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吃货王爷 卷五》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银雀才一进厨房,便闻到香气扑鼻,却也并不完全是鱼肉的香,而是混合着花香。 「左姑娘,你这做的是什么呀?」她说罢,忍不住又吸了两下鼻子。 左思鸢抬眸看了看她,樱花瓣儿似的唇瓣一抿,雪腮上顿时现出两朵浅浅的梨涡:「银雀,我的乌龙白桃糖水马上就做得了,很快就可以传膳了。」 银雀从未听过此等新鲜玩意儿,因而好奇道:「白桃糖水?」 左思鸢点点头,把冰桶里冰着的糖水倒进汤罐里:「最近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而这桃花又有爱情和美的寓意,这桌桃花宴,想必能给娘娘带来好运的。」 「桃花能做菜,还能做宴席?」 左思鸢指着桌上已经做好的菜,一一介绍道:「桃仁炖肘子、鲜桃墨鱼仔、桃花鸭三吃、还有桃花蟹黄烩芙蓉,酿桃枝、还有这个桃花鳜鱼汤,甜汤是白桃水,再加上桃花酒。」 银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每道菜都跟桃花有关,这模样也讨喜。」 左思鸢朝偏殿看了眼:「现下娘娘跟皇上下棋也该下累了,咱们快些去传膳吧。」 晚膳时分,牧青野携着皇后走入饭厅,还未进屋便闻到幽香阵阵。 银雀笑意盈盈站在桌旁,冲两人行了个礼道:「皇上,娘娘,这是小厨房特制的桃花宴,恭请皇上娘娘品尝。」 她依着左思鸢的吩咐,将桌上菜色一一介绍了一遍后,便知趣地退下,只留皇上和皇后在饭厅之中。 牧青野在主位坐下,皇后盛了碗鳜鱼汤递给他:「皇上尝尝这汤。」 他拿着调羹喝了两口,眼中神色微变,看了看皇后,有些欲言又止。 皇后被他看得一阵紧张:「难道是汤不好喝吗?」 牧青野笑容一滞,尔后不动声色地赞叹一句:「味道甚好。」 皇后含笑斟了杯酒:「臣妾敬皇上。」 牧青野看了皇后一眼,把汤碗放下,伸手握住她莹白的手:「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便像从前那般跟我以名字相称吧。」 皇后闻言,诧异地瞪大双眼,伸手掩住唇瓣:「臣……真的可以吗?」 牧青野笑意温和地看着她,蓦地抓住她的皓腕,将嘴唇凑上去,就着她的手把杯中酒饮尽。 皇后眼中凝着片片水光,启唇轻声唤道:「青野。」 牧青野微微颔首:「灵溪。」 左思鸢立在殿外,看着米黄窗纸上的两道淡黑的剪影,心知今日之事已经圆满,嘴角不觉也挂起笑意。 无论如何,牧青野跟皇后这对有情人能因这桃花宴重温鸳梦,她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看什么呢?」倏忽一道轻柔和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左思鸢回头一看,牧青寒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左思鸢睁大双眼:「皇上就在这屋里呢。」 牧青寒顺手执起她的手,朝她挤了挤眼睛:「我知道啊,可我料想他现在没功夫理会你我,这才来找的你。」 左思鸢噗嗤一笑,忽地想起什么,拽住他的袖子低声:「你跟我来。」 她拉着牧青寒回到小厨房,从桌下拿出个红木食盒来:「这本来是我给自己留的,便宜你了。」 牧青寒轻笑一声,顺手接过她的食盒:「时七,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牵着左思鸢的手走出房间,瞥眸笑着看她一眼:「抓紧了。」 左思鸢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身子一轻,瞬间站在房梁上。 极目远眺,夜里的大穆皇宫灯火点点相连,映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景致颇佳。 「这里风景好漂亮啊!」她忍不住赞叹。 牧青寒但笑不语,在房檐上坐下:「在这里一面喝酒一面赏月,也是美事一桩吧?」 左思鸢一双眼笑成月牙形状,敛裙坐在他身边,点了点头。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牧青寒莞尔一笑,将杯中酒饮尽:「时七,你真厉害,皇兄跟皇嫂已经有一年未曾像如今这般了。」 「为什么啊?」左思鸢问道:「看得出来,皇后对皇上是很上心的。」 「很难说。」牧青寒神情复杂,想了想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跟皇嫂感情不错,但登基后便埋首于政务,宠幸的也多是权臣的女儿,却也没见他偏宠于谁。」 左思鸢闻言一叹,轻抿杯中的桃花酒,有些怅惘:「可能这就是嫁给九五之尊的难处吧,注定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牧青寒神色微变,急忙道:「时七,我跟皇兄可不一样啊,我只有一颗心,只会娶一个女人的。」 左思鸢忍不住弯了嘴角:「你要是敢纳别的妃子,我就去找别人。」 「那可不行。」牧青寒极认真道:「若是哪个男人敢招惹你,我就把他绑上麻袋沉湖。」 第2章 「那我呢?」左思鸢挑眉笑问。 「你……」牧青寒沉吟片刻,蓦地一笑,长臂一伸把她圈入怀中:「然后我就整日跟着你,这样你既看不到别的男人,每日只能看着我,看你还会不会三心二意。」 左思鸢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甜笑,他的话虽幼稚,却让人听了心里甜丝丝的。 靠在牧青寒怀里,她凝眸看着空中圆如玉盘的月亮,忽然明白了何为「千里共婵娟」。 而今与所爱之人相互依偎共享月光,真是最好的福气了。 次日,左思鸢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支撑着坐起身来,脑际传来隐隐阵痛。 她已记不得昨日如何迷迷糊糊在牧青寒怀里睡着的了,看来这桃花甜酒的酒劲儿倒是不小。 门吱呀一响,茶香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小姐,您起了。」 左思鸢揉了揉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茶香看了看窗外答道:「已过了巳时了。」 左思鸢心里咯噔一声,匆忙下了床,茶香莫名其妙地看她几眼:「小姐莫急,皇上和皇后还没醒呢。」 「还……」左思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梳妆一番,才要出门,却见银雀笑意盈盈站在门外。 「左姑娘,今日早膳做什么呀?」 自打皇上来了云轩殿,银雀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判若两人,左思鸢嘴角勾了勾:「皇上跟皇后昨夜刚饮了酒,喝些蜂蜜雪梨汤再好不过,再配上蟹黄小笼和酸豆角,都是开胃的好菜。」 饭厅之中,牧青野喝了口蜂蜜雪梨汤,剑眉一沉,便不再多言。 他的态度才刚有些好转,皇后很是诚惶诚恐:「皇上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牧青野把碗放下,沉吟片刻才道:「让她出来吧。」 皇后微愣:「皇上指的是?」 「左思鸢。」牧青野语气淡淡:「我知道从昨日到今早的菜都是她做的。」 皇后神情微变,给银雀递了个眼色,下一刻,左思鸢从门外走进来,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皇后。」 牧青野目光冰冷落在她身上:「召你入宫是来学习规矩的,你倒是过得清闲,半月之后你拿什么跟木姑娘比拼?」 左思鸢干笑几声:「皇上圣明,仅从饭菜便能判断出是民女所作,真是教人佩服。」 牧青野剑眉一拧,语气不觉提高些许:「若到时候在后宫众妃眼前贻笑大方,以后这京城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说罢,他将袍袖一挥,起身走出饭厅,徒留左思鸢跟皇后面面相觑。 牧青野走后,气氛顿时凝固,在周遭缓慢流动着,左思鸢垂眸看着光洁的地砖,良久,听闻皇后蓦然一声轻叹:「本宫是教不了你什么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回小房间待着吧。」 左思鸢闻言,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出饭厅。 见她出来,茶香急忙凑上来:「小姐,我看皇上出去的时候怒气冲冲的,怎么回事啊?」 左思鸢瞥眸看她一眼,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皇后让我去小房间里思过。」 这已经跟被软禁无异了,她这才明白什么叫天子之怒,得罪这位绝对权威,就算再有冤屈,也永无伸冤的可能。 「为什么啊?」茶香吓得脸色发白:「昨儿皇上不是很喜欢小姐做的菜吗?」 左思鸢长舒出一口气,摇摇头:「再陪我去趟厨房吧。」 茶香讶异道:「小姐,你还敢去啊?」 「皇上不让我给皇后做饭,也没说不让我做饭给自己吃啊。」左思鸢定了定心神,已经恢复平静的神色,嘴角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挽住茶香的手:「走吧,给你做好吃的去。」 午间过后,她走到假山后的秋千架,小鱼儿正孤零零地荡着秋千,清秀的眉眼里藏着一点落寞。 她扬眉一笑,走了过去:「我今儿没迟吧?」 小鱼儿闻言一惊,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左思鸢但笑不语,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放进他怀中:「给。」 「这是什么?」小鱼儿把纸包拿在手里。 「盐焗鸡腿。」左思鸢挤了挤眼。 小鱼儿听了,却是嗤之以鼻:「一只鸡腿,这有什么稀奇的?」 左思鸢柳眉一挑,故意把纸包夺过,边打开边说:「是没什么稀奇的,那我自己吃好了。」 一打开纸包,顿时一股异香蔓延开来,小鱼儿用力吸了几下鼻子:「好香啊!」 左思鸢拈起一块肉,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眯眯地嚼了起来。 小鱼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我也要吃。」 第3章 左思鸢故意逗他:「咦?你不是说不稀罕鸡腿吗?我告诉你哦,这盐焗蜂蜜鸡腿可是我独家秘方,不吃可太亏了。」 小鱼儿伸手去抓,左思鸢故意抬起胳膊,他在地上蹦跶了半天,小脸蛋儿憋得通红。 「时七姐姐,快给我呀!」 逗他逗得差不多了,左思鸢才是一笑,把纸包放进他手中。 小鱼儿拿起鸡腿,狼吞虎咽起来,一面吃一面赞叹:「真好吃!」 「慢点儿吃,要是噎着了,这儿可没水给你喝。」左思鸢在一旁提醒。 小鱼儿抬起头来,白嫩的脸颊被鸡肉塞得满满当当的,嘴边一圈亮汪汪的油渍:「能这样吃东西,真是太香了。」 左思鸢不觉想起那日在皇后宫中吃饭的情景,小鱼儿作为一个小孩子,还要遵守那些繁文缛节,真是想想都委屈。 小鱼儿飞快啃完鸡腿:「时七姐姐,你做的饭太好吃了,你跟我回乾西所,每天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左思鸢摇头:「我还要回家呢。」 「那你家在哪儿呀?」 「在宫外。」 小鱼儿闻言,目光暗淡下来,长长的睫毛低垂,看着委实可怜。 左思鸢忍不住说:「你要是爱吃的话,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一直到我离开这。」 「那你还是会出宫的。」小鱼儿嘴巴一扁,停顿一会儿扬起小脸:「不过没关系,等我出宫建府了,天天找你吃好吃的。」 看着他一脸的稚气,距离他出宫少说都有十年,左思鸢不忍打击他,笑着点点头,揉揉他毛茸茸的头顶。 忽然,假山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嘈杂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传到左思鸢耳朵里。 「是银雀的声音。」 急忙给小鱼儿使了个眼色,他快速躲到一块大石头背后,左思鸢定了定神,走出假山。 银雀见了她,顿时摆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躲到哪去了?太后娘娘宣你进殿。」 太后?左思鸢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我怎么知道?」银雀瞪她一眼:「快点儿走吧,寿康宫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了。」 左思鸢无奈,只得跟着银雀去了正殿,殿内立着个老嬷嬷,见她过来,面无表情道:「左姑娘快走几步吧,迟了耽误了太后娘娘的事儿,可是要问罪的。」 走在宫里迂回的走廊上,左思鸢忍不住又问:「请问太后召见,到底所为何事呢?」 那嬷嬷斜眼瞥了瞥她,这才解释:「太后身边儿的芙蓉最近胃口不好,听说姑娘你厨艺不错,便找你去治治,若是治好了,太后可是重重有赏。」 左思鸢心思微动,想起入宫之前,牧青寒本想带她到太后面前求亲,看来此番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寿康宫门前,嬷嬷把她带到正殿前便走了,只留她一个人站在那儿。 寿康宫比云轩殿还清净人少,左思鸢立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心下不由惴惴。 过了片刻,成英郡主从殿内出来,瞥她一眼:「既然来了,干嘛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这里?」 左思鸢眼中闪过惊讶,抬眸正对上成英那双带着戏谑的凤眼。 「跟我进来吧。」成英得意洋洋地一笑,转身朝殿内走。 跟在她身后,左思鸢心思如电般飞转,在这儿看见成英,十有八九都没什么好事儿。 「知道这次为什么找你过来吧?」成英瞥她一眼,幽幽问道。 左思鸢懒得跟她废话,点点头算作回答。 「这芙蓉可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一位了,若是伺候好了还行。」成英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若是让芙蓉不高兴了,你可就惹了大,麻烦了。」 左思鸢柳眉一蹙,忍不住猜测起这个芙蓉的身份,宫女倒不太可能,难道是太后身边得宠的女官? 走入正殿,只见太后端坐在主位,坐在太后身侧的是成英郡主的母亲,清河公主。 左思鸢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今日八成又是成英费尽心机给她挖的坑,料定是凶多吉少了。 定了定神,她规规矩矩跪地行礼:「民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公主。」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便响起个柔和的声音:「起来吧。」 左思鸢谢恩起身,微抬眼眸打量着太后,或许是保养得好,看上去绝不超过五十岁,若是略去太后这重身份,看上去便只是个容颜姣好,慈眉善目的妇人。 太后拿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知道今日为何叫你过来吗?」 左思鸢点点头回答:「听闻芙蓉大人患上厌食之症。」 「扑哧一笑。」太后噗嗤一笑,连带着清河公主和成英也窃笑起来。 第4章 左思鸢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十指渐渐蜷紧。 太后笑了一阵,吩咐身边嬷嬷:「把芙蓉带上来吧。」 嬷嬷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片刻后抱着只白毛碧眼的猫咪回来,交到太后手里。 太后满脸爱怜地看着怀里的猫:「这便是芙蓉了,它跟了哀家好几年,近几日突然不吃东西了。」 左思鸢脑袋嗡地一下,下意识抬眸看着成英,只见她眼含着讽刺,朝她一笑。 她紧紧攥住裙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太后在笑什么。 「太后,民女是厨子,可不是兽医啊。」她艰难吐出这句话,额角已经爬满细密的汗珠。 「放肆。」清河公主尖声斥责道:「芙蓉得的也是厌食之症,找你来做两道合胃口的菜,是太后抬举你,你难道要抗旨不遵不成?」 成英娇笑两声:「这左思鸢仗着有衡王撑腰,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还放话除了皇上,谁都请不动她呢。」 太后发话了:「左姑娘,哀家这个忙,你到底帮是不帮?」 左思鸢下意识攥紧裙角,她语气虽是客套,但不傻的人都能听明白这话里含义,若当着众人驳了太后的面子,不说丢掉姓名,这辈子想必也不会过得舒坦了。 仿佛认命一般闭了闭眼睛,左思鸢抬头对太后道:「回禀太后,民女愿意。」 成英闻言,嘴角扬起胜利般的笑容。 左思鸢顿了顿又道:「只是芙蓉大人虽说是厌食,说到底还是病症,请太后允许民女上前探视一番,再下定论。」 太后点点头,左思鸢欠了欠身走上前去,先是摸了摸芙蓉的头,继而把耳朵贴在它身上听了一会儿,继而勾唇一笑,退后几步行了个礼道:「敢问芙蓉大人是从何时开始不吃不喝的?」 抱猫的嬷嬷想了半天回答:「是从半月前开始的。」 左思鸢闻言,愈发胸有成竹地道:「那便是了,近日恰逢冰消雪化,春暖花开之时,芙蓉大人食欲不振,乃是伤春所致,是心病。」 太后从未听闻过这种说法,好奇道:「这猫也会伤春悲秋?」 左思鸢点点头,做出副惋惜的样子:「天气渐暖,这猫不免也动了旖念,可放眼皇宫,却没有同类,自然会有伤春悲秋这样的事了。若是因此绝食,那便麻烦了,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单有民女做的菜,恐怕还难痊愈?」 太后闻言,念了句佛:「真是作孽,那依照左姑娘的意思,这病是怎么个治法?」 左思鸢不言,余光扫过成英跟清河公主的脸,脸上带了盈盈笑意:「既然芙蓉是因为内心孤独导致食欲不振,只要让它见到同类,自然心病会除,食欲也就有了。」 太后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现在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猫呢?」 左思鸢蹙眉道:「这野猫难驯,堂而皇之带到寿康宫中,于太后而言难免不敬,可是若是没有同伴,只怕芙蓉也未必肯进食。」 她眼波一转,瞥了眼成英,忽地眼前一亮:「有了!」 左思鸢走至成英身前,对太后道:「只要有人在芙蓉进食的时候模仿猫叫,这样一来芙蓉既不会觉得孤独,又不会让野猫闯进来,太后娘娘觉得如何?」 成英闻言,娇媚容颜上顿时带了怒意,她抬起手指指着左思鸢的鼻尖:「大胆!你竟敢让本郡主学猫叫!」 左思鸢满脸的莫名其妙:「芙蓉可不是普通的猫,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这话可是郡主亲口对民女说的,看来,郡主对太后,也无什么孝心。」 成英脸色一变,立马站起身来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不要听这个丫头的挑拨,成英对您可是没有半分不敬的呀!」 左思鸢不动神色地煽风点火:「芙蓉一得病,便是太后娘娘的心病,郡主对待太后娘娘孝心甚笃,这一点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偌大的正殿之中,游动着隐隐檀香,太后端坐于主位上,殿下众人都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过了良久,太后才幽幽开口:「既然左姑娘出了这个主意,你们便照做吧。」 成英闻言,瞬间攥紧拳头,抬眼却撞上左思鸢戏谑的眼神。 这便叫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成英想要以抗旨不遵的罪名侮辱她,却没想到被反将了一军。 「就这么决定了。」太后的眼神越过脸色煞白的清河公主跟成英,静静看着左思鸢:「左姑娘,下去准备芙蓉的吃食吧。」 左思鸢欠身应了句是,起身特意冲着成英粲然一笑,转身悠然走出正殿。 不消片刻,左思鸢回到殿中,身后多了个捧着食盒的小宫女。 她让小宫女把食盒打开,顿时一股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多吸了两下鼻子:「太后娘娘。这便是民女给芙蓉准备的食物。」 第5章 太后看着食盒里几个精巧的丸子,颇有兴致道:「平素我只给芙蓉吃些煮熟的鱼肉,这又是何物?」 「回太后。」左思鸢笑着行了个礼,指着食盒里的丸子道:「这是用白薯、胡萝卜混合了牛肉跟鱼肉做成肉糜,再上锅蒸了制成,芙蓉久不进食,肠胃难免娇弱一些,用白薯正好能让食物好消化一些。」 太后闻言颔首笑道:「姑娘真是有心了。」 她把食盒放在地上,而后盈盈起身,看着清河公主跟成英道:「如此,便有劳公主郡主,跟殿内的诸位了。」 成英面色泛着白,看向她的眼神之中带着愤怒和仇恨,然则还是气冲冲站起身来,走到殿下。 左思鸢嘴角笑影渐浓,眼底掺杂着嘲讽说道:「可以开始了。」 成英咬咬牙,从齿缝里憋出一声小得不能再小的猫叫声。 左思鸢柳眉一蹙,作出副犯难的样子:「这声音也太小了些,只怕没有效果。」 成英闻言,怒瞪着左思鸢,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拆骨吞进肚里一般,奈何碍着太后还在主位上坐着,又敢怒不敢言。 左思鸢站在一旁悠然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在太后面前发怒。 终于,成英咬紧牙关,发出的喵声比方才大了一些。 左思鸢满意地点点头,绕到清河公主面前:「公主,可以开始了。」 清河公主活了半辈子,哪曾受到过如此委屈,她两眼通红,恨恨瞪着她。 左思鸢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倒让清河公主心底有些惴惴。她不觉讶然,一个平民出身的小丫头,竟有如此迫人的气势。 她咬咬牙,也学着成英的样子,冲着芙蓉学起了猫叫。 一时间正殿之内,猫叫声此起彼伏。 左思鸢强忍着想笑的冲动,见芙蓉跳出嬷嬷的怀抱,跑到食盒面前,低头嗅了嗅那丸子,却谨慎地避开了。 成英见状,指着左思鸢道:「太后,这招对芙蓉根本就不起作用,这丫头根本就是骗人,存心折辱我们皇家威严的。」 太后眉头一皱,挥手令殿内众人止了猫叫声,一双凌厉凤眼带着威仪看向左思鸢:「左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左思鸢急忙跪在地上,脑内思绪如电般飞转,掌心里沁出一层凉腻的手汗:「民女不敢欺骗太后,望太后明察!」 太后敛衽道:「哦?既然如此,那你给哀家解释解释,为何芙蓉还是不肯进食呀?」 左思鸢下意识攥紧裙角,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成英冷笑了声:「太后娘娘,您就别让她说了,这种野丫头是说不出什么的,我看还不如直接把她关起来!」 就在此时,左思鸢突然眼前一亮,抬头看着太后:「太后娘娘,民女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了!」 太后的脸色已是隐有怒意,却仍给了她解释的机会。 左思鸢思忖片刻,小心翼翼择了字句道:「此计不成,应该是芙蓉之前没吃过此等食物所致,若是让殿内众人共食,想必芙蓉就会进食了!」 「真是荒谬。」成英一听左思鸢又要戏弄她,立即跳着脚尖声斥责:「你让我们满屋子里的人吃猫食?左思鸢,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民女奉太后之命给芙蓉治病,绝非针对郡主。」左思鸢镇定下来,淡淡说道:「况且,这丸子的原材料原本便是给人吃的,想必郡主吃了,也不会感觉什么异样。」 听了此话,成英已是出离愤怒,一张俏丽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形,朝太后道:「太后娘娘切勿听信这丫头的一派胡言,她根本就是医不好芙蓉的病,只是为了消遣成英的!」 太后瞥她一眼,语气稍冷:「既然你知道她医治不了芙蓉,方才为何朝哀家力荐左思鸢?」 「这……」成英一时回答不上来,愣在原地。 「好了。」太后揉了揉眉心,继而看向左思鸢:「哀家就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医好了便万事大吉,可若是医不好,侮辱皇室成员,按例可是要处死的。」 听了这话,左思鸢顿时心里一凉,奈何现在寿康宫里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她,再后退已是不可能了。 她闭了闭眼,却忽然冷静下来,仿佛一把刀悬在头顶,顿时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觉。 「好。」她睁开眼睛,朝太后点点头。 殿外侍女鱼贯而入,每人的手上都端着个小盘子,里头盛着几颗肉丸,放在殿内众人面前。 左思鸢走到成英面前道:「郡主在吃的时候,也请不要忘了模仿猫的叫声,这样芙蓉才能感觉到同类的存在。」 成英瞪起一双大大的眼睛,眼中的恨意迸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左思鸢拆骨吞进嘴里。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她低头,颤抖着夹起一颗丸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第6章 事实上,左思鸢所做的猫饭除了少了一点油盐之外,基本上跟人的食物无异,倒还算好入口。 她一面吃,一面从口中发出喵喵的叫声,左思鸢心头一阵爽快,只恨寿康宫里宫人稀少,没有更多人看着她在这里自食恶果。 不知是被猫叫声所吸引,还是闻到殿内弥漫着的肉香浓郁,芙蓉竟自己走到食盒面前,低头吃了起来。 左思鸢见状,长长地舒了口气,瞥眸看见一抹藏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是牧青寒。 他呆立在门口,看着殿内如此奇异的景象,一时怔忡,左思鸢捕捉到他的惊诧,嘴角轻轻勾起。 「都停下来吧。」太后吩咐道,再看殿下的芙蓉,已是吃完了盘中食物,正细细舔着盘子里残留的食物渣子。 清河公主跟成英见状,立即满脸嫌弃地站起身来。 「现在芙蓉胃口也好了,左思鸢,这次的事情,哀家也不追究于你了。」 左思鸢笑意盈盈地欠身:「谢太后。」 说罢,她走到成英跟清河公主面前,仪态谦恭地行了个礼:「多谢成英郡主跟清河公主的帮忙。」 这一礼,她行得是心甘情愿。 成英嘴角抽动几下,转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这时,太后注意到倚在门框上的牧青寒:「青寒,你怎么来了?」 牧青寒从看热闹的状态里回过神,冲太后行礼道:「儿臣方才从神武殿出来,想着来给母后请安,却不见通报之人,担忧母后故此自己走了进来,还望母后恕罪。」 太后一贯宠爱牧青寒,闻言便笑道:「你记挂着哀家想着给哀家请安,却是何罪之有?快起来说话吧。」 牧青寒谢了恩,大步流星走入殿中,不忘笑着朝左思鸢抛了个眼色。 太后扫了左思鸢一眼,轻咳两声:「折腾这么半日,哀家也乏累得很,你们退下吧。」 左思鸢见状,跟着成英和清河公主一并行礼告退,转身离开寿康宫。 不知为何,左思鸢始终都觉得太后看着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出了门,成英一把拽住她,尖声斥责:「左思鸢,你敢让本郡主在太后面前丢丑,我记住你了!」 左思鸢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郡主真是会凑趣儿,思鸢乃是一介平民,哪里来那么大的权力让郡主丢丑?这里是皇宫,还望郡主谨言慎行。」 成英闻言,更是火冒三丈:「你少在这里装蒜了……」 「成英。」清河公主皱着眉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她瞥了左思鸢一眼,走到成英身边:「我们还是走吧,不要为了跟这种不识礼数的野丫头纠缠,而失了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成英还要再骂,却碍于母亲只得住口,她恶狠狠盯着左思鸢:「你给我等着,左思鸢,我倒要看看你的小聪明还能耍多久!」 这种威胁的话,左思鸢的耳朵都要听得起茧了,她只敷衍一笑:「郡主慢走。」 两人俱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便快步走开了。 走在迂回曲折的回廊之中,左思鸢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才得空回想起方才太后那种探究的眼神来。 细细想来,这太后的脾气未免太好了些,甚至有些偏帮她的意味,正因如此,左思鸢才有一种被人识破的感觉。 太后打发左思鸢离开后,牧青寒在寿康宫内便也坐不住了,只寥寥喝了几口茶,便心神不宁地告退,出了寿康宫门便开始四处找寻左思鸢的身影,许久才在廊下发现了她。 「想什么呢?」他缓步走到她背后。 左思鸢回头看他一眼,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瞎说。」牧青寒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指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轻轻一刮:「你有没有心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左思鸢嘴角抬了抬:「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寿康宫。」 「我才刚从神武殿出来,原是打算去皇嫂宫里看看你的,却在半路遇上茶香,她说你被太后传去了,还有成英在场。」牧青寒舒眉一笑:「没想到我才一去,便看到那副场景,时七,可真有你的。」 左思鸢笑意复杂:「我总觉得,太后娘娘一定是看出来我的目的,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牧青寒想了一想,也跟着点头:「别看母后平时不出宫门,可这宫中发生什么事却总瞒不过她。」 左思鸢紧握十指,颇有些自责:「我不该在她面前耍弄心机的。」 想起她临走时太后那别有深意的目光,想必对她的印象已是停留在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了。 牧青寒把她身子扳正:「时七,许是母后看出来那成英有心责难于你,故意想要帮你呢?为人纯善是好,但也是在纯善之人面前,对待成英这等人,就应用如此方法。」 第7章 看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左思鸢心绪稍宁,唇角扬起个教人安心的笑意:「若你母后能如你这般想,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母后是过来人,想必能理解你的处境。」牧青寒抬手,轻轻摩挲着她消瘦不少的脸蛋:「再有不到十日就能离宫了。时七,看你为我如此辛苦,我心里实在不落忍心。」 左思鸢眨眨眼,粲然一笑:「你我之间,用说这个?我既答应皇上入宫,就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牧青寒目色微凝,下移刻左思鸢已经投入他的怀中。 他迟疑片刻,两只胳膊慢慢收紧,环住她的柳腰,下颌轻埋于她泛起幽香的发丝之内,两人静默着分享一个拥抱。 忽然,自他身后响起两声干咳,左思鸢睁开眼睛,却见木夕颜抱着剑,神色不豫地看着她。 她急忙在牧青寒胸膛上一推,牧青寒不明所以地回身,眼神落在木夕颜身上,眼底神色微动,反手扣住了左思鸢的手:「有事吗?」 木夕颜看着两人握紧的手,隔了一会儿才回答:「皇上在神武殿召见。」 「知道了。」牧青寒将头一点,看向左思鸢语气温柔地道:「我先把你送回去。」 木夕颜嘴角一抿,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催促:「皇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左思鸢把手从牧青寒手中抽出来,淡淡一笑:「我能找得到回去的路,你先去吧。」 牧青寒看了看木夕颜,又看看她,眼底浮起不舍情愫,左思鸢便先转身而离,努力不让自己回头去看他。 牧青寒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左思鸢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为止。 木夕颜也看着他看着的方向,青葱玉指紧紧握着剑柄,直到发白了都不自知,良久才开口缓缓道:「青寒,我们走吧。」 回到云轩殿,左思鸢一眼看见银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太后召你做什么?」她冷冰冰地问。 左思鸢眼底泛起疲惫神色:「没什么。」 说完,她便错开身子要走,银雀挡在她面前,细细的眉毛早已拧成了疙瘩:「你现在住在云轩殿,还在外面惹是生非,败坏的可是皇后娘娘的名声。」 闻言,左思鸢唰地抬起眉眼,眸中迸发而出的冰冷光泽让银雀忍不住怔愣一下,她平静地开口:「我何曾惹是生非?」 她能从成英设下的陷阱里面脱生,已是实属不易,却没有想到无论胜败,恶果都注定由她品尝,没有道理可讲。 在左思鸢强大气场的压迫下,银雀心中没来由地虚了一虚,她定了定神,怒瞪了她一眼:「你就别装了,你在寿康宫里做的那些事,已经传遍整个宫闱了。」 不待左思鸢争辩,自正殿中出来个嬷嬷,面无表情扫了左思鸢一眼:「娘娘说,姑娘回来了就去正殿见她。」 左思鸢樱唇一抿,抬步朝殿内走,穿过重重纱幔,见皇后面色铁青地端坐在主位。 她没多想,跪地请安:「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安?」皇后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讽刺:「有你这一位在宫里,本宫如何能安?」 左思鸢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十指却是紧紧攥着裙摆,指甲嵌入皮肤之中,却也不觉疼痛。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神情厌倦地瞥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回房去吧,到你离开皇宫为止,都不许再踏出房间一步。」 左思鸢嘴角嘲讽地勾起来,起身僵硬地行礼告退。 回到房间,茶香正坐在门口等,见她过来,便立即起身迎上前,通红着眼眶说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成英有为难你吗?」 左思鸢摇摇头,强自一笑:「我何时被她为难过了?」 「那就好。」茶香立即笑逐颜开,握紧左思鸢的手:「那皇后娘娘呢?她没有为难你吧?」 左思鸢笑容略有迟疑,耳后淡淡摇摇头。 她坐在院内,望着面前一株凋敝了的海棠发呆,原来牧青野把她接入宫中,并非是要她接受所谓的衡王妃训练,而是通过这种不平等的生活,彻底摧毁她全部的骄傲。 神武殿中,牧青野端坐皇位,牧青寒跟木夕颜并肩走入殿内,同时行礼问安:「参见皇上。」 「平身吧。」 两人谢恩起身,牧青寒站在殿中,垂目看着地上的倒影。 牧青野看着木夕颜问:「木统领近日可好?」 木夕颜笑着颔首:「回皇上,下官一切都好。」 牧青野又看着牧青寒问:「青寒,你没有欺负木统领吧?」 一想到最近时七受到的那些委屈,背后都多半有牧青野的授意,牧青寒便懒得跟他多言:「没有。」 牧青野冷嗤一声,语气之中添了几丝威严:「可是朕怎么听说,近日练兵巡城等事务,多是木统领一人在操持,青寒,你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家操劳如此?」 第8章 木夕颜急忙道:「回皇上,是微臣主动提出要多加历练,才不让衡王陪着的。」 牧青寒瞥了木夕颜一眼,跪在地上:「臣弟玩忽职守,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木夕颜见他不领情,轻轻咬住嘴唇,跟着跪在地上:「微臣愿意陪同承担一切罪责。」 牧青野定定看了两人半晌,忽然莞尔一笑:「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跪来跪去的朕嫌生分,青寒,得空了多陪陪木统领,云轩殿那地方,朕不希望再看到你踏入。」 牧青寒剑眉一蹙,立刻听出他言外之意,沉默半晌开口:「臣弟遵旨。」 「起来吧。」牧青野眼中掺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为了替你给木统领赔罪,朕在北苑设下宴席,等一会儿你带着木统领过去。」 如此煞费苦心,无非也就是迫使两人待在一起罢了,牧青寒眼中含着嘲讽,瞥了木夕颜一眼,却在她脸上捕捉到一抹烟霞似的红晕。 出了神武殿,牧青寒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木夕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也始终落下半步的距离。 「殿下……」 牧青寒蓦然停步,木夕颜及时收住脚步,险些撞上他的肩头。 他垂眸,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冰冷开口:「木统领的差当得不错,都越过我直接向皇上述职了。」 木夕颜摇头解释:「这件事不是我告诉皇上的。」 牧青寒薄唇轻挑,扬手止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此事跟你无关。」 说罢,他加快脚步朝北苑走去。 木夕颜快步追在他身后,却无论如何都未能赶上他的速度,与他并肩而行,终于忍无可忍地朝他的背影大吼:「牧青寒!」 闻声,牧青寒的身影顿住。 木夕颜清丽的眼眸泛起不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为何一回了皇宫,你就对我如此冷眼相待?青寒,你莫非忘了宣阳城内,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了么?」 牧青寒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锁着木夕颜的眉眼,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将你当过兄弟,可你却隐瞒身份报答我。」 木夕颜发出声绝望的轻笑:「是吗?你对我何曾没有隐瞒身份?」 牧青寒点点头:「所以,宣阳城中里出生入死的那两个人都是假的,木统领还是忘记为好。」 顿了顿他又道:「我把你当过兄弟,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说罢,他不再带有留恋,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木夕颜站在他背后,大大的眼睛紧锁着他的背影,白皙的十指渐渐收紧,目光由愤怒渐渐转为怨恨。 到了北苑,牧青寒双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踏入内厅,只见牧青野跟皇后已坐在桌旁。 「参见皇兄,皇嫂。」他表情僵硬地行礼。 牧青野已除去冠冕和皇袍,只穿着件杏黄色绣龙纹的软缎长袍,长发被同色金冠束在头顶。 他一见二人,平素一贯凉薄的面色稍加和缓:「今日乃是家宴,你们切莫拘礼了。」 家宴?牧青寒闻言,瞥了木夕颜一眼,但见她眼眸羞涩地低垂下来,顿时明白了牧青野的意思,这是默认了木夕颜是皇家的人了。 如此想着,他薄唇微挑:「木姑娘切莫见怪,皇兄一贯奉行的是君臣一家之礼。」 木夕颜听了,原本羞赧的笑意就此凝在唇边,像是冻住了一般僵硬。 两人入座后,周福海捧着个托盘进来,放在桌上:「这是今年新供的花雕,请皇上和娘娘品尝。」 托盘之上那鎏金酒壶在烛光之下流动着异样的华彩,壶身上刻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以一颗成色上佳的红宝石作眼,动辄之间流转着摄人的光芒。 牧青寒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双眼定定地看着那构造精巧的酒壶,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青野开口道:「这可是二十年的精酿,如今朕将这酒赏赐于你跟木统领,共同品尝。」 牧青寒听了,抬眼睨了他一眼,嘴角带着邪肆的笑:「方才皇兄说,今日设宴乃是为了向木统领赔罪,缘何要赐酒给我们二人呢?」 皇后微愣一下,急忙出言暖场:「这美酒哪有独酌的道理?夕颜,快给青寒倒酒。」 木夕颜应声而起,想去拿酒壶时,却发现上面多了只手。 牧青寒把酒壶抓在手里,冲着木夕颜嘴角抽动两下:「到底是我对不住木统领,岂有让你给我倒酒的道理?还是由我来吧。」 木夕颜面色稍白,却只能由得牧青寒拿起酒壶,先给牧青野和皇后倒了一杯:「这第一杯,要敬皇兄和皇嫂,敬你们二位鸾凤和鸣。」 耳后,他又绕至木夕颜身侧,给她斟了杯酒:「第二杯是给木统领赔礼的。」 第9章 倒完了酒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木夕颜唇角僵硬地朝上扬起,饮罢自己那杯酒后,又拿了那酒壶来:「青寒,这杯我敬你。」 酒过三巡,她已是喝了不少,白腻的瓜子脸上红云渐浓,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牧青野看在眼里,仿若顺口一般道:「朕看木统领有些醉了,青寒,你扶着她下去休息片刻吧。」 牧青寒闻言,漆黑摄人的眼中闪过不明意味,沉吟半晌站起身来:「臣弟遵命。」 他扶着木夕颜,走出饭厅几步,便不着痕迹地放下手,跟她刻意保持着距离。 木夕颜酒至微醺,平素清冽寡淡的面目上增添不少风情,她一面走一面道:「青寒,我明白,你可是觉得我跟皇上勾结,一同要拆散你跟左姑娘?」 牧青寒眉目一片沉郁,一言不发走在她身后。 见他不答,木夕颜嘴角轻扯出一丝苦涩笑意,声线颤颤:「青寒,我明白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可你却没有给我机会解释,倘若你愿意,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其实在你身边,未必只有左姑娘一人是真心待你……」 她说完,已是满脸通红,小心翼翼回身去看时,牧青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木夕颜眼中闪过慌乱,此时,恰才饮下的暖情酒已经起了效用,她渐觉燥热起来,眼前的事物也慢慢模糊…… 饭厅之内,牧青野望着门口方向,沉吟半晌:「你说,此事可成了?」 皇后看着桌上的九转鸳鸯壶道:「依臣妾来看,这壶中暖情之酒他们都喝了不少,此时多半已经……」 牧青野想了想道:「朕去看看。」 说罢,他起身朝门口走去,恰切此时,迎头撞上个传菜的宫女,她手中的汤盅一个不稳,尽数泼洒在牧青野胸前。 那宫女慌了神,立即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奴婢该死!」 牧青野低头看了看,皇袍之上已是染了一大片污渍,他不悦地抿了抿唇,见那宫女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也不好就这么降罪于她,便一挥手:「起来吧。」 宫女慌忙爬起身来:「请皇上随奴婢更衣。」 牧青野稍一思忖,以现下这种样子在宫中走动,总是不好看,便点头,跟着那宫女走了。 彼时木夕颜坐在北苑角楼的高处,缠绵晚风一吹,倒让她愈发觉得四肢绵软,就在此时,身侧悄无声息走来个宫女,冲她行了一礼道:「木姑娘,奴婢是奉衡王殿下之命,前来扶您去休息的。」 木夕颜用手撑着太阳穴,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向那宫女,在暖清酒的影响下,面前景象一阵阵发虚,她无力地点点头。 牧青寒走进饭厅,见皇后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故意笑道:「皇兄怎么留皇嫂一人在此独酌呢?」 皇后见了他,诧异地瞪圆了眼:「青寒,你怎会在此?」 牧青寒耸了耸肩,做出副浑然不觉的表情:「臣弟按照皇兄的命令,把木统领安置下便回来了,怎么皇嫂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上那九转鸳鸯壶。 皇后心思稍转,当下便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下意识朝那壶看去,立刻意识到什么般站起身来。 「青寒,你!」 牧青寒满脸无辜地看她一眼:「皇嫂怎么了?」 皇后急得面红耳赤,又不好直接说出什么,转身提着裙角朝外跑去。 牧青野换罢衣裳,走出屏风,却蓦然撞上木夕颜,她半躺在贵妃榻上,满面赤红,额前沾着几缕被打湿的碎发。 「这是……」他微微诧异。 此时,木夕颜听到动静,睁开眼来,见到一张跟牧青寒五分相似的脸,顿时眼前一亮,气息微吐:「青寒,你来了。」 牧青野神色微变,料想她是喝了太多暖情酒,才导致了神志不清,定了定神开口:「木统领,朕是……」 话音未落,木夕颜却已挂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畔柔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牧青野尴尬得身子一僵,两手悬在半空,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任由她就这般吊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下一秒皇后提裙而入,见到屋内场景,顿时愣在原地。 牧青寒这才慢悠悠走近屋来,冲着牧青野莞尔一笑:「皇兄好兴致啊。」 见了他,牧青野立即明白过来这全部的把戏,顿时龙颜微怒:「牧青寒,你怎么敢!」 牧青寒两手背于身后,下颌轻扬,毫不示弱地回视着他:「皇兄请息怒,就算皇兄心里有火,也先把木统领安置一下岂不更好?」 牧青野气得面色铁青,额角甚至都暴起几根青筋,闻言,他强自压下心中怒火,把木夕颜扶到一旁坐下。 第10章 她还尚在神志不清之中,一把拽住牧青野的衣袖,口中不断呢喃:「青寒,别走……」 牧青野眼神冰冷地瞪着牧青寒,仿佛下一秒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却也说不出任何指控。 牧青寒瞥了木夕颜一眼,旋即淡淡一笑道:「皇兄打量着,就臣弟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难道不能分辨出何为九转鸳鸯壶么?」 牧青野闻言挑眉:「你早就知道了?」 牧青寒薄唇轻勾,并未多言,自桌上倒了杯浓茶,扶起木夕颜喂了下去。 不消多时,木夕颜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她看了眼牧青野和皇后,又看了看牧青寒,满脸的错愕。 「木姑娘。」牧青寒眸中泛寒,静静看着她:「你为了小王,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这心用错了地方,青寒也不值得姑娘搭上自身名节去换。」 话毕,他竖起四个指头:「今晚发生在这里的事,青寒发誓,守口如瓶。」 顿了顿,他又瞥了眼牧青野和皇后:「至于别人,就不在青寒的掌控范围之中了。」 话毕,他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出房间。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木夕颜顿时红了眼眶,眼泪登时扑簌簌地落下,最终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牧青野眼中神情复杂,转身给皇后使了个眼色让她看顾木夕颜,也跟着拂袖而离。 云轩殿内,左思鸢跟茶香坐在房中,面前摆了一大桌菜。 左思鸢拿起酒壶,将面前两个杯盏填满:「茶香,今日这么好的日子,陪我喝几杯。」 茶香坐在桌旁,无奈地看着强颜欢笑的左思鸢:「小姐,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怎么不是?」左思鸢瞥她一眼,径自饮下一杯酒:「我特地做了这么一桌好吃的,还不是好日子么?」 茶香心事重重地拿起酒杯,看着里头摇晃着的琥珀色液体:「小姐,听说皇上和皇后在北苑宴请衡王殿下,那木统领也在里面。」 左思鸢泠泠一笑:「皇后苦心孤诣把我软禁起来,不就是为了给他们俩创造机会么?」 茶香闻言,先点了点头,继而猛地摇头:「不对,小姐,这一切诡计都是那木姑娘所设计的,小姐可千万别迁怒于衡王殿下啊。」 左思鸢不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再无多言。 次日清晨,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揉了揉酸困的眼睛,她才发觉自个儿躺在地上,身旁的茶香睡得正熟。 打开门,便看见银雀面容冷峻站在门口,一见了她,便劈头盖脸道:「皇后娘娘召你。」 左思鸢不明所以地看向她身后的几个禁卫军,不解问道:「既是皇后娘娘传唤,何须如此多的人手?」 银雀鄙夷地看她一眼,忽然一挥手,身后几个禁卫军立刻冲入屋里押住了她。 左思鸢被迫低着头,她咬着牙,勉力抬起头看着她问:「我做错了何事?要你这么大阵仗来抓人?」 银雀并未回答,只冷声吩咐禁卫军::「带走。」 一进殿内,左思鸢便察觉到气氛不对,更确切地说,是空气之中都蔓延着一种杀气。 皇后端坐在上位,神情较往常还要冰冷一些,周围两侧的宫人也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禁卫军将她押入大殿,便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按,迫使她跪在地上。 膝盖猛地磕上冷硬的地面,顿时传来剧痛,左思鸢忍不住低呼一声。 「左思鸢。」皇后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左思鸢诚实地摇头:「民女不知。」 皇后一拍座椅扶手怒喝道:「你说,你给我的长君吃了什么,让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长君?左思鸢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先是为之一愣,继而意识到什么:「太子殿下?」 皇后提及太子,眼圈都红了,拔尖了声音朝她喊:「本宫究竟是与你有何仇怨,让你处心积虑地加害于本宫!」 左思鸢无心理会她的指控,满脑子只有小鱼儿昏迷不醒这件事,她努力回想着与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却始终都找不到任何端倪。 她看着皇后极力解释:「娘娘,民女是跟太子殿下一起玩过,可那时太子殿下并无异状,况且,给他吃的东西,民女也吃过,也没有问题。」 皇后瘫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着额角,银雀厌恶地看她一眼:「太子殿下身骄肉贵,岂能跟你相比!」 左思鸢心绪飞转:「民女请求再看太子殿下一眼!」 「本宫岂会容你这个毒妇再靠近我的长君!」皇后眼睛赤红地瞪着她,冲着殿内几个禁卫军道:「把她给我押到梓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被拷上手铐和脚链,被人推搡着出了云轩殿。 第11章 门外骄阳凌空而照,炫目得让人不敢直视,左思鸢被强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只是在禁卫军的催促下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越朝前走,周围的人烟越是稀少,最后竟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凉。 左思鸢下意识蹙紧眉头,现在虽还未入夏,却已快到春末,这梓巷里怎会如此寒冷? 「进去吧。」 禁卫军把左思鸢带到一处院落前,伸手把她推了进去。 她一个踉跄,才将将站好,举目四望,心先凉了几许:这院子里大多都是些跟她一样戴着手铐脚镣的女子,在做着一些洗衣舂米之类的活计。 她细细观察了其中几个,发现她们神情呆滞,头发蓬乱,好像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身上的衣服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 这熟悉的场景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左思鸢心里咯噔一声,心内警铃大作:难道这就是冷宫? 她下意识攥紧拳头,看来这影视剧中的俗套段落,她这几天里是经历了个遍了。 只是这回不同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个又瘦又高,脸色苍白的内监,鄙夷地瞥她一眼:「新来的?」 此人一看便不是个善茬,左思鸢吞了口口水,急忙点头:「敢问如何称呼?」 那内监形容猥琐地笑了笑,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放到她胳膊上,左思鸢下意识地反胃,却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反抗:「我叫康德贤,到了这儿,你叫我康总管就成。」 「康总管。」左思鸢强自笑着点点头:「打扰了。」 说罢,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拔腿朝门外跑,却无奈步伐被脚镣限制住,加之梓巷内外地形复杂,很快,她被康总管像是抓小鸡般抓了回来。 左思鸢一面挣扎一面解释着:「康总管,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这宫里的人。」 康德贤狞笑起来,龇着一口黄牙:「来了这儿的人呐,就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的,咱家可不管你以前是哪宫的主子,到了梓巷就是连猪狗都不如的奴才!」 左思鸢看了看院外门庭萧瑟的情景,心已灰了一半,若真被困在此处,只怕等牧青寒来救她时,她早被折磨疯了。 康德贤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石臼前面,指着石臼旁边的一袋子稻谷:「到今天日落之前,把这袋米舂完了,不然有板子吃!」 左思鸢看着那袋少说也有十公斤的稻谷,神情木然地看着他。 「愣着干嘛?难不成,你还要咱家帮你?」康德贤说着便挽起衣袖。 左思鸢急忙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她拿起石杵,一下下地舂起米来,一面舂米,一面心思飞转,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现在她被不分青红皂白关在这里,就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想了想,她摸了摸头发,今早出门收拾得急,也没带什么首饰出来,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碧玉簪子值点钱了。 左思鸢唇瓣一抿,把簪子拔出来藏在手里,等康德贤路过时,用力扯出个笑脸朝他勾勾手指头。 康德贤走到他身前,带着油腻的笑意:「小娘子,你又有什么事呀?」 「康总管。」左思鸢把碧玉簪子拿出来,塞到他手里:「我真不是这宫中之人,而且我还是被人冤枉,沦落至此的,您帮个忙给衡王殿下传个口信,行么?」 康德贤低头看看她手里的簪子,又抬头看了看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你认识衡王?我还认识皇后呢,你也不打量打量这是什么地界儿,这么点破烂玩意儿,还敢在咱家跟前现眼?」 纵使如此,他走时仍不忘把碧玉簪子拿走。 左思鸢气极,把怒气全数发泄到手里的石杵上面,没想到这地方的太监也是个拿钱办事,黑吃黑的主儿。 她一面舂米,一面暗自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计上心来。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想着如何能逃出去了。 云轩殿内,小鱼儿在床上躺着,圆圆的脸蛋上泛着诡异的红晕,昏昏沉沉地睡着。 皇后坐在床头,用手帕不住地压着眼角的眼泪。 太后诊脉过罢,朝皇后行了个礼道:「娘娘,太子乃是暑毒入体,有些积食之症。」 皇后看着床上的小鱼儿问:「可是长君现在吃什么吐什么,有什么办法是不用吃药的?」 太医急得满头大汗,却也只能哀叹着摇了摇头。 此时,殿外传来周福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牧青野面含怒色,大步流星走进殿内,看见昏迷不醒的小鱼儿,墨眉顿时拧作一团:「太子怎么还没醒?」 太医浑身抖如筛糠,一面磕头一面回:「回皇上,太医院上下正想方设法为太子解毒!」 第12章 牧青野面色愈发难看,瞥了太医一眼:「那还不快滚。」 太医急忙爬起身,逃命似的跑出内殿,牧青野站在床边,伸出手轻抚着儿子发烫的小脸。 皇后坐在床边,忍不住拿着帕子掩面而泣:「都是因为左思鸢,也不知是谁指使的,竟敢对皇子下毒!」 牧青野面容冰冷,淡淡启唇问了一句:「她现在人在哪儿?」 「已被臣妾暂时打发到梓巷里了。」皇后答道。 牧青野把周福海叫来:「把她打入死牢。」 闻言,就连皇后都是一愣:「皇上……」 「还不快去。」牧青野冷声催促。 周福海表情微变,耳后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内殿。 梓巷之中,左思鸢看着墙边血红的夕阳,一股筋疲力尽的感觉袭来。 自上午到现在,她不眠不休地舂米,也只舂了一小半而已。 到了夜幕初临,康德贤拉长着脸走到她面前:「这一整天你就干了这么点活?」 左思鸢解释:「是总管你给的稻谷太多了,这实在是舂不完啊。」 「大胆!」康德贤拉长声音喝道:「你还敢跟我顶嘴?」 左思鸢强压下满腹的委屈和怒火,耐着性子道:「总管,我明日再接着舂行么?」 康德贤翘起小指,用长长的指甲剔了剔牙:「那明日还有明日的活儿,到时候你又如何啊?」 没等她回答,他忽地一笑,放柔了声线,拉过左思鸢的手腕:「你跟我来一下。」 左思鸢瞪大眼睛,眼神落在他像骷髅般枯瘦的手上:「不了吧……」 这康德贤就算再瘦弱,到底是男子的力气,再加上四下无人,便轻而易举地把她拉进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 左思鸢还没来得及出声,康德贤便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柔荑,反复摩挲着:「小娘子,在这梓巷里头过活,想必也很不容易吧?」 一阵恶心的感觉侵袭而来,左思鸢屏住呼吸,把手抽了出来,挥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康德贤的笑容愈发油腻萎缩起来:「咱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舍得让小娘子你如此辛苦受累呢?」 腐朽的气味顿时将她笼罩,左思鸢心内一紧,抽身就朝门口去,却被康德贤一把拽住,压到门板上。 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不少灰尘,在脏乱的杂物间内飞舞着。 「只要你学乖一点,咱家保证你在这儿的日子好过。」 闻言,左思鸢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没想到康德贤虽是阉人,却一点都不影响他色胆包天。 看着康德贤的脸,左思鸢强忍着想要在上面猛揍一拳的冲动,想着自己在这儿的处境,她也不敢直接将他得罪了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僵硬的微笑:「康总管,我觉着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不劳您费心了。」 康德贤的表情立马变得骇人:「小娘子莫非嫌弃咱家是阉人?」 左思鸢看着那张瘦长干瘪的脸,咬着牙摇摇头。 「这就对了嘛。」康德贤笑着凑近:「咱俩虽做不成真夫妻,好歹也能就个伴儿,你在这儿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转眼,他的手已经滑至左思鸢腰间。 下一秒,左思鸢的手条件反射般弹起,将康德贤的胳膊别在他身后,又用脚在他膝盖上狠狠一踹,他便立即跪在地上,口中哀叫连连。 出现这样的结果,左思鸢也是始料未及的,她看着他一愣,旋即硬着头皮把他押得更紧了些。康德贤挣脱不开,开口叫骂:「你这小贱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话音才落,从门外进来几个小太监,都是康德贤的手下,他们手里端着蜡烛,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康德贤尖声叫道:「这个贱人逃脱不成,要加害本总管,还不把她抓起来!」 左思鸢心下闪过惊惶:就算这几个小太监不识武功,她也怕是双拳难敌四手了。 那几个小太监正虎视眈眈,她蓦地用手铐上的铁链把康德贤的脖子勒住,挟持着他冲几个小太监喝道:「都不许过来,谁敢过来,我这就把他勒死!」 她一面说,一面挟着口中仍在哀叫连连的康德贤朝着门口缓慢移动。 到了门口,她勒紧康德贤的脖子,伏在他耳边:「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现在放我出去,我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康德贤咬牙道:「放了你,咱家也是个死!」 他话音才落,左思鸢的身后猛地一痛,转眼康德贤挣脱了她的禁锢,撤到那几个小太监中间,冲着她狞笑:「你也不打听打听,落到咱家手底下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下场!先把她衣服给我扒了!」 几个小太监亮出匕首,大吼着冲她扑了过来,左思鸢心底一凉,暗道一声完了。 第13章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走进院内:「谁是左思鸢?」 左思鸢眼前一亮,救星来了。 那几个太监跟康德贤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都不露声色地把匕首收了回去。 「是我。」左思鸢连忙道。 为首的侍卫瞥她一眼:「皇上口谕,左思鸢意图谋害皇子,其罪当诛,先押入死牢,听候发落!」 左思鸢脑袋轰地一声:「去哪?」 为首的侍卫不再回话,只给手下递了个眼神,顿时左思鸢被押了起来。 虽说是押到死牢,可这命令到底算是来得及时,左思鸢偷偷松了口气。 至少待在死牢里还不用舂米,不用受到太监的猥亵。 被押着走了一个时辰,夜色更黑了,她耳边充斥着乌鸦的叫声,跟着侍卫走到一处比梓巷还偏僻的地方。 侍卫把她带到地下的一间牢房,漆黑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 左思鸢被丢到一层湿漉漉的薄薄的稻草上,她吃痛地低呼,那几个侍卫神情麻木地锁上牢门,转身走了。 地下充斥着一种沁透骨髓般的冰冷,左思鸢在牢里转了半天,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可以落脚。 她疲惫地靠在长着青苔的墙上,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嘴唇,从一扇小小的天窗里看着残缺的月亮。 短短两天,她先是被皇后发落到梓巷做苦工,转眼又沦为了阶下囚,唯独没有人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左思鸢在黑暗中轻扯嘴角,穿越来之后的种种仿佛走马灯拂过眼前,来到这异世后,她拼尽力气,不过是想活得有尊严一些,但现在这份尊严被牧青野轻而易举地践踏,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罢了。 现在能否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左思鸢靠着墙壁,心内只剩悲凉之感。 清晨,云轩殿内。 牧青寒大步流星走至殿前,侍卫想要阻拦,却被他一个要吃人般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走进内殿,扬声喊道:「本王求见皇后娘娘!」 银雀忙从内殿出来,冲他行礼说道:「衡王殿下,皇后娘娘昨夜彻夜照料太子,才刚睡下……」 牧青寒面若冰霜,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你们娘娘叫出来,本王倒要问问,好好一个大活人在这云轩殿内怎么会忽然失踪!」 银雀浑身瑟瑟发着抖,就在此时,身后响起牧青野清冷的声音。 「衡王,你闹够没有?」 牧青寒转身,一见牧青野,脸色怒色更深:「左思鸢不见了,我来问皇后要人,何错之有?」 牧青野闻声冷笑,大步走到主位之上坐下,语气浅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何错之有?你可知正是她谋害了太子,害得太子昏迷不醒至今,朕不追究你的责任已是仁慈,你现在还来皇后宫里大呼小叫?」 「不可能。」牧青寒摇头:「这太可笑了,时七绝没有任何理由去害太子。」 牧青野抬眸看向他,幽幽道:「人心难测,左思鸢又是个背景不明的女人,难保利用你达到某种目的。朕已将她打入死牢,择日处斩。」 牧青寒闻言,恍如大白天遭到五雷轰顶般地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瞪着牧青野,双目赤红道:「太子因何昏迷,还尚未确定,就这样草率地将左思鸢打入死牢,是否不合大穆律法?」 牧青野端坐皇位正色:「在这皇宫里,朕就是规矩。」 牧青寒眸中神色一紧,身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乍现,正要开口,皇后却从内殿出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冲着牧青野依依行礼,还犹带着哭腔。 牧青野扶起皇后,瞥了一眼牧青寒,他已转身朝殿外走去。 「长君还没醒吗?」牧青野问。 皇后眼角闪烁着泪光,点点头道:「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的,还把药都吐出来了。」 离开云轩殿后,牧青寒径直走至死牢,果见门口守卫多了不少。 他抬步欲进,被禁卫军拦下:「衡王殿下,皇上有令,您不能进去。」 牧青寒瞥眸看他,语气沁出凉意:「本王乃是宫中禁卫军的统领,你敢拦我?」 禁卫军朝他拱了拱手:「殿下恕罪,皇上特别吩咐过,除非他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入。」 牧青寒闻言,阴着脸转身,却在下一瞬出拳朝他砸了过去。 木夕颜赶到时,见牧青寒正跟几个禁卫军大打出手,急忙喊道:「住手!」 几个禁卫军见了她,纷纷低了头问安,牧青寒回头,深邃的黑眸只在她脸上晃过,便不再理会。 木夕颜跑上前去:「青寒,你没事吧?」 第14章 牧青寒转过脸,眼中泛起厌恶。 木夕颜唇瓣一抿,朝那几个禁卫军看去:「你们也太不懂规矩了,竟敢跟王爷动武,脑袋不想要了不成?」 虽说是打架,可那几人都处在被打的一方,各个鼻青脸肿的。 木夕颜一拉牧青寒的衣袖:「青寒,我们进去吧。」 牧青寒却挣开她的手,转身往回走:「不用了。」 木夕颜紧追几步,挡在他面前:「我听说了左姑娘被打入死牢的事,想着你必定会拦下,才来找你的。」 牧青寒抬眸看着她,面含讽刺一笑:「你找我?」 「青寒,你只身进去,禁卫军必定会拦你,我也是想让你跟左姑娘多见一面……」木夕颜解释着。 牧青寒剑眉一拧,目光冰冷地扫向她,冷声:「多谢木统领的好意,只不过你说错了,时七是蒙冤入狱,不会死的。」 说罢,他甩脱木夕颜的手,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木夕颜站在他身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放在身侧的双拳一点点攥紧。 回了王府,牧青寒面无表情走进门内,丢了句话给迎上前来的严飞:「你跟我来一下。」 「劫天牢?」 严飞刚一出口,便被牧青寒冷眼瞪了回去:「你再嚷嚷,你我今晚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去了。」 「可是王爷。」见他不是在说笑,严飞小心翼翼道:「擅闯天牢者死,这可是有祖训的,王爷不怕遭报应?」 「你才遭报应呢!」牧青寒冷视着他,咬牙说道:「不然还能如何?皇兄跟皇嫂联起手来把时七设计进去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里面受罪吧?」 「王爷先别急,容属下想想。」严飞把手放在牧青寒的胳膊上,思索片刻问:「王爷可知道,左姑娘的罪名是什么?」 牧青寒沉吟半晌道:「说她给太子下毒。」 「那现在太子如何?」 牧青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自是还在云轩殿里昏迷,这跟我们劫狱有什么关系?」 严飞神情严肃:「劫狱是断不可能的,王爷你想,宫廷大内高手众多,别说咱们压根进不去天牢,就算进去了,势必也会惊动皇上,到时候皇上念及你是亲王,不会重罚你,可左姑娘就不一样了呀。」 牧青寒剑眉一蹙:「大不了,我把京城内禁卫军全调进去。」 严飞苦笑:「如此一来,王爷就不怕别人传你是逼宫退位?」 牧青寒顿时一阵失落,他挫败地坐于桌旁,右手攥拳不轻不重地砸到桌面上:「照你说来,时七这次岂非必死无疑?」 严飞坐到牧青寒对面,眼神坚定:「非也,属下相信,左姑娘并无任何动机去做伤害皇嗣之事,此时唯有一个人能帮左姑娘说话,那便是太子殿下,所以想要救左姑娘,就得先救太子殿下。」 牧青寒看他半晌,蓦然勾了勾唇角:「现在京中太医齐聚大穆皇宫之中,就这样还救不了太子,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办法?」 严飞想了一想:「左姑娘或许会知道。」 牧青寒剑眉轻蹙,神情怔然地抬起头来,看了他半晌,忽然想到什么般眼前一亮,隔着桌子伸过胳膊在严飞肩膀上拍了两记,兴奋道:「严飞啊严飞,想不到你个武将,倒还颇有些相才!」 说罢,他起身便朝门口走。 见他要走,严飞急忙起身:「殿下……」 牧青寒想起什么般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茶香那丫头现在被皇后关在时七房里,你就算跟我入宫,也见不到她的。」 死牢之中,左思鸢正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打瞌睡。 明明身处如此寒冷的环境之中,可她却丝毫都察觉不到冷意,一股滚烫灼烧的感觉笼罩着她的全身。 左思鸢抬起手背抚了抚额头,烫得吓人。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被冻着了,她勾起唇角在心中默默自我解嘲。 就在此时,牢门外响起脚步的回声,这是这几天里第一次有人过来。 左思鸢闭着眼睛,耳朵却警觉地竖起来,唯恐是牧青野派来暗杀她的人。 「左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左思鸢撑起眼皮,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是你?」 「奴才是衡王派来给姑娘送吃食的。」小太监说完,对身旁的侍卫道:「这可都是衡王殿下亲手所做,请姑娘一定要好生享用。」 左思鸢的眼神落在那红木食盒上,忽然间一阵鼻酸,她干咳几声,掩盖住想要哭的情愫:「替我谢谢你家王爷。」 「姑娘太客气了。」小太监说完,故意大声道:「姑娘跟王爷的关系非同一般,若是有人苛待了姑娘,我们王爷可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 第15章 说罢,他便转身,临走之前,还特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一眼。 那太监走后,侍卫立即抱了床被子来给她。 躺在干燥温暖的被子上,左思鸢终于好受一些,掀开食盒的盖子,却见里面只有一碗粥,一碟生煎包。 没想到牧青寒如此细心,料想她这几日受了苛待,肠胃消化不了太油腻的食物,左思鸢心头一暖险些落下泪来。 那扇贝粥味道虽寡淡,还有淡淡的糊味,左思鸢吃在嘴里,眼前莫名浮起牧青寒在灶台前笨拙的样子。 吃完了粥,她随手拿起一个生煎,咬了一口却发现是生的。 她看了看盘里其余的生煎,均是好端端的,略加思索,把手里生煎掰开,果然发现一小截生绢。 生绢上是牧青寒熟悉的字迹,三言两语将太子病情告知,让她若有解决的法子,写在生绢背后,明日交给那小太监。 左思鸢把那条生绢抓在手中,口中喃喃默念:「高热,皮肤干燥,还伴有呕吐。」 怎么想,都是小孩子在日头下跑得久了,得了日射病,再加上积食,肠胃也有可能有些炎症,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上吐下泻。 这在左思鸢看来,乃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病症,何以牧青野倾尽大穆朝中太医,解决不了区区一个小儿中暑呢? 思索片刻,她从红木食盒里找到个暗格,里面装着笔墨。 她展开生绢,以手支颐思考良久,提笔写下几行字。 次日正午,昨日的太监再次出现,趁着拿食盒的功夫,左思鸢悄悄把生绢藏进他袖里。 「今日衡王殿下炖的是天麻乌鸡汤,是专门找御厨学的,还请姑娘品尝。」 衡王府中。 「藿香,茯苓,紫苏,橘皮,桔梗……」 牧青寒看着手中的生绢,蹙眉默念。 严飞走进屋中,脸上带着笑意道:「看来左姑娘果真有法子,王爷,她给的是什么方子?」 牧青寒把生绢递给他:「这其它的药材尚算是常见,这藿香又是什么东西?」 严飞看了,沉吟良久,忽地抬头道:「好像是一种花草,周遭的村落里好像见过村民挖了来卖,王爷且等片刻,属下去去就来!」 掌灯时分,牧青野处理完了政务,便急忙赶到云轩殿内。 太子自是还在昏迷中没醒,皇后也跟着熬了好几夜,身子眼看就要垮了。 就在此时,周福海来报:「皇上,衡王殿下求见。」 牧青野正忧心着太子的病,想都不想摆摆手:「不见。」 周福海面露难色,再次禀告:「奴才看他手里提着个药罐,好像是来给太子殿下医病的。」 牧青野闻言,剑眉一挑,带着厉色的双目登时朝他扫去:「你最近好像帮衡王说了不少话。」 周福海神色微变,旋即换了副圆融的笑意:「奴才岂敢,只是见皇上为太子病情忧心,想着万一衡王殿下帮得上忙……」 牧青野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把他叫进来吧。」 周福海满脸堆笑地退下,走到殿前:「宣衡王进殿——」 牧青寒大步走了进来,脸上甚至含了微微笑意,朝牧青野行礼道:「臣弟给皇兄请安。」 「起来吧。」牧青野眸子一眯:「怎么今日你如此规矩?」 牧青寒下颌轻扬:「臣弟回去闭门思过,太子急病,皇兄忧心也是常事,为了弥补臣弟之罪责,臣弟特地寻访民间名医,才得了一民间秘方,专治暑热积食之病症。」 牧青野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罐,蹙眉道:「这宫里多少御医都治不好的毛病,你拿个不知名的土方子来,岂非可笑?」 牧青寒闻言淡淡一笑,径自走至桌前,把药罐子里的药水倒了一碗后,一饮而尽,朝牧青野亮了亮碗底:「太子殿下玉体贵重,臣弟不敢肆意妄为,在成药之前已经喝了不少,身体并无异样。」 牧青野眸底神色轻敛,给周福海递了个眼色,他即刻会意,从牧青寒手里接过药罐。 「给皇后送去吧。」牧青野轻声吩咐。 待周福海走后,他斜睨一眼立在殿下,满脸忧心的牧青寒,信手拿起个茶盏慢悠悠刮着浮沫:「朕看平时你也没有对太子如此上心嘛,说吧,你想要什么?」 牧青寒立在殿下,两双漆黑深瞳静静看着牧青野:「臣弟只是希望长君可以成功痊愈,也希望蒙冤之人能够沉冤得雪。」 牧青野薄唇微勾:「听你这话中含义,是把朕说成不辨是非的昏君了。」 「臣弟不敢。」牧青寒俯身行礼。 牧青野轻呷一口茶:「若太子此番能够痊愈,左思鸢自然洗脱了毒杀皇嗣的罪名,但到底长君之病是因她而起,二十廷杖是免不了的。」 第16章 闻言,牧青寒攥紧拳头,半晌抬眼看向牧青野:「臣弟愿为左姑娘代为受过。」 「你……」牧青野剑眉一蹙,看着牧青寒恨铁不成钢道:「这左思鸢一介嫁过人的贫民,何以值得你待她如此?」 又听到此等论调,牧青寒脸上满是厌恶:「那是因为皇兄从未打算透过皮相看人。在臣弟眼中,时七不是弃妇,而且她的好,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牧青野冷嗤一声:「你也无需在这儿说教朕了,眼下宫门就要落锁,你还是早些回去,若太子真能醒来,朕也会说到做到,不会让左思鸢蒙冤的。」 「不可。」牧青寒墨瞳中闪烁着执拗:「臣弟就在殿外等着,直到太子醒来,臣弟才能放心。」 牧青野闻言,眼底神色愈深:「你是怕朕出尔反尔,到时候不放左思鸢走了?」 牧青寒忙拱了拱手:「臣弟不敢揣测圣意,只是臣弟也挂心太子,想着等此方见效之后,才敢离开。」 牧青野微微敛目:「既然如此,你便先回衡王府等消息吧。」 「可是皇兄……」 「什么可是?」牧青野神色厌倦地瞥他一眼:「你这两日里的那些小动作,打量着朕不知道?若非是木统领阻拦,朕早把左思鸢的牢房换了!」 牧青寒闻言,眸中神色一紧,便攥紧拳头不再多言。 木夕颜这招真是高招,表面上是在帮助牧青寒,实际上却把他瞒着牧青野所做的那些事情都透露给了他。 「下去吧。」 「臣弟告退。」 牧青寒一字一顿道,声线宛如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机械地丢下一句后,他转身,肢体僵硬走出云轩殿。 翌日清晨,银雀欢快跑出内室,在皇后床前跪下:「娘娘,太子殿下醒了!」 皇后正和衣躺在穿上闭着眼睛休息,闻言,当即从浅眠中醒来,兴高采烈道:「真的?」 银雀点点头:「真的,而且精神头儿足着呢,一醒来就嚷嚷着说饿了。」 皇后高兴得连连念佛,对着身旁的牧青野道:「想是臣妾昨日在佛前念的经灵验了,长君终于醒了!」 牧青野眼神复杂地笑了笑,握紧皇后的手:「灵犀,我们去看看长君吧。」 内殿之中,小鱼儿已是完全醒来,小小的人儿陷在明黄色的丝绒锦被里,小脸儿红扑扑的,漆黑的大眼睛带着湿润的亮光,全无前两日时候的倦色。 「小鱼儿!」一见了儿子,皇后便压抑不住腹内情绪,扑上去把小鱼儿搂在怀里:「你终于醒了!」 小鱼儿扬起天真面目,伸手拭去皇后脸上的泪痕:「母后别哭,小鱼儿已经醒了,没再生病了哦。」 牧青野走上前去,小鱼儿一贯很怕这个严厉的父皇,下意识往皇后怀里躲。 「长君。」他在床头坐下,星眸宛若寒冰没有温度,冷声询问:「父皇有件事要问你。」 闻言,小鱼儿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点点头。 「你认不认识左思鸢?」 小鱼儿摇头。 皇后心疼道:「小鱼儿才大病初愈,怎么可能记得呢?」 小鱼儿扯住皇后衣袖,奶声奶气地央告:「母后,小鱼儿想吃时七姐姐做的饭。」 「时七是谁?」 皇后还在疑惑,牧青野却眼前一亮,握住儿子的手臂:「你说的时七姐姐,是不是一个眼睛大大的,说话很奇怪的姑娘?」 小鱼儿点点头。 「她有没有逼你吃什么东西?」 小鱼儿猛地摇头:「时七姐姐人很好的,她经常做各种好吃的东西给我,还陪我玩。」 他顿了顿,低头委屈地对对手指:「不过也因为时七姐姐做的菜太好吃了,儿臣才一下子吃了好多,才会生病的。」 牧青野眸底神色一深,皇后把小鱼儿揽入怀中,点着他的额头:「以后不许吃这种奇怪的人做的饭菜了。」 「时七姐姐不是奇怪的人啊。」小鱼儿争辩着:「每次她做了好吃的东西,都会拿来给小鱼儿一起吃,时七姐姐是好人。」 闻言,牧青野暗自扶额,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个小吃货,竟跟牧青寒一般无异,被几道菜就收买得服服帖帖。 皇后看了看牧青野,试探性地问道:「看来,臣妾当真是一时气急,冤枉了左姑娘,皇上,不然还是将她放出来吧,臣妾冤枉了她,不愿再枉造冤孽了。」 牧青野沉吟良久,把周福海叫了过来:「你这就带几个人,去把左思鸢接出来吧。」 周福海笑着应了声是,牧青野想了想又说:「先把她安置在某处,无需让她来面圣,也别告诉旁人,尤其是衡王。」 「是,皇上。」 第17章 周福海走到殿外,迎面碰上带兵而来的木夕颜。 「奴才参见木统领。」一见了她,周福海急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木夕颜带笑把他扶起,看了眼他身后的云轩殿:「公公这是刚从皇后寝殿出来?不知太子殿下现在……」 「太子殿下已经大好了。」周福海喜笑颜开地回答。 木夕颜点点头,又问:「那公公此番是去。」 「奴才奉皇上之命去死牢把左姑娘放出来。」 木夕颜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死牢偏远,怕是路不好走,恰好是本官的管辖范围,不妨让本官代公公跑这一趟?」 周福海愣了愣,旋即讪笑:「这,皇上吩咐的任务,若是假手于人,恐怕皇上要问罪于奴才了。」 「原来如此。」木夕颜莞尔一笑,让出一条道来:「公公请。」 周福海颔首而笑,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劈在肩膀上,顿时朝后栽倒。 木夕颜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低声吩咐道:「把他给我看好了,等本官从死牢回来再放他走。」 「是,大人。」 死牢之中,左思鸢裹着被子,靠在墙角,眼光迷离看着天窗上投射进来的略微刺眼的日光。 虚弱的感觉侵袭而来,若不是存着一点获救的希望,只怕早已撑不下来了。 左思鸢眯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测算着时间,自从把药方给了牧青寒,已是第三天了,太子应该早就痊愈了才是。 就在此时,牢门外传来脚步声,左思鸢侧耳一听,柳眉轻颦。 木夕颜站在牢门外,给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开门。 左思鸢背对着她,迎着太阳像只慵懒的猫般眯了眯眼睛:「木姑娘。」 「你并未回头,为何知道是我?」木夕颜一惊。 左思鸢回头,虽是蓬头垢面,久未梳洗,却丝毫未曾影响她的美艳,不同于木夕颜眉眼之中的冷艳空寡,左思鸢像朵五月初绽的牡丹,美得娇艳欲滴,喧宾夺主。 她的眼神在木夕颜脸上停留了寥寥数秒,继而莞尔:「我认得青寒的脚步声,自然知道哪个不是他。」 闻言,木夕颜眼中神色一暗,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定了定神才开口:「宣皇上口谕,左思鸢蓄意毒杀皇子,其罪容诛,后日午时押入刑场问斩。」 左思鸢抬眸,一瞬不瞬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一般。 木夕颜抿了抿唇:「罪人左思鸢,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左思鸢不答,又盯了她半晌,直到木夕颜被看得心里发毛,就快恼羞成怒的时候,才嗓音轻快地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回去,让牧青野派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来宣旨,或者让他自己来。」 木夕颜瞪着她厉声喝道:「大胆!当今圣上的名讳,也是你个罪人能直呼其名的?」 左思鸢厌倦地抬眼看她:「不然你有手谕,拿出来看看也行。」 「笑话。」木夕颜虚张声势地笑了几声:「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怎会伪造圣旨,左思鸢,这旨意你若是不接,可是杀头的大罪。」 左思鸢站起身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逼问:「遵旨如何,抗旨又如何,难不成我有两颗脑袋,能让你们砍两次?」 木夕颜怒瞪着她,半晌冷笑:「管你接不接旨,明天晚上就会有人把死囚拉走,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 说罢,她转身,大步流星走出牢房。 待她走后,左思鸢靠在墙上,满脑子只剩下了明天晚上四个大字。 她当然不会相信木夕颜的鬼话,可她现在的的确确是京中禁卫军的副统领,若她真有那个胆子假传圣旨,只怕等这事传到牧青野耳朵里的时候,她的尸体早就被丢在乱葬岗,被野狼啃得骨头都不剩下了。 又或者,她没有假传圣旨,而是牧青野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她? 冷汗瞬间遍布她的掌心,几天以来,她一直处在生死未卜的恐慌之中,紧绷着的神经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掉了。 左思鸢闭着眼睛告诉自己,总得想法子让牧青寒在明晚之前来救她才行。 可是如何才能让他知道呢? 出了死牢,她便立刻撞上迎面而来的牧青寒。 「你为何在此?」牧青寒一见了她,便蹙紧眉头,满脸防备地看着她。 木夕颜定了定神,粲然一笑解释道:「我是来宣旨的,太子殿下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左姑娘并未曾毒杀皇子,已经被皇上下旨放出宫了。」 「出宫了?」牧青寒一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就放了。」木夕颜想了想道:「方才已经坐上马车离宫了,我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快出宫门了吧。」 第18章 「知道了。」 牧青寒迫不及待转身,朝门口方向跑去,只草草丢了句话给她。 待他走后,木夕颜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带着欢欣雀跃的背影,眼底的怨毒蔓延开来。 你不是一生一世非她不娶吗? 那我倒要看看,等你们真的天人永隔的时候,你没了这个女人到底还能不能活…… 入夜,牧青野坐在御书房内读书,忽然听得殿外一阵杂乱之声,时不时伴有叫喊,侧耳细听,那声音竟是来自牧青寒。 想了想,他将手中书册放下,把周福海叫来:「去看看殿外是怎么回事。」 他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只见牧青寒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来不及阻拦的周福海。 牧青野两道浓眉蹙起,怫然不悦道:「大晚上的,你在殿外嚷嚷什么呢?豆,豆,网。」 牧青寒立在殿下,若非周福海极力阻拦,只怕已经要走到牧青野案前去了:「皇兄答应过,太子身体痊愈后便把时七放出来的。」 牧青野揉揉眉心:「又是为了这个女人,牧青寒,你成日没有旁的事情了吗?」 牧青寒闻言冷笑:「皇兄答应过的事,都能出尔反尔,岂不比臣弟可笑?」 「放肆!」牧青野倏地抬眸,直勾勾盯着牧青寒:「你觉着你现在说的像是人话吗?」 牧青寒满眼不服气,却迁就着时七的性命还掌握在牧青野手中,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牧青野沉默半晌,语气浅淡:「朕已经把她放了,但她作为衡王妃的训练还没结束,被朕暂时安排在了宫中某处,你也别再问了。」 牧青寒心里咯噔一声,既然木夕颜是奉旨行事,何以她跟牧青野的说法会完全不一样? 他定了定神,漆黑眼底霎时如光闪过,亮了一亮,转而神色如常说道:「既然时七无事,臣弟告退。」 说罢,他行了礼,离开神武殿中。 回到衡王府,茶香已被严飞接出来,一见牧青寒进府,便立即跑至他面前:「王爷,我家小姐还没消息吗?」 牧青寒眉间神色一沉,继而缓缓摇摇头,给严飞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来一下。 进了书房,他将牧青野跟木夕颜所说的话告诉严飞。 严飞听罢,沉吟半晌:「王爷可是怀疑木统领假传圣旨?」 牧青寒默然颔首:「虽有如此揣测,但木夕颜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为了害时七赌上家族前程,未必太不值得了。」 「皇上既已答应放了左姑娘,临时反悔的可能性不大。」严飞思忖半晌道:「不论如何,现在左姑娘极有可能还在天牢里出不来,为以防万一,属下现在去将军府看着她。」 牧青寒点点头,继而嘱咐道:「多带几个人,我去趟天牢。」 夜色深沉,漆黑不见五指的天空之中乌云遮蔽,就连月色也暗淡了去。 左思鸢戴着沉重的枷锁,被侍卫带出天牢,抬头看向云后那一片模糊的月影,口中喃喃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啰嗦什么呢,还不快走!」侍卫无情督促道。 左思鸢瞥他一眼,在侍卫押送下被送到囚车上。 马车平稳行驶在平坦的甬道之上,车后的木质牢笼之中,左思鸢目光涣散坐在其间。 车子才刚驶出宫门,便戛然而止,左思鸢凝眸而视,只见几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不远处,为首的那人走近了,却是木夕颜。 对于她的到来,左思鸢并不惊讶,甚至有些麻木了,她眼神轻蔑地看着她:「这次你又有什么圣旨要传?」 左思鸢此刻身着破败的囚服,蓬乱的头发随意垂落,贴在脸颊两侧,脸色憔悴苍白到几近透明,而眉眼之中那一抹摄人心魄的高贵依然丝毫未减。 木夕颜不得不承认她嫉妒这张浑然天成的绝美容颜,她走到囚车前,摘下漆黑的面罩,笑的诡谲:「本官这次是来给左姑娘饯行的,来人,上酒。」 身后侍卫端上两杯酒来,左思鸢静静盯着木夕颜不怀好意的笑脸,唇角轻勾:「你现在连托辞都不说了吗?」 「是。」木夕颜唇角勾起,清冷的面目在昏暗的月光下平添诡异:「只有你死了,青寒才能对情爱彻底死心,到时候他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说罢,她颇为自嘲般嗤笑一声:「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不妨直接告诉了你,让你死个明白。」 她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朝左思鸢亮一亮杯底:「这酒你喝不喝都没关系,反正夜晚还长着,酒也有不少。」 「吱呀」一声,木囚笼的门被打开,两个侍卫钻进木笼,其中一个将她的身子按住,另一个把她的嘴掰开。 木夕颜端着一杯毒酒,渐渐欺身向她凑近,眼中迸发出怨毒神色。 第1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左思鸢努力朝后闪躲着,却奈何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杯带着剧毒的酒离自己越来越近…… 难道就这样憋屈地结束在这异世里的一生了吗? 巨大的绝望,压至左思鸢心头,就像是暴风骤雨之前的滚滚铅云一般。 铮—— 电光火石之间,空中横飞来一只暗器,木夕颜的酒杯就这么碎在手里。 「谁?!」 她回头看去,厉声质问。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当她看清楚那来人之时,最后一点幻想也就此破灭。 牧青寒利落地翻身下马,拔出腰间长刀,三招两式把扑上来的两个禁卫军砍倒之后,横着刀刃指向余下的几人。 木夕颜呆呆看着他,表情由惊愕瞬间转变为癫狂,她猛地拔出身侧侍卫腰间的刀,就朝左思鸢刺去—— 刀剑之声铮然,几招之后,牧青寒的剑锋落在了木夕颜喉间。 「青寒。」木夕颜赤红着眼眶,声音破碎地轻唤。 牧青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救过我一命,我不会杀你,可你若是敢伤时七,不管你是何人,我都格杀勿论。」 闻言,木夕颜凄然一笑,笑声愈来愈大,逐渐尖锐癫狂起来,直到满面泪光:「青寒,我为了你连死罪都敢犯下,难道还会怕死不成?今日你若想带她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牧青寒心头微动,深吸一口气,索性把横在她脖颈之上的剑刃收了回来,瞥眸向一边道:「木夕颜,趁你还没酿下大错之前,收手离开,我可以不再追究。」 木夕颜朝后一个踉跄,忽然眼中凶光绽放,拔出雪亮的匕首,径直朝左思鸢刺了过去—— 「咣当」一声,牧青寒利落抬脚,踢落木夕颜手中匕首,紧接着一个手刀,劈在她脖颈后面。 「青寒……」 木夕颜眼中神情变得迷茫,过了几秒后,彻底晕倒在地。 牧青寒收了手,冷眼瞪视着其余的禁卫军:「木统领假传圣旨,擅自将左姑娘带出宫,已是触犯数则宫规戒律,你们几个非但不劝阻,还跟着一起当共犯,莫非是有心谋反?」 几个禁卫军对视一眼,都跪下来冲着牧青寒磕头,口中连连求饶道:「衡王殿下恕罪!」 牧青寒深目之中神情微敛,正色道:「还不赶紧回宫禀报皇上,本王在这里看着木夕颜。」 待禁卫们都消失之后,牧青寒神情凝重地转身,拔出刀砍断木囚笼之上的锁链。 左思鸢已是半昏迷状态,闭着眼靠在牢笼上,只有出的气不见进的气。 看着心爱之人为了自己,沦落成如此憔悴模样,牧青寒心上宛如受到一记重锤那般,狠狠地疼着。 「时七……」他伸手,把左思鸢从囚笼里抱了出来。 左思鸢白腻的额头上布满冷汗,神智混沌不清,却仍然在嗅出牧青寒的气味之后,把身子朝他靠近,口中呢喃:「青寒。」 牧青寒把左思鸢抱紧,低头看着她那不断颤抖着的纤长睫羽:「对不起,时七,我现在才来救你。」 左思鸢却已意识模糊,听到他的话,却只能抖动两下睫毛作为回应。 这时,严飞走至牧青寒身边,低声道:「殿下,现下恐怕是已经惊动了禁卫军,还是早走为妙。」 牧青寒想了想,略一颔首,把左思鸢打横抱起,放进严飞赶来的马车内,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时七,你愿意跟我走吗?」 左思鸢睡意昏沉,朦朦胧胧听到一声问句,闭着眼睛,紧咬牙关点点头。 牧青寒脸上泛起笑意,颇为爱怜地用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将左思鸢安置妥当后,牧青寒坐在马车前,抓紧缰绳。 严飞眼神微动,上前一步:「王爷,请让属下同去。」 「不可。」牧青寒眼神坚定地摇头:「我离京之后,衡王府内外就要靠你操持了。」 严飞仍是不放心,蹙着眉头,牧青寒淡淡莞尔,开解道:「你无需担心,我跟时七不过是出去躲一阵子,多则三五月,少则两个月就会回来。」 说罢,他抓紧缰绳,一声「驾」之后,马车宛若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夜雨淅淅沥沥,纷纷打在严飞身上,而他始终目光坚毅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王爷,保重。」 待严飞也走远后,自宫门上轻盈跳下几个黑衣人。 「那两人走了,还要不要追?」其中一个问为首黑衣人道。 黑衣人沉吟半晌,摆摆手:「头儿吩咐过,咱们只需要保证左姑娘无虞即可,万万不可暴露于人前,还是先回去复命吧。」 第20章 话音才落,几个黑影立时登上了一侧房檐,如同暗影般消失在夜空之中。 牧青寒驾着马车,经过鸢月楼前,默默地停了下来。 楼外帘旌招摇,鎏金招牌在灯笼的映衬下莹然有光,可见左思鸢走后,鸢月楼的伙计们没少费心替她打点。 牧青寒抬头看着楼上漆黑一片的窗户。 时七入狱之时,想必也十分牵挂这里吧。 牧青寒心头微动,回头冲马车里轻道一句:「时七,我帮你看了,鸢月楼一切都好,伙计们都在等着你,不要担心。」 说罢,他扬鞭驾马而去,不再回头。 淅淅沥沥的官道上,徒留一辆马车身披月色,渐行渐远。 天色将明,严飞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衡王府中。 一入府门,便看见茶香穿着身淡绿色的软缎裙子坐在门廊下打着盹。 又是绿色?严飞心神一动,看来这女子对绿色的喜爱倒非同一般。 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搅她清梦为好。 严飞走到她身边坐下,仿佛有着某种感应般,茶香梦呓着靠到他的肩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靠着。 严飞心里好笑,目光落在她朝向他的那半边脸上,平素灵动的圆眼睛此刻安安静静地闭上,白腻脸颊上投射出纤长睫毛的淡淡倒影。 如此保持了半个时辰,茶香睫毛终于动了动,旋即,立刻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严飞肩头。 她飞速弹了开去,花容失色地捂着嘴巴,一双溜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她。 「放心吧,你没流口水。」严飞狡黠一笑。 过于明显的调笑,茶香却并未回应,她回过神来,便朝门口看了看,眉眼之中一片失落:「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严飞闻言,才想起茶香对于自己跟牧青寒之间的计划尚不知情,他干咳两声:「回不来了。」 「什么?」茶香顿时愣在原地,转眼间,泪水盈盈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严飞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起身安慰:「茶香姑娘你别哭,她不是回不来了,是一时间回不来了。」 然则解释已经迟了,滚滚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茶香的脸颊扑簌簌落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飞觑了觑四下无人,伏在茶香耳畔低声解释一阵。 茶香听罢,急得一把拽住严飞的胸口:「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跟去?这一路上如此辛苦,身边哪能连个陪侍的人都没有!」 她一着急,音调便拔得高了些,严飞剑眉微蹙,等她发泄完了心里所有情绪,才耐着性子解释道:「王爷跟小姐此去是躲避追兵的,不用说你了,就连我都不能跟着。」 顿了顿,见茶香仍是一片忧心之色,恨不能下一瞬便生出双翼来跟在左思鸢身后,严飞又道:「茶香,你且安心,有王爷在你们小姐身边,她是绝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的。」 茶香回过神来,冷冷地斜睨他一眼,起身边往门口走便道:「我家小姐会沦落到此地步,还不全托衡王殿下的福,早知道当初就不撺掇着小姐跟他好了。」 严飞闻言将眉一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严肃道:「茶香姑娘,此话可不能乱讲,事情变成现在这般,绝非我家王爷一人所能控制的,况且现在他不也是亡命天涯?」 如此两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引来不少府兵侧目。 吵了许久,茶香一张圆脸通红,忿忿瞪着严飞指责:「总之我们店开得好好的,你们家王爷先来招惹我家小姐就是不对!」 严飞瞪圆眼睛,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僵持了片刻,两人竟同时笑出声来。 「我俩现在在做什么,活像是两个小孩子一样。」严飞笑着总结。 茶香还未开口,脸颊泛起奇异的红云,她把头一低,身子一错朝门外而去:「不与你争辩了,我还得先回去,把小姐的事告诉大家。」 「等等。」 严飞将她叫住,走到她身前,神情不自然地微微垂下了头:「那个,还是我送你去吧。」 「不用。」茶香摇头:「两边儿隔着又不远,我经常来来回回的。」 「我是害怕你到时候解释不清楚。」严飞打断她的话,莫名地一阵羞赧,他撇开脸去:「我去牵马,你在这里等我。」 茶香闻言,心里泛起丝丝甜蜜,便乖巧地点点头:「好。」 神武殿中,牧青野铁青着面目坐于皇位之上,藏在旒珠之后的面目阴翳,双眼紧锁着庭下跪着的木夕颜:「到底怎么回事?」 木夕颜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表情麻木地回答:「事到如今,都是夕颜一人之过,夕颜无话可说,只求皇上革去夕颜官职,发配边疆。」 第21章 牧青野剑眉一蹙:「这次的事你办的真是糊涂!若你能心宽一点,放过左思鸢一次,或许朕还能帮你,可现在你把他两人逼走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木夕颜沉默良久,旋即自嘲轻笑:「不会的,自从回京中之后,青寒对我已经厌弃如敝履,不论有没有左思鸢,他都不会接纳我了。」 牧青野瞥她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肃容而道:「罪臣木夕颜,假传皇上口谕,论罪当斩。」 顿了顿,他又道:「念其为大穆立过战功,贬为使节,发配边疆,非传召不得入京。」 木夕颜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僵硬地起身,又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罪臣领旨谢恩。」 「去吧。」 牧青野神情疲惫地挥了挥手,待木夕颜下去后,他将周福海叫至身前:「去吩咐禁卫军,立刻封闭所有城门,在周遭村落挨家排查,找到两人即刻绑回来。」 「是。」 顿了顿,牧青野又道:「都一个晚上了,他们若是不要命地赶路,除了京城也未可知,命人快马加鞭通知各个州府,一定要密切留意两人行程。」 「奴才遵旨。」 周福海说罢,便立即转身离开大殿。 吩咐完这一切后,牧青野端坐在皇位之上,星眸微微眯起,心底反复盘桓着木夕颜方才所言。 「即使没有左思鸢,他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牧青野默念着,忽然冷笑起来,起身拂袖将桌上东西一并扫落在地。 左思鸢醒来之后,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之中。 被木夕颜劫持了?这是她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转瞬,她便否决了这个想法,木夕颜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抓到了只会立刻杀掉。 那便是被人救了,左思鸢长长松了口气,不论救她的人是谁,是好是坏,她都无心去细想了,只知道她是暂时活了下来。 活着真好,左思鸢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久经折磨的身体确实还有些虚,好在好好休息了一夜,才恢复了元气。 掀开车帘,只见个布衣小伙子在赶车,她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哥,你这是送我去哪呀?」 那人身子僵了一僵,却并无回话,左思鸢疑惑起来,探身去看那人的脸,却在看到那熟悉侧颜的一刻彻底僵住。 「青寒?」她看了看牧青寒,又看看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牧青寒嘴角带着笑意,斜睨她一眼:「我们现在在私奔啊。」 「私奔?」左思鸢有些听傻了,只知道重复他说的话。 牧青寒一面赶车一面道:「昨天夜里的记忆,你还记得多少?」 左思鸢努力回想,却被一阵头痛终止了回忆,她抬手抚着发出剧痛的太阳穴,如实回答:「我不记得了。」 牧青寒点点头:「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从现在开始,我牧青寒已经一文不名了。」 左思鸢沉默下来,静静看着他。 察觉到身边之人久无动静,牧青寒微微侧过眼眸,看着她,半开玩笑地问道:「我现在彻底成了穷光蛋了,时七,你可还愿意跟我?」 左思鸢闻言,依旧沉默着,仿佛被人点住了穴道,直愣愣地看着她。 牧青寒看着她,眼神从戏谑一点点变得认真,最后变得有些失落。 「你是不是……」 左思鸢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埋首于他颈窝之中,尽情攫取着专属于他的熟悉的木香气息。 「青寒,我早就想这样了。」左思鸢欢欣的语调之中甚至带着哽咽:「若是全天下都反对我们在一起,那就找一个地方,只有你跟我,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牧青寒听罢,心弦震动,一种同时混杂着开心和狂喜的情愫自他胸内升腾而上,涌至喉间,不知说什么才能消解。 良久,他定了定神,颇为怜惜地朝左思鸢看去:「你身体虚弱得很,别跟着我在外头吹风了,快进去。」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嘱咐:「记得把平民衣裳换好,之后好好睡一觉,这一路上不定会有朝廷派来的追兵,要打起精神才行。」 左思鸢点了点头,把手放到牧青寒肩头,语气中隐隐撒娇:「那我就不能陪你赶车了。」 说罢,她俯下身,在牧青寒左脸印下一吻。 温暖而柔软的印记,就像是一道烙印,让他左边脸颊开始隐隐发烫。 牧青寒只觉呼吸都带了紊乱,左思鸢却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丫头般粲然一笑,退回到马车之中。 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两人隐隐看见前方有座城池,牧青寒回头朝帘子里道:「时七,再过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第22章 左思鸢掀开帘子,忧心忡忡看了他半晌,问道:「咱们现在可在逃难呢,进了城里,若是被抓起来怎么办?」 牧青寒眉间神色一沉,思忖后才说:「我们离京还不到一天,消息传得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况且,哪能因为怕追兵,就不吃不喝不睡觉的?」 听他沉声分析着现状,左思鸢这才发觉,比起初次见时,牧青寒已是成熟不少了。 她不觉心尖一动,嘴角向上扬起,点点头说道:「好,现在我跟着你,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寒郎。」 因是性格所致,她甚少如此亲密唤他,牧青寒闻言,心里受到的震撼不言而喻,他身子一颤:「时七,你刚才唤我什么?可否再还唤我一次?」 左思鸢笑意变得狡黠:「我叫你傻瓜!」 牧青寒斜睨她一眼,不服气道:「等我把你娶了,你少不了唤我一声寒郎。」 左思鸢闻言,心里不觉甜丝丝的,嘴上却执拗着道:「你现在两手空空的,如何娶我?」 牧青寒想了想道:「倒也是,我自幼便是皇子,长大就是王爷,却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能做什么别的事情。」 左思鸢静静地看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牧青寒思索良久,神情都变得有些空茫了,他沮丧地摇摇头。 左思鸢唇瓣一抿,又问:「那我问你,现在大穆的年轻人想要闯出一番事业,一般都干什么呢?」 「现在大穆的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一则从商,二则入仕,我入仕是不可能了,只能学着做生意了。」 「唔……」左思鸢沉吟一下,乌溜溜的眼瞳一转,莞尔一笑,挽起裙摆在牧青寒身边坐下:「做生意嘛我在行,咱们不如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我还开个小饭铺。」 「那怎么行?」牧青寒斜了她一眼,赌气似的道:「你什么活儿都不用干,我能养得起你。」 左思鸢心头热流涌过,她抬眸看着灿烂阳光下牧青寒棱角分明的侧颜,一双月牙眼笑得弯了起来:「行,那我就在家里帮你做饭。」 幻想着两人之后面对的生活,牧青寒忍不住嘴角轻扬。 左思鸢定睛看了他半晌,突然说道:「青寒你别动。」 牧青寒不明就里,转瞬间,一块散发着幽香的洁净手帕就贴在他的额角。 「你一路上赶车这么辛苦,都被晒出汗了。」 牧青寒瞥眸看着她,不施粉黛的白皙脸庞在日光之下更添明丽,漆黑双瞳如同上好的墨玉,他甚至都能瞧见自己的倒影。 「为了你,就算辛苦也没什么。」他淡淡说道。 左思鸢没说什么,却伸出胳膊挎着他,歪头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青寒。」她闭着眼睛说:「你赶车都赶了一日了,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呀?」 「有一点吧。」牧青寒想了想说。 左思鸢莞尔一笑,自他肩上抬起头来,笑眼盈盈看着他:「那我唱歌给你听吧。」 「好。」 「唱什么呢?」左思鸢坐起身来,朝远处的树林和田地远眺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左思鸢挎着牧青寒的胳膊唱得兴起,却察觉到他双肩一阵颤抖,不觉奇怪地朝他看去,只见牧青寒嘴角一抽一抽,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你……是觉得我唱歌不好听么?」左思鸢有些失落。 牧青寒忙收了笑意,摆出副正经严肃的表情解释道:「那倒不是,是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听过这般乐曲。」 左思鸢这才收回视线,在心中暗道:这歌跟你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你怎么可能听过。 见她沉默,牧青寒唯恐自己惹得她不高兴了,干咳两声又道:「时七,你……怎么不唱了?」 左思鸢垂下眼眸,片刻后抬眼,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问:「青寒,你当初为什么会看上我啊?」 牧青寒呼吸一窒,神情亦变得不自然起来:「干嘛突然问这个?」 「想知道。」左思鸢淡淡一笑。 「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牧青寒想了许久,憋出一句话来。 左思鸢闻言,笑意逐渐消失,这幅皮囊并非是她自己,那牧青寒爱上的,到底是这具身体,还是她这个人? 「还有呢?」 「还有?」牧青寒歪头,又说一句:「还有你烧的菜很好吃。」 他话音才落,身旁左思鸢面色微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那你怎么不去喜欢宫里的厨子啊!」 牧青寒揉揉被掐的那块肉,似乎很是费解左思鸢时晴时雨的脸色:「宫外的姑娘长得好看,宫里的厨子又不是女的,长得又好看,烧菜又好的人,除了时七你不就没别人了吗?」 第23章 左思鸢被他傻乎乎的模样逗得想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神情突然有些暗淡:「若是你有一日发现,我有瞒着你不说的秘密,你会如何?」 牧青寒蹙眉:「这是何意?」 左思鸢想了想,尽量暗示:「比如我跟你不是一个地方的?」 「时七是说家乡吗?」牧青寒垂眸思忖片刻,仍然觉得有些费解:「你不是后来才跟李端迁入京城的吗?你我的家乡本来就不是一个地方的。」 左思鸢喟然长叹,不再回答,的确,要准确地对牧青寒讲清楚自己的来历太难,保不齐还会被当成在发白日梦呢。 「算了。」她有些丧气,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何无缘无故想起这茬。 她说罢,两人彼此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隔了一会儿,牧青寒突然开口:「若你实在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诉我,那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强求你的,只是若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左思鸢抬头看他,牧青寒直视着前面的路,深邃眼眸之中带着坚定,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日落时分,总算到了白日看到的那座城里。 「栾城?」左思鸢抬目看着城门楼上的金字,跟着念道。 牧青寒想了想:「栾城依山傍水,东边临着栾河,故此得名,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夜,明儿翻过山朝东走,皇兄……」 话说一半,他意识到什么,匆忙改口:「朝廷的追兵就很难找上我们了。」 虽然被他掩饰得很好,但左思鸢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毕竟离开皇宫对他而言,便是抛弃了家庭和事业,想必也很难受吧。 栾城不大,城里居民大多以捕鱼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牧青寒驾着马车,找到城里唯一一家像样一些的客栈,便扶着左思鸢下马车。 见有客人,小二立时迎出门来:「二位客官,可是来住店的?」 牧青寒点点头,将手中缰绳递给小二:「帮我们把马拴好,喂些草料跟水。」 「得嘞!」 牧青寒拉着左思鸢走进客栈,虽说是客栈,一楼却是餐馆的陈设。 「青寒,我还真的有些饿了。」左思鸢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胃。 「那我们就先吃些东西再上楼吧。」牧青寒瞥眸看她,目光之中满是宠溺。 两人找了张桌子,在桌前坐下,这时,小二从门口跑进来,至两人面前热情招呼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牧青寒浓眉一蹙,立时机警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瞥见客官面色不像是善茬,小二乖觉地闭上嘴巴:「小的没旁的意思,只是我们悦来客栈是栾城最大的客栈,十里八乡的过路人大多歇脚在此地。」 牧青寒面若冰霜:「若没旁的意思,就少打听吧。」 小二本想着套套近乎,没成想却碰了一鼻子灰,顿时也没了拉家常的心情。 左思鸢干咳几声急忙圆场:「小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这相公就是这般脾气。」 她转脸看了看身后墙上的菜牌,问道:「你们店里,就只能做这些菜么?」 小二朝后看了一眼:「菜谱是只有这些了,夫人若有别的想吃的,可以吩咐小的去问厨房的大师傅。」 左思鸢笑着摆手:「不必麻烦了。」 说罢,她眼神在菜牌上溜了一圈儿,说道:「既然栾城以河鲜为主,那我要一份鲈鱼莼菜汤,酒醉河蟹,香辣螺蛳,再来个白灼凤尾虾,再来一壶酒,把你们这里最特别的酒拿来。」 「马上就来。」小二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小二走后,左思鸢抬眸瞪向牧青寒:「一个店小二罢了,你有必要这么凶吗?」 牧青寒瞥了眼小二消失的方向:「问东问西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左思鸢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拿过餐具摆在他面前:「定是你太紧张了,所以才会看谁都不怀好意。」 「就算不是朝廷的眼线,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牧青寒剑眉一蹙,说出的话顿时带了几丝酸意:「我还在旁边呢,他就对你那样殷勤。」 左思鸢噗嗤一笑:「我听你这话怎么有点酸啊?」 不消多时,店小二端了几盘菜放在两人面前:「这是二位要的菜,还有栾城最有名的河东酒,请两位客官慢用。」 左思鸢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两道柳眉微微蹙起,嚼了几下之后,她眉头一蹙,把鱼肉吐到碗里。 牧青寒神经紧张起来:「不舒服吗?」 左思鸢摇摇头,看着面前的莼菜鲈鱼汤:「好好的鱼汤,怎么有股土腥味呢?」 牧青寒也盛了些汤,喝了一口后,也跟着蹙眉:「好像是有股怪味儿。」 第24章 左思鸢想着出门在外,有饭吃就不错了,便摆了摆手:「无妨,咱们吃别的吧。」 她夹了只白灼河虾,吃了一口,眉头蹙得更紧了。 牧青寒放下筷子,朝店小二勾了勾手:「你,过来。」 店小二不明就里地走过来:「二位客官有何吩咐?」 牧青寒指了指桌上的菜:「你们就是用这种饭菜开店做生意的?」 「这……」店小二看了看桌上的菜,挠挠头:「这饭菜是不合口味吗?」 左思鸢看了小二一眼,淡淡道:「这鱼虾蟹,想必都是用死物所做的吧?」 小二闻言,急忙摆手解释:「怎么可能呢?栾城本就依山傍水,鱼和螃蟹比蔬菜都便宜,何必要用死物来做呢?」 「可是你端上来的菜里,都有股土腥气。」左思鸢一抬眉毛:「而现宰的河鲜都是没有土腥气的,你们不但用死物做菜,就连给食物去腥的步骤都省了。」 店小二脸上笑容僵住,心道这次怕是碰见行家了,不由得心虚起来,强撑着狡辩:「这位夫人,栾城之中没有比我家更大的酒楼了,您若还不满意,小的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让您称心如意了。」 左思鸢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无论是不是最大的酒楼,你们这般都是欺瞒顾客,浪费食物的做法啊。」 店小二神情一变,上下打量了左思鸢几眼:「我看您这穿戴气派,也不像是来吃霸王餐的呀。」 「说什么呢?」牧青寒把眼一瞪,声线立时拔高几分:「跟你说也没用,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店小二见他生起气来,在强大气场的压迫下,他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着先走为妙,便抽身而离。 不多时,一个穿着锦衣,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过来:「听伙计说,有人要吃白食?」 牧青寒斜睨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在他眼跟前晃了晃。 老板看见这明晃晃的银子,少说也有十两,顿时两眼「噌」地放出光来,刚想伸手去接,牧青寒蓦地把手一松。 刹那间银光一闪,还没等店老板看清楚,那块银子便又稳稳当当地落于牧青寒手中。 「敢问店家如何称呼?」牧青寒问道。 店老板把目光从银两上面收了回来,对待他二人的态度也骤然一变:「小人姓贾。」 牧青寒挑眉看向他:「贾老板,银子倒是有,不过需要你承认一件事情。」 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在栾城实属少见,贾老板立时满脸堆笑,生怕怠慢了这两位财主:「客官您请说。」 牧青寒一勾唇角,指着桌上饭菜:「我要你承认这菜的确是死物所做,不仅要对我们承认,还需得跑到大堂中间,让客人们都听真切一些。」 「这……」贾老板脸色一变:「这可是自砸招牌的事情,小人万万做不得呀,况且小店一贯都是诚信经营,可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是么?」牧青寒冷笑着反问一句,他朝左思鸢努了努嘴:「我娘子厨艺可是一顶一的好,她说你们的菜有毛病,那就一定是有毛病!」 左思鸢尴尬轻咳两声,拉住牧青寒的袖子:「相公,低调一些。」 贾老板看了看她,嘲讽一笑:「就一个黄毛丫头,就敢自称大厨?真是牛皮都要让你们吹破了,我说你两人又不是皇亲国戚,哪来的这么挑剔的舌头?」 牧青寒心中顿时窜起怒火,他站起身来,揪住贾老板胸前衣裳,威胁道:「你说什么?」 眼看这两人之间的口角就要变成拳脚,左思鸢阻拦不及,索性站起身来:「不如这样如何,我现在去后厨把你上的这几道菜做一遍,让食客品评,若是没有土腥味,你就要给我们磕头认罪。」 说完,她拉了拉牧青寒的衣袖,给他递了个眼色:「青寒。」 牧青寒冷冷瞥了贾老板一眼,这才不服气地收了手。 贾老板神色夸张地一笑:「黄口小儿,是当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我倒要问问,如果你输了呢?」 左思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他道:「我俩跟你磕头认罪。」 贾老板挑眉:「不光如此,你这十两银子也要给我做赔礼。」 「可以。」牧青寒嘴角一扬。 左思鸢把牧青寒拉到后厨里,牧青寒甚少进厨房,不由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 左思鸢打开锅盖看了看,随后舀起水缸里的水将锅装满,盖上锅盖烧起水来。 「娘子,你怎么烧起水了?」牧青寒凑了过来,却结结实实吃了左思鸢一记肘击。 「现在周围又没人,你干嘛还叫我娘子?」左思鸢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 牧青寒揉揉被撞痛的胃,委屈地睨她一眼:「我叫顺口了嘛,时七,你烧水干嘛?」 第25章 左思鸢弯下身子,从水缸里捉出一条鱼来,放到案板上敲晕,这才解释道:「这里的锅子常年用来做没经过处理的死鱼,早就染上土腥味了,用开水可以去掉腥味。」 「娘子真厉害。」牧青寒坐到她对面,双手支颐,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她。 左思鸢抬眸,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牧青寒立马闭紧嘴巴,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时七,你一个人会不会太辛苦了,我来帮你吧。」 「你别动。」左思鸢急忙阻止:「做饭这种小事我来就可以了。」 「那你干嘛让我跟你进厨房?」 左思鸢拿了一大块姜,一面低头削皮一面说:「你行事容易冲动,我怕留你在外面,到时候一言不合又跟店老板打起来。」 「哦。」牧青寒有点落寞:「时七可是嫌弃我了?」 左思鸢摇头:「这并非缺点,只不过之前你行事冲动,还有王爷的身份作为后路,现在你我变成了平民,解决方法就得变一变了。」 在牧青寒若有所思的时候,左思鸢已经手脚利落地把鱼放了血,下进油锅里,随着呲啦一声油响,香味顿时四散开来。 「好香啊!」牧青寒深吸了两口气:「时七,我真的好久都没闻到过你做的菜你了。」 左思鸢笑着看他一眼:「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此时的悦来客栈,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都抻直了脖子朝里看。 几个穿着锦衣的人经过客栈前,见门口满满当当挤着人,便揪住一个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嗨,你不知道?有人跟悦来客栈的厨子叫板了,要比谁做的菜好吃,我们在这儿等着试吃呢。」 那人闻言,神情一变,转头朝同伴看去。 同伴表情严肃地缓缓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打草惊蛇。 不多时,从客栈里传来伙计的声音:「上菜喽——」 大堂当中的长条桌上,摆着两桌一模一样的菜。 店小二站在当中,清了清嗓子道:「比拼现在开始,客人依次尝菜之后,觉着哪边儿的菜好,便把筷子扔到哪边儿的桶里。」 左思鸢跟牧青寒站在左侧,贾老板站在右边。 第一位食客品评完毕,把筷子扔到左思鸢面前的筷子筒里:「还是这位姑娘做得香!」 紧接着一连几人,都把票投给了她,不多时候,她面前的筷子筒已经满了,桌上的菜也大都见了底,胜负分明。 「你们……」 贾老板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跟前空空如也的筷子桶,心痛地看着原本自家店里的熟客纷纷反水。 「贾老板,不是您家厨子不好,是我们吃了这位姑娘的菜,这才吃出好赖来。」 贾老板闻言,不服气地瞪起眼睛来:「哼,不过几道家常菜罢了,还能让这小丫头做出花儿来?」 他不信邪地拿了筷子,坐在左思鸢面前,吃了几口,顿时神情骤变。 见这贾老板不过是吃了几口菜,这脸色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牧青寒心下偷笑:「怎么样啊贾老板,是不是没有腥味?」 贾老板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把每个盘子里的菜都吃光后,连嘴都顾不上抹,抬头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个 贾老板尝过左思鸢的菜后,便满脸像是写着「我输了」三个大字一般,总是再不服气,也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左思鸢莞尔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鲈鱼是河鱼,味道鲜美,却有些土腥气,所以只需要在收拾鱼的时候把鱼肚里面的筋膜去掉即可,河虾不仅要把虾线取出,还要再在浓盐水洗过一遍才能彻底去掉腥气。」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至于这螃蟹,从水里捞出之后要刷洗一遍,而后泡浓盐水杀腥,之后也得再刷一遍,这腥味才能彻底去除。」 左思鸢说罢,周遭围观的百姓都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时,牧青寒看了眼贾老板,扬眉笑道:「怎么样?这下心服口服了吧?」 贾老板的脸都憋红了,他沉默良久,像是下了无比大的决心一般,走到众人面前,俯身作揖:「小店先前确实用了前一日没卖掉的河鲜,今日被这位公子跟姑娘指出来,贾某心服口服,无可辩驳,也请二位相信,小店日后定不会再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左思鸢跟牧青寒相视而笑,就在此时,牧青寒的余光里掠过几张熟悉的脸。 他止了笑意,朝门口望去,只见几个禁卫军堵在门口,正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两人。 「糟了。」 牧青寒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一面把左思鸢的手腕攥在手里,把她护到身后。 左思鸢察觉到他手心沁出的冷汗,抬头去看时,冷汗已经爬满他的额角。 第26章 她不由紧张起来,朝牧青寒方才看去的方向匆匆一瞥,果然看见几个人神情与看热闹的百姓们不同。 贾老板观这两人神色有异,不由出声轻唤:「这位公子?」 牧青寒看他一眼,神色如常道:「在下突然想起跟娘子还有些事要去办,先行告辞了。」 说罢,他拉着左思鸢朝门口走,经过那几人时,蓦然抬眸跟他对视一眼,旋即拳如疾风,打在那人面门上,拖着左思鸢朝前狂奔而去。 那一拳力道不轻,挨了一拳的禁卫军半边眼眶乌青,淤血点点渗透出来。 来不及呼痛,他一声令下:「追!」 几人飞身朝两人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徒留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左思鸢跟着牧青寒,在狭窄的小巷里左拐右拐地跑了许久,直到她觉得体内生疼,肺都要爆炸了,才拉着牧青寒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青寒,我,跑不动了。」 牧青寒听她声音嘶哑得吓人,显然是跑了这么久,已到了她的极限,左右看了看,把她拉到巷弄的一处拐角,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不要出声。」 两人贴在墙壁上,细心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等了许久,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且那脚步声,还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牧青寒静静听着,在心里暗自算着他们过来的时间,攥着左思鸢的手不觉更用力了些。 察觉到他越来越紧张,左思鸢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以前在跆拳道课上所学的招式,虽说不能跟牧青寒的武功相比,抵挡个一招半式还是绰绰有余的。 牧青寒忽然转头,看着她轻声道:「时七,发带。」 「什么?」左思鸢眼中闪过疑问,旋即明白过来牧青寒的意思。 她抬手,轻轻解下头上的发带,交到他手里。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看来禁卫军已是离他们不远了。 左思鸢忍不住心跳加速,在静谧的窄巷中,更是被扩大了声音,如擂鼓一般。 就在那几个禁卫军快要找到他们藏身的巷弄之时,牧青寒的身形如电,先一步冲了出去。 为首的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短刀便被牧青寒夺去,再紧接着,他胸口一凉,软甲也被割开了。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亮出武器,飞扑上来,牧青寒似是早有防备一般,蹲下身子使出一招扫堂腿,将那几个人扫倒。 为首那人被夺了刀,赤手空拳,便转换了方向,朝左思鸢攻来。 左思鸢心里倒数三下,猛地抬腿一踢,正中那人下颌骨。 「哎哟」一声,他已是被踢翻在地,痛得爬不起身来。 牧青寒惊讶写在眼底,忍不住称赞一声:「好腿法!」 余下几人见首领如此狼狈地栽在个女子手里,都跳起来,一起朝牧青寒围攻过去。 牧青寒亮出手中的发带,身姿游弋在几人中间,宛若蛟龙一般,过不多时,其余几人被一根发带绑在一起跌倒在地,一时爬不起身来。 为首那人见落了下风,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烟花,放到空中引燃。 牧青寒看那烟花在夜空里绽开,心内不由一紧,抓住左思鸢的胳膊:「时七,抓紧我。」 左思鸢急忙挎住他的臂弯,只觉身子一轻,下一瞬,便发现自己降落在房檐上了。 过了一会儿,等其余的禁卫军匆忙赶到时,狭窄的巷弄里只剩下满地残兵败将,哪里还有他们二人的身影。 京中,丞相府内。 天色将白,傅慕竹晨起之后,才一推开房门,便见屋前跪了几个黑衣人。 「参见尊上!」 傅慕竹一愣,忙举目朝四下里看了一眼,回身进了屋。 几个黑衣人无声起身,跟在傅慕竹身后,也回到屋中。 傅慕竹在椅子上坐下,冷冷看着那几人:「谁让你们来的?」 「尊上,属下等是来复命的。」为首那人说道:「那夜左思鸢那姑娘被衡王救走了。」 傅慕竹点点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现在在何方?」 「二人现下已到了栾城。」为首那人不过只是跟傅慕竹说了几句话,冷汗便顺着脸涔涔向下淌:「属下等怕打草惊蛇,便只是命人跟着,未敢有所行动。」 栾城?傅慕竹眉间神色一沉,看来,时七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着牧青寒天涯海角了。 想到这里,他苍白手指握紧成拳,狭长的丹凤眼轻抬,朝那几人只是寥寥一瞥,空气中便顿时被森冷杀意填满。 「未敢有所行动?」他站到那人面前,垂目看他,语气不起波澜,却寒冷彻骨:「那我养着你们这帮人干什么?」 第27章 属下听了,吓得连连叩头:「属下知罪,请尊上高抬贵手!」 傅慕竹抬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道:「三日之内,把左思鸢给我带回来,记得,只要左思鸢。」 「尊上。」属下小心翼翼地反驳:「衡王殿下必不会让左思鸢独自回来的。」 「该怎么做,难道要我教你?」傅慕竹剑眉一蹙,厌恶地瞥他一眼:「还有,以后不要出现在丞相府,三日之后我会找你。」 说罢,他推门而出。 天色刚刚拂晓,左思鸢被一阵炫目的阳光刺醒,疲累地掀开眼皮,才发现自己因为劳累过度,竟在栖身的屋顶上睡着了。 好险没有掉下去。她坐起身来,看着地面,屋顶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五米高,若是从这儿掉下去,只怕会摔到重伤。 「青寒。」她一面看着地面,一面随口唤道,却迟迟听不到回应。 左思鸢急忙转过头,发现空空的屋顶之上,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没有。 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慌张感占据了她内心,左思鸢不敢肆意妄动,也不敢出声喊,只是呆呆坐在原地,祈祷牧青寒只是去了旁的地方,过会儿就会回来。 她孤零零坐在房顶,一丁点风声都会引得她警觉半天。 左思鸢一面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牧青寒,一面又急切地希望他赶紧回到身边。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 左思鸢回头,看见牧青寒,顿时眼眶红了一圈儿:「你去哪儿了!」 牧青寒见她双眼噙泪的模样,一时头脑发懵,竟忘了说话,良久,他扬了扬手中一个纸包:「我去给你买吃的了,昨天晚上晚饭没吃好,又跑了那么久。」 「我才不吃。」左思鸢赌气。 牧青寒低头看了看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为什么啊?我等了好久才买到的。」 左思鸢怒道:「你知不知道,我醒过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有多害怕?」 「我知道啊。」牧青寒点点头:「所以我都没敢往远了跑,而且我一直都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左思鸢心头一酸,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情绪失控,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以后不管去哪儿,咱们都得待在一起,你知道么?」 察觉到怀中的左思鸢肩头轻颤,牧青寒迟疑半晌,抬手放在她背后,姿态笨拙地上下安抚着:「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安心的气味弥漫在她鼻端,左思鸢闭了眼睛,狂乱的心跳也逐渐趋于平静。 她发现了一件事情,原来自己对牧青寒的依赖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时七,没事了,赶紧吃点东西吧。」牧青寒用一种劝哄的语气在她耳边轻道。 左思鸢咬了口包子,许是昨夜晚饭没怎么吃,又跑了许久的缘故,竟然觉着这包子如此香甜可口,实乃世间少有的美味。 填饱肚子之后,她看着牧青寒,经过昨夜暗巷里的厮杀,他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衣裳上面多了许多破口,看上去有些狼狈。 「青寒,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牧青寒以手托着下颌,沉吟半晌才道:「现在栾城之中到处都是禁卫军,马车肯定是得弃了。」 他沉吟半晌,忽地墨眉一挑:「对了,我们还可以走水路,过了栾河就是河东镇了,禁卫军一时之间还排查不到那里,咱们可以继续朝东走。」 左思鸢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说去哪我就会跟去哪,反正我对这里陌生得很,你可别把我弄丢了。」 牧青寒攥紧她的手:「你于我而言,乃是世间至宝,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不会把你弄丢的。」 左思鸢心头涌过暖流,都说只有经历过生死,方知感情的珍贵,看来这句话不是作假。 两人来到栾河边上,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河面上烟波浩渺,看不清楚船家。 左思鸢走到一艘船前问:「去河东村吗?」 坐在船头的渔夫斜眼瞥了瞥他们:「在船上等着,人齐了就走。」 牧青寒跟左思鸢对视一眼,又对船家道:「我们两个有急事儿,您看可否通融一下,我们包船走。」 船家闻言,本来恹恹欲睡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他拿下斗笠看着牧青寒,笑得贪婪:「只要有钱就成。」 说着,他比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十两?」左思鸢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拉一个人最多才二钱银子,这船拉满了都没有二十两啊!」 牧青寒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对船家说道:「就按你说的给吧。」 船家咧嘴一笑:「还是这位老板阔气,船上请。」 第28章 牧青寒在左思鸢耳边道:「不能跟此人讨价还价,省得他心存怨怼,不好好划船。」 他抢先一步登上船,才把左思鸢稳稳扶上船。 「这二十两给你,一个时辰之内,我们要去河东镇。」 「得嘞!」船家接过那锭闪闪发光的银子,喜滋滋地用衣裳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放入衣襟里,摇动船桨缓缓离岸。 左思鸢跟牧青寒相对而坐,看着栾城距离他们越来越远,有种避过一劫的感觉。 船家一面摇桨,一面唱道:「无事出河东,河湾浊且深,吾自划船去,小曲幽幽中。」 过不多时,小船在河中央停下,不住地顺着旋涡打转,船家也停了摇桨,继续唱起方才的小调,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某种用以呼朋引伴的暗号一样。 左思鸢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扉,不由朝旁边的牧青寒看去,见他也是满脸戒备。 作为回应,牧青寒攥紧左思鸢的手,抬头对船家说道:「船家,我们两个急着去河东镇办事,您能快一点吗?」 船家闻言,止了歌声,回头看着他们:「要快点也成,把你们身上的钱都给我,要不然,我就把你们都推下去!」 牧青寒闻言,眼中神色一紧,下意识把手按在腰间藏着的匕首之上。 那船家瞧出端倪,眯了眯眼指着他又说:「摸什么呢?把你藏着的那匕首拿出来,扔给我。」 牧青寒定了定神,把匕首掏出来,扔给了他。 船家掂量了掂量那把错金匕首,满意一笑,龇出满口黄牙:「看不出你俩蛮阔的,再把你那包裹打开。」 左思鸢不由攥紧牧青寒的衣袖,察觉到她的紧张,他瞥眸朝她看去,嘴角勾起个令人安心的笑意。 牧青寒解下包裹,里面露出厚厚一沓银票,还有闪闪发光的散碎银两。 「把包裹递给我!」船家迫不及待道。 牧青寒一脸平静地点点头,拿着包裹起身,长臂一伸,朝站在船头的船家伸去。 船家才伸手接过包裹,就觉一道黑影闪过,刹那间,牧青寒已经身形一现站在他背后,把他喉咙锁在肘间:「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当强盗?」 船家身子都僵了,牧青寒的胳膊还在不断收紧,他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此时,忽然船周传来可疑的水声,紧接着,船板一阵震颤,几个身着黑衣的刺客蹦上船板,把左思鸢围在中间。 「时七!」 牧青寒刚一开口,就觉手腕处一凉,再低头看时,他的衣袖已被划破,汩汩鲜血冒了出来。 顾不上再管那船贼,他下意识朝左思鸢跑去,那几个黑衣人纷纷亮出匕首,朝他直刺过来。 牧青寒身形飞速,朝后轻轻一闪,旋即疾速地出脚,把那人扫倒之后,伸手将左思鸢拽到自己背后,两眼通红瞪着那几个人。 突然,左思鸢背脊传来一股寒意,她急忙回过头,见那船贼已经除去蓑衣,竟也穿着如同那几个刺客一般的黑衣,举着牧青寒朝她刺去。 左思鸢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抬腿猛地踹向那人肚子,顺手把匕首抢了过来,塞进牧青寒手里。 匕首落到他手中的那一刹那,黑衣刺客们也都纷纷扑了上来,刹那间拳脚刀锋纷纷加诸在他一人身上,牧青寒把左思鸢牢牢护在怀中,不断矮下身子,直到整个人趴伏在狭窄的船舱内。 拳脚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不绝耳畔,左思鸢心内焦急如火,可牧青寒力气偏偏大得惊人,把她牢牢护在怀里,她一动都不能动。 「青寒。」 她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慌乱的泪水早已把两人衣襟打湿。 「时七,抱紧我。」 牧青寒的声音听起来吃力了许多,说完这句话后,他身形如电,就地一个翻滚,旋即站起身来,眼圈发红,十足一个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他握紧手中匕首,挥刀朝黑衣刺客们攻了过去,每一招都带着十足的杀意,顿时,刀尖刺穿皮肉的声音充斥着窄小的船舱,牧青寒把左思鸢稳稳护在身后,招招冲着逼命而去,转眼间,鲜血不断溅起,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左思鸢心跳如雷,浓郁的血腥气味充斥着鼻腔,分不清是那些黑衣人的,还是…… 左思鸢不敢再细想下去,她可以察觉到牧青寒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吃力,最后,一声划破布料的响声过后,他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胸口凉丝丝的,他费力地低下头去看,一道血痕从左肩贯穿到右胸。 牧青寒倒抽了一口凉气,意识逐渐开始混沌,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使出全部力气,把左思鸢护在怀里,一同跳下了河。 京城。 入夜时分,凝香坊之中红袖招摇,香粉混着酒气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端的是一派春风旖旎。 第29章 从门口走进个穿黑色软甲的年轻男子,上半边脸用黑色玄铁面具遮住,可从那象牙色的白皙肌肤,山峰般挺翘的鼻梁,以及一双魅惑的薄唇看来,此人必定是俊俏非常。 他一进凝香坊,顿时好似把坊内姑娘们的魂儿都勾了过去一般,成群的莺莺燕燕顿时朝他袭来。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让奴家来陪你吧……」 那人始终面无表情,径自上了三楼雅间。 姑娘们见他上了雅间,便明白过来定是有正事儿要办的主儿,顿时都收了风韵,惋叹着四散而去。 他上了楼,径直推开其中一间雅间的门,门中之人见他进来,纷纷跪倒在地:「参见尊上。」 「起来。」傅慕竹走路带风,走到主座上坐下:「人呢?」 属下一个头磕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回禀尊上,我们派去的人都……牧青寒也被砍成了重伤,顺着河水漂走,八成是活不成了!」 「左思鸢呢?」傅慕竹缓慢开口,语气比数九寒天还要冰冷。 「她跟牧青寒一起流走了……」 属下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已是汗如雨下。 傅慕竹眼中神色一紧,旋即开口问道:「跟丢了?」 属下闻言,更是叩头不止:「尊上饶命,属下只是个报信的啊,求尊上饶命!」 「你还记得北府的规矩?」傅慕竹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目光里带着怜悯,就好像在俯视着蝼蚁一般。 「你的同伴们都死了,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属下闻言,面色顿时变得如死灰一般,苍白的嘴唇不断颤抖着,过了良久才道:「那,求尊上赐属下死……死罪……」 「我不会让你死的。」傅慕竹神情淡然:「你不会不知道吧?落在我手里,活可比死痛苦多了。」 属下闻言,脸上露出无比惊骇的表情,面容扭曲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傅慕竹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几个穿着便衣的北府之人,把那人架出房中。 「至于你们几个人。」傅慕竹看着房内剩下的人:「命你们尽快查出这两个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领命过后,便迅速退出雅间。 傅慕竹站在窗前,目光透过玄铁面具,看向楼底的景象。 左思鸢究竟是有多死心眼,才会做出跟牧青寒一起跳河这种蠢事? 傅慕竹手指轻轻颤抖着,眼底掺杂着担忧和嫉妒两种神情。 他独活了二十多年,自诩无牵无挂,现在却被一个女子牵动心弦。 「时七,活下来……」傅慕竹缓缓启唇,气息轻吐。 他这才发觉,自己对于时七的依恋已经变成了强烈的占有欲,仿佛变成了病人,唯有她才是最奏效的良药。 …… 「你看这丫头浑身一点儿热气都没了,八成是没救了吧?」 「该用的药已经都用了,再怎么样,就看她的造化了。」 左思鸢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她掀开眼皮,视线里一片模糊,仿佛仍然处在水底。 她还记得,牧青寒怀抱着她,一路沉到漆黑无光的河底,无数砂砾涌入肺中时,体内痛得仿佛脏腑都要爆炸了一样。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竹屋之中。 看这里的陈设,自己绝不是到了阴间,左思鸢心思飞转,记得看穿越电视剧的时候,里面女主角死了之后,就会回到现代。 难道说?左思鸢猛地坐起身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得不躺了回去。 这时,从门外进来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走到她身前道:「姑娘,你醒啦?」 见那妇人一身古代装扮,左思鸢放心不少,一张口才发现,她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我前几天早上去河边洗衣裳,在河滩上发现的你。」妇人一面把她扶坐起来,往她手里塞了杯水继续说道:「这是太初先生家,他懂医术,就是他把你救起来的。」 左思鸢虽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听出自己是被眼前这妇人所救,她在床上跪好:「谢谢大婶。」 妇人摆摆手:「我姓田,叫我田婶就好。」 「田婶。」左思鸢感激地冲她一笑,忽然想到牧青寒:「你发现我的时候,我身边有没有一个男子?」 「你说那个小伙子啊。」田婶眼神暗淡了一下,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这句话,犹如一道雷,重重打在左思鸢的心上,她整个人一愣,顿时呆坐在那里,像是受到什么致命打击。 「他死了?」左思鸢瞳仁急剧颤抖着,颤声问道。 第30章 田婶摇摇头:「那倒是还没有,不过跟死人也就差一口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左思鸢急得抓住田婶问:「田婶,求您带我去找他!」 「他身上受了那么多刀伤,而且都带着剧毒。」田婶叹息着说:「这砍他的人得是下了多大的狠手啊,啧啧,真是造孽。」 左思鸢闻言,脑海中顿时浮起牧青野的脸,她用力咬咬下唇,道:「田婶,带我去看看他行吗?」 「这可不成。」田婶把手放在她手腕上,满脸关切:「你才醒过来,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能随便出屋呀。」 「田婶,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去看吧。」左思鸢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可两条腿软得像是没有了骨头,她一下子跌倒在地。 「让她去。」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定睛看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 田婶朝他走了过去:「太初师傅,你看她这样,我也劝不住啊。」 太初轻蔑地瞥她一眼:「这种痴男怨女,若是不能亲眼看见对方是如何替自己受罪的,会难过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左思鸢心里掠过怒意,抬眼瞪着他。 太初从鼻端逸出冷哼,转身走了。 田婶急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边替她拍打着身上的土边道:「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人的脾气怪得很,你想去看那个小伙子,我扶你去。」 田婶把她扶到隔壁,只见牧青寒衣裳单薄,躺在个硬硬的木板上,身子下面只垫着薄薄的一层棉絮。 一见了他,左思鸢顿时一阵鼻酸,眼泪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青寒!」 他身上穿着件陈旧但是干净的粗布衣裳,眼睛闭着,像是陷入沉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唤醒。 左思鸢抽泣着把他的袖子挽起,皮肤上面触目惊心几道刀伤,深得可怕,有的甚至能看见骨头。 他每一处刀伤周围,都泛着种奇异的青紫色,就连淤血都带着这种奇怪的颜色。 左思鸢软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不敢使一丝力气,生怕弄疼了他。 「孔雀翎。」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太初的声音,左思鸢回头朝他看去:「你说什么?」 太初迈入屋中,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面无表情说道:「他中的毒是孔雀翎,是一种西南山林里的植物提炼而成,一旦中了此毒,大半条命就交到阎王爷手里了。」 「什么……」左思鸢宛若受到五雷轰顶,一时站不住脚,幸亏扶着床沿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姑娘,你早做打算吧。」太初走到左思鸢身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左思鸢眼前蒙着泪水,急忙抓住太初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浮木:「太初师傅,你能救我起来,就也一定能救他,对吗?」 太初挣脱了两下,她依然纹丝不动,见她通红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合着我方才那一堆话竟是白说了不成,姑娘,他中的是天下奇毒,根本无解,你再求我也是没有用的。」 左思鸢拦在他面前:「什么都行,只要能有一点点希望,我都愿意试试,太初师傅,请您给我指条明路。」 太初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丢给了她:「这是我在村里酒庄打的烧刀子,你用干净的棉布蘸了,帮他擦伤口,要把淤血里的沙子都清出来才行。」 「好。」左思鸢接过酒葫芦,冲着太初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直到他无奈地摇头走开。 左思鸢问田婶要了块新织的棉布,把剪刀在火上烧过后,把棉布切成一个个的小块。 她又拿了条毛巾,放进牧青寒嘴里,心疼地抚过他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青寒,我帮你清理伤口,可能会有点疼,为了我,你一定要忍着点。」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把牧青寒身上的衣裳解开,纵使事先有过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看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体的那一瞬间,眼泪如雨般掉落。 牧青寒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都不同程度地布满伤痕,触目惊心。 左思鸢忍着剜心般的剧痛,伏下身子用棉布沾着烧刀子酒,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来回擦拭。 牧青寒仿佛察觉到痛楚,用力咬紧了口中的毛巾,额角青筋暴露,却仍旧没有清醒过来。 左思鸢狠狠咬着下嘴唇,握紧棉布忍住心痛,一点点清理着伤口,渐渐地,她脚边堆起不少沾着青紫色淤血的棉布,窗外也由白天变成黑夜。 一直到午夜时分,左思鸢才清理完了最后一道伤口,见牧青寒的面色更加苍白,冷汗顺着他的脸涔涔而下,左思鸢心疼地呼吸都困难了,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了这份痛苦。 第31章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左思鸢眼前一亮,急忙跑出房去,拉住太初的胳膊:「太初师傅,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可他好像是失血过多了,我怕他会撑不住……」 太初看了她半晌,默叹一声,从怀里拿出一颗丸药:「这是我炼的山参丹,你放到他舌头下面,可以吊命。」 左思鸢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正要朝屋里走时,太初在她身后又说:「就算如此也是没有用,孔雀翎的毒素已经蔓延到他整个身体之中,你清是清不完的,只会让他早早把血流干。」 闻言,她身形顿了一顿,旋即转身,眼中泪光闪烁,而嘴角又是朝上扬着:「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他,倘若真有什么不测……我答应过他的,他去哪,我就会跟去哪。」 太初愣了愣,旋即惨淡一笑:「真是蠢人。」 左思鸢装作没听到,朝太初行了个礼,就走进房中,把丸药塞进牧青寒嘴里。 她在牧青寒旁边坐下,拿手帕替他擦着冷汗,语气轻颤着道:「青寒,你不是一直嘲笑我身体没你好吗?现在我都醒来了,你怎么还在睡啊……」 牧青寒闭着眼睛,墨色睫羽覆在眼皮上,一动都不动。 左思鸢拿起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贴在脸颊旁边,抬眼痴痴看着他:「青寒,你说过我唱歌难听,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唱歌给你听了哦。」 就在此时,窗外月至中空,银色光芒洒进屋内,左思鸢朝门外看了一眼,启唇轻声吟唱道:「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 她才唱了几句,便泣不成声,握着牧青寒的手,眼泪纷纷落下,打湿了一小片床褥。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太初立在窗外,目光复杂地透过窗户看着他们两人。 次日清晨,牧青寒从昏迷中掀开眼皮,瞬间一阵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痛得低咳一声。 低头一看,左思鸢趴在他身侧,素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浓黑睫羽轻轻颤抖,睡得很浅。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她自浅眠中惊醒,呆呆看着牧青寒。 见她醒来,牧青寒忙闭上眼睛,佯作一副尚在昏迷的样子。 「果然又是梦吗?」 耳边传来失落的呢喃,紧接着,一双手轻柔地伸了过来,替他拉了拉被子。 牧青寒心里忍不住一软,到底忍住张开眼睛的冲动。 下一瞬,左思鸢的手轻抚过他的脸颊,带着颤声的哭腔传来:「青寒,你睡够久了,别再睡了,我还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 牧青寒心头为之一颤,毕竟以时七的性子,他几乎没有看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哭泣过。 她这一哭,把他的心都哭得碎了,他忙掩饰性地干咳几声,微微掀开眼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虚弱地道:「时七?」 见他真醒了,左思鸢立即止了眼泪,仍带着晶莹泪花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惊喜的笑意中亦掺杂着苦涩:「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本来是再也醒不过来了。」牧青寒挑起薄唇,努力向她报以一个戏谑的微笑:「但是听到你叫我,我就醒了。」 说罢,他才注意到此刻身处的环境,牧青寒环顾四周后,看着左思鸢问道:「这里是何方?」 左思鸢擦干眼泪,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咱们跳河之后,被河流冲到这里,是个老道士把咱们救起来的。」 牧青寒一听,顿时喜道:「那岂不是更好么?这样一来,那帮人就再难找到咱们了。」 「你真这么想?」 牧青寒眼神黯淡了下,把眼光转到别处:「既然我这次能侥幸活下来,我就跟以前那个牧青寒划清界限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左思鸢心里也明白,牧青寒心里对牧青野是心存怨恨的。 「虽说这些话我不该说……」左思鸢犹豫良久,艰难开口:「但依我看,那帮人却未必会是朝廷的人。」 这种手段,一般只会有黑道才会用的,再说牧青寒好歹是皇家血脉,牧青野再心狠,也断然不会危及他的性命才是。 「时七,你别再为他们说话了。」牧青寒回过头来,脸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牧青野是何种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在这种时候,还是闭嘴为妙,左思鸢欲言又止了半天,只得悻悻闭上嘴巴。 就在此时,太初从门外走进来:「小姑娘,我肚子饿了,咱今儿中午吃什么呀?」 见自己珍爱之人被这老儿当做粗使丫鬟般使唤,牧青寒两道剑眉一蹙,冷哼道:「想吃饭不会自己做呀!」 左思鸢转身看见太初,立即跑到他面前,指着牧青寒:「太初先生,你看,青寒醒了!」 「别嚷嚷了,我自己有眼会看。」太初瞥了她一眼,径自走到牧青寒面前,不由分说抬起他的手腕,把三个指头放在他脉搏上,阖上眼眸。 第32章 牧青寒眼底闪过不悦,想要抽回手却被左思鸢一个眼神制止。 太初感知片刻,猛地睁开眼眸,抛开牧青寒的手,走到窗边,不住地捻须叹息着。 见他态度有异,左思鸢急忙跟到他身侧,焦急问道:「太初师傅,他……怎么样了?」 太初沉吟半晌,转脸向着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左姑娘,你当真要听?」 左思鸢点点头。 「借一步说话。」 说完,太初拉着左思鸢朝门外走,牧青寒见状,赤着脚跳下床,横身在两人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的?」 太初抬眼看他,继而摇头叹息:「以我多年经验判断,这位公子怕是熬不过十天了。」 闻言,左思鸢心思猛地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牧青寒哈哈笑了几声:「你这个老道士说起瞎话来脸都不红一下,小爷我身强体壮的,你哪只眼睛看我活不过十天了?」 左思鸢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太初被他这么一挑衅,反倒一笑:「那你说,若是十日你大限已到,又该如何?」 「你不如说若是小爷十日不死,你这老头又待如何?」牧青寒虚了虚眼睛。 太初捻须而笑道:「我这条老命反正没什么用,给你却也无妨。」 牧青寒冷笑:「那我十日后必来亲取你性命!」 太初不语,瞥了左思鸢一眼,丢下一句话:「我饿了,快做饭吧。」 说完便走出屋子,不再理会牧青寒。 左思鸢朝屋外走去,牧青寒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时七,你干嘛像个丫鬟似的伺候这怪老头啊?」 左思鸢回头斜睨着他,眼神微凉:「他是救命恩人。」 说罢,她也转身出了房间。 牧青寒站在原地,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抓紧又松开。 真是个怪老头,还这样平白咒他死。 太初正横卧在屋顶看书,忽然听得身后传来阵窸窸窣窣之声,他头也不回地道:「你要是来问病的,就算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苦为他操心。」 左思鸢两手撑住房檐,吃力地爬上来,坐在他身侧,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土一面道:「太初师傅,你为何总喜欢在房顶上看书啊?」 「这地方清净。」太初仍旧瞧着书,瞥了她一眼若有若无道:「只可惜有些人不懂享受,白白把这清净破坏了去。」 左思鸢讪笑一下:「太初师傅,我相信你不会平白无故断言人的死生,你诊脉到底诊出什么了?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不妨说与我听吧。」 太初冷笑:「你知道了去也没用,他中毒已深,只怕大罗神仙也再难救回了。」 左思鸢皱眉:「可那日你叫我帮他清理伤口,我已经清楚得很干净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我让你那样做,只是为了让他清醒几日,到了毒发身亡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罢了,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的。」 他的话太过于触目惊心,左思鸢不觉皱了眉:「太初师傅,你别再绕圈子了,你只需告诉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救回青寒的性命。」 太初提唇一笑,徐徐摇摇头,又去瞧手里那本书。 左思鸢心思一动:「若你不告诉我,我今日就罢工了,不做菜了。」 「那怎么行?」太初闻言,果然放下书看着她:「你不做饭,我吃什么?」 「奇怪,敢情你救我起来之前都是不吃不喝的?」 太初摇头:「非也非也,但你让我吃过佳肴之后再吃那些糟糠,却是不能了。」 「太初师傅,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怎样做,才能救青寒一命。」左思鸢看着太初,眼神恳切。 太初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山谷,遥遥一指:「那座山谷名为药王谷,里面有千百种药,却没有一种能救得了你的那位小情郎,姑娘,该放手时需放手,孔雀翎毒,世间无解。」 左思鸢心里狠狠抽疼一下,宛如眼看着大厦将倾,自身却无能为力,她不甘心地轻咬了咬下唇:「我不会放手的,若真到了无可挽回之时,我大不了跟他一起走了。」 说罢,她起身,顺着梯子爬下屋顶:「我去做饭了。」 左思鸢走后,太初眯眼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真是痴人。」 左思鸢进了太初手指着的山谷,不出半个时辰便回来,斜挎着的篮子里面多了几个泥土块一般的东西。 她坐在小院里的石桌前,用一块竹片一下下剔除掉表皮的泥土。 牧青寒走到她身侧,好奇问道:「时七,这是什么呀?」 「松茸啊。」左思鸢一面把一根已经削得雪白的松茸丢进碗里,一面回答。 第33章 「这等乡野之地,竟能长出松茸?」牧青寒在石桌旁坐下,眼里泛着惊奇。 左思鸢失笑:「松茸本来就长在山谷之中,你以前只是吃过,自然不会想到他的产地。」 「时七又在挤兑我了。」牧青寒难得地撒娇道:「那咱今天中午到底吃什么呀?」 「不告诉你。」 左思鸢抱起一筐处理好的松茸,起身回到厨房。 牧青寒坐在石桌旁,看着她的身影,唇角徐徐勾起笑意。 劫后余生之后,还能拥有时七,对他而言已是世间至幸,就算失去一切也无需挂怀。 「开饭啦!」 午膳时分,左思鸢还未端上饭菜,一股奇异的香气便在整座院子里飘荡。 牧青寒从屋里出来:「时七,这是什么,好香啊!」 左思鸢端出几盘菜来:「今天吃松茸宴!」 她把几个粗陶制的盘子在桌上一一摆开来:「这是云腿拌松茸、这是山珍松茸煲,这是炭烧松茸,这是松茸炖土鸡。」 几盘菜在日光的照射下各自晶莹,色香味俱全,衬得粗陶盘子也变得精美雅致起来。 左思鸢莞尔一笑,颊边顿时显出两个梨涡,她给牧青寒盛了碗饭:「给。」 牧青寒刚提筷夹了一片松茸,霎时一道黑影闪过,他的筷子瞬间空了。 定睛一看,太初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餐桌旁,正把一片松茸送入口中。 牧青寒心下诧异,方才那阵风掠过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这老头内力不凡,没有个三四十年是练就不成的。 「碗里多得是,你干嘛不自己夹?」牧青寒略一挑眉。 太初的笑容里带着几丝挑衅:「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抢现成的。」 牧青寒被他拿话一噎,忍不住少年心性上来,再夹起一块松茸,不服气地看着他:「再来!」 太初摇摇头,拿过一碗米饭来:「我又不是闲的,跟你这种小儿玩闹。」 「你……」牧青寒眯起眼来,明显感觉到这怪老头态度的轻蔑:「你方才趁人不备,不是君子所为。」 「习武乃是教人防身的,不是用来当花架子,一招一式地比试。」太初抿了抿嘴:「也难怪你会被伤成那个样子了。」 牧青寒中了他的激将法,把碗一放,手中一双筷子快如闪电,瞬间朝太初的脖颈刺了过去! 就在还差一毫厘的瞬间,太初把身子往后一仰,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牧青寒的袭击,下一秒,他的手腕翻飞,提筷将他的筷子压住。 「啪」的一声,牧青寒手里的竹筷瞬间变作两半。 左思鸢在一旁看得满脸黑线,把筷子一放愠怒:「你们两个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刚才一个个叫唤着饿了,现在倒在餐桌上玩起来了!」 被她这么一训,两人像是被母亲抓住错处的小孩子般,低下头默默扒饭。 太初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细品片刻,不禁赞道:「不错,鸡肉滑嫩但又不软烂,既有鲜味,又有松茸清香,姑娘这菜做得是真不错。」 被吹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左思鸢最庆幸的就是遇着个神医,其次庆幸的是这神医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所以才能让她三招两式就俘获了他的胃。 左思鸢急忙谄媚:「太初师傅若是喜欢吃,我就天天给你做。」 太初闻言,神色未变,只是从鼻孔里逸出一声嗯来。 牧青寒在一旁又看不下去了:「老头儿,时七烧的菜可是天下第一好,怎么她答应给你做菜吃,你还答应得这么勉强。」 太初懒懒一掀眼皮,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小伙子,这中了孔雀翎毒最忌讳的就是动怒和练武,怒意几分,毒深几寸。」 牧青寒不屑一顾地冷笑:「我才不会信你这老头的歪理,若是怕我动起武来伤了你这把老骨头,就对时七客气着点儿。」 太初听了,反倒是微微一笑:「是非曲直,过了今晚自会分明。」 吃过饭后,左思鸢习惯性收拾碗筷,牧青寒却拦住她的动作:「时七你别动,我来收拾就好。」 「这种小事,让我来就可以了。」左思鸢看了看他,有点莫名其妙。 牧青寒索性直接把碗筷接了过来,朝正在房顶上瞧书的太初瞥了一眼:「别人不心疼,我可得心疼一下我娘子。」 左思鸢白他一眼:「谁是你娘子啊!」 说罢,她愤然转身而离。 太初躺在房顶上瞧书,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旋即,左思鸢爬上屋顶,坐在他身边。 「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有没有什么办法救牧青寒一命。」她眼神笃定地说道。 太初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他自己都不惜命,你又何苦为了他而执着至此呢?」 第34章 「太初师傅。」左思鸢抿抿下唇:「常言道医者仁心,您能把我们俩救活,就说明您是个好人,现在您总不见得见死不救吧?」 太初把书放下,叹了口气:「不是见死不救,是能救他的法子太严苛了,需要的物事已经不是靠银子就能买来的了,纵使如此,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你说都需要什么,我这就去找!」 听闻此事有了转机,左思鸢一把抓住太初,十指深深嵌入他的胳膊里。 「哎哎哎你别抓了。」太初从她手中抽出胳膊,上面已经泛着青紫。 「对不住啊太初师傅。」左思鸢满脸歉意:「我刚刚只是太激动了。」 太初无奈瞥她一眼:「你们这些傻姑娘,为了心上之人,难道连丢了性命都不怕。」 「当然害怕了。」左思鸢嘴角动了动,抱着膝盖,极目远眺着不远处的药王山:「为他死掉还是舍不得的,分他半条命倒是可以。」 太初笑了一声:「你这丫头,看着傻乎乎的,心眼倒藏了不少。」 左思鸢咧了咧嘴,不作声。 「我以前倒是也遇见过一个姑娘,像你一样傻。」他轻嗤一声。 见他笑得异样,左思鸢预感到,这姑娘说不定就是他的心上人了。 她用手肘撞了撞他:「看不出你是道士,却也有惦记的人。」 太初笑容一僵,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可却已经阴阳两隔了。」 左思鸢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触及了他的伤心事,旋即满脸歉意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算了。」太初皱眉,挥了挥拂尘就要撵人:「你还是早点回去守着你那个小情郎吧,他今儿晚上怕是要难熬了。」 左思鸢心知惊扰了他的伤心事,不敢再多言语,默默爬下屋顶。 一个下午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吃完了晚饭,牧青寒帮着左思鸢在厨房涮洗碗筷,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时七。」 左思鸢正兀自发着呆,闻言「啊」了一声:「干嘛?」 「看你都发了一下午呆了,想什么呢?」 左思鸢擦了擦手,抬起头来看他:「青寒,你当真不信太初所说的话吗?」 牧青寒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细想过,那疯老道看我横竖不顺眼,大概只是咒我几句吧。」 左思鸢摇摇头:「我看未必,太初师傅虽说嘴巴狠毒一些,但医术绝对高明,你刚被冲到这村子里的时候满身是伤,高烧不退,就是用了他的法子你才能醒过来的。」 牧青寒低头看了看掌心,把拳头张开又握上,兀自喃喃:「可是我并无半分不适啊……」 他话说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左思鸢心里猛地一颤,紧张兮兮地问道:「青寒,你怎么了?」 牧青寒动作迟缓,慢慢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事,我回去休息一下。」 左思鸢不放心,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牧青寒的动作比之前迟缓了许多,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样。 他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还在瑟瑟发抖着。 左思鸢走过去,手指轻颤着触了下他的额头,惊然发觉烫得吓人:「青寒,你在发烧啊!」 牧青寒冷得牙齿打颤,神志不清做不出任何回答。 左思鸢吓了一跳,翻箱倒柜地找起棉被来。 「别找了。」身后响起太初的声音。 左思鸢依旧沉浸在翻找之中,头也不抬地回答:「青寒说他冷。」 太初上前一步:「我说了,他中的是孔雀翎毒,这孔雀翎本就是极寒之物,寒从骨生,盖被子是没用的。」 「那该怎么办?」 左思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抬起头眼神殷殷看着太初,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太初回头看他一眼:「孔雀翎毒变幻莫测,今日他觉得极寒,明日不定会觉得极热,更有甚者还会浑身剧痛,看个人体质而言,最后被折磨而死。」 左思鸢脑子嗡地一声,被活活折磨死,她不敢去想那是怎样一种滋味。 眼泪像断线珠子唰唰掉落,她彻底慌乱无主,跪在太初面前:「太初师傅,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太初瞥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牧青寒,沉默良久道:「你今晚上多陪陪他,他说不定可以好受一些。」 说罢,他垂下头叹了口气,出了屋子。 多陪陪他?左思鸢回头看了眼牧青寒,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青寒。」 牧青寒在昏迷之中,满头冷汗地呢喃:「时七。」 左思鸢瞬间心酸至极,握住他滚烫的手:「青寒,你现在还冷么?」 第35章 牧青寒牙齿打颤,无比艰难地点点头。 左思鸢抿了抿唇,仿佛下定决心,把屋子四处的窗户关上,解开衣裳,一层层脱去,直到剩下一层薄薄的寝衣。 做完这一切后,她掀开被子,躺道牧青寒身边,用自己的身子温暖着他的身体:「你觉得舒服点了吗?」 察觉到身旁的暖意,牧青寒本能地朝热源靠过去,滚烫身体紧紧贴着左思鸢,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左思鸢抱紧了他,哭得泪湿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泪水不断渗入他的寝衣之中,她颤声道:「青寒,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哄小孩子睡觉一般。 牧青寒逐渐安静下来,嘴唇发白,发出轻声呢喃:「时七……」 左思鸢心里泛酸,抱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轻声劝慰:「青寒,我在这儿呢,有我陪着你,不要怕。」 可能是听到她的话,牧青寒真的逐渐安静下来,虽然牙齿仍旧在打颤,呼吸却渐渐平稳。 次日清晨,左思鸢是在他的怀里醒来的。 牧青寒已经醒了,支着胳膊侧躺在枕头上,深邃眉眼紧锁着她,一言不发。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噩梦一场,再次看见他清醒的样子之后,左思鸢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舒了口气:「你醒了。」 牧青寒点点头,漆黑湿润的眼睛静静看着她,语气异样的温柔:「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唤你娘子是不喜欢我了,可没想到你这么热情。」 热情?左思鸢思索片刻,旋即马上意识到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不是的,青寒,你昨天……」 她话未说完,牧青寒却伸手把她的嘴巴堵上,堵住她后半句话:「时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是你我还未成亲,我乃是正人君子,这种事情还是留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吧。」 左思鸢嘴角无奈地抽动两下,腾出一只手去捏住他还欲说些什么的嘴唇。 牧青寒一对瞳仁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无辜地看着她。 左思鸢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问道:「牧青寒,你真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是吗?那我就告诉你,你身上的孔雀翎毒发了,身上发高烧,还一直喊冷,我被你吵得没办法,才勉强跟你数字爱同一个被窝里的,现在你明白了吗?」 牧青寒被那冰冷眼神一吓,机械地点点头,左思鸢这才把手放下来,起身穿衣裳。 牧青寒重新躺回到枕头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什么般坐起身来:「你说昨天晚上我毒发了?」 左思鸢穿好了衣服,一面下地,一面点点头道:「太初说你这是毒发的征兆,寒毒入骨所致。」 「又是他?」听到太初的名字,牧青寒下意识皱了眉:「他骗你你也信?」 「骗我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昨天我那是亲眼所见,青寒,你或许不记得了,可你昨天那样子真的挺吓人的。」 左思鸢顿了顿道:「不若让太初师傅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解毒。」 「可我确实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这时,太初自门外踱步而来,一面走一面道:「中了孔雀翎毒的人,一般都不会留下记忆,最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这就是此毒的狠毒之处。」 说完,他走到牧青寒床前,捉住他的胳膊探了探脉:「嗯,果然中毒中得更深了,小伙子,到底谁跟你有深仇大恨,下此毒手啊?」 牧青寒闻言,眼神顿时一暗,旋即略略提高了声音:「你这老道怎么跟个长舌妇似的,净爱打探别人的私事。」 太初淡淡一笑:「我看,八成是被你这驴脾气惹怒了吧。」 「老头儿。」牧青寒从床上坐起身来,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现在相信你所说的了,若你有什么解毒的法子,请告知一二。」 太初神色之中掺杂着几许复杂:「解毒的法子是有,但条件也较为严苛,需要……」 他话说一半,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左思鸢,干咳着道:「左姑娘,你能否先行暂避片刻?」 左思鸢一头雾水:「我若暂避了,怎么帮青寒解毒?」 牧青寒看了太初一眼道:「太初师傅,时七跟我也是出生入死,没什么话不能当着她面说的。」 太初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需得一处子身上的血,日日服之,连服十日便可见好。可这血必须是她心甘情愿所献,这药方能有所效用。」 牧青寒闻言,神情立马一变,下意识看向左思鸢,她也是愣在那里。 怪不得太初说这药引可遇不可求,要找到对牧青寒情深意切的人不说,此人还必须…… 周遭空气陡然变得尴尬起来,仿佛凝结起来那般,太初看出他俩神色有异,轻咳两声道:「这事还是你们两个人先商量一下吧。」 第36章 他还未转身,忽然听得牧青寒说了一句:「不必了。」 他下了床,走到太初面前:「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以我行医的经验而言,没有别的办法了。」太初摇摇头说道。 「那便罢了。」牧青寒嘴角挑起苦笑:「看来是我没那个福气了。」 太初眼神微微动了动,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沉默着点点头就要往门口走。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左思鸢一咬下唇,冲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太初师傅,我愿意一试!」 太初一愣,旋即点点头:「那便是最好的了。」 左思鸢强自勾了勾嘴角:「那我们今日便可以开始。」 太初走后,牧青寒走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的肩头:「时七,别傻了,你这样是救不了我的。」 左思鸢把手放在他胳膊上,微微一笑:「青寒,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毒,全是为了我,我为你流点血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牧青寒移开目色,神情变得极不自然道:「你就算愿意割血也是无用的,太初那老头说,须得是处子之血才能……」 左思鸢打断他的话:「成功与否,必须得试一试才能知道。」 说完,她转身出了屋子。 正午刚过,左思鸢坐在厨房的灶台前,面前摆着个竹篾筐,里面满满盛着豌豆,她正心不在焉地剥着。 穿来这异世后,她的灵魂落在这个原主身上,起初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但后来却慢慢一点一滴回忆起了过去,是原主生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她因爱慕李端的才貌,一心想要嫁给当初还是一文不名的他,非但不要一分彩礼,还带了丰厚嫁妆下嫁到李家,就为此事,在当地没少挨旁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没成想原主嫁给李端之后,李老太太不但不感激她,还以为她看中李端日后必会大有作为,竟奇货可居了起来,命他们两人在李端考上功名之前分房而睡,就是怕这位原主乱了他的心智。 没想到李端最后得了功名,便对原主没了兴趣,日日跟成英混在一起,全然视她如空气一般。 左思鸢陷入回忆,这原主这辈子过得可真是憋屈,若非她们的魂魄阴差阳错地相遇,她必定会郁郁而终,让这李端占尽一切好处。 她兀自发呆,浑然不觉牧青寒不知不觉偷偷走进厨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时七。」 左思鸢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青寒,有事么?」 「老头说你吃过午饭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了。」牧青寒一面说,一面看着她手边剥好的一碗豌豆:「这是要做什么呀?」 「豌豆凉糕啊。」左思鸢一边继续剥豌豆一边回答:「这两天天气干燥,吃点豌豆凉糕能生津润燥,再好不过了。」 「又有好吃的了。」牧青寒闻言,兴高采烈在她面前坐下,伸手拿过她竹筐里的豌豆荚,帮她一起剥了起来。 左思鸢笑得牵强,经不住抬眼看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不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跟李端有过夫妻之实,左思鸢刚一来到这里便自请合离,在她眼中,跟李端之间根本就不算是有过婚姻。 但在牧青寒眼里,会不会不是这么想的?左思鸢知道他是在封建环境下成长的,但何以那么快接受了一个许过人家的女人? 若他得知这个消息,定会很开心,可左思鸢却怕见到他的这种开心。 换句话来说,倘若在她来之前,原主跟李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牧青寒嘴上说着不介意,却在心里暗自计较? 左思鸢看着正认真剥豌豆的牧青寒,一句话都没说,心里却疲惫地像是刚吵了一架。 解释?还是不解释?两种想法在她脑子里打架,一会儿这个战胜那个,一会儿那个战胜这个。 剥完豌豆之后,她把豆子蒸熟,放凉了用擀面杖碾碎了,细心地除去豆皮,再剩下的豌豆已经是细细的沙状。 牧青寒帮不上忙,只能跟在一边瞎看,不禁感叹道:「小小的豌豆都要经过这么多工序,时七你可真厉害。」 左思鸢唇角一勾回答:「那是,在京城时鸡鸭鱼肉也是做,来了这里青菜豆腐我都能做得有滋有味。」 下一瞬,她腰周围一暖,牧青寒从她背后环住了她,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上:「时七,以后若吃不到你做的饭了,我该有多可怜啊。」 左思鸢愣了愣,旋即笑道:「怎么会呢?只要咱俩一直待在一起,我就会一直做饭给你吃的。」 牧青寒笑意苦涩:「我是说,以后咱俩不在一块了,我想吃却吃不到,那该多可怜。」 左思鸢在他怀里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青寒,我问你个问题。」 第3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你说啊。」牧青寒有些莫名其妙。 左思鸢沉吟半晌问:「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牧青寒闻言,沉默一瞬,环在她腰上的手随之僵住了一下,旋即回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左思鸢轻轻勾了勾唇,恍如无事发生一般笑道:「没什么,你只当我没问便是了。」 牧青寒眉头一皱,跟着沉吟了片刻,拉住正要走出厨房的她:「时七,你今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能不能给我讲讲?」 左思鸢安静了许久,却还是摇摇头作罢,端起装着豌豆凉糕的盘子朝院子走去。 她甫一走出院子,自房顶便闪下一道人影,左思鸢早已习惯了这种神出鬼没,面无表情地把豌豆凉糕放在桌上:「吃吧。」 「啧啧。」太初把胳膊往胸前一抱,面露不满之色:「佳肴在前,你却以这种态度对待,当真是倒胃口。」 左思鸢嘴角无奈地抽动了下,重新把豌豆凉糕端到他面前:「太初师傅,请用凉糕。」 太初这才端坐到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勺淋过蜂蜜的凉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匝片刻,眼里放出惊讶的光来:「你这凉糕,当真是用豌豆做的?」 左思鸢点点头:「对啊,只要把豌豆皮去掉,豆沙就会很细腻了。」 太初摇头感叹:「这么好的姑娘,倒叫那个行事莽撞的小伙子骗了去了。」 听他提及牧青寒,左思鸢忽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之中,低头默默不语地大吃。 太初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问道:「贫道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左思鸢想都不想地塞了一句:「不该问就不问。」 太初干笑几声,仍旧说道:「你明明可以救他,却跟他说你只是试试,难道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左思鸢斜了他一眼,冷笑:「你这八卦的样子,像极了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 太初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认栽:「得,你若不想说,贫道不问也便是了。」 左思鸢想了想道:「这事儿你知我知就行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告诉了青寒,你就再也吃不到我做的菜了。」 太初急忙道:「我是不会说的,在你跟那小伙子面前,我自然是会向着你的。」 傍晚过后,左思鸢端着碗淡红色的酒递给牧青寒。 看着她手腕上包着的纱布,他眼中闪过一毫愧疚:「时七,想必很疼吧?」 左思鸢勾唇笑了笑:「你猜。」 牧青寒喝光碗里的酒,喉头一阵腥甜,他剑眉紧蹙,良久沉默不语。 左思鸢担心地看着他:「青寒,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只是味道有点奇怪罢了。」牧青寒给了她个叫人安心的笑意,继而说道:「时七,我有点儿口渴了,你能帮我去倒碗水来吗?」 左思鸢点点头,起身去厨房倒了碗水过来,却发现他房内的木门已被从里面闩上了。 左思鸢心里咯噔一声,用力地拍打着木门,连手心都被震得痛麻:「牧青寒,你疯了,快点给我开门!」 房间里始终没有一丝声响,左思鸢侧耳贴在门上细听片刻,依旧寻不到任何声音。 慌张的感觉自心底蔓延,仿佛赤足走在冰原之上,在良久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你之后,房间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用身体撞墙的声音。 左思鸢心里战栗不已,更加用力地拍打着木门,一面朝里面大吼:「青寒,我求求你了,快开门啊!」 里面爆发出一阵困兽般愤怒的狂吼,左思鸢不由得攥紧双拳,两手手心沾满了粘腻的冷汗,湿哒哒的。 她难以想象牧青寒到底在里面经历什么,只能一遍遍徒劳地敲着门,在慌乱的哭喊中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大穆皇宫。 牧青野端坐在皇位之上,面前跪着个黑衣探子,他面色阴郁,眼神桀骜如鹰,一瞬不瞬盯着皇位之下的黑衣人,满脸隐忍不发的怒意。 察觉到头顶那股铺天盖地袭来的压迫感,探子的心阵阵发紧。 过了许久,牧青野沉闷的声音传来:「那么多人,找了那么多天了,连两个人都找不到,是大穆的地界儿实在是太大了,还是你们这帮人压根就是吃闲饭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毫无波澜,但听在那探子的耳朵里,却像是来自地狱一般,他一个头狠狠磕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殷殷央告道:「回皇上,奴才已经差人顺着栾河找了十几天了,可王爷的音讯却是半点也无啊,可能已经搭船去了别的地方,也未可知。」 牧青野闻言,气得臂膀发抖,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了起来,良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必须给朕把人带回来。」 第38章 探子闻言,又是磕头又是领命,爬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跑出神武殿,仿佛跑慢了一秒就会一命呜呼。 探子走后,牧青野把身子疲惫地朝后靠,伸出两根手指疲惫地揉着眉心,朝着静默立在殿内的傅慕竹道:「你不是一向挺聪明的吗?怎么这几天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主意都没有了?」 傅慕竹闻言,清秀的眉目微敛,行礼回答道:「回皇上,此事毕竟乃皇上家事,微臣不好过多插手。」 牧青野瞥了他一眼:「得了,你跟青寒的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了,他此刻身在何方,你难道真不知道?」 傅慕竹想了想,跪在地上:「微臣可以对天发誓,若知情不报,必会……」 「好了。」牧青野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此刻的他背后靠着龙椅宽大的椅背,俊脸之上却满是颓唐神情,仅仅是个着急弟弟走失了的兄长而已:「母后得知他带着左思鸢离开京城,气得卧病在床,已有好几日滴米未进了。」 傅慕竹想了想回答:「皇上,会不会是那次在栾城抓捕青寒时,禁卫军下手下得重了些,让青寒误会你要杀他,所以他才会更加躲着朝廷的人?」 牧青野听罢,凝神细思半晌,像是十分费解一般地自言自语:「朕只命令他们见到青寒之后,客客气气地请他回朝而已,按理来说,青寒不会产生什么误解。」 「那会不会是底下人办事不周到?」傅慕竹不动声色地继续循循善诱。 牧青野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朕是该换一批精锐去接着找了。」 傅慕竹作揖道:「皇上圣明。」 「慕竹,你在江湖之中路子广一点,找起人来想必会比朕要容易上一些,这段日子,就劳烦你多留意了。」牧青野对傅慕竹说道。 傅慕竹面上神色波澜不起,敛目说道:「微臣遵旨。」 说罢,他转身离开神武殿,在迈出大殿的那一刻,他微微抬起下颌,看着远处不断变换更迭的晚霞。 这大穆,马上就要风云乍起了。 他勾起嘴角,狭长的桃花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郁,转而他掀起前袍,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前。 次日清晨,左思鸢跟牧青寒站在院子里,面前坐着面色铁青的太初。 他板着脸,抖动的花白眉毛里夹杂着愠怒,指着他们两人,像是爷爷在训斥孙子。 「你们两个,也不知道在胡闹什么,这孔雀翎毒是闹着玩的吗?若是毒发之时无人在旁看守,结果会有多严重!」 牧青寒垂着眼眸,表面一片谦恭之色,语气里却满满的不服气:「我只是不想时七跟我一起吃苦受罪罢了。」 「所以这就是你就把她锁在门外的理由?」太初指着左思鸢质问道:「我今天早上在屋门口发现她的时候,她都昏过去了,你这个混小子,这世上就这么一个爱你的人了,你是非要把她折腾死啊!」 左思鸢忍不住开口:「太初师傅,这事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嘛……」 「从今日开始,你到我那屋去睡,我每晚守着这小子。」最后,太初下了定论。 左思鸢眼中闪过惊讶,抬眼跟牧青寒对视一眼,不相信这个一贯冷漠毒舌的老道士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 「老头儿,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怎么会……」牧青寒瞪大眼睛看他。 太初无奈地惋叹一句:「我是医者,医者眼里没有看不顺眼的人,只有病人,况且你这小伙子身上还有点三脚猫功夫,若把这姑娘打伤了,就没人给我做饭了。」 纵使他说的话还是不中听,左思鸢心里却明白,自己阴差阳错漂到这个村落里,是遇到贵人了。 京城,凝香馆。 雅间之中香雾漂浮,傅慕竹黑着脸坐在上首,面前跪着一排北府的死士。 他语调平稳,淡淡问道:「我让你们顺着河流的地方找,这也十几日了,你们怎么连个尸体都找不见?」 他话音才落,下头有个刚入伙没多久的愣头青回道:「回尊上,这河流湍急,河鱼也多,说不定二人的尸体早已被啃噬掉了也说不定呢。」 傅慕竹闻言,狭长漆黑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未名神色,屋中跪着的其他人顿时察觉到气氛不对,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的。」 傅慕竹的语调平泛,却不难听出他已是隐有怒意。 那人闻言,急忙磕头不断告罪道:「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傅慕竹给身旁垂手站着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顿时会意,一把抄起手边正烹着茶的茶炉,一气儿把开水灌进那人口中。 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充斥着雅间,恐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三楼,惊了不少的姑娘和客人。 第39章 傅慕竹顿时怫然不悦起来,两道剑眉重重拧成一个疙瘩,轻声道:「让他把嘴闭上。」 「是。」 属下得令,在那人面前拔出匕首,顿时银光一闪,地上多了条血肉模糊的软肉。 「拉下去。」傅慕竹眼中浮起厌恶。 随着那人被属下带出雅间后,房内的气氛便变得更加凝重起来,众人都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把这位正主惹急了,把矛头对准到自己身上来。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的气味,傅慕竹满脸的风轻云淡,徐徐把青铜香炉的盖子揭开,加了几块香料进去。 「牧青寒跟左思鸢绝非是蠢笨之人,没那么轻易会死,既然已经这么多天都没了消息,那便更不可能是死了。多半是找地方藏起来了。」 他说罢,眼神淡漠朝面前跪着的几人一扫:「方才那人,是你们谁接收进来的?」 几个属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谁都不想接下这个问题,唯恐傅慕竹会迁怒于他们。 「快说。」傅慕竹催了一句。 「回尊上。」下面有个属下叩头答道:「近段日子南疆跟大穆交界之处不甚太平,南疆兵马屡屡对村民骚扰,一时有更多人投奔北府了。」 南疆?傅慕竹想了想,脑海中浮起一张阴笃的脸来。 「请问尊上有何吩咐。」属下行了个礼,试探性问道。 傅慕竹回过神来,缓缓摇头:「不要去管它,若有人投奔北府,接收便是。」 他话音稍顿,继续道:「只是别再把那等不守规矩之人放进来便是。」 属下听闻,忙不迭地叩头道:「属下遵命。」 傅慕竹把身子靠在宽大的狐绒座椅之上,狭长的眉眼闪过淡淡光泽,眼前蓦然浮起左思鸢那张宜喜宜嗔的脸。 若说她尚在京中时,他对她是欣赏的话,那她现在跟着那牧青寒浪迹天涯,则更激起他深埋心间的强烈的占有欲。 傅慕竹攥紧五指,在心里暗自对自己说,这次若能寻她回来,不论她是否愿意,一定要将之牢牢绑在他身边。 十日时光转瞬即逝,是日,牧青寒喝下最后一碗加有左思鸢血液的酒,太初走到他身前,在他脉搏上探了探,面容稍有舒展:「小子,算你福大命大,你体内的毒差不多都清了,若无意外,是不会再复发的了。」 牧青寒一愣:「好……好了?」 太初奇怪地看看他:「怎么毒解了还满脸不愿意的样子,莫非你想让这姑娘为了你把身上的血流干呀?」 牧青寒摇摇头,目光里有些怔忡:「可是从中毒到解毒,我全然没有半分记忆,如何你说好就好了?」 太初无奈:「我问你,前几日夜里你是不是觉得好过多了?」 「这我怎么知道,一到了晚上我就没有记忆了。」 太初冷笑,瞥眸看向左思鸢:「看见没有,事到如今这小子还以为我在诓你呢!」 左思鸢嘴边浮起笑意,走至太初身前,恭恭敬敬地朝他欠一欠身:「思鸢替青寒多谢太初师傅了。」 说罢,她直起身子,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牧青寒,忍不住地嗔道:「太初师傅这些日子为了你忙前忙后的,又岂会在这种事上骗你。」 「是。」牧青寒扬唇一笑,走到太初面前拱了拱手:「谢过太初师傅了!」 「还有一事,今次你中了剧毒,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实属不易,至于你的武功,虽然不至于全废,要重新拾回来,怕是得很费一段时日了。」太初走至门口,忽然折返回来,满脸严肃警告道。 牧青寒眼中闪过几分未名神色,继而眼神一暗,沉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太初顿了顿,转而轻蔑一笑:「不过你在宫里头学的那些个花架子,忘了也便忘了吧。」 说完,他看都不看牧青寒脸上神情,径自走出屋子。 「你……」牧青寒看着他的背影,张口要骂,却也张不开口,毕竟太初的功夫深不可测,是要比自己强上许多的。 左思鸢把他拉回自己身边,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就别逞能了,咱们在他家住了都快一个月了,你哪次吵架吵赢了?」 牧青寒惋叹一声,把左思鸢抱在怀里:「那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猛地落入到熟悉的柔软怀抱之中,熟悉的香气飘至她的鼻端,左思鸢忍不住鼻子微酸,反手从他身后攀上他的肩头,闭上眼睛回答:「青寒,我终于不用再日夜担心失去你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牧青寒话说一半,忽然脑际「嗡」地一声,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扶着左思鸢的肩膀,心底的震惊形容于色:「等等,我身上的毒解了,那不就意味着你……」 第40章 那个「你」字在他嘴边待了半天,始终都说不出来。 左思鸢笑了,反倒反过来逗他:「意味着我什么?」 「可是,这是为何?」牧青寒一时懵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左思鸢,全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什么为何?」左思鸢皱眉,装傻故意问。 牧青寒摇摇头,似乎放弃说话了一样,重新把左思鸢拉入怀中:「时七,我真的很开心。」 左思鸢靠在他怀里,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并未感觉到一种误会解除般的开心,甚至感觉牧青寒有些陌生起来。 「我知道。」 她想了半天,憋出几个字来。 牧青寒想了想,又说:「时七,你别误会,我所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说完,他后撤一步,双手握住左思鸢纤细的肩头,一双深邃眼眸像是要径直看进她的内心中去了:「我是很庆幸咱们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才遇到,却有幸没有错过彼此。」 左思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在清醒的牧青寒面前哭泣。 看出她在隐忍眼泪,牧青寒粲然一笑,把话题转开:「话说回来,我们中午吃什么啊?豆,豆,网。」 顿了顿,他矮下身子,把脸凑到左思鸢面前,嬉皮笑脸道:「娘子。」 「要死啊你!」左思鸢娇嗔道,抬脚就朝牧青寒踢了过去,却被灵巧地避开了。 两人在院中嬉戏打闹一阵,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屋顶上有双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 太初看了他俩一会儿,忽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像是眼里进了沙子。 午膳时分,左思鸢在厨房里扬声喊道:「开饭啦——」 顿时两道身影同时奔向了院子中央的石桌,太初坐在桌边,笑得欢畅:「就因为你这混小子,我已好几日没吃到思鸢做的菜了。」 牧青寒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顶了一句:「得了吧你,若不是小爷来了这儿,只怕你这辈子都没这个幸运能迟到我们家时七做的菜!」 「你!」太初提起筷子,作势要打,却被牧青寒灵活避开。 过了片刻,左思鸢端着几盘菜出来,太初指着牧青寒冲她说道:「左姑娘,他刚才说你是他的人。」 左思鸢闻言,冰冷眼神顿时朝牧青寒扫了过去。 牧青寒急忙摆手:「时七,我可从没说过这话,都是这老头栽赃陷害我的。」 太初闻声,嗤笑一声:「懦夫。」 「说谁懦夫呢?」牧青寒斜眼瞥了他一眼,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时七早晚都是我的人罢了。」 左思鸢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把菜摆在桌子上。 太初的视线顿时落在一桌子的佳肴上:「思鸢,这都是什么呀?」 「最近忙着给青寒治病,都没时间去买菜了,所以家里只有芋头和一些蔬菜,我就凑合着做了一桌子全素宴。」 「全素宴?」牧青寒奇怪地指着其中一道菜:「这不是红烧肉吗?」 左思鸢抿唇轻笑:「这是酱油酿芋头,我熬了点糖色加进去,所以看起来有点像红烧肉。」 太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品味片刻,瞪大了双眼惊诧道:「这味儿也跟红烧肉一般无二啊,思鸢,看来留你在家里,连买肉钱都省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这肉就是肉,芋头就是芋头,吃久了肯定会不一样啊。」 「这又是什么?」牧青寒指着一道菜又道。 左思鸢瞥了一眼回答:「这是蒜苗炒香干。」 「这不是腊肉吗?」牧青寒感觉一阵不可思议。 左思鸢咬着唇瓣:「不骗你,这真是香干,不过是按照腊肉的法子又重新卤了一下,所以颜色重了些。」 「时七,这全素宴能让你做成这样,你真神了!」牧青寒由衷赞道。 看着他那发自内心佩服的申请,左思鸢噗嗤一笑:「你俩喜欢吃就好了。」 对着左思鸢,牧青寒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时七,你做的什么我都是喜欢吃的。」 太初闻言险些喷饭,他用宽大袖口掩住嘴,重重咳嗽了一声,两人才把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十指松开。 「还有外人在跟前,你们也不知道检点一下。」太初摆出副说教的脸孔:「真是有辱斯文。」 牧青寒嘁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反正小爷我这两日闲下了,不如帮你寻摸寻摸?」 「你还说?」太初把眼一瞪:「你在我这白吃白喝了这么多时日,我看是到了你该还债的时候了。」 牧青寒点点头:「那是自然了,你说吧,我欠你多少银子?」 第41章 太初嗤笑:「你现在浑身上下一个字儿都没有,我就算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 「也对哦。」牧青寒若有所思沉吟半晌:「这样吧,老头儿,我在家给你做工怎么样?」 太初捻须半晌,一双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三遍,继而微微阖上眼眸语气淡淡道:「你拜我为师吧,这样便可名正言顺在此待着,包括你这个小娘子。」 牧青寒闻言,果断摇摇头:「那怎么成,我已经拜师过一次了,这种事情,岂能重复拜的?」 太初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之前的功夫已经失得差不多了,相当于还给师傅了,为何不能?」 牧青寒一时踌躇:「可这……」 左思鸢在一旁看不下去,站起身来朝牧青寒道:「太初师傅武功这么高强,收你是你的福气,你还瞎犹豫什么?」 牧青寒想了一想,咬咬牙说道:「好,你这师父我便拜了,那你能教我些什么?」 「医术,武学,什么都教。」太初笑了笑,幽幽说道:「卜卦算命也略通一些。」 「那还是别了。」牧青寒摆了摆手:「我又不当神棍,学这些作甚。」 太初仍旧微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行走江湖路途凶险,技多不压身嘛,况且你若不多学几门手艺,拿什么养左姑娘?」 「说的也是。」牧青寒赞同道:「武功忘了就忘了吧,刚好跟以前那些日子断了联系。」 太初竟愿意收牧青寒为徒,左思鸢也是喜形于色,她收拾了碗筷站起身来:「那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倒两杯茶来。」 左思鸢说着,便走了开去。 牧青寒碰了碰太初的肩膀:「哎,老头,你说你怎么就收我当徒弟了呢?难不成你也知道你这辈子恐怕就一直单着了,怕自己的功夫失传?」 太初垂下眼眸,语气清淡:「你若再说一句不中听的,我便废了你的功夫。」 牧青寒顿时认了怂,两手合十道:「师傅饶命!」 不多时,左思鸢回来了,手里端着两杯清茶,把其中一杯递给牧青寒。 牧青寒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跪了下来朗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太初接过他手中的茶,揭开盖子轻呷一口:「成了。」 牧青寒面色一喜,刚要站起来,太初便出声制止:「先别忙起来,等下你拿着院里那两个木桶,去对面的药王山上打山泉水,来回十趟,中间不能歇息,懂了吗?」 「我才第一天当你徒弟,你就这么折腾我啊?」牧青寒看了看不远处的药王山,两边少说隔着十里地。 太初一本正经道:「你方才对师父不敬,为师这是在给你立规矩呢。」 「方才?」牧青寒回想一阵,眉头愈发蹙得紧了:「那不算,方才我还没拜师呢!」 「那现在就算了。」太初一脸正色,指了指放在角落处的木桶和扁担说道:「你即可便动身,或可赶得上吃晚饭呢。」 牧青寒用余光瞥了眼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左思鸢,本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娘子面前丢脸的原则,他银牙暗咬,站起身来:「好,不就是山泉水吗?我这就去给你打来。」 说罢,他走到院子角落处,提起那两个水桶,低头一看才发觉不对:「老头,你这桶怎么怪得很?」 太初一指那两个锥形的尖角:「这是防止你半路上偷懒用的。」 牧青寒啧啧两声:「早听闻江湖中人习武有用此桶的,老头,你路子挺野的呀。」 「从方才开始,你已经两次对为师不敬了。」太初神情平淡,说出的话却让牧青寒一阵抓狂:「再有一次,你就再加上十趟。」 牧青寒只觉一口淤血涌上心间,只得默默地住了口,挑起两只木桶埋头朝着药王山跑去。 待他走后,左思鸢走到太初身前,微微行了个礼道:「多谢太初师傅给青寒指了条明路。」 太初眼睛发亮,看着她默默一笑:「你如何知道我指的是明路?」 左思鸢朝不远处绿幽幽的药王山,不动声色地道:「青寒知道自己功夫流失一半以后,虽然嘴上不提,心里头还是郁郁寡欢的。」 太初亦看着她看的方向,喟然一叹:「希望还能来得及。」 左思鸢一阵不解,太初继而解释道:「既然他现在不在,老夫便把这话告诉你,牧青寒恐怕有大灾将至,他拼了命逃出来的地方,未来也会逼不得已地回去。」 闻言,左思鸢心头猛地一颤:「你说的是,皇上会派人找到这里?」 「非也。」太初摇头:「下毒之人,并非只可能是皇室中人,孔雀翎毒这种毒药乃是有价无市,只有江湖中人才会用它,你好好想想,谁跟牧青寒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谁就是那下毒之人了。」 第42章 左思鸢细细想来,对牧青寒心中有恨的人,也就只有南疆王子吉默了。 可吉默又是从何知晓他们的行踪呢? 恰切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左思鸢一缕发梢随之扬起,她顿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的境遇像是这茫茫林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波澜涌动。 「若终有一日他不得已得回去,你又待如何?」太初问道。 左思鸢略加思索,淡粉色的唇稍扬起个凌冽的笑意:「那能如何?只有跟去了。」 牧青寒不带停歇地跑着,一直到了日落时分。 左思鸢坐在院子里一面洗菜,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他的身影在药王山和小屋之中循环往复着。 太初走出屋子,一眼瞥见牧青寒正朝山林跑去,面上竟难得地露出笑意来:「这小子功底倒是蛮扎实的。」 说罢,他瞥了一眼左思鸢,问道:「今天晚饭做什么呀?」 左思鸢扬了扬手里的鱼:「吃松仁烤鱼。」 「松仁烤鱼?」 左思鸢点点头:「把松仁用松枝穿了,塞进鱼肚之中,包上叶子在火上烤熟,鱼肉在鲜香之余,还会带上松枝的清香。」 她还没说完,太初便摆摆手:「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听都听馋了。」 左思鸢莞尔一笑,低头继续做菜。 太初站在原地看着牧青寒的身影,到了日落西山时分,也就转身进去了。 牧青寒跑下山,把水倒进水缸里,左思鸢见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侧,递给他一碗水道:「很累吧?先喝完水吧。」 牧青寒接过碗,来不及说话,一仰脖把水倒进喉咙,左思鸢心疼地拿起手帕,在他布满汗水的额角小心擦拭着。 「要不歇息会儿吧,太初师傅恰才刚进去呢。」她压低声音说道。 牧青寒想都不想摇摇头道:「我才不能,这老头肯定猫在哪个角落里盯着呢,断不能让他瞧了笑话去。」 说罢,他提起木桶,又跑了出去。 天色全黑了下来,牧青寒恰好跑完了最后一趟,左思鸢从厨房里端出晚饭,一一码在桌上。 「饿死我了!」牧青寒一屁股坐在桌旁,挽起袖子就要盛饭:「时七,我今儿肯定能吃五碗。」 「啪」的一声,左思鸢一双筷子打到他手上:「先去洗手再吃!」 牧青寒捂了捂被打红了的手,委屈巴巴朝左思鸢看了一眼,到底是听话地去洗了手。 等他回来,太初面前堆了满满的菜,而那些美味佳肴,也都只剩下了一般。 牧青寒怒气冲冲地坐下,两眼直勾勾盯着太初:「师父,你也太霸道了吧?你把这些都吃了,我跟时七吃什么?」 太初眉眼都不抬一下,又伸筷子夹了个炸茄盒放在碗里。 牧青寒见状,急忙伸手夹菜,无声地跟他比拼起速度来。 餐桌之上,但见两人刀光剑影,出筷如出刀般带着杀意,经过一番厮杀,桌上顿时只剩下一块烤鱼。 牧青寒跟太初对视一眼,同时两眼发光地把筷子朝烤鱼伸过去,左思鸢却先他们一步把鱼夹了起来。 她看了看两人,轻松一笑,把鱼夹到牧青寒碗里:「青寒,你今天挑水如此辛苦,还是给你吃吧。」 「谢谢时七。」牧青寒扬唇一笑,毫不客气把鱼夹进碗里,同时也不忘趾高气扬瞥太初一眼。 太初见他这得瑟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一面夹菜一面说道:「小子,你先别得意忘形,这么好的丫头,也得先娶到手才是你的。」 「这话怎么说的?」牧青寒瞥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俩可是一起出生入过死的,虽然还没正式过堂成亲,但那也是时间早晚的事儿了,是不是时七?」 左思鸢白了他一眼,并未做声,却也没有否认。 太初把饭填进嘴里,若无其事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思鸢这么出色的姑娘,难免会遭人惦记,到时候你有那个本事把她抢回来吗?」 左思鸢一听,刚喝进去的汤险些呛到喉咙:「太初师傅,你怎么平白无故说起这个?搞得我像个物件一样。」 太初放下筷子,开始细细端详起她的脸来,直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太初师傅,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太初收回目光,说道:「看你最近眼尾上翘,眼珠总有水色,是犯桃花的命相啊。」 左思鸢摸不准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神情错愕地了眼牧青寒。 牧青寒脸色有些阴翳下来:「虽然你是我师父,但再胡乱编排时七我可是要跟你翻脸的。」 太初的眼神落在牧青寒脸上,故意一笑:「我何时编排过她了?只不过是习惯了看人的面相,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第43章 「那也太没谱了吧?时七已经有我了,你还说她面带桃花,你是何居心啊?」牧青寒剑眉一挑,愈发咄咄逼人地质问起来。 「命犯桃花这不假,但却不是正缘,是朵滥桃花,若是处理不好的话,招致血光之灾也并非不可能。」 听太初的语气不像开玩笑,牧青寒跟着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惦记着时七了?」 太初略一颔首:「有人惦记她并非什么怪事,但要看你如何处之了。」 牧青寒闻言,蓦然沉默下来,低下头来胡乱扒了几口饭,便又起身走了。 见他身影迅疾,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左思鸢错愕一时,朝太初问道:「他去哪了?」 太初头也不抬回答:「去练武了呗。」 左思鸢愣了愣,忽地脑海灵光闪过:「那你方才是为了刺激他习武,才说什么面带桃花的?」 太初喝了一杯酒,抿唇摇头:「面带桃花也是真的,拿话刺激牧青寒也是真的,这两者并不冲突。」 左思鸢不解地蹙起眉头,带有血光之灾的桃花? 太初吃完了饭,悠然起身,在左思鸢肩头轻轻拍了两记:「其人究竟是谁,你心里有数,既然是避不过去的灾祸,就好好想想该如何处之吧。」 太初绕到后院,牧青寒正在院中练拳脚,他在一旁看了一阵,忽然身形如风潜入他身侧,若无其事伸出脚一绊,牧青寒却坚如磐石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初脸上闪着诧异:「下盘挺稳的嘛。」 牧青寒薄唇微挑,英俊逼人的脸庞上带着少年气:「师父,接招了。」 说罢,他拳疾如风,朝太初的脖颈处攻了过去。 太初笑得气定神闲,在他的拳距离自己还差一毫厘的时候,他蓦然抬手,把他的拳头攥在手里,牧青寒想要抽回,却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太初手掌带风,已是横在他腰间软肋上了。 「你输了。」 牧青寒一愣,便由衷感叹一句道:「师父,你这一招比禁卫军教头高多了,怎么你就愿意屈居在这小村子里当大夫啊?」 太初嗤笑:「何为屈居?我自己愿意隐居山林,就算拿半壁江山请我,我都不愿去当什么禁卫军教头。」 牧青寒自幼长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有如此嚣张狂妄之人,他惊讶地看了太初一眼:「这句话就够你杀好几次头了。」 「杀我?」太初反问:「等禁卫军过来,我早就跑了。」 牧青寒沉默不语,心里一面感叹此人狂妄自傲,又不得不叹服他所言句句属实。 太初走进自己房内,拿出一本册子来塞进他怀里:「这个给你,看着好好练。」 牧青寒以为得到了什么武功秘籍般,一脸兴奋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套再简单不过的拳法,顿时半点兴趣也无,把册子丢还回去:「就这种拳脚功夫我九岁就练过了。」 太初凌空用两根手指夹住册子,就这么丢了回去:「有道是大道至简,大音希声,你小时候学艺不精,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又跟我说大道理。」牧青寒挑眉,不以为意地顶了一句。 太初一笑置之,走到他身前:「你信不信,我就用这拳谱上的招式跟你对打,还能赢你?」 「我信。」牧青寒神色恹恹,压低声音嘟囔了句:「有本事等小爷我的武功都恢复了,你再过来比试呀。」 「自是可以。」太初笑意诡谲。 牧青寒惊讶地挑了挑眉:「哇,师父,你连这都听得见。」 太初并未搭茬,站在他面前满脸正色说:「那就这么定了,我教你三个月功夫,三月之后,你我再行比试。」 「当然可以。」牧青寒闻言来了兴致,顿时从地上跳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太初:「你我就此一言为定了。」 太初脸上浮起一层笑意,然而却是转瞬即逝:「你先别放狠话,好好训练自己的拳脚吧。」 说罢,他转过身去,背着手缓缓而离。 盯着那抹穿着花灰道袍的瘦削背影,牧青寒莫名觉得这个人无比熟悉,就仿佛看到了老年的傅慕竹一般。 牧青寒被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自从时七被召进皇宫之后,他便再没在宫中见过傅慕竹了。就连那日带着时七一起从京中私奔,也因为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忙活什么呢,牧青寒在心中暗忖。 夜色已深,就连树上的蝉鸣都变得无声无息,左思鸢穿着单薄寝衣躺在床上,一只胳膊肘支撑着下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一抹摇曳着的如豆或火光。 因是心里记挂着牧青寒,她翻来覆去许久都未曾成眠,想了想,干脆推枕而起,想着去瞧瞧他。 第44章 才走至房门前,她便撞上了正要进屋的牧青寒。 「时七,你怎么还没睡?」牧青寒神色奇怪地看着她。 「我……」 我在想你。左思鸢下意识把这句话吞进肚里,表面上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道:「我口渴了,去倒点水喝。」 「是么?」牧青寒的语气之中促狭带笑,径自绕进屋子里,拿起桌上满满的茶壶倒了杯茶,送到左思鸢面前:「这不是有么?」 左思鸢窘得脸颊微红,急忙接过那杯茶喝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没我在睡不着啊?」牧青寒在她身旁幽幽说道。 「噗——」 左思鸢把喝下去的水尽数喷了出来,旋即捂住嘴巴,拼命咳嗽着。 牧青寒急忙帮她顺着背:「是就是呗,咱俩都老夫老妻了,承认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跟你老夫老妻。」左思鸢瞪了他一眼:「都到了这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洗澡了。」牧青寒靠在床榻上,两只手交叠起来垫在脑后:「原来师父今天叫我去药王山上打水,是为了让我泡澡,他说我卧床已久,陡然开始练功,怕我的身子吃不消,药王山的山泉水恰好可以活血化瘀。」 左思鸢坐到床边,看着他提起太初时一副自矜的样子,噗嗤一笑:「前两日还跟人家水火不容的呢,怎么现在师父师父的喊得这么顺口。」 牧青寒但笑不语,却捉了左思鸢的手来在手心摩挲着:「时七,我总在想,当初下到河里的时候,我就剩下一口气,生怕自己抓不住你,现在那么湍流的河水都没把你我分开,就说明咱们两个是命里注定要在一起的。」 看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琉璃般的色泽,左思鸢噗嗤一笑:「你当初把我圈在胳膊里圈得死死的,拖着我一起往河水里跳,差点溺死我,你忘啦?」 「有这种事?」牧青寒喃喃自语着,忽然执拗地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那更说明你早在我心里扎根了,就算我昏过去也不肯放手。」 左思鸢沉默不语,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现在所过的每一天的生活,可不就是她当初被困深宫之时所日夜祈祷的吗? 「时七,你真是我的福星,若不是你,咱俩也不会漂到这里,被师父救起。」牧青寒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半阖了眼眸,睡意朦胧地呢喃:「现在咱俩不光甩脱了大穆的追兵,还被师父收留,吃得饱穿得暖,我已经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闻言,左思鸢低头,就着烛光看着他的脸,比起在大穆皇宫的时候,他的改变不止一星半点,本就是麦芽色的肌肤几乎要晒成古铜色了,俊脸瘦削下去一圈,嘴唇边上也多了青色的胡茬。 「你总这么盯着我干嘛?」 牧青寒被她一阵紧盯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抬手错愕摸了摸脸颊:「我是不是变丑了?」 「没有。」左思鸢拿下他的手,反手将之扣在自己柔软的掌心之中:「你还跟以前一样。」 「过来。」 牧青寒朝她伸出胳膊,自然而然将她圈入自己臂弯之中,左思鸢靠着他柔软却又坚硬的胸口,半阖上眼眸不语。 「时七,我都想好了,再等三个月,等我跟着师父学好武艺,咱们就在这村子里找一间房子过日子。」 左思鸢闭着眼应了声嗯,继而说道:「总在太初师傅家住着,病人来了连个看诊的房子都没有了。」 她许是累了,呼吸愈见深沉,带着她特有的馨香味道。 牧青寒自觉些许燥热起来,他动作僵硬地把贴在她后背的手缓缓移开,思忖良久之后,才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那,你我搬出去之后,你愿不愿意跟我……」 话未说完,牧青寒便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极明显地一沉,低头一看,左思鸢早已睡熟过去了。 牧青寒嘴角无奈抽动两下,喃喃自语道:「怎么一说到正经你就睡了。」 虽是无奈,他却依旧扯过棉被来把左思鸢好端端地盖好,转而微微起身吹灭了灯烛。 第二天清早,左思鸢带着朦胧睡意掀开眼皮,窗外天色微白,大概不会超过辰时。 想着时候尚早,她便也没有立即起身,闭上眼睛打算再眯一会儿,正当她习惯性伸手朝左侧床铺摸去的时候,触手却只有冰凉的床褥。 左思鸢柳眉一蹙,旋即彻底清醒过来,张开眼眸,确认牧青寒不在房中,而他的枕头上早已没了余温,略一推算,想来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起身了。 起这么早,他会上哪儿去呢? 左思鸢披衣起身,走到院内,只见牧青寒衣裳单薄,正对着木头人练习拳脚,太初坐在旁边的竹凳上,正悠闲品茶。 第45章 牧青寒练得认真,就连她过来似乎都未曾察觉,左思鸢看他脸颊微红,额前发丝上都沾着晶莹的汗水,不禁心生出一点心疼来。 她走到太初身侧,蹲下身子:「太初师傅,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太初眼睛也不斜一下,略略应了声嗯,继续道:「不止今日,以后每天早上夜里都要练一个半时辰拳,随后上药王山打水,其余时间操练兵器。」 「这也太累了点吧?」左思鸢冲口而出,却在接触到太初的冰冷眼神后及时咽下了后面的话:「太初师傅,他才刚解了毒,按照这么个练法,怕是身子会吃不消吧?」 「怎么会吃不消?」太初闻言,故意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你那都是妇人之仁,想当初老夫习武的时候,可比这小子刻苦多了。」 左思鸢不露痕迹地撇了撇嘴,心说我只需要关心青寒就行了,谁管你这老头怎么练武的。 虽是如此,她还是陪着笑说:「但您当初不是身强体健,也没中过毒啊。」 「怎么?心疼了?」太初笑看她一眼,故意朝不远处的牧青寒喊道:「小子,这小丫头心疼你了,你说你还要不要练啊?」 牧青寒正对着个榉木桩子打得兴起,闻言,头也不回地答道:「练!」 左思鸢脸颊蓦地飘起两朵红云来,猛地站起身,瞥了太初一眼没好气地说:「算了,我不管他了。」 牧青寒练完了拳,跑回到太初面前,神采奕奕得全然不像是才大病初愈:「师父,我拳练完了,接下来再做什么?」 「小子最近怎么都不想着偷懒了?还主动问我做什么,倒是新奇了。」太初揶揄了一句。 「那是自然。」牧青寒理所当然般点点头:「你不是说我家时七命里带着桃花劫吗,我若不先准备一下,到时候她真被人抢去了怎么办?」 「既然你这么操心这小丫头的事,那我不妨把我看出的剩下那一半也告诉你。」 太初朝他勾了勾手指:「这位姑娘命里的劫数,还是位达官贵人呢。」 牧青寒闻言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达官贵人又如何?小爷我以前还是皇亲国戚呢。」 太初悠然而笑,拈着花白的长胡须:「以前毕竟是以前,若是那人家中有大宅百幢,良田千顷,能让左姑娘过上好日子,你让不让?」 牧青寒嗤之以鼻:「师父,不是我说你,你看着也是仙风道骨的一人,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俗不可耐,时七我还不了解?她可从来都不把这些黄白之物放在心上。」 「那若是达官贵人恰好跟你一样对左姑娘情根深种呢?」太初目光炯炯地追问。 牧青寒摆摆手,回答得理所当然:「师父,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确保时七过得开心,交给其余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心的。」 就在此时,厨房上空飘起阵阵白烟来。厨房里头传来左思鸢的一声长喊:「馄饨来啦~」 她端出几碗馄饨,摆在院内的石桌上,抬手朝两人招呼道:「快来,开饭了。」 「来了!」 牧青寒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来,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和太初走到桌前坐下,左思鸢又端出一个竹笼来,掀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样的馄饨,只不过是用油煎过的,上面带着黑芝麻和翠绿的葱花。 「时七,这馄饨还能这样吃啊?」牧青寒指着那笼水煎馄饨,微微咋舌。 左思鸢点点头,舀了勺芝麻酱淋在馄饨上,给牧青寒夹了一个:「不光能吃,好吃着呢。」 牧青寒咬了口馄饨,脸上顿时绽开惊艳神情,顾不及说话,就又提筷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太初见他把一蒸笼馄饨都快吃光了,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尝了尝:「丫头,我吃了大半辈子馄饨,可从没吃出过这个味儿呢!」 左思鸢抿唇一笑:「我昨日到河边去洗衣裳的时候顺便钓了点河虾,混了五花肉做成肉泥,用来包馄饨是再好不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包了好几百个呢。」 牧青寒听了,嘴里的馄饨都顾不上咽下去,急忙捧起左思鸢的手细细端详起来:「时七,你疯了?就算咱们三个再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你肯定累坏了。」 「没有。」左思鸢把手抽回来,笑着嗔怪他一眼:「我以前开私房菜馆……不是,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有的时候比这还做得多呢。」 「那我们吃不了那么些,不是白瞎了姑娘你的手艺了?」 左思鸢抿唇一笑:「其实我是想包了来送给村里其他人家的,叨扰了你们这么长的时日,平时没少受村里人照顾,想着要给各家送去呢。」 「时七,你真是有心,我都没想到这里。」牧青寒说道。 「这有什么呀,左不过是几个馄饨罢了,咱们不定要在这儿生活多少时日呢,以后大家还要做邻居。」 第46章 牧青寒若有所思地点头,太初在一旁听了,却只顾捻须而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过了饭,牧青寒忙不迭挑起水桶就朝药王谷上跑。 「记得昨天要你看的那些医书!晚上考你!」太初在他身后喊。 从皇宫出来之后,牧青寒愣是像换了个人那般,浑身上下打满了鸡血,左思鸢明白劝不住,也只能无奈一笑,起身端着碗筷走回厨房,翻开菜篮子却只看见几个番茄孤零零躺在那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想来在这儿过了快一个月了,他们俩一直过着米虫饭桶般的日子,虽说跟太初萍水相逢,却实实在在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太初不过是个村子里的大夫,哪里有能力养活得了他们三人呢? 到了中午,牧青寒已是打完了二十桶水,他在院中央坐下,解开衣领露出里面坚实的小麦色胸膛,一面扇风一面说:「饿死了,时七怎么还不端饭出来?」 话音刚落,左思鸢端了几个笼屉出来:「咱们今天吃玉谷叶。」 「那是什么东西?」 左思鸢把笼屉掀开,里面铺着一层像是裹着面粉的叶子,白色的面粉下面,还透着翠绿的叶脉。 「时七,你不会晌午就给我俩吃这个吧?」 「还有呢。」左思鸢莞尔一笑,拿出三个碗放在各自面前,里面盛着红彤彤油汪汪的番茄肉酱。 「我在厨房看见还有几个番茄,就想着或许可以拿来就着玉谷叶吃。」 牧青寒目色略微失望:「时七,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太初瞪了他一眼,拿了几片玉谷叶在肉酱里面一蘸,放入口中细品一会儿,眼睛一瞪:「我还从来不知道这树叶还有这种吃法呢,不错。」 说罢,他又取了一片放入口中。 「这玉谷叶叶片大,叶脉薄,吃起来没有一般树叶的涩味,所以只需要用水过一遍,就可以直接吃了。」 见太初吃得欢实,牧青寒咽了咽口水,也夹起一片玉谷叶放入口中,顿时也由衷赞叹:「好香啊!」 对于左思鸢所做的食物,二人依然如往昔一般赞不绝口,却再没见她露出以往那种真实开心的笑容,反倒变得有些心事重重的。 「时七,怎么都不怎么见你吃呀?」牧青寒一面吃饭一面问道。 见她这样,太初也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淡淡担忧:「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左思鸢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怯,犹豫许久才是开口:「我方才做饭的时候,看见厨房里不剩什么菜了。」 太初唔了一声,随口便道:「那你从我这那些银两,过了晌午再去市场上买一点来吧。」 左思鸢摇头:「太初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从前你只身一人住着,开医馆的钱能让你过得很滋润,可现在平白多了两张嘴,我们这样实在是太拖累你了。」 太初一愣,摆摆手说道:「这小子现在是我徒弟,难道师父徒弟之间还要分得那么清楚不成?」 「那我不是您徒弟。」左思鸢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后开口:「我想过了,在这村子里支个摊子卖馄饨。」 牧青寒闻言,剑眉一蹙:「这怎么成啊?咱俩现在还在逃亡着呢,你抛头露面的,万一被朝廷的人看见怎么办?」 左思鸢脸上闪过黯然,她顿了顿又道:「太初师傅不是说这村子在大穆的边陲吗?我想朝廷的人,应该怎么都不会找到这里这么偏僻的地方吧?」 「这小子说得有道理。」太初凝神思索片刻,面色也跟着阴沉下来:「这几十年来,我跟村里人在这儿过着悠闲避世的日子,若把官兵引来,可不是你们两个人的麻烦。」 左思鸢一想,太初说得不无道理,本来还有些信心的她,顿时泄了气:「那怎么办?」 见她局促神情,太初心里有些不忍,一贯刻薄的他出言宽慰:「这小子是皇亲国戚,难道我还怕这生意亏了不成?」 「虽说如此,可青寒也不打算回去了呀……」 这是左思鸢来到这异世之后,第一次为了生计担心,遥想她刚刚借着原主的身子重生之时,恰好身边留着一大笔嫁妆,后来开了酒楼,生意愈发顺风顺水起来,倒真没为了一点买菜钱这么发愁。 她思绪淡转,目光落到院墙上挂着的斗笠上,忽得心头一动,想起什么来:「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起身把那斗笠从院墙上摘下来,拿着进了房中。 不消多时,她再出来时,头上戴着那顶斗笠,四周垂下半透明的白色薄纱来,趁着她一身素白衣裙,像个出尘绝艳的谪仙那般。 她走到院子中央,抬起两只胳膊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这下如何?」 「你是说你要把脸遮住卖馄饨?」太初捻须问道。 第47章 「是。」左思鸢点点头:「我看好地方了,就在离村头一里地附近,那边都是耕地,有时候村里人起得迟了,又赶着去耕地干活,难免会疏忽了吃早点。」 听她说得兴起,牧青寒反倒神情落寞,沉默地继续吃着饭。 太初见状,知趣地站起身来:「我吃好了。」 说罢,他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穿着墨蓝道袍的身形霎时间跳上房顶。 左思鸢在桌旁坐下,看着闷闷不乐的牧青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青寒,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牧青寒摇头,伸出大手把她嫩白细腻的手腕握在掌心:「时七,我把你从宫中救出来的那天晚上就对自己说,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没想到我还是食言了。」 左思鸢莞尔一笑,白腻如初的粉颊边顿时漾起一左一右两个梨涡,温言相劝:「你安心跟着太初师傅学功夫,我左不过就摆摊三个月,再者说了,我原本就是开酒楼的,现在猛地不让我做饭了,我闲的无聊。」 听了她的劝慰,牧青寒神色柔和些许,他张开五指,跟左思鸢十指相扣:「行,三个月之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 左思鸢咬唇但笑不语,安稳的日子有什么可稀罕的?若不能跟心爱之人携手走过岁月,再安稳的生活也不过是酷刑罢了。 次日清晨,左思鸢的早点摊子便在村头摆了开来,一个圆滚滚的铁锅,下面是个简易的灶台,她站在锅前,戴着白色幕篱,也不说话,径自低头搅和着锅里的馄饨。 就在这时,一个五十上下的农夫走了来:「姑娘,你这是在摆摊卖什么呀?」 左思鸢搅动着铁锅里的馄饨回答:「鸡汤馄饨,一文钱一碗,大叔可是要来上一碗?」 农夫摇摇头,本想走开,但耐不住阵阵香气从铁锅里溢出来,忍不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也成吧,恰好今日走得急了些,身上没带干粮。」 左思鸢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盛满一碗馄饨,放到桌上。 那农夫看着碗中馄饨,汤色清澈之余飘洒着油花几许,白白胖胖的馄饨漂浮在碗中,不断散发出勾人的香气,拿筷子夹起一个来放入口中,端的是皮薄馅大,鲜嫩适宜。 「哟,姑娘,没想到你手艺还真不错呀。」农夫吃了一个,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便也顾不上烫,又塞了一个进嘴里,囫囵着说道:「可是你怎么带着个幕篱呀?这么着能看得清楚东西么?」 左思鸢站在灶台后答:「我小的时候脸颊被火烫伤过,落下了疤痕,怕食客们见着了犯恶心,就把脸遮上了。」 「哦……」农夫点点头,心下不觉悄声惋叹起来,这么好一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嗓音有嗓音,怎么就被毁容了呢。 京城,凝香馆。 傅慕竹斜着身子,坐在覆着一整张白色虎皮的椅子上,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一盏不断幽幽吐出烟雾的青铜螭龙香炉。 上好的沉水香,每一块都是用等价黄金换来的,却并未能沉静下他心底的波澜。 一个多月了……左思鸢跟牧青寒竟像是彻底销声匿迹一般,朝廷的禁卫军,北府的死士都出动了一波又一波,整个大穆都快翻了个底掉了,就是不见这两人的身影。 难道当真出了不测? 傅慕竹这般想着,不觉下意识伸手握住椅子的鎏金扶手,漫长的时日里,确信时七还活着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若是当真有一日她的尸骨被找到,那他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多时,几个黑衣人无声从门口进来,跪在地上。 「参见尊上!属下等人好像找到左思鸢的下落了!」 闻言,傅慕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盯着那几人便问:「在哪里?」 「是大穆北边一个边陲村落,说是有个叫馄饨西施的女子,日日在田埂上卖馄饨,属下等人听闻,偷偷去瞧了一次,那女子的身量姿态都跟左思鸢无异!」 傅慕竹心头翻滚着狂喜,一贯清冷如冰的性子使他将拳紧攥,压抑着胸口起伏不定的思念。 费了这么多心力,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时七终于要回到他身边了。 属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拱手相问:「尊上,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牧青寒沉吟半晌:「先封锁消息,尤其不能让禁卫军知道。我会亲自跑一趟那个村子。」 说罢,他走至床边,抬脚在窗沿上一点,下一瞬,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倏地飞了出去,像是道暗影让人捉摸不透。 「这女子究竟哪里惹了尊上了?让他不远万里都要让咱们找到,现在找到了又不让杀,难不成尊上想要亲自动手?」其中一个部下费解道。 「你是不是糊涂了,尊上怎么会想杀了这姑娘,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都没看出来,他是看上这姑娘了?」 第48章 「啊?」那部下一时惊愕,眼神四下梭巡片刻,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可是这左思鸢可是跟牧青寒一起私奔出城的。」 「牧青寒又如何?他现在已不是衡王,早都沦为阶下囚了,尊上手握兵马万千,还怕他不成?」 「真是红颜祸水啊……」 这日正午,左思鸢把摊子一收,回到太初院内,发现牧青寒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正帮太初把草药放入药柜中去。 「天麻有何功效?」 牧青寒一面把药用油纸包了,一面回答:「消除下肢痛肿,治疗头风麻木。」 太初嗯了一声,又问:「石斛?」 牧青寒略加思索道:「可治病后虚弱,补益阴损。」 左思鸢听着他俩有问有答的,不觉停下脚步,靠在门边静静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牧青寒发现她的存在后一愣:「时七,你怎么回来也不进屋呀?」 闻言,左思鸢嘴上挂起笑意,步伐轻巧走到牧青寒身前,把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带笑看着他:「因为这样的你实在是有点俊俏,我一时间不忍心破坏这个画面。」 「什么样的我?」 牧青寒一指自己,尚在错愕,面前的人却忽然扑到他的怀中,霎时满怀柔软。 左思鸢甚少表现出如此多情一面,牧青寒只微一错愕,顿时从善如流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煞是甘之如饴。 太初抱着一篮子草药路过两人,重重咳嗽一声:「青寒,要你做的事情可做完了?」 两人同时挣开彼此怀抱,脸上同时现出羞涩神情。 太初无奈摇摇头,一指装中药的柜子:「再去山上采些金银草来。」 「是,师父。」牧青寒回答得清脆,转身拿起背篓便跑出院子。 左思鸢走进厨房,将今日出摊所得一一点数一遍,在这山村之中虽说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所幸花销也少,就凭那个小小的馄饨摊,已经足以养活她跟牧青寒两人了。 来了两个月,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清贫悠闲的山村生活,比起在京城的时候,起码日子要过得舒心些,不必整日担忧随时找茬上门的成英,和时不时从皇宫里传来的各种旨意。 而与此同时,在离她几十里远的小镇里,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围坐在茶摊上闲话。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叫馄饨西施的,每日在田埂上摆摊卖馄饨,那馄饨的滋味儿叫一绝了!不说这个,就那馄饨西施煮馄饨的架势,好看得跟跳舞似的,咱哥几个明儿也去瞧瞧去?」 「谁不知道那馄饨西施呀,就是整天遮着脸那个吧?听说她的脸遭火烧过,吓人得紧,你就不怕她给你端馄饨的时候,正好把幕篱碰翻了,吓你一大跳啊?」 他们正说着话,忽地来了个穿着劲装,同样戴着幕篱的男子。 「敢问几位小哥,你们所说的馄饨西施,平日里在哪儿出摊?」 「哦,差不多得四五十里外吧,最近她生意好,你早上起来顺路问下去,总能找着。」 「多谢。」 那戴着幕篱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旋即转身而离,姿态迅速到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 坐着喝茶的男子仍在滔滔不绝着:「对了,我可提醒你,这姑娘的容貌可……」 同伴扯了扯他:「还说呢,人家都走了。」 男子悻悻地住了嘴,目光朝桌上那一抹闪光的点看去,只见一锭银子稳稳地躺在那里。 几人拿起银两,放在手中端详:「嚯,可了不得,还是京城的官银呢……」 再回头看去,那劲装男子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上午,左思鸢结束了忙碌,正把摊子一收,要走之时,忽地背后响起个声音。 「敢问店家,还有馄饨没有了?」 左思鸢闻声顿步,回头看去,只见个身着破旧长衫的年轻人,背着大大的书匣,面色苍白,满脸风尘仆仆的神情。 她摇摇头,抱歉地看着他:「真是对不住,今日的恰好卖光了。」 年轻人闻言,苍白俊朗的脸上露出少许失落:「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是我来得不凑巧了……」 说罢,他抬手捂住肚子,转过身慢慢顺着田埂继续走。 看着那抹背着奇大书匣的羸弱背影,左思鸢蓦然间心头泛酸,出声叫道:「等等!」 那书生顿步回头,只见左思鸢从随身背着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竹子做的食盒:「喏,这个给你,本来是给我相公准备的。」 书生愣了一愣,伸手把食盒接了过来:「这是你自己做的么?真是精巧。」 左思鸢抿唇一笑,未置可否:「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在桌边坐着吃完了走吧,我正好趁这会儿再给相公包几个。」 第49章 书生没有做声,悄无声息地冲着她作了个揖,便坐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麻酱馄饨,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好吃吗?」左思鸢一面生火一面问道。 书生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细细咀嚼片刻才低声道:「好吃,我也好久未曾,吃到过了……」 听他说话怪异,左思鸢忍不住蹙起眉头:「这就怪了,你我明明素昧平生,怎么你说得好像曾经吃到过我做的饭一样了?」 书生惨然一笑:「我是未曾见过姑娘,但是姑娘所包的馄饨,味道跟故去的家母所做几乎一模一样。」 左思鸢眼神微黯:「真是对不住了。」 书生摇了摇头:「姑娘能让在下有生之年再次吃到熟悉的馄饨,已是再好不过的缘分了。」 左思鸢点点头:「看你的打扮,好似是要上京赶考的书生。」 书生略一颔首,语气平和地回答:「只可惜,在路上遭了山贼,把苦心孤诣攒了好几年的盘缠都抢了去,看来我只能再等三年了。」 「三年?」左思鸢暗自咋舌:「这山贼真是可恶。」 她想了想,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几十枚铜钱来数了数,后来干脆心一横,把荷包都给了他:「我手头也不宽裕,这是我今日出摊挣得的一些钱,你省着点花,凑合着过几日吧。」 看着那白嫩手中握着的淡紫色荷包,素净的棉布上面连一点绣花的图案都没有,一看这荷包的主人就是从不会刺绣之人。 他略作思量,把她递过来的荷包推回去:「小生跟姑娘素昧平生,吃了姑娘的馄饨已是不合适,怎可平白无故拿姑娘钱财?」 左思鸢反手把荷包塞进他手里,不由分说道:「我也是流落至此,被人救起的,我之所以帮你,也是因为曾经有人帮助过我。」 书生把荷包接过,清淡无波的眸子稍抬,看向那半透明的白色幕篱:「敢问姑娘现居何处?」 左思鸢朝身后一指:「就在那个村子里。」 「哦。」书生点点头,把荷包收进怀里:「如此在下就不跟姑娘客气了。」 说罢,他起身拿起巨大的书匣,略显吃力地背在身上。左思鸢见他动作费力,便绕至他身侧,想要帮他背上匣子。 忽然书生一个踉跄,撞了左思鸢一下,她脚下一滑,多亏扶住了书生的胳膊才将将站好,头上的幕篱却无声无息地滑落。 左思鸢低呼一声,急忙抬起袖子去挡住脸,然而还是露出大片烧伤泛红的,凹凸不平的肌肤。 书生俯下身子把幕篱捡起来,递给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也是我不小心。」左思鸢接过幕篱,重新戴在头上。 「姑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书生满脸愧疚地问。 「小时候的事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左思鸢匆匆丢下句解释,便快速起身离开馄饨摊了。 左思鸢一路上都惴惴不安,直到回到太初的小院,心跳依然狂乱。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左思鸢喘匀了气儿,从水井里汲了一桶水来,把脸上的伪装洗去:「今天遇着个冒失的书生,把我幕篱撞掉了,幸亏我早有准备。」 「书生?」太初反问:「是什么样子的书生?」 左思鸢洗了脸,绝美脸庞恢复了白嫩,她一面擦拭着脸颊上的水滴一面回答:「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遭山贼抢了钱,我看他可怜得很,就留他吃了碗馄饨。」 太初应了一声,垂下眼去,似乎心事重重。 「怎么了,太初师傅?」左思鸢看出他神色有异。 太初再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按照我上次算出的时间,你的桃花劫差不多就要到了。」 左思鸢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太初所指的是什么,她轻轻一笑:「太初师傅,我都快忘了那个桃花劫了,你怎么还记得?」 「你跟那小子在一块,注定要劫难重重。」太初脸上的表情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大步走到左思鸢身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听我一句劝,这两日都不要再出摊了,最好就连这院子都不要出。」 「为什么呀?」左思鸢错愕地张了张嘴:「我的生意才刚刚好起来了,现在不去多可惜?」 太初摇头:「若你一意孤行,只能惹得灾祸上身,最终害人害己。」 「你的意思是,那个书生就是桃花劫?」左思鸢笑着摇头:「这也太荒谬了。」 「谁都有可能是,所以你才要防着点。」太初一本正经道。 左思鸢转念一想,最近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不少人不远千里赶来吃她一碗馄饨,是有些太过招摇了。 「好,我答应你,这两日哪里也不去了。」她点了点头道。 第50章 「对了,青寒呢?」 太初想了想:「应该在山上采药吧。」 左思鸢蹙眉:「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在院子里练武,虽说我俩住在一个屋子里,可我怎么觉得已经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太初揶揄道:「丫头是怪我把你的相公抢走了?」 「他又不当郎中,又何苦让他辛苦至此?」左思鸢埋怨地看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偷懒,白得一个药童。」 太初爽朗地笑了几声,捻须而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怪我抢走了相公,你是心疼你相公了。」 左思鸢面上一红,强撑着辩白:「心疼又怎么样?我放下一切跑出来,不就是为了他?你要把他累死了,我可怎么办?」 「可不是我把他累着了,是他自己说的,若到时候你劫数到了,他要好好保护你才是。」 左思鸢心下划过无奈,嘟哝一句:「哪有什么桃花劫,我看你这老头是太闲了!」 太初闻言眉头一蹙:「你这丫头,念叨什么呢?」 左思鸢不再理会,转身走进厨房里。 牧青寒这一进山,又是到了明月当空之时还没有回来,左思鸢把晚饭又热了一遍,回屋等了一会儿,知道实在支撑不住,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夜更深了,牧青寒才回到院中,黑漆漆的院落里,只有他跟左思鸢的房间还亮着油灯。 他看着漆黑夜色里摇曳着的那盏烛火,心内莫名柔软了几分。 汲了井水,洗去身上的污浊之后,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中,时七身着单衣,趴在桌面上睡得正香甜,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更给那绝美脸庞上增添不少风情。 牧青寒在桌边坐了下来,忍不住细细端详起她的眉眼来:精致的柳叶眉,有着浑然天成的颜色跟形状,精致的五官仿佛细心雕饰过一样,容颜般般入画。 牧青寒的心旌摇动,伸手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梁,左思鸢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并未醒转过来。 牧青寒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朝床铺走去。 「青寒?」左思鸢忽然低声叫道。 牧青寒身体一僵,继而应了一句:「是我。」 「你回来了啊……」左思鸢慢慢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头一歪靠在他脖颈之间,像是梦呓。 瞬间,一股暖流划过牧青寒心间,致使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她,她双眼紧闭着,并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方才都是她的梦话么? 牧青寒无奈地笑了笑,眼中分明掺杂着爱意,走到床前,珍之又重地把她放在床上。 次日清晨,左思鸢醒得格外地早,窗外天刚拂晓,带着浅浅的薄暮蓝,再转头看向床铺,却早就空无一人了。 左思鸢眼中泛着疑惑,根据昨天晚上的记忆,牧青寒的的确确是回来了的,然而又是一大早就离开,这么算来,他休息的时间竟不超过两个时辰。 她的心头漫上失落,落寞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天上还未隐去的星星。 牧青寒到了镇上,找到一家药铺,走了进去。 「小伙子,抓药啊?」老板招呼着。 牧青寒摇头,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块软布,打开来,里面躺着十几根大小不一的山参:「我是来卖药的。」 卖掉山参,他揣着银两,找到一家金铺,抬脚走了进去。 金铺里站着几个姑娘,正在挑金饰,见个大男人进来,忍不住细细将他好一番打量,而后掩住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 金铺的老板娘走过来你,见他一身短打装扮,皱了眉头道:「小伙子,你可是走错了?」 牧青寒理所应当地摇头:「没有啊,我是来买金饰的,怎么,你们这里有规定,不能卖给男人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娘一听是来买东西的,顿时眉开眼笑:「只是这金铺一般只有姑娘家才来逛,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牧青寒略一颔首:「我要选个定亲礼,把你们店里的金镯都拿来看看。」 「没问题。」老板娘将他带至柜台后面,拿出个乌木托盘来,掀开覆在上面的红布,顿时露出一排金镯子来:「小伙子,你看看,这几个镯子怎么样啊?」 牧青寒一一细看过去,两道浓眉却是越蹙越紧,就算他不是姑娘家,到底是长在深宫之中,早就见遍了这世间的好东西,这民间粗制滥造的玩意儿,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小伙子,可有相中的没有?」 牧青寒沉默一会儿:「老板娘,你还有没有其他再好一点儿的了?」 那老板娘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我说小伙子,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儿的?」 牧青寒急忙摆手:「老板娘,我这选的可是定亲礼,自不会用这种由头来消遣你呀,你店里若有什么镇店之宝之类的,就拿出来当我看一看吧。」 第51章 「那好吧。」 老板娘说完,走到个落着铜锁的红木柜子跟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个盒子来,递给牧青寒。 「看你年纪也不大,小姑娘戴金镯子未免老气些,倒不如戴个翡翠镯子,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小伙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牧青寒低头一看,是个紫翡翠的贵妃镯,在阴暗的店内带着一种柔润的光芒。 「这个要多少钱?」牧青寒问道。 老板娘伸出两根手指头:「看你是拿来求亲使的,我就当做善事了,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就成了。」 「二十两?」牧青寒惊讶地一抬眼:「可是我身上只有十两银子啊。」 「那你还是挑个龙凤镯吧。」 老板娘说着,就要把镯子收起来。 「等等。」牧青寒突然道。 老板娘见他神色犹豫,便又劝道:「小伙子,人这一辈子可只成这么一回亲,你现在舍不得,日后可是要后悔的。」 牧青寒细思片刻,从袋中掏出块羊脂玉佩来:「你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抵了那十两银子?」 老板娘接了玉佩,做出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这玉佩说值钱也值钱,可若是没有买主,不就成了块废石头了么?」 牧青寒神色黯然:「这是我身边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了,老板娘,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老板娘想了许久,才万分为难般点点头:「看你也是真心想要,这镯子我便让给你了罢!」 牧青寒嘴角扬起笑意,把那镯子在手中攥紧,对着老板娘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才拿着镯子走出店。 他刚一走,老板娘便捧起他留下的玉佩,美滋滋地拿在手里摩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老板娘着实打得好算盘啊,这块羊脂玉盘下你整个店都有余了吧?」傅慕竹怀里抱着把剑,低头看着那老板娘,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慕竹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是好东西,但却未必每个人都有福消受吧?」 他下颌轻抬,示意她手里那块玉:「这么好的成色,你做生意的时候见过么?你应该能猜得到,这是只有皇宫里才会有的物件吧?」 「皇……皇宫。」老板娘听见那两个字,吓得玉佩都拿不稳了:「这位官爷,您说如何是好呢?」 傅慕竹面无表情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这银子可不是买你的玉的,是为了让你闭上嘴,你把这东西给我,不许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经他这么一吓,那老板娘怎还会觉得自己捡了便宜,顿时把玉佩像是烫手山芋般丢给傅慕竹:「多谢这位官爷。」 傅慕竹把玉佩拿在手里,垂眸看了看,目光之中充斥着讥诮和怜悯,并无多言,转身离开店内。 回到太初住处,已到了傍晚,牧青寒走进厨房,见左思鸢坐在灶台前,正一言不发地洗菜。 他摸了摸怀里揣了一路的镯子,想了想在厨房里求亲,总显得不够庄重,便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时七。」 左思鸢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嘛吓我一跳?」 牧青寒有些愧疚,小心翼翼问道:「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 左思鸢正在气头上,冷冰冰丢下两个字:「不能。」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我不去。」左思鸢兀自赌气,端起洗菜的木盆,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这一撞,恰好撞到那只玉镯上,牧青寒脸色顿时一白,忙把手伸进衣襟里,确认它还完好。 见他神情怪异,还在不停摸索着什么,左思鸢柳眉蹙得更紧:「你藏什么呢?」 「没什么。」牧青寒装出副神色如常的样子。 「你明明就藏着什么东西。」左思鸢皱眉不满道,连日来积攒的怨怒爆发,她将木盆丢下,站到牧青寒面前摊开手:「拿出来。」 牧青寒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无措地咽了下口水:「真的什么都没有。」 左思鸢冷笑,干脆自己动手去拿,牧青寒想要挣脱,却也绝不敢对她下重手,只好由着她将那块包着镯子的红布拿出来。 「这是什么?」左思鸢看着那翡翠镯子,皱起眉头来。 牧青寒压根没想过这件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他懊恼地挠挠头:「你说呢?」 左思鸢想了想,目光倏地凶狠起来:「这是你买给别人的?」 牧青寒一阵讶然,急忙摇头:「时七,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买给你的。」 「现在让我看见了,你当然说是买给我的了。」 第52章 牧青寒见再解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顿时心一横,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厨房里了,劈手把镯子夺过:「不管你看见没有,这都是买给你一个人的,时七,其实这只镯子,是我买来向你求亲用的。」 「求亲?」 左思鸢在听见这两个字后,顿时像是石化了一样,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啊。」牧青寒懊恼地挠了挠头:「我想着在灶台旁边求亲,终归是不庄重的,所以就想把你叫到院子里,却没想到……」 左思鸢安静下来,看着牧青寒满脸落寞,就像个丢了玩具的小男孩。 她噗嗤一笑,把镯子递还给他。 「你不要?」牧青寒涩涩地开口。 左思鸢唇边带笑,摇摇头道:「我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你想说什么,再说一遍吧。」 牧青寒先是一愣,转而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顿时一阵狂喜,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院子里。 「时七,你以前说的那个地方,男人若想对心爱的女人求亲,得先用三个月的月钱买来礼物,然后单膝跪地,才算是诚心。」牧青寒握住左思鸢的手,缓缓说道:「我虽然没有固定的月钱,但这三个月里我抽空挖了些草药,换成钱给你买了这个。」 说罢,他把怀中镯子掏出来,单膝跪在地上。 左思鸢呆呆看着他,一时间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浪漫的求婚场景,她从小到大见了不少,却没有哪次比亲眼看见自己心爱之人跪在面前更为震撼的。 「时七,你愿意嫁给我么?」 左思鸢听罢,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内心翻涌起激烈的感动,竟都堵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牧青寒抬起她的皓腕,把贵妃镯戴了上去,纤细白嫩的手腕,在浅紫罗兰色的镯子,愈发显得白得透明。 左思鸢定了定心神,问道:「所以你这三个月起早贪黑的,就是为了这个么?」 牧青寒不置可否的一笑,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时七,你戴着这个镯子,甚是好看。」 左思鸢垂眸看着清亮的玉镯,虽然成色不是上佳,但此情此景之下,竟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起来吧。」她伸手,就要把牧青寒扶起来。 牧青寒执拗地跪着:「你还没答应我呢,怎么能起来?」 「傻小子,她都叫你起来了,就是答应你的意思啦!」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太初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惊,同时朝身后看去,只见太初拉着田婶躲在角落,不知看了多久。 牧青寒神色稍顿:「师父,你怎么还干这听墙角的营生了呢!」 太初呵呵笑了几声:「要不是我在这,你只怕不知得支支吾吾到什么时候才说得出那句话来呢。」 牧青寒嘴角无奈抽动几下,看向左思鸢的眼神同时变得尴尬起来。 田婶朝前走了几步:「村里已经好久都没有办过喜事了呢,太初师傅,还得靠你选个好日子呀。」 太初想了想道:「那便三日之后吧!」 牧青寒闻言,把嘴一撇:「师父,你这也太随便了些吧?」 「非也。」太初神秘一笑:「三日之后真是黄道吉日,你若不信,自己翻黄历去。」 田婶笑道:「这好事儿啊宜早不宜迟,我看就听你师父的,三日之后你们俩就成亲。」 左思鸢此时被一种重大的幸福感所笼罩着,没想到,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竟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情。 次日清晨,左思鸢早早醒来,趴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牧青寒自睡梦中醒来,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时七,你一大早在写什么呢?」 「这是喜宴上需要用的菜,你一会儿到镇上记得都买了来。」 左思鸢把纸条交给了他。 牧青寒应了声好,就着那单子看了起来:「时七,你怎么要买这么多东西呀?」 「这还多吗?」左思鸢指着菜单上的菜色:「这次我只做了吉祥如意宴和佳偶天成宴,一共是九凉九热十八碟菜,再加上元宵和饺子,寓意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她前面说的话牧青寒听得似懂非懂,听完她说长长久久之后,他跟着点头,兴高采烈道:「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时七,这名字我喜欢。」 左思鸢面色微赧,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呢,我是在说菜的名字。」 「那我先去了,你在家乖乖等我。」 牧青寒披上外套,驾着借来的驴车出了院子。 左思鸢见他一身粗布衣裳,一头长发用粗布和荆条粗略地挽起来,姿态熟练地赶着驴车,竟然没有半分违和的感觉,忍不住噗嗤一笑,静静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驴车消失在视野当中。 第53章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左姑娘。」 左思鸢闻声转身,却见来人是那日的书生。 「你……有什么事么?」她略显迟疑地问。 书生抱歉地朝她鞠了一躬,示意她跟自己来,左思鸢纵使心生疑虑,但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一直绕到了药王山的山脚下,书生从衣襟里掏出左思鸢的荷包:「那日之后,在下一直想如何报答左姑娘,思来想去,只有把这个交给你了。」 左思鸢看着那熟悉的荷包,摇摇头:「这东西我既已给了你,就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了,还有,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姓,你又是从何知晓的?」 那书生闻言,笑容突然有些诡谲起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就没有能真正消失的两个人。」 他说罢,缓缓抬手把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那张淡漠的脸,不是傅慕竹,却又是谁? 左思鸢看得有些呆了,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本来该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但傅慕竹表情怪异,又是易了容来见她,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慕竹?」左思鸢皱了眉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傅慕竹见她充满防备的样子,嘴角扬起苦笑:「放心,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来的,皇上还不知道你们身在何处。」 左思鸢点点头,又问:「那你是来带青寒回去的么?」 傅慕竹摇了摇头:「时七,你我这么久没见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没有你在,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么?」 说罢,他朝前走了一步,拉近他跟左思鸢之间的距离。 左思鸢本能地有种被侵犯的感觉,下意识退后一步,充满戒备地看着他:「抱歉,慕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都变了。」 傅慕竹看着她,淡漠的桃花眼里泛起柔和的水意:「我知道,时七,这段日子你吃了很多苦,我这次来便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跟我走么?」 左思鸢闻言,柳眉一蹙,很快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我?」 傅慕竹点点头:「时七,我只问你这么一次,你若答应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海角天涯,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好好疼爱你一生一世的!」 这表白来的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左思鸢心里一阵震颤,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寡淡如水的傅慕竹脸上涌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你不愿意?」见她久久不言语,傅慕竹失落地问道。 左思鸢失措地垂下眼眸:「慕竹,我以为我上次对你说清楚了,你也听进去了,就会断了这个念头的。」 「是因为牧青寒么?」傅慕竹答非所问道:「就是因为他,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青寒他……」左思鸢刚想解释,可话却这么硬生生卡在喉咙,傅慕竹方才提及牧青寒的语气实在太过奇怪,就好像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只会每天凭空喊口号,他在船上中了剧毒,若非侥幸,早就死了十回了。」傅慕竹语气里充满鄙夷:「难道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交付终生?」 左思鸢看着近乎偏执的傅慕竹,甚至都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他的孪生弟弟,毕竟眼前之人除了一副皮囊,简直跟以往温柔谦逊的那个傅慕竹是两个人。 她心里暗自绷紧了一根弦,她沉默了片刻,理清楚思路说道:「看来这孔雀翎毒,是你让人下的。」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事实。 傅慕竹目光坚定:「是我。」 「但青寒当然猜不透你身后的势力和你的动机,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都归咎在牧青野的身上。」 傅慕竹点点头。 左思鸢忍不住重新认真审视起他来,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抑或一直以来他展现给自己的,都是他想要她看到的部分。 一股莫名情愫在她心间涌动着,有愤怒,惊讶……更多的还是在看清一个人真实面目之后的巨大失望。 「你走吧。」她淡淡说了一句:「我已经答应了青寒的求婚,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你大概也不愿意留下喝喜酒了。」 「时七。」傅慕竹不敢置信地看着左思鸢满脸淡漠的神情,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的语气近乎祈求,在得到她还活着的消息之后,傅慕竹几乎欣喜若狂,从京城赶过来的途中,几乎都未曾合过眼,却没想到等来这样的回答。 听着傅慕竹冷静的陈述,左思鸢压下眼中的种种震惊、仇恨、失望……复而抬眸,用一种傅慕竹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凝视着他:「慕竹,我最多只能做到不恨你,但一想到青寒之前受过的那些苦也是因为我,我会恨我自己。」 第54章 傅慕竹心里一刺,冷笑一声道:「离了亲王的身份,他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时七,你真的敢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男人?」 左思鸢柳眉蹙起:「我跟青寒在一起,全因两情相悦,若是真有什么困难,我也会跟他同生共死的!」 她的语气虽轻,但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钢刀钉在傅慕竹心上,他心里血流汩汩,面容惨淡地看着她:「同生共死?时七,别傻了,跟我走吧,青寒能给你的,我一样都不会缺!」 左思鸢愣住了,这种近似癫狂般的傅慕竹是她所从未见过的,她迟疑良久,郑重其事地摇摇头:「青寒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去残害身边的人,尤其是他所认为的好兄弟,单凭这一点,你就输了。」 傅慕竹心中的嫉妒像是火焰般熊熊燃烧着,他看着左思鸢,阴恻恻地说道:「如果你跟牧青寒在一起,他还会面临更多的危险,你又待如何?」 左思鸢毫不避讳地对视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跟青寒在一起,就算要一起去另一个世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慕竹这才意识到,在他方才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那一瞬间,自己便已经彻彻底底地败给了牧青寒。 他惨然一笑:「原来如此。」 说罢,他手指颤抖着把那素面的荷包放到左思鸢手里:「这是青寒一直带在身边的羊脂玉佩,昨日他去镇上给你买定亲礼,银两不够,便把这个抵给了店家。」 左思鸢微微讶然,把荷包接了过来,眼前似乎浮现起牧青寒那张傻乎乎的笑脸。 「我觉得实在可惜,就把它赎了回来,绝没有所谓赎罪的意思。」傅慕竹顿了顿又说:「况且,我从不觉得我对他有所亏欠,不过是正常的成王败寇罢了。」 左思鸢一阵无言,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两字:「谢谢。」 「时七,我走了。」傅慕竹欲言又止地抬眸,用那双带着清浅眸光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 左思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尽力露出微笑:「后会无期。」 说罢,她姿态轻巧地路过他的身侧,带着不由分说的决绝。 牧青寒从镇上回来,一进厨房,发现左思鸢还在他上午离开时的案前站着,满脸魂不守舍。 看着她两眼空空的模样,牧青寒玩心顿起,蹑手蹑脚走到她身侧,忽然,猝不及防地在她脸颊旁边落下一吻。 左思鸢低呼一声,捂住被亲的那边脸颊下意识朝旁边闪了一步,在看清是牧青寒之后才重重松了口气:「是你啊。」 「不然还能有谁?」牧青寒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左思鸢松了口气,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要你买的东西,你都买来了吗?」 「当然了,娘子吩咐交代的事情,我有哪件没办成过?」牧青寒薄唇勾起坏笑,神色越发暧昧地朝她凑近了些。 左思鸢极其反常地没有因他擅自唤她娘子跳脚,反而沉默着把力气使在切菜上。 「时七,你的菜……」 牧青寒迟疑着提醒,左思鸢低头一看,只见桌上散着七零八落的菜叶,毫无章法。 左思鸢低声道了句不好,便把菜叶都拢在一处:「我再去洗点菜来。」 她刚转过身,手腕便被牧青寒从身后拽住,他微一使力,把左思鸢拽回到他身前:「时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左思鸢看着他在烛火下闪着熠熠光芒的眼睛,心意又坚定了几分,她摇摇头,打算把傅慕竹来过的事彻底隐瞒过他:「我只是在想,成亲毕竟是人生大事,我已没有了父母,可你还有,你……确定不先禀告你母后么?」 牧青寒想了想,坚定地摇头:「牧青野为了所谓皇家颜面,都能对手足痛下杀手,我早已不认他为亲人了。」 左思鸢咬了咬下唇,在心里小心翼翼措辞道:「青寒,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下毒之人另有其人呢?」 牧青寒剑眉一蹙:「会对我起杀心之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再者说了,当时咱俩流亡在外,也只有他才知道。」 自从两人逃亡至此后,提起大穆皇宫之事,牧青寒多是能避则避,就算不得已而提起,语气中也满含怨恨。 左思鸢低头思忖片刻,拉过牧青寒的手,坐在院落当中:「青寒,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是皇上派人下毒的,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皇上不喜欢我,大可把我杀了得了,何以当时那些人冲着你而去?」 牧青寒微愣,似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片刻,他轻轻摇摇头:「前尘旧事就别去提它了,现在你我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还有回头的路不成吗?时七,你我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才是眼跟前最要紧的事儿。」 就在两人说话间,田婶从院外走了进来,见他俩面对面坐着,忙惊呼一声:「都快成亲的人了,你俩怎么还能见面呢?这太不合规矩了!」 第55章 牧青寒瞥了一眼田婶,神情奇怪地反问:「快成亲又如何?快成亲不是更该见面吗?」 「这……不合规矩呀!」田婶痛心疾首道,紧接着便一把拉起左思鸢,把她推进里屋:「等到你俩成亲之后,还愁每天见不着面啊。」 「田婶……」牧青寒在她们俩身后憋着笑道:「那间屋子,也是我在住的。」 田婶听罢,嘴巴惊讶地张开,几乎都能塞下一颗鸡蛋了。 左思鸢猛地意识过来牧青寒那句颇含歧义的话,急忙摇头试图解释:「田婶,你别听他瞎说,我们两个……」 田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打断了她的话:「现在的小姑娘小伙子也太不检点了嘛,幸亏你俩最后成亲了,若是有个什么意外,那这左姑娘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嘛。」 她话没说完,左思鸢却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牧青寒在一旁静静看着,嘴角不觉勾起笑意,及时地解围道:「田婶,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跟时七可是清清白白的。」 就在此时,太初正好出现在他身后,毫不客气地朝他后脑勺打了一下:「臭小子,就知道拿你田婶寻开心!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成亲,你就跟我挤一个屋睡吧。」 牧青寒闻言,蓦地拉下脸来,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在太初的连拖带拽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他的屋子。 左思鸢嘴角不觉牵起笑意,比起往日浮华生活,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有种平淡的浪漫,再加上有这么好的友邻,更让平静的日子添了许多滋味。 她走进厨房,开始处理婚宴上所用的食材。 田婶在一旁赞叹:「左姑娘可真贤惠,就连自己的婚宴都亲自上阵。」 「我本就是厨子,若要别人来做我的婚宴,我只怕不会习惯的。」左思鸢安静一笑回答。 田婶站在她身侧,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可见是真的替她高兴:「我还记得几个月前,那小子刚被太初师傅救上来的时候,那个惨呀,当时我真以为这小子救不回来了呢,谁知现在好端端的,真是有福之人呐。」 左思鸢点点头:「多亏田婶跟太初师傅的一番照拂了。」 「哪儿的话呀。」田婶笑呵呵地说道:「我看是阎王不忍心拆散你们这对眷侣,才又把青寒给放回来了。」 思及往事,仿佛如同走马灯一般,所幸当时种种艰险都化险为夷地度过了,而他俩也快要修成正果。 田婶又道:「从太初师傅把你俩救回来那日,我便知道你俩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不论前事如何,总归你们两个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愁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左思鸢闻言,心下一热,笑着点点头。 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时,左思鸢一早醒来,在田婶的帮忙下穿好了凤冠霞帔,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中之人,端的明艳动人,衣饰虽只是寻常人家所穿戴的,却有种亲和之感。 田婶站在她身后道:「左姑娘,按理来说,这头发是要你的母亲来替你梳的,可现下你母亲不在,就只能由我来替你梳,我虽一辈子没出过这山村,但胜在家庭和睦,不曾有过什么操心的事儿,现在我把这福气传给你。」 左思鸢冲着镜子里的田婶感激地笑了笑,轻轻点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吉时一到,左思鸢盖上红盖头,走出房间,院子四下里张挂着红色的绸缎花,院当中的石桌上铺着红色丝绒,太初端坐在桌子一侧。 见左思鸢出来,几个村民临时组成的乐队吹打起来,牧青寒穿了身新郎衣裳,也从太初房中缓缓走出。 牧青寒穿了身大红色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团花,满头墨发被红色缎带高高束起,端的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左思鸢透过半透明的喜纱,虽是影影绰绰的却仿佛能看见他微笑着的眉眼,嘴角不觉漾起一抹甜笑,她在田婶的搀扶下稳稳走至牧青寒面前,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熟悉的温度顿时将她微凉的柔荑包裹,连同着稳妥的感觉刹那间传至她的心底,左思鸢不觉莞尔,握紧他的手,两人转身面朝着太初。 「一拜天地。」 两人朝着药王山的方向行礼。 「二拜高堂。」 两人朝太初行了一礼。 太初起身,虚扶一把:「现在二位的高堂不在身边,我这个师父不过代为受礼,快快请起吧。」 「我俩沦落至此,师父跟我们非亲非故,却仍愿意搭救我俩于水火之中,师父于我恩重如山,受这一礼又何妨?」牧青寒道。 太初眼中有光闪动,似是有所触及,终究抬起袖掩住嘴干咳了一声:「别以为你说一句漂亮话,就不必继续在此做工了。」 牧青寒咧嘴一笑:「师父不嫌弃也就是了。」 第56章 「夫妻对拜!」 左思鸢跟牧青寒相对而站,朝彼此行了一礼,此番便是真正结为了夫妻。 牧青寒看着红纱背后那张模糊又熟悉的脸,心内暗流涌动,经过一番生死后,总算没白白辜负那些生死,时七终于成为了他的娘子。 他心头微动,把左思鸢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落下句轻柔却霸道的话:「时七,我们总算在一起了。」 左思鸢鼻尖蓦地一酸,所幸被自己及时控制住,才不至于在婚礼当场潸然泪下:「青寒,以后不管是贫穷富有,疾病健康,我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牧青寒闻言,身子很明显地一颤,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自心里升腾而起,他小心翼翼把左思鸢的喜纱揭开,看着那张艳美绝伦的脸蛋,彷如五月里盛放的牡丹。 就在此时,太初在旁边轻咳一声:「我说,是不是可以开始喝喜酒了?」 牧青寒暗自咬牙,瞥了太初一眼:「等一会儿在开餐,难道还能饿出什么好歹不成!」 左思鸢噗嗤一笑,把他推开,朝着院里的人说道:「大家稍等片刻,喜酒马上便好了。」 院内众人听闻,皆是知晓今日有口福了,一时都欢呼起来。 左思鸢转身进了厨房,将一早备下的菜摆上了桌:「这是迎宾八碟,茄香虾仁、大漠风沙烤鸡、相思豆烩时蔬、莲子百合红豆沙、清蒸石斑鱼、蘑菇嫩羊排、什锦菜焖竹笋、红烧狮子头抱蛋,你们先吃着。」 「乖乖,我听着都要流口水了,青寒,这么好的媳妇儿,你怎么找着的?」一个村民调侃道。 见自己娘子如此贤惠,牧青寒嘴角挑起自矜的笑意:「打着灯笼找的!」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先许了人家呢,真是……」有人故作惋叹。 牧青寒闻言,把眼睛一瞪,话里也多了三分杀气:「你等到下辈子也等不着了,时七是生生世世都要跟我做夫妻的!」 左思鸢听罢噗嗤一笑,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一句幼稚,却又觉得甜丝丝的。 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角落,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静静站在那里,透过黑色的幕篱看着他们的方向。 傅慕竹站在那里看了良久,直到日落黄昏,宾客散尽,才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到了晚上,左思鸢端坐在房中的床上,窗外时不时传来牧青寒跟太初的说笑声,她看着房中点着烛火的红烛,竟觉得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虽说她跟牧青寒平日也是住在一起,却从未有过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今晚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难道要…… 左思鸢羞涩地垂下眼帘,藏在绣鞋里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过了片刻,牧青寒悄无声息走进屋中,一眼便看见左思鸢脸上那些不自然的表情,她双眸微闭着,纤长的睫羽垂了下来,正轻轻打着颤,像只奋力振翅的飞蛾。 「想什么呢?」 耳边蓦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瞬间打断左思鸢的思绪,她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抬眼见是牧青寒,雪腮两边竟泛起诡异的红晕,细密的汗珠爬上白腻的鼻尖。 「你进来干嘛不出声啊!」她瞪了他一眼,虚张声势地呵斥一声。 被她这么一吼,牧青寒方才跟太初喝的那些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茫然地摸摸后脑勺:「我没有不出声啊,我看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没有听到我进来吧。」 说罢,他注意到左思鸢极度不自然的神情,更凑近了些许:「时七,你怎么脸这么红啊?我看你今天也没喝多少酒啊!」 「是天太热了。」左思鸢慌乱之下,口不择言地解释。 天热?牧青寒虽觉得奇怪,却还是点点头说道:「你穿这么多层衣裳确实挺热的。」 见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左思鸢急忙顺着说了下去:「青寒,我今天穿着一堆东西过了一日,压得我肩膀疼,你帮我把凤冠拿下来吧。」 牧青寒应了声好,便抬手帮她取凤冠,一不留神勾到了她的头发。 左思鸢呼痛连连,跟着就要站起身来,却又一脚踩在裙摆上,脚底一滑,整个人就朝后倒去,手忙脚乱之下,她一把拽住了牧青寒的衣襟—— 「咣当」一声轻响,凤冠滚落在床边的地上,而牧青寒趴倒在床上,左思鸢被他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二人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接近,左思鸢瞪着双惊惶的大眼,呆呆凝望着眼前那双漆黑无底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她尴尬地吞了口口水,心跳速度快到难以自持,很快,她的脸更红了些。 「青寒。」 牧青寒眯着双迷离的醉眼,痴痴凝望着眼前这张放大了数十倍的绝美容颜,闻声,他慵懒地嗯了一声。 第57章 「你要干嘛,可以起来吗。」左思鸢声音极小,伸出柔嫩的手推挤着他的胸口。 牧青寒顿时感到一阵燥热,时七娇柔好听的声音,更像是一只小手,动作轻柔地在他心弦之上来回拨弄着。 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左思鸢,薄唇逸出一句咕哝:「今天晚上确实是挺热的。」 「你说什么?」左思鸢柳眉轻蹙,见牧青寒的脸颊上也泛起跟她一模一样的红晕,忍不住更加紧张起来。 牧青寒薄唇勾起邪肆的笑,蓦地低下头去,薄唇将她的樱桃小口封住,不住辗转起来。 左思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属于他的气息就这么填满了口腔,她静静承受着,偶尔给一点点轻柔的回应。 牧青寒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动作随之变得放肆。 左思鸢心跳如擂鼓一般,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蓦地瞪大双眼,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推到一边。 牧青寒身子一空,摔在软软的床褥上,这才捡回来些意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解地朝她看去,只见她已坐了起来,默默地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牧青寒的眼中顿时被失落所充满,他有些委屈地道:「时七,你……不愿意?」 左思鸢艰难地点了点头,继而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有点害羞罢了。」 牧青寒长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那就等我再有出息一点吧。」 左思鸢急忙道:「青寒,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我有点害怕。」 「我知道。」牧青寒温柔一笑,伸出食指堵在她的唇间:「咱俩本来就每天待在一起,突然这样,你不习惯也是应当。」 左思鸢心里蓦然升起感激,她抬眼,亮闪闪的双眸就这么一瞬不瞬地锁住他的容颜:「青寒,谢谢你。」 牧青寒薄唇微勾,用一种宠溺的语气道:「这有什么好谢我的?傻丫头。」 听到傻丫头三个字,左思鸢一阵恍惚,呆呆看着眼前人,原来不知不觉间牧青寒成长不少,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玩世不恭的王爷了。 「你先睡吧,我到院子里再练会儿拳。」 左思鸢羞涩地闭了闭眼睛,低声应了声嗯,便转身朝内,闭上了眼睛。 …… 大穆皇宫内。 夜阑人静,牧青野端坐在神武殿内的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密信。 周福海站在他身侧,连大气都不敢出,自从衡王殿下离京后,牧青野的性子愈发乖戾不定起来,并且时不时地会勃然大怒,再不复从前般仁慈。 牧青野读完了密信,表情愈发阴笃,他微抬手,把那张薄薄的纸放在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将之舔舐殆尽。 「这都几个月了,这帮废物都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身影,来人哪,把这些禁卫军全都打入死牢!」 一旁的周福海闻言,浑身震颤了下,急忙跑到牧青野案前跪着:「皇上请三思呀!」 见周福海替禁卫军求情,牧青野危险地把眼眸一眯:「你不过一介内监,可知干涉朝政是何罪名?」 周福海浑身轻颤着:「皇上近日已处置了不少禁卫军了,奴才怕再如此下去,朝中大臣们会有所非议。」 牧青野闻言,浓眉紧紧拧在一起,刚欲发怒,殿外却响起一声传唤:「傅丞相求见——」 听到傅慕竹来了,周福海脸上立刻堆满喜色:「皇上,傅丞相奉命去查探衡王殿下的下落,想必是有些眉目了。」 牧青野将脸上怒意稍微收敛:「把他带进来。」 傅慕竹穿一身朝服,端立在殿外,等了片刻之后周福海迎了出来:「丞相及时到来,奴才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周公公,此话怎讲?」傅慕竹看着他惊慌未定的模样,犹豫片刻问道。 周福海冲着殿内努了努嘴:「最近南疆屡屡在边境带来骚乱,衡王殿下又是下落不明,皇上正着急上火呢,昨日才刚处置了一批禁卫军,今日便又要下令处置,奴才豁出命去,这才劝住。」 傅慕竹不动声色地朝殿内一望,平静无波的眼中掺杂了复杂的神色:「我知道了。」 殿门大开,他跟在周福海身后走进大殿,朝端坐皇位的牧青野深深行了一礼:「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牧青野疲惫地靠着龙椅的扶手,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椅子,用两指揉着眉心:「让你调查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了吗?」 傅慕竹谢过了恩,坐下来,便有宫女替他斟茶。 他看着那宫女,神色稍顿,隔了一会儿才回道:「回皇上,微臣按照禁卫军给的线索一路顺着栾河找,最后在一座小渔村见到了衡王殿下和左思鸢。」 第5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是时隔数月之后,牧青野第一次听到有关牧青寒的消息,当即恢复了精神,从龙椅上坐起来:「你已经找到青寒了?那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傅慕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颇为为难地道:「这个……微臣怕微臣说了,会惹得圣上发怒。」 牧青野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焦急,俨然一个担心兄弟的哥哥,而非追缉逃犯的帝王:「难道青寒受什么伤了?」 傅慕竹摇摇头,复而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说道:「衡王殿下,已经跟左姑娘成亲了,而且看起来已有些时日。」 牧青野听罢,神情蓦地僵住,两手下意识握紧扶手上的龙头,极力克制着怒意:「谁给他的胆子让他做这种事!」 傅慕竹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这才悠悠然吐出余下的话:「微臣此次前去,并未惊扰衡王殿下,是左姑娘说他们此生都不会重返大穆皇宫,让微臣走的。」 「这个妖女。」牧青野眼中隐隐蕴藏着暗红色的怒意:「朕真是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她!」 傅慕竹心思微动,再次开口相询:「皇上您的意思是?」 「带上几个禁卫军,再去一趟那个小渔村,就算是绑,也要把他们俩给朕绑回来!」牧青野神情冰冷,迸出几个字。 傅慕竹闻言站起身来,冲着皇位方向作了一揖:「微臣领旨听命。」 听了他的禀告,牧青野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唐的状态,他胡乱摆了摆手:「朕已乏了,你早些退下吧。」 傅慕竹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过了半晌,淡漠的脸上恢复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退了下去。 待他走后,牧青野看着桌上的银耳雪梨甜汤,是洛妃亲手煲了来与他静心的,他拿起甜汤来,一饮而尽,心里却愈发燃起躁郁的怒火来。 「啪」的一声,牧青野把汤碗狠狠砸在地上,霎时瓷片四分五裂。 出了神武殿后,傅慕竹刻意绕了一个弯儿,站在殿外备茶的隔间门口等着,过了约半个时辰,方才替他斟茶的宫女拿着茶具走了过来,却在路过拐角的时候被人无声无息地掳了去。 她刚欲尖叫出声,却见银光一闪,一枚小小的刀片已经横在她脖前。 傅慕竹神情严肃,低声道:「你若叫出声,这刀片下一刻就会隔断你的气管。」 宫女瞪大眼睛,摇摇头,傅慕竹才将她放开。 「丞相大人有何吩咐。」她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格外冷静。 傅慕竹斜睨她半晌,忽而一笑:「不愧是南疆下了大功夫培养的细作,无论神态语气,都跟大穆土生土长的女子别无二致。」 宫女摇头:「奴婢听不懂大人说的话。」 「我且问你,平日在皇上跟前侍奉的人,不是你吧?」傅慕竹眼神阴笃问道。 宫女依言回道:「回大人,平日里在御前侍奉的原是知棋姐姐,因她感染风寒,周总管便让奴婢同她换班。」 傅慕竹点头:「那看来皇上桌上那碗甜汤也是你放在那的了,若本官没有猜错的话,里头放了一点点麻黄草的汁液,久而久之,经常服用这种草的人就会变得失去理智,性情越来越暴戾,本官说得可对?」 宫女急忙否认:「那甜汤乃是洛妃娘娘亲手为皇上熬制,丞相大人此话岂非是在指控洛妃娘娘意图谋害皇上?」 傅慕竹笑而不语,忽然蓦地抬起宫女的手,见她指缝中间夹着一小节已经被挤破的鱼肠:「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何抵赖?」 那宫女脸上闪过惊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傅慕竹的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让人看了就会忘记。 果然是最适合作为细作的人选。 宫女见自己身份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眼里瞬间闪过恨意,下一秒手指间便夹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蓦地朝他死穴处刺去—— 傅慕竹眼中神色一紧,反手便将她的胳膊扣住,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宫女的胳膊便脱臼了。 宫女眉头一蹙,刚要咬破藏于舌下的毒药自尽,傅慕竹便使力朝她后背一击,她吐出一口血来,连带着那颗还未咬破的毒药。 「我不要你的命。」傅慕竹把手背在身后:「我也知道是谁指使的你,明天晚上,我在凝香馆三楼的雅间等他。」 说罢,他转身,快步消失于走廊尽头。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我的吃货王爷》卷一 作者:千岚儿 02、《我的吃货王爷》卷二 作者:千岚儿 03、《我的吃货王爷》卷三 作者:千岚儿 04、《我的吃货王爷》卷四 作者:千岚儿 05、《我的吃货王爷》卷五 作者:千岚儿 06、《我的吃货王爷》卷六 作者:千岚儿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