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吃货王爷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清早就听到这么触霉头的话,左思鸢不禁眼神一冷,不疾不徐地走到前厅站定,她先用余光打量了下四周。 好在现在是早上,前厅里只有零散几个吃早茶的客人,还不至于造成太大影响。 「小姐。」茶香眼尖地第一个发现了她,急忙跑到她身边。 左思鸢看她眼圈都气红了,看来在她来之前,茶香没少受这女人的挤兑。 「你还舍得出来呢?」成英抱臂于胸,下巴倨傲扬起,就差拿鼻孔看人了:「原来这就是堂堂鸢月楼对待客人的态度,我今儿算见识了。」 左思鸢不打算自降身价跟这种人撕扯,她上前一步:「方才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她顿了顿,看了眼茶香:「既然郡主是来用饭的,那就先请到楼上雅间去吧。」 茶香闻言有些愕然,呆呆地看向她。 「还不快去。」左思鸢又催促了一遍。 「不必了。」成英自嘴角逸出轻哼,纤细的手指往左思鸢身上一指:「就你带我们去吧。」 左思鸢心念微转,要说成英是专程来吃饭的,连她都不会信,这小丫头无非又是闲来无事可做,专门来挑她的刺的。 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左思鸢淡淡一笑:「没问题。」 她才懒得跟这种人一般计较。 没成想,她才刚一走进成英,成英便立马抬起袖子捂住口鼻,跳出三尺远:「你身上是什么味儿啊?」 左思鸢柳眉一蹙,她是刚从鸭棚出来不假,但她又没亲手抓鸭子,怎么会有怪味。 还没等她解释,成英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她衣裳上沾着的几根羽毛上:「啧啧,左思鸢,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李府少奶奶,怎么一点也不庄重,跟个农妇没什么两样。」 说完她好像还嫌不过瘾,又朝李端看去,声音瞬间变得娇滴滴的:「你说是吧,李郎?」 闻言,在旁边安静许久的李端愣了愣,支吾着不敢回答。 左思鸢看在眼里,暗自冷笑,这娶了郡主,在人家面前就得自称奴才,也不知道自持甚高的李端能不能受得了这个。 她目无波澜地看着他,一点儿都不为这种状况感觉难堪。 李端的眼睛对上那双澄澈眼眸,莫名呼吸一窒,不由得内心柔软了下来。 「成英,我们先上去吧。」 他不动声色地解着围,成英却越发盛怒起来。 「我在问你话呢,你说她到底这样,跟个村妇有什么区别?」 成英的音量蓦地调高八度,殊不知现在在他人眼中,她倒像个站在家门口骂街的村妇。 左思鸢微微敛目,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 李端无奈,只好点头附和:「没什么区别。」 成英听了这话,立即喜笑颜开,毕竟贬低左思鸢一向是她的爱好。 「楼上请。」左思鸢低眉浅笑。 碧珠来到前厅时,已没了成英和左思鸢的身影,倒是茶香紧紧抓着条抹布在擦桌子,眼神凶狠得倒像是在磨刀。 「别擦了,再擦油漆都要掉了。」碧珠上前,拿走茶香的抹布:「小姐呢?」 茶香被气得眼圈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索性朝楼上瞥了一眼。 碧珠诧异道:「你怎么能让她跟小姐共处一室呢?!」 茶香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气鼓鼓地在桌前坐下:「是我没用。」 雅间里,成英坐在桌旁,一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突然,她讥笑一声。 「这墙上画的是山水,你摆个宝石盆栽做什么?」 说着,她缓缓起身,缓步至屏风面前:「这屏风上写的什么字儿,哪家作坊门口捡的?」 她说这话,左思鸢只当是乌鸦叫了,倒是李端还妄图替她说话:「饭店的装饰,哪里比得上家里呀。」 「难怪是村妇开的店面,就是上不得台面呢。」 成英微笑着下了结论。 左思鸢维持着嘴角的僵笑道:「二位想吃什么就招呼伙计,我先去忙了。」 「慢着。」成英眼风凌厉:「我就点名要你帮我们上菜了,怎么着?」 左思鸢的手藏在衣袖中缓慢成拳。 看出她不自然的表情,成英故意笑道:「你不愿意?」 想激怒她碰瓷,没那么容易! 「当然不是。」左思鸢嘴角缓慢挑起微笑,宛若一朵芍药花迎风绽放:「只要给够服务费,什么都好说。」 成英嗤笑:「我乃堂堂郡主,怎会差你这点银两。」 左思鸢心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如此想着,她把菜单递给成英:「这是本店菜谱。」 「不必了。」成英眼里浮起算计,她缓缓用手指在桌上敲着,蓦然轻笑:「我要一只荷香糯米鸡,一份田螺盏,白灼甜虾,还有蟹黄包子。」 说完,她慢悠悠从袖里抽出手帕,一脸嫌弃地擦手:「先这么着吧。」 「可是郡主。」左思鸢颊边梨涡渐深:「你说的可都是夏季的时令菜,现下天寒地冻的,我上哪去弄原料呢?」 成英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让你去你就去,我又不是开餐馆的,倒来问我?」 左思鸢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压根就不是正经来吃饭的。 第2章 「对了。」成英眼珠转了转,又说:「既然你说夏天,那再上个西瓜拼盘,一份酸梅汤好了。」 左思鸢心思微转,便一扫方才的阴郁神色,笑容轻快:「好的,马上来。」 合上雅间的门,她脸上笑容渐渐褪去。 茶香跟碧珠早在楼梯转角处候着,见她出来,纷纷迎了上来:「小姐,怎么样?」 左思鸢嘴角一挑:「荷叶,田螺,蟹黄,这位大姐还真知道怎么折腾人啊。」 「这太欺负人了。」茶香愤恨道:「我们别做她这单生意了,这大冬天的上哪弄这么些东西啊?」 碧珠不动声色地看了茶香一眼:「要是不做这生意,以她的性子,会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的。」 左思鸢思忖片刻,忽地眼中精光一轮,唇梢扬起笑意:「你们别操心这个了,好好把前厅的生意顾好。」 说罢,她便朝后厨走去,并不多做解释。 只留下满面愁容的茶香跟碧珠站在原地。 「这可怎么办呀。」茶香一边发愁,一边不忘狠狠朝楼上瞪了一眼:「为什么她总要跟小姐过不去呢?」 碧珠微叹一声:「你且宽心吧,她屡次三番挑衅,有哪次小姐落了下风?」 「倒酒。」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沉稳悦耳的男声。 碧珠给茶香递了个眼色,茶香哎了一声,拿起酒壶朝前厅走去。 上好的花雕倒进月白的瓷盏里,再配上那双白嫩的手,霎是赏心悦目。严飞徐徐抬眸,看向茶香,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不觉和缓些许:「茶香姑娘。」 一看来人,茶香心里咯噔一声,手腕跟着一抖,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桌上。 她忙抽出抹布去擦,小脸憋得通红。 严飞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好酒。」 说罢,他自顾自自斟自饮,一饮就是好几杯。 茶香微微傻眼,他可还什么菜都没点呢。 「你悠着点喝吧。」她支支吾吾着,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严飞故作姿态地叹气:「我遇上点发愁的事儿。」 「什么事儿啊?」 严飞又不言语了,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欲说还休的样子勾起茶香无尽的好奇心:「你快说呀!」 严飞放下酒盏,转而抬头盯着茶香的脸看,直到她脸颊的红晕越发明显。 茶香想了想说:「再不然,你就跟端王说,他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严飞摇摇头,提起端王更是愁眉不展:「你还别说,这件事儿就是跟王爷有关的。」 跟王爷有关?难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茶香顿时急了:「那你快说呀!」 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严飞朝茶香勾勾手指,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左思鸢敲开楼上雅间的门。 「郡主,您要的菜都已经做好了。」 「哦?」成英没想到她真能端出菜来,不由兴致大涨。 左思鸢给身后周小三使了个眼色,他立马端进几个盘子来,每个盘子上面都罩着个铜盖子。 「这是荷香糯米鸡。」左思鸢指着第一道菜。 成英一看,冷笑顿时漫上唇角:「不对吧?既是荷香糯米鸡,为何不见荷叶?」 说罢,她又朝其余几道菜望了望,更是柳眉倒竖:「我要的田螺盏呢?」 「这就是田螺盏中的螺肉啊。」左思鸢镇定自若地回答。 能在这大冬天把这些原料全都弄来,哪怕是天上的神仙只怕也很难做到,成英不信邪地尝了几口,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荷香鸡虽然不见荷叶,却满满都是荷花清香,而这田螺肉无论从口感还是形状,也都无可挑剔。 细细嚼来,齿颊留香,但凡是个味觉正常的人,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菜做得难吃。 成英把筷子放下,干咳两声:「我要的西瓜和酸梅汤呢?」 左思鸢又看周小三一眼,他立即会意,揭开剩下的盖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成英看着那盘浇了红色酱汁的纯白瓜肉,满面怒意:「我要的是西瓜,你听不懂人说话不成?」 尖利的嗓音直冲耳膜,周小三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解释:「郡主说得没错儿啊,这就是我专门上西市给您买来的瓜呀。」 他指了指一旁的汤盅:「这是我在药店抓来的梅干熬的酸梅汤。」 成英勃然大怒:「合着你们就是这么欺瞒顾客的?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去!」 「郡主且慢!」站在一边噤声许久的左思鸢突然开口:「我们上的菜哪道错了?」 「你这根本不是西瓜!」成英指着果盘,满脸狞笑:「我要的是夏天的西瓜。」 她话音刚落,不小的雅间里顿时充满偷笑的声音。 成英看了看四周,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荒唐,心虚地闭上了嘴。 「郡主。」左思鸢声音泠然:「你不会是想把这套说辞告诉知府吧?况且你点的时候,可没指明是哪种西瓜。」 第3章 「你……」成英愤恨地指着左思鸢,半晌,她咬牙道:「就算是这样吧,这荷香鸡跟田螺盏又如何解释?我好像不记得我有看到荷叶跟田螺壳吧?」 左思鸢下意识蹙了眉。 「干嘛?不说话了?」成英得意洋洋地笑着:「连皇亲都敢欺瞒,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此时,传来几声干笑,周小三笑道:「郡主,考虑到您身娇肉贵,这些粗鄙之物,都已经扔到后厨去了。」 「是吗?」成英笑出声来,把刀锋般锋利的视线转到左思鸢身上:「带我去看看吧。」 左思鸢面容一冷,面对几次三番的故意找茬,她的耐心几乎要被消耗殆尽了。 大不了就真跟她理论理论。她暗下决心,正要上前一步,却被周小三抢先挡在身前。 「既然郡主这么有闲情逸致,那就这边儿请吧。」 他满脸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成英倨傲地站起身来:「李郎,我们走。」 后厨是断然没有这些东西的,左思鸢心底一凉,忙对周小三使眼色。 而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带着成英跟李端就朝后院走去。 他们先在后厨转了一圈儿,果然一无所获。 成英冷笑:「左思鸢,你到底耍的什么花招?」 周小三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我记得给扔到小厨房去了,郡主,劳烦您再跟我过来一趟。」 成英满脸的不耐烦,然而还是跟在周小三身后,走到另一间屋子前。 这不是……左思鸢的脸色越来越黑,瞪向周小三的眼神越发凶狠。 他一个人不想要命了,还要搭上整个鸢月楼不成?! 「就在里面了。」周小三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成英自嘴角逸出轻笑,一把推开周小三,推开木门—— 那扇门一开,几颗鸭蛋顿时从天而降,砸到成英脸上。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见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鸭子,扑棱着翅膀,乌泱乌泱朝门口扑来。 成英转身要逃,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上,地面沾满蛋液和鸭粪,滑得根本站不住脚。 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顿时不计其数的鸭子爬到她的头顶,又尖又硬的鸭嘴在她身上胡乱啄着,撕扯着她的头发跟衣裳。 而一旁的李端也没好到哪里去,正深陷鸭群不可自拔。 左思鸢立在门口,听着里面时不时爆发出杀猪般的叫喊,心惊胆战之余不由得有种报复的快感。 周小三则肚子都笑痛了,不一会儿,鸭棚的门被踹开,从里面跑出两个人来,脸上、身上、到处沾着鸭毛,和混合着的不明液体,哪里还看得出是郡主跟李侍郎? 顾不上再看左思鸢一眼,两人在后院慌不择路地逃窜着,躲避着鸭子的扑赶。 「左思鸢,你给我记着!」 最终,成英丢下一句凄厉的嘶喊,就拉着李端一起冲出柴门,窜上马车走了。 后院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周小三笑得在地上打滚,左思鸢立在一旁,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次她在鸢月楼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以后看她还敢不敢来!」周小三边笑边说。 左思鸢斜睨他一眼:「说不定下次来了就是来取你狗命的。」 周小三闻言,忙止了笑,站起身来:「那我也不怕,反正小姐会救我的。」 左思鸢嘴角微扬,随手赏了他个脑瓜崩儿:「这次干得不错,算你立功一件了。」 周小三捂着脑门儿,早已笑开了花:「小姐,你没看见刚才成英郡主那模样,就像斗败了的秃毛儿鸡!」 诚然,他形容得很是精确,左思鸢嘴角蕴了丝笑意,却故意冷下脸来:「差不多得了,小心隔墙有耳,把你拿麻袋装了绑上石头,沉到护城河里去!」 周小三到底眼皮子浅,吓得立即噤声,低眉敛目地道:「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左思鸢来到前厅,想到方才成英落荒而逃的样子,心底里说不出的畅快。 「小姐……」见她过来,茶香忙迎上前去,手指紧紧抓着袖子,面色苍白。 「你怎么了?」左思鸢奇怪地睨她一眼,复而抬手覆在她额前:「发烧啦?」 「不是。」茶香话未出口,眼前便堆了层薄薄的水雾:「是娜真公主,她……」 娜真这两个字,好像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拨动着左思鸢的心弦。 「她怎么了?」她压下眼底波澜,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 茶香朝左右看了看,朝左思鸢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这两天娜真公主便一直往衡王府里跑,昨晚上又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这……」 话未说完,茶香那张白净的鹅蛋脸就泛起一层虾子红。 左思鸢心头猛烈地一颤,急忙抓住茶香的胳膊:「这是谁告诉你的?」 茶香的胳膊肉被掐得生疼,连表情都微微扭曲了:「是严飞,他也是偷偷从府里跑出来告诉我的。」 未等她说完,左思鸢一把撒开她便冲出大门。 「小姐等我!」 第4章 左思鸢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在街上。 有种莫名的怒意正在她浑身激荡着,好似要将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似的。就连理智都被盛怒所麻痹,满心里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 把牧青寒抢回来! 除了钱财,她还从来没有对其它的东西产生过如此浓厚的占有欲。 等跑到衡王府门前时,她蓦然发现,她没有穿外套,身上仅有一层薄薄的单衣。 「小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肩上一暖,回头看去,是茶香在她肩上加了件斗篷。 左思鸢定了定心神,向前几步走到守卫面前,面无表情说道:「我来找牧青寒。」 虽然她甚少来衡王府,但府中上下却没有一个不认识她的。 闻言,两个侍卫交换了个眼神:「左姑娘来得忒不是时候,眼下王爷在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只怕无暇招待。」 没想到只数日未见,他倒学会闭门谢客了。 左思鸢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闪开!」 俩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确实不能让您进去,左姑娘,多有得罪了。」 左思鸢眼底闪过狠厉,犀利的眼神就如无形刀刃一般,落在那侍卫身上:「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 没等侍卫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左思鸢利落出拳,击在他面门之上,侍卫仰首痛呼一声,鲜红的血便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趁着这空档,左思鸢拽着茶香迅速跑了进去! 「给我站住!」 另一侍卫冲着门内象征性地吼了几句,便回头朝那挨了打的同伴一笑:「没想到未来王妃还有这么两下子。」 流鼻血的侍卫一边用衣袖把残血擦净,一边狠啐了他一口:「你小子够贼的,什么话都留给我说。」 顿了顿,他又忿忿地道:「这也就是王爷有吩咐,不然平时在军营里,哪个能让我吃这么大亏?」 「少说两句吧,完成王爷的吩咐要紧。」另一人忙宽慰道。 左思鸢一口气冲进牧青寒住着的庭院,倒也奇怪,一路上竟连个巡视的人也没有。 果然见他房门紧闭着,而里面的情景,左思鸢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 她冲到房门前,抬手就要推门,动作却僵在半空,愣在当场。 「小姐?」茶香轻声提醒。 左思鸢满脸迷茫:「我现在在哪?」 茶香眨眨眼睛:「衡王府啊。」 难道小姐气急攻心,失忆了不成? 左思鸢颓然放下手,淡淡摇头,转身靠在栏杆上:「我是说,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冲过来了?」 「因为他是小姐的心上人呗。」茶香答得无比脆生。 左思鸢闻言一愣,心上人,这三个字落入她的耳朵,在她心底留下不小震动。 此前她答应牧青寒的告白,总以为是出于一时感动,没曾想却让自己越陷越深了。 「小姐。」看着突然退却的左思鸢,茶香心里着急:「咱们都到门口了,您别告诉我您现在要走,拿出您刚才那份儿勇敢来。」 左思鸢朝门内看了一眼,藏在衣袖里的双拳逐渐攥紧。 她没那么软弱,想从她手里抢人,连窗户都没有! 「小姐,我去外边给您放哨。」茶香丢下句话,便跑出庭院。 左思鸢重新站在门前,刚要推门而入,门却无声无息地自己开了。 紧接着,从门内伸出一双手,用力把她往房里拉去! 熟悉的怀抱,瞬间将她围绕其中,带着薄荷冰片的凛冽清香。 左思鸢反应了几秒,突然爆发了一般,举起拳头就朝那人胸口捶去! 一下,两下……拳头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究竟用了多少力气,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而那人自始自终连吭都没吭一声。 左思鸢打累了,便拼命想要推开那人,却被抱得更紧。 「时七,你真的来了!没想到你那么在乎我。」牧青寒难掩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左思鸢又羞又气恼,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你这个骗子,骗我很好玩吗?」 「想让你过来,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牧青寒轻声说道,环住她盈盈腰肢的手愈发收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时七,我想你了。」 左思鸢愣了愣,仿佛吃进去一颗味道奇妙的糖果,起初辛辣异常,细细品味才尝出甜头。 本来推挤在他胸前的手,此刻轻轻搭在他宽阔的背上。 左思鸢眼眸微阖,细细品味着这阔别已久的安全感。 「这么说,娜真在府里过夜,是骗我的?」她静静问道。 耳边蓦地落下一声轻笑:「时七,衡王府只能留宿一个女子,那就是你。」 「那……」左思鸢欲言又止,他近些日子来几乎天天陪在娜真身边,总不能有假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牧青寒微侧过脸,薄唇几乎挨着她的耳廓,缓缓说道:「娜真就快回去了,我是奉皇兄之命,让她对大穆留个好印象。」 「真的?」这倒是个好消息,左思鸢难掩心中喜悦,唇梢不自觉地扬起。 第5章 良久,牧青寒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怀抱:「时七,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左思鸢垂下眼帘,轻声道:「那你还不是一样?连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凭什么拿来要求我?」 「你不知道。」牧青寒把她纤细的手握于掌心:「那天晚上你住在丞相府,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我又急又气。」 左思鸢抿抿唇,小声解释:「我那天得了风寒,失声了,其实我是听到你叫我的。」 闻言,牧青寒眼里漫上心疼:「那你现在好了么?」 左思鸢噗嗤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人:「要是没好,我现在还有力气来找你算账吗?」 她想了想,又问:「王府里的守卫,也是你撤走的?」 「那是自然。」牧青寒狡黠一笑:「不然的话,以你一己之力,怕是连前厅都进不来。」 左思鸢一阵无语…… 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衡王,敢情那点花花肠子全都用在她一人身上了! 「不过时七你来得好迟哦。」牧青寒剑眉微蹙:「我差点以为你不在乎我,或者不要我了。」 「我……」左思鸢想起早上那出闹剧,不由得弯唇轻笑:「有点事情,耽搁了。」 经不住牧青寒一阵好奇的追问,她忍着笑,把成英郡主如何被套路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牧青寒听罢,也忍不住大笑,伸出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我的时七就是聪明!」 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左思鸢在心底幽幽一叹,这成英总归跟他沾着亲,而他居然还能毫无顾忌地笑出来。 真是个傻小子! 「那我先走了。」左思鸢举步要走,刚才没打一声招呼就跑走了,只怕店里伙计们还以为她去救火呢。 还没迈出一步,就突然被股力量扯了回去,牧青寒把她拥在怀里,下颌在她发顶轻蹭,语气认真:「时七,我知道我们要想走到一起很难,但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左思鸢没吭声,静静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深沉有力的心跳。 「我唯一害怕的是。」牧青寒语气落寞:「你不跟我站在一起,时七,若是哪天你离开我了,我怕我真的会六亲不认,伤害我自己。」 左思鸢听着那心跳缓慢下来,她抿抿唇,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不知如何回答。 「甚至更可怕,我可能会伤了你。」 左思鸢静静抬眸,对上那双深如古井的眼眸。 牧青寒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我若伤你一毫,会比你疼成千上万倍。」 深邃的眼瞳像是黑洞,让人莫名其妙被吸引其中。 左思鸢看着他,良久,摇摇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牧青寒薄唇轻勾,悬空已久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一种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牧青寒抬起手,抚摸着她鬓边碎发,动作缓慢而轻柔。 左思鸢不觉心跳加速,羞赧地垂下双眸,感受到一股热流的迫近,便情不自禁闭上双眸…… 「咻——」 花炮的声音划破耳膜,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左思鸢下意识躲进牧青寒的怀里。 从院外跑进一个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面如死灰地说:「明天要过元宵,后院那起子奴才们非要放花炮图个吉利,不想错扔进王爷院里了,惊扰王爷玉体,奴才罪该万死!」 说罢,便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连脑门都磕肿了。 左思鸢下意识蹙了眉,自从来到古代,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三跪九叩的繁文缛节了。 牧青寒看在眼里,故意轻咳了声:「既然是过节,就别说死不死的了,退下。」 那奴才一个激灵跳起来,千恩万谢地跑出院子。 方才的好事就这么被打断了,牧青寒暗自咬咬牙,在心里把那奴才从上到下咒骂了个遍。 「时七……」他环上左思鸢的腰肢,薄唇再次欺近,妄图重温鸳梦。 左思鸢神色一冷,伸出两指抵在牧青寒唇边,生生将他推开,而后干咳了几声:「原来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呀,我得赶紧回去包元宵去!」 说罢,她就作势朝院外走去。 牧青寒心下一阵不甘,他咬咬牙道:「我也去!」 两人手牵手漫步在道上,虽然还未到正日子,家家门口已经都张挂起花灯来。 看着这洋溢着节日气氛的官道,左思鸢眯了眯眼感慨:「原来这里的花灯是这个样子的!」 说起来,这是她自来到这里以来过的第一个元宵节。 「这里?」牧青寒闻言皱了皱眉:「时七,你不是一直都在京城住着吗?」 左思鸢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掩饰:「对呀,我之前不是住在李府吗?哪有机会过这种节日啊!」 牧青寒咬紧牙关怒道:「真是恶婆家,连上元节都不让过!」 左思鸢敛了眉目,仿佛勾起了往日情伤,实则心里狂笑不止。 无意间又让李老太太背了口黑锅,现下她肯定在家里打喷嚏呢。 牧青寒不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时七,明晚咱们一起出门游灯会吧。」 第6章 左思鸢扬眸看向他,还是头回见这个身长八尺的男儿如此羞涩。她还记得以前从书里读到,上元节在古代的地位,就像情人节一样。 甜丝丝的感觉自心尖荡漾开去,左思鸢轻轻点头。 牧青寒顿时眉开眼笑,将她小手攥得更紧:「走,包元宵去。」 回到鸢月楼时已过了晌午,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寥寥几桌食客。 看见东家回来,还带着许久未见的衡王殿下,伙计们纷纷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难怪小姐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周小三意味深长地摸摸下巴。 茶香鼓了鼓腮帮子,几步走到他身前,毫不手软地赏了他个脑瓜崩儿。 旧伤上面添新伤,周小三抚着受到二次伤害的脑门叫苦连连:「你们怎么不挑个别地儿打啊?」 茶香一扬下巴:「还不是怪你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周嫂子站在一旁,高兴得直念佛:「阿弥托佛,你们两个总算是和好了,王爷你不在那几日,小姐脸上都没有笑模样了。」 经过这一番形容,简直把她塑造成一个整日盼着郎君归来,盼成望夫石的怨妇了。 左思鸢暗自咬牙,哪有人卖队友卖这么顺手的! 「哪儿有那么夸张啊!」她拼命朝周嫂子使眼色,转头斜睨着牧青寒:「我告诉你,没人在这儿蹭吃蹭喝,我心里美着呢。」 「那你好日子可到头了。」牧青寒忍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时七,都好几天没吃过你做的饭了,还真是怪馋的。」 左思鸢把手往腰上一插:「想吃饭?先给我包一百个元宵再说。」 「没问题呀!」牧青寒夸下海口。 左思鸢噗嗤一笑,看着周嫂子问:「我叫你准备的馅呢?」 周嫂子含笑欠了欠身:「小姐要的馅料都准备齐了。」 左思鸢点点头,走到前厅一处角落,只见一张长长的桌子上,码了十几坛子不同的馅料。 纵是自小长在宫里的牧青寒,都暗自咋舌:「时七,这些都是元宵的馅儿吗?」 「当然了。」左思鸢理所当然地回答,随手打开其中一个坛子:「这是我腌的玫瑰馅儿,那罐是花生,那是白豆沙。」 牧青寒似懂非懂地点头,随手启开一个坛子,差点被那股奇臭无比还有点辣眼的味道呛出眼泪来。 「时七,这馅儿都坏了。」他抬袖掩住口鼻,委屈巴巴地看着左思鸢,泫然欲泣道。 「这是我腌的臭豆腐馅儿。」左思鸢十分淡定地把坛子合上:「我想过了,这一到上元节,每家酒楼都在卖元宵,不发明几个新品种,靠什么吸引顾客啊?」 「话是这样说。」牧青寒皱了眉头,颇为嫌弃地看了眼盛着臭豆腐的坛子:「可你这口味也太重了吧?」 左思鸢抬眉一笑:「众口难调嘛!你看,我还准备了肉末,虾酱,叉烧……还有水果馅儿呢。」 牧青寒彻底呆住:「我过了这么多上元节,还是头回听说元宵还能这么包的。」 左思鸢洋洋得意道:「这么多种馅料,我就不信其他酒家争得过我鸢月楼!」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杏眼散发出非同一般的光彩,使她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的。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牧青寒唇梢扬起宠溺的笑意,果然努力奋斗会让人充满魅力。 趁着客人还不太密集,伙计们抬出早已准备好了的糯米粉,各自分工,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 牧青寒坐在左思鸢旁边,手里捏着一团糯米,却只是充个样子而已。 更多的时间里,他只顾着盯着左思鸢,看着她一双巧手上下翻飞,暗自欣赏。 他的时七可真漂亮啊…… 左思鸢用余光斜他一眼:「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牧青寒用手支着下巴,嘴角扬起痞笑:「我在看美人啊。」 左思鸢忍着笑意:「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她的皮肤比糯米粉还白,眼睛比黑芝麻还黑,小嘴比山楂糕还红。」牧青寒撑着半边脸,用一种肉麻的语调说道。 左思鸢顿时满脸黑线:「我看你脑袋里除了吃的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忙了一个多时辰,几个人已经包了上千个元宵。 看着白乎乎、圆滚滚、胖嘟嘟的元宵,左思鸢心情大好,仿佛看见明天的白花花的银两,像流水一般滚进她的衣兜。 夏厨子端起其中一碗道:「我先去包几个给王爷和小姐尝尝。」 不多时,两碗冒着热气的元宵摆在两人面前。 左思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你不是饿了吗?趁热吃吧。」 牧青寒一阵感动:「还是时七知道心疼人,你亲手包的元宵,我一定好好珍惜……」 左思鸢的脸上扬起无限温柔的笑意,像迎风绽放的桃花,让人见之欲醉。 怀着无限的幸福,牧青寒舀起一颗元宵,咬了下去—— 无比冲的味道再次冲击着他的感官,经过加热,那味道变得更加难以言喻。 牧青寒几乎石化了,嘴里含着半颗元宵,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可是我亲手包的元宵,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哦。」左思鸢将他表情看在眼里,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说。 第7章 牧青寒欲哭无泪,虽然对她的爱意足以让他面对一切挑战,但奈何面对这碗特制元宵,他的胃正在拼命排斥。 左思鸢的眼中,隐隐闪烁着寒光。 牧青寒扬起个难看的笑脸,囫囵把嘴里的元宵咽下,莞尔一笑:「味道不错。」 左思鸢的眼睛眯成两弯月亮,语气更渐温柔:「再尝一个。」 她一笑,两颊深深的梨涡便格外晃眼,牧青寒鬼使神差地又舀起一颗汤圆,咬下一口—— 特殊的味道在他的口腔爆炸,牧青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里面绿幽幽的馅儿:「这又是什么?」 「这是香菜啊。」左思鸢理所当然道:「我还让夏厨子给你下了豆瓣酱馅儿的和咸菜馅儿的。」 牧青寒顿时瞪大眼眸,重新审视起正在汤里翻滚着的可爱元宵们。 这哪里是元宵,分明是投毒啊! 看着他的脸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左思鸢在心底拍案大笑。 「时七……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牧青寒满脸绝望。 左思鸢得意洋洋:「你使阴招把我骗去衡王府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牧青寒憋得眼眶微红,直愣愣地盯了她半晌,最终,无可奈何低下头,又舀起一颗元宵放在嘴里。 左思鸢眼光微滞,这么碗元宵,美其名曰是拿来测试新口味的,实际上只是用来恶作剧他的一个手段而已。 「好吃么?」她柳眉一挑。 牧青寒动作稍顿,看向她,深邃眉眼里泛起如水一般的深情:「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左思鸢把眼睛眯成月亮形状:「甜言蜜语对我是不管用的,今儿要是不把元宵吃完,就不许离开这张桌子。」 牧青寒黑眸一敛,旋即神色如常:「好吧,方才的话不是出自真心,但只要时七肯原谅我,你让我连碗一起吃了我都是愿意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的深情像是蜜糖般缓慢流动,如此温柔的注视,他也只给过她一人。 为了证明自己话中真实性,牧青寒一鼓作气把剩下元宵飞快吃完,转而朝左思鸢亮了亮碗底,粲然一笑。 左思鸢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她干咳两声:「这次的事,就算过去了。」 拿过他面前的碗,刚欲起身,突然一阵温热传来,牢牢包裹住手腕。 「你别走。」牧青寒直勾勾地盯着她,漆黑的瞳孔微湿,依依不舍道:「我都几天没见上你了,多跟我待一会儿。」 左思鸢忍住即将崩溃决堤的笑意,横他一眼:「你少腻歪我。」 「我就愿意腻歪你。」牧青寒笑嘻嘻地说,不管不顾地把她拉到自个身旁坐下,撑着脑袋继续盯着她看:「我怎么那么愿意腻歪你呢?」 左思鸢再也装不下去了,幸福的笑意像是元宵里的馅,自心底逸出,蔓延至眼底。 「驾——」 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穿过街道,直朝鸢月楼的方向而来。 无数路人和摊贩躲避不及,被掀翻在地,然而看一眼那骑在马背上穿着火红衣裙的身影,以及腰间莹然有光的皇家令牌,便知道此人绝不好惹,纷纷躲避开去。 娜真紧握缰绳,手中皮鞭不断扬起又落下,那张娇美的小脸崩得紧紧的。 只不过是一天没跟牧青寒待在一处,他便又去了鸢月楼。 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 于鸢月楼前勒马,顿时尘土滚滚飞扬,不少都落在了正打算进门的食客们身上。 几人刚要张口骂人,回头正对上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神。 顿时作鸟兽散去,在这皇城根下,任何一人都可能背景身后,更何况这个举止跋扈的异邦小姑娘? 娜真踏进前厅,用轻蔑的眼神环视着四周:「左思鸢呢?让她给我滚出来!」 见到这个不速之客,茶香下意识皱了皱眉,走上前来:「请问公主找我家小姐有何要事?」 娜真满脸嫌恶地看她一眼:「凭你也想问我问题?快点滚开。」 「你……」茶香忿忿咬牙,更是稳稳挡在她面前,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 娜真正愁没处发泄怒气,扬起牛皮软鞭,朝着那白嫩的鹅蛋脸就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皮鞭将要抽下去的那一刹那,一道玄黑色身影自楼上飞身而下,稳稳抓住她的手腕。 娜真有些错愕,而在她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立即换上付楚楚可怜的表情:「衡王哥哥!」 站在楼上的左思鸢噗嗤一乐,这小丫头要是搁在现代,都能去演电影了。 「你闹什么?」牧青寒压抑着怒意,一字一句地问。 森寒气息弥漫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迫人气息,尤其那眼神犹如利剑,看得人心里发毛。 娜真心跳空了一拍,下意识松了手,皮鞭掉在地上。 牧青寒看了茶香一眼,示意她退下。 娜真深吸了口气,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漫上委屈,一半认真一半夸张地求饶:「我手腕好疼……」 牧青寒神色阴翳地松开手。 揉着发痛的手腕,娜真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表情,低声撒娇:「人家刚才去王府找你,结果那个奴才说你在这里,我就来这儿了。」 第8章 她所说的「那个奴才」,指的就是严飞。 牧青寒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将两手背在你身后,淡漠眼神越过她看着别的方向:「你来有什么事吗?」 娜真眼睫低垂,抿了抿嘴唇,扭扭捏捏地说:「人家想请你一起游灯会。」 「不行。」牧青寒回答得斩钉截铁。 似乎没料到他如此坚决,娜真顿生气恼,却又强压下怒意继续求道:「人家一个女孩子,都这样邀请你了,你难道还要拒绝我么?」 牧青寒耐着性子道:「我已经约了人了。」 闻言,娜真余光下意识朝二楼瞟去,他口中那人,不是左思鸢,又会是谁? 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委屈愤怒,娜真口不择言地道:「她到底哪点强过我了?让你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去吃大粪!」 由于情绪激动,她说话的声音稍高了些,顿时引来众食客们不满的目光。 娜真窘得小脸微红,看着牧青寒黑过锅底的脸色:「对不起嘛,我不是那个意思。」 牧青寒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把脸转到另一方向:「行了,你别说了,回去吧。」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 娜真暗自咬牙,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站住!」 那抹身影顿住,却没有转过头来。 娜真三步两步冲到他面前:「我问你,你们大穆男儿说过的话,算数不算数?」 牧青寒眉间神色一凝:「自然算数。」 「那好。」娜真挑眉:「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一个要求么?就是这个,陪我逛灯会。」 牧青寒神色犹豫,顿时有点后悔当初为了不激怒这个身份尊贵的公主,随口允诺的一个要求。 「你要我给你什么都可以。」他语气坚决:「但这件事不行。」 娜真笑得讽刺:「是这件事不行,还是有关左思鸢的事都不行?」 「是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下意识蹙了眉,他很反感娜真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时七。 「我相信,如果你先答应了我。也会为了她爽约的吧?」 毕竟生长在形式复杂的南疆皇宫,娜真比她看起来通透得多。 她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牧青寒,倨傲地道:「明晚我去衡王府找你,要是找不到你,我就跟她要人。」 说完,她利落转身,大步流星走出鸢月楼。 牧青寒回到楼上,脸色难看得吓人。 左思鸢的心悄悄揪了一下。 他刚刚当着自己的面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总轮不到她去同情吧? 「时七。」沉吟良久,牧青寒拉过她的手,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左思鸢心念微转,看着他满脸的严肃,也难免有些担忧:「怎么了?」 牧青寒抬起眼眸,神色为难:「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游灯会了。」 「原来就这个事儿啊?」左思鸢松了口气,拍拍胸脯睨他一眼:「你也太夸张了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甚至于平淡得反常。 牧青寒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左思鸢眼底泛起不屑:「你当我是小丫头?」 牧青寒反复打量着她的脸,不曾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虽是心有惴惴,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时七,谢谢你的大度。」 左思鸢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里一点点抽出来:「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了?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要忙一会儿。」 牧青寒脸上浮起失落:「你在赶我走吗?」 这好不容易才和好,他还想多待一会儿呢。 左思鸢站起身,不由分说地道:「不是我不留你,是这两日人手不够,伙计们忙不过来。」 「那好办啊。」牧青寒一阵兴奋,他正愁没有留下来的借口呢:「我帮你一起!」 「不行!」左思鸢面无表情地拒绝:「你要真想帮我,就让我下去忙会儿吧!」 说完,她拉着牧青寒的袖子,不由分说把他拽到大门口,将他推了出去,旋即,速度飞快地关上大门,任由他在身后拍门。 「时七,让我进去……」 左思鸢背靠着大门,姣好的面容冷若冰霜。 出尔反尔的人,还敢要求我大度! 回去陪你的公主吧! 牧青寒趴在门外,苦苦哀求,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人,下一刻却那么果决。 左思鸢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只要她不想给他开门,就算他把手拍出血了都没用。 这事要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尝遍各种死法了。 唯独时七,只有她才能把堂堂衡王殿下吃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他又一次低了头,默默走回王府。 左思鸢靠在门上,听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却更加烦躁。 「小姐,大白天的,您干嘛关门呀?」 闻言,左思鸢抬眼望去,只见茶香端着茶盘,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 「没事儿,撵苍蝇呢!」 第9章 心烦意乱地丢下一句话,左思鸢快步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中。 只留下茶香站在原地纳闷:「还没出正月呢,哪来的苍蝇?」 夜里,左思鸢躺在床上,却怎么都不能入睡。 仿佛肚子里有团烈火灼灼燃烧着。 都怪牧青寒那个混蛋。 左思鸢索性放弃睡觉,咬牙切齿地起床披衣,去到后厨,剁起了肉馅。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声音回荡在院落里,配合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显得异常惊悚。 茶香被生生吵醒,侧耳倾听片刻,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难道有人偷东西? 或者更糟,遇上杀人灭口的强盗了? 想到这里,茶香再坐不住,摸黑穿好衣裳,找了根门闩抓在手里,壮着胆子一步步朝后厨走去。 菜刀的声音仍不绝于耳,而且有越来越密集的趋势。 茶香躲在门后,看着门缝里隐隐透出的光亮,不禁冷笑,偷东西还点灯,这贼也忒大胆了。 屏住呼吸,她轻轻推开后厨的门,忽地大喊一声:「抓贼呀!」 左思鸢被吓了一跳,手中菜刀都险些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认出背影的茶香彻底愣在原地。 左思鸢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看清楚,谁是贼啊?」 茶香努力扯出尴尬的笑意:「我,我哪儿知道小姐这么有闲情逸致啊。」 「吵着你睡觉了么?」左思鸢不动声色地转身,把菜刀立在案板上:「那我轻一点。」 茶香顿时觉着有些怪异,且不说现在是深更半夜,就在平时,也不见小姐做切墩这种工作。 「小姐,你是在跟谁置气么?」 她小心翼翼走近左思鸢,无意间瞥了眼堆在案板上的肉馅,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如此细腻均匀,都成肉泥了,可见她已经在这儿剁了多长时间。 「没有。」左思鸢矢口否认:「明天不是上元节吗?我怕馅料不够。」 茶香装作没看见一旁夏厨子备下的馅料,轻声细语地劝道:「小姐,早点歇息吧,明儿有的忙呢。」 左思鸢恍若未闻,神情淡漠地拿起菜刀,继续蹂躏着面前那团肉泥。 茶香咬了咬唇:「那我来帮您。」 「不用。」左思鸢手底动作飞快,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刀刃的寒光。 「小姐……」 茶香还想说什么,却见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瞬,左思鸢手里的菜刀便飞了出去,扎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茶香顿时傻了眼,呆呆看着左思鸢面无表情的侧脸,接着悄无声息地退下。 次日清晨,左思鸢从楼上下来,眼底浓浓两团乌青。 走至前厅,她刚把门打开,便看见牧青寒站在门口。 「时七。」 左思鸢面无表情,「啪」地一声,又把门紧紧关上。 牧青寒在门上拍打着,语气急切:「时七,我昨天回去想了一夜,觉得你肯定生我气了,你先让我进去,我跟你解释可好?」 左思鸢站在门内,沉默不语。 牧青寒薄唇一抿,眼底闪过不明神色。 他转过身,冲着来往的路人大喊:「今日鸢月楼暂停营业,休假一天!」 喊一遍还不过瘾,他竟然孜孜不倦地大喊着,不少打算登门的食客都误信为真,转向别家去了。 左思鸢气得嘴唇泛白。重重把门推开,转身朝柜台走去。 牧青寒薄唇微挑,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走进前厅。 他站在柜台前,陪着笑脸看着左思鸢:「时七。」 左思鸢直视前方,直接把他当作空气。 故意站到她视线范围内,牧青寒满脸可怜兮兮的样子:「时七,我是有苦衷的。」 「你走不走?」左思鸢忍无可忍地剜他一眼。 牧青寒淡淡莞尔:「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左思鸢下巴一抬:「你要是不走,我就走了。」 「你去哪儿啊?」 左思鸢说到做到,径直上楼进房,把门重重关上。 只剩下牧青寒一人跟众位伙计面面相觑着。 半晌,他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看我干嘛?赶紧开店啊。」 众伙计不言语,只是又都看向左思鸢的房间。 牧青寒无奈:「你们不开那我来。」 说罢走至门前,恰好走进来位食客,他的脸上顿时洋溢起无比亲切的笑意:「客官,来吃点什么呀? 食客认出牧青寒的脸,吓得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支支吾吾着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一阵挫败感袭来,牧青寒咬咬牙:「不吃就不吃嘛,至于一见我就跑吗?」 「殿……殿下。」身后传来周小三战战兢兢的声音:「要不还是让小的来吧,来这儿的客人大都认得您,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牧青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良久才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帮着上菜吧。」 左思鸢和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 第10章 这个男人,放她鸽子不成,还要来搅黄他的生意。 「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不成!」她愤怒地低声道。 这话说完,她立即意识到这句话有逻辑错误,她的上辈子离这个时代貌似还很遥远。 就这么躺在床上生了两个时辰闷气,听见楼下渐渐人声鼎沸,料想牧青寒应该已经走了,左思鸢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却看到一副诡异的景象。 牧青寒穿着身粗布衣裳,游走在餐桌之间。 「客官,这是您要的四份元宵!」 左思鸢站在二楼,看着他一趟趟往返于后厨和前厅之间,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意。 堂堂王爷居然在这酒楼里当起了跑堂,这故事的传奇程度足以用来说书了。 左思鸢心里的怒意不知不觉散了些许,下了楼,她在牧青寒面前站定。 「时七,你来了。」牧青寒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倒真的像个跑堂一般。 左思鸢憋住笑意:「你跟我过来。」 说罢,她转身,找了处角落的位置坐下:「说说吧。」 「说什么?」 左思鸢抬眸横他一眼:「说你的苦衷呀。」 牧青寒顿时如获大赦一般,坐在她面前,将他如何惹得娜真离开京城,又是如何允诺她一个要求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唔……」左思鸢以手托颐,细细琢磨了半晌:「那这样看来,娜真的确有权利要求你这么做。」 「时七。」牧青寒握住她的手,双目含情:「我去陪她,只是出于责任,而我想陪你,是出于喜欢,你可要记得。」 左思鸢面无波澜,实则心早已化成一滩泥了。 「那你记得吃碗元宵再走。」她眸光微闪:「我亲手给你做的。」 看着她脸颊微泛红的可爱模样,牧青寒顿时心头一暖:「时七,我会补偿你的,等娜真走了,我会把这段时间你受的所有气,一一弥补回来。」 左思鸢轻轻嗯了一声:「你不要再忙活了,要是有人看见了,传到你哥哥耳朵里,我就有麻烦了。」 事实上,她是害怕牧青野会责罚于他,只是这话从嘴里说出来就拐了个弯。 牧青寒兴冲冲地点头:「行,我听你的。」 左思鸢并没有白白忙活几日,新推出的元宵一经上市,便被抢购一空,更有甚者还专门订了生元宵到府上。 不知不觉间,已是过了晌午,潮水般的食客散去,伙计们也终于可以暂时休息片刻。 「累死我了。」周小三瘫在椅子上:「我觉得今儿上午全京城的人都来过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啊。」茶香轻轻踢了他一脚:「咱们几个谁不是忙里忙外?谁像你似的。」 左思鸢含笑道:「等今天过了,明天就给你们放假,好好休息一天。」 「真的?」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左思鸢点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家?」 伙计们顿时一阵欢呼,左思鸢却带着笑踅进后厨了。 「碧珠姐姐,你发现没有,这王爷一来啊,小姐的心情就会特别好。」周小三眉飞色舞地说道。 周嫂子瞪了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了!全身上下数你这张嘴最能闯祸!」 牧青寒坐在楼上,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薄唇倏尔一弯。 一阵脚步声传来,左思鸢将一碗元宵放在他眼前:「趁热吃吧。」 牧青寒低头一看,澄澈的汤里漂浮着几颗圆滚滚的元宵,还点缀着桂花糖蜜。 吸取了上次教训,他并没有立即吃下去,而是谨慎地问:「这是什么馅儿的?」 「放心吧,都是你爱吃的。」左思鸢微微一笑。 牧青寒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冒着热气的元宵,心头顿生感动。 这可是时七特地下给他一个人的。 舀起其中一颗,小心翼翼地吹凉,刚要将之送入口中时,楼下传来娜真的声音。 「衡王哥哥~」 牧青寒动作一滞,眼中旋即浮起怨怼,动作生硬地放下勺子。 娜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来你果然在这儿。」 说着,她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亲昵地挽着牧青寒的胳膊,冲着左思鸢挑衅一笑:「我们要去游灯会了。」 左思鸢点了点头。 「看来该属于谁的就会属于谁。」娜真不依不饶地继续嘲讽:「不管旁人怎么耍手段都没有用。」 「你说的很对。」左思鸢表示由衷地同意。 娜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跋扈如左思鸢也会有这么乖顺的时候。 她沉默数秒:「知道就好!」 言罢挽着牧青寒臂弯,趾高气昂地朝楼下走去。 左思鸢情不自禁偷笑,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下楼。 走至门前,牧青寒顿住脚步,突然生出浓浓的不舍。 「衡王哥哥,我们快走吧。」左思鸢催促着,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 牧青寒强笑着点头,却在心里把这个该死的灯会咒骂了几十遍了。 「衡王殿下,好久不见了。」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此情此景下,显得宛如天籁般动听。 第11章 牧青寒粲然一笑,表现出极度反常的热情:「慕竹,怎么这么巧啊?」 傅慕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这般亲切的呼唤自己,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旋即注意到他身旁的娜真。 她正紧紧挽着牧青寒的臂弯,满脸的戒备。 傅慕竹顿时心下明然,决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十分配合地拱了拱手:「今日乃上元佳节,微臣特来此讨碗元宵吃。」 若是从前,看见傅慕竹来鸢月楼吃饭,牧青寒早就发火了,唯独今日,他对傅慕竹的突然到来心生感激。 「既然如此。」牧青寒十分高兴地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吃碗元宵,同游灯会如何?」 娜真闻言,脸色一变,狠狠地盯着牧青寒。 他权作未觉,看向傅慕竹的眼神中泛起威胁。 「不行,你已经答应了我了!」娜真反对。 牧青寒剑眉微挑:「但我没有答应你只有咱俩。」 两人同时朝傅慕竹看去。 他尴尬一笑,犯难地垂下眼眸,若是答应牧青寒,娜真公主不答应,可若是顺了娜真,牧青寒也绝非他所得罪得起的。 「好吧。」半晌,娜真轻快地答应:「不过,我也要带一个人。」 顿了顿,她嘴角微扬,朝着店内一指:「带上她!」 牧青寒顺着她眼神看去,脸上表情一僵。 娜真掩饰不住眼底得意:「既然人多了热闹,那不如我跟衡王哥哥,傅大人跟左思鸢,那才真的热闹呢!」 看来她是要故技重施,要故意在左思鸢面前亲近牧青寒,从而进一步激怒她了。 傅慕竹暗自一喜,看来他来得很是时候。 「……好吧。」牧青寒沉吟半晌,终于答应。 与其背着时七跟娜真一起,还不如正大光明证明给她看看,他对娜真丝毫没有感情。 「游灯会?」左思鸢皱了眉头,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傅慕竹。 「对。」傅慕竹笑意温润:「时七,今日是上元佳节,你不会要在这种时候拒绝我吧?」 左思鸢眼帘微垂:「可是我……」 「你不必担心。」傅慕竹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低声提醒:「还有青寒和娜真,你难道不想看着他吗?」 要说不想那是假话,左思鸢略一思索,爽快地点点头:「好。」 元月十五的都城之中,夜景醉人,各色花灯一路迤逦直到城门口,花灯会上人群熙攘,皆是出双入对的年轻男女。 左思鸢徜徉其中,本来失落的心情也被这热闹冲淡不少。 「这里的上元节还不错吧?」傅慕竹跟她并肩走着,忽然开口问道。 「啊?」左思鸢愣了愣,转而答道:「是啊,很热闹呢。」 她低下头,细细思索他方才的问题,仿佛知道她是第一次在这过元宵一般。 「都写在你的眼睛里了。」傅慕竹不动声色地解释。 左思鸢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从前是没什么机会出来逛。」 她笑时,有两道浅浅梨涡在颊边绽放,仿佛春日樱花耀般耀眼。 傅慕竹眼神幽静地看着她,半晌勾唇:「那今天要玩得尽兴了。」 牧青寒跟在他们身后,像个木头人般迈着机械的步伐,深邃眼眸紧紧盯在傅慕竹的后脑勺上,恨不得在上面烧个洞。 那两人完全把他当作不存在,时不时地交头接耳,时七竟然还朝他笑! 牧青寒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衡王哥哥。」娜真不满地拉起牧青寒的手:「咱们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都不看人家一眼啊?」 牧青寒这才被迫从傅慕竹身上收回视线,机械地把脸转向娜真,用力挤出个笑来。 娜真紧紧攥着他的手,故意加快脚步,硬是挤过人群,走到那两人前面去了。 看着牧青寒跟娜真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左思鸢的笑意僵在嘴角。 「时七,自从那晚你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也想了很久。」傅慕竹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我不该把你的一句玩笑当真,把你对我的友谊,错当成喜欢。」 左思鸢转头看向他:「你当真这么想的?」 傅慕竹点了点头,脸上浮起歉意:「你跟青寒之间的嫌隙,也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弥补。」 左思鸢瞬间有种打开心结的感觉,她由衷说道:「我跟青寒之间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担心。」 她顿了顿,又说:「慕竹,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感激,毕竟你是我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跟合作伙伴,如果失去你,我也一样会很难过。」 傅慕竹薄唇微扬:「时七还愿意让我做你的合作伙伴,我会很珍惜的。」 「冰糖葫芦——」 左思鸢被一声叫卖吸引过去,只见那一串串糖葫芦在花灯的照射下晶莹剔透,闪着诱人的光芒。 看出她的心思,傅慕竹含笑问道:「你想吃?」 左思鸢点点头,对着摊主展颜一笑:「老板,我要一串糖稀最厚的!」 「得嘞!」 傅慕竹付了钱,刚要继续朝前走,却撞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12章 「老板,我也要糖葫芦。」 「好嘞,您要几串啊?」 牧青寒眼神淡漠,扫过傅慕竹的脸,对着老板道:「十串。」 「给您。」 老板给十串糖葫芦分别包上米纸,递到牧青寒怀里。 他看都不看,直接往娜真怀里一塞:「送你的。」 「真的吗?」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娜真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 牧青寒朝左思鸢看了一眼:「你慢慢吃。」 说罢,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娜真抱着慢慢一捧糖葫芦,倨傲地瞥了她一眼,接着又跑到牧青寒身旁。 左思鸢咬了一口,虽然有甜甜的糖衣包裹着,但却改变不了酸的本质。 她素来畏酸,忍不住蹙起柳眉。 「不好吃吗?」傅慕竹关切问道。 左思鸢看着不远处两抹身影,若有所失道:「确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吃。」 又走了一段,一个小丫头捧着一捧绒花,拦住他们的去路:「哥哥姐姐,买支绒花讨个吉利吧!」 很显然,这小丫头把他们认成情人了。 左思鸢刚想拒绝,傅慕竹却认认真真从她手里选了一支,红彤彤的梅花式样,花蕊里点缀着几颗微黄的米珠,周围缀了圈纯白的绒毛,迎着风巍巍轻颤。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锭碎银,放在小姑娘手里:「不用找了。」 「谢谢哥哥姐姐,祝你们地久天长!」小姑娘激动地把银子收进怀里,千恩万谢一番后走了。 左思鸢哑然失笑,这种日子,就算想不被错认成情侣也很难吧? 傅慕竹把绒花在她鬓边比了比,眼底却蓦然掠过失落,终究将它放在她手里:「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谢了。」左思鸢把梅花随手簪入发鬓中。 牧青寒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气得险些将银牙咬碎。 本想借此机会向时七证明他跟娜真是清白的,没想到她连多看自己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一腔醋意无处发泄,牧青寒随手抓过路旁一个卖绒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住,还以为遇上强盗了,吓得「哇」一声大哭出来,把绒花往他怀里一扔,便飞也似的跑走了。 看着那十几朵绒花,牧青寒有些傻眼,再抬眼去找时,茫茫人海里哪里还有小姑娘的人影? 回过头来,娜真正看着他手上的绒花,故作羞涩地垂下眼帘:「衡王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牧青寒有些无奈,索性把那十几只绒花都塞到她怀里:「你若想要,就全拿去吧。」 「瞧一瞧看一看,猜灯谜赢荷花灯了,今晚这盏最大的荷花灯将花落谁家呢?」 「我们去看看吧。」左思鸢提议。 两人拨开人群,挤到第一排,只见众人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荷花灯。 那灯制作精细,微黄的烛光透过镂空花瓣,在地上投射出花叶形的光点。 左思鸢情不自禁地赞道:「好漂亮啊!」 「那当然了!」店家语气中充满自豪:「这可是今晚最高的奖品,只有猜出灯谜最多的才能得到。」 虽然觉得很漂亮,但她实在不善于做这些智力游戏,左思鸢拉着傅慕竹欲走。 「时七,你喜欢吗?」傅慕竹停下脚步,淡淡问道。 「还可以吧。」 一丝轻笑,攀上他的嘴角,傅慕竹朝店家举手示意:「我要报名参加。」 花灯摊的老板见傅慕竹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定能招揽来不少姑娘的驻足,因眉开眼笑道:「这位公子,请上来吧。」 左思鸢有些微微一怔:「慕竹,你真要去?」 只是因为她随口的一句喜欢…… 傅慕竹回首看了看她,薄唇微勾:「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走进花灯摊子,跟其余几个参赛者站在一起。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尤其以姑娘居多,皆是被傅慕竹所吸引而来。 老板清了清嗓子:「我宣布,猜灯谜比赛现在开始——」 「且慢!」 只见牧青寒拨开人群走了出来:「请问,现在还能报名么?」 老板见此人剑眉星目,气宇不凡,竟比那一袭白衣的公子多了几分贵气,顿时热情招呼:「当然可以了,公子来得倒巧。」 牧青寒几步走进参赛者的队伍,目不斜视地站在傅慕竹身侧。 他穿着身玄色滚金边的劲装,墨玉发冠束在冠顶,跟一袭月白长衫的傅慕竹形成鲜明对比。 左思鸢听到身旁少女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两个人都好俊俏啊……」 「真是,怎么平时上街没看见这么英俊的公子呢?」 「你看,那个黑衣服的在看我呢。」 「少臭美了,就你那小身板儿,他看得见才怪呢。」 牧青寒的眼神,越过人群,落在左思鸢的脸上。 她心念微动,刚要牵动嘴角给他个鼓励的微笑,他却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本次比赛采用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在规定时间内回答出最多灯谜者,可得到本店镇店之宝荷花灯。」 第13章 老板清了清嗓子:「第一题,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 「仿。」 牧青寒跟傅慕竹同时开口。 「话别之后弃前嫌。」 「谦。」 …… 几轮下来,参赛者淘汰得越来越多,渐渐场上仅剩下他们两人。 老板见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登时兴奋起来,他挥舞着手中已经被答完的灯谜:「两位公子当真是才高八斗,难分伯仲,到底今夜谁会取得头筹呢?」 人群中传来阵阵不满的嘘声,老板嘴边挂起神秘的微笑:「下面我将请出本店最难的灯谜,谁答得快,头筹就是谁的。」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屏息期待着最后结果。 就连左思鸢也跟着紧张起来。 远远地,傅慕竹跟她四目相触。 想必现在时七的心中,一定是希望牧青寒赢,他输吧。 淡漠的眼底,瞬间掠过冰雪般的寒意。 ……我会让你明白,我比他更配得上你。 捕捉到那道微凉的视线,左思鸢眼眸微动,报以一个微笑。 牧青寒眉间神色一滞! 就在此时,老板宣布了最后一道谜题:「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 此谜一出,众人登时傻眼,这么长的谜面,就算记都很难记得住,又怎能这么快猜出来呢? 傅慕竹微微敛目,思索片刻,唇边勾起淡淡笑意:「是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几乎同一时刻,牧青寒的口中也蹦出相同的八个字。 「恭喜白衫公子拔得头筹!」老板朗声宣布,把台子上的荷花灯郑重其事地放在他手里:「这是您的琉璃玉檀荷花灯。」 傅慕竹低头看了看这璀璨精致的荷花灯,想象着左思鸢拿着它的样子,不自觉笑得越发开心。 「这位公子也是实属可惜,这是您的奖品。」老板又拿了盏水红锦纹荷花灯,放在牧青寒手中。 他面无表情将灯接过,眉眼之间充斥着阴翳神情。 傅慕竹转身欲走,却听到牧青寒在他身后说:「不愧是慕竹兄,当真是博学多闻。」 闻言,傅慕竹侧过半边脸,笑意温然:「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牧青寒却挡在他面前,不依不饶道:「慕竹兄过谦了,从我认识你以来,哪次谈书论典你都不曾落入下风。」 傅慕竹缓缓抬眸,对上那双桀骜的眼,倏尔轻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那是因为赛场上本来就只有你我二人。」 这句话,牧青寒一直到时过境迁之后,才渐渐参透其中含义。 趁他微怔的功夫,傅慕竹走到左思鸢面前,在众女子嫉妒发红的眼神中把荷灯放进她手里:「给你。」 左思鸢低头看着这精致的物件,弯了弯唇。 不知为何,牧青寒那双冷峻的眉眼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有那么一瞬间,她倒希望赢家是他。 「谢谢你,我很喜欢。」 左思鸢看着傅慕竹莞尔一笑,只是眼中却没有波澜。 「……喜欢就好。」 娜真扑到牧青寒面前,叽叽喳喳起来:「衡王哥哥你好厉害啊,那么多谜语你都答得上来!」 牧青寒不为所动,冷声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没有啊。」娜真愣住,缓缓摇了摇头。 「走吧。」牧青寒语气中带着厌倦。 娜真笑眯眯挽着他的手,指着他怀里的荷花灯,貌似天真地问道:「这个灯好漂亮啊!是给我的吗?」 「不是。」牧青寒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会儿我有用。」 「放河灯啦——」 每年上元节这一天,几乎京城里每个人都会在河里放灯,让荷花灯顺着流水漂到城外,还会在灯芯里放上寄语,以求愿望成真。 左思鸢拿着笔,苦思冥想良久,却未曾落下一字。 傅慕竹看了她半晌,不动声色笑道:「你是不是愿望太多了,不知道先写哪个?」 左思鸢摇头。 傅慕竹想了想:「你不是一直想把鸢月楼做成京城第一大酒楼吗?不如就写这个吧。」 「这个愿望,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实现了。」 左思鸢垂眸思索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傅慕竹:「你能不能教我一句祈祷恋人天长地久的诗?」 傅慕竹感觉心上被人扎了细细密密的银针,说不出的隐痛。 「有啊。」他飞快调整好脸上表情,想了想说:「不如就写‘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左思鸢皱了皱眉。 傅慕竹耐心解释:「意思是说,作者与心上人情投意合,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是外面下着雨也没有怨言。」 「这样啊。」左思鸢似懂非懂地点头:「谢谢你。」 「客气了。」傅慕竹眼中闪过促狭,看着那仍旧空白一片的花笺忍不住道:「不然我来帮你写吧。」 第14章 「不行。」左思鸢笃定地摇头:「这种东西不能假手于人的,那样就不灵验了。」 傅慕竹似乎很惊讶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你还挺信这个的。」 左思鸢眼神复杂:「像这种努力了也不一定得到的东西,还是需要求神帮忙的。」 说罢,她背过身去,良久才转过身来。 「写好了?」 「嗯!」左思鸢重重点头。 傅慕竹不动声色道:「那我们去把它放了吧。」 「他们俩呢?」左思鸢环顾一周,这才发觉,原来他们在花灯摊走散了。 「可能被人群冲散了。」傅慕竹看着快要燃尽的灯芯:「时七,再不放河灯,河灯就要灭了。」 左思鸢想想也对,便蹲在岸边,小心翼翼将灯放入水里。 漆黑的河面上,各色河灯宛如彩带,在河面上渐行渐远,乃是十分壮丽的景象。 左思鸢看着自己那盏独树一帜的荷花灯,突然依依不舍起来,站起身跟着河流在岸边走着,想要多看几眼。 河畔的人潮拥挤得快要窒息,仿佛全京城的人都一夜之间聚集在了此地,左思鸢专注地追逐着那盏河灯,不觉越走越快。 傅慕竹费力地追赶着左思鸢的步伐,却又被如水般的人潮隔开。 「时七,时七……」 两声微弱的呼唤,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左思鸢亦被人潮推挤着朝前走,无意间听到身旁两个姑娘在说话。 「听说在靠近城门的方向有座月老桥,上元节这天只要在桥上对心爱之人表白,两人就能天长地久呢。」 左思鸢下意识抬眸朝前望去,果然发现不远处有座灯火通明的石桥。 她低眸轻笑,这种传说就好比对着流星许愿,只不过是女孩子编出来自欺欺人的话罢了。 不知不觉,她已追着河灯走到月老桥前。 荷花灯随着水流,碰上了另一盏水红锦纹荷花灯,被阻住了去路。 左思鸢觉得那灯好生眼熟,定睛一看,只见荷花灯里放着一封花笺,是她熟悉的苍劲笔迹。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无日忘之。时七时七,求解相思。愿为比翼,在地连枝。」 与她在南山红绸上所见,别无二致。 彼时牧青寒立在桥顶,亦看见那盏特殊的琉璃荷灯。 荷灯中央安安稳稳躺着的花笺,上面却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 「5201314」 感受到一缕注视的目光,左思鸢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碰上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 两道视线终于在空中交汇,彼此的脸上,扬起会心笑意。 灿烂的烟火将星空点亮,河边仍然是人群熙攘,但在左思鸢的眼中,这些都沦为了无声的背景幕布。 他眼中倒映着璀璨绚烂的灯火,站在桥顶,朝他伸出手。 左思鸢挤过人群,终于站在他面前。 周围仍有许多人,但在牧青寒的眼中却犹如泡影。 视线里装得下的唯有一个时七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左思鸢微垂眼目,脸颊染上欲醉的微红。 牧青寒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掌心,认真说道:「我在等你。」 左思鸢微微勾唇,幸福的感觉像花瓣般层层绽开,忍不住侧过头去,看着仍在河面上打着转儿的两盏荷花灯:「我看到你放在灯里的花笺了。」 牧青寒把她轻拥入怀,也看向那两盏彼此胶着的灯,轻轻嗯了一声。 「你看到我写的了么?」她杏眸微抬,眸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来回流连,语气中藏着一丝期待。 牧青寒无声地点点头:「只是看不明白,正当我在想什么意思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你。」 左思鸢但笑不语。 牧青寒垂眸看着她:「既然你来了,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闻言,她灵眸一动,信口说道:「这是一句异族语言,是我不久前从书上看来的。」 「哦?」牧青寒顿时来了兴趣:「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异族的文字是长这个样子的,那这有何含义呢?」 若我告诉你这是来自未来的语言,你肯定会觉得我疯了吧。左思鸢心道。 沉吟半晌,她方开口:「是一句用来打招呼的话,类似你吃饭了吗?」 牧青寒似懂非懂地皱眉:「这么句话,你写到荷花灯里做什么?」 「当然是督促你好好吃饭啦!」左思鸢的瞎话编得自己都快相信了:「你看,我是开酒楼的,自然希望你可以天天来吃饭了。」 牧青寒的心里顿时暖暖的,虽说她表达得混乱,意思也是颠三倒四的,总归是跟自己有关。 他把怀中的时七拥得更紧了些,鼻端游弋着一股冷冽的花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听着沉闷有力的心跳声,左思鸢忍不住嘴角微扬,在他坚硬而又柔软您的怀抱之中,微微阖上双目。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两人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 「时七。」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第15章 「嗯。」左思鸢闭着眼,下意识应了声。 「那句话是怎么念的?」 左思鸢唇角笑影渐浓,微微踮起脚尖,她凑近他耳畔,轻声细语几句。 「学会了吗?」 说完之后,她离开他的怀抱,漆黑发亮的眼睛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牧青寒点头。 「那你说给我听听。」 牧青寒执起她的双手,难得地语气认真:「时七,五二零一三一四。」 左思鸢扑进他怀中,脸上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在心里回了句我也是。 灯会上的人群逐渐变得稀少,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官道上。 道旁的灯笼给漆黑的夜晚添加了一层浪漫的气氛,微风中中遗留着节日气息,虽说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却吹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时七。」牧青寒突然开口:「你跟傅慕竹……」 左思鸢瞥了他一眼:「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么?」 牧青寒愣了愣,却只见她晃了晃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表情认真道:「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他挠了挠头:「但是……」 但是谁让他的时七如此耀眼,才让他日夜担心他到底有没有这个福气拥有。 左思鸢沉吟半晌道:「其实方才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是他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说觉得对不住你,想要弥补呢。」 牧青寒机械地抽动嘴角,就他刚才跟自己抢河灯的劲头来看,他可不觉得傅慕竹心中有愧。 「那你呢?」 左思鸢抬头看着夜空,呼出口淡白的雾气:「我心里的位置本来就只有一个,现在位置满了,装不下别人了。」 这句话仿佛一股强风,顿时吹散了牧青寒心中所有的阴霾。 他微微敛目,笑容不加掩饰地刻在嘴角,明知故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呀?」 左思鸢重重干咳一声:「那个,我到了。」 牧青寒抬头望去,距离鸢月楼还有一段距离呢。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他佯怒道。 「我不管。」左思鸢俏皮地朝他扮个鬼脸:「我说到了就到了。」 说罢,她朝着鸢月楼的方向,一溜烟儿跑了过去。 牧青寒被她的娇憨举动逗笑,背着手,缓缓踱步在她身后跟着。 左思鸢跑到门口,突然很不舍推门进去,仿佛这样一来,这个仅仅属于他们的短暂而甜蜜的夜晚就会结束了。 「你……你还进来吗?」她转身,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牧青寒,满怀期待问道。 牧青寒眼眸轻轻一闪:「我得回宫……还有点事情。」 左思鸢顿时有些失落:「那你到底是没吃到我给你下的元宵啊。」 沉吟片刻,她走到牧青寒面前,嘴角噙着抹笑意:「你把手伸出来。」 牧青寒不明就里地摊开手掌。 一个凉凉的东西落在他手里。 再回过神时,左思鸢已经转身,一蹦一跳地跑到门里:「回去自己煮着吃啊!」 他摊开手心,微弱的月光下,一颗被捏成桃心形状的元宵,静静躺在手里。 左思鸢背靠在门上,直到听见牧青寒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安静下来。 「小姐你回来啦。」周小三从楼上下来,看见她,热情地招呼着。 而她还沉浸在甜蜜中没回过神,竟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小姐你怎么了?」周小三奇怪地凑到她面前:「你的脸好红啊!」 「我哪有啊!」左思鸢慌忙抬手,果然发现脸颊的温度异常的高。 周小三粗神经地凑近了看,更加肯定:「肯定是出去吹晚风受凉了,小姐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烧姜汤去!」 说罢,他便跑进后厨。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当他端着碗走到前厅,哪里还有左思鸢的身影? 掌灯时分,左思鸢坐在铜镜前,打量着镜中的那个人。 还是正常的打扮,正常的妆容,只是脸色变得跟红润,眼神变得更亮了。 左思鸢忍不住抬手,轻抚着脸颊,这么一张神采奕奕的脸,简直跟她刚穿越来时的那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判若两人。 果然爱情才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 她略微有些迟疑,就算是在现代,她也是个二十出头的成年女子了,怎么回到古代,竟然成了个刚陷入恋情的小女生。 难道是因为牧青寒小她两岁,所以跟他待在一起,把她也变得幼稚了? 皇宫。 每年的上元之夜,皇上都会在御花园内举办宫宴,是以昭示天下太平,六宫和谐。 牧青寒到达御花园的时候,文武百官几乎都已经散去,满眼剩下的除了残羹冷炙,就是在收拾桌子的太监宫女了。 抬目看去,只见牧青野端坐在主位,太后坐在他右侧,而他面色铁青,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壮着胆子走了过去,牧青寒跪地行礼,朗声道:「臣弟参见皇上,参见母后!愿母后仙福永享,皇上长乐未央!」 第16章 可回答他的,只有长时间的寂静。 牧青寒心下惴惴,可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以静待动。 「长乐?朕跟母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等了你一晚上,你现在才知道来,何以长乐?」牧青野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是呀青寒,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太后语气里带着焦急。 牧青寒眸中闪过歉疚,顿了顿道:「回禀皇兄,臣弟今夜陪娜真公主夜游赏灯来着。」 这倒是个好消息,太后闻言,立即眉开眼笑:「真的?」 牧青野的脸上始终阴晴不定,突然,他随手拿起个青铜酒樽,掷到牧青寒面前。 「你还敢说你跟她出去,娜真早就回来了,现下都回自己宫里了!」 牧青寒面无表情道:「臣弟的确跟她游了灯会,皇兄不信,一问便知。」 「那之后呢?」牧青野冷冷问道:「之后你又去了哪?你敢当着母后,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么?」 牧青寒终于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瞳闪着冰冷的光芒:「那又有何不敢?臣弟去了鸢月楼,见了左姑娘。」 「你……」牧青野气得额角青筋毕露,指着牧青寒的鼻端:「一个凡尘女子都能让你无故缺席宫宴,我看我是太由着你了,让你这么无法无天!」 一股无名怒火自牧青寒心中而起,吞噬了他方才的内疚:「反正每年宫宴都是一个样子,有我没有我又有何区别?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这又有什么错?」 「你放肆!」牧青野站起身来,满眼怒意:「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明日就要你驻守南疆?」 太后闻言,险些晕了过去:「皇帝,可不敢胡乱说话啊!」 牧青寒眼中神色一凛,喉间上下滚动,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被派到南疆去倒并没有什么,毕竟他又不是没去过,便断然不会因为牧青野一句话就被吓破胆,只是现如今有了时七,他再不能像从前般来去随心。 太后紧张得心都快揪起来了,她看着牧青野,声音发颤:「皇帝,青寒可是大穆唯一的王爷,可受不得南疆那份荒凉啊!」 牧青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无奈道:「母后,朕不过这么一说,还未曾下旨呢。」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不断抚胸静气。 牧青野微微垂眸,隐藏在冕旈之下的脸瞬间闪过阴翳。 衡王之所以变得越来越骄纵跋扈,跟太后的过分溺爱也脱不了干系。 牧青寒心头微动,看来这一场跟牧青野之间的争斗,他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起来吧。」良久,头顶飘来个威严的声音。 牧青寒面无表情地起身,低头注视着那王座下的花纹。 天知道他有多想看看此时牧青野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的表情啊! 就在这时,太后打了个呵欠,神色恹恹地道:「经过这一番闹腾,哀家疲乏得很。」 在旁服侍的内监拂尘一扫:「太后起驾——」 牧青寒顿时傻了眼,心下大道不妙,这唯一的靠山要是走了,他落在牧青野手里,还不是任由人家捏圆搓扁? 顿时欲哭无泪,却只能压下心绪,行礼恭送。 果然,太后一走,牧青野幽幽起身,走到牧青寒身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看来你今晚上是着了道了,去先帝神位前面清醒清醒吧。」 这个狐狸。牧青寒的薄唇抿成一线,藏在箭袖之中的拳头握紧。 深夜,祠堂之中,牧青寒跪在先帝神位前的蒲团之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星目直视前方,身姿如松柏挺立。 长夜无尽,唯有更漏声声,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早已空空的五脏府,自心底生出悲凉来。 眯起眼,他仿佛能看见,时七带着笑给他做了三蔬卷,牡丹醉虾,葱爆海参……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牧青寒伸手朝前一抓,却只能抓得到空气。 眼前阵阵发黑,腰部以下早没了知觉,牧青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时七现在肯定早进梦乡了,不知她如果得知自己处境是这般艰难,会不会心疼…… 不觉把手鬼使神差地神到衣襟处,里面鼓鼓囊囊的,是左思鸢塞给他的元宵。 这是他手边唯一可以吃的东西了。 牧青寒元宵抓在手里,却更犯愁了,这是颗生元宵,又在怀里装得久了,早变硬了。 他唇梢苦涩地弯了弯,牧青寒啊牧青寒,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沦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呢? 正当他犹豫吃或不吃时,忽听得身后传来声又尖又细的轻唤。 「衡王殿下——」 牧青寒一愣,旋即听出了是牧青野身边的亲信,周福海。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一横,把元宵往口中囫囵一塞。 「衡王殿下,还跪着哪?」周福海走近他身侧,行了个常礼。 这不是句废话吗?牧青寒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周福海又赔笑:「皇上体恤王爷辛苦,特让我来问您句话,若是答得好了,这后半夜就不必跪着了。」 一听闻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牧青寒顿时来了兴致,一激动,下意识把生元宵吞了下去,他神情顿时凝固了。 第17章 周福海见他表情不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 牧青寒回过神,声音有些嘶哑:「说。」 「这事儿也简单。您只需朝皇上认个错,皇上就同意此事翻篇了。」周福海捏着嗓子道。 「荒谬。」牧青寒冷笑:「本王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凭什么跟他道歉?」 只怕除了衡王,放眼这宫里,是断没有第二人在提及牧青野的时候,用的是这般轻蔑的语气了。 周福海碰了一鼻子灰,讪笑着哄劝:「您就认个错,说句软话,今儿这事就过去了,王爷,您这是……这是何苦来着。」 牧青寒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不再多言。 突然,一股饭菜的香气传来,牧青寒忍不住将眼神落在周福海怀里的食盒上。 「王爷,饿坏了吧?」周福海循循善诱道:「您就认了错吧,何必苦着自己呢?」 牧青寒顿时恢复了理智,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那你回去吧,顺便告诉他,本王就算饿死在这儿,也不会认错。」 「这……」周福海闻言,顿时变得丧眉搭眼的,要知道这皇上和王爷置气,落在自个儿头上就不止是责难了。 「滚。」牧青寒语气冰冷。 还没等他再挣扎一下,牧青寒已信手拿起面前的木鱼,毫不留情地朝他小腿砸过去! 这可是供奉神位的祠堂,周福海横是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 牧青寒直勾勾地盯着香案上的烛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火光跳跃。 想要他承认选择时七是个错误,门都没有! 渐渐地,眼前烛光变得有些模糊,牧青寒双目微眯,仿佛能看见时七灵动娇俏的笑脸…… 次日清晨,东方泛起抹鱼肚白,一缕晨光送进祠堂之中。 牧青寒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出门,到神武殿上朝。 跪了一夜之后,两条腿算是处在废了的边缘,动辄就是针刺般的痛楚,而他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 走至神武殿前,从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微臣见过王爷。」 牧青寒身形一顿,徐徐转过身来,眼中神色微凉,落在那人身上。 傅慕竹见他分外憔悴的模样,狭长凤眼眯了眯,换了副关切的语气:「您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 牧青寒笑得讽刺,一字一顿道:「这就不劳傅丞相费心了,本王的气色好得很,而且心情也不错。」 「那就好。」傅慕竹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容本王提醒你一句。」牧青寒苍白的脸如覆冰雪:「你少在本王面前使花招,因为你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而且还会遭人厌恶。」 傅慕竹风轻云淡一笑,将他的嘲讽照单全收:「多谢王爷提醒。」 神武殿上,牧青野端坐于皇位之上,在看到牧青寒的那一刻,眼眸微微动了动。 「众位爱卿。年关一过,南疆王子便要带着贡品来京,一切按照规矩,礼部开始准备欢迎王子的宴会,京城内最近也要严加巡视,切忌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仿佛一记炸雷劈在牧青寒头顶! 不是说年后送娜真回去吗?怎么现在完全换了种说法! 牧青寒强压下满心的愤怒,一直捱到早朝散去,还未冲到王座面前,便被周福海生生拦了下来。 「放开本王,本王有话要说!」 牧青寒挣扎着,声音嘶哑如困兽。 牧青野对他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起身,缓缓步下王座,目不斜视地掠过他身边。 「你骗我!」牧青寒挣扎得更厉害了,冲着牧青野的背影低吼:「你之前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牧青野径直走出神武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牧青寒出离愤怒,一把挣开周福海的禁锢,发狠地一脚踹在殿内的描金蟠龙柱上,只闻一阵细碎响声,金片洒落一地。 唰—— 驻在殿前的禁卫军齐齐拔刀,却没人敢真的动他一根毫毛。 牧青寒跑出正殿,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一眼瞥见不远处傅慕竹慢条斯理地走着。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牧青寒抓住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傅慕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捂着瞬间红肿的左脸,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还手啊!」牧青寒抓住他的衣襟怒吼。 傅慕竹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虚弱一笑:「微臣不过是一介书生,况且,您是王爷,微臣怎敢跟您动手?」 「别装了!」牧青寒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张虚伪的脸打烂才罢休:「本王问你,南疆王子要来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暗算本王?」 傅慕竹讶然失笑:「王爷,您太高估微臣了。」 「明明已经说好年后娜真就会回去,现在又来个王子,傅慕竹,你问问你自己,到底什么居心?」牧青寒眯起眼睛,眼底充斥着红血丝。 傅慕竹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他胳膊上,将他推开,徐徐说道:「微臣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把南疆王子搬出来,你跟时七就有机会了?」牧青寒神色鄙夷:「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机关算尽的小人!」 第18章 傅慕竹不怒反笑,一贯淡漠无波的眼里,却隐隐有了针锋相对的意思:「王爷,今天这话微臣只当您是一时气话,出了宫门我就忘得一干二净,至于怎么面对南疆王子,还请您好自为之。」 说罢,他朝牧青寒拱了拱手,拂衣而去。 牧青寒气得几乎发狂,愤怒地在石栅栏处蹬了几脚。 突然,他眼前一黑。 便直挺挺朝后倒了过去。 清晨,左思鸢走下楼来,却是一副神色恹恹,魂不守舍的样子。 「小姐早。」茶香脆生生打了招呼,旋即看着她晦暗的脸色,皱了眉头:「小姐你今儿脸色怎么这么差?是昨夜做噩梦了么?」 左思鸢柳眉微蹙:「从早上起来便心慌慌的,好像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她压住跳动的右眼皮,朝前厅左右觑了一眼:「人怎么这么少?周嫂子和小三呢?」 「他们去审核来应聘的人了。」茶香应道。 左思鸢微一思索,点了点头,这鸢月楼的规模越扩越大,只靠早点铺那几个人委实是远远不够的,为了保证选拔上来的员工质量,她还特地出了套培训的课程。 「那看来今天上午你跟碧珠有得忙了。」 前厅分坐着几桌用早茶的客人,倒还算清闲,左思鸢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以手支颐,看着窗外发呆。 也不知道牧青寒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所以魂不守舍,有一半的原因都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阵阵嘈杂之声,她思绪被强行拉回,皱了眉,循声看去,只见几个穿着锦衣,却明显不是熟脸的男子走了进来,时不时放声交谈,生怕有人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左思鸢莫名有些烦躁,站起身来,主动迎上前去:「几位客官,是来用饭的吗?」 为首的那人呵呵一笑:「你这里不是饭馆吗?」 语气里的轻蔑叫人听了就不舒服,左思鸢静静地看着他,一张极度平庸的脸上,却有一双极为特殊的墨绿色眼眸。 半晌,她莞尔一笑:「是饭馆。请几位上楼上雅间。」 几人对视一眼,找了张靠大门最近的桌子坐下:「爷几个就坐这儿了。」 看那几人生得凶神恶煞的,身上又都配着刀,偏偏守着门口的地方,是不想让她好好做生意了。 左思鸢心里下意识冒出个想法,这几个人肯定又是来找茬的。 自她开起这个酒楼,已是树敌不少,一时间她也难以分辨,究竟是谁找来了这帮砸场子的人。 深深吸了口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迎上前,皮笑肉不笑道:「几位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为首那人拿过菜单,随便看了几眼,冷哼一声将菜单掷回桌上:「这么大的店面,才这么几道菜。」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因为她忍让而善罢甘休,左思鸢抿了抿唇:「这菜单上没有的倒也能做,就看公子能不能说出来了。」 看来,此番招人手一定要多招几个人高马大的跑堂,以便应对随时可能上门找茬的人了。 左思鸢暗自思忖。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盯着左思鸢的脸看,那眼神锋利如刀,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你就是这楼的掌柜的吧?」他突然开口。 左思鸢点头:「正是。」 那幽暗的眸子,飞快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那人幽幽开口:「那今天就由你负责做菜了!」 听他的语气,完全是把左思鸢当成个下人一样地使唤。 左思鸢顿了几秒,欣然回答:「可以。但要看公子想吃什么饭,我会不会做了。」 那人用下巴点点周围几个人:「做什么菜不打紧,只要够我们几个吃就好,就来一盘这种菜吧。」 左思鸢粗略计算了下,这一桌子足有七八个人,她皱了眉头:「一盘菜?」 那人眼中神色促狭:「对,就一盘菜,而且要有鱼有肉有虾有素,煎炒烹炸烤样样俱全,少一样我都不会付钱。」 「怎么样?」他挑衅地看着左思鸢:「如果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达不到,我看这京城第一酒楼的招牌也该砸了。」 因着坐在门口处,他的话全一五一十传到外边,门外瞬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人脸上表情越发的幸灾乐祸,仿佛等着左思鸢拒绝,从而进一步嘲讽她。 左思鸢凝眸思忖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这位客官,请您稍等。」 话毕,她转过身朝后厨而去,剩下几人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把手按在腰间的刀上,朝为首那人递了个眼色。 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反倒举目打量起这饭店的陈设来。 左思鸢甫一走进后厨,茶香便跟在她身后,满脸的担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这回是真的遇上找茬的了……要不,要不我们报官吧?」 「怎么报?」左思鸢摇了摇头:「报了说什么?他们只是正常点菜,闹到官衙上去,只会是咱们没理。况且你看这几位爷凶神恶煞的,还没等官兵过来,早把店砸了。」 「那可怎么办呀?」碧珠闻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要不,我去求王爷,让他赶紧过来。」 第19章 左思鸢再次拒绝:「先别想那么多,你先帮我把晒肉干的竹篾去洗一下,再叫夏厨子去找乌骨鸡、大虾、鲳鱼、和牛肉来,然后赶紧过来帮我打下手。」 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本来六神无主的碧珠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按照她的吩咐忙活去了。 左思鸢扎上围裙,从菜篮子里挑了茄子黄瓜,一阵银光闪过,菜案上已经码了整整齐齐的原料,而准备这一切都没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接下来,腌渍、烹炒行云流水一般,转眼就堆满了桌子。 「碧珠,把这些菜都码在竹篾上,就能端出去了。」左思鸢用手帕拭了拭额头的薄汗。 碧珠看着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左思鸢淡淡莞尔:「先试试吧。」 她走出前厅,夏厨子跟茶香合力抬着那片竹篾,送到门口那张餐桌上。 「这是什么东西?」为首那人皱着眉,语气中带着鄙夷。 左思鸢让夏厨子跟茶香退下,笑吟吟地道:「这便是您要的‘一盘菜’了。」 「你管这个东西叫盘子?」那人指着竹篾,轻蔑一笑。 「当然,若是没有这么大的盘子,怎么装得下客人要的菜呢?」 左思鸢说罢,一一朝着竹篾上的菜肴指去:「葱烧排骨,辣子鸡,石板烤虾,红烧鲳鱼,蒜蓉剁椒蒸茄子,凉拌金针菇,蒜泥芝麻香干,还有紫米饭,白米饭,外加附送您的果盘,全在这里了。」 男子顺着左思鸢的指尖看了一圈,转而将眼神落到她的身上。 左思鸢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半晌,男子收回那审视的目光,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客官还满意吧?」左思鸢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挑衅。 男子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自怀中取了锭银子,放在桌上。 「不必了。」左思鸢下颌微扬:「回去告诉指使你们来的人,开店讲究的就是个行得正坐得端,请别再用这种方法来挑事儿,没得招人不待见。」 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一下,那男子带来人也把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男子摆摆手示意同伴,旋即用一种调笑的语气问:「看来你这餐馆树敌不少啊。」 左思鸢唇角微扬:「树敌谈不上,没头苍蝇倒差不多。」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男子倒没把她的讽刺放在心上,继续道:「老板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临走前,他用那双深墨绿色的眼眸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左思鸢微微愣住,这双眼睛太特别了,怎么就长在了这张再平庸不过的脸上呢? 直到那人走了很久后,左思鸢还站在原地发呆。 「小姐,你怎么了?」碧珠在旁轻声提醒。 左思鸢回过神,强自一笑:「没什么。」 转过身,她看着桌上几乎完全没动过的「一盘菜」,重重叹了口气:「这群人真是造孽,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粮食。」 「撤下吧。」她摆摆手,心烦意乱地走到后院。 后院里,周小三坐在一张桌子前,正挨个给来应聘的人面试。 在京城的酒楼之中,月钱最高的当属鸢月楼了,除了基本月钱之外,还包括了每月流水分成,如果当月没有休假,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正因如此,这招人的告示贴出去后,应聘者纷至沓来。 「请问如果食客是老人应该如何应对?」 被提问到的人一阵支吾。 周小三叹了口气:「不要安排在通风处,也不能推荐太油腻的菜品,要多推荐素菜,和软的食物。」 那人惭愧低头。 「下一个。」 这次面试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 「请陈述玉宾牌和惠临牌的区别。」 小丫头顿时傻了眼。 「店内规矩没背熟么?」 小丫头低着头,良久才支支吾吾着说:「我不识字……」 一天下来,虽然面试者络绎不绝,但真正通过的,却一个都没有。 「小姐。」他一抬头,见左思鸢过来,忙把一张画满红叉的名册举到她面前:「根本没有一个通过的。」 左思鸢听他嗓子都哑了,淡淡一笑宽慰道:「没关系,慢慢来吧。」 周小三叹气道:「这不是慢慢来的问题,照这么招人的法子,就算十天都未必能招来一个。」 左思鸢心生疑惑:「此话怎讲?」 「您看,您要求的是必须识字,但凡是读过书的人,都不可能来餐馆里当跑堂的呀!」 左思鸢这才恍然大悟,她这才反应过来,古代是没有义务教育这一说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大都没机会读书识字,富贵人家的又不稀罕这点银子。 难怪她招人这么难呢。 思忖片刻,她对周小三道:「那不如这么着,再有过来应聘的人,你都先大概把把关,只要人品端正勤快机灵就好,然后再带来我这里。」 「得嘞。放心吧小姐。」见小姐把这么大的权力都交到了自己手里,周小三自是乐得眉开眼笑。 第20章 「辛苦了。」左思鸢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一笑:「最好能多招几个像你一样机灵的打杂,那我可就阿弥陀佛了。」 周小三羞赧的鼻尖都冒汗了,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太看得起我了。」 回到前厅,左思鸢一眼就注意到坐在店里一处角落的青色身影,不是牧青寒却又是谁? 顿时,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她快步朝那熟悉身影走去,拍在他肩膀上:「你今天一天上哪去了?」 那人回过头来,在看清是谁后,左思鸢把手垂下来,神色恹恹:「是你啊。」 傅慕竹明知故问:「不然呢?你把我认成谁了?」 左思鸢在他对面坐下,强自笑了笑:「没有谁,是我今天一天忙昏头了。」 说完,她又看着他身上那件石青团花锦袍发呆。 好像牧青寒也有件颜色差不多的衣服,但只是看上去相似罢了。 傅慕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青寒病倒了。」 左思鸢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看向他,脱口而出道:「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傅慕竹幽幽道:「滴水不进地跪了一晚上,白天又受了强烈的刺激,换做别人恐怕不只是风寒这么简单。」 「怎么会这样……」左思鸢愣住了,明明昨晚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 「昨晚上在御花园设有宫宴,可青寒到了最后都没来。」傅慕竹解释着:「皇上生气了,便罚他跪在祠堂,今天上朝又说南疆王子要来上供的事,他一时气急攻心,便晕了过去。」 他可以加重了南疆王子几个字,说罢便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左思鸢这才算明白她眼皮为什么会跳一整天了。 她急忙站起身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事实上,她并没有把方才听到的记在脑子里,只一句牧青寒生病了,便足以扰乱她的内心。 那可是牧青寒啊,她一向觉得他无忧无虑,身强体健的,没想到他却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这么多苦。 傅慕竹拉住她的袖子:「不必了,我已经去看过他了,还在昏睡着呢。」 左思鸢脚步顿住,柳眉轻蹙:「你已经去看过了?」 傅慕竹点点头。 离得近了,左思鸢这才看到他有半边脸颊淤青着,又问道:「你脸怎么了?」 傅慕竹倒全不在意,随口答道:「没事,一点小意外。」 左思鸢反应极快:「是他打的吗?」 他贵为当朝丞相,放眼大穆敢打他又这么粗神经的人,非牧青寒莫属了。 只是他才刚刚被牧青寒打过,居然又能去府里看望他,傅慕竹此人,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只是在某个问题上,我们看法不太一致罢了。」傅慕竹随口说道,复而直视着她的眼睛,又一次重复:「时七,南疆王子要来了。」 左思鸢点点头:「你已经说过了啊。」 傅慕竹略显无奈:「他这次过来,恐怕是来逼婚的。」 左思鸢微微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哦,对了,既然是南疆来的,那不就是娜真的哥哥吗?」 傅慕竹神情严肃:「这个吉默王子可不简单,他是南疆王跟一异域女子所生的庶子,但却为人聪明,尤其是心狠手辣,很得南疆王的重用。」 他顿了顿,又道:「恐怕他这次过来上供是假,逼婚才是真正目的。」 左思鸢掩饰性地笑了笑:「逼婚就逼婚呗,皇上不也逼着娜真嫁给青寒,逼了好几个月了吗?」 「时七。」傅慕竹剑眉一沉,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担忧的神色:「如果让吉默知道你是阻碍这桩联姻的人,他很可能会伤害你的。」 左思鸢挑眉:「不娶她妹妹的人又不是我。」 傅慕竹见她一脸的不在意,薄唇抿了抿:「时七,你不明白,在他的眼中,这婚姻是笔交易,你难道不懂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这句话吗?」 左思鸢看着傅慕竹,无奈一笑:「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你要我怎么办?离开这里吗?这是不可能的。」 傅慕竹眼神变得晦暗:「我就知道,想要说服你,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已经关照过卫兵要对鸢月楼多加巡视,让这里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 「谢谢你,慕竹。」左思鸢真心感谢。 傅慕竹站起身来,先是欲言又止,复而淡淡开口:「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万一有什么情况,也不能都靠卫兵,一定想办法找人通知我。」 左思鸢点点头,朝他宽慰一笑:「我知道。」 「而且,这两日尽量不要出门。」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嘱咐。 左思鸢心思淡转,想了想便应道:「好,我知道了。」 送走傅慕竹,左思鸢长长出了口气,心上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 好不容易感觉日子有点盼头,怎么这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呢? 深夜,鸢月楼外。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隐匿在暗处。 「殿下,左思鸢好像歇息下了,要不要现在动手?」其中一个手下扬了扬手里的松油。 吉默看着不远处那扇窗子,如果此时他点个头,那么这整座酒楼就会被火海吞没。 第21章 想起今天白天那双灵动娇俏的眸子,他却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想了想,他摇头:「回吧。」 说罢,便兀自从两丈多高的墙头跳了下去。 手下们皆惊奇地面面相觑,自从他们跟了吉默,还从未见过能激发他一念之仁的人。 次日凌晨,天刚拂晓时分,左思鸢便从睡梦中幽幽转醒。 因为傅慕竹的话,整整一夜她都陷在半梦半醒之中。 披衣下床,她缓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看着刚刚亮起的天空。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安静,但却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小姐……」 门外传来茶香的声音。 左思鸢挽了挽头发,前去开门:「怎么了?」 茶香带着歉意,朝她欠了欠身:「后厨没有多余的菜了,我跟碧珠得去村子里采购一些,今日恐怕不能服侍小姐梳妆了。」 左思鸢蹙了眉,问道:「这种事情不是一向让小三去的吗?」 「可是他最近忙着招人的事情,只能我们两个去了。」茶香解释。 左思鸢点点头:「那你们路上小心。」 考虑到傅慕竹的话,再加上人手不够,左思鸢打算闭门谢客一日。 正当她刚要关上大门时,突然间闯进来个小厮模样的人,见她便行礼:「左姑娘,我家王爷有请。」 左思鸢看着这个面生的小厮,本能地警觉:「你家王爷?」 「这京城里还有几个王爷呢?」那小厮陪着笑:「王爷现在病着,最想见的人就是左姑娘了,叫您赶紧进去呢。」 左思鸢眼眸转了转,肃然问道:「那怎么是你来?府中严飞大人怎么没来?」 小厮急忙应承着,从腰间摸出个牌子来:「是严飞大人嘱咐小人来的,他还把腰牌给小人了,请姑娘过目。」 左思鸢接过那木牌,顿时,一股奇怪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紧接着,眼前一片模糊。 她心下警铃大作,知道是上当了,然而此时手跟脚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那小厮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姑娘,咱们走吧?」 左思鸢眯了眯眼,努力扶住门框不让自己倒下去,口中发出不具任何威胁的声音:「来人啊……」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朝后倒了去。 再醒来时,她嘴巴已经被人塞住,浑身上下用麻绳捆着。 忍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她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外界的动静,马上就意识到,她现在在一架马车里。 左思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从车外的声音判断位置,外面没有人声,车子又颠簸地厉害,很显然,她已经离开京城了。 顿时气急攻心,左思鸢狠狠一脚踹在车壁。 这时,隐隐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头儿,里面的人好像醒了。」 「不管她,快点赶路,那边还等着要人呢。」 左思鸢皱了眉,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口中的‘那边’到底是哪边。但听那两人的话,她可以暂时安全一段时间了。 也罢,反正逃是逃不出去的,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保存一下体力,再作打算也不迟。 索性闭上了双眼,随着车子晃悠的弧度,左思鸢逐渐沉入梦乡之中…… 吉默第二次见到左思鸢的时候,她被丢在一间破茅草屋的角落里,身下只垫着层薄薄的茅草。 她闭着眼睛熟睡着,呼吸均匀而深沉。 他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女人,论容貌的确完美到无法挑剔,白皙的皮肤如同牛乳一般丝滑,那双灵动眼眸闭得紧紧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不同于他身边无数妖冶美艳的尤物,她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神秘气质,让人有种想要继续探寻的欲望。 「殿下。」属下在旁小声提醒。 吉默回过神来,视线却仍旧落在她身上,却开口问道:「她这样睡了多久了?」 「已经三四个时辰了。」 他心中默默一掐算,她所中的迷香一般两个时辰就自会解开,一般体质再差之人三个时辰也必定醒来,这女人还在睡着,不是真困了那就是…… 「殿下,要不要现在……」 吉默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走出茅草屋。 她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怎能安生地睡这么长时间,恐怕只是在装睡。 他倒没猜错,此时在茅草屋里,左思鸢掀开眼皮,环顾四周,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又潮又冷的屋子里满眼可见蜘蛛和老鼠。 左思鸢忍住想吐的冲动,努力回想刚才听到的话。 绑她过来的人,的确是南疆王子没错,但这里到底是哪,她又要怎么逃出去呢? 这时,残破的木门发出一声响动,她急忙闭上眼睛。 一盆水从她当头淋下。 左思鸢装出惊醒的样子,惊恐万分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这位英雄,你们抓错人了!」 黑衣人并不答话,沉默地看着她。 左思鸢不断挣扎着:「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但我不是左思鸢啊,我只是酒楼里一个杂役,你们把我放了,我带你们去找她!」 第22章 那人仍旧木桩似的呆站着,好像压根听不见她说的话。 左思鸢叹了口气:「你们要再不去抓人,她见我不在就会逃走的!」 她正演得入戏,忽然从门口进来个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左思鸢看清了他的脸。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面目,但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吉默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左思鸢把眼神移开,并未作答,似乎这是个很难的问题。 「抬起头来。」吉默命令道。 忽然,他身旁的黑衣人冲到她面前,强行掰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面对着他。 生人的气息顿时将她团团围住,左思鸢恨得咬牙切齿,水灵灵的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他,目光寒凉。 「你都落在我手里了,怎么还不懂得示弱保命的道理?」吉默慢条斯理地说。 左思鸢被迫扬着头,以一种极为不适的姿势坐在地上,闻言,她蓦然轻笑,从牙缝中迸出几字:「别说,你们兄妹俩还真挺像的。」 吉默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深邃奇异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像条紧盯猎物的毒蛇:「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贴着左思鸢的耳朵问:「那你不如再猜猜,我把你绑到这里干什么?」 左思鸢下意识朝后躲避,却被黑衣人一指戳在了后腰的软骨,顿时疼得眼前发黑,死死咬住嘴唇这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如果你伤害我的话。」她的声音沙哑:「衡王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么?」吉默笑容诡谲:「我倒挺想领略一下我妹夫的本领。」 闻言,左思鸢陷入沉默,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也不再答话。 「就这样就绝望了吗?」吉默幽幽然道:「如果你猜出我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或许还能给你个体面的结局。」 他的语气平淡,但话中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取人性命于他,只不过穿衣吃饭那样容易。 看来傅慕竹诚不欺我,左思鸢在心里巍然长叹。 但还等她想出对策,就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这里,就算事先知道他的为人又能如何? 「想出来了么?」吉默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左思鸢心念飞转,再抬起头看他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你以为杀了我,衡王就愿意跟公主成亲了?他只会对你心生憎恨而已。」 「我当然不会现在就把你杀掉。」吉默笑容轻蔑,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这个女人的头脑:「我会把你藏起来,再伪造出鸢月楼人去楼空的景象,久而久之,他总会把你忘记的。」 「人去楼空」四个字,仿佛四把刀插进左思鸢的心脏。 她早该想到,对吉默这样的人来说,杀她一人还不够,总要毁尸灭迹才甘休。 左思鸢拼命压抑住狂跳的心脏,装作全不在意地一笑:「衡王殿下身边又不止我一人,你只解决掉我,又有何意义。」 吉默闻言微微一愣:「我怎么没听说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左思鸢下定决心胡诌了:「你不知道那是因为……」 她眼波淡转,装出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示意他靠近自己,而后朱唇轻启:「是因为那人不是女人,正是当朝宰相。」 吉默的表情顿时便得如刀锋般冰冷:「你戏弄我?」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了,如果还骗你的话,岂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左思鸢镇定自若地一笑:「反正我话已经说到这了,如果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查。」 纵使吉默不信她的话,但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下又升起疑虑。 「我们走。」沉吟半晌,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茅草屋。 看着那身影消失,左思鸢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这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绞尽脑汁的对抗,她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了一层。 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倒在身下的干草上。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早已酸痛至没了知觉,麻绳深深陷入的手腕周围,布满了挣扎过的红肿痕迹。 闭上眼睛,左思鸢心底陡然升起悲凉。 自从来到这异世,她拼命努力挣脱命运给她的桎梏,却没想到有天会被困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如果这样死去,该是多么没意义又没尊严啊。 茅草屋外,吉默看着周遭黑压压的树林,轮廓深邃的脸上,神情森冷。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盯着丞相?」黑衣人凑近他身侧,恭恭敬敬地问。 吉默冷眸一眯,抬脚踢在黑衣人的腿上:「你还真的相信那女人说的胡话?」 黑衣人猛地趔趄了下:「可是,衡王是个风流不羁之人,若真跟丞相有什么,只怕会对公主不好。」 吉默沉吟半晌:「派人好好看守衡王府和鸢月楼就行了。」 深夜,丞相府内。 茶香坐在前厅,哭得浑身颤抖。 傅慕竹朝她递了块帕子,宽慰道:「别哭了,哭也没用,我已经派人在城里找了,你还是省点体力,给你家小姐做点好吃的吧。」 经他这一安慰,茶香反倒哭得更狠,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她一定被人掳走了!请大人出城去找吧!」 第23章 傅慕竹剑眉微蹙:「调遣城内禁卫军的兵符不在我这里,在衡王那。」 「奴婢也去过了。」茶香泣不成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但是……但是衡王府门前重兵看守,奴婢进不去。」 傅慕竹神色微顿,一面在心里暗自算了算,等吉默王子来少说也要十日,但也不排除他提前动身的可能。 如果这次掳走时七的人真是他,这可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别的了,先把人找到要紧。傅慕竹垂眸看着茶香,刀削般锋利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茶香,我带你去衡王府。」 茶香闻言,急忙起身,千恩万谢一番,跟在傅慕竹身后出去了。 衡王府前。 傅慕竹从马车上下来,果然看见府门紧闭,门前还多了重重守卫。 他走至卫兵面前:「傅慕竹前来求见衡王殿下。」 守卫面无表情:「丞相大人,王爷贵体染恙,不能见客。」 傅慕竹神色微冷:「我找王爷有要事,如果耽误了,你有几条命来赔?」 守卫闻言,面带踌躇,权衡良久之后,侧身将门打开。 傅慕竹快速闪进门中。 两人快步走进牧青寒住的院落,严飞在门口守着,见茶香跟傅慕竹过来,大为惊异:「大人,茶香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傅慕竹神色有些焦虑:「王爷呢?」 「在里面呢,不过……」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傅慕竹推开门走了进去。 牧青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神情甚是憔悴。 傅慕竹把手往他手腕上一搭,感知片刻道:「茶香,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见他满脸严肃,茶香纵使心下着急,也只得暂且退下。 待房中无人之后,傅慕竹凝神运气,伸出两指点在牧青寒胸前两个穴位上。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从昏迷之中迷蒙地睁开眼,看见傅慕竹的脸,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兵符给我。」 傅慕竹目光灼灼,朝他摊开手。 牧青寒揉了揉刺痛着的太阳穴:「凭什么给你?」 「去救时七。」他面无表情地说。 闻言,牧青寒瞬间清醒,从床上猛地起身,抓住傅慕竹胸前衣襟:「时七怎么了?」 傅慕竹把他的手拿开:「可能被南疆王子绑了。」 「什么叫可能?」牧青寒双眼赤红,下了床就朝门外跑。 春寒料峭,他身上穿着极为单薄的寝衣,出了房门被寒气一激,顿时踉跄了下。 傅慕竹恰巧出门,扶住了他:「青寒,你先不要激动!」 「放开!」牧青寒想要挣脱禁锢,太阳穴却传来一阵晕眩。 「你听我跟你说!」傅慕竹示意他回屋。 牧青寒的脸上怒意满满:「傅慕竹,一切都按照你的想法来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你可以误会我。」傅慕竹唇边浮现苦笑:「但是你想做的,只有我能帮你做成。」 牧青寒看着那一脸的平静,不得不强压下抓狂的情绪,跟傅慕竹回到内室。 不远处的屋顶上,趴着几个黑衣人,在默默监视着这一切。 牧青寒把房门关上,冷眼看着他:「说吧。」 「如果是南疆王子把人绑了,他想必也会一直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牧青寒把手紧攥成拳,想到时七现在的处境,他就心焦得无法思考。 「所以呢?」他从牙缝中迸出几字。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得等到监视的人现身,然后一路跟着他们,找到他们关时七的地方。」 牧青寒剑眉拧成一团:「等到你说的那个时候就晚了。」 傅慕竹摇摇头:「青寒,你信我一次,不出五日,我必定让你见到她。」 午夜时分,牧青寒把傅慕竹送出衡王府,两人依依拱手作别。 「殿下,听衡王那边的探子说,这两日傅慕竹经常深夜进入衡王府,待上两个多时辰便会出来。」 吉默不语,却缓缓攥紧拳头。 沉吟良久,他才说:「下去吧,今晚我会亲自去一趟。」 茅草屋内,左思鸢正瞪着眼看着房梁发呆。 她手心里握着块碎石片,是她废了很大的劲儿从墙上抠下来的。 左思鸢拿着石片,正在一下一下划着手腕上的绳索。 突然,茅草屋的门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眯起眼睛,她依稀看见个模糊高大的身影。 待那人走进,左思鸢忙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嘶哑着声音道:「你来啦?我没骗你吧。」 吉默神色阴翳,却并未回答,他在她身前蹲下,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就是知道呗。」左思鸢悠闲地眨了眨眼,悠然地看着头顶一块破了的瓦片:「你能杀了我,难道还能杀了当朝的宰相?」 「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慢慢对付他。」吉默暗自咬牙,施加在她精致下颌上的力气慢慢增大。 「哦,那随便你吧。」左思鸢眯了眯眼,像只卧在屋檐下面打盹的小猫。 第24章 吉默阴翳眼底泛起薄怒,本来钳制着她下颌的手向下移动,握住那细腻白皙的脖颈。 随着他手上力道的收紧,左思鸢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五脏六腑都充了血,撑至极限般的叫嚣着痛楚。 突然,他猛地松开手,引发她阵阵剧烈的咳嗽。 「想求个痛快?没那么简单!」他冷冷丢下句话,朝门外走去。 左思鸢的贝齿紧咬唇瓣,已经两日滴米未进,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她吮住下唇,温热的血流进喉咙,舒缓了几分难受。 她知道吉默不会杀她的,至少,暂时还不会。 仰起头,她透过残破的屋顶看着那一小块天空,内心无声地咆哮:牧青寒!你个倒霉催的,平时像个牛皮糖粘着我,现在反倒找不到人了! 欲哭无泪了一阵,她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用小石片划动着绳索。 茅草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进来两个黑衣人。 左思鸢立即警觉地停止了动作,然而那黑衣人却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她一阵紧张,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握紧了手里的石子。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交出来。」 左思鸢茫然地摇头。 黑衣人掰开她的手指,把石片硬抢了过来。 她心底冰凉一片,手心亦渗出冷汗。 那两人对视了一下,把她抬起来,丢在房里另一个角落里。 左思鸢背靠冰冷的墙壁坐着,警觉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衣人。 六目相对,时间流逝得更加缓慢,她心念不断飞转,却怎么也找不出能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 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后那块有限的空地上悄悄摸索着,突然,她摸到个圆圆的东西! 左思鸢心头一喜,忙不动声色地把石头抓在手里。 好不容易挨到夜里,趁着黑衣人轮班的空档,左思鸢把头一偏,顿时从松松的发髻上掉下一根簪子。 吉默整个下午都不曾来过,左思鸢略一思索,断定他是去衡王府一探究竟了。 那么获得自由的时间,就在今晚了。 衡王府前,牧青寒把傅慕竹送出门口,他墨瞳微眯,附在傅慕竹耳畔轻道:「我派人在附近蹲守,已经掌握了那些人蹲点的位置。」 傅慕竹淡淡颔首:「今晚,派一支禁卫军扮成百姓模样,守在城外即是。」 牧青寒黑眸深处闪过光芒,伸出手,在他肩上轻拍两下,转身回府。 「殿下,看来衡王跟丞相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不远处的一座屋顶上,吉默剑眉深锁,薄唇抿成一线。 「回去吧。」他神情淡漠道。 午夜时分,偏僻的荒山显得尤为僻静,茅草房中黑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左思鸢在黑暗中瞪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见负责看守的黑衣人靠在墙边,下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嚓—— 金属与石头互相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动。 左思鸢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手上动作未停,一下一下地,用发钗划动着石头。 一炷香的功夫后,左思鸢的手都酸了,无尽的黑暗里,忽然划过火花绽放的轻响。 细小的火星儿落在茅草上,冒出微微火光。 左思鸢的心狂跳不已,她拼命挪动身子,把手腕靠在那渺小的火苗上。 「啪」得一声,绳子被烧断了,顾不得手腕处灼烧般的疼痛,左思鸢飞快脱下罩衫,用火点燃。 「着火啦!」 她大喊一声,趁着黑衣人还没完全清醒的功夫,把一堆冒着火的干草朝他们身上一扔,便抓紧机会,快速冲出门去。 迅速把门锁上,左思鸢顾不上查看地形,朝丛林深处跑去。 这座荒山,仿佛已经好几百年没人来过了,荒草足有一米高,她没命地跑着,耳边山风呼啸,直到筋疲力尽。 她倒在一块石头上,身下是湿漉漉的泥土,左思鸢把裙角扯下一块来,把湿泥包在里面,凑到嘴边,用力拧出水来。 三天了,这是她喝到的第一口水。 左思鸢坐在石头上,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虽然腹内空空如也,但她却觉得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流动着。 又休息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准备找路出去。 夜晚的树林又潮又冷,左思鸢不敢生火,生怕那群黑衣人再次找过来。 她把刚才扯下的裙子又撕成小条,绑在她经过的每一棵树枝上,跌跌撞撞地凭着感觉朝前走去。 吉默回到茅草屋时,发现周围满满围着手下。 他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 手下们见他过来,纷纷跪倒在地,不断地朝他磕着头:「殿下恕罪!」 吉默愣了愣,随即暴怒起来,他一脚踢开茅草屋的门,顿时像木头桩子一样愣在那。 屋内被烧得一片漆黑,房梁都落了下来,地上有两具尸体,已经被烧焦看不出本来面目。 环顾房内,哪里还有左思鸢的身影? 「属下们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属下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说道。 第25章 吉默面色铁青着:「立即锁住这片荒山,要是找不到人,你们都给我陪葬!」 他话音未落,从灌木丛中,顿时钻出十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手持短刃,把吉默跟他的手下们团团围住。 吉默这才了悟过来,原来这几天,他都一直被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中! 顿时恼羞成怒,然而为时已晚,那十几个人个个身手不凡,很快跟他的手下们打成一团。 吉默鹰眸之中掠过杀意,迅速自腰间拔出长刀,冲进人群,朝里面身手最好的那个刺了过去! 彼时严飞正击中精力对付面前的黑衣人,忽然,他感到背后传来阵强烈的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形一闪,吉默的刀刃蹭着他的耳朵朝前刺去,直接刺进他面前黑衣人的眉心之中! 严飞身形如电,很快从两人之间跳脱出去,朝吉默亮出匕首。 吉默剑眉一蹙,立即拔刀,再次朝他刺去! 严飞下意识把匕首挡在面前,生生挡住眼前锋利的刀锋! 吉默眼里闪过厉色,用力压下刀刃。 严飞稳稳地把匕首挡在身前,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忽然飞快朝旁边一闪,趁着吉默一个趔趄,手中匕首准确无误地插进吉默肩膀! 皮肉撕裂的闷响传来,吉默回身欲追,严飞的身影却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殿下!」手下急忙跑了过来。 吉默咬着牙,硬是把匕首拔出来,冲手下怒吼:「别打了,赶紧找人!」 漆黑一片的荒山,地形十分陡峭,脚下堆积了厚厚一层腐烂已久的落叶,夜晚一来,漫上层浓白的瘴气。 左思鸢扶着树干,在山中跌跌撞撞地走着,每经过一棵树,她必定会把身上的一个物件留在树枝上。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筋疲力尽,可她满眼里还是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林。 仿佛这辈子也走不出去。 左思鸢筋疲力尽地靠在一棵树上,抬起眼眸,忽然看到头顶有颗星星,格外地闪亮! 顿时,一道光从她脑海中闪过!以前她从书上读到过,跟着这颗北斗星,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迷失方向。 左思鸢心里再次燃起希望,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她朝着北斗星指引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一会儿,突然,不远的地方亮起一排火把的光。 左思鸢呼吸一窒,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赶紧找了处足以把她藏起来的灌木丛蹲了进去。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紧紧捂着嘴巴,从树枝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一队人马经过。 「找到了吗?」 「没有,属下们把这座荒山都转遍了,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牧青寒又急又气,一拳砸在手边的树干上,一阵刺痛传来,他收回手,看见树干之上插着一根簪子。 不顾还在流着血的手心,牧青寒一阵狂喜,他把簪子拔下来,借着月光反复端详着:「是时七的东西!」 沉吟半晌,他吩咐左右:「都把火把熄灭,借着月光找。」 「是!」 牧青寒在周遭转了一圈,又从一棵树上找到片残破的衣料。 他把那片裙子握在手里,仿佛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的温度。 时七,你一定要等我。 左思鸢躲在灌木丛里,直到确定那些人走远后,这才小心翼翼站起来,急忙朝前跑去。 连日来的饥饿,加上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致使她两腿无力,像是踩着棉花在走。 她越走越绝望,眼前的世界渐渐扭曲,模糊…… 在走到一片树林的边缘处时,左思鸢没有注意,脚下一空,掉了进去。 牧青寒顺着线索一路朝前,走到了密林更深处。 他急得口干舌燥,这偌大一片荒山,时七到底会走到哪里?! 然而当他走着走着,发现线索居然断了! 他把手中那片残破的衣角抓的紧紧的,咬咬牙,把手拢在嘴边,冲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大吼:「时七!」 周围安静得可怕,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牧青寒突然觉得心里很空,线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断了……他不敢再往深了想,只当时七是忘记了,或者她就在他周围。 「时七!!」 他再次喊道。 在他喊了十几声后,忽然,从下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牧青寒忙侧耳倾听,仿佛有人在用小石子,一下一下敲打着坚硬的岩石。 瞬间的狂喜充斥着他的心脏,牧青寒朝前走去,却发现路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洼地。 「青寒,你来了。」 左思鸢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块干地上,声音嘶哑得简直不像她。 牧青寒此刻犹如在梦中般,他恶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了这不是梦,更加兴奋起来:「时七,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别……」左思鸢声音微弱地拒绝:「这里是片沼泽地。」 牧青寒收住脚,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看,发现他跟左思鸢虽然相隔不远,但却隔着几丈宽的泥沼。 第26章 他心下一凉,下意识朝她看去:「时七,你没事吧?」 左思鸢摇摇头:「没有。」 牧青寒心一横,纵身跳了过去。 顿时,左思鸢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嘴角动了动,却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个位置来。 牧青寒一把把她揽在怀中。 「时七,你受苦了。」他声音颤抖着。 左思鸢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犹如在暴雨滂沱中跑了一路,终于找到处避雨的地方。 「青寒啊。」她抬手,冰凉的掌心轻轻抚过他的脸庞:「为什么我不让你过来,你非要过来呢?」 牧青寒把她冰冷刺骨的小手抓在手心,心疼地道:「时七,你在哪,我就在哪。」 左思鸢无奈地扯动嘴角:「虽说我很感动,但你看看周围。」 牧青寒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他们所在地方不是沼泽之外,四周全部被泥沼包围着。 左思鸢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不让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去找人啊!你告诉我,现在咱俩怎么出去?」 牧青寒尴尬地抓了抓头:「我见到你太兴奋了,忘记考虑这一层。」 左思鸢无奈地看着天。 「时七,你怎么了?」牧青寒拉了拉她的衣角。 左思鸢无语凝噎,半晌才回过头来:「我在想,我居然为了个傻子受了这么多罪。」 牧青寒解下外袍,把她的身体包裹起来,拥在怀里:「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个飞虎爪:「我有这个。」 「嗖」地一声,飞虎爪在空中划了个圈,紧紧抓在某棵树上。 「时七,上来。」他在左思鸢面前弯下身子。 左思鸢皱了眉,颇为担忧:「这能行吗?」 牧青寒一边解下身下软甲,一边颇为自信地一笑:「你不信我?」 也只能如此了,左思鸢把心一横,趴到他宽阔的后背上。 牧青寒把软甲铺在软绵绵的沼泽上,抓紧绳索,脚尖轻轻点过软甲,朝前一跃! 左思鸢只觉身子一轻,下一秒,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顿时一阵激动,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拉着牧青寒:「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传说中的?」牧青寒皱了眉头。 左思鸢点头:「就是可以在草上飞,水上走的那种!」 牧青寒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用手在她脑门上试了试温度:「时七,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怎么了嘛?我看武侠小说,不是,听天桥说书都是这样写的。」 牧青寒无奈地笑了笑:「抱稳了,我们下山。」 「哦。」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左思鸢慵懒得眯了眯眼,像只小猫一般。 找到牧青寒之后,原本很渴望出去的她,忽然就变得没那么渴望了。 只要在他身旁,不论身在何处,总会觉得安心。 两人沉默地走在树林里。 「时七。」牧青寒淡淡开口:「这两天你受苦了。」 左思鸢闭着眼睛,下意识否认:「没有啊,刚才说的那是气话。」 听她拼命逞强的语气,牧青寒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别死撑着了,都怪我没有替你考虑周全。」 「对了。」左思鸢突然想起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牧青寒沉默了下,却仍旧如实相告:「是傅慕竹把消息传递给我的。」 左思鸢闻言,发出一声低笑。 「你笑什么?」牧青寒动作一僵。 左思鸢连忙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庆幸,你要是晚来一步,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看着牧青寒乌黑发亮的后脑勺,她心下默念,青寒啊青寒,我不是故意编排你跟傅慕竹的,要是有一天你知道了,也千万不要怪我啊。 不知是不是跟心爱之人在一起,时间就会过得飞快,转眼他们已到山下。 牧青寒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传来了马蹄声,又过了一会儿,一匹纯黑色的汗血宝马披着月光,停在两人面前。 他小心翼翼把左思鸢扶上马,坐在她身后,把她娇小的身体拥入怀中:「时七,我带你去找害你的人。」 左思鸢抓紧他的衣襟:「算了。」 牧青寒剑眉蹙成一团:「他们把你折磨成这样,我不能算了。」 「反正我都已经逃出来了,就不要再理会他们了。」左思鸢坚持道。 吉默跟牧青寒,日后总有一天会见到的,她不想因为她的事,带给他任何的麻烦。 在她一再坚持下,牧青寒只好同意先回京城。 晚风呼啸,他在她耳边轻声保证:「时七。他伤你一分,我日后一定还给他十分。」 左思鸢靠在他怀中,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我觉得,他应该已经受到惩罚了吧。」 回到京城时,天已经快亮了。 左思鸢看着红色的城门不禁感慨:「没想到,我还真的有命回来。」 牧青寒心底一阵刺痛,他握紧她冰冷的手:「时七,过了这一关,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第27章 回到衡王府,牧青寒抱着左思鸢下马,她整个人如同从寒窑出来般,浑身冰冷。 「时七,我抱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冷?」牧青寒皱眉问道。 左思鸢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接着,她身子一软,倒在牧青寒的怀里。 牧青寒低头看着怀中的左思鸢,她脸色煞白,数九寒天里竟然生出一层冷汗! 「时七……」他的心仿佛都被揉碎,忙把左思鸢打横抱起,冲进衡王府中。 宫中来的岳太医正坐在牧青寒房前唉声叹气,他可是奉太后旨意来给王爷医风寒的,现下王爷不吭一声带着病跑了,可怎么回禀太后呢? 正在发愁之时,牧青寒抱着左思鸢,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斜睨了他一眼:「你还在这儿啊?正好,瞧瞧这位姑娘。」 说罢,他不由分说走进房内。 把左思鸢好生放在榻上,牧青寒扭头一看,那岳太医仍呆站在门口,他顿时冷下脸来:「怎么,本王请不动你?」 「王爷误会了。」岳太医忙进屋,满脸堆笑地解释:「微臣乃是宫中御医,按照规矩,只能给宫中之人看病,还请王爷宽谅。」 言下之意就是,左思鸢不过是个草民,是不配让他看的。 牧青寒顿时火冒三丈,冷眼回视:「岳太医,本王看你在宫里吃了几十年闲饭,医者仁心四个字被你当菜吃了吗?」 「这……」岳太医噤若寒蝉,急忙下跪:「不是微臣非要与您过不去,实在是这宫规难违呀!」 牧青寒的眼睛危险一眯:「你若不照办,本王让你提前告老还乡你信吗?」 岳太医吓得急忙叩首:「微臣有眼无珠,还请王爷宽谅。」 「快点治病,我看着你治。」牧青寒薄唇一掀,吐出几字,旋即在床边坐下,两道宛如利剑的目光盯在他身上,教人毛骨悚然。 岳太医只觉头顶悬着把铡刀,急忙跪行至床边,把手搭在左思鸢的脉上,细细感知片刻,眉头紧紧皱起。 见太医如此表情,牧青寒的心都揪起来了。 号完了脉,岳太医恭恭敬敬对着他道:「王爷,这位姑娘乃是过度饥饿,再加上受到惊吓,导致寒风入体,这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又复杂……」 牧青寒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你在这跟本王打哑谜呢?快说怎么治。」 岳太医又忙不迭磕头:「回王爷,要想让姑娘有足够的能量醒来,先得取百年人参来,再以天山雪莲熬成补药灌下去,才能治好。」 牧青寒点头:「那你快去弄这些东西吧。」 「这个,王爷……」岳太医面露难色:「这雪莲还好说一些,百年人参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是有银子,也不一定可以弄到。」 牧青寒神色森然,冷冽眼眸落在太医身上,薄唇轻掀:「你在宫里办事,什么样的药材宫中没有?这就是你用来搪塞本王的理由么?」 岳太医脸上冷汗涔涔落下,支支吾吾着说不上话来。 牧青寒心里明白,要从太医院里拿药,势必要惊动牧青野,又少不了是桩麻烦事。 沉吟半晌,他招来个小厮:「你去仓库里看看,有没有百年人参。」 小厮应声而去,不过片刻才回,站在牧青寒身前,战战兢兢回道:「王爷,府中仓库没有药材,倒有一堆金创药。」 牧青寒懊恼地一拍脑门,他鲜少生病,自然是不会留着这种东西的。 低头暗忖片刻,他把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牙道:「看来只能入宫一趟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清朗男声:「我这里刚好有一支。」 牧青寒神色微顿,回头看见傅慕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神色阴翳地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谁让他进来的?」 侍卫一听,急忙欠身:「王爷,前两日您不是吩咐过,丞相大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入府不必通报吗?」 牧青寒有种想把自己舌头咬断的冲动,咬紧牙关道:「你先下去吧!」 看着他不忿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的表情,傅慕竹唇角轻扯,纤长苍白的手指自袖中取出一长条锦盒,双手呈给牧青寒。 「你跟踪本王?」牧青寒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却并未伸手去接。 傅慕竹淡声道:「说是跟踪未免太过严重,慕竹只不过想着时七姑娘这两日过得辛苦,故此送点补药来罢了。」 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倒越发勾起牧青寒心中的恼怒,他手指紧握成拳,却因记挂着还在床上昏迷的左思鸢而犹豫不决。 最终,他伸手,拿过傅慕竹手里的盒子:「此番多谢你了。」 傅慕竹鸦青眼底飞速闪过抹不明神色:「时七姑娘亦是慕竹的朋友,王爷无需如此客套。」 顿了顿他又说:「王爷贵体尚未痊愈,也请多加小心才是。」 经他这一提醒,牧青寒才想起自己尤在病中,倒是经过这紧张的一夜,病气竟然全都消退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他心情复杂道。 傅慕竹不再多说什么,朝牧青寒拱了拱手,转身走出院落。 看着那抹穿着白袍的身影渐渐缩小,牧青寒薄唇紧抿。 第28章 时七得以被成功救出,绝离不开傅慕竹奔走其中的功劳,他本应该很感动的。 如果他们还是好兄弟的话。 自傅慕竹展现出对左思鸢的好感后,牧青寒就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提防,总感觉他一行一止,都充满无限深意。 他是越来越不了解傅慕竹了,抑或他从未真正地走入他内心过。 收回眼眸,牧青寒在心底喟然一叹,手中锦盒看也不看,直接朝岳太医怀里一丢。 傅慕竹回到丞相府,却发现衡王府家奴早已守在门口,见他过来,朝他行了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傅慕竹皱了眉头。 家奴示意他进前厅说话。 来到前厅,只见地上横着口大木箱,箱子口大敞着,里面整齐码放着白花花的银两。 傅慕竹哑然失笑。 「丞相大人,这是我家王爷给的买药钱。」 家奴朝他深施一礼,转而无声离开。 待他走后,傅慕竹把手背在身后,朝手下人吩咐一句:「把银子收进仓库里吧。」 站在廊下,院里栽的翠竹上还带着层尚未融化的雪。 何必那么着急还人情呢?这样一来,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从牧青寒手里夺走更多了。 摊开手掌,傅慕竹看着毫无血色的掌心,薄唇倏尔勾起。 跟恶贼缠斗了一夜之后,严飞再回到衡王府时,已是午后。 风风火火走进府中,却在廊下瞥见一抹嫩绿色的身影。 本来,他对这府里除了王爷之外的人都是视而不见的,对于丫鬟更是如此。 而这抹绿或许是太过鲜亮,才如此猝不及防闯进他的视野。 本来朝着主院落的脚步突然一顿,严飞绕了个弯,走到廊下:「你在这儿干什么。」 茶香本在暗自神伤,忽然眼前黑压压一片,她急忙抬起头来,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小姐昏迷了,正在王爷的房中,他说谁都不准进去陪侍。」 「哦。」 严飞点点头,茶香作为左思鸢的贴身丫鬟,在衡王府内行走,本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他不知为何,许是累了一天急需放松一下,竟然想捉弄捉弄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丫头。 他在她身边坐下,一股混着血腥气的泥土味道传来,让茶香本能地蹙了蹙眉,却到底没挪开。 「你一个人在府里乱溜达,要是遇上不认识你的守卫,把你当成刺客叉出去怎么办?」 「啊?」茶香迟疑了会儿,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严飞难得地心情大好,话也跟着多起来:「那你还敢乱跑?」 茶香顿时局促不安起来,虽然她在这儿也坐了大半天了,并无人来询问她什么:「你说怎么办?」 严飞神情促狭,瞥眸看她:「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哥,我就认你这个干妹子了,回头跟府里侍卫一知会,没人敢拦你。」 「……」茶香蓦然抬头,恰巧对上那双斜斜上挑的丹凤眼,他眼珠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她甚至都能瞧见自己的倒影。 自从她认识严飞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个儿说这么多话。 严飞看着那双圆圆的眼睛,衬着圆圆的鹅蛋脸更显得呆呆傻傻,却又有种令人爱不释手的可爱。 茶香极为认真地眨着眼睛,从袖中抽出条锦帕,在他脸上擦了一下。 茉莉香粉的味道瞬间侵占鼻息,是从不曾属于他的世界的味道。 严飞莫名有种领地被侵犯了的危机感,微微朝后一闪。 茶香急忙收回手,羞窘得满脸通红,白皙的鼻头蒙了层汗珠,像是糕点上的糖霜般诱人。 「呃,对不起!我只不过看你脸上有血想帮你擦擦……」 她垂着眼眸,却看见他藏在铠甲下的白色领口也沾染上鲜红的血色,不由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道:「严大人,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严飞闻言一愣,顺着她的话朝领口望去,哑然失笑:「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茶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为了证明自己,严飞又是伸胳膊又是抬腿的:「你看,我没骗你,这真的是别人的血。」 茶香愣了许久,突然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为本来略显娇憨的脸上增添了不少风情。 见她笑了,严飞不自觉地也跟着嘴角上扬。 「你这么担心我会受伤吗?」他语气带着揶揄。 茶香神情微怔,倒让这句本来带着调笑意味的话显得严肃起来。 严飞薄唇一抿,竟真有些期待她的回答了。 「大人此行是为了救我家小姐,若是因此受伤,我跟小姐都会很愧疚的。」茶香认真地说。 严飞愣了,这些年来他在衡王府当差,虽说算不上出生入死,但也是经历了不少危急时刻,从未有人在意过他会不会受伤。 尽管其中的理由并不全是为他,却也安抚到了他向来干涸的心。 他不擅长回应关切,因此显得有些局促。 茶香说完,白腻的鹅蛋脸早染上羞赧的红云,不敢再看他,垂下眼帘道:「我去瞧瞧小姐醒了没有。」 第29章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快步消失在长廊另一端。 因为身后有着令自己挂念的人,茶香的脚步有些慌乱,头都不敢回地快步朝前走着,嘴角忍不住高高朝上扬起。 原来能跟心上人说上几句话,是件这么开心的事情。她抑制不住此刻激动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左思鸢分享。 走到牧青寒的院落,看见门口依然有着卫兵把守,她神情惴惴地走上前,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下。 「茶香姑娘,未经王爷允许,这里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 茶香眼圈微红,依依不舍地朝院内望去,复而问道:「那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了?」 卫兵自然回答不上来,茶香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自幼跟小姐一齐长大,后来又做了她的陪嫁丫鬟,可以说从未跟小姐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尤其小姐现在生了病,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而她甚至连小姐是醒着睡着都不知道。 越想越难过,她垂头丧气地走在偌大的衡王府,心下交杂着的委屈跟担忧,终于在此刻情绪爆发,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猝不及防地,她迎头撞上堵肉墙,她不由自主地朝后一个趔趄。 严飞刚要伸手去扶,一低头却瞥见她满面泪痕,不由得眉头一紧:「你怎么哭上了?」 茶香急忙抬起衣袖去盖住脸,不想让自己哭成花脸猫的样子被人,尤其是被严大人看见,支支吾吾着要夺路而逃,却屡屡被他拦住去路。 「你干嘛?!」她不得不抬头看他,带着哭腔质问。 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这么闯入他的视线,严飞经不住怔怔然,语气变得柔和得不像话:「我问你哭什么呢?」 他不安慰倒还罢了,一安慰反倒惹毛了她,茶香的泪珠顿时如雨般落下,抽泣着控诉道:「谁让你们王府规矩一大堆,我现在都见不到我家小姐了。」 严飞木然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她哭完了,发泄完了之后才淡淡说:「原来就这么件事,你等着,晚些时候我要去找王爷,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进去就行了。」 茶香一听,立下破涕为笑:「真的?」 他顿感诧异,原来人的表情可以在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变化,无可奈何道:「我骗你作甚?」 茶香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嗫嚅着说:「严大人,我以前对你说话那么冲,你现在还这么帮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严飞嘴角挂着丝苦笑,不自觉伸出食指在她圆圆的鼻头上刮了一下:「你先把你自己顾好吧,爱哭鬼。」 茶香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你一拍,回过神来他却已走出好几步了,攥紧了粉拳,想要争辩些什么,却好似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 京城,凝香坊。 这里是众人皆知的风月场,坊内四处垂着暧昧的水红色纱帘,身姿袅娜的女子穿梭其中,端的是一派纸醉金迷场景。 娜真还是头回来这种地方,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 「公主,殿下还在等着呢。」随从在一旁轻声催促道。 娜真收回眼眸,跟在随从身后来到三楼的一处雅间前。 镂空雕刻的木门打开,在纱帘背后,依稀可辨一个人影,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吉默。 他半闭着眼睛躺在贵妃椅上,周围坐着数个披着轻纱的妖冶女子。 她走了过去,杏眼带着轻蔑瞥了眼吉默:「说吧,叫我来干什么?」 吉默幽幽睁眼,幽绿的眸落她身上,旋即打个手势,让周围那些女子出去。 娜真眼里闪着不耐烦,作为南疆王的嫡出女儿,她自幼甚少跟这个私生子哥哥有所来往,而今他居然让她纡尊降贵地来这种地方,真是对她莫大的折辱。 吉默悠然一笑,对于娜真的鄙夷全不在意。 娜真忿忿地抿起唇瓣,刚张口要骂,腿弯处却被人狠踢一脚,她不由得跪在地上。 「你!」她瞬间出离愤怒,抬眼怒瞪着他。 「我是你的兄长,难道来了大穆几天,你连这都忘了?」吉默冷眸微眯,语带威胁。 娜真气得嘴唇发白,转过眼眸不屑看他,这时,吉默冷峻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听说你被衡王当着众人的面退婚了?」 没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继续说道:「废物。」 「你!」娜真想要起身,却被随从按在地上:「答不答应这门婚事又不在于我,你跟我说又有何用?」 吉默冷嗤一声:「你身为一国公主,却让民女把王爷抢走了,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娜真眼底飞快闪过不甘,然而亦不敢直接跟吉默硬碰硬。 「你别忘了,你身上带着什么使命,如若期限一到,因为你而让父王大业难成……你知道后果。」吉默不怀好意地暗示。 顿了顿,他眼神悠然朝门外一瞟:「我看这个地方就挺适合你的。」 「你说什么?」娜真表情有些扭曲,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侮辱自己。 吉默收回眼神,目光锐利地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如若到时你没有完成父王的嘱托,我就把你送来凝香坊。」 娜真心里咯噔一声,神情错愕地摇头:「不可能,父王知道了会杀了你的。」 第30章 「你可以试试。」吉默轻笑出声,神情森冷骇人。 …… 暮色四合,左思鸢躺在牧青寒的床上,双眸紧闭,依然在昏睡之中。 牧青寒坐在床边,神情颓唐,棱角分明的下颌亦冒出一层青须。 「时七,你都睡了这么久了,该醒了。」他声音暗哑道,一面伸出手去握左思鸢的手。 她的体温依旧低于常人,由内而外渗出凉意。 牧青寒伸出手,心疼地抚上她同样冰冷的脸颊,左思鸢的眉头却猝然收紧,额角青筋隐隐出现,十指紧握成拳。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即使在昏迷之中都保持着这么高的警惕? 牧青寒心头狠狠颤了一下,把她握得紧紧的拳头抓在手里:「时七,别怕,我在这呢,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左思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呼吸亦趋向平稳,却还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牧青寒眼神转暗,就在此时,岳太医端着碗补药推门而入。 「你不是说喝了补汤她就会醒吗?」牧青寒神情冰冷地看着他。 岳太医放下补药,走到床前查看一番,垂首回道:「回禀王爷,微臣所说的只是个大概时间,具体还要看姑娘的体质如何。」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这药,一定要保证姑娘全部喝下去,才能有所效用。」 牧青寒面容阴翳,知道从这太医嘴里是得不到什么确切消息了,薄唇轻吐出一个字:「滚。」 太医走后,牧青寒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补汤,把它端了过来,对着左思鸢柔声道:「时七,该吃药了。」 他把左思鸢扶起,让她躺在自己怀中,随即拿起调羹,舀起一勺药来,放在唇边吹凉,小心翼翼把她的嘴巴掰开,可药喂进去,却又从嘴角流了出来。 牧青寒神情有些落寞:「时七,你要乖,要吃了药才能好起来啊……」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王爷,严飞求见。」 「不见。」牧青寒语气充满不耐烦,顿了顿,才又改口:「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严飞推门而入,身后还多了个茶香。 牧青寒头也没回:「回来了?」 「是。」严飞恭敬欠身:「属下已将那些南疆刺客都抓了起来,听候您发落。」 牧青寒眼神幽暗:「那个南疆王子呢?」 「这个……他独自逃了,属下听了您的吩咐,没有去追。」 「这笔账总有一天,本王要亲自跟他清算。」牧青寒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可以听到。 茶香站在严飞的身后,依稀看见自家小姐还在昏迷之中,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发出几声抽泣。 牧青寒剑眉一蹙,回眸看见了茶香:「你怎么跟来了?」 茶香跪倒在地上:「王爷,奴婢实在想念小姐,才求严大人带我来看一眼的,您千万别怪严大人啊!」 「难得你如此忠心,我怪你干什么?」牧青寒反问,顿了顿又道:「对了,刚好有件事情得要你做。」 「我扶着你家小姐,你把药给她灌下去。」牧青寒吩咐道。 「是。」茶香走到床前,接过他手里的药碗,见左思鸢面色苍白如纸,几缕碎发还被冷汗粘在额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自她服侍左思鸢以来,还未曾见她憔悴成如此模样过。 定了定神,茶香舀起一勺药,轻轻掰开左思鸢的嘴,喂了进去,然而又全部被吐出来。 「不行啊王爷。」她心里焦急,带着哭腔道:「小姐她喝不进去。」 牧青寒急得额角冒汗,情急之下,他把药碗拿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即薄唇印上左思鸢的樱桃唇,把温热的药汁渡了进去。 茶香顿时满脸通红,僵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下意识朝身后看去,见严飞也是一脸震惊模样,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撞,没的生出层暧昧情愫来。 左思鸢总算能喝下药了,牧青寒依着同样的办法,把剩下的药全都渡进她口中,这才发现房中早已石化的两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牧青寒怫然蹙眉,两人这才像大梦初醒般,急忙退下。 房内又只剩下牧青寒和左思鸢两人。 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回枕席,又亲自拧了条热毛巾,帮她把脸细细擦过一遍后,坐在床边,爱怜地看着她的睡颜,仿佛今生今世怎么都看不够那般。 「时七。」他语气温柔如水:「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好好睡吧,但是一定要记得醒过来,我还等着吃你做的菜呢。」 说完,他自顾自地笑着,拉着她寒凉如冰的手,熨在自己脸颊旁:「我的胃口都被你养刁了,寻常人做的饭是一点都吃不下去,时七,我想你也不忍心看着我饿着对吗?」 左思鸢的呼吸渐趋平稳,比起前两日也不会突然陷入紧张状态,但仍无法醒来。 牧青寒粗粝的指尖,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流连着,依然感觉到她体温低得吓人。 他指尖轻颤,幽暗如夜的眼眸一缩:「时七,你怎么还是这么冷?」 沉吟良久,牧青寒眼前闪过坚定,他将手探至腰间,轻轻解开身上的外衣……盖在了时七的身上。 第31章 「时七,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他轻声说完,便掀开锦被,躺在左思鸢身旁,以温热的身体作为暖炉,帮她升温。 锦被之内如坠寒冬,渗着透骨般的凉意,牧青寒把怀抱收得更紧,却无一丝旖念,满心想着如何让她的体温恢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左思鸢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牧青寒从迷蒙中醒转,握紧她的手:「时七,别怕。我在呢」 她柳眉紧蹙,彷如置身于噩梦之中,发出无意识的嘤咛。 牧青寒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模样,恨不得自己钻进那无尽梦魇之中,帮她扫除梦中的恶魔。 「我想……我想回家。」她唇间逸出几字:「不想在古代了。」 「你说什么?」牧青寒没听清楚。 「回去,我要我的私房菜馆,我想回家。」左思鸢声音低似啜泣。 接下来,她又嘟囔着一些牧青寒听不懂的词汇,他迟疑良久,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时七,衡王府就是你的家啊。」 「青寒。你跟我一起回去吧。」突然,从她口中冒出句无比清晰的话。 牧青寒一愣,继而欣喜若狂,他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着她:「时七,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左思鸢依然紧闭双眸,呼吸变得愈发深沉起来。 牧青寒失落里伴随着雀跃,时七连在睡梦中都不忘惦记着他,还有比这更好的表白了吗? 「青寒,我想带你一起走,我们回,回现代……」左思鸢咬紧牙关,苍白的唇间断断续续说出不完整的句子。 牧青寒剑眉一蹙,现代?这几日她嘴里一直在念叨这两个字。 「时七,等你醒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他把她冰冷的身体拥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允诺,虽然她听不到。 窗外月光洒落在院内的苍松之上,初春的夜晚更深露重,苍翠的松叶上凝结了一层白色的寒霜。 茶香不知已在院里站了几个时辰,呆呆凝望着卧房的方向,看着窗户上透出的鹅黄色灯光发呆。 严飞都在府里巡视了一圈了,回来发现这傻妮子还在原地站着不动呢。 不怀好意地上前,他从地上捡起颗小石子,朝着茂密的树冠上弹去,顿时簌簌寒霜洒落,茶香躲避不及,被猝不及防地撒了一身。 她吓了一跳,直往旁边跳去,转而看到在旁偷笑着的始作俑者,忿忿地咬紧牙关瞪着他:「你做什么!」 「你怎么不回你的住处啊?」 茶香悠然一叹:「小姐还在受苦,我怎么敢回房间休息。」 她怎么都忘不了今天她握着小姐手的时候,那种冰冷的感觉。 「所以你就在这冻着?」严飞挑眉:「到时候左姑娘醒了,你却病倒了,谁去伺候她?」 茶香神色暗淡,转念一想,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然而走至院落门前,她却到底不放心,又看向卧房方向。 「走吧。」严飞跟在她身侧:「她身边有王爷照顾着,不会出岔子的。」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她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茶香抿了抿唇,到底说了出来:「王爷能把我家小姐照顾好吗?」 严飞低笑:「别的不敢说,就从王爷对左姑娘那份细心劲儿来看,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你怎么敢保证?」茶香略有不忿,她起小服侍小姐到大,怎会有人比她对小姐更上心呢? 严飞停下脚步来,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在遇见左姑娘之前,我从没见过他会看别的女人第二眼,这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被他吓得不敢靠近了。」 茶香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牧青寒已经成年,又是大穆唯一的亲王,府中却没有女眷了。 「所以你就别担心了。」严飞粲然一笑:「好生回去歇着吧。」 意识到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只为了让她宽心,茶香忍不住有点感动,将头一低道:「你跟我来一下。」 严飞不明就里,跟在她身后,来到牧青寒指给她的客房前。 茶香进了屋,旋即捧出个食盒来,往他怀里一放:「这个,给你。」 「给我?」 茶香面色通红,幸而灯光够暗,能够完美地隐藏她的不自然:「本来打算做给小姐吃的,可她现在也吃不了了,怪可惜的,就给你了吧!」 说完,她即刻闪身进屋,好像生怕严飞会拒绝一样。 那扇门砰地合上,差点碰到他的鼻尖儿,严飞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鼻子,看着怀里红木雕花的食盒,沉甸甸的。 等不及回到住处,他坐在廊下,把食盒的盖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水晶桂花糕、茶花卷、藕粉糖糕……都是女孩子爱吃的甜腻腻的东西。 到底是特意做给小姐的,严飞暗自感叹。 掀开食盒的第二层,只见里面装着一模一样的糕点,也难怪这食盒拎着这么重了。 严飞方一思忖,便全明白过来,敢情这丫头是嘴硬心软,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儿。 难得竟心情大好,他把食盒拎在手上,哼着小调朝自个儿房间走去,心里甜丝丝的,仿佛已经把这些糕点吃进肚子里去了。 第32章 次日清晨,左思鸢掀开眼眸,呆呆看着青色帐顶的螭龙纹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现在身处何处。 直到听到耳边传来的深沉呼吸声,左思鸢把眼眸一侧,蓦然看见牧青寒放大了无数倍的脸。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她正被他搂在怀里。 一双杏眼,顿时瞪得老大,眼中流露出惊慌,她下意识掀开被子,看见两人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这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牧青寒的哀嚎划破安静的空气。 「啊——」 他从床上直接跌落,捂着跌得生疼的屁股,而且尚未从梦中完全醒转过来,睁着双迷茫的眼睛,呆呆看着她:「你踢我干嘛?」 左思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神色鄙夷:「牧青寒,我真是看错了你,原来你是这种人!」 他低下头,抓了抓头发,这才反应过来左思鸢话中含义。 抬起头,他急忙解释:「时七,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医说你受了惊吓,邪风入体,一直暖和不过来,我没办法了才……」 他话说至一半,突然醒悟过来,立即从地上跳起,不顾左思鸢还在盛怒之中,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时七,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澎湃的心跳声,诉说着他此刻的激动和欢喜,左思鸢在他怀中,逐渐理清了思路。 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左思鸢后知后觉地感觉头晕得很,沙哑着声音问:「我晕了多久了?」 「三四天了。」牧青寒心疼地看着她:「时七,你肯定饿了,我去叫人给你端饭。」 说完,他朝房间门口走去,却蓦地两腿一软,险些倒下。 牧青寒一个趔趄,急忙扶住桌角才堪堪站住脚。 许是怕左思鸢担心,他回过头来,看着左思鸢嘴角勉强勾了勾。 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她才蓦然发现,他竟憔悴了这么多。 想到他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左思鸢心头升起难过,语气之中带着歉疚:「青寒,你的身子……」 「我好得很。」牧青寒薄唇扬起个令人安心的弧度,伸手抓了抓脑后:「就是有点儿饿了。」 就在此时,他的肚子极其配合地叫了一声。 牧青寒满脸尴尬,把手按在胃上,却掩饰不住从里面不断传来的抗议声。 左思鸢又是好笑,又有些心疼:「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想想。」牧青寒一面回忆一面道:「应该是从你回府之后。」 「也就是说,我晕倒的时候你就什么东西都没吃?」左思鸢愣住了。 牧青寒认真地摇头,纯黑的眼眸温润如玉:「倒也不是,太医给你熬的补药,我都命人多熬一碗。」 左思鸢柳眉一皱:「你吃药干什么?」 牧青寒有些落寞地说:「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罪,最后还病倒了躺在床上,这样一来,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左思鸢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少年,有时候我真不得不佩服你独特的思维。」 即使这行为有点傻气,她仍觉得内心深处被人揉了一下,又是心疼,又觉得十分甜蜜。 「什么?」很显然,这又是一句牧青寒难以理解的话。 左思鸢深吸了口气,再起头来,已是如花笑靥,仿若朝阳之中盛开着的夕颜:「我饿了。」 隔了几日,终于又见到你心上之人的笑颜,牧青寒也微微笑了起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推开房门,眼前已不复一连几日来的阴霾,他觉得阳光从未这么明媚过。 「王爷。」严飞早在院外守候,见牧青寒过来,急忙上前行礼。 牧青寒面上喜色未退,见了严飞,拽住他的袖子:「你在正好,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些精细清淡的饭菜来,时七醒了!」 「是。」严飞显然一愣,神情反倒变得犹豫,顿了顿,他才继续说:「宫里来人了。」 这么句话,让牧青寒满脸笑意,顷刻间冻在唇畔。 步至前厅,只见那周福海正在客座上坐着喝茶,见了他急忙下了座,笑逐颜开地上前行礼:「奴才参见衡王殿下。」 「免了。」牧青寒面无表情的脸上覆着层冰霜,这几日为了时七的事情奔波,他已很久未曾入宫。 今次又是牧青野的亲信亲自过府,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周福海陪着笑脸,又细又长的声音拖得老长,让人听了忍不住觉得烦躁:「皇上请您今儿务必要入宫一趟呢。」 「务必?」牧青寒淡淡重复。 「是。」周福海的身子像虾米般朝下弯着:「今儿是南疆王子进宫面圣的日子,您难道忘了不成?」 听到南疆这两个字,牧青寒锐利的锋眸中便泛起一层狠厉来。 「这个,本王倒确实没记住过。」 周福海哪里听得出这弦外之音,继续说着:「王爷,更衣随奴才入宫。」 「你哪只耳朵听到本王要去了?」牧青寒剑眉蹙起:「本王记得,揣测主子的意思,是要挨四十下板子的吧?」 周福海惊得肩膀一缩:「奴才不敢。」 牧青寒坐在椅子上,信手把手边红参茶取了来,轻呷一口:「南疆这种小地方来的所谓王子,也值得本王特意跑宫里去看?你回去吧。」 第33章 周福海一听这位爷又要给他找罪受了,当下脸色煞白,惶恐万状道:「别呀王爷,今日的宫宴满朝文武都会出席,您要是不去的话……」 「你这么想去的话,就自己去吧。」牧青寒眼眸之内闪烁着戏谑:「严飞,送客。」 他话音未落,一袭玄色劲装的严飞已立在周福海身前,像道影子。 周福海哭丧着脸,心里知道衡王是个惹不得的人,嘟嘟囔囔着跑出王府。 片刻过后,严飞回到前厅,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却是有些不安:「王爷,您不露面,真的可以吗?」 牧青寒从椅子上起身,似笑非笑道:「时七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我哪有闲心去看什么南疆王子?」 说罢,他缓缓踅回自己院落,只见左思鸢已经起了,她穿着身极清淡的豆绿色袄裙,如水长发仅用一支玉簪绾了最简单的一个发髻,正细细梳理着胸前的发辫。 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香腮让人本能地想起冰肌玉骨四字,牧青寒猝不及防地走近她身侧,抓住那不盈一握的柔荑。 「都说美人病中还要美上三分,而今见了时七,我才算是信了。」 带笑的声音落入她耳畔,带着几丝暧昧的轻佻,左思鸢朝他飞去个嗔怪的眼神:「你八成在说反话笑话我。」 牧青寒但笑不语,反倒即为耐心地一缕一缕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发梳顺,而后牵起她的手:「吃点东西吧。」 桌上早摆好了新熬的雪蛤莲子粥,左思鸢尝了口,便蹙了眉:「这什么呀,味道好淡。」 「这是岳太医开的药膳方子。」牧青寒耐心解释:「你大病初愈,脾胃还虚弱着,不能吃得太油腻。」 左思鸢以手支颐,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心里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我陪你一起吃。」 一只手从桌子对面伸过来,覆住她微凉的手背。 左思鸢眉尾一动,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开始去喝那碗淡中微涩的粥。 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却互相沉默着,仿佛将彼此作为自己唯一的糖。 皇宫之中。 自从无时开始,大穆皇宫的正德门便打开,吉默坐在马车里,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随从,足足蔓延了五里地远。 牧青野穿着朝服,端坐在神武殿内,头上戴着十二旈的东珠冠冕,玄黑色龙袍里埋着金丝缂成的龙纹,霸气十足。 吉默步至大堂之上,把右手放在左胸,对着牧青野行了一礼:「臣南疆王子吉默参见陛下!」 牧青野下意识朝左看去,本属于牧青寒的位置,现在还是空着的。 收回眼眸,他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谢皇上。」吉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神武殿内,他抬起眼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张异域风情的深邃面孔所吸引。 一片沉默之中,他自怀中掏了份本薄册出来:「这是南疆今年的朝贡。」 将册子交由周宁海,再由他送到牧青野手中。 牧青野将其打开,粗略扫了一遍后,合上册子对吉默笑道:「难为南疆王子还为此事特别跑一趟。」 吉默眼帘低垂,锋利的眼神全数隐藏在浓密睫毛之后,全不似往日的张狂。 他拿出一支卷轴:「回禀皇上,小王来此的确不是仅仅为了朝贡,而是为了和亲一事。」 牧青野抿唇不语,而那隐藏在冕旒之后的眼底却寒光一闪。 「为了能跟大穆王爷和亲,南疆准备了16座村庄作为陪嫁,还有牛羊各六千只,这个,还望皇上过目。」 牧青野看着周福海递来的地图,十六座城池、牛羊万匹,似乎足以显示出南疆王要和亲的诚意。 只是事出反常,其必有妖。毕竟牧青寒可是明确拒绝过公主的,以南疆王的性格,怎么会死乞白赖地非要把公主嫁来不可,甚至不惜以割让城池为代价? 吉默话音已落,满意地享受着大堂之上错愕带来的宁静。 他如此做,便是为了让满朝文武好生看着,为了促成这场婚姻,南疆已付出了不少,再要拒绝,便是大穆的不仁义了。 牧青野把卷轴跟册子拿在手中,悠然道:「这先不急,为了迎接王子,朕特地在北央宫设下宴席,还请王子随朕移步。」 说罢,他自王座起身,亲自吉默朝门口走去。 北央宫中,牧青野跟皇后在主位落座,傅慕竹位于左侧下首,吉默跟娜真分坐在客座。 吉默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傅慕竹前面那张空着的椅子,倏忽一笑:「陛下,看来这衡王殿下当真不负风流之名,就连在此等正式宴会上都难得见上一面。」 听闻话中的尖锐,牧青野剑眉一蹙。 就在此时,只听傅慕竹慢条斯理地说:「回禀王子,衡王殿下前几日上山剿匪,受了些风寒,为了不打扰王子的作息,特地叫微臣代为问好。」 吉默斐然不悦地蹙眉:「你是谁?」 「微臣乃是宰相,傅慕竹。」他唇角笑意温润。 吉默眼底突然闪过抹异样情愫,原来他就是宰相…… 「剿匪?」牧青野眉梢一挑,他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傅慕竹朝牧青野拱手:「前几日属下巡城,抓到几个寻衅滋事的小混混,若不是衡王殿下帮忙,只怕就让他们跑了。」 第34章 幽幽念完最后一字,傅慕竹眼神落在吉默身上,从言语到眼神,无不暗示着他不要乱来。 吉默闻言,嘴角一勾:「早就听闻衡王殿下武功高强,精明神武,没想到确实如此。」 这次他绑架左思鸢,吃了个十足的哑巴亏,说出来不光彩不说,还折了几个手下。 就算吉默心里再如何怨恨,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牧青野也觉出气氛有一丝不对劲,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干咳两声对吉默道:「朕这个皇弟自幼不羁了些,让王子看笑话了。」 「哪里。」吉默悠然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衡王殿下如此秉性,倒跟南疆男儿有些相肖。」 言语之间,他又将话题引到娜真的婚事上面去了,牧青野亦隐隐察觉到南疆王子一行一止间的锋利。 「王子太客气了。」他客套着:「等你见了他便会知道,他这个人执拗得很,寻常的人说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吉默但笑不语,拿起酒樽对牧青野一敬,便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那么小王很期待能跟衡王殿下见面。」 这时,一直坐在牧青野身边的皇后卫氏幽幽开口:「再过两日皇上将在宫中设宴迎接王子,若王子对宴会有何要求,可以告诉本宫。」 吉默看着这个样貌柔婉,却有些憔悴的女子,薄唇微勾:「既然皇后娘娘如此问了,那小王能提个要求吗?」 「那是自然。」 傅慕竹双目微垂,静静盯着酒樽里琥珀色的液体,看似无意,却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 吉默得到准许后,故意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听说京城有个第一酒楼,小王自从进京之后还未曾亲自去过,如若可以的话,可否让老板娘作为宴会的主厨?」 傅慕竹动作一窒,狭长凤眼瞬间抬起,对上吉默闪着探究的眼神。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傅慕竹会看着他似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众沉默,尤其是素来不喜左思鸢的牧青野。 皇后并不曾知晓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闻言亦是觉得奇怪,一双柳眉蹙起,疑惑不解道:「本宫未曾听说过什么第一酒楼。」 「回皇后。」吉默幽深眼底微动:「小王在城外便听说鸢月楼的名号,更听说这老板娘还是个美人厨娘,一时好奇,还望皇后成全。」 傅慕竹渐渐警觉起来,吉默上次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心里定然有记恨,若真如他所愿把时七召进宫,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王子殿下真会讲笑话。」他淡然一笑,狭长凤眸里却带着警告意味,直视那双深绿眼眸:「京城第一酒楼不过是传闻,难道宫里的御厨,还比不上一个民间厨娘?」 仿佛料到他会出言阻止,吉默貌似客气地拱了拱手:「傅丞相错怪小王了,小王不过对这传说中的美厨娘有些好奇,想亲见一面,并无任何针对御厨房的意思。」 傅慕竹寸步不让:「王子既然这样说,微臣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鸢月楼就在京城里开着,王子要有兴趣,大可抽空去一趟,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一时间席上的人都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 吉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傅慕竹,这张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脸果然在听到左思鸢的名字之后起了变化,看来那女人所言也并非全不可信。 莫非傅慕竹不愿看见情敌在宫中出风头,才会阻挠至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吉默狼眸微眯,那他简直迫不及待看到两人为了牧青寒争风吃醋的画面了。 放弃跟傅慕竹的唇枪舌战,他将眼神转移到皇后身上,四两拨千斤地说:「不过是本王的一个小小心愿罢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如果不方便,只当小王没说过就好。」 傅慕竹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吉默王子说的哪里话。」皇后优雅地笑了笑:「这是王子第一次对本宫有所要求,本宫怎会驳了王子的面子呢?」 说完,她看向牧青野,轻声问询:「皇上,不如就准了王子这个心愿吧?」 牧青野沉吟半晌,既然娜真跟牧青寒早晚都要订亲,倒不如让左思鸢作为见证者,好让她彻底死心。 「既然如此,那便一切交给皇后安排吧。」 吉默嘴角扬起微笑:「多谢皇上,皇后娘娘。」 话毕,他瞥向傅慕竹的方向,对着他举杯一敬。 「傅大人,不介意吧?」 傅慕竹眉毛微扬,看着他带几分调笑的脸,并未回答。 筵席散去,他急忙朝宫外赶,时七对入宫的事还一无所知,他得赶紧嘱咐她几句。 行至宫门口时,只看见吉默早已等候在那,仿佛专门等他那般。 傅慕竹停下脚步,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眼瞳泛起琉璃般冰冷的光芒。 「傅大人。」吉默朝他淡淡一笑:「早就听闻你足智多谋,才二十多岁就官拜丞相,可小王今日一见,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傅慕竹倒不在意他会如何看待自己,轻描淡写地回了句:「那还真是让王子失望了。」 「人都为七情六欲驱使,也都会有头脑一热的时候。」吉默走近他身前:「本王无意插手你跟衡王殿下的事,奉劝大人莫要感情用事。」 第35章 「我跟衡王什么事?」傅慕竹一头雾水地反问。 吉默没再说什么,略显阴柔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本王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便默默离去,傅慕竹立在原地,反复思索他的话,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衡王府中。 左思鸢跟牧青寒相对而站,神情严肃地瞪着彼此,如果眼神能够具象化的话,只怕两人早已被对方锋利如刀般的目光戳到遍体鳞伤了。 「让开。」左思鸢眼底闪过不耐烦。 牧青寒不言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左思鸢再次重复:「让开。」 牧青寒像个木头人般,没有任何回应。 左思鸢柳眉一蹙,转身坐在桌旁,神情落寞:「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想回鸢月楼看看伙计们,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好意思说要照顾我?」 说完,她用手捂住双眼,细弱的肩头轻微抖动着,好像在抽泣一般。 从指缝里,她看见牧青寒在她身边坐下。 「时七,你误会我了。」他微一叹息:「你才大病初愈,不能出门见风,况且现在吉默已经入了京,鸢月楼附近也成了危机四伏之地……」 下一秒,左思鸢把两根手指堵在他唇间,也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牧青寒眼睛眨了两下,无辜地看着她。 「你别说这么多废话了。」左思鸢不耐烦道:「你告诉我,你到底让不让我去?」 牧青寒摇了摇头,神色缓慢而坚定:「不行。」 左思鸢不信自己治不了他,故意说:「那好,我就从这里闯出去,看谁敢拦我,若是吉默找上门来。」 她语调拖长,揶揄的眼神落在牧青寒身上,慢悠悠说道:「我就说,我早就跟你一刀两断了,以后你我各自婚娶毫不干涉,你信么?」 说罢,她脚步轻巧地走至门口。 手腕蓦地被人捉住,左思鸢回眸看去,冷然道:「放开我。」 「时七。」牧青寒额角冒汗,急得什么似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来伤我心呢?我不让你回去,也是担心你啊。」 左思鸢把手抽出来:「我问你,要是吉默一辈子在京城不走,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牧青寒陷入沉默之中,时七性子这么要强,那鸢月楼对她而言就是全部,他也不想让时七为了跟他在一起,而放弃奋斗了那么久的梦想。 见他的神情有所松动,左思鸢知道这一战又是她赢,心下暗喜。 牧青寒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我跟你一起去。」 「没问题!」左思鸢打了个响指,伸出手拧了拧他的脸颊:「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 鸢月楼中,碧珠正站在大堂里,神情惆怅地发呆,连周小三何时到的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周小三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附在她耳边:「碧珠姐姐!」 碧珠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后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叫魂啊!」 「店里面这么忙,你就在这偷懒?」周小三眯了眯眼。 碧珠没有跟他斗气的心思,重重叹了口气:「我是担心小姐。」 她失落地看向柜台方向,以往每天左思鸢都会出现在那里:「这都多少天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茶香也不回来,真叫人担心。」 周小散的眼神却落在她身后:「小姐!是小姐回来了!」 碧珠白了他一眼:「你别拿我寻开心了。」 「真的是小姐啊。」周小三奇怪地看着她。 碧珠的脸阴沉了下来:「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左思鸢静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带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回头,一眼看见左思鸢,先是惊诧,转而便红了眼圈,哽咽着扑进左思鸢的怀抱:「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左思鸢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姑娘,我肯定会回来的,快别哭了。」 一旁的周小三见此情景,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跟着委屈道:「小姐,你不在的时候,真是担心死大家了!」 左思鸢带笑瞥了她一眼:「别净捡好听的话说,我走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好好照顾生意?」 周小三用力点头:「我生怕小姐回来见生意不好不高兴,怎么敢怠慢呢?」 左思鸢将前厅环顾一圈,比起她走时,这里是一点都没变过。 「还是家里好啊。」她感叹一句。 牧青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比起在衡王府,鸢月楼显然更能让她开心。 左思鸢不是寻常女子,独立对于她而言宛若生命般重要,却也正因如此,才吸引住了他。 「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左思鸢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 碧珠跟周小三对视了眼,又同时朝牧青寒看去。 「你做什么我们都爱吃。」护妻狂魔倒突然一反常态,看向她的眼中笑意满满:「我去后厨帮你。」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碧珠悠然长叹:「王爷对小姐可真好啊!」 周小三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别花痴了,这下小姐回来了吧?赶紧干活!」 第36章 碧珠收回了眼神,斜睨向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我说周小三,是不是最近得了些器重,学会拿着鸡毛作令箭了?」 充满杀气的眼神宛如刀尖,周小三立下心虚地缩了缩身体,嗫嚅道:「碧珠姐姐饶命,小三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是哪个意思?」碧珠活动活动手腕,还没上手,便只听周小三冒出一声哀嚎逃了。 后厨里,左思鸢系着围裙,如云般的秀发被束在脑后,正在案板上「笃笃」切菜。 阳光透过窗户纸,在她精致侧颜上镀上层耀眼的金边,勾勒着他姣好的侧颜。 牧青寒正坐在马扎上洗菜,看见这一幕,不觉微微发呆。 左思鸢看他一眼,娇嗔:「你不好好干活,老看着我干什么?」 牧青寒大梦方醒,急忙低着头无比认真地对付着手里的蔬菜。 左思鸢嘴角不自觉朝上扬起,转身把处理好的鱼下进油锅。 「嗞啦」一声,她手持锅铲,姿态娴熟地在锅中翻炒。 牧青寒的眼神再一次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时七,跟寻常女子不同,从不扭捏撒娇,自小养尊处优,却并不依赖别人,有时候倔强得让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但这也决定了她是那么无可替代,牧青寒漆黑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暗下决心,要永远让她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 不出一个时辰,左思鸢便端出一桌子菜来。 「开饭啦。」她招呼着楼内伙计。 伙计们围了过来,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忍不住垂涎欲滴。 「我都好长时间没吃过小姐做的饭了。」周小三摩拳擦掌,两眼放光:「今天谁都别跟我抢!」 他拉开椅子,刚要落座,牧青寒却不动声色地把椅子踢开,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声哀嚎传来,牧青寒把胳膊抱在胸前,剑眉微挑:「时七做的菜只能给我吃,你只能尝尝,尝尝懂么?」 周小三揉着被摔麻的屁股,却是敢怒不敢言。 左思鸢瞥他一眼,语气中微微鄙夷:「不就是一顿饭,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牧青寒下颌一扬:「你可是答应过我,只给我一个人做饭的。」 「什么时候的事?」左思鸢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 牧青寒薄唇微勾,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昏迷的时候。我要你以后只给我一个人做饭,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默认了。」 左思鸢额角爬过数条黑线:「你好幼稚啊。」 牧青寒但笑不语。 这时,前厅之中冲进来十几个禁卫军,黑压压地站成一片。 为首的那个嚷道:「谁是左思鸢?」 桌上众人皆面面相觑,牧青寒拉住左思鸢,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走到那十几个禁卫军面前:「你们找左思鸢有什么事,来跟本王说吧。」 为首的那个一见牧青寒,本来飞扬跋扈的脸登时换了种神情,恭敬地作了一揖:「回殿下,是皇上召左思鸢入宫的。」 牧青寒的脸色难看得要命,沉吟数秒之后,他飞起一脚朝那军官当心踹去:「左思鸢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禁卫军被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肚子连叫一声都不敢,咬着牙说:「皇上找左姑娘的确有要事,请衡王殿下不要为难小的。」 牧青寒神情冰冷,昨日他没有给南疆王子面子,牧青野便在这个时候叫她入宫,其居心如何他一想便知。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他薄唇一抿,眼底瞬间迸出杀意:「本王叫你们哪来的滚回哪去。」 「皇上说一定要把人带到,任何人都不得阻拦。」为首的那个咬了咬牙道:「这是皇上口语,但凡违反者,一律按照抗旨处理!」 牧青寒脸色阴翳,听他搬出牧青野来压制自己,刚要发作,却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 略微迟疑,只见左思鸢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对着禁卫军头子道:「我跟你们去。」 「时七。」牧青寒从牙缝里迸出低吼:「你身体才刚痊愈,听我的话,别去。」 左思鸢静静看着他,给了他个鼓励般的微笑:「我支撑得住。」 牧青寒沉默不语,思忖片刻后,冰冷眼神落在那禁卫军身上:「本王跟你们一起去。」 禁卫军面露难色:「王爷,皇上只下旨让左姑娘一人进宫,而且……还特别说了,任何人都不准陪同。」 这个牧青野,牧青寒暗自攥紧拳头,分明是特地冲着他来的! 「你就在楼里等我。」左思鸢一贯冷静,她伸出手,帮他整了整衣领:「我尽快回来。」 牧青寒低眉看着她,到底是妥协了,微微颔首。 目送着左思鸢上了马车,牧青寒几乎是同一时刻冲出门上马,悄悄跟在马车后面,一路回到宫中。 大穆皇宫左思鸢倒不是头一遭来,马车在宫门外停了,她又换上了软轿,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牧青野的神武殿。 下了软轿,左思鸢站在原地打量着周遭,大的吓人的广场上面,坐落着一座同样大得吓人的宫殿。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家气派么?左思鸢暗自撇了撇嘴,难怪要在宫里设立软轿了。 第37章 「左姑娘,皇上可没那么大耐心等您。」内监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着,左思鸢收回思绪,跟着他走到神武殿前。 殿前立着一排太监宫女,俱是眼观鼻,鼻观心,跟壁画上画出来的没有什么两样。 如此压抑的环境下,左思鸢也不觉压抑起来,她收回四处乱看的眼神,跟着个内监走进神武殿内。 根据她从电视剧里学到的经验,直视皇帝是非常不礼貌的,因此她垂下眼帘,紧紧盯着地砖不放。 走了约一百步,总算看到了雕刻精细的金色云纹台阶,再往上便是龙椅了,左思鸢跪地行礼:「民女左思鸢参见皇上。」 她伏下身子,眼前是擦得一尘不染的地砖,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平身。」 「谢皇上。」 左思鸢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视线里却只有牧青野的一双鞋子。 她有些紧张起来,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牧青野作为一国之君,是真的有掌握生杀大权的能力的。 「左思鸢,知道朕为何召你入宫吗?」 左思鸢摇摇头,立即意识到她离他这么远,就算摇头他也不一定能看到,便改口道:「民女不知。」 「吉默王子来大穆朝贡,后日朕将设宴款待,命你来当这场宴会的主厨。」 牧青野似乎不愿跟她多说,吩咐完之后便道:「现在你知道了,下去准备吧,这两日暂且住在云轩殿内。」 左思鸢站在原地傻了眼:敢情是要她给伤害过她的吉默做饭,而且还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怎么想都是彻头彻尾的霸王条款啊,左思鸢攥住裙子,下意识抬起头来,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跟牧青野对视着。 他的脸被冕旒遮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不愿意?」头顶飘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左思鸢唇瓣紧抿,深知这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一句警告。 若她胆敢说出半个不字,恐怕就会被打入死牢了。 「民女愿意。」 半晌,她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裙子的布料被她紧紧攥着,都快抓破了。 左思鸢突然觉得很悲哀,因为在宫廷之中,是没有人权,没有尊严,只有绝对的权利的。 傅慕竹的话在耳边响起:「你还是选择了衡王,选择了大穆朝廷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算作默认了,但彼时的她却并不知道,选择大穆朝廷究竟意味着什么。 开阔的殿前广场上吹来一阵阵风,左思鸢的裙带随之飘摇起来。 俯瞰着庄严肃穆的黑色建筑群,她突然对这里产生了一丝恐惧。 「左姑娘请上轿,不好让皇后娘娘多等。」见她又开始发呆,内监没好气地催促着。 左思鸢回过神来:「皇后娘娘?」 内监不耐烦地解释:「皇上赐你在云轩殿住着,可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吗?」 皇后娘娘?左思鸢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各种凶神恶煞的妖媚女子的形象。 不愧是牧青野,让她住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这样一来,她是必然得安安分分地准备宴席了。 又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在另一处宫殿面前停下。 「左姑娘,待会进了皇后寝宫,可别乱看。」内监嘱咐着。 「知道了。」左思鸢回答得漫不经心。 云轩殿内,即使在白天亦四处燃着灯火,亮得晃眼。 内监将她引到一处小房间前:「左姑娘,这儿就是您的住处了,明儿早晨咱家会来接您去御厨房。」 左思鸢略略打量了下这个房间,小是小了点,但胜在位置清幽,算是个不错的住处。 那内监完成了任务,转身便要走。却又被她从身后叫住。 「公公请留步。」 内监转过脸来,略带着不耐烦。 左思鸢沉吟了下:「我来这里,不必跟皇后娘娘知会一声吗?」 内监顿时变了脸色,手里拂尘一扫,自鼻孔里哼出一声:「娘娘管理六宫还忙不过来,是没那闲工夫接见您的。」 说罢,便头都不回地走开。 轻蔑的态度着实令人浑身不舒服,左思鸢一口气堵在心口,顿时后悔自己多这一句嘴。 深吸一口气,她不断地给自己宽心:不要理会其他,专心把这几天熬过就好。 推开房门,整洁的房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环境甚至比她在鸢月楼的闺房都不如。 没想到这皇后娘娘寝殿内,还会有这么穷酸的地方。左思鸢推开窗户,以手支颐,看着窗外一处茂竹发呆。 忙乱了半日,这才有功夫好好琢磨牧青野的话,给南疆王子做宴席? 这主意断然不是他出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是那王子被自己摆了一道后,心里头不舒服,才故意让她给自己做菜的。 左思鸢手指无意识攥紧,想起那个蛮横的变态就够反胃了,还妄想让她伺候? 思忖良久,等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后,她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既然不能拒绝,她决定好好做顿饭来「款待」一下这王子。 第38章 怀揣着这个计划,左思鸢不由得兴奋起来,巴不得宴会那日早点到来。 夜更深了,她腹内空空,却左等右等,都没等来给自己送饭的人。 不是都说皇宫是最好的地界儿吗?为何还会叫人饿肚子? 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胃,左思鸢倏然想起,今儿进宫前给大家做的那一桌子菜,她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呢。 顿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入了宫就得饿肚子,她说什么也要吃过饭再走。 云轩殿里人烟稀少,加上左思鸢所住的房间偏僻,周遭更是没什么人烟。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留在这里忍饥挨饿,出去找点食物。 走出房间,外面倒是亮堂的很,大抵是那些蜡烛的功劳,她初来乍到的不认识路,索性由着性子沿着回廊朝前走去。 宫里的建筑都长得差不多,这长廊迂回曲折,走着走着,左思鸢竟迷路了。 她看着眼前的死胡同,失落地抿了抿唇瓣。 这下好了,吃的没找到,居然还迷路了。 转过身,她试着沿来路往回走,从暗处却突然窜出个黑影,一把把她拽进角落里! 左思鸢心思猛地一沉,下一秒已经被人拉到个黑漆漆的地方,胳膊被钳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张口要喊,嘴巴也被立马捂上了。 瞬间,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她一下子便松懈下来。 「时七,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左思鸢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别声张啊,我是偷偷跑进来的。」 左思鸢点点头。 「皇兄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事啊?他有为难你吗?」牧青寒急切地问。 左思鸢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指了指被他捂住的嘴巴。 牧青寒急忙把手松开:「对不住时七,我太担心你了。」 「过两天要给南疆王子办洗尘宴,你皇兄命我负责宴席。」 闻言,牧青寒把眉头一蹙:「宫里那么多厨子,为什么要让你负责啊?」 「不知道。」左思鸢摇摇头。 牧青寒顿时怒火中烧,吉默还欠着他一笔账呢,他没去找他算,没想到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答应了?」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时七一个弱女子,面对圣旨哪有不遵从的份儿。 看出他脸上的愧疚,左思鸢反过来安慰道:「没事,不就一顿饭吗,做给谁都一样的。」 牧青寒看着她苍白小手的小脸,心头拂过酸痛:「可是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好了。」左思鸢轻快一笑:「我还怕他没那个本事吃呢。」 就在此时,只听「咕」的一声,她揉了揉扁扁的肚子:「别说这个了,我都快饿死了,你身上带吃的了吗?」 牧青寒愣了愣:「我没带吃的来啊。」 他顿了一顿,又问:「皇后没有派人给你送饭吗?」 左思鸢满脸茫然地摇头,随即看见牧青寒的面色陡然间变得冰冷。 「皇嫂也太过分了!」他把拳头攥紧,忿忿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不是云轩殿里过得节俭,是皇后有意要苛待她。 可这是为什么呢?这个素未谋面的皇后,左思鸢跟她无冤无仇的,实在想不通她这股子敌意是从哪冒出来的。 牧青寒剑眉微蹙,陷入两难:「这可怎么办呢?现在宫门锁了,我是偷偷跑进来的,也不好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御厨房啊。」 思考半晌之后,他突然想到什么,扬唇一笑:「时七,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跟着牧青寒,在皇宫里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一处院墙之外。 「这墙背后就是御厨房了。」 左思鸢看了看这墙,足足有三米高,她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说,要从这里翻进去吧。」 牧青寒神情奇怪地看着她:「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罢,他助跑几步,把脚在墙上一点,轻巧地跳到墙顶上。 左思鸢柳眉微挑,不得不承认,牧青寒这一下还蛮帅的。 「时七,乖乖站在这里等我啊。」 他悄声说完,纵身一跃跳进墙内,身形便隐匿在黑暗之中。 趁着夜色,他直奔离得最近的一间御厨房而去,房里黑漆漆的一片,连视物都困难,更别说找出食物了。 正在翻找之时,突然听得门外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急忙身子一低,藏进桌子下面。 「这是皇上宵夜,你再等一个时辰,把它送到皇上寝殿去。」 「是。」 牧青寒一听,心头一阵暗喜,等那两人走了,才从桌下出来,魔爪朝着桌上食盒伸了过去—— 皇兄呀皇兄,就由臣弟来帮您尝尝宵夜吧。 左思鸢站在墙边,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利落的身影便翻出墙外。 他晃了晃手中食盒:「得手!」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脸,带着股阳光的少年气息,左思鸢亦忍不住跟着弯了唇角。 回到左思鸢的住处,两人像是两个小孩子那般分享食盒里的食物。 第39章 「你觉得怎样?」牧青寒看着她,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好吃么?」 左思鸢细细品味罢,点点头:「味道不错。」 牧青寒跟着夹起个蟹粉小笼吞了下去:「我觉得没你做得好吃。」 「那是自然。」她忍不住喜滋滋道。 两人吃完,左思鸢揉了揉得到安抚的胃,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吃完了?」牧青寒睨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促狭。 左思鸢嗯了一声。 牧青寒语气越发暧昧起来:「吃完了咱们就早点歇息吧。」 周围的空气寂静了一下,下一秒,一个爆栗弹在他脑门上! 牧青寒捂着额头,苦着脸瞪向「凶手」:「你干什么?」 左思鸢轻哼一声:「谁跟你咱们了?」 「时七,我是溜进来的,你若不收留我,是想看着我睡在路边吗?」牧青寒满脸悲愤地看着她。 左思鸢这才想起,牧青寒是已经出宫立府的王爷,按理来说,晚上是不应该还呆在宫里的。 环顾一圈房间,她却犯了难:这房里拢共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和一副桌椅,怎么能挤得下两个人呢? 「时七,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睡在回廊上。」 牧青寒可怜兮兮地哀求。 左思鸢被他的样子逗笑:「好吧,今晚就暂且容你住在这里。」 牧青寒顿时换了副笑容,余光不知觉地瞥向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床,暗自庆幸天公作美。 左思鸢起身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门扯出床被子,铺到地上。 「你这是干嘛?」牧青寒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你的床啊。」左思鸢一面把被子铺展,一面回答:「别担心,我会帮你把被子铺得厚厚的,肯定冻不着你就是了。」 「可是……」牧青寒剑眉蹙起:「你确定要我睡地板吗?」 左思鸢把地上的被子归置好,直起身子来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反问:「你不睡地板,难道要我睡地板?」 「有没有可能……」牧青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咱们两个人在床上挤一挤?」 他说完这句话后,再看向左思鸢,她的眼神已经可以杀人了。 「牧青寒,你敢再说一句?」她一字字说道。 牧青寒抓抓头发,及时转移话题道:「咳,天色也不早了,时七,早点歇息吧。」 夜阑如水,月光透过窗纱铺在房间的地上,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左思鸢身体朝内侧躺着,她一贯有些认床,再加上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宴会的事情,更是难眠。 牧青寒同样睁着眼睛,耳朵无时不刻不警觉地立着。 直觉告诉他,吉默使计把左思鸢叫进宫,绝不仅仅是为了做顿宴席这么简单。 身后床上不断传来翻身的声音,他知道她也没睡着。 「时七。」牧青寒翻了个身,低声唤道。 因着方才的事,左思鸢本不打算理他,却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盯得她浑身不舒服,这才睁开眼睛,果然看见牧青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干嘛?」没好气地应了声。 「把手给我。」 左思鸢不解道:「为什么?」 「你先给我。」 牧青寒拉着她细嫩白皙的柔荑,薄唇微扬:「拉着你的手,我比较好睡些。」 「拉着你的手,我就睡不着了。」左思鸢微怒,瞪了他一眼。 牧青寒却仍拉着她,微微闭上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皮子底下轻颤,他低声喃喃,彷如呓语:「时七,你别误会我,在你我还未成亲前,我绝无半分想轻薄你的意思。」 左思鸢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缓慢,下意识转向他,只见他睫毛轻颤,显然是不愿当着自己说这些。 「你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我只是害怕你会出什么意外。」牧青寒又道。 一股浓浓的感动自左思鸢心底攀升,他一个王爷,愿意为了她混入宫内,还睡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仅仅是为了守护她的安全而已。 她一抿唇瓣,有些懊悔起来。 人家生怕她会有危险彻夜守着她,她居然还对他用那种态度。 「青寒。」她轻声唤道。 回答她的,只有深沉的呼吸声。 左思鸢又叫了几声,牧青寒确实已经睡熟了。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转过身去,发现手还在牧青寒手里抓着。 没法,只得面朝着他睡了。左思鸢侧躺在床上,面前是他的睡颜,就着月光,她用眼神细细描绘着他的五官:狭长的双眼下,是浓浓一片鸦青睫羽,英挺的鼻梁下红润嘴唇抿成一线。 不说话的牧青寒,还真当得起「眉清目秀」四个字。 若是搁在现代,或许还能进军影视圈,吸不少女友粉。 她忍不住偷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夜更深了,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飞快掠过一个身影! 紧接着,窗户纸被捅开,一双眼睛借着那小洞朝里看。 左思鸢侧躺在床上,牧青寒躺在床前的地板上,两人紧紧牵着手,俱已经睡熟了。 第40章 吉默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屋内的情景,忽然,深邃的眼眸之中拂过讽刺笑意,转身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 次日,当内监来敲门的时候,左思鸢还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笃笃」声响个不停,牧青寒走至门前,打开门,一张俊脸上散发出迫人的寒气:「做什么?」 那内监看见衡王殿下的脸,顿时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回道:「回殿下,奴才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请左姑娘的。」 牧青寒满脸的不耐烦,他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地说:「她还没起呢,你过会儿再来吧。」 「不行啊殿下。」内监都快哭出来了:「皇后娘娘已经在正殿等着了,若是奴才没法把姑娘带过去,皇后娘娘会责罚奴才的!」 牧青寒忍住想要把门狠狠甩上的冲动,回头看了眼时七,只见她已经醒了,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生事。 「你等一会吧。」 他说完,更不由分说地把房门关上。 那内监吓得腿肚子直打颤,这主子的秘密教他一不小心窥见了不说,还偏偏是最不好惹的衡王殿下! 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房门被推开,左思鸢站在门口,冲他淡淡一笑:「公公,我们走吧。」 那内监吓得脸都不敢抬,生怕被衡王记住了长相之后杀人灭口,身子弯得虾米一样,磕磕巴巴道:「姑娘,这,这边请。」 跟随着内监指引,左思鸢来到云轩殿的主殿之前。 「不是去御厨房吗?」她疑惑道。 「回姑娘。」自从知道了她跟衡王之间的关系后,内监对她的态度简直好得没话说:「皇后娘娘说要先教您学习礼仪,下午再让您去御厨房。」 闻言,左思鸢星眸一眯,心下默默盘算起来。从昨天她住进云轩殿后,便已察觉到皇后处处挤兑她,这下又美其名曰教她学礼仪,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只是没法,毕竟现在皇后为刀俎,她为鱼肉,真有什么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定了定神,她走进那气派堂皇的云轩殿中。 殿内四处点着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烛火摇曳间,苏合香的味道传来,配上四处悬挂着的水晶帘,更显得此处清静幽雅,而不失华丽。 左思鸢一面走,一面用余光打量着这周遭的布置,看来,这皇后还算是个品位不错的人。 走了数十步,在重重珠帘掩映之下,她才算是见了皇后的真身。 她梳着高高的凌云髻,头上戴着顶金丝掐制而成的凤冠,一串长长的红宝石璎珞垂在她眉眼之间,一身雪青宫装用银丝绣着牡丹祥云图,动辄流动着华丽的清光。 一只通体雪白,眉眼却是碧蓝色的猫蜷在她怀里,正恹恹地打着盹儿。 「你就是京城第一酒楼的老板娘吗?」她淡淡启口,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左思鸢勾了唇稍,谨慎地回答:「并不是什么第一酒楼,只是小本生意而已。」 皇后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突然,把声音拔高了些许:「左思鸢,见了本宫你居然不跪,好大的胆子。」 左思鸢心间一动,牧青野是皇宫的主人,理应要跪,这皇后还是后宫的女主人呢,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跪在地上,微一欠身:「草民不懂规矩,还忘皇后娘娘原谅。」 「听闻你以前是李大人的夫人,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学过吗?」皇后言语锋利,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左思鸢忍着怒气,客客气气地笑着解释:「草民跟李大人相识于微时,家中并无人教过草民宫中的规矩。」 「那好。」皇后懒洋洋把猫放了,不怀好意地道:「既然你没学过,本宫就来教教你。银雀。」 一个宫女走了出来:「奴婢在。」 「这位姑娘好像不太懂得规矩,你教教她,省得让南疆王子觉得我们大穆人不知礼数。」 「是。」 说罢,那宫女趾高气昂地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左思鸢面前:「姑娘请看好了。」 接着她转过身去跪下,对着皇后的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草民左思鸢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福泽永享,长乐未央。」 左思鸢在一旁看着,都傻眼了。 她在现代社会长大,一双膝盖连父母都不曾跪过,凭什么进了宫,就要成天三跪九叩的折煞自己? 银雀行完了礼,默默站起身来:「请姑娘按照奴婢做的再做一次。」 左思鸢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皇后嘴角牵起抹冷笑,换了个角度斜倚在贵妃榻上,以手支着下颌,等待着她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左思鸢才淡淡开口,声音泠然回荡在屋内:「皇后娘娘,不是草民不想跪,皇上找草民过来,乃是为了南疆王子的宴席,我们现在做的事,好像跟宴席无关吧?」 「大胆。」皇后拧了眉头,冷冷说道:「难道你觉得本宫受不得你一拜吗?」 一时间,仿佛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她,叫她浑身不自在。 膝盖像是被上了夹板,忘记了要如何弯曲,左思鸢目光泠泠,闪着玻璃般的光泽,红嫩的唇瓣抿成一线,更让她看起来如同拢上层冰霜般不可接近。 第41章 皇后默默打量着她,眼底浮起惊异来:她还从未见过哪个民女身上能有如此清寒孤傲的气质。 「你跪不跪?」 这是左思鸢第一次意识到,自尊被人践踏的感觉有多差。 不同于面对成英、或者面对李老太太时,现在她所面对的是绝对权力的操控,在这样的权力面前,她一度感觉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 垂下眼帘,她将眼底波澜彻底隐藏在浓密卷翘的睫羽之后。 跪?还是不跪? 两种念头同时在她心中冲撞,她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却无论如何做不出这个下跪的动作。 「银雀,去帮帮她。」皇后高傲地一抬下颌。 「是。」 左思鸢感觉背后有股力量在逼近,她眼内神色一紧,冲口而出道:「慢着!」 宫女停了动作,在皇后的逼视下,左思鸢扶着膝盖,一点点地蹲下身子。 随着她身躯下沉,皇后眼中逐渐泛起抹得意之色。 左思鸢两手扶着膝盖,仅有的一丝尊严在被反复践踏之后终于只剩下麻木的感觉。 跪一下不会怎样,但到了关键时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竟如此抗拒这个动作。 就在她双膝几乎要挨住地面时,忽地从门外跑进来个内监,跪在殿内。 「皇后娘娘,皇上跟南疆王子今日在东临猎场射箭,邀您共去呢。」 皇后听了,注意力顿时就不在左思鸢身上了。 她跟牧青野虽是夫妻,可他却已经许久未曾主动召见过皇后了。 左不过是这两日宫中有客,她才作为大穆皇宫的女主人随行罢了,饶是如此,她都觉得开心而知足。 「银雀。」她忙把宫女叫到身边:「帮本宫看看,本宫现在的样子还得宜吗?」 「娘娘国色天香,作何装扮都是最美的。」 皇后抬手抚了抚脸颊:「那就好。」 那伏在地上的内监又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发了,咱们也莫要让皇上多等了。」 皇后紧张地捋捋鬓角,便披上披风出了云轩殿。 左思鸢被尴尬地晾在那里,又过一阵,直到她确定皇后不会折回来了,才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出云轩殿。 不论如何,尊严暂时是保住了,她突然对牧青野心生感激,若非他把皇后支开,她还不一定被怎样折磨呢。 左思鸢轻舒了一口气,出了云轩殿,开始在后宫的甬道之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将思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终于明白皇后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有何而来。 刚才那内监提起皇上召见的时候,皇后瞬间闪过的眼神,无不明显地昭示着她对牧青野的喜欢。既然如此,那她讨厌牧青野讨厌的人,就变得无比合理。 初春时节,空气中带着清冷的香气,而且随着她的脚步,香气竟是愈发地浓郁起来。 顺着幽香一路寻去,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一处梅园外。 这里看上去已许久未曾有过人烟了,大簇大簇的红梅白梅相互竞压着开放,园内同时交织着月白和火红两种颜色,美得教人移不开眼目去。 左思鸢走进园子,抬手拈了朵红梅,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时清幽的香气盈满鼻端,驱散不少心头阴霾。 东临猎场上,牧青野穿着身杏黄色劲装,额头上帮着根同色锦带,满头的乌发被紫金冠束起,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 比起他戴着冕旒坐在龙椅上,这身装扮让他少说年轻了五岁,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站在靶场,他手持把锦红长弓,在弦上搭上根白羽箭,拉满了弓,下一瞬,白羽箭深深扎进靶心之中! 吉默看在眼里,一面拍手一面笑道:「没想到皇上您不仅治国有方,身手武艺更如此了得,小王实在是心生神往得紧。」 牧青野看着他手中弓箭:「朕总听闻南疆男儿会走路就会骑马,会端饭就会射箭,吉默王子,不知今日你可否为我们展示一番?」 「皇上太抬举小王了。」吉默勾起魅惑的薄唇,虽说着客套话,却已把手中那张宝蓝长弓架起。 「嗖」的一声,那支白羽箭带着风冲了出去,亦扎在牧青野方才那支箭的位置。 在场众人,都顿时傻了眼:这皇上跟臣子比试武功古已有之,只不过任何一个臣子都会让着皇帝,像吉默这么一点都不给面子的,还尚属少见。 牧青野嘴角一僵,在心里对于这个王子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 吉默拿着弓箭,在随从的官员里看了一圈,拿起弓指着站在人群里的傅慕竹。 「不知傅大人能否指教一二?」 傅慕竹嘴角扬起温润笑意,可那双狭长的眼却闪着冷锐光芒。 「回王子。」他拱了拱手:「微臣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要比射箭则断断不是您的对手了。」 意料之内地被拒绝,吉默看着牧青野问:「皇上,小王听说举凡是大穆男儿,都要练就一番骑射功夫的。」 牧青野淡淡颔首,朝傅慕竹看去:「傅爱卿,难得王子来我大穆,你不妨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沉吟半晌,傅慕竹从薄唇间吐出一字:「微臣遵旨。」 第4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从吉默手中接过长弓,傅慕竹立在距离靶心四丈余远的地方,缓缓拉开弓箭 吉默不动声色看着他微微颤抖着的手腕,深沉眼底划过一丝嘲讽! 「嗖」地一声,白羽长箭带着风飞出去,钉在靶子的最外围一侧。 傅慕竹收了长弓,满脸歉意地冲着吉默抱拳:「王子见笑了。」 「哪里,对于傅大人这般的文臣,能让箭留在靶上,就已实属不易了。」吉默别有深意道。 傅慕竹云淡风轻地一笑,他若是在乎旁人的看法,也便不叫傅慕竹了。 转过身,他缓步走进人群之中。 细细想来,却也奇怪得很。自己跟吉默素未平生,可从吉默这几天的表现看来,他对自己成见不小。 尤其当每次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吉默便会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还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正当他心念飞转之时,却见牧青寒骑着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如电掣般由远及近,一路卷挟着黄沙和泥土,直奔着他们而来。 「臣弟没来太迟吧?」他在牧青野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个常礼:「参见皇兄!」 牧青野的脸色有些阴翳,碍着有外人在场,这才没发泄出来。 「吉默王子,这便是朕的弟弟。」他指着牧青寒对吉默道。 他这才把眼神落在吉默身上,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险些撞出火来。 终于,吉默似笑非笑道:「这便是衡王殿下吧?当真是好身手。」 「吉默王子谬赞了。」牧青寒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锁住他的脸,一步步朝他逼近,抬起右手轻轻搭在他左肩上。 吉默脸上表情微变,牧青寒笑得愈发诡谲:「我听说,王子的武功在南疆亦是数一数二的好,只可惜最近没有机会亲自看上一眼了。」 说罢,他把加诸在吉默肩膀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神由轻佻变为严肃,再变为苦苦忍耐。 若他没有算错,严飞的匕首想必狠狠贯穿了他的左肩,而时至今日,又恰好是新伤刚刚结痂的日子。 吉默只觉后肩传来一股温热,伴随着皮肉撕裂的痛苦,然则到底是被强忍下来。 牧青寒薄唇挑起个残忍的微笑,复而雪上加霜地在他已经重新撕裂的伤口处又拍了两下,指着他手中的长弓:「王子也喜欢射箭?不妨让本王试试如何。」 「自然可以。」吉默强自镇定地道。 牧青寒手持长弓,搭了支羽箭在弓弦上,拉满弓,「嗖」一声后,伴随着噼啪的声音,锋利的箭头贯穿了吉默的箭,硬生生把它劈成两半! 霎时间掌声雷动,牧青野更是对他投去欣赏的目光。 牧青寒把弓放回他手中,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挑衅。 「衡王殿下好武艺。」吉默嘴唇微泛着白,冲他拱了拱手。 就在这时,皇后走过来:「皇上,臣妾在湖心亭设下茶点,请移步前往。」 牧青野点点头:「辛苦你了。」 疏离而冷淡的态度让皇后本能地恍惚了下,转而强自微笑:「不辛苦。」 傅慕竹微一颔首,隐在人群之中朝湖心亭走去。 没走出几步,肩膀忽然被某人揽住,他眉间神色一沉:「王爷,别摸我行吗?」 「这样说话不是方便些吗?」牧青寒嘴角邪肆一勾,恶作剧般越发靠近:「况且,我也害怕别人听见不是……」 傅慕竹肩膀一缩,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开,声音冷淡:「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问你。」牧青寒又靠过去,眼神默默看着牧青野的背影:「你跟在吉默旁边一上午,有什么发现没有?」 傅慕竹摇了摇头。 牧青寒薄唇一抿,不满道:「这按理来说,他道行应该比你浅多了才是,你这老狐狸还看不出来他预备在哪挖坑?」 「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听。」傅慕竹皱眉,淡淡地道。 「我说得可都是实话。」牧青寒唇角微挑:「又来了一只老狐狸。」 吉默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看着他俩时而勾肩搭背,时而互相耳语,两道浓眉便拧成一团。 若说那女人通过泄露他们的关系从而暴露自己行踪尚算情理之中。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牧青寒跟傅慕竹,好像看上去确实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总不在那女人的操控范围之内了吧? 吉默看着不远处「紧密无间」的两人,对傅慕竹的憎恶就又多了一分。 毕竟有这么大一个障碍物的存在,娜真想要赢得牧青寒就变得难上加难,若是个女人倒还罢了,再不济他能将她直接除去。 可现在跟衡王拉扯不清的非但不是女人,而且还是当朝丞相。 这就不在他能轻易控制的范围之中了。 湖心亭里,牧青野跟吉默分主客落座,皇后卫氏坐在牧青野左手边。 「皇上,这牛乳茶是用今天上午刚采的牛乳制成,您尝尝?」皇后看着牧青野,眼神温柔无限。 牧青野眼睛都没斜一下:「朕等会再用。」 一丝失落顿时漫上皇后的脸,又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 第43章 吉默顺手把装着牛乳茶的茶壶拿了过来,自己斟上一杯,轻呷一口赞道:「皇后娘娘真是贤惠,还望日后能多教教娜真这些礼数。」 说罢,他眼神淡淡瞥向一旁规规矩矩坐着的娜真。 她立时会意,站起身来给牧青寒倒了一杯,声如蚊讷:「衡王哥哥请喝。」 自吉默入京后,她嚣张跋扈的性子收敛不少,尤其当面对吉默时,更是安静得不像她。 看上去她很怕这个哥哥。 「谢公主。」牧青寒接过牛乳茶。 吉默阴翳眼中掠过得色,接着说道:「小王看着两人竟是越发般配了。」 牧青寒剑眉微蹙,本来他就看这个长相奇怪的异域王子不顺眼,他还偏偏挑自己不爱听的话说。 刚待反驳,牧青野却瞪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警告。 「关于这件事,朕还没来得及跟衡王商议呢。」 吉默神色稍顿:「皇上,南疆以割让十座城池为聘,已是很有诚意,衡王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牧青野跟牧青寒尴尬地面面相觑,然则当着娜真的面,也不好说出太决绝的话。 「王子多虑了。」牧青野眉头一挑,打着圆场:「联姻一事毕竟事关重大,总要找个机会好好商议,才算对得住南疆王一番美意。」 牧青寒目光一暗,看来牧青野终究不会向着他。 吉默的眼神,淡淡扫过傅慕竹的脸,见他眼睑微垂,清秀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眼中带着讥讽,举杯朝牧青寒一敬,故意道:「那小王就提前敬小舅子一杯了。」 牧青寒自是不会接受,吉默倒也不在意,径自将杯中牛乳茶一饮而尽。 「迎接王子的宴会筹备得怎么样了?」牧青野看了皇后一眼问道。 皇后闻言,急忙起身,微微朝皇上行了礼:「回禀皇上,已安排左思鸢去御厨房了。」 牧青野颔首:「筹备期间,她若有何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是。」 御厨房里,左思鸢扎着围裙,坐在案台前面,看着空空的案板发呆。 整个一下午,她不是在厨房里兜圈子,就是坐着看灶台,竟是一点都没展示自己的厨艺。 御厨们站在厨房另一边,看着这号称是京城第一酒楼的老板娘,眼中都带着轻蔑。 「什么美女厨娘,我看就是个丫头片子罢了,明日做不出酒席,落个怠慢贵客的罪名,还不知道要上哪哭呢!」其中一个低声讥笑。 「哭?若是怠慢了贵客,哪还有她哭的份儿。」另一个把手横在脖子前,翻了个白眼:「早就被带到菜市口咔嚓了。」 这些窃窃私语落入左思鸢的耳畔,就像蚊子在叫,她眼也不抬一下,你气定神闲地倒了杯茶。 然而她的忽视,却被这群御厨看作是懦弱的表现。 其中一人走到她身前:「喂,我说这位姑娘,你都在这坐了一下午了,到底什么意思?」 左思鸢漫不经心摆弄着腰间的玉佩,眼睛都不抬一下:「皇后娘娘把你们几个划给我差遣,我还没分配任务呢,一边候着去。」 那御厨约莫三十出头,当着众人的面被个小姑娘这般颐指气使的,一时面子下不来,气得满脸通红道:「你这小丫头……」 左思鸢站起身来,精巧的下颌微抬,红润唇角翘起,清越的声音如同山泉水自深谷流出:「既然你闲得发慌,我正好试试你们的手艺,够不够格给我打下手。」 那御厨本来就对她有诸多不满,再加上这一挑衅,他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幸亏左思鸢只是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不然他早一巴掌上去了。 左思鸢悠悠然走到一个瓦缸前,揭开盖子,从里头捞出两块水豆腐来搁在案板上,朝那御厨勾了勾手指:「敢比试比试吗?」 「比什么?」御厨气冲冲走到案前,颇为不服气地斜睨着这个口出狂言的丫头。 「简单。」左思鸢眨了眨眼:「在一炷香之内,把豆腐切成大小均匀长短一致的细丝,下锅煮成汤。」 御厨听罢,惊讶地看着案板上嫩的出水的豆腐:「这可是嫩豆腐啊!」 「奇了,不是你说要比试的吗?怎么现下认怂了?」左思鸢气定神闲道。 把嫩豆腐切成细丝,他在御厨房这么多年都未曾听说过,然则现在箭在弦上,是断不能打退堂鼓的。 反正切嫩豆腐绝非常人可为之,这丫头出难题刁难他,说不定到时候会被她自己打脸。 那御厨沉吟片刻,梗着脖子道:「答应就答应。」 一座香炉被摆在两人中间,左思鸢跟那御厨并肩站着,随着一声开始,两人手起刀落,刀切案板的「笃笃」声不绝于耳。 左思鸢一手扶豆腐一手握着刀,速度快到只能看到光影。 一炷香只烧了一半,豆腐丝已然切好,左思鸢又拿了火腿和香菇,也切成跟豆腐丝差不多粗细的细丝,拢起来往滚水里一放,霎时间豆腐丝根根分明悬在水中。 围观的御厨们看得眼睛都发直了,这一招乃他们毕生见所未见,更何况这么好的刀功,还出自这个黄毛丫头手里! 左思鸢气定神闲地拿勺子在汤里一搅,起锅之时一炷香恰好燃断。 第44章 两人的豆腐汤摆在桌上,一碗里的丝丝分明,汤色清澈,另一碗却是丝不成丝,嫩豆腐成沫状浮在碗口。 这场较量的胜负自不必细说,那御厨经这一番打击,早已不见了方才锐气。 他倒不失风度,朝左思鸢拱了拱手,语气之中满是佩服:「左姑娘确实厉害!在下方才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姑娘了。」 左思鸢红唇弯起,十分大度地把手一挥:「敢问这位大哥如何请教?」 「在下吴勇。」 吴勇无勇,她心下一笑,却也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吴大哥无需挂怀,明日的宴会,还需众位的鼎力相助,思鸢才能做成,麻烦诸位了!」 顿了顿,她看向桌上那盅豆腐汤:「如不嫌弃,这道文思豆腐就送给各位,作思鸢的见面礼吧!」 说完,她推开门,走出御厨房。 此时将近傍晚,左思鸢漫无目的地走在偌大的皇宫里,不知不觉却走到御花园门口。 初春已至,御花园里樱花盛放,远远看去,红粉交织,煞是好看。 她心头微动,挪动脚步便朝樱花最盛处走去。 难怪都说皇宫是好地方,但看这御花园的精致程度,就是世间少有了。 左思鸢在其中一棵树下驻足,鼻端萦绕着清雅的花香,她微微阖上眼眸…… 「娘娘,您已经在这站了很久了,该回去了。」熟悉的女声响起。 左思鸢柳眉轻蹙,这声音好熟悉,可她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本宫不想回去。」另一个女声回答。 她这下想起来了,感情是皇后也在这里赏樱呢。 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听到银雀又劝:「春寒料峭,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银雀,本宫心里不痛快,就陪我再看一会儿吧。」 左思鸢站在一棵足以遮蔽住她的树后,隔着树枝看见皇后精致却苍白的侧脸,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皇后的面容,她的样貌极清秀,跟妖媚二字扯不上半点联系,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看来是长期郁郁寡欢所致,可她贵为六宫之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参见皇后娘娘。」另一妖媚女声响起。 花开得旺了,想必会招来蜂蝶,隔着花枝,依稀看到个妖媚女子带着众多宫女迤逦而来,左思鸢的八卦之心渐渐被激了起来。 「原来是洛妃妹妹。」是皇后的声音。 那女子微施一礼,便自己站起身来,她身上一袭宝蓝色云锦襦裙,绣着百蝶穿花,偏偏披了件玫红色披帛,站在皇后面前,显得喧宾夺主。 左思鸢好奇得扒开花枝,想要看清楚这女子面容。 她两道柳眉描得细长,直飞入鬓,飞天髻上簪着朵宝石堆砌而成的芍药花,唇红似血,当真是人间尤物。 牧青野真是艳福不浅啊……左思鸢暗自咋舌。 「皇后姐姐今天好雅兴,本来甚少看见姐姐来这园子里逛的。」那声音如娇莺啼啭,教人听得骨头都酥麻了。 「妹妹也是一样啊。」皇后笑得勉强。 左思鸢暗自咋舌,看来这是懦弱正房遇上狐狸精妖妃,好一出宫斗大戏现场版! 她看得兴致勃勃,竟一时不舍得离开了。 「妹妹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呀。」洛妃夸张地掩住红唇轻笑:「皇上今天在东苑射猎,疲乏一天,召臣妾去给皇上推拿呢。」 左思鸢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若不是害怕暴露,她真的很想近距离看看皇后现在的脸色。 沉默,长久的沉默。 周围安静到连花瓣飘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皇后的声音才传来。 「妹妹的推拿术一向甚得圣心,常言道能者多劳,也是应该的。」 洛妃心满意足地叹道:「谁说不是呢?既然有幸服侍皇上,就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这话说的,好像在嘲讽皇后没有那个福分侍奉皇上一样。 左思鸢暗自感慨,在后宫生活真不容易,每句话都得夹枪带棒的说,也太费心思了。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洛妃总算说出真正想说的话,自是志得意满,款款行了个礼后,又走远了。 皇后没有说话,但面向洛妃离开方向的侧脸却显得落寞非常。 她有多喜欢牧青野,就连左思鸢这个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她作为皇后,竟被区区一个妃子嘲笑奚落,于情于理,都太令人伤心了。 银雀狠狠地盯着洛氏的背影,为主子抱不平道:「这个洛氏仗着有个将军哥哥,就恃宠而骄,实在太不懂规矩了!娘娘,我们何不禀报皇上,让皇上处置。」 过了一会儿,皇后才淡淡开口:「她现在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本宫若因为她跟皇上作对,反而会让皇上觉得本宫容不得人,而越发宠爱洛妃,何必呢?」 银雀仍忿忿道:「皇上怎么一点都不顾您的感受,毕竟是青梅竹马,而且……」 「银雀。」皇后声音里含着愤怒,更多的还有心碎。 银雀急忙收住话头:「奴婢该死。」 左思鸢在心底微叹,看来这皇后,到底是个可怜人。 第4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过仅仅因为有可怜之处,就能随意践踏她的自尊,想到这里,左思鸢顿时对她同情不起来。 她提着裙角,无声地走开,权当自己围观了一场宫斗剧。 回到云轩殿,又七拐八拐地费了好一番周折,她才找到自己的小屋,远远看见屋里点着一拢鹅黄色的烛火。 心头蓦地一暖,左思鸢嘴角微扬,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青寒,你……」 她推开门,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地,只有一盏油灯。 比起她今天离开时,桌上多了个食盒,她将食盒打开,里面摆着几样精致小炒,还在冒热气。 大概他本来在等她,又有事出去了吧。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散发出美妙的香气,让她不由得食指大动,将饭菜取出摆好,她盛了两碗饭,自己先吃了起来。 可等到她吃完一半,牧青寒仍没有回来。 左思鸢觉得奇怪,现在宫门都落锁了,他能到哪去呢? 吃过了饭,她把已经凉透的另一碗米收起来,心里泛起落寞。 就在她收拾食盒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张纸条,放在食盒底部。 「吉默敬上。」 她眉心忽地一跳,随即马上冲了出去,对着灌木丛干呕起来。 但由于心里紧张,喉咙也跟着发紧,导致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左思鸢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都怪她太想当然了,忘了现在是非常时刻。 吉默那种心狠手辣的小人,说不定早就在饭菜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了! 她越想越是害怕,急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就在这时,一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左思鸢条件反射地用手肘在那人肚子上一撞,只听一声闷哼,牧青寒捂着胃倒退几步。 「时……七……」他从口中艰难吐出两个字。 听见是牧青寒的声音,左思鸢顿时转过身,见他捂着肚子,疼得额头冒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上来了。 她急忙道歉:「对不起青寒,你突然一下出来,我条件反射就……」 牧青寒捂着肚子,疼得不断抽气,然而还是空出一只手来冲着她拼命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左思鸢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般眼神暗了暗,扶着他往自己住处走去。 牧青寒躺在床上,又缓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慢慢减轻。 「你没事吧?」左思鸢坐在床边,满怀歉疚地问。 牧青寒剑眉一挑反问:「你觉得呢?不然我也对着你的肚子来一下?」 左思鸢不说话了,自己刚才究竟使了多少力道,她心里有数。 「没事。」牧青寒宠溺一笑,伸手轻轻掐了掐她滑嫩的脸颊:「得,现在咱俩扯平了。」 左思鸢噗嗤一笑,转过脸去。 「时七力气倒是不小。」牧青寒声音里带着笑意:「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也不怕你会被人欺负了。」 左思鸢一愣,在这种气氛下,突然听到这么句话,怎么听都有些别扭。 她这才开始认真打量牧青寒的神情,果然见他眼中带着落寞,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牧青寒笑容变得复杂,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什么,我是说,我总不可能一天到晚在你身边嘛。」 他这么一来,左思鸢更加确信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体贴地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就算牧青寒告诉她,她也不能帮他解决。 确信他没事之后,左思鸢的神经松懈下来,这才想到吉默送的饭还在她肚子里呢! 「坏了。」她暗道一句。 旋即立刻把手搭在自己脉搏之上,用心感知起来。 「你干什么呢?」牧青寒英眉一蹙。 左思鸢不理他,自己胡乱把了会儿脉,确信心脏还在跳动之后,她却愈发狐疑起来。 「你饿了吧?」她看着牧青寒问。 牧青寒不明就里地点头。 「正好。」她把牧青寒带到桌旁,从方才的食盒里拿出饭菜:「快吃吧。」 牧青寒一面吃,左思鸢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吃光碗里的饭菜。 「好奇怪啊……」她低声喃喃。 「时七,你到底怎么了?」牧青寒一阵不解,她今天太反常了。 左思鸢这才把食盒里附着的纸条递给他看:「我回来瞧见这个,以为是你送来的就吃了,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牧青寒看了纸条上的字,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你觉得他往饭菜里下毒?」 「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左思鸢以手支颐,看着油灯之中摇曳的火苗发呆:「但是我吃了没事,你吃了也没事,这饭里应该是没有毒的。」 牧青寒汗颜:「敢情你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就拉着我吃了?」 「如果有毒,而且你吃了的话,问吉默要解药会容易一些嘛。」左思鸢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牧青寒暗自扶额,时七聪明如斯,对他而言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如果没毒的话,就更诡异了不是吗?」左思鸢皱着眉头,越来越不懂这王子的套路了。 第46章 牧青寒沉吟一会,看来吉默是知道皇后不给时七晚饭吃,而他之所以会知道,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一直在周围监视着他们! 想到这里,牧青寒眼中寒光一闪,飞速推门而出,脚尖在栏杆上一点,跳上屋顶! 周围分外安静,安静得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的活物。 牧青寒银牙暗咬,恨不得现在就把吉默揪出来在他身上捅上几刀才解气。 回到房间,左思鸢见他一脸的沮丧,就知道他又是一无所获。 「他肯定是看到你在,躲起来了。」她宽慰道。 牧青寒目光深邃:「这个南疆王子,也太难缠了些。」 左思鸢表示同意,默默点点头。 「时七,明天就是宴席了。」牧青寒眼中闪过怨恨,想到明天时七要亲手做饭给他吃,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把吉默绑了扔进护城河。 左思鸢轻快一笑:「你别担心我,我已经想到应对办法了。」 牧青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左思鸢下颌一扬,声音轻快:「既然他让我做菜给他吃,可要有福消受才行。」 「你打算在菜里下东西?」牧青寒神情犹豫:「会不会太冒险了?」 毕竟明天的宴席上还有牧青野跟皇后,还会有专门负责尝菜验毒的太监。 「我不下毒。」左思鸢神秘一笑:「反正我不会让他很痛快的吃完这顿饭的。」 她说得含糊,可待牧青寒要再追问的时候,却怎么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睡觉吧。」 夜更深了,左思鸢吹灭灯烛,轻快地抛下句话,便径自上床钻到被窝里去了。 牧青寒坐在黑暗之中,神情颇为无奈。 这待遇比昨天还不如,昨天时七还贴心地帮他整理床褥,今天倒好,只剩下又冷又硬的地板了。 他看向床上,时七已经安然躺好,锦被上现出一轮轻微的起伏。 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他刚一躺上床,突然惊叫一声弹了下来! 左思鸢睁开眼睛,笑呵呵地把早已埋在被子下的簪子收起来:「奇了,我明明记得放枕边的。」 「时七,你也不用这么防着我吧?」牧青寒咬牙切齿道。 「如果你不上来,又怎么会被扎到呢?」左思鸢悠悠然回答。 牧青寒语塞,认命一般打开柜子,把床褥扯出来,在地上铺好。 左思鸢顿时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一夜安眠。 次日清晨,牧青寒把左思鸢送到御厨房前。 一路上经过不少内监和侍女,而他却执意牵着左思鸢的手,像要跟全天下人公开他们的关系似的。 走在甬道之中,虽然并没有人对他们投以目光,左思鸢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心微微出汗。 到了御厨房,牧青寒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时七,你别太劳累了。」 左思鸢点了点头:「那我进去了。」 她转身,还没等迈出脚步,手腕却又被他捉在手里。 回过头来,只见他神情犹豫,思量许久才说:「我……」 「我知道。」左思鸢笑了笑:「先把这关过过去再说吧。」 晨风轻拂过她的脸颊,吹散一缕青丝,依依搭在她挺翘白皙的鼻尖上。 牧青寒心旌摇动,抬手为她把青丝别到耳后:「时七,我真想带你离开这里。」 「别说傻话,等宴会结束,咱们一起回去。」左思鸢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 说罢,她转身朝御厨房走去,牧青寒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门内。 走进御厨房,只见所有的御厨都严阵以待,全无昨天的怠慢。 「左姑娘来了。」其中一人冲她点点头,是昨天那个吴勇。 左思鸢客气地笑笑:「各位别太紧张了,左不过是个寻常宴席罢了。」 诸位御厨对视一眼,按理来说,她才是该紧张的那个人,怎么反倒安慰起他们来了? 左思鸢把任务简单分配了一下,便系上围裙,把灶台烧热,先从凉菜开始做起。 即使已经见识过她做饭的本事,御厨们还是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发起呆来,灶上放着三口锅,而她游弋其中,动作丝毫不乱。 看到这里,御厨们算是明白这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是如何打下来的了,心服口服地充当起她的下手来。 牧青寒刚一进御花园,娜真便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挽上他的胳膊。 「衡王哥哥~」 下意识蹙了眉,他不动声色地想把胳膊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公主,这么多人在这儿,还是不要拉拉扯扯为好吧。」他只好道。 娜真不依不饶:「人家都好久没见着你了嘛。」 牧青寒眸中闪过丝不耐烦,正待发作,却见牧青野带着皇后,跟吉默从花丛中拐了出来。 「看来公主跟衡王感情就是不一般。」皇后莞尔笑道。 牧青寒一阵气闷,用力把胳膊抽出来,走到牧青野面前,面容僵硬地行礼:「参见皇兄。」 第47章 「免礼吧。」牧青野的眼神带着赞赏:「春天一来,御花园里百花绽放,你就多陪着公主游游园吧。」 牧青寒脸上泛着铁青,迟疑良久,还是僵硬地道:「臣弟遵命。」 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到左思鸢身上,不知道她从早上忙活到现在,有没有来得及喝杯茶…… 「衡王哥哥。」娜真的声音在耳边聒噪,牧青寒回过神来。 只见她指着一树玉簪花,冲着他撒娇:「我想要那朵花,摘给我好不好?」 牧青寒神色稍顿,隐隐却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来自牧青野的。 「不好。」他生硬地回答:「花儿开在树上好端端的,摘下来就死了。」 娜真俏丽的脸上神色微变,旋即用微笑掩饰过去:「衡王哥哥说得也是。」 说罢,她又神色自然地挽住了他。 牧青寒面色凝重地缓慢朝前挪动步伐,仿佛不是在踏春,而是奔赴刑场。 就在此时,一个内监跑过来,朝牧青野作揖:「禀皇上,恭迎王子的宴席已准备停当,请移驾仙居殿。」 牧青寒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朕知道了。」牧青野对吉默客气一笑:「王子请。」 仙居殿内,四处花团锦簇,教坊司的舞姬优伶们也早已开始表演,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 可殿内正中央的桌子上,却光滑如镜,什么都没有。 牧青野剑眉一蹙:「左思鸢何在?」 只见她从水晶帘后款款步出,一身鹅黄色锦缎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三千长发挽作简单的宫髻,却令周围景致都为之黯然。 她朝牧青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民女左思鸢叩见皇上。」 牧青野冷道:「朕命你准备的宴席呢?」 左思鸢淡淡莞尔:「回皇上,早已准备停当了。」 「那为何不端上来?」 左思鸢镇定自若回答:「请皇上容民女起来回话。」 牧青野的脸色已是十分不好看,碍于吉默在此,只好强自按下愤怒:「起来吧。」 「谢皇上。」左思鸢起身,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为了迎接南疆王子,民女自创了英雄宴,请容民女一道道呈上。」 牧青野神情不豫,一旁周福海却已扬声斥道:「堂堂皇家宴席,岂能容你一介草民在此故弄玄虚?」 「既然左姑娘如此要求,想必一定有她的道理。」吉默笑意温然地冲牧青野拱一拱手:「小王斗胆请求皇上准了她的请求。」 牧青野没再多说什么,衣袖一拂走上皇位。 左思鸢微微欠身:「谢皇上。」 众人分宾主落座,左思鸢朝内监使了个眼色,顿时一行宫女手上端着各式菜色,盈盈袅袅走了进来。 「这是前五道菜,名曰五毒俱全。」左思鸢樱唇轻启,音如银铃,说出的话却叫众人都吃了一惊。 吉默神色微敛,看着她神情自若的模样,一双眼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显然是说与他听的。 左思鸢说完,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介绍起桌上几道菜来:「蜜瓜炖黄鳝,酥炸牛蛙腿,糖醋芋头,葱烧羊蝎子,松鼠江水鱼。」 「左思鸢,你做菜便罢了,为何起这种名字?」皇后不悦地蹙起眉头。 左思鸢恭顺地回道:「回皇后娘娘,因为王子来自南疆,民女听闻这南疆习惯以五种毒虫入药,便想出这几道菜来。」 如此解释虽然牵强,倒也还算说得通。 「这五毒乃是青蛇、蝎子、蜈蚣、壁虎、和蟾蜍,姑娘这几道菜并无用到五毒,却能做到形似,确实厉害。」吉默在一旁淡淡笑道。 左思鸢闻言,唇角忍不住勾起冷笑。 还笑得出来?等会儿有你气的时候。 左思鸢吩咐宫女将下一组菜呈上来,随后指着桌上的菜一一介绍:「这是三汁笋丝、油爆里脊肉、清炖鱼头煲、茶树菇红烧肉。」 她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每道菜其中一个字的重音,连起来一听却是「死有余辜」四字。 这分明是拐着弯的骂吉默,牧青寒听罢,忍不住嘴角微扬。 转眼间,第三组菜也端上了桌,左思鸢再次介绍:「这是酒酿甜虾、手打牛肉丸、雷霆狮子头、五香酱爆蒸豆皮。」 这几道菜连起来,是「天打雷劈」四字,吉默脸上的笑意僵在嘴角。 第四组菜呈上后,左思鸢指着它们一一说道:「桑叶炖篱鸭、金玉满堂炸馒头、甜瓜银耳羹、凉拌红油肚丝。」 是「丧尽天良」四字,这时,席间众人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尤其牧青野脸色铁青,似是随时准备发作。 「这是最后一组菜。」左思鸢指着最后几道菜:「花雕鹅肉煲、瓦罐牛肉汤、玫瑰馒头、牡蛎蒸银丝。」 四道菜连起来,是「恶贯满盈」四个字。 最后,由两位内监抬上来一个铜盘,铜盘上面躺着两只外皮烤得金黄焦脆的乳猪,每只乳猪口中还含着颗红彤彤的苹果。 吉默剑眉微蹙,不由得想起茅草屋中被她烧死的两个手下,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 第4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见牧青野脸上怒气满满,牧青寒的表情不觉凝重起来。 「左思鸢,你这是在藐视皇庭!」他厉声喝道。 左思鸢面容平静,似早想到会有这一遭,当即跪倒在地:「民女冤枉!」 牧青野面无表情道:「你用这一桌菜侮辱我大穆贵客,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牧青寒心思猛地一沉!如狼般锐利的眼眸一紧,似在犹豫要不要在此刻出手。 左思鸢被禁卫军制住,却神色如常地看着牧青野:「天地可鉴,民女绝无半分藐视皇庭的意思,请皇上明鉴!」 细细一想倒确实如此,这些菜名虽说被精心安排过了,然则每个人的理解却不尽相同,见仁见智,倒能有好多重解释。 「皇上明察秋毫,一定不会冤枉忠良的!」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反倒让牧青野抓他的做法没了道理。 一片安静之中,吉默却淡淡地道:「皇上,不妨先尝尝左姑娘的手艺,不然一桌子好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左思鸢脸上闪过惊讶,她是想过这一招是冒着风险的,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吉默会开口替她解围! 牧青野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动了一筷子,面无表情地嚼着。 牧青寒心里的大石头亦落了地,时七的厨艺自然无需多说,牧青野没什么表示,就是不与她计较的意思了。 牧青野沉默地夹菜吃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左思鸢心里却明白,这脑袋算是暂时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了。 回过神来,才发觉经过方才的危急时刻,她的后背早已沁出一层冷汗,沾湿了里衣。 她跪在地上,隐隐感觉到牧青寒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偷偷扬眸,她回了个让他安心的微笑。 这是牧青寒第一次看着满桌时七做的菜而感觉食不下咽,他一面对她这种铤而走险的行为有些怨念,一面又对她能有这般勇气觉得骄傲。 这才是令他倾心的那个时七啊! 吉默一言不发地吃着菜,左思鸢看在眼里,心下却觉得痛快无比。 虽然不能违抗圣旨,但她亦算是用自己的方式狠狠给了一记回击,想必他这顿饭吃的定不会那么痛快。 牧青野对她视而不见,任由她在冷硬的砖地上跪着,牧青寒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皇兄。」他放下筷子,小心提醒道:「是不是能让左姑娘起了?」 牧青野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良久方缓缓开口:「起来吧。」 「谢皇上。」左思鸢急忙起身,跪了这么久,两条腿早已麻木没了直觉。 看出她隐忍得辛苦,牧青寒心疼地攥紧拳头,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皇上。」吉默冲牧青野拱了拱手:「之前皇上说要挑个适宜的时机好好商量一下两国联姻之事,不知现在是否可以相谈。」 左思鸢的呼吸一窒,她才刚被从身体的折磨中被解救出来,转眼又要陷入心理的煎熬去了。 下意识看向牧青寒,他锐眸之中闪过寒意,攥着酒樽的手指泛白。 「不用谈了。」他淡淡启口,每个字却仿佛有着万钧之重:「臣弟是不会跟娜真公主成婚的。」 吉默碧绿的眸子一冷,与此同时,牧青野冷厉的声音响起。 「放肆,此乃南疆跟大穆的大事,岂能你一句话就决定?」 牧青寒起身,冲着他深施一礼:「臣弟的回答,从开始就没有变过,臣弟是不会迎娶公主的。」 娜真的脸色苍白如纸,看向牧青寒的大眼睛里也盛满泪水。 左思鸢垂首立于一侧,感觉空气凝重得似乎能滴出水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漫上头顶,像是暴风雨来袭前的滚滚铅云。 「恕小王直言。」吉默意味不明道:「敢问衡王殿下会退婚,是否跟旁人有关?」 牧青寒沉默良久,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跟任何人无关,青寒对公主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 他瞥眸看向吉默,悠悠然反问:「难道王子想看到公主嫁入大穆,却终日郁郁寡欢么?」 吉默沉吟半晌:「她乃是南疆公主,背负着保持两国邦交的使命,来日是福是祸,都只由王爷决定。」 牧青寒额角青筋跳动着,这吉默竟然如此油盐不进,看来公主未来幸福与否,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青寒。」牧青野警告地看着牧青寒,旋即对吉默说道:「王子,朕会跟衡王再行商议的。」 吉默薄唇微抿,却是分毫都不让步:「皇上,南疆已将姿态放到最低了,纵使小王能等得,父王也会心生嫌隙,届时于两国都是不利。」 左思鸢心头微动,看来这是逼婚现场啊! 想到这里,她似乎明白,吉默特意召她入宫做这一顿饭,并不全是为了要羞辱她。 所以她刚才拐弯抹角地骂他,他非但不在意,而且还出言替她解围! 左思鸢死死咬着下嘴唇,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牧青野站起身来:「青寒,你跟我回神武殿。」 说罢,他袍袖一挥,大步流星走出仙居殿,身后众人急忙起身行礼,口中齐声言道:「恭送皇上。」 第49章 牧青寒面无表情起身,跟在牧青野身后,走至门前却蓦然转身,定定看向左思鸢,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左思鸢看得真切,他说得是「放心」。 勉力扬起嘴角,还给他个令人安心的笑意,牧青寒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左思鸢一个趔趄,扶住屋中柱子才堪堪站住,这才对上娜真一双怨毒的眼睛。 不过片刻,偌大的仙居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左思鸢站在原地,身侧是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珍馐。 她凝眸看着地上平滑无缝的地砖,思绪飘得很远,她从未想过从李家脱身之后,能有机会踏入皇宫,这也并非她所愿。 心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狠狠攥住,伴随着窒息般的痛楚,不知何时开始,事态的发展开始脱离了她的操控范围。 「左姑娘,皇上命咱家送您出宫。」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左思鸢定了定神,迈动着酸痛不已的腿,缓缓朝门外走去。 出了仙居殿,抬头却只看见乌蒙蒙的天空,鼻端充斥着潮湿的味道,酝酿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周福海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颇为惋惜:「本是一件讨赏的事儿,您怎么非要来这一出呢?」 左思鸢苍白唇角微勾起一个倔强的弧度,声音暗哑:「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解释得清楚。」 「你……」周福海虽只官居五品,却是牧青野的亲信,放眼大穆皇宫,除了主子们,谁敢对他不敬。 左思鸢停下脚步,眼神淡漠扫他一眼,语气客气而疏离:「多谢公公指路了,思鸢知道如何出宫。」 说完,便再不理会他,忍着自小腿向上蔓延的针扎般的剧痛,左思鸢咬紧牙关,加快速度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头顶闷雷滚滚,突然,一颗豆大的雨珠掉在她头顶。 左思鸢愣了愣,继而摊开手掌,愈来愈多的雨滴掉进她的手心。 老天爷仿佛算准了她心情不好,特地又送了一场大雨,渲染悲伤气氛。 左思鸢自嘲般咧嘴一笑,放眼宽阔的甬道之上没有任何一片砖瓦可以躲雨,索性不去管它,慢慢朝神武门走去。 渐渐地,宫门的轮廓逐渐清晰,左思鸢的心情跟着略微松快不少。 就在此时,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鹅黄色油纸伞,替她挡雨。 左思鸢心头一动,猛地回头,却在看见那张轮廓格外深邃的脸庞后,心思猛地一沉! 「让你失望了。」看穿她心中所想,吉默讽刺地笑了笑。 她后退一步,吉默却又把油纸伞朝她推过去,语气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女人淋不得雨的,寒气侵入体内就不好了。」 他的关切,让左思鸢有种想吐的冲动,她抬起眼眸,不甘示弱地回答:「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的?」 「当然不是。」吉默语气带笑:「本来我叫你入宫,是想看看牧青寒对你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左思鸢的眼神轻蔑:「你是在挑拨离间?」 「我是在说事实。」吉默语气轻柔地纠正:「我还以为,只要我用话推一下他,他就有勇气跟皇帝说,他心中真正属意的人是你……不过很可惜。」 他顿了顿,垂眸看着左思鸢:「你猜他是因为懦弱呢,还是因为对你感情不够?」 左思鸢心头漫上反感,由衷地排斥跟吉默靠得这么近,朝后撤了一大步,直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都不是,他是为了保护我。」 「而且,也为了不上你的圈套。」左思鸢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我跟青寒的关系好得很,你就不用在这儿费心思了。」 吉默冷眸泛起玩味,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如此感兴趣了:「你这么优秀的女人,配个王爷倒是绰绰有余。」 「谢谢。」左思鸢目光锐利地回敬。 下一秒,她精巧的下颌再次被人捉住。 左思鸢反感地蹙眉,他是真的很喜欢控制别人。 「跟我回南疆吧。」 左思鸢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漆黑眼眸像只慵懒的猫般眯了一眯:「你是在自取其辱?」 吉默指尖微动,堵在她的唇间,也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左思鸢抵触地朝后一闪,却听吉默道:「等将来娜真嫁进衡王府,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她容得下你么?」 「况且。」他凑到她耳边继续说:「我觉得以你这种心性,很难屈居人下吧?」 左思鸢疲于跟他再说下去:「王子不如先管好自己。」 「只怕你到时候会求着我带你走的。」吉默断言:「到时我就没这么容易答应了。」 左思鸢一阵无奈,她看着他苦笑:「不会有这一天的。」 说完,她断然转身,不再理会他,淋着雨步伐坚定朝门外走着。 吉默撑着伞,注视着那抹纤弱背影,幽绿色眼中闪过未名的神色。 这个女子,倒真的区别于那些庸脂俗粉,又不乏勇气和头脑,果然不是一般角色。 第5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且,又有如此绝美的容貌,杀之实在可惜了些。 吉默一面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一面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不放,像头找到猎物的黑豹。 迈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左思鸢长长地舒了口气。 细回想起来,两次入宫都不是愉快的回忆,至此她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丝毫的好感。 雨势渐大,天地间都被半透明的白色雨丝连成一线,她抬起手臂遮在头顶,才勉强得以视物。 正当她想找个地方等雨停时,一辆青帏马车缓缓而来,停在她面前。 一只手把车帘掀开,傅慕竹穿着身银灰色长袍从车上下来,朝她伸出手,神色温柔地道:「时七,快上车。」 来不及思索他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这里,左思鸢借着那只手的力道,上了马车。 马车里,有傅慕竹早已备下的披风和暖炉。 左思鸢披着鹤氅,抱着暖炉,这才感觉冰冷的身体渐渐开始回暖。 「回鸢月楼。」傅慕竹淡淡吩咐车夫后,便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再无多话。 这么一来,反倒她有些局促起来,傅慕竹的呼吸深沉,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投射出一道阴影。 马车稳稳向前行进,左思鸢也不由得困意袭来,靠在软软的内壁上,打起了瞌睡。 过了片刻,马车停在鸢月楼前,傅慕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时七,到了。」 左思鸢睁开朦胧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点头。 「我们进去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先打了个喷嚏。 傅慕竹神色变了变:「你的身子都没有大好,再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于是拉着她进鸢月楼,第一句话便吩咐周小三道:「去给你家小姐炖碗姜糖水来。」 周小三见左思鸢脸色青白得吓人,立即转身跑进后厨。 看小姐这般模样,茶香几乎都傻眼了,急忙上前扶住她哽咽道:「小姐,怎么进了宫被摧残成这个样子啊?」 碧珠在旁也是心疼不已:「不是都说皇宫是好地方吗?小姐,你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左思鸢一回到鸢月楼,才算是完全卸下了心里防备,闻言,她虚弱地笑了笑,伸出手指虚指着碧珠的鼻子尖儿半开玩笑地道你:「以后谁要再说这句话我跟谁急。」 「快带你们小姐去换身衣服。」一贯淡漠的傅慕竹脸上罕见地出现焦急。 茶香这才反应过来,忙把左思鸢带到楼上房间。 换过衣裳,左思鸢坐在妆镜前发着呆,任由碧珠用毛巾将她头发上沾的水一点点吸干。 「小姐,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茶香心疼不已地叨叨着:「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啊?」 左思鸢逞强:「我还能被人欺负了去?」 她一张口,声音沙哑地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茶香微微一叹:「自打您一进宫,我这右眼皮就跳个不停,还心神不宁的,果然小姐就这样了,他们到底叫您去宫里做什么呀?」 她一个劲儿地问,却未曾注意到一旁的碧珠朝她拼命使眼色。 左思鸢眼神黯了黯:「不说这个了,我不在这几天,没有什么异常的人出现吧?」 看出小姐不愿多言,茶香讷讷住了口:「没有,小姐,这段日子一切都很正常。」 左思鸢心里一直有着某种隐忧,吉默这种心机深沉之人,谁都摸不准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但或许,傅慕竹会知道呢? 她眼前一亮,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周小三的声音:「小姐,我来给您送姜糖水。」 左思鸢亲自起身去把门开了:「傅大人呢?」 周小三挠挠头:「刚走啊。」 走了?她下意识蹙眉,从她走出宫门看见他,他总共跟她说了不超过五句话,现在又不声不响地走了? 「那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周小三点头:「他说要我好好照顾小姐,还让小姐最近几日就不要出门了。」 左思鸢失落地点头,傅慕竹这是在委婉表达自己不想过多参与这件事情了。 回到屋中,她将那碗热腾腾的姜糖水一气儿喝了下去,一股暖意顿时在四肢百骸之间蔓延。 紧绷了好几日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左思鸢的困意上涌,放下碗趴在桌上便沉入酣睡之中。 皇宫内,神武殿中。 牧青寒跪在地上,身子挺拔如松,两眼直勾勾看着地砖上摇曳的烛影,不发一言。 牧青野端坐在皇位上,面色铁青着。 这场沉默维持了旷日之久,甚至谁都不愿先开这个口。 「牧青寒。」终于,牧青野冷冷说道:「朕再问你一次,你娶不娶娜真?」 牧青寒神情淡漠:「再问一百次,臣弟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牧青野将手攥拳,耐着性子开口:「我知道娜真不是你心上之人,可你看看,大穆家的男儿,又有哪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看我就明白了。」 「皇嫂贤良淑德,对皇兄更是情根深种。」牧青寒缓缓抬眸,隔着几丈之遥注视着牧青野,语气讽刺:「皇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第51章 牧青野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换了种角度劝说道:「就算你娶了娜真,左姑娘也未必不能嫁入衡王府,朕答应你,只要你娶娜真,三个月后就让左思鸢进门,朕会许她侧妃之位。」 在他的认知里,左思鸢作为一个嫁过人的民女,封为侧妃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牧青寒轻描淡写地开口,顿时否决了所有:「不可能。」 「你难道还想给那个民女正妃之位不成?」牧青野微怒,冠冕前的冕旒轻轻晃动。 「别说臣弟不愿意,就算臣弟愿意,时七也不会屈居人下。」 牧青野烦躁地揉着眉心:「她一个民女,哪里值得你对她迁就至此?」 牧青寒针锋相对地回应:「你从未真正将心许给过谁,眼中自然只有你的江山社稷,甚至不惜用亲弟弟的终生去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牧青野果不其然地被激怒:「朕是一国天子,心系江山社稷又有什么错?而且你也看到南疆近年来的虎狼之心,现在正是需要筹码来平衡两国关系的时候!」 牧青寒挺直腰杆,冷声答道:「若是南疆有一丝不臣之心,臣弟愿带兵亲征!」 「住口!」牧青野自皇位上站起,怒不可遏道:「你说得叫什么话?」 牧青寒也自地上起身,毫不示弱地回击:「如若南疆真有不臣之心,别说一个公主,十个公主嫁过来,他们照样会揭竿而起。」 牧青野被他气得嘴唇发抖,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唱喝。 「吉默王子求见——」 牧青野袍袖一挥,坐回皇位之上,手指抵在太阳穴上,疲惫地回答:「宣。」 吉默走进殿内,娜真低着头跟在他的身侧,冲着殿上的牧青野行礼:「参见皇上。」 「平身。」 看着那张来自异邦的脸带着深不可测的表情,牧青野内心深处有一根弦,不动声色地拧紧。 「今天在宴席上衡王所言并非他的真实想法,朕方才已经说过他了。」他客气地笑着:「还望王子和公主海涵。」 吉默拱手道:「皇上言重了,衡王性格爽直,又是诚心为娜真考虑,小王感谢都来不及,何来的记恨?」 说罢,他转向牧青寒:「今日小王带着娜真前来神武殿,正是为了再询问一下王爷的意思,若王爷实是不情愿,那小王便择日带公主回南疆。」 牧青野跟牧青野闻言俱是一愣,这王子也太阴晴不定了,上一句还说娜真非牧青寒不嫁,这一句便让步至此,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但如此大事,又实非能拿来随意开玩笑的。 牧青寒剑眉微蹙,思索片刻:「既然如此,青寒也将话说开了,一则我确实心有所属,二则,我与公主皆非对方的心上人,若强行促成婚姻,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吉默看着娜真:「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娜真一双大大的眼睛,此时充满泪水,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牧青寒,摇摇头。 牧青寒心内闪过愧疚,沉默良久才郑重其事地道:「青寒谢公主错爱。」 「既如此。」吉默语气惋惜道:「既然衡王殿下不愿与我南疆联姻,小王也不好强求什么。只是这段时间多有打扰,还望皇上宽谅。」 牧青寒突然有些不适应这种转变,心下不免生疑,却转念一想,吉默亦是南疆王子,他既然都说出这种话了,总不至于自己打脸吧?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顿时掠过喜色。 没想到问题最终能迎刃而解,心头连日来的阴霾都好似被瞬间打散,他的思绪早已飞出皇宫,飞到时七身边了。 牧青野也做出副惋惜的表情:「不能跟南疆促成姻缘,实在是朕的一桩憾事,王子别急着回去,可以再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 吉默拱手:「既然如此,小王便多谢皇上的美意了,只是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便现行告退了。」 说完,他带着娜真行礼,转身走出大殿。 牧青寒微微抬眼,恰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绿眸。 吉默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旋即拉着娜真,缓缓走出了神武殿。 喜气洋洋的殿堂,耀眼的红充斥视线,耳边也是嘈杂的丝竹之声。 左思鸢站在一间房内,神情错愕地看着周围忙碌着的侍从。 这是谁的婚礼么?她心生狐疑,眼前这个地方怎么越看越熟悉…… 衡王府!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那一刹,她被人自身后狠狠一推,跌跌撞撞地转身,却见一对穿着喜服的男女。 「左思鸢,今天是本公主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挡着道,不想活了?」娜真的声音尖利而刺耳。 而她旁边的牧青寒穿着玄黑的朝服,神情淡漠地看着前方。 「青寒……」她不敢置信地轻唤。 牧青寒这才注意到她,神色温柔地轻哄:「时七,别闹,等我跟娜真完婚,立刻纳你为妾。」 左思鸢惊讶地瞪大眼睛,急忙摇头:「我不要。」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侍卫,凶神恶煞地把她按在地上。 「快给王妃敬茶。」 娜真坐在她面前,笑盈盈地把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脸上…… 第5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要!」 她蓦地从睡梦中惊坐起身来,额头上湿淋淋的满是冷汗。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左思鸢下意识松了口气,躺回枕席上去。 太可怕了…… 她疲惫地闭起眼睛,把手背搁在额头上,细细回味着方才梦中的情景。 「小姐。」茶香听到动静,从外间走进来:「您可算醒了。」 左思鸢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昨儿您喝完姜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吓得我跟碧珠还以为您又晕了呢,急忙找了郎中来看,好在没什么大碍。」 茶香斟了杯热茶,放进左思鸢手中,抬手替她试了试体温,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染上风寒。」 左思鸢尚在方才的梦魇中没回过神来,一气儿把热茶饮尽,才算是找回了些神智来:「宫里有什么消息么?」 茶香接过杯子,神情微黯了下,摇头。 左思鸢沉吟半晌,现在牧青寒在宫中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情境她不知道,只是方才的梦境,也许是种预兆……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左思鸢定了定神,吩咐道:「帮我洗漱,我下楼看看。」 梳洗一番之后,她打起精神下了楼,楼里生意不少,偶有几个熟客向她寒暄:「老板娘!好长时间没见了。」 左思鸢笑着颔首,自从出了正月,她就没怎么管过店里生意,全权交给了这些伙计们。 「现在正是饭点儿,你们都打起精神来,若是再有客人说谁招待不周,我可要扣月钱了。」 账房跟前,周小三把新招的伙计们募集到了一处,一板一眼地说道。 见左思鸢过来,他急忙迎上前来:「小姐,您怎么下来了。」 「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左思鸢含笑说道:「是时候升你个主管当当了。」 周小三激动得鼻尖微红,羞赧道:「都是小姐教的。」 左思鸢朝周遭看了看,一到了饭点,楼上楼下便座无虚席,等位的客人甚至都排出了店外。 「是时候换个地方了。」她轻声道。 「小姐您说什么?」周小三没听清。 左思鸢笑道:「没什么,现在这个地界不够用了,我寻思换个大点的地方呢。」 「好呀!」周小三顿时来了兴致:「我看城西就是不错的地界,周围又热闹,况且,离着衡王府又不远。」 一听见衡王府三个字,左思鸢又想起方才的噩梦来,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谁说要去城西了?」 周小三有些被她瞬间冰冷下来的脸色吓到了,摸了摸鼻尖讷讷道:「我就是说说而已。」 「怎么,时七不愿意跟我住得近一点?」 熟悉的声音,在这种时刻想起,不由得使她心里一窒。 迅速地转身,左思鸢极力掩饰眼眸中的错愕,看着那个明显憔悴不少,却笑得春风和煦的人。 这人让自己担心了这么久,终于再次出现,左思鸢心思微动,看了周小三一眼故意道:「小三,按我说得去寻摸地界儿,只要避开城西就行了。」 牧青寒薄唇一勾,给周小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回避一下,凑近到左思鸢身前:「时七是在气我没有跟你一起回鸢月楼?」 左思鸢抿抿唇:「不是。」 牧青寒握住她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那是因为什么?」 左思鸢瞥他一眼:「你一出宫就来找我,你怎么跟公主解释?」 「我来找时七,需要跟他们解释什么?」牧青寒不解地蹙起眉。 「你……」 牧青寒这才温然一笑:「经过我一番抗争,南疆已经决定撤回婚约,把公主带回去了。」 闻言,左思鸢愣了愣,旋即喃喃:「难道梦都是反的?」 「你说什么?」 左思鸢沉吟了下,这才道:「怎么可能?看昨天南疆王子的态度可是强硬得很,青寒,他这个人阴险狡诈,不能轻信。」 牧青寒点点头:「所以我打算在他有下步动作之前,先向母后提出要纳你为妃,到时候他就没法再使什么花招了。」 「纳我?」左思鸢傻傻指了指自己。 「你不愿意?」牧青寒眼中有道光霎时便黯下去。 左思鸢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支支吾吾道:「你也不能因为南疆王子逼婚,就娶我当挡箭牌呀。」 「时七。」牧青寒神色认真地道:「你误会了,我绝无半分不尊重你的意思,总归我这辈子认定你了,我们早晚都是要成婚的,早一点开始难道不好吗?」 左思鸢顿时无言以对,她喜欢的人是牧青寒,这一点都不假,但在这种状况下仓促成婚,怎么都感觉奇怪得很。 「时七,跟我进宫,我们一起去求母后。」牧青寒捉住她的手,眼神急切:「我知道这唐突了你,但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左思鸢眼帘微垂,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晃过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所有,顿时觉得筋疲力尽,或许牧青寒说得对,这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办法。 「好。」左思鸢点头:「我跟你进宫。」 牧青寒压抑住心中狂喜,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时七,我今生遇见你,何其有幸。」 第53章 两人牵着手走出鸢月楼,恰好碰上严飞骑着快马一路绝尘而来。 见了牧青寒,严飞急忙勒马,飞身下地跪在他面前:「王爷,请您速速回宫一趟!」 「本王是要进宫,严飞,借你的马一用。」牧青寒带笑说道。 严飞的神情变得凝重,他抬起脸,看着牧青寒一字字说:「娜真公主在她处所自缢了。」 闻言,左思鸢身子控制不住地一晃,下意识朝牧青寒看过去,他也神色一凝! 来不及多想,他飞速跨上严飞的马,便绝尘而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令她有些恍惚。 左思鸢站在飞扬起来的尘土之中,看不清他消失的方向。 「左姑娘,回去吧。若是宫里传出什么消息,我会立即来告诉你。」严飞小心翼翼地建议。 左思鸢拼命稳住纷乱的思绪,点点头,转身缓缓往回走。 娜真会寻短见?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吉默又设下的一个计策? 左思鸢此时心乱如麻,昨天神武门前,吉默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难道事情发展到最后,她真的会求他,让他带自己回南疆? 左思鸢双拳无力地攥紧,不可能,她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牧青寒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宫里,却在娜真住所外边,看见了吉默。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看向牧青寒的眼睛里甚至带着嘲讽的笑意。 牧青寒下了马,冲到他面前:「娜真怎么样了?」 「衡王殿下如此心系公主,真是让小王欣慰。」吉默阴阳怪气地道。 牧青寒暗自咬牙,提起他胸口衣襟:「你戏弄本王?」 「你何不自己进去看看呢?」吉默狡黠道。 从他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牧青寒把他放开,举步走进娜真房中。 未至门口,只听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便知娜真无事,牧青寒心底松了口气。 他敲敲门,里面传来娜真嘶喊的声音:「都给本公主滚出去!」 心一横,牧青寒推门而入,娜真坐在床上,看见他先是一愣,旋即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牧青寒朝她走了过去,娜真小小的身躯扑在被子上,抽抽搭搭的。 他顿时心情复杂,抬手犹豫半晌,终是没有触碰到她的后背:「公主,你何必这样呢?」 「我不要回南疆,衡王哥哥不喜欢我,我还不如就地了结了自己算了!」娜真一边哭一边回答。 牧青寒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身体扳正,那白皙脖颈上印着一道深深的红痕,触目惊心。 「你……」他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 娜真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中,哭得更厉害了:「衡王哥哥,娜真是有哪里配不上你?」 牧青寒愣了愣,公主就这么钻进他怀里,让他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只能暂时僵持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娜真哭够了,也发泄够了,这才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他,声音沙哑地问:「衡王哥哥,你来看我了,说明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那你在皇上面前说的话可不可以收回?」 牧青寒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她满脸希冀说不出话来。 果然,这才是吉默计策的厉害之处:既然逼迫不管用,就让他心怀愧疚。 「娜真,等你回了南疆,有的是好男儿追求你,又何必留在大穆,没有尊严呢?」良久,牧青寒自喉咙中艰难地吐出字句来。 娜真脸上闪过绝望,她把牧青寒推开,环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坐着,神情无措得很不像她:「不可能的,等我回了南疆,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被退婚了的公主,我还不如就在这里死掉算了。」 牧青寒喉间上下滚动了下,突然觉得冠冕堂皇的劝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仿佛感应到他的局促,娜真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衡王哥哥,我也是真的喜欢你,难道你辜负左思鸢就是辜负,辜负我就不是?」 一番话有如一记重锤,硬生生锤到牧青寒心上,他沉吟良久,缓缓起身:「公主,请容青寒考虑一下,今天之内,一定给你个答复。」 娜真暗淡的眼中再次燃起希冀,她用力地点点头:「衡王哥哥,我等你。」 牧青寒神色凝重地走出房间,迎面又撞上吉默。 「怎么样?衡王殿下。」吉默似乎全无担心神色,得意洋洋地看着牧青寒。 牧青寒剑眉一蹙:「你怎么这么冷血?你妹妹可是险些寻了短见!」 「公主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和亲,巩固两国关系。」吉默耸耸肩,语气平淡:「娜真没能完成任务,以身殉国也是正常。」 「你说的还是不是人话?」牧青寒怒从心起,拳头下意识攥紧。 吉默风轻云淡地一笑,抬手放在他肩膀上:「衡王殿下,你也别装得如此正义,毕竟把娜真害成这样的人,并非小王啊。」 顿了顿,他凑到牧青寒耳畔:「我建议你现在就去神武殿,跪在你哥哥面前,痛陈一番自己的罪责,然后保证公主进门之后,会尽心尽力对她好。」 第54章 牧青寒眯了眯眼睛:「如果本王不去呢?」 「那我就会去向皇上揭露一些事情。」吉默满脸神秘:「一些你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牧青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挣脱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你少在这给本王装神弄鬼的。」 说罢,他不愿再与这个阴险狡诈的狐狸多纠缠,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如果衡王殿下忘了,就容小王再提醒您一次。」吉默在他身后朗声说道:「这件事情跟傅丞相有关。」 听到傅慕竹的名字,牧青寒更是一头雾水,他转过身看着吉默:「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默冷嗤一声:「王爷自己心里清楚。」 牧青寒心头漫上疑云,却怎么想都想不通,他跟傅慕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未来得及细问,只听院外传来周福海悠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牧青寒眉间神色一沉,跪地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牧青野大步流星走进院中,低沉声音里充斥着压抑的怒气:「牧青寒,你险些将公主性命断送,你现在满意了?」 牧青寒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朕问你话呢!」牧青野气急道。 牧青寒迟疑了下,抬起眼眸看他,语气坚定:「臣弟愿亲自护送公主回南疆,并跟南疆王请罪,到时候要打要罚,臣弟绝无怨言!」 牧青野被这一番话气得手抖,当即下令:「我看你是越发糊涂了!禁卫军,把他给我抓起来!」 牧青寒微微错愕,余光却瞥见吉默脸上闪过一道奸计得逞的表情。 他瞬间想到什么,冲口而出道:「不可!」 如果他被困在皇宫里,时七的处境就会变得危险了! 「这就由不得你了你!」 牧青野一声令下,顿时从院外冲进来十几个禁卫军,把牧青寒团团围住。 「把衡王抓住!」 牧青寒心一横,跟着站起身来,狼眸迸出锐利冰冷的光:「我看谁敢!」 他是大穆唯一的一位亲王,又握有调遣都城内所有禁卫军的兵符,这些禁卫军确实是不敢的。 「你要造反不成?」牧青野皱起眉头。 牧青寒看着他,漆黑眼底反射出冰冷的玻璃光泽,他一字一顿道:「你不要逼我。」 「伤了衡王,朕恕你们无罪。」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雷霆一般振聋发聩。 唰—— 禁卫军得令,纷纷自腰间拔出刀来,雪亮的刀刃近在咫尺。 牧青寒嘴角扬起悲凉的苦笑,一把拽过离他最近的禁卫军,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手中长刀劈手夺过。 不大的院落中,牧青寒身形如电,游弋在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禁卫军之中,却是只守不攻,不动声色地朝院外移动。 就在他将要逃出去的那一刹那,只听牧青野怒喝一声:「拿铁链!」 瞬间,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手指粗的铁链将牧青寒的手脚捆住,让他动弹不得。 拼命挣脱了几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你绑我?」 「你若再你敢挣扎,朕不仅要绑你了。」牧青寒面无表情沉声说道。 牧青寒冷笑:「若我到死不同意这桩婚事,你是不是还要杀我?」 牧青野明显被激怒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牧青寒,半晌,将袍袖要挥:「带回朕的寝宫。」 「王子放心,朕一定给南疆也给公主一个说法。」临走前,牧青野看着吉默道。 吉默躬身,朝他行了大礼:「小王多谢皇上!」 鸢月楼内,左思鸢坐在桌前,却是心乱如麻,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到了傍晚时分,才终于把严飞盼了来。 「左姑娘。」严飞神情格外严肃:「娜真公主没事,可是,皇上把王爷关了禁闭了。」 左思鸢愣了愣,转而苦笑:「我就说,那个噩梦肯定语言了什么。」 「这些话本不该在下多嘴的。」严飞踌躇良久,才开口道:「但是最近的情况着实危急,左姑娘还暂避一避风头为好。」 他暗示得委婉,左思鸢却风轻云淡地一笑:「严大人的意思我明白,青寒被困在宫里,皇上和南疆王子下一步要对付的人便是我了。」 「姑娘冰雪聪明。」严飞朝她作了一揖:「在下相信,若是王爷在,肯定也会这么说的,在下斗胆,请姑娘跟在下回衡王府暂避。」 左思鸢眯了眯眼睛:「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严飞闷声不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左思鸢轻声说着,语气却分外坚定:「但我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说不定还会拖累到你,多谢严大人的好意,请回吧。」 严飞眼中微光闪动,还要说些什么,茶香却一把拉住他。 「我家小姐决定的事,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严大人,回去吧。」 左思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吩咐道:「茶香,去送送严大人吧。」 说罢,再也不看他们两人,独自转身离开。 两人走后,左思鸢找了处安静的位置坐下,知道没有真的闹出人命,心里微微镇定了下来。 第5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姐,门外有人找您。」周嫂子走了过来。 左思鸢起身,姿态从容地走到门前,却见是周福海。 「周公公。」她微笑着颔首。 「左姑娘。」周福海面无表情:「皇上在外面马车里候着呢。」 左思鸢打眼一望,果真看见不远处停着辆杏黄色的马车。 知道避无可避,倒不妨从容应对。 她走了过去,在周福海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牧青野皇袍都没换,端坐在马车内,脸色隐隐发青。 左思鸢带着笑先开口:「皇上,马车内地方狭窄不便行礼,还望皇上赎罪。」 牧青野并不理会她隐隐的挑衅,吩咐车夫道:「赶车。」 随后,便再无多言。 左思鸢坐在他对面,心底默默感叹,不愧是皇上的座驾,不论是宽敞程度还是舒适度,都比她之前坐的那些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摸了摸身下的坐垫,仿佛是鹅绒的,而且一点都不颠簸,难道这减震装置在古代就有了? 牧青野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这女人还有心思研究马车? 乘着夜色,马车一路跑出皇城,跑到一片开阔的野外。 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牧青野才开口:「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城外吗?」 「知道。」左思鸢轻快地回答:「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要想杀人灭口,当然得找隐蔽的地方啦。」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牧青野面容阴翳。 左思鸢忙摆手:「不敢不敢,杀死我对您而言,就像踩死个蚂蚁一样简单,只不过皇上是明君,明君是不会枉造杀孽的。」 「这么伶牙俐齿,难怪把青寒哄得晕头转向的。」牧青野毫不留情地讽刺。 左思鸢咧嘴一笑并无多言,权当是在夸自己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我的吃货王爷》卷一 作者:千岚儿 02、《我的吃货王爷》卷二 作者:千岚儿 03、《我的吃货王爷》卷三 作者:千岚儿 04、《我的吃货王爷》卷四 作者:千岚儿 05、《我的吃货王爷》卷五 作者:千岚儿 06、《我的吃货王爷》卷六 作者:千岚儿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