不负责任吧?!” “牵手需要负责吗?”他挑眉反问,依旧是事不关已的口吻。既然她都可以那么大度了,他还介怀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牵她的手!!”姚岚又一次失态,激动得语无伦次。 “紧张什么?会怀孕?”啐,不就是牵手吗?她好歹是个成年人,如果不喜欢完全可以拒绝啊,可是看起来她分明乖顺得很,甚至还觉得顺理成章! “哦,也对,又不会怀孕。没道理啊,繁花又不是没和男人牵过手,不可能躲着你啊,最夸张的是她连我都躲耶!” ——叮。 餐刀撞击餐盘的声音传来,清脆却不悦耳,至少在此刻的姚岚看来,只觉得那是种危险的信号。 “谁牵过她的手?上次那个许素?”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能把那个人渣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 “是哇,他好歹也是繁花的初恋……”说到“初恋”这两个字时,姚岚忽然一顿,紧张兮兮地抬眸瞟了眼乔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一眼便看出了她有话要说,乔锦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盘起双手,微笑的目光落在姚岚身上,试图鼓励她有话就直接讲出来,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吊胃口的感觉。 可如果她想说的是颜繁花的初恋、初吻、乃至初夜都给了那个人渣,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掀桌,发挥暴力倾向。 另一边姚岚咬了咬唇,支吾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嗫嚅出声,“郭丹回来了。” “……”那又怎样? 他很想若无其事地挤出这句话,可惜喉间犹如撕裂般的痛。越抿越紧的嘴角嵌在逐渐煞白的脸上,属于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让他无奈地闭上眼,不想轻易让别人窥探到可能会浮在瞳色间的伤。 郭丹,这名字仍然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力,激得他心绪紊乱。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不介意了,忘了,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自己那位初恋女友的威力。 “哎,你果然还没有忘记她。她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呢,你又有机会咯。不过说真的,你别怪我忠言逆耳,郭丹到底哪里好?值得你一再放低姿态,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的背叛?”姚岚支着头,打抱不平地嗤哼着。 什么叫做知己?就是旁人都以为他玩世不恭、从不把女人当回事;而她却知道,乔锦只是被伤怕了,不敢去爱。所以站在她的角度,着实很难对那个叫做郭丹的女人有好感。 “我有说过这一次还会原谅她吗?”好不容易,乔锦拾回神,冷眼冷声冷调,让人丝毫都端详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得了吧,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每次都说不会原谅她,结果呢?啐,只要她又哭又求,你还不是照旧心软。你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还是怎样啊?” 乔锦又一次陷入沉默,无从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他可以对任何女人绝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不管是由谁来演绎都无法奏效,唯独郭丹除外。他有时候几乎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很爱郭丹,还是不想让自己曾经的付出化为乌有? 脑子乱成了一团,他没心思再说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顿原本就荒唐的晚餐,谁都不想见,一个人静静。 抬眸,刚想开口,忽而跃入他余光中的那道身影让他蓦地一震。 他猛地转头,视线落在街对面,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颜繁花! 那是种很奇怪的滋味,看她傻傻地站在远处,搓着双手取暖,他反倒觉得心头暖暖的。先前“谁都不想见”的想法被推翻,乔锦鬼使神差般地站起身,迈开长腿,朝着餐厅门口走去。 他不想一个人,想吃她做的蛋包饭,想听她唠叨他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胃,想牵那双会紧张汗湿的手…… “喂,你去哪?!该不会又要我买单吧!乔锦!你是不是男人啊,喂!” 姚岚的怪叫在持续,却丝毫都钻不进他的耳,他只顾着推开餐厅的门,也懒得理会面前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心思等绿灯亮起,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质问那个陪葬女到底算什么意思?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他远些吗? 可就当他总算到达对街,一切仿佛都成了一场可笑幻觉。没有繁花,只有一堆的陌生人,他木讷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那一张路人甲般的脸,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人群一眼就认出呢? 是看错了吧?是真的开始想念她了吧? 紧咬住的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她却浑然为觉,以为自己还不至于陷得太深,可以很洒脱地为乔锦和姚岚制造机会。可还是忍不住来偷看、忍不住被映入眼帘的那一幕刺痛。 他们俩真的很般配,那种般配愈发让她觉得自己像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即便是已经站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依旧碍眼。她有理智,知道如果再不清醒,会彻底沉溺在充斥着乔锦的世界里,无时无刻地围绕着他转。 繁花没办法说服自己甘之如饴,暗恋的滋味已经够难受,活像在演一出哑剧,一旦开口台上所有人都会陷入尴尬,随时都会演变成一场悲剧。何况她要坚忍的远还不止于此,还得逼着自己去扮演伟大的化身,尽心尽力地为他缔造幸福…… 她做不到,所以女人的小小自私心理在翻滚,就当是最后一次帮他了吧。他那么有魅力,也许过了今晚就能顺利虏获姚岚,从此也没了她的事。 想着,繁花苦笑,转身,任由自己隐没在夜色中。 她没有再回头,看不见那道为了她穿梭在车流中的身影,也看不见找不到她时乔锦那张失落的脸。 【七】 那天之后,繁花每天都算着日子过,清晰记得已经有35天没见过乔锦了。 就快要国庆长假了,身为空姐的岚岚忙得天昏地暗,听说落地时间少得可怜,抽空给繁花打过几次电话,抱怨过她那次的爽约,但却始终没有提及和乔锦进行到什么程度。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繁花隐约能感觉到她言词间的甜蜜气味,那是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她也忍着,没有多问,怕给自己添堵。 至少现在,她可以假装生活中从来没出现过乔锦这个人,逼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 有些事忙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现在的繁花也已经可以得心应手的处理各种客户。握着电话的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边顺手接过前台小妹递来的咖啡,边冲着刚跨进办公室的江南挤眉弄眼,口气仍然还能保持笑意地讲电话,“哦哦,好啊好啊。我也是女人,可以明白婚纱照对于女人的意义。你放心吧,我会让我们后期好好返工的。婚礼的话,你有什么新构思也可以跟我提,以后会由我来负责你的婚礼策划。” “是啊是啊,的确是我们后期没做好,你下次直接跟我沟通就可以了。” “嗯嗯,那就这样,先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几番应付,繁花好不容易摆平了这个最为麻烦的客户,挂断电话,松了口气。 视线对上已经站在自己身旁满脸笑意的江南,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你说这个女人有没有毛病啊!又说要弄得漂亮,又说我们弄出来的不像她,拜托,像她的话哪还会漂亮啊。要像我啊,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啊,哪天轮到我拍婚纱照的时候,就跟摄影师说‘别为难了,直接把我的脸挡住吧’!” “噗,你哪有那么丑。”江南好笑地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一天天见证着她的改变,觉得有些欣慰。现在回想起那个第一天来面试时,话都讲不完整的女孩,仍旧觉得好笑;再对比现在的繁花,她似乎已经懂得什么叫适者生存了。 “也对哦,说不定我以后嫁的男人更丑,需要把脸遮起来的人是他才对。”她顽皮地皱了皱鼻子,掩饰掉说这话时的酸涩感。 迄今为止,想嫁的人也就只有乔锦。他会丑吗?只怕是他们摄影师会恨不得有这样一个模特吧。 “你的眼光不至于那么烂吧。” “哪呀,人家跟我说过,有人要我就不错了,别要求太高……”话说到一半,繁花忽然停住,无奈地扁了扁嘴。恨自己的不争气,仍旧满脑子都是他。甩了甩头,挥开那些不该有的思绪后,繁花主动把话扯开了,“你找我有事?” “嗯,过几天有个展会,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能多学点东西。” “真的?!”她瞪大眼,不太敢相信才进公司三个月都不到,就能有这种机会。 “别太高兴,很忙的,做砸了我一样会扣你工资。” “我一定用心做!一定做好!”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话音刚落,就瞧见前面门市的女孩跑了进来,直冲着她而来。 “经理好。”礼数上到位后,她立刻转向繁花,“有个客人指明了要你服务。” 答案虽然是不需要,他还是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寻找理由,直到听说有朋友要结婚了,乔锦才冠名堂皇地把他拉来。 通常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会让人有种温馨的感觉,甚至会有想结婚的冲动。乔锦也不例外,看着不远处一对新人正在商量套系,他有些恍惚。曾经很强烈地想过要娶郭丹,这些年来分分合合,牵扯也始终没有断过,他们见过彼此家长,也当真费心筹划过婚礼,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时,她跟着别人走了。 “想结婚了?”身旁好友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带着几分戏谑地问。见他默不作声,又忍不住多嘴了句,“男人嘛,早点定下来也是好事,生活有个奔头,事业说不定更能有所成就。不过,你千万别是想娶郭丹哦,如果是她的话,就别发请帖给我了。” “你什么时候话那么多了?”乔锦接过门市小姐递来的茶水,眯着眼撇了眼自家兄弟,口吻是模棱两可的,但隐约透着股不想多谈的意味。 “好,我闭嘴。”他伸手,往嘴上一划,作势像是把嘴边的拉链拉上般。只可惜所谓的闭嘴才持续了几秒钟,拉链又开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下,那个颜繁花究竟是谁?” 不是他多心,而是像乔锦这样明显开始恐惧婚姻的人,竟然会在听到他要结婚时,兴奋地就像自己当了爸爸一样。满腔的困惑,在踏入这家婚庆公司,听到乔锦冲着门市小姐抛出一句“换颜繁花来”之后,依稀找到了答案。 “我妹子。”乔锦说得自然而然,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紧恢复平静,别太期待稍后的见面。 “咦?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怎么就没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没有血缘关系的。”乔锦郑重其事地强调,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个喜欢玩乱伦的怪哥哥。 “哦……妹子……”他故意拖长尾音,暧昧地笑。 有谁不知道乔锦是个最不喜欢惹麻烦的人,女人在他眼里只有两种身份,女朋友或是路人。什么时候起,他竟也玩起了哥哥妹妹的把戏。 “呵,你想太多了。等你见到她就会知道,那绝对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放高姿态强调申辩的话语逐渐被消了音,就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彻头彻尾把他出卖,连他自己都没心思再佯装不在意了。 起先乔锦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频频朝着透明落地窗后的办公区域张望,他找到的借口是,好久没见了,不过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别来无恙而已;可当颜繁花的身影跌入他的视线范围后,所有淡定情绪顷刻变得波澜壮阔。 笑!她凭什么笑得那么灿烂!凭什么对着那个男人笑得那么灿烂?! 没记错的话,他叫江南?她不是拒不承认跟江南在一起吗?那为什么可以在办公室里无所顾忌地打情骂俏,还让人家弹她脑门。如果她看不懂江南脸上的宠溺和欣赏,那很好!他看懂了! 不知道他们俩究竟在说些什么,乔锦只瞧见她越笑越开心,直到门市小姐出现说了几句,她才点头,走了出来。他的目光一直紧紧抓住那道身影,直至他嘴里那个绝对不会喜欢的妹子大喇喇地站在他跟前。 “乔、乔锦?!”繁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却又好像比她记忆中更帅了。式样简洁的墨绿色牛仔裤包裹住他的颀长双腿;白色t恤外头披着件最近很流行的棕色皮质外套;头发似乎是削短了,染成了黑色,比起之前更显清爽和沉稳,也愈发衬出了他那张让人脸红心跳的俊脸。 繁花尴尬地傻站着,有种坐立都难安的无措感,再撇了眼自己身上那件和他款式相差无几的外套,还是同色系,她的脸颊更红了。这……算是默契吗?她有些许窃喜,更多的还是慌乱,策划了几场婚礼、甚至自己还应急客串过一次司仪,她认定自己不会再怯场,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可结果,面对他时,仍是只有丢盔弃甲的份。 “很意外?”半晌的僵持,乔锦才开口打破沉默。当见她一如既往的傻模样,竟有几分畅快,那是不是证明,她没变,还是他所认识的陪葬女? 然而,在细细审视她的模样,乔锦又不得不承认,“陪葬女”这个称号已经不适合她了。 ——繁花其实很漂亮,就是不懂打扮。 姚岚曾经常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脑中浮现,果然是连产房都一致的闺蜜,对她的了解可见一斑。他算是有幸验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颜繁花真的很漂亮!她很听话地去换了发型,是利落干爽间又透着几分俏皮复古的bobo头,染成栗子色;原本圆圆润润的苹果脸有些削瘦,继而成了每个女孩都梦想的瓜子脸;被淡妆粉饰过的脸颊清秀逼人,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而是和她气质极其相符的恬静。 互相打量之间,三人也就这样沉闷着。身为乔锦的好友着实很想帮忙打下圆场,可夹在一对穿着情侣装、气氛又诡异的“兄妹”间,他也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请喝茶。”幸好,先前那位门市小姐及时端着茶水出现。还不着痕迹地用手肘轻撞了下痴愣状态的繁花,压低声音唤回她的神,“你不至于吧,半个月前才升职做婚礼策划而已,就忘了怎么做门市了?” 这话成功让繁花缓了过来,端起若无其事地笑,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要结婚了?” “是我要结婚。乔大少爷还没玩够,哪会愿意那么快钻进坟墓。”乔锦那位被排除在外良久的朋友终于算是找到机会说话了。 逗趣的话语让现场气氛活络了不少,也让繁花重重地松了口气,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你是乔锦的朋友吗?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找我,我一定给你优惠的价格、最好服务。” “那如果是我结婚呢?有没有优惠?你的服务会不会更贴心更到位,或者索性一条龙到底,连新娘都帮我准备好?”交叠着双腿,冷眼打量着她刹那归于若无其事的样子,乔锦暗暗不爽,禁不住想要刁难。 意有所指、一语双关的话,让繁花一时语塞。怕他会要求她好人做到底,一路保驾护航,直到他顺利娶到岚岚为止。 “那么紧张做什么?才一个月多不见,连玩笑开不起了?”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开始不忍,无奈只好将话锋刹住,转而问道,“几点下班?一块吃饭。” “嗯?”他朋友不是要结婚吗?来找她难道不是为了工作吗?怎么突然就扯到私事上来了。 “我记得有人说过,等有机会要好好伺候我的胃。”他咄咄逼人地说道,不留给她丝毫退缩的余地。 “那是……”随便说说的啊,没必要那么当真吧。 “随便说说的?” 心里的话被他轻易点破,繁花垂着头,没话可说。 “可是我最近我常胃痛,怎么办?” “又痛?!”他的胃有没有那么脆弱啊? 这算是什么反应?怀疑吗?乔锦没好气地撇唇,甩了道眼色给自家兄弟。好在,后者很知趣地接获暗示,丢出一系列添油加醋,为他的话添了有力证据,“他呀,从不把自己的胃当回事,隔三差五就要痛上那么几次。劝他吃东西注意些又不听,还特别爱……吃……醋!” 暗示性极明显的话招来了乔锦的暗瞪,可惜颜繁花却没能听出其中玄机,兀自挣扎了片刻,还是没能抵抗住对他的关心。 “好吧。”不争气地应了下来后,她撇了眼墙上的钟,继续道:“还有半个小时就能下班了,你们要不要先去逛逛?” “不用,就在这等你,去忙吧。”他惬意地靠坐在沙发椅上,深邃的瞳目不转睛地觑着她,不打算再给她有逃开的机会。 【八】 所以她之后也压根没心思工作,索性跑去跟江南告了假。应该庆幸她有个很通情达理的上司,江南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她的早退,只是在她临走时送上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那位哥哥真有福气,亲妹妹都做不到你这样。” 这话让繁花几乎是揪着心离开公司的。 原来处心积虑的隐瞒都是浪费,江南那么聪明,早就看穿了一切。他应该不会去跟她爸说吧?要说早就说了。那现在突然想起点穿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让她以后有话直说,别再捎带谎言了吗? 这算什么意思?她就不需要交代下,都已经下班了,还特地跑进江南办公室待了足足十分钟是什么原因吗? “啊?哦,在想做什么给你吃嘛……对了。”被乔锦不愠不火的声音激起了一阵酥麻,繁花游走的神也顺利归了位。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低叫了声,擦干手,跑了出去。在自己随身包包里翻找了一阵,掏出了一盒药,又奔回厨房,“那次的药吃完了吧?我这还有,先给你好了,我需要了能再去买。” “你常胃疼?”乔锦接过药,搁在一旁,反倒是对这问题来了兴趣。 其实他的胃很健康,也只有被气到的时候才会痛两下。看起来,倒是她比较需要人照顾。 “嗯,最近比较经常,工作忙嘛,三餐不定时,胃痛也正常。”她低着头,继续专注地切菜。 有问必答的模样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乖顺,可却让乔锦察觉到一丝疏离。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蹙了蹙眉,他口吻略沉地警告道,“以后给我按时吃饭。” “……”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让繁花一头雾水,搞不懂现在因为胃痛而需要人特别跑来煮饭的到底是谁啊。 “就算牺牲上厕所的时间,也要吃饭!” “……哦。”他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好笑地应了声,对于他的孩子气有些无奈。 他在紧张些什么?她三餐不定时关他什么事?听到她乖乖地一声“哦”之后,他又在满足些什么?乔锦找不到答案,或者该说不想去找,话题似乎是被打住了,他索性静默着靠在一旁,欣赏她忙碌的身影。 今天之后,她会不会又逃?难道每次都要拿胃痛这种烂透了的借口把她骗到身边吗?想了片刻,乔锦像是茅塞顿开般,蓦地想起最有可能让她逃避的原因,冷不丁地就冒出了一句,“辛苦你了,姚岚明天就回来了。” 不过是句试探性的话,如他所料,繁花身子一僵,脸色有些白。 呵,真的是不在乎他吗?真的就那么想要把他推给别人?看来不见得,她只是自卑心在作祟,觉得自己不配和姚岚争;又或是不想跟闺蜜为了个男人撕破脸?种种猜测,让他好受了些。 “是、是吗?”繁花应得有气无力,姚岚明天回来?身为闺蜜,她都不知道,而乔锦却知道,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吧。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听到他们的任何进展,长吸了口气,她若无其事地抬头,很是蹩脚地把话题转开,“咦?你朋友呢?” “……走了。”这句听似无意的问话,把乔锦好不容易有所回暖的心又一次打入冰地。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躲闪,更多是因为她的神游。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那么大张旗鼓地送走他朋友,她居然都不知道? “走了?”不再是为了刻意找话题,繁花是真的惊讶。什么时候走的,她怎么就没发现呢?原以为有他朋友在,至少能消除尴尬;没想到最终仍是逃不开独处。 “你只说过要伺候我的胃,他凑什么热闹,要吃饭不会滚回家让他老婆煮?”乔锦分析不出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么小心眼的,不过是顿普通的家常菜,他居然吝啬到不愿意和多年的好友分享。 “噗……”她溢出浅笑,“你很计较耶。那我买了那么多菜,吃不完怎么办?” “那就藏着,明天再来煮。” 她歪过头,看着那些食材,品味着他的话。不敢自作多情地想歪,只好自言自语般地硬拗过自己的念头,“嗯,也行。明天岚岚就回来了,还是让她来吧,她的厨艺也很精湛,我很多菜式都是跟她学的。过几天我要做展会了,最近可能会比较忙,也没空一直来啦,岚岚其实很贤妻良母的,能把你照顾得很好……” 繁花越说越语无伦次,感觉不到自己的话像种交接般,前女友把男人亲手交接给他的现任女友? “喂。”他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嗯?”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躲什么?是不是如果我和姚岚在一起,我们就连朋友都做不了?”之前只是猜想,可由她这番眼神闪躲、局促不安的话中,乔锦总算可以确定了。 “呃……总还是要……” “总还是要避嫌的吗?”没等她把话说完,乔锦就接下了下去,决定趁早斩断了她所有可以用来粉饰的借口,“我以为谈恋爱和交朋友是两回事,何况……” 他顿了顿,按捺住紧张得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迈动长腿,停在她身后,让自己的胸紧贴住她的背脊,继续道:“何况我从来就没说过喜欢姚岚,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你就算梦想做红娘,能不能也别拿我做试验,嗯?” “你不喜欢姚岚?!可是你……”这则消息让她惊愕,一时间难以消化,也顾不得彼此间的姿势有多暧昧,只傻傻地瞪大眼,探究他这话里的真实性。 可是什么?可是他当初说过要她帮忙吗?啐,她难道就天真到完全感觉不出那只是一句玩笑?乔锦没想到她会当真,更没料到相处久了会习惯有她在身旁转悠的日子。 “我说的话很没可信度吗?你也可以打电话给姚岚,问清楚我和她究竟什么关系。她恋爱了,对方是他们航空公司的机长,这样说你会不会舒服点,别再自作聪明地成全我们了?”乔锦说得无奈,以他对女人的了解来看,繁花的闪躲分明昭示着她的在乎。 她是在乎他的,只是碍于自己的好朋友,所以才不得不退让成全?但伟大之前就不需要亲口验证下他的意愿吗? “她恋爱了?”又是一阵意外,片刻后,繁花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哦,你是在说气话?因为觉得自己没希望了,所以想要放弃?” “你脑子究竟都装了些什么?”话讲得还不够清楚吗?她为什么总能用自己的思维去曲解! “我……”繁花觉得自己的的想法很合情合理啊,暗吞了下口水,她试图往前迈了步,拉开距离,调整呼吸,找回勇气把话继续下去,“是我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才对吧。不是说男未婚、女未嫁,就人人机会均等嘛。就算她恋爱了,你还是可以去抢啊……” “那你为什么不抢?”她的固执己见,让乔锦逐渐被冲动吞噬。沉着声,一句反问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啊?我我我、我抢什么啊?”言辞间,是掩不住的慌乱,繁花把头埋得更低,以为这样就能藏住表情,让他看不懂她此刻的心绪。 再次感觉到她想要逃,他被刺到,头脑一热,冲动地伸出手腕穿过她的纤腰,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禁锢住。微微低下头,把下颚搁在她的脖间,薄唇轻蹭了下她的耳际,满足于她僵硬的反应。 吞掉了这些多此一举的争论和解释,他抿了抿唇,甚至分不清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中所蕴含的目的,“我朋友说我们很般配。” “你、你朋友真会开玩笑……”繁花失神片刻,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觉得吗?都不要商量,就买了同一款衣服,还在同一天穿,这种默契,难道不算心有灵犀?” “……” “我朋友还说,谁做你男人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他都后悔那么早定下来了。” 乔锦闭着眼,一呼一吸轻浅吐纳,一字一句完全没有说谎的成份。就因为他那个损友的确说过这些话,他才连拖带拉地直接把人家甩出门,再假装听不见对方坚持不懈的敲门声,直到整个世界清静了。 “是、是吗?” “你说我前世有没有修来福份?” “什么?” “……”我想试着做你的男人,试着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是什么滋味,试着不要只是兄妹而已。 哄骗女人的甜言蜜语,乔锦向来都很擅长,甚至可以轻易就粉饰出最深情的调调。偏偏这一次,他张着嘴却哑了声,每个字都重如千斤,跃不出他的唇畔。就因为那些瞬间清醒过来的理智,让他清楚知道颜繁花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女孩……他浅白的甜言配不上她的认真、他玩世不恭的姿态配不上她的涵养品行、他的家世攀不上她的富足……这些话一旦说出口,现在的他势必没有能力给她那份责任。 倒不如让这冲动淡去,或许反而可以以绝世好友的身份一生一世? 可不断泛起的心涩感觉却让乔锦察觉到,对她远远不止淡淡好感那么简单了。 “繁花,我们……”他再次开口,不想太过压抑,何必要让现实磨折了最原始的萌动。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一次被外来因素斩断。动静很大的开门声,成功吸引了乔锦和颜繁花的注意,他噤声皱眉望去。 忽然回来的是他妈,她的视线穿过开放式厨房,落在繁花身上。很平静的表情,对于家里会有个不明身份的女孩在一点都不惊讶,刻意把开门声音弄得那么大,目的也正是为了提醒自家儿子。 可惜这孩子似乎很不领情,微眯着眼瞪她,那双搁在陌生女孩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收敛的趋势。她只好侧了侧身子,清咳后,提醒道,“丹丹来了。” 【九】 丹丹是谁? 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乔锦来不及给她任何解释,繁花也已经能大致猜出来些。听到这个名字时,他便一反常态地全身僵直,横亘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地缩回。她猜,是怕“丹丹”误会的表现。 “谢谢阿姨。” 有些刺耳甜腻的嗓音在繁花恍惚的当口响起,她眨着眼,木讷地看着有个女孩闯入自己的视线,她……就是丹丹吗?比起姚岚,这个丹丹算不上漂亮,但那丝自信满满的气质,却是连姚岚都望尘莫及的。 相形见拙,这是繁花唯一能想到来形容此刻自己心情的成语了。 “呵呵,你不是吧?那么想我?见到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跟乔妈妈道完谢后,郭丹直冲着乔锦走来,视线甚至完全都没有分给繁花,兀自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 “你怎么会来?”好不容易,乔锦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紧拧着的眉心仍是未能松开。 “想你了就来了呗。”她依旧笑靥如花,仿佛就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身份也始终都是乔锦的正牌女友般。 乔锦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气氛尴尬。繁花意识到自己的多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身份。正处在进退两难时,乔妈妈忽然开了口,“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 这句话中有很强的针对性,重重地抛在了繁花身上。她委屈地扁了扁嘴,觉得那句潜台词似乎是“好女孩就不该那么晚还待在男人家厮混”。繁花没什么脾气,几乎很多事都能忍气吞声,可长年累月经受的家教让她吃不下这种羞辱。 被刺红了脸,她艰涩地迈开步子,礼数上仍旧顾忌着,“不好意思。阿姨,我先走了……” “我送你。”乔锦反射性地想去抓她的手,不仅仅是因为想逃开这种隔三差五就会上演的“久别重逢”,更因为不想让她再逃。 “没、没关系,记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胃,别又胃痛了……你忙,我不打扰了。”打扰,繁花这一次觉得这两个字那么苦涩。彷佛她的存在就是种与生俱来的打扰,即便没有姚岚,也轮不到她。永远被夹杂在三人游戏中,而她也永远扮演着那个碍眼的电灯泡,有她在可以调节气氛,就算没有也无所谓。 “被打扰到的是我和你!”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击碎她的壳,让她从此无处可躲。 她是真的看不懂吗?刚才他正在进行表白,该说打扰的也应该是郭丹!又或者是,他在她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的份量,不值得她花力气来争? 乔锦话里的意思清楚又明白,也让始终没把繁花放在眼里的郭丹隐约尝到了一丝危机感。以往总觉得这个男人会一直在原地等她,任她予取予求,即便他身边总不缺少女人,可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在乔锦心目中谁也替代不了她。 然而,眼前这个女孩很不同,她既不是乔锦会接触的那种类型,更是第一个能让乔锦吼她的女人。沉了沉气,郭丹继续装作波澜不惊,就在乔锦的指尖刚触碰到那个女孩的衣袖时,她忽然伸手,从背后用力地抱住他的窄腰,一句略带哭腔的话语从喉中挤出,“我……我找到我们的订婚戒指了……这次,不会再弄丢了……” 如她所料般,乔锦被成功地撼动,顿时僵住,抬起的手再也落不下,脚也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地上般,寸步难行。 他总觉得面对郭丹时,自己好像有用不完的包容,原谅她一次次的任性仿佛也已经成了习惯。习惯到……直至后来她再提及分手时,他竟然不痛不痒,就像是在听一句普通的“再见”般,没有挽留的心思、也没有失恋该有的心痛。 郭丹还会不会再回来,他们还有没有旧情复燃的可能性,逐渐的,他连这些问题都懒得去思考。 现在,用足够冷静的心情去细审他们这些年的感情。 唯一痛过的也只有第一次的分手,甚至该说那是他延续至今的软肋。当时,他用尽了心思去筹备他们的婚礼,而她却在结婚前一晚说“不如分手吧,我想过了,面包比爱情重要”…… 乔锦渐渐懂得,原来再深的爱在现实面前都渺小如纳米。 她想嫁个有钱人,让她后半辈子不愁吃穿;他却天真以为婚后他们可以一起努力,总有天他能给她一切。 他不是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下自尊和骄傲的人。 她说要走,他没有留,面对她退还的订婚戒指,他洒脱地丢了。 在她第一次吃回头草时,他曾说过——“想我原谅你?去把订婚戒指找回来?” 那时候,是因为乔锦料准了她绝对没兴趣做这种浪漫傻事,是刻意地刁难、也是努力想让自己决绝。 结果一切就这么不了了之,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不计前嫌。 可是现在,她说,订婚戒指找到了? 这种看起来傻到无可救药的事,她还真的去做了?那些摆明了没事找事的刁难话,她竟也放在心上了? 用了许久,他抚平心底被激起的涟漪,调整好了心情,却赫然发现,如今让他在意的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你去哪?”眼看着儿子沉默许久,猛地就挥开丹丹,拔腿往门外追,乔妈妈蹙起眉心,不悦地拦住他问道。 “去追她。”他头也不回,试图想推开他妈。 这个“她”指的是谁,乔妈妈和郭丹自然都很清楚。如果只是站在为人母的立场,她自然是尊重儿子的意愿和选择;但同时她还是个女人……无奈地扫了眼一旁的郭丹,捕捉到她煞白的脸色后,乔妈妈板着脸,神情很是严肃,“你的事我不想管,但别想我帮你收拾烂摊子,也别像你爸一样没有责任心!” 闻言,乔锦顿住脚步,狐疑地回眸扫了眼他妈。记忆中,这是他父母离婚后,他妈第一次提起他爸。从前,即便他问起,他妈也都三缄其口。因此,他总以为当初是他妈先出轨,才导致这场婚姻走到尽头。 可现在一句“别像你爸一样没有责任心”,颠覆了他一直以来认定的事。 “你可以不务正业、可以一事无成,妈从没想过望子成龙,只想你开心。但是做男人一定要有担当!我是不知道你和丹丹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既然是你自己说过要娶人家,就要为自己的话负责。刚才那个女孩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你别害了人家!” “妈……”乔锦有些无力,已经跨出门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惊觉到他和他妈原来那么缺少交流。 “我先回房了,你跟丹丹慢慢聊。”难得多说了几句,乔妈妈有精疲力竭的感觉,暗叹了声,她不着痕迹地掩起倦容,转身回房。 乔锦握着拳靠在门边,被他妈那番话当头喝醒。 是没错,他不该害繁花,他害不起;如果至今都还会被郭丹的话影响,那就证明这结还没解开,在为这段荒唐感情画上句点前,他就该把那些心事生生吞下。 【十】 原来深秋晚上的街道是那么清冷,繁花衣着单薄,只好抱着双臂取暖。跨走在街边,她始终处在恍然状态,脚步无意识地放得很慢。是在期待些什么,她自然很清楚,可频频回头,身后只有零星路人,他到底还是没有追出来。 两旁是昏黄的路灯,淡淡薄雾萦绕在空旷街边,繁花仰起头,不断眨眼,原本有些湿润的眼眶逐渐变得干涩。在半夜稀薄的空气中,她努力想找寻一条适合自己走下去的路,却一无所获。 手机在口袋里频频震动,她低下头,双手圈起放在唇边,呵出口气,暖了暖手,才抿着唇接起电话。 “繁花,睡了吗?” 听筒里传来了江南好听的嗓音,繁花无力地弯了弯嘴角,明知人家看不见,还是觉得应该礼貌地挤出一道笑容,“没呢,唔……还没回家,有事吗?” “那最好了,方便通宵加班吗?” “咦?”她的确是常加班,可通宵还是第一次。 “你是学平面设计的吧,我们展会上的宣传册出了些问题,临时找不到人改,你能试试看吗?” “嗯,好呀,我试试。” 繁花答应得很爽快,挂断电话,她荡起一丝微笑。 她想,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茫然,能有很多事做,也就忙得没空再去心痛。 倒是从姚岚口中,零零星星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譬如最近她忙着做展会,就连姚岚都约不到她;再譬如好几次姚岚打电话找她,都是一个名叫江南的男人接的,还俨然一副能帮她做主的模样替她决定所有事;还听说她跟姚岚打听过郭丹,但又什么都没说…… 依照姚岚的猜测,她多半是恋爱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无根无据的臆测;可乔锦见识过姚岚对繁花的了解,正因为如此,这则猜测才显得更像官方证词,压得他喘不过气。 “乔锦?乔锦!”一阵叫唤声,由轻变响,直至最后化为一声低吼时总算是如愿以偿换来了乔锦的关注。 “嗯?”他抬了抬眸,爱理不理的模样。 见状,坐在他对面的郭丹也只好喝了口茶,假装若无其事,策略不变地继续展现自己的温柔体贴,“怎么了?不会又胃痛了吧?” “没事。”心不在焉的回答从乔锦唇间飘出,对于她近来的无微不至,他并没有觉得感动,反而铺出了一层鲜明对比,让乔锦渐渐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约你吃饭了吗?”郭丹堆起染了蜜般的笑容,反问。 “的确是没有太大的必要。” 乔锦脱口而出的回答,不仅是让郭丹愣住,也让他自己为之一愣。还以为这辈子都会对她狠不下心,原来也不尽然。 “你……”她长吸了口气,明知有些话题很敏感,最好是别再提及,结果还是没能忍住,“你那天晚上说的是真的吗?这一次,我们真的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 他撇了撇嘴,靠向椅背,眉梢微微挑起,拢聚了些许冷笑,“心情不好就分手,心情好就复合,这种荒唐的感情,难道你就不累吗?还是说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可以用来暂停休整的港口,让你以为这辈子都不至于会无处停靠?” “这次真的不会了,我不会再走了……” “可是我似乎已经走远了。”他忽然出声,不留情面。 这些年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纵容,乔锦以为应该是很爱很爱才会不计较付出得失。现在想来,不过是找不到人覆盖她,也就无所谓陪着她闹。只是近来,他不得不承认,有个女人占据了他整颗心,让他几乎找不到一丝空隙安置郭丹。 并非是心头那道伤被治愈了,它还在,兴许偶尔还会发作;但有一道馨甜,足够冲淡那种痛感了。 “我不信,不信你真能把我忘记。”说这话时,郭丹的语气很笃信。 这让乔锦顿时觉得好笑,搞不懂她是哪来的信心,是因为他之前都太好说话了?他盘起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那个自信十足的女人,“你很希望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嗯。” “那如果我说,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女人,但又不确定能不能追到她;如果追不到,我会乖乖回你身边,你甘愿吗?”他眼眸含笑,薄唇间飘出了句比直接了当的拒绝更残忍的话。 “你……”这算是报复吗?又或是种试探?想了想,郭丹回得还算爽快,“甘愿。” “可惜我不是你,我做不出这种事。如果我追不到她,那与其把时间拿来陪你耗,倒不如用来等她心动。” 郭丹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是说说罢了,而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女人存在。是上次在他家见到的那一个吗?依稀还记得那是个挺清秀的女孩,却很没存在感,按照乔锦的品味来说,那绝对不是他会喜欢的调调,那还能有谁?她不过才离开了几个月,不信那么多年的纠葛会输给弹指刹那般的时间。 她想得很出神,乔锦也始终都没出声打扰,直至醒悟过来后,郭丹才发现并非乔锦依旧体贴,而是他正看向餐厅角落的目光,更加专注。 她狐疑皱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然!那边坐着的就是上回在他家见过的那个女孩。 “你做什么?”椅子摩擦着地板的刺耳声音传来,郭丹才惊觉到乔锦已经站起了身,不顾她的阻拦,脸色紧绷地朝着餐厅角楼走去。 就这样放手?她不甘。 咬了咬牙,换上最合适的表情后,郭丹也追了上去。 “就要刮西北风了,你当然应该多吃点,万一得力助手被风吹走了,我上哪去喊冤。”江南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手上动作没有停顿,还是不断地为她夹着菜。见她孩子气地嘟着嘴,只好稍作停顿,改为连哄带骗,“忙了那么多天,都没好好吃点东西,今天都已经是展会最后一天了,我想好好犒赏下你都不行?你是不是连这点面子都不舍得给?何况我一个人吃会没胃口,东西要抢着吃才有味道,难道你想看我饿死?” “噗,原来你这张嘴这么能掰,难怪嫂子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繁花禁不住笑出声了。 最近因为忙展会,几乎天天都和江南待在一块,公司会展两头跑,连家都没空回。每天晚上江南的女朋友都会来给他们送宵夜,那是个让繁花很有亲切感的女人,所以才见过两次,她就索性叫嫂子了。 为此,江南还经常故作姿态的吃自己女朋友的醋。 就好像现在这样,煞有其事地埋怨她,“嫂子嫂子,叫得真顺口啊。怎么就从来没听你那么甜的叫过我‘哥哥’?没有我这哥哥,你哪来那么好的嫂子?嘁。” “好啦好啦。哥……”都说恭敬不如从命,免得他无限制的抱怨,繁花很乖顺地喊了声,音拖得很长,透着娇嗲。 江南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他就发现,哥哥不是那么好做的。 “哥啊,吃不下的东西是不是也能交给你来善后?”边说,繁花边自作主张地把那些堆在她碗里的菜转移阵地,完全没有要遵从他意愿的意思,“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还有这个,我最讨厌吃葱了……哦哦,还有这个,我也不爱吃肉……” “喂,够了哦!” “唔……豆腐也不爱吃……” “够了。” “是差不多了……”想当然的话说到一半,埋着头的繁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声音……和刚才江南的抗议声很不同,是带着怒气的,还和乔锦的声音很像。是听错了吗?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别把难受表现得太过明显。 “原来你那么热衷打着妹妹的旗号勾引男人,还真是低估了你。” 不是幻觉。这道繁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又一次从她头顶飘来。片刻的错神后,她抬起头,果然和她预料中一样,映入眼帘不只有乔锦而已,还有那个丹丹。 据岚岚说,那是他初恋女友,呵……很难忘很纵容很莫名其妙地爱?似乎岚岚就是这么形容的。 “真巧。”她找回神智,装作没有被这俊男美女相携登场的画面刺激到,平和地丢出两个字。 “是说又一次用兄妹身份换来了一个男朋友,这种伎俩很碰巧?”他继续冷嘲热讽,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在情敌面前处于下风,可仍旧不懂收敛。目睹着他们互相夹菜调笑、听着她用他从未领受过的娇嗲嗓音唤别人,乔锦就是难以抑制呛酸的滋味,更没心思再去拿捏那些对付女人该用的技巧。 “不、不是……是、我和他是……”好不容易伪装出的淡定,还是轰然崩塌了。她匆忙开口,想要解释清楚这场误会,舌头偏像打了结般。 总算是稍微顺畅些了,繁花却忽然闭了嘴,脸上血色像是忽然被抽空般。 这模样落进了乔锦眼里,他费解地拧了拧眉,寻着她的视线轨迹看去。是郭丹,让繁花紧紧逼视着的是郭丹握在手里的手机。有什么不对劲吗?乔锦刚想拉回视线,一抹闪亮倏地跃入他的余光。 tiffany的手机链?! 是繁花曾经给他的东西,但……为什么会出现在郭丹的手机上? 或者只是同一款? “你的手机链真漂亮,我也有一条,是我20岁生日时爸爸送的。他还说这是特意找人定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原来是骗我的。可惜我那条掉了,算了,就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冷不丁从繁华唇间钻出的话,否决掉了乔锦的猜测。 她说得很冷静,甚至还在强颜欢笑,可话里的意思他能听明白。 在刚认识繁花的时候,乔锦就知道她有很强烈的自卑感,也正是那种自卑,让她愈发在乎自尊。如今这条理应独一无二的手机链,出现在了郭丹那儿,她会认定是他随手送的吧。把她的东西,随手送给了别的女人,对她而言是种很重的伤。 所以她才会一反常态,一番指桑骂槐般的话,字字含针,任他自己去抽丝剥茧,品尝剩下的苦果。 “你朋友?”看出了她的反常,江南微笑开口打了个圆场。见繁花面露苦笑地点头,他也有那么几分了然于心,与其四个人在这僵直着,总要有两个提前离场,“你们也来吃饭吗?那不打扰了,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一会还有事呢。” “我有话跟你说。”乔锦几乎是反射性地拉住繁花,他怕,怕这个误会不解开,以后只会越积越深,直到生生错过。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第一次,繁花尝试着拒绝乔锦,不再是以前逆来顺受的样子。 如果只是单纯的推拒,乔锦或许会稍稍好受些;可是当一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女人突然学会拒绝后,还毫不避嫌地挽着其他男人的手离开,那滋味简直就像逼他喝下一坛参了花椒和野山椒的醋。即使她没有言明和江南是情侣关系,这种手挽手一同离开的画面也足够刺眼,再外加那个江南口口声声的“我们”,俨然一副熟稔自家人的姿态。 这到底算什么,才多久而已,为什么一切都脱离掌控了?她就这么等不及吗?连给他点时间处理掉前女友,再来全心全意地爱她都不行? 【十一】 ——上次去你家的时候,看见这条手机链挺漂亮,就顺手拿了。我没别的意思,大不了就还给你。 这是郭丹给出的解释,乔锦几乎没有力气去计较她这行为背后的用意,连冲她发火的兴趣都没。他只知道这些年太过懒散,以为一切事得过且过,能顺理成章就没必要去改变剧情,以至于什么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探究。 可事实上郭丹早就变了,在她第一次说“面包比爱情更重要”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他当初爱过的女人。 原本以为就算是分手,或许也能做朋友。而现在,他要回了那条属于繁花的手机链,换了手机号,跟他妈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彻底斩断了和郭丹所有的联系。乔锦不是健忘的人,他会记住那段初恋,只是不愿再记住她。 郭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又兴许该说她始终觉得没必要在他身上下太大赌注,充其量不过是个避风港,而非一生归宿。既然他已撂下狠话,她也无需再负隅顽抗了。 于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分了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平静。 干干净净,没有了任何牵绊,是不是可以全力去追繁花了? 显然,是乔锦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如何去追一个女人,他没有丝毫的经验。何况还有重重误会在前,最后事态的发展着实让他哭笑不得。曾经为了逗繁花玩,他笑说需要她帮忙追姚岚。 现在…… “你发誓!你先发誓对繁花绝对是真心的,不会伤害她,不会再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我才考虑要不要帮你。”姚岚凑上前,上下左右端详着乔锦。没错,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很诚挚、嘴角笑容也很执着,但她还是想求个万全,不能轻易被表象所欺骗。 “我发誓。”被频频怀疑,乔锦仍旧好脾气地微笑,还煞有其事地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如果对繁花始乱终弃,就孤独终老。” “好,如果我对颜繁花始乱终弃,就孤独终老。” 这誓言听起来无关痛痒,但要一个花花公子,甘愿为了某个女人孤独终老,也着实不易。姚岚缩回身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动容了,“好吧,我尽量帮你咯,不过那些误会我可不帮你解释,自己说才有诚意哇。” “嗯。”唯有“言听计从”才能用来形容现在的乔锦。仔细想来,这弯子的确绕得好大,最终竟然以角色互换的方式飘回了原地。 “好乖好乖哦,乔大少爷居然也有这么乖的一天。晚上我约了繁花一块来唱歌,你要不要来啊?先说好哦,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带江南,这家伙现在对我都是三缄其口的,要是她真带来了,你给我收敛。” “嗯。”又是一句没有犹豫的应承。乔锦的宗旨就是,无论什么事,都先答应下来,当然……随机应变、临场发挥、即兴表演,这些都是必须的。 现在,她想若无其事,笑说一切都过去了,或许他和丹丹会很幸福;她也可以开始自己的生活,工作、娱乐、假以时日遇见个有好感的人谈一场恋爱。 然而包厢里一如当日般的噪杂环境,总让她免不了想起那一晚,时常会带着那一丝侥幸幻想遇见丹丹的那天,在厨房里他原本想说的会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会把暗恋变成两情相悦的咒语? 浅笑着摇了摇头,繁花甩开了那些扰人的事,摆弄起一旁桌上的菜单。 果然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面对客户、处理工作时,繁花可以高谈阔论,全然不怯场。只是这种场合,免不了还是有点难以融入。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吗?本还以为不要拒绝岚岚的邀请,也给自己机会去尝试接受其他男生,或许只要恋爱了才能真正把他忘记。 可听着耳边那些刺耳的魔音,她连保持微笑都很难。 也就是在她兴致缺缺,考虑要不要尿遁的时候,忽而有阵惹人心痒的歌声钻入了她耳膜。 不仅仅是那道被性感装饰过的声音太过诱人,繁花会去关注,更多是因为那几句歌词——“我的痴,我的真,要给多少才完整,只怕你不懂,我这样的人。非要等到爱远走,分两头,才知道多不舍你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悸动,或许是那个人唱得太过用心,让她无端认定这也是个藏匿着心事的男人。 繁花分神丢去一道注视,视线不偏不倚跌入对方那双炽瞳里。引火上身后该是什么表情,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了。脸颊火辣辣的烧烫、微张着的唇齿忘了闭合、分明已经安置妥帖的手一时竟不知该摆在哪。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乔锦!他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一个人? 她痴呆发愣的样子,换来了他的浅笑。乔锦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很懂得自娱自乐的人,但没想到她可以把周围人无视到这个地步。不管不顾那些个频频对她献殷勤、想搭讪的男生,连他的到来也压根就不理会,兀自支着头发呆。 乔锦没有出声去叫她,安分地待在角落里看了她许久,直到姚岚点了这首歌,又找不到人唱。如果早知道开开嗓子,就能勾来她的注视,他也不会闷声不响憋那么久。 相顾无言,谁又都不愿意率先迈开一步,俩人间的气氛就这么僵直着。姚岚看过不过眼,试图打起了圆场,“哇!谁点的歌?心机好重,居然点男女合唱的歌?这歌好听哇,别糟蹋,乔锦你唱你唱。” 机会是摆在面前了,可总有些坏事的人出来搅和。 “我点的……”就在繁花身旁,有个男生已经握着话筒,尴尬地抬了抬手。 “咦?你看上谁了?”姚岚咄咄逼人地追问。 那个男生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从姚岚手中夺过另一只话筒。很显然,姚岚猜得一点都没错,他的确是心机重,瞄准目标了,众目睽睽下他挤不出话,索性直接用行动证明。 于是,繁花就这么错愕地看着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男生不由分说地把话筒塞进了她手里,脸色潮红,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偏偏又讲不出话。 “没关系,我陪你唱好了。”繁花歪过头,看着他,觉得好笑,又觉得有那么几分亲切感,仿佛在照镜子般,见到了之前的自己。 乔锦错愕了刹那,没想到她会一反刚才漠然的模样,突然就变得来者不拒。这算什么?故意气他吗?他知道有不少误会摆在中间,她就算想闹别扭摆姿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能不能至少先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他回过神,耳边充斥着“广岛之恋”,那个男生的歌声他不予置评,也没心思去听。轮到繁花的时候,乔锦才抬起轻眯成一条深邃缝隙的瞳,紧睨着她。 这是乔锦第一次听她唱歌,那种浅浅低吟的调调带着淡淡颓靡,很好听,每一个音都准准扣住他的心,让他不自觉的眉心越蹙越紧,看着她漂亮的唇一张一合,不经意间的性感姿态凝成一股气息,隔空袭向他,酥麻的感觉萦绕在喉头。 猝然的,他站起了身,在一堆诧异费解的目光中,乔锦咬着牙,嘴边线条崩得很紧。 在繁花唱出“爱过你”三个字前,他忽然伸手拉起她,带着几分阴沉的目光觑了她片刻,随即便拉着一脸茫然的她跨出了包厢。姚岚似乎说过追女人不能太强势?要循序渐进让对方慢慢体会他的真心?啐,他没空理会那些告诫,只想立刻把她带走,不让旁人染指。 【十二】 乔锦的眸色很凉,手却出奇的暖,在初冬的季节里,被他就这么牵着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会有一股熨帖感烫印着心扉。起初被他拉出ktv时,繁花是茫然的,没有余地拒绝;然而走了那么长一段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招牌都早就被抛在了身后,她无法再用被动来自欺欺人。 蓦地停下了脚步,她垂眸看着彼此交握的手,企图想要抽回,却反被他更用力地握住,“放手!会痛!” “放了就轮到我痛了。”乔锦脚步未停,目的也不明,只想拉着她走下去。肉麻的话从唇缝里钻出,连他自己都颤了下,可身旁女人却似乎无动于衷。 “我想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没有人知道繁花是在极力让自己冷静,不要再被他影响。她没兴趣做第三者,更清楚自己没有资本去和他的旧情人争,即便是撇开那些大多数男人都在意的外在条件,他的丹丹那么多年,又岂是她能只身颠覆的? “我送你。”他转眸瞪她,脱口而出,更诧异于她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种淡漠的态度就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碰巧一同走出了包厢,到了岔路口就该尽早分道扬镳。 “不用。”她不敢抬头,怕一对上他的眼就会泄了底气。 闻言,他气息一窒,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她这样逃避了,可这一次乔锦品尝到的滋味很不同。她不再唯唯诺诺,那种疏离客套的姿态,透着满满的不在乎。他伸手,有些粗暴地捏住她的下颚,逼她抬头正视自己,“我有那么可怕吗?是听多了他的甜言蜜语,所以觉得自己已经今非昔比了吗?也不屑再和我这种做朋友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她鼓足勇气,用力挣开他的钳制,紊乱不匀的呼吸还是透露出了她的局促。 乔锦的话在她听来就是一种讽刺,是在讥诮她的不自量力吗?无论她怎么努力改变,甚至不惜去迎合他的喜好,到头来仍旧是入不了他的眼,也始终只配站在局外,欣赏他恋爱。不屑?呵,她有什么资格去不屑,难道看不懂她只是不敢了吗?繁花别开头,也转开了视线,一肚子的话回荡在唇齿间,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暗恋本就是一个人的事,甘也好甜也好,都只能自己咽下。 良久的沉默后,乔锦扫了眼被她推开的手,冷空气覆盖了那抹短暂温热。他挑起眉梢,眸色黯淡,咄咄逼人地回道:“我也不懂你到底在躲什么?!” “我……我……”她张嘴,言辞在唇间过滤吞吐,最后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我也是有自尊的。被你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会难过。如果……如果你还是个男人,那放不下郭丹就、就别来招惹我……” 一盆盆的凉水当头浇下,乔锦逐渐被逼入狼狈的境地,直至听闻这番话,他才总算舒开了眉心。原来她是在介怀,而非对他无感。可他看起来就那么没有安全感吗?很像脚踏两条船的人吗?如果是,也不会坚持要和郭丹把话说清,才站在她面前了。 扬了扬嘴角,他不着痕迹地靠近她,唇微张,含着一丝笑意,“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啊?”她木讷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可以丢出些让她猝不及防的消息。 “我放不下的人是你。” “……”繁花无言以对,惊大过于喜,不断颤动的心尖让她觉得就像是有人拼命在往她胸腔里塞东西,闷闷的感觉填满了所有的思绪,脑中随之变得一片空白。 她仰着头,眨了几下眼,只瞧见乔锦的脸慢慢占据了她整个瞳孔,越来越近,直到一股凉凉的感觉覆在了她的唇上。 他在吻她?! 陌生的舌尖试探性地沿着她唇瓣轮廓而过,繁花傻乎乎地想说些什么,可唇才微启,就给了乔锦更深一步的机会。温润的舌灵活地溜入了她口中,轻柔的舔舐渐渐被一股狂肆所取代。 “唔……”理智回归,繁花试图想要逃开,可乔锦似乎比她设想得更周道,落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力量的悬殊差距,让繁花只能无奈地挥手推拒,可看起来非但是成效颇微,更像是种调情。 对于乔锦而言,这恐怕是他迄今为止品尝到的最为生涩的吻了,滋味不算好,甚至堪称狼狈,但她的无措却像是团火,烧得他欲罢不能。最初的浅吻被占有欲吞噬,触碰到她柔软的舌后,他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要她…… 让乔锦没料到的,繁花的温顺只是表象,等她被激怒开始张牙舞爪时,那股威力是不容小觑的。推不开,她就索性用咬的,硬生生把这浓情蜜意的吻演变成一场血腥。 一阵吃痛后,他品尝到了一丝仿若铁锈的味道,是血。 这女人竟然毫不留情地用力咬他的唇,痛神经的觉醒,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指腹轻擦过唇瓣,看着那一抹淡淡血色,乔锦苦笑,“真不懂浪漫。” “是你不懂尊重我!”繁花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怒目圆睁,狠狠瞪着他。 “……”是要怎样才算尊重?乔锦以为他们应该是处在两情相悦的境况下的,为什么不能吻?为什么就不能吻完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纠结了片刻,他猜想,或许她更注重形式?那好吧,他认输,“好吧,我喜欢你,想做你……男人。” 犹豫了片刻,乔锦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男人,呵,或许以她的修养会觉得有些粗俗?可他再也找不到更适合的词了,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男朋友而已。而是奢望可以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以一个男人的姿态站在她身边,让她依靠。 “你、你喜欢我什么?”一波又一波的惊愕,需要时间去沉淀,然而现在的繁花脑中已经乱成一团,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整理。他是在表白吗?她应该开心吗?为什么和她幻想过的滋味差那么多? 是真的喜欢,还是和郭丹结束了所以迫不及待想找个人填补空缺?而她又刚好够听话,不需要费心费力去哄,随传随到地徘徊在他身边。 “你煮的东西很好吃,温柔贴心够可爱,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安心。”喜欢什么,这着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乔锦理不出答案,也不擅长说那些没多大意义的甜言蜜语。 “只、只是这样吗?”繁花想听的不是这类赞扬她品行涵养的话,好像读书时代老师写的评语,平铺直叙到抓不住重点。又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听的是什么,只是一种压抑太久的自卑在爆发吧,怕他只是在冲动、怕他会突然后悔、怕尝过甜头之后也更痛彻心扉。 因噎废食,也不失为一种生活方式。 “不然还要怎样?”乔锦满脸的困惑,以为已经足够了,他的整个世界都任由着她来左右了,这还不算爱吗?想着,他忽然轻搂住繁花,微笑着,耐心十足地配合起她的别扭,“或者,我们来看天意?” “怎么看?” “从这里走到路口,如果没有车迎面开来,我们就注定是分不开的了。” “……好。”想了想,繁花应了下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路牌。思南路,算是这座城市里比较繁华的路段了吧,现在也才九点多,怎么可能从路尾到路口没有车迎面驶来呢?也好,既然是他自己提议的,那就一起听天由命一次吧。 可是此刻她却觉得好长好长,仿佛永远走不完似的。路口的红绿灯分明就在不远处闪烁,不远了,每一步她还是迈得格外揪心。只要一感觉到有车灯的光芒,就禁不住屏息静气,看清只是身后驶来的车后,她又会狠狠松口气。 结果究竟怎样,尚还不能预料。可这种心境已经足够让繁花体会到了自己的义无反顾,她不在乎了,不管不顾乔锦究竟是为了想和她在一起,哪怕这一次爱会很痛,她也想试一下。 好多次,她都想要开口中断着变数重重的赌约。 他却笃定地紧握住她的手心,含笑奉送上一句自信满满的话,“走下去,你看不到我爱你,老天看得到。放心吧,它会帮我的。” 帮?每天都多少善男信女等着老天来帮,它那么忙,哪有空帮他们啊! 可直到,她的脚步落在了路口晃眼的斑马线上…… 繁花错愕地转头,满眼都装着不敢置信。这个时间,夜生活刚开始的时间段,这条路上竟然会没有车迎面开过来?! “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十三】 是啊,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繁花以为尘埃落定了,她的暗恋善始也善终,可她忘了,她从来都不是那一类会深得老天眷顾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通突然而至的电话截断了她所有的话,也让一切幸福戛然而止。 那是她妈打来的电话,手机里传来了一阵抽泣声,惊出了繁花一身冷汗。 最终,她妈也只说了一句。 ——快来医院,你爸不行了。 初冬的风仿佛变得格外刺骨,繁花脸色渐白、瞠目结舌,站在这个刚才还载满幸福的路口,眼下却觉得茫然,映入眼帘的灯火阑珊模糊了她的视线,是梦吧?前半夜美梦、后半夜噩梦……很快,很快就会醒了吧。 “怎么回事?”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乔锦不禁泛起担心。 “医院!快送我去医院!”繁花不得不逼自己去清醒面对,蓦地震回神,一反平时温吞文静的个性,冲着乔锦喊道。 他没有再细问,猜想能让她如此失态的一定不会是小事。 等到了医院,繁花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躺在她面前正在输点滴液的男人是她爸没错,可那副脸色煞白,费力睁着眼启唇想说话的模样,紧紧揪住了她的心。不是梦,她爸看起来真的是糟糕透了。 “怎、怎么会这样?”她好像听见了世界轰然崩塌的声音,失神走出病房,静看着坐在医院走廊凳子上泣不成声的妈妈。繁花忍着泪没有哭,还拼命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不……不知道,你爸他……他一早就说头晕,让他来医院检查又不肯……非、非要去上班,还要去见客户。听客户部经理说……喝了几杯酒,就、就倒下了……”颜妈妈手里握着张已经皱得几乎只剩纸屑的纸巾,为了在女儿面前维持坚强,不断地想将泪擦去,可哽咽抽噎的声音仍旧是掩不住。 繁花眼眶一热,越是看着她妈不想让她担心的样子,就越发觉得心酸。也只有转开视线不去看,她才能让自己镇定些,“那现在医生怎么说?” “高血压引起的,刚做了脑ct,在等结果……” 什么是脑ct,繁花压根不懂;高血压原来也能演变得那么严重吗?双手紧握成拳,她死咬住唇,逼自己不准哭出来。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时,除了震惊竟然完全都帮不上忙。 “繁花,你、你爸要是有个万一……我们两个人以后要怎么办……”女人无助的时候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哪怕眼前只是跟小小火柴,她都能视作浮木般紧紧抓住。就好像现在的颜妈妈,脸色苍白地攥住自家女儿的手,明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出来让孩子心烦,可现在的她找不到其他支撑点了。 “没事的,没事的,爸不会有事的。”繁花蹲下身,颤着下颚,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滚落。她转而抱住她妈,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没用,“爸爸那么厉害,怎么会有事呢?何况,不是还有我嘛。” 繁花说得很没底气,无论是谁都能听出这不过是种安慰。有她?有她又有什么用?她能帮上什么忙吗?爸爸公司的事她不懂、医学上的事她更是不清楚,除了说些起不了多大作用的话,还能怎样。 有双手忽然落在她的脸颊上,指腹轻划过,替她擦去了那些已经变凉的泪。繁花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顺着那双手抬起头,才想起身边还有乔锦。看得出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却仍抛给她一道牵强笑意,用唇形无声地说道:“还有我呢。” 她稍稍觉得好受了些,原来有时候精神寄托也很重要。 但乔锦给她的远不止精神寄托,等到颜妈妈的情绪平复了些许后,他看了眼腕表,已经快11点多了。他走上前,又递了张纸巾给颜妈妈,斟酌了片刻口吻后,才说道,“阿姨,你还是先去病房休息下吧,颜叔叔也需要人着。我和繁花去给你买些吃的,一会去医生那拿ct报告,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你是?”恍惚了许久,颜妈妈始终没注意到繁花并非一个人出现的,直到乔锦出声,她才投去注视。若换做以前,女儿带到她面前的男人,势必会让她先暗自评头论足打量一番,可现在她着实没这个心思了。 “是同事,我接电话时他刚好在一旁,又有车,我就让他送我来了。”怕乔锦会做一番详细的自我介绍,繁花抢在他前头解释道。 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妈已经够心烦了,如果这个时候让她知道这个人就是她一再叮嘱不要去接近的乔锦,只会让她情绪更乱吧。 “同事吗?”即便是情绪乱成一团,该有的思维能力还是在的,颜妈妈狐疑地看了眼乔锦,没打算在这种情况下计较太多,“那就先麻烦你了,我去陪她爸。我打了电话给江南,他应该也快到了,你们一会下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接他一下吧,我怕他找不到。” 接他是假,繁花听得出她妈想要强调的是“江南”。 她下意识地偷瞄了眼乔锦,见他仍旧噙着一丝微笑,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实上,她只是没能看懂乔锦的介意。颜妈妈的话中有话、繁花迫不及待撇清关系的行为,这些他无法不在意。只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礼貌的微笑过后,他点了点头,伸手将颜妈妈扶进了病房。病床上,颜爸爸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是透着痛苦。 怕繁花情绪再次失控,他几乎是立刻地把她拉了出来。 “你妈喜欢吃什么?”静默着跨进医院旁的便利店,乔锦才出声,故作轻松地问道。 “随便什么都行。”繁花无力地回答,撇了他眼,她张嘴,犹豫许久,“乔锦,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们最近……暂时别联系了。” 她不是笨蛋,自然明白她妈已经臆测出了个大概,只是现在没精力点穿她而已。 乔锦很难再维持住镇定,垂眸逼视着身边的女孩,他紧抿着的唇松了松,“为什么?” “你……你也看到了,我家现在这种情况……” “我可以陪着你。” “你能陪我做些什么呢?”她歪过头,轻声细语、有气无力。 她说得有口无心,更像一句感叹。但在乔锦听来,这话像绵里针,字字含针刺向他的软肋。诚如她所说的那样,以他的能耐可以帮上什么忙?无非也就是自以为是地待在她的身边,可她真的需要吗? 回想起来,由始至终繁花从未说过爱他,所有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想。 以为会跑那么远特地为他送一盒药就是爱,以为愿意为他进厨房就是爱,可他竟然忘了姚岚曾说过繁花对谁都好。像个悬壶济世的仁医,但凡有求就必应,她的好从来就不专属于他一个人,是他想太多。 “呵,也对,你需要的根本不是我。”逐渐回神,他自嘲一笑,口吻讪凉,想到了她妈口中那个很快就会到的江南,她会是在怕江南误会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繁花蹙起眉头,隐隐察觉到了他的话有弦外之音。 憋着气的乔锦也希望自己可以没风度、没气度地转身就走,如她所愿暂时别联系。可惜他做不到,放不开她的手,不舍得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无预警袭来的变故。咽完那些不爽,他逼迫自己拿出成熟男人该有的体贴、沉稳,“没什么,我们之间的事可以暂时不要提,就当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难道朋友有难,我能袖手旁观吗?” “那……谢谢了。”她撑了很久,告诉自己不要再哭,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但不知为什么,乔锦的话既不煽情也没有沉重诺言,却让她哽咽了。 “傻瓜,谢什么。要还的,等你爸身体好了,我有好多笔帐等着跟你算呢。”他笑着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后脑,感受着她柔软发丝在手心里的触感,心头颤了颤。 的确是有好多笔帐,比如她和江南之间的事是不是该给他一个解释?又比如是不是也该给他吃颗定心丸,让他知道这段感情不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十四】 对繁花来说,这是个很陌生的病。医生说可轻可重,复发率很高,想彻底治好不可能,就看怎么修养了。她爸的情况不能算是最糟糕的,失去了语言能力,做了几次高压氧舱,行动是能恢复,但也总不如前了。 没有生命危险,是该值得庆幸的;然而对颜家而言,这个结果仍旧如同天崩。 一家之主从此连开口说话都难,那公司怎么办?往后的生活来源怎么办?那些繁重的医药费怎么办? 消息传得很快,近来在繁花脑中回荡最多的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所有人都认定了,颜家的孤儿寡母已难成气候,那家只剩下空壳的公司也早晚会关门。先前的一些员工连番辞职,就连跟随颜爸爸最久的助理也走了;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全挤在一块来追讨先前的款项,按理那些都该是半年一结的。 如今没有资金可运转,还得不断支付医药费,以前来往很密的亲戚也都对她们避之不及。 颜妈妈终于是被逼上绝路了,只能卖掉房子,一部分钱还清了房贷,剩下的刚好填补公司空缺。像很多人预料的那样,公司草草结束了营业,应证了那句老话越是大的公司倒闭起来也越是快。 万幸的是,颜爸爸的医药费还不算太贵,至少在他们仅剩存款的范围内。 这是段兵荒马乱的日子,繁花几乎都不敢再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乔锦很听话,果然如她所说的最近都没来找过她。尽管如此,每天早晚还是会有问候关心的电话打来,有时候只要听着他的声音,繁花就觉得足够温暖了。 在姚岚爸爸的帮助下,他们一家搬进了一间二居室的租屋内。据说房子是姚伯伯朋友的,所以租金还算便宜。为了多赚点钱贴补家用,繁花又找了份帮其他婚纱影楼做后期的兼职,日子勉强还能过得下去。 可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了,颜爸爸的身体也有逐渐好转的趋势,颜妈妈自然是有空闲的心思关心女儿了。 “喝点参茶,别一直喝咖啡提神,对身体不好。”见繁花靠坐在电脑椅上,疲倦地转着脖子,颜妈妈递上了茶,体贴地帮她捶了两下肩。欲言又止了片刻,决定直逼重点,“那天陪你来医院的那个男孩是不是乔锦?” 闻言,繁花脸色一白,她开始后悔当初乔锦第一次出现在她妈面前时,为什么不干脆坦白交代了?总比谎言一直持续着,导致以后没有勇气坦诚,只好继续掰出更多的谎来圆。 好不容易这谎言编造地比圆规画出来的更圆了,没料,还是被她妈看出了端倪。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知女莫若母,繁花的反应就是给了颜妈妈最好的回答。她不动声色,沉了沉气,继续问。 “妈……”一声无力地叫唤,繁花试图想要解释。 却被她妈打断了,“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吗?你姚伯伯阅人无数,能让他那么不喜欢的男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妈,能不能别只听别人说?爸生病的时候,乔锦也帮了忙,他到底哪不好?”一旦真的爱上一个人,会义无反顾,即便是为了他和自己父母起争执,繁花都不觉得有丝毫的错。 “你才多大?谈过几次恋爱?你懂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的吗?” “我是不懂,可你又能确定比我更懂乔锦吗?” “你为了他跟我吵架?!”颜妈妈很难接受她这个向来以乖巧著称的女儿,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个男人跟她大小声。在她看来,愈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受乔锦影响,如果没有乔锦,繁花永远会是个讨人欢喜的乖乖牌。 “是你蛮不讲理。”繁花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口气稍有软化,不想她妈迁怒乔锦。 “不讲理?我这是为你好!你了解他多少?你们才认识多久?这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男人,把你玩死了你都不知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没有过去,你能不能别偏听偏信。” “那好,别说我不讲理,这个周末让他来家里吃饭。”颜妈妈像是做了某种重大决定般。 这算是退了一步吗?为什么繁花愈发觉得悚然了?皱了皱眉,她敏感地转头,“你想做什么?” “怕什么,你不是对他很有信心吗?既然你说我不了解他,那就请他来家里了解下。” 没错,她在怕什么?就算她妈给他难堪了,她也会陪着他一起承受。繁花做不到了为了爱情抛开亲情,孰轻孰重她懂得分辨,既然两难,那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试着努力两全呢? “好。”思忖片刻,她坚决地应承了下来。 见状,颜妈妈震了震,印象中这恐怕还是繁花懂事以来第一次那么固执。从前,她总是很听话,小至每天吃些什么水果大至高考时的志愿,她全都任由着他们安排,就连工作都乖乖地听从她爸的要求。 是女儿大了吗,懂得为了自己争了吗,还是说……那个叫乔锦的男生对她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甚至就算是和父母翻脸都在所不惜了? ------------------------------- 爱得越深就会越在乎,繁花没办法去计算她和乔锦间究竟谁投入得比较深,只知道她很在乎他的每一个感受,很在乎。给他发短信时,她总会在按发送前来回斟酌用词口吻,甚至还要校对有没有错别字;打电话给他的时间段,也都经过慎密寻思的,怕会打扰他的睡眠。 所以,像她妈因为反对而想请乔锦来吃饭这种事,她更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们的关系并未确定,突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当天的冲动会不会已经退去?是不是想跟她在一起的念头也淡却了? 没料到,乔锦对她的了解远超乎了繁花的想象,只是听闻她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心不在焉的口气,他轻易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等她把事情始末说清后,他也只是保持微笑,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中般。没有责怪,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句“第一次上门,给你爸妈送些什么好呢”。 这并非是场“丈母娘见准女婿”的见面会,而是场鸿门宴,这一点乔锦很清楚。假装若无其事,也只为了她。他不想繁花为了这些事心烦,一个被宠惯了的千金,瞬间失去了那么多,还要没日没夜地工作贴补家用,已经够辛苦了。乔锦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十五】 那顿“鸿门宴”的气氛,繁花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气氛并不算太坏,甚至还能堪称其乐融融,她妈对乔锦的态度也很客气。烧了一桌的好菜,吃饭时也只询问了几句他的家庭状况。繁花几乎怀疑她妈是不是被附身了,为什么前后差距会那么大。 然而事后,她才发现,是她庆幸得太早。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有些事并非要放在表面。仔细回想,繁花也只有有在吃完饭后,离开了片刻,待在厨房里洗碗。但似乎就是这“片刻”发生了很多事,她不知道她妈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之后,乔锦失踪了…… 发出的短信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打给他的电话,也始终都没有人接;尝试着去他家找她,那扇熟悉的窗户里也一直没有灯光亮起。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繁花逼问过她妈,还大吵过一架,结果一无所获。她妈就是铁了心不愿意再多谈此事,可言词间对乔锦的夸赞又着实让她一头雾水。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半个月,繁花每天过得行尸走肉,任由自己沉溺在工作中,以为借此就可以麻痹掉心痛的感觉。 然而,成效颇微。 就好像现在,全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了,只能离开。站在公司楼下,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下意识地裹紧外套,茫然地看着街头夜景,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跨。 成群结队的人流从她面前晃过,他们看起来都笑得很开心,有不少女孩带着可爱的帽子,偎在自己男朋友身边。她歪着头,才想起明天是元旦,难怪那么多人,都赶着去倒计时跨年吧。 牵着乔锦的手一起倒计时,会是什么感觉呢? 繁花忍不住去想,却又不敢想得太深。 手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她看也没看就接起,心想应该是姚岚打来的祝福电话吧。 “每天都那么晚回家吗?” “……”是乔锦的声音,开场白听起来很没头没脑。可繁花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讲了什么,当这道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时,她喉间发酸、视线模糊、心头像是梗着块石头,刺痛。 “想我吗?”他的声音还在持续。 尽管是透过手机,繁花却觉得那股温暖很真切。她迫不及待地点头,很快就意识到他看不到,转而忙不迭地张嘴,“想……” “我也很想你。” “你在哪?我想见你。”她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反而使得哽咽之意更浓了。 “我才发现,原来你公司附近有一条路,叫做锦绣路。” 他的答非所问让繁花意识到,乔锦就在她附近。 “也才发现,原来离锦绣路不远的地方还有樱花路、玉兰路、牡丹路……有没有繁花似锦的感觉?” 繁花似锦,她恍惚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禁溢出了一阵轻笑。 “你说,颜繁花和乔锦,是不是也注定应该繁花似锦?分不开了?” 当这句话在她耳边响起时,她的手机也随之滑落,因为有双她很是熟悉的手突然伸出,把她拉进了怀里。一个让她觉得很暖很契合的怀抱,属于乔锦的怀抱。她僵直了片刻,抿唇闭上眼,任由着积压在眼眶里的泪滑落,呜咽了声后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伸手紧紧圈住他的窄腰,脸颊轻蹭着他身上那件羊绒外套。 “我、我以为……以为你打算就这样消失了……” “我想再试一次。”乔锦声音喑哑地说道。 爱她很难,也真的是差一点就知难而退了,结果却是,不爱她更难。 他想,与其留有遗憾不如再试一次,试着像颜妈妈说的那样,给她下半辈子的安稳。 ------------------------------- 又一次跨进了乔锦的家门,繁花有久违又陌生的感觉。 之前几次的光临,他家总是很干净,一尘不染的样子,丝毫都没有“家”该有的味道。然而现在更没有,无数个纸板箱被堆放在客厅,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些家具。 这种景象,只让繁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要搬家?!” “嗯。”他没有否认,拉着她的手跨过哪些凌乱的箱子,兀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搬去哪?” “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这话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繁花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我答应你妈要给你幸福。”他顿了片刻,在考虑要不要把话讲明白。如果什么都讲出来,或许对她而言是种束缚,可私心在作祟,他着实很想向她讨一句承诺。 “那为什么还要走?”什么是幸福?繁花从未想过这种过于深刻的问题。就算是花心思去想,以现在的她看来,也无非就是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过来。”他坐在床沿边,惬意地躺靠在床背上,假装轻松地冲她招了招手。等到繁花听话靠近后,他直接伸手把她禁锢在了怀里,下颚搁在了她的头顶,只有这个姿势,她才会看不到他的表情,“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给你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别听我妈胡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些物质……” “可是我在乎,我不想你跟着我只是受苦。”他闭上眼低语,“还有,你妈很好,她比我们都理智,也让我渐渐懂得怎样才是真正爱一个女人。” 颜妈妈那晚对他说的那番话,很具有醍醐灌顶的效用。曾经乔锦以为,在经历过郭丹后,再听闻“爱情和面包”这种抉择理论,他会心凉不屑,即使再爱也会果断放手。 结果他还是放不开繁花,在兀自挣扎了那么久后,他才发现即使繁花从未要求过什么,但并不表示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一再放低自己的行为。颜妈妈说她并不反对他们交往,也不奢望未来女婿富甲天下;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可以不要受苦,即使繁花一再申明自己不在乎,可谁又能保证假以时日现实不会磨折掉爱情呢?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打算?”繁花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自小就被父母宠在手心。以至于近来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几近崩溃。她从不知道现实原来那么无奈,爱情原来并非两情相悦就是结局。好不容易,她逼迫自己压下心酸,冷静地审视他们的未来。 可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一片空白,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们的确是没有未来。一场爱情如果抱有得过且过的想法,真能长久吗? “能不能等我三年?三年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放手,我不怪你。”这也是他给颜妈妈的承诺,严格来说,她的确是个好母亲。因为女儿喜欢,所以她不想阻扰;但又不舍女儿委屈,所以她定了三年,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闯,她甚至愿意动用曾经的人脉帮他打造基础。 “三年……”她怔怔地喃喃自语,不敢想三年会发生多少事,更不敢想如果他没有回来是不是真能放手,“你就不怕我变心吗?” “怕。”乔锦直言不讳,没有丝毫隐瞒,就是因为怕失去,他才会在走和留之间犹豫了那么久,“但不是都说人生就像一场豪赌嘛,如果赢了柳暗花明,如果输了……有这么一段记忆,也不错。” “我等你。”她愣了须臾,转头回了他一道微笑。的确是豪赌,那她是不是也应该下注? “……”她会答应乔锦不意外,意外的是她的笑容。好像他们刚有交集时一样,那种清澈透亮的笑,颤得他心头阵阵酸楚。 “嗯,等你赚了大钱回来娶我。”说着,繁花弯起嘴角。 灿烂笑意让乔锦也不自觉地跟着笑,她的口吻天真眼神天真,好像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生离,又好像三年不过是眨眼瞬间,对于她而言不会有任何改变。恍惚地看了她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神,又一波惊讶袭来。 她的唇忽然覆盖而下,带着乔锦不敢置信的激情,甚至没有丝毫前戏,舌尖大喇喇地撩开他的唇瓣,勾住他的舌。这是繁花第一次主动吻他吧?那种近乎掠夺的姿态,是乔锦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拿捏得出的。 这个吻逐渐深入,繁花索性起身跨坐到了他的腿上,手腕紧紧攀附着他的脖子。由始至终,乔锦都处在被动状态回不过神。直到,一阵酥麻从耳垂边蔓延开,他才眯起被本能晕染过的瞳,钳制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更进一步的行动,“你在玩火。” “我想要你爱我……”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覆着隐形眼镜的瞳孔愈发迷离。 酥麻糯软的请求自她那张漂亮的唇间飘出,震得他喉结轻动,像被丢进了火堆里煨炖。 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推开她,然而手却像被人抽去了筋般,软得使不出一丝力道。只能难耐地看着她俯身,不安分的手轻易挣开了他的禁锢,窜入了他的衬衫里。 “繁花……”这些撩拨带着生涩,偏偏恰如其分地点燃了他的欲望。理智仍旧残留着几分,他开口,无力地唤她。 “我爱你。”她没有停,动作有些急切地拉扯掉他的外套,微凉的唇印在他的胸前。 “我知道。”乔锦闭着眼,决议放纵,任由感官支配自己的行为。 “所以只想把自己给你……”她没办法想象,过了今晚,假使再也无法遇见,来年或许会因为各种无奈仓皇披上嫁衣,把自己给了某某某。除了乔锦,又有谁配得到她珍藏了那么多年的东西。 “嗯……”浅应更像是种吟哦,从他的肺腑溢出。 乔锦从未觉得自己那么懂她,懂她的义无反顾、懂她的孤注一掷,她是再拆毁自己所有的后路。初夜给了他,从此,他便是她第一个男人,在她心底烙了印。那……三年,又怎能不去等? 他没有再推开繁花,反而一反刚才的被动,起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心轻覆住她的眼,是时候换他来伺候她了。就算事到如今,她愿意给,他就敢要。乔锦不怕背起这种责任,因为从未想过要辜负。 【尾声】 初夜对于其他女人的意义是什么,繁花不清楚,可她知道对于她来说就是三年的等候。 三年,会发生多少事? 这是繁花当年常在想的问题,如今都有了答案。 她慵懒地靠坐在某家ktv最大vip包厢的沙发座上,转头看向透明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卷发、素颜、黑白色调的干练职业装,隐隐有些岁月的痕迹刻在了她的笑容间。这就是现在的她吧,说不清好与坏,按照江南的话讲就是变成熟了变漂亮了,偏偏还是不够世故,但幸好足够圆滑。 也是啊,倘若不够圆滑,又怎么能帮江南管理公司呢? “喂,你又心不在焉了。今晚是我告别单身的派对耶,麻烦能不能卖个面子专注点啊!”想得正入神,岚岚带着微醺的声音从耳畔飘来。 繁花好笑地转过头,看着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唔……那就祝你新婚快乐。” 虽然是祝福,可依旧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姚岚不爽地撇了撇嘴,不放过调侃她的机会,“哦哦,你是不是看我终于要嫁了,也开始着急了?” 闻言,繁花弯起嘴角,笑得很婉约,“急有用吗?又没人要,哪像你们,个个成双成对的。” 她状似埋怨,心里却替他们开心。周围每一个人都很好,岚岚就要出嫁了,新郎是个机长;江南也在去年结婚了;她爸的身体逐渐稳定,能说些简短的日常用语了;她妈这些年苍老了不少,不过好在生活越来越好。 而她……感情始终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缘分没有到,还是早就过了。 “啐,你少来了,多少男人追你,是你自己不要。”姚岚没好气地回道。 “没感觉怎么要啊。”感觉?呵,很微妙的一种东西,她想,恐怕再也不可能有当年的感觉了。 “呐,别说我不够意思,今晚我找来的男人都是我们航空公司里最优质的,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让你看上眼的。随便挑,别客气。” 她的口吻很大姐大,逗得繁花发笑,好像面前摆放着的全都是写青菜萝卜,只要成色好她就可以往篮子里丢。记忆里,好像有个人警告过她,别拉到篮子里都是菜?无论看上了谁,都要等着他来审核? 说过这话的人是谁,繁花很清楚,可她只是笑着摇头,不愿意想起。 直到有阵歌声飘来,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那是道很好听的嗓音,醇厚性感,很像始终活在她回忆中的那个人。繁花猛地抬头,朝着那人看了过去,碰巧撞上了对方打量的眼。 “你喜欢这首歌?”陌生男人顿了顿,客气地笑问。 “这首歌叫什么?”她回过神,逼迫自己恢复冷静。 “恋上另一个人。” 繁花微张着唇,视线找不到焦点,定定地落在电视机里的字幕上。 很多年前,在她想要放手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她耳边唱过“恋上一个人”,歌词似乎是“非要等到爱远走,分两头,才知道多不舍你走”?记不清了,这些年,她再也没敢听过这首歌。却没想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会再听到有人在吟唱“恋上另一个人”。 这种滋味着实很难形容清楚,恍如隔世,她低头怔看着手机上系着的那条手机链出神。指腹小心翼翼地轻擦过那只丑娃娃,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和从前的他。已经那么久了,这只娃娃变得越来越丑,还有不少线头露了出来,可繁花依旧没舍得换。或者只是觉得,偶尔看看也好吧。 “怎么不说话?” 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被扰得回了神,“什么?” “我是说等下要不要喝杯酒放松下?” “不用了。”繁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和当初如出一辙的画面,记忆是被勾起了,可感觉仍旧在沉睡。 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男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倨傲地撇了撇嘴。见状,姚岚无奈地凑了上来,以打圆场的方式又近乎感慨地说道,“你该不会是还在等他吧?” 繁花没有说话,兀自低着头。 “得了吧,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呢?他那种人,如果没有成就,是断然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如果有了成就……唉,古往今来,有多少悔教夫君觅封侯的事。” “他不会。”繁花没有想过那么多,甚至可以说不言悔。 她只知道曾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乔锦不会辜负。这三年,不过就是各自奋斗,用以证明在现实面前纵然爱会变得渺小,乃至不堪一击,但未必就只有劳燕分飞这一条路。她说过等他三年,所以静静地心无杂念地等,如果逾期,那……就该轮到她去找他了。 “你到底哪来的信心啊,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哇?” “不知道,也许还真是注定的呢。” 这云淡风轻的话,惹得姚岚直翻白眼,“得了吧,注定什么呀,别又跟我提你们思南路的那场赌约哦。都跟你说了多少,思南路是单行道!会有车迎面驶来那才叫奇怪!” 看她那副激动的样子,繁花不禁大笑。的确,这些年她还知道了一件事,思南路原来是条单行道…… 忽地,包厢的门被推开,有个服务生抱着一个偌大的包裹走了进来。很大,也很薄,看起来像是一幅画。 安静了片刻,大家都在面面相觑,身为主角的姚岚好奇出声,“不会吧,有大礼送?” “请问一下,有没有一位叫颜繁花的小姐?” “嗯?”被点到名,原以为事不关已的繁花也困惑了。 “有人拖我把这个给你。” 在一堆闪烁着好奇光芒的目光下,繁花伸手接过那件神秘物品,翻来覆去端详了片刻,才动手拆开。 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繁花随之愣住,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错愕、震惊、悸动……最后她只能伸手捂住嘴,生怕会哭出声。 这不是一幅画,而是由很多张照片拼凑起来的,很大。那一张张照片都是些路牌,蓝色底白色字,普普通通的路牌。触动到繁花的是那些路名,思南路、甜爱路、幸福路、锦绣路、牡丹路、玉兰路……那些满载着属于她和乔锦记忆的路名。 他说过的,不知道他们之间能不能繁花似锦? 他还说过,从这里走到路口,如果没有车迎面开来,我们就注定是分不开的了。 在她的眼泪穿过指缝的同时,手机的短信铃声响起,繁花失神地按下读取键。 即便是不去看那窜号码,那一行字仍旧狠狠地击穿了她三年来伪装出的坚强…… ——我有钱了,你回来吧。 是乔锦,他回来了。一诺千金,如约而归。 繁花破涕而笑,三年没有白等,她庆幸自己当年的孤注一掷,赢来了一场童话结局;庆幸自己没有许错人,没有停止过付出。 更庆幸……原来即使参杂了那么多无奈又残酷的现实,他们的爱依然还能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