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香袭人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 杭州城,云府,咏春院内,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一棵粗壮的桃树下,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捏着绣针,眼睛瞪得圆圆的,正在专心致志地刺绣。 暖风吹过,粉色桃花簌簌而落,飘在小女孩乌黑的秀发上,侍立一旁的小丫鬟见了,轻轻伸手去将花瓣拂开。 小女孩名叫云润婉,是这大兴王朝著名皇商云盎之女,今年方八岁。 云润婉花了整整三天的功夫,终于绣好一对鸳鸳,她用肉肉的小手扯着线,又凑着唇去将绣线咬断。 大功告成后,她看着自己这三天来的成果,开心道:「浮月,呆会儿就送去给娘看,娘肯定会夸我的。」 叫浮月的小丫鬟凑着瞧了一眼,也跟着笑:「三小姐绣得可真好看,要不奴婢现在就陪着小姐去太太那里吧,也好叫太太高兴高兴。」 「嗯,也好。」云润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小心翼翼地捧着绣帕,眼底清澈明亮,「娘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我可担心她了……好在上次王媒婆来给姐姐说亲的那张家公子人还不错,娘的心这才宽慰了点。」 浮月眨了眨眼睛,见三小姐要起身,立即伸手去扶,可还是晚了一步。 云润婉整个下午都坐在石凳边刺绣,猛然站起来,脚有些麻,一个没站稳,便朝着一边栽去,浮月想要去拽她的袖子,没抓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摔在自己跟前。 三小姐摔了个四脚朝天,身下的黄泥将粉白的衣裙都弄脏了,浮月有些呆住。 「快来扶我一把,我一个人爬不起来。」云润婉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见坐不起来,圆润的脸涨得通红,将一只手臂伸向浮月,既窘迫又自卑。 「奴婢这就过来……」浮月回过神,小跑两步,伸手去拉云润婉的手,可她年纪也不大,竟是用足了力气也没能将自家小姐拉起来。 如此拉了好几次,云润婉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无辜。 浮月开始着急了,咏春院是云府的一个偏院,之前是堆杂物的,目前正在翻新准备建成一个花园,施工期间,家里的管事婆子小厮丫鬟们都极少来这里。 也是三小姐想图个静才来这里的,这倒好,眼下想找个帮手都不行。 云润婉脸涨得更红,她紧紧咬着唇,在浮月又一次拉自己失败后,她朝浮月摆了摆手。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了,我自己想办法爬起来。」她左右瞧了瞧,看见了旁边那棵粗壮的大桃树,费劲地翻了个身,先滚到桃树根底下,然后蹭着树杆,浮月又搭了把手,这才站得起来。 浮月伸手去掸她身上的黄泥,一边掸一边道:「三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害得小姐难堪了。」 云润婉转头往身后看,叹气道:「唉,摔跤倒是没事的,只是这泥土里原本是撒了花籽的,被我这么一闹,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开得出花来呢……」 「三小姐如果不放心,那奴婢改日陪小姐过来看,若是不行,咱们就再撒一遍,明年准会花香四溢。」浮月看着自家小姐粉白儒裙上怎么也掸不掉的黄泥,皱眉道,「三小姐,咱们还是先换身衣服再去太太那里吧……」 云润婉点头:「嗯,换身衣服再去娘那儿,免得娘担心我。」 云太太苏氏因前些日子小产,身子受了亏损,如今一直卧在床上,吃着补药养身子。 也正因此,云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免了几位姨娘的安,近日来倒是闲了不少,开始琢磨着女儿的婚姻大事。 大女儿曼娘今年十四岁了,已是到了议婚的年纪,前两天那西郊张家托媒婆来说亲,说是瞧中了曼娘。 张家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已经成了婚,就只剩下个幺子。 张小公子张笙,在整个杭州城还是颇有名气的,书读得好,十五岁时便中了秀才,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跟曼娘正般配,虽然家境差了些,可胜在有前途,以后高中做官,曼娘跟着做个诰命夫人,也给云家祖上添光。 而且,张家三个儿子已经分家,张家二老跟着长子过,曼娘嫁过去只需好好侍候丈夫就行,不必受公婆妯娌的气。 如此想着,越发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得赶紧跟老太太说,尽快将这门亲给定下来才行。 苏妈妈端着一盘子糕点进来,正见太太笑得红光满面,她知道太太必是满意那张家公子的,心里也替太太跟二小姐高兴。 「今天厨房里做了什么糕点?苏妈妈快端来给我瞧瞧。」苏氏顺手将鬓发别在耳后,笑意盈盈地看着苏妈妈手上端着的绿豆糕,「呦,还是洒了芝麻的,可真是合了我的口味,光闻着就香。」 苏妈妈自盘里捡了一块递给苏氏,笑道:「太太心里甜,看着什么吃着什么,可都是甜的。」 苏氏笑而不语,将绿豆糕吃完,拿了帕子擦手,擦完手便自被褥里走下床,坐到梳妆镜前。 「快给我梳理梳理,我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她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容颜姣好,只是脸色差了点,眸光一转,「给我上点妆,要看起来精神点的。」 「太太坐好,我这就给太太梳理。」苏妈妈开心地走到苏氏身后,拿着桃木梳轻轻地为她梳头。 这些日子太太因为小产的事情心里不是味儿,身子也差得很,卧在床上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脾气还不好,连带着跟老爷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第2章 这次,终于因为二小姐的婚事有所好转,可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嘛。 要说这老爷,可有段时日没踏进梨院了,听府上丫鬟说,都是呆在柳姨娘母女那儿。 苏妈妈心里「呸」了声,暗骂那柳姨娘是个狐媚子,还很不懂规矩。不过一个妾氏而已,她还敢爬到主子头上来不成?真是反了天了,亏得太太不计较,否则有她苦头吃…… 云润婉回到梨院后没有直接来瞧母亲,而是先偷偷回自己屋子换了身衣裙,往母亲屋子来的时候刚好遇到嫡姐云姿曼。 云姿曼十四年华,正是娇花初绽的年纪,容长脸蛋,削肩细腰,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因为自信,脸上像是罩着一层光环,衬得气色更好。云润婉呆呆地看着姐姐,也有些失神。 「婉娘,你在发什么呆,姐姐问你话呢。」云姿曼伸手在云润婉眼前挥了挥,见她眼神呆滞表情呆痴,不禁皱眉道,「你下午都做什么去了,我找了你半天都没瞧见人。」 云润婉摇晃着圆圆的脑袋,吞吐道:「没有干什么去啊,哦,就带着浮月在院子里面转了几圈。」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心虚地看了姐姐一眼后又迅速将视线移开,只垂头看自己脚尖,双手也缓缓背向身后。 「哼,手里面拿的是什么?」云姿曼将她的小动作小眼神都瞧在眼里,她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妹妹有心思她怎会不知道? 长臂一挥,便将妹妹手上的布帛夺了过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对鸳鸳。 「啊,婉娘,原来你小小年纪就动了歪心思。」她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捏了捏妹妹肉肉软软的脸颊,俯身将脸凑近她,「只是你还太小,等你再大几岁姐姐给你说门好亲事。」 云润婉憨憨一笑,虽然年岁小,可有些事情还是懂的,比如说,像自己这么胖的女孩子,就是不漂亮,不漂亮的女孩子将来是嫁不出去的,只有像姐姐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子才能说到婆家。 「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云润婉低着头,下巴挤出一堆肉,双颊也是粉粉鼓鼓的,她用肉乎乎的左手不停地去捏肉乎乎的右手,闷着头道,「我听苏妈妈说了,张家找了媒婆来说亲,娘好似挺满意的。」 「婉娘!」云姿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有些娇羞地低了头,声音也小了些,「这话你不能乱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小心叫别人听了笑话去!」 云润婉见姐姐脸色颇为严肃,立即闭嘴,就怕自己说错话会给姐姐惹麻烦。 毕竟,这是关于姐姐的婚姻大事,关乎姐姐以后幸福的,断不能出一点差错。 「好啦,走,我们去看娘。」云姿曼拍了拍妹妹圆乎乎的脑袋,牵起她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她往苏氏屋子走去。 苏氏梳洗打扮好,对着铜镜照拂,面容丰润,柳眉杏眼,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只是身子还有些弱,尚无什么力气。 起身后,由苏妈妈搀扶着,刚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便见两个女儿手拉着手往这边走。 「曼娘,婉娘……」她有些乏力,往一边坐下,向着两个女儿招手,「你们来的刚好,随娘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两个女儿笑嘻嘻地跑到母亲身边,一边一个,挽着苏氏的胳膊。 云姿曼见母亲好生打扮过,仔细瞧着母亲,亲切地道:「娘,您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出来多走走,总呆在屋子里不好。」手肘拐了拐妹妹,用眼神示意,「婉娘,你说咱们娘是不是很美?」 云润婉抬头看母亲,又看姐姐,咧嘴笑道:「娘跟姐姐都美,我以后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变美?」她歪着脑袋,目光一片澄澈真挚。 苏氏笑着在小女儿脸上亲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在娘的心中,婉娘是最美的小姑娘。」顺手从盘子里捡了一块芝麻绿豆糕放在她嘴里,「厨房里刚做的,还新鲜着呢。」 云润婉一整块全含在了嘴里,双颊鼓鼓的,确实觉得又酥又香,好吃得紧,顺手从盘子里又捡了一块,递给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浮月。 浮月看着太太的脸色,见太太没说什么,这才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母女三人正促膝说着话,梨院的大丫鬟春梅走了进来,垂头道:「太太,柳姨娘跟赵姨娘来了,说是来给太太请安的。」 苏氏蹙了蹙眉,全然没了刚才的好兴致,只坐正身子,朝着春梅挥了挥手:「叫她们进来吧……」 什么请安?苏氏心里明镜似的,怕是听得了有人给曼娘说媒,为了韵娘婚事而来的吧…… 不一会儿,春梅便领着两个容颜秀美的少妇进来。 左边的女子上穿浅蓝色短襦,下着水蓝色的长裙,长裙曳地,刚好遮住脚,因天气还有些冷,双臂上绕着金色花边的披帛,乌黑的发上只别着一支素色的珠钗,气韵风雅,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右边女子的着装,也是现下时兴的襦群装扮,姿容较之左边的差了点,但也算清秀。 左边的少妇是柳姨娘,右边的是赵姨娘,两人都是云老爷云盎的妾氏。 两人给苏氏请了安,苏氏命苏妈妈给她们拿了坐垫,两人盘腿坐在了两边。 柳姨娘给赵姨娘递了个眼色,赵姨娘盈盈笑道:「太太的气色看起来好得多了,妾身也有好些日子没来请安,如今见太太安好,妾身也就放了心。」 第3章 苏氏嘴角翘了翘,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呷了口茶,微微含笑:「是好得多了,寒冬过去,这春天总该是要来。」将茶盏轻轻压下,依旧笑意盈盈,「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蓉娘了,识字女红可都还好?」 赵姨娘见太太今天好似给足了自己面子,坐直了身子,开心道:「五小姐可乖着呢,最近在跟着奶娘学刺绣,那小花儿绣得可好了,改日也拿来给太太您瞧瞧。」她望了柳姨娘一眼,见柳姨娘一直瞪着眼睛看自己,声音低了点,却还是掩饰不住地开心,「只是,五小姐说好些日子没见着母亲了,挺惦念着的。」 苏氏将柳姨娘的神色瞧在眼里,笑容不变:「那明日就叫蓉娘过来,跟着婉娘一起学习,也好叫婉娘有个伴儿。」 「太太说的可是真的?」赵姨娘有些不敢相信,平素一直对自己颇为冷淡的太太,今日竟这般反常,生怕她反悔,立即起身行礼,「那妾身先替五小姐谢过太太了。」 苏氏示意苏妈妈去将赵姨娘扶起,又转头对柳姨娘道:「明日叫画娘也一起过来吧,这春天到了,也该给丫头们添身新衣。」 柳姨娘紧紧咬着银牙,也意思着谢了恩,面上虽挂着笑,可心里却及其不舒坦。这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得出,太太这是故意的,故意偏袒着赵姨娘好让自己矮一截。 不过倒也无所谓,只要自己有老爷的宠爱就行,旁的那些虚的假的,她倒也不放在眼里。在整个云府,她虽说名义上是老爷的妾氏,可所得的待遇,却是跟苏氏是一样的。 她柳姨娘是老爷最爱最疼的女人,所出的云府四小姐,也是最得老爷喜爱。一个月里,老爷有大半时间是呆在她柳姨娘的荷院的,她过得滋润,还犯不着跟一颗墙头草怄气。 论其所有,她柳依依比起苏蝶,唯一差的就是一份聘书,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想到这里,柳姨娘又觉得恨,云家大太太的这个名分,原就该是她的!奈何十五年前,被苏蝶这个贱人抢了去! 苏妈妈最是讨厌柳姨娘那副狐媚样,此番见她竟是不答太太的话,出言道:「柳姨娘可是越发不懂规矩了,竟是连太太的话也不答了?不过一个妾而已,也敢端架子!」说着连甩了她好几个眼色。 苏氏喜静,平日里不争不抢的,只规规矩矩行着主母该行的事。再加上这柳姨娘一向如此,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不喜欢柳姨娘,是很明显的,不过是碍着老爷的面子才未与她计较。 柳姨娘瞥了苏妈妈一眼,嘲讽道:「妈妈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原也该是老爷的人,奈何在府中多年,却一直未入老爷的眼。」说着故意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啧啧叹道,「倒也是,长得如此,谁看得下去。」 苏妈妈身子圆滚滚的,面相又黑,一听有人侮辱她,急了,跳起来便要打,好在被苏氏拦住。苏氏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方才忍着怒气没动。 柳姨娘说:「听桂妈妈说,西郊张家拖媒婆来府上说亲,不知太太瞧着觉得如何?想着韵娘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韵娘是柳姨娘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云府的长小姐,已经十四岁半了,早到了说亲的年纪。柳姨娘对这个懦弱的女儿是不怎么上心的,但念着她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的一块肉,亲事也该挑一挑的。 苏氏坐正了身子,心里及其不爽,嘴上虽没说什么,却已经送客:「女儿们的婚事我自在说和,不叫柳姨娘操心,苏妈妈,叫她们出去吧。」 赵姨娘稳稳当当地朝苏氏行了一礼,然后由大丫鬟碧霜扶着,喜滋滋地往外走去,经过柳姨娘身边时,微微得意地撇了撇嘴。柳姨娘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过一颗墙头草而已,自以为是良家女是贵妾,实则老爷早没将她放心上了,有什么资本得意? 直到两位姨娘走得远了,苏妈妈这才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重重「呸」了声:「柳狐媚子,什么破玩意儿!再怎么作,不过一个妾一个奴婢!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赵姨娘今天心情不错,觉得太太好似刻意给了自己面子,叫自己在柳姨娘那狐狸精面前长了脸。 其实赵姨娘原是一小户人家的黄花闺女,八年前被云老爷瞧中,抬进云府做了贵妾。她自己觉着,贵妾这个身份,还是挺高的。 碧霜将五小姐蓉娘给抱了过来,赵姨娘在女儿面颊上一阵狂亲,亲得蓉娘「咯咯」直笑。 逗弄了一会儿蓉娘后,赵姨娘又让小丫鬟将蓉娘带出去玩,自己静静坐了一会儿,问碧霜:「老爷回府了吗?」 碧水垂着眸子,答道:「刚刚回府,却是被荷院的给截去了。」见姨娘好似不开心了,碧霜补充道,「老爷的宠是靠不住的,好在太太是将姨娘放在心上的,至少在太太心里,姨娘您要比柳姨娘重要。」 赵姨娘嘴角一撇:「是啊,若能得太太信任,倒也不错。至少,以后蓉娘的婚事,还得太太给挑着。」 云盎在外面忙了一天,刚回府,准备先去苏氏那里瞧瞧的。苏氏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不论怎么说,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奈何,半道荷院的桂妈妈却来说,柳氏病了。 他到底是十分在意柳氏的,立即折了身子,往荷院去。 柳姨娘是在装病,见着老爷来了,装得更厉害,一直捂着胸口喊疼。 云盎坐到床头,握着她的手,冷俊的眉一直皱着:「白天时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喊起心口疼。」 第4章 桂妈妈答得快:「回老爷的话,姨娘早上是好好的,可去给太太请了安之后,回来就不舒服了。」说着抬眸看着云盎脸色,继续说,「奴婢没跟着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盎紧抿着唇锋,声音也有些冷:「可请了大夫?」 桂妈妈刚要回话,却被柳姨娘抢先说:「妾身没什么要紧的,只要老爷来看妾身,妾身的病就好了一半了。」说着伸手挥退了桂妈妈跟一众丫鬟,侧身依偎在云盎怀里,轻声柔语道,「别请大夫了,省得叫太太多心,以为妾身多膈应她似的,不过请个安,回来竟是生病了。」说着又抚着胸口顺气。 云盎默了会儿,方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若是心里还存着气,就好好歇着。太太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你不去请安,她也不会说什么。」 柳姨娘小嘴一撇,抽出帕子擦泪:「老爷疼妾身,妾身心里明白,可名分上总是隔着,妾身又怎能心安理得地不去请安?」给云盎抛了个媚眼,又娇滴滴地垂头,「老爷,韵娘都快十五了,岁数够大,可太太至今都没给她说门亲事。」 云盎确实是累得很了,没太走心,只答道:「我会去跟太太说说这事,你不用担心。」然后掀开被褥,闷头睡了过去。 苏氏原是等着老爷过了,可等了半天,老爷没等到,却是等到了老爷身边的安富。安富说老爷去了荷院那边,叫太太别等了,自己歇下。 婉娘听了安富的话,搁下纸笔,走到母亲身边:「娘,今天女儿给姐姐绣的鸳鸳,您觉得好不好看?」 苏氏回了神,笑握着女儿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咱们婉娘的手最是巧了,小鸳鸳绣的跟活的似的。」 婉娘低头,笑得憨憨的:「女儿也是跟娘学的,是娘您教的好。」又道,「娘,您还在月子中,如今身子还弱着,可要早些休息。早春寒着呢,别冻了身子,不然女儿可要心疼了。」 苏氏心里甜滋滋的,终于开心笑答:「你呀,平时看着憨憨厚厚的老实得很,今天怎么这般会说话了?好了,娘没在生气,只要你们姐妹好,比什么都重要。」 婉娘玩弄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思考了一会儿,方咬着唇说:「娘,您有没有觉得,我们实在太好欺负了?我们觉得要一家和气,可别人却一再得寸进尺。也都怪女儿,生得不比画娘美丽灵气,所以爹不喜欢我。」 苏氏瞧着小女儿,心里狠狠一抽,谁在背后嚼舌根的? 因心里想着曼娘的婚事,第二日天才将亮,苏氏便没了睡意,唤了苏妈妈进来侍候穿衣,又命大丫鬟春梅去叫曼娘跟婉娘起床。 苏氏因小产身子有些虚,在床上卧了大半个月,那边云老太太为了这事也生了一场病,听说也是下不得床,还请了城中不少名医来瞧。 这也难怪,云盎云老爷今年已是三十有二的年纪,却还是膝下无子,几个妻妾虽都有所出,但还未有生出男丁的。前些日子苏氏瞧出了喜脉,大夫说很有可能诞下一个男丁,全府上下为了这事着实开心了一阵,可这喜气还未散尽,苏氏便小产了。 府上的丫鬟婆子们私下嚼舌根时说,这云府是被人下了诅咒,云盎云老爷戾气太重,老天这是在惩罚他,叫他断子绝孙呢。 原本也只是几个小丫鬟闲聊时乱说的,后来府上大房太太姨娘们有了身孕,但凡是被大夫诊断出为男婴的,过不多久都要小产,久而久之,这个诅咒的说法也就被坐实了。 苏氏原本不信这些,可眼瞧着大房闺女一个赛一个地出生可就是生不出儿子,心里也开始隐隐觉得,或许真是老天爷对老爷的惩罚。 毕竟,老爷能凭一己之力得到如今这般大的家业,那是踏着无数人的尸体得来的。 云家往前好几代都是以打铁为生的铁匠,全家都靠着经营的一个打铁铺过活,云老太爷逝世将打铁铺传给嫡长子云盎时,云盎才得十五岁。 后逢天下动荡,云盎并不甘于只经营这么一个小铁铺,便瞧准时机,找人牵线搭桥,给当时还只是兴国公的当今圣上提供军火,他利用自己铁器方面的天赋造诣,打造简便实用的铠甲跟兵器,全力支持兴国公。 后来兴国公夺得天下,云盎便成了整个大兴王朝有名的皇商,连杭州刺史刘甫刘大人都要让他几分薄面。 要说到这杭州,除了刘府,可就数云府声望最大了…… 苏氏刚刚梳洗打扮好,春梅便领着曼娘跟婉娘进来,母女三人一起用了早餐,然后往云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才出得院子二门,远远便瞧见赵姨娘领着蓉娘往这边来,赵姨娘一身墨绿色的衫子,梳的是平髻,打扮低调得很,明明比苏氏年轻着好几岁,这样看着,倒是被苏氏给远远比了下去。 赵姨娘拽着蓉娘的手,快步走到苏氏跟前,低头道:「请太太安。」又将蓉娘往苏氏跟前拉了拉,「昨儿个太太说叫五小姐过来跟着三小姐做伴,妾身记着呢,一早便想着来给太太问安,可不巧,却遇着太太要出门。」 苏氏抿唇含笑,伸手抚了抚蓉娘的头发,给足了赵姨娘面子:「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你跟着我一块过去吧。」 赵姨娘赶紧低着头,尾随到苏氏身后,瞧了眼黑着脸的苏妈妈后,便将目光落到婉娘身上。 婉娘今天穿了件杏黄色的春衫,梳着双环髻,脸颊圆鼓鼓的,手臂腰肢都是浑圆的,看这体型,倒是有蓉娘的两个大。 第5章 赵姨娘微微皱眉,小的时候人人都道这云三小姐胖得可爱,谁见着了都要夸上几句,可如今长大了,倒还是觉得女孩子纤瘦点好看。 原本五小姐跟四小姐比起来,颜色上差了些许,可跟这三小姐比起来,自是好得多了。 赵姨娘手牵着蓉娘,紧紧跟上苏氏的步子,小声道:「太太,妾身刚刚在来梨院的路上遇到了老爷身边的安富,安富说老爷一早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身边还跟着柳姨娘……」她只说了一半,偷偷看了苏氏的脸色后,后面一半便未再说下去。 苏氏心里咯噔一下,抓住绣帕的手也紧了几分,面上却还很淡然:「老爷是云家的嫡长子,早起去看望自己的母亲这是尽孝道,有什么可说的?」 听赵姨娘这么一说,苏氏心里明朗得很,怕是柳姨娘也瞧上了那张家小公子,想将韵娘许配过去呢。她倒是越发放肆了,平日里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此番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曼娘身上……自己可以忍气吞声,但是绝不能叫女儿们受半点委屈。 赵姨娘原本以为可以自太太这边邀功,却没想到太太的表情如此淡然,只得闭了嘴,牵着蓉娘默默跟在身后,再不多言半句。 苏氏领着赵姨娘进老太太院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云老爷跟柳姨娘母女外,还有云二太太罗氏跟二房的妾氏子女。苏氏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这才卧床半个多月,大家请安也请得这般积极了。 云老太太今日心情特别好,罗氏坐在老太太一边,两人脸颊凑在一起,共读一封书信。 「大媳妇,你也过来。」云老太太朝着苏氏招手,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笑意盈盈道,「咱们家二郎升官了,对了大郎,刚刚说你二弟升的是什么官?」云盎提醒了一句,云老太太继续道,「对对,是个什么礼部员外郎,可是个大官,咱们云家可真是祖上积德啊,大郎出息,二郎也出息……」 苏氏倒是没想到二叔云傲升官了,其实礼部员外郎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云傲还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做到这个品阶的官已属难得,更何况,以后还有得升呢。 「真是恭喜老太太,恭喜弟妹了。」苏氏心里也确实开心,毕竟云家之前再怎么有威望也不过是个商家,如今家里有人在京中做官,以后凡事都好说话。 「大嫂先别忙着恭喜我,我可还得恭喜您呢。」罗氏抿着唇笑,到底年轻,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她将信件递给苏氏,「大嫂也看看,咱们家这可是双喜临门。」 苏氏不知道自己这是喜从何来,接过信件展开细细看,越看眉眼笑得越开,最后将信件一合,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 「二弟信上说了,此次唐国公出征,又打败了百越凯旋而归,直在圣上跟圣后面前夸赞夫君,说是夫君所制盔甲跟兵器的功劳。」她将目光投到笔直坐在一旁的云盎身上,更是喜笑颜开,「能够得到二圣的夸赞,妾身真是恭贺夫君了。」 云盎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平素里不苟言笑,此时听妻子恭贺自己,只微微扯了扯唇角,又看向云老太太。 「二弟如今升官,四处都要打点,儿子会派人再送些银两过去。」他端坐身子,依旧面容冷肃。 「妾身替夫君先谢过大哥了。」罗氏很是感激,又扯了扯身边的一双儿女,「陵郎,眉娘,还不快替父亲谢过大伯伯。」 一双儿女还小,眉娘六岁,陵郎才得四岁,两人刚要朝着云盎跪下来,却被苏氏一把拦住了。 苏氏有些嗔怪道:「都是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来,陵郎,快到伯母身边来。」她将陵郎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面颊,「真懂事,长大了也像你爹一样,做个大官。」 罗氏红了脸,微微撇头,瞧见了一旁的曼娘跟婉娘,婉娘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胖乎乎粉嘟嘟的,像个娃娃。 倒是曼娘,长开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像是那荷花池子里娇羞待放的花骨朵儿,可人得很。 她眼睛在苏氏身上滴溜一转,凑过去道:「大嫂,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王媒婆来说媒,说的可是曼娘的婚事?」不待苏氏答话,她又兀自道,「听说那张家公子不错,模样长得俊俏,书读得也好,将来不会没前途。」 苏氏心里虽是挺中意那张小公子的,可面上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不然就叫曼娘跌了份了。 「也就那样,我啊,还在挑,几个女儿的婚事,我可是放在心尖尖上呢。」她笑着自盘子里捡了块云片糕去喂陵郎,继续道,「总之她们现在年岁还不大,又长得花骨朵儿似的,倒也不急。」 苏氏话虽不在意,却是将韵娘也给说了进去,罗氏反应过来,频频点头称是,又看向站在柳姨娘身边的韵娘。 韵娘年长曼娘几个月,看起来却似比曼娘要小上一些,两个姐妹长相气质都截然不同,曼娘性格开朗,如傲阳牡丹,韵娘长相跟她生母几分相似,瓷白肌肤尖尖下巴,一双眸子如烟如雾,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咱们云家的女儿个个貌美端庄,别说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了,就是那京中的士族大家皇族贵胄都能配得上。」罗氏没有多心思,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完兀自捂着嘴笑。 婉娘站在旁边,听着这话,默默垂了头,她用手去捏了捏下巴上的肉,又转头看看画娘蓉娘跟眉娘,差不多大的年纪,果然妹妹们都比自己好看,二婶婶说的怕是妹妹们吧……连画娘都说了,长成自己这个样子,将来是嫁不出去的。 第6章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若是自己也能瘦成妹妹们那样就好了。 苏氏看着小女儿的脸色,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怪罗氏口无遮拦,她将陵郎抱到老太太身边,然后咳了一声道:「今日就不多陪老太太了,儿媳明日再来请安,身子有些不舒服,得先回去了。」 罗氏倒还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依旧盈盈笑道:「大嫂身子还虚弱着,可得回去好好将养,这里有我陪着老太太就够了。」 云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们且都各回各院乐去吧,我也有些乏了。」说着挥手,却将陵郎抱住,「你留下来陪祖母……」 苏氏皱了皱眉,大房没儿子,又见老太太这般疼爱陵郎,她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坦的。 柳姨娘紧紧揉着手里的绣帕,心内有些失望,昨晚特地截了老爷去自己院子,就是为了说曼娘的婚事,谁知老爷昨日应酬喝得多了,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今日一早领着自己来给老太太请安,原本想着是个机会,却没想到,什么话还没说上呢,便被下了逐客令…… 此时已是不便再说,韵娘的婚事也不能全指望老爷,毕竟内宅的事情一个大男人的不好多管,太太那里是没希望了,那么,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柳姨娘如此想着,捏住绣帕的手又紧了几分,心里暗暗想着法子。 苏氏领着一双女儿回了梨院,身子有些乏,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身上盖着毛毯。 曼娘接过春梅递过来的补汤,递给苏氏:「娘,您身子还虚着,厨房里刚给您炖好的,趁着热吃吧。」 苏氏近日来,天天被苏妈妈跟大女儿逼着吃这些东西,早腻歪了,此番见女儿又端着过来,皱眉道:「娘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大补的东西吃多了反而不好。」她挥了挥手,「且端下去吧,曼娘,娘有话对你说。」 曼娘将汤碗递给春梅,自己则坐到苏氏身旁,此番见屋里没有外人,直接道:「娘可是为女儿的婚事?」 苏氏点头,又伸手将婉娘拉到自己另一边,一手握住一个:「咱们这一房没有郎君,老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可云家嫡嗣的香火没有继承下去,她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舒坦。且不管以后娘还会不会给你们添个弟弟,但此时曼娘的婚事,娘是最关心的,曼娘,你若是也中意那张家公子,娘便叫人去请那王媒婆来府上一趟,应了这门亲。」 张笙今年十七,在城外的清泽书院里念书,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子,今年秋闱,那是稳稳当当能够点中的,又加之其容貌俊逸温文有礼,是不少闺秀爱慕的对象,曼娘自然也不例外。 脑海中自行想象着张公子的俊俏风流模样,曼娘渐渐羞红了脸,低着头道:「娘若觉着好,女儿便也觉得好。」 苏氏知道女儿这是中意了,点头含笑道:「那娘便应了这门亲了。」 曼娘抿了抿唇,一张俏脸还红着,抬眸见妹妹一直盯着自己看,嘴一撇,伸手去捏妹妹肉肉的脸,瞪着眼,故意凶她:「婉娘,你一直瞧着姐姐做什么?」 婉娘的表情有些呆,听得姐姐这般说,立即移开目光,左右摇晃着脑袋,看到案上放着的云片糕,她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想伸手去拿,可又想到刚刚二婶婶说的话,云家的女儿皆貌美,那说的是姐姐们跟妹妹们,自己从来都不是……想了想,挣扎着还是抽回手,只是眼睛瞄着云片糕,嘴巴抽吸着。 曼娘了解妹妹的心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才多大?竟然都想着美,想着嫁人的事了,真是不害臊! 「好啦婉娘,知道你是个小馋鬼!」曼娘自盘子里捡了一块云片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妹妹,「这样行了吧?少吃一点解解馋!」 婉娘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没必要一点不吃,少吃点就可以了,她立即凑过嘴,就着姐姐的手将半块都含在嘴里,双颊鼓鼓的,一张粉白圆润的脸上,只见一点粉嫩的樱红不停翕动。 苏氏瞧着两个女儿如此相亲相爱,只觉得心里温暖,虽然没有儿子,女儿孝顺了也行。 春梅自外间走了进来,见太太半眯眼在小憩,轻声道:「太太,锦绣铺的陈绣娘来了,说是给几位小姐做春衣量尺寸的,现在在外面候着呢。」 苏氏这才想得起来,今天是约了锦绣铺的陈绣娘来府上给姑娘们裁剪春衣的。 「你去将几位小姐都请到梨院来,让陈绣娘再稍等片刻,我这就来。」苏氏起身,由曼娘扶着往外走。 陈绣娘是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裁剪手艺在整个杭州城都是出了名的,不过收价也高,一般人家请不起。 「云太太,我今日将铺里近来时兴的缎子可都给带来了。」她表示礼貌,笑着朝苏氏简单施了一礼,手一挥,命铺里的女伙计将缎子都给拿上来,「还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府上的小姐一人做四件,那就是二十四件,这些都是上好的杭绸,六种颜色,就让二小姐跟三小姐先挑吧。」 曼娘看中了其中一件,梅红色的,十分艳丽娇俏,正好这也是春暖花开的日子,穿上,必定娇艳喜人。 她抬眼看着母亲,记得母亲平日里对她的教诲,想了想,摇头道:「我跟婉娘不急着挑,还是等着妹妹们来了,由她们先挑吧。」 陈绣娘此次带来的可都是上好的绸缎,颜色也都出挑,没有几个姑娘看了不馋眼的,没想到这云家的姑娘却这般的谦让懂礼,不禁心中暗赞。 第7章 苏氏对大女儿的表现自然十分满意,她笑道:「就如曼娘说的,等着姑娘们一起来了,先由几个小的挑吧。陈绣娘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春梅,看茶。」 春梅端出了新煮好的碧螺春,几人正喝着茶,韵娘带着画娘赶到了梨院,身后还跟着韵娘的贴身丫鬟沁香,柳姨娘没有过来。 韵娘穿着嫩绿色的春衫,腰肢纤瘦一盈而握,柳叶弯眉,樱桃小口,总是微微笼着眉,眉间含着几丝愁绪,有些淡淡的忧伤。 她握着画娘的手,低着头走到苏氏跟前:「母亲,姨娘方才回了院子后便有些不舒服,只得女儿带着四妹妹过来。」 画娘与韵娘虽是一母同胞,但长相气韵都截然不同,画娘五官十分精致,眸光通亮精明,眉眼间攒着英气,这一点跟云老爷很像,也正因此,几个女儿中,除了曼娘,就她最得父亲喜爱。 在嫡母面前,画娘并不像姐姐般唯唯诺诺,姿态反而有些高,微微抬着下巴,有些孤傲。 「女儿给母亲请安。」她声音清脆如银铃,亦是不卑不亢。 苏氏看着韵娘跟画娘,缓缓道:「既然你们姐妹先来了,就先挑自己喜欢的颜色吧,按照以前的规矩,每季一人是做四件衣裳,可如今韵娘也大了,就再多加两件,陈绣娘,这次一共做二十八件,也给曼娘再加两件。」 陈绣娘吞了口茶,笑意盈盈道:「云太太说的,我可都记着呢,你啊,就放心好了。」心里想,云家到底是富户之家,另加四件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这云大太太倒是公正得很,待庶女如待亲女似的。 韵娘守着本分,不敢越矩,摇头道:「衣服都够穿,给曼娘多做两件就好,女儿那多出的两件就给三妹妹。」 画娘却不依,许是平日被云老爷宠坏了,噘着嘴巴道:「姐姐那两件若是不要,就给我好了,三姐姐若是再想做新衣,母亲可会记得的。」 「呦,可真是什么样的姨娘便生出什么样的女儿,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给你姐姐的衣服,你要个什么劲?」罗氏牵着眉娘的手,莲步往院子里走来,经过画娘身边时瞅着她道,「还真当自己是长房嫡亲的女儿了?就算韵娘不要,那也轮不到你!」 画娘被说得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事事要强,偏偏最不服气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庶出庶出,自己为什么要是庶女?明明什么都不差,无论长相女红功课,在几个姐妹中都是拔尖的,偏偏就是一个庶出的身份压着自己! 如此想着,便觉得十分委屈,没忍得住,「哇」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 罗氏惊得一跳倒不打紧,倒是叫悄悄跟在云老爷身后进来的赵姨娘也吓了一跳,她本来就有些怕云老爷,正唯唯诺诺地跟着,忽的就听到这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太打了这四小姐呢。 云盎一袭蓝色杭绸,面容冷俊,身姿英挺,见画娘哭得凶,微微皱眉,询问的目光看向苏氏。 苏氏接到他的目光,心中有气,难道她这个做嫡母的还会打庶女不成? 罗氏见气氛不对,立即打圆场道:「大哥有所不知,嫂子见韵娘跟曼娘年纪大了,便说要多加两件春裳,韵娘谦让,说是将新多出的两件让给婉娘,这下一来,画娘不依,可不就哭了吗……」她如今是礼部员外郎的妻子,说话底气也足,故意捡了重点漏掉不说。 画娘恨得牙痒痒,可在父亲面前,她到底不敢放肆,只能撇着嘴,一个劲淌泪。 云盎平日里是个硬汉子的形象,在女儿们心中,父亲是不苟言笑的,而此时,云盎却走到画娘身边,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画娘若是想要,就叫你母亲也给你多做两件,云家的女儿是不能够轻易哭鼻子的,知道吗?」他冰冷的唇角扯了扯,挑起一丝笑意,又在画娘脸颊上亲了下,这才转头对苏氏说,「姑娘们都大了,给每人都加两件。」 陈绣娘看了苏氏一眼,见她没说话,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着道:「既然云老爷这般说,那我可都记下了,小姐们也放心,这次的春裳,必定都做得美美的,定叫你们穿上比那百花还娇艳。」 众人一听,都十分开心,只有婉娘心底有些失落,父亲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亲昵地抱过自己了呢。她抬起自己肉肉的双手看了看后,又去看画娘那双白瘦纤细,犹如削葱般的嫩指,自卑之感油然而生。 同样心里不爽的还有赵姨娘,她的出身明明比柳姨娘要高,平日里见着了,却好似自己矮她一截似的,此番又见老爷竟然当着太太的面如此疼爱画娘,更是嫉妒柳姨娘。 苏氏看了眼赵姨娘的神色,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听夫君的吧。」又招手唤蓉娘到自己身边去,然后伸手拉过罗氏怀里的眉娘,将两姐妹揽在自己怀里,「你们两个最小,就先由着你们挑最喜欢的颜色,挑得剩下的,再给姐姐们。」 罗氏是二房的太太不必客气,又见这次的缎子确实比以往的还要好,便埋着头开始给眉娘挑。 赵姨娘见太太待蓉娘比待画娘要好得多,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激,暗暗骂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在柳姨娘那骚货跟前委屈了那么多年。 苏氏帮着蓉娘挑,选了那匹之前曼娘看中的梅红色绸缎,赵姨娘眨了眨眼,走过去道:「这梅红色的缎子二小姐穿着最合适,要妾身看,五小姐就挑这匹翠绿色的好了。」 第8章 曼娘站在旁边看得真切,知道母亲是故意去拿那匹梅红色绸缎的,此番听赵姨娘这般说,她也答道:「既然母亲都说了,先由五妹妹跟六妹妹挑便就先由她们挑。」她低头看着蓉娘,「蓉娘告诉姐姐,你喜欢这红色的缎子不?」 蓉娘才六岁,年纪还小,看着什么都喜欢,只觉得眼前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她用小手碰碰这个,又碰碰那个,最后趴到缎子上,嘻嘻笑道:「我都好喜欢。」 苏氏摸着她的头发笑道:「刚好六种颜色,既然都喜欢,那就每种颜色各给你做一件。」 画娘见蓉娘这般得母亲的宠,站在旁边撇着嘴,有些闷闷不乐。 云家是富户之家,又加之云二老爷云傲得二圣的恩典升了官,苏氏是当家主母,并非小气之人,既然老爷都开了口,自己何必还守着往年的规矩,摆小家子气呢? 因此,最后不但是几位小姐每人多添了两身衣裳,就连两房的太太姨娘们也跟着沾了喜气。 府上的婆子丫鬟,小厮杂役们,根据个人身份不同,也都得了一定的赏银。下人们私底下,自是感激太太的恩惠。 春暖花开时节,府上一片暖意洋洋,正是一年好开端。 一天午后,苏氏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歇息,曼娘跟婉娘坐在桃树下的石桌边刺绣,曼娘在手把手地教婉娘绣鞋面。 苏妈妈自院外进来,黑着一张脸,似是有话要与苏氏说,但见苏氏在闭眼歇息,话到嘴边又只得咽住。可实在是气得很,一个劲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像头老牛。 曼娘知道苏妈妈平时不会轻易生气,一旦生气了,必定是跟荷院的柳姨娘有关,她一边握住婉娘的手,一边抬头轻声道:「出了什么事情,叫苏妈妈这般生气?」 苏妈妈看着曼娘,脸色越来越黑,本来是决定先跟太太说的,但此时实在忍不住,直接对曼娘道:「我的好小姐,也就你善良老实,将荷院的那位当成胞出的亲姐姐,人家可不这样想,此时正背后下手害您呢。」 听得苏妈妈这般说,曼娘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韵娘虽是柳姨娘所出,但性子跟柳姨娘画娘都不同,并不是那种会在背后使出手段害人的人。她跟韵娘同岁,两人又比妹妹们大得多,因此,姐妹俩关系还算不错。 此时听得苏妈妈说韵娘在害她,不禁有些费解:「韵娘怎么害我了?」 苏妈妈刚准备将自己打听到的,查探到的,都一一告诉二小姐,可还没开口便被幽幽醒来的苏氏打断:「曼娘,你带着妹妹去自己屋子里面绣,记住了,今天可是要教会妹妹绣好牡丹花的,母亲晚上要检查。」 曼娘皱着眉,心里存着疑惑,但又不得不听母亲的话,只能拽着婉娘的手往自己屋子里走,但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却只见苏妈妈凑在母亲耳边说些什么。 苏妈妈是越说越气,母亲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好,最后竟是气得一掌拍在石桌上。曼娘有些惊讶,母亲平日里不论是待婶娘姨娘们,还是待下人们,都是一团和气的,还真没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 婉娘也被母亲给吓到了,虽然年纪尚小,但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母亲撇开了自己跟姐姐,必定是为了她们好。 此番见姐姐大有想要折回去问个明白的架势,便紧紧拽住她的手:「姐姐,我困了。」她伸出另外一只肉手揉搓着眼睛,嘴巴噘得老高,「你陪着我回屋睡觉去好不好?」 曼娘见妹妹连打哈欠,便决定先将妹妹哄睡着了,然后自己再出去探个究竟。 苏氏身子刚大好,生了会儿气便觉得胸口疼,她捂住心口顺了口气,这才道:「苏妈妈,你瞧,曼娘跟这张家公子的事还能不能成?」 苏妈妈闷哼一声:「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得消息,原是那张家以为我们云家这说得是姨娘出的庶女,为难得紧。」她「哼哧哼哧」继续喘气道,「奴婢也说不准,可既然这王媒婆又来云府回信,该是那张家连庶女都同意结亲的。」 听得苏妈妈这般说,苏氏此时倒也不气了,原本相中那张小公子,就是慕着张家的书香之气,以及张小公子自身的才学品性。可如今看来,张家看中云家的,也非云家女儿的身份品行,怕只是嫁妆吧。 张家虽然如今有些落破,可往前数,代代都有做官的,甚至祖上还在京中做过正二品的尚书令,别说是云家的庶女了,就是长房嫡女,以他们的姿态,怕是也得挑一挑。 可如今一番考虑后,竟然连庶出都同意,倒也是,即便是庶出的,云家姑娘的嫁妆怕也是比别家的多出很多。 这柳姨娘倒也越发放肆了,竟然仗着老爷的几分宠爱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背地里使手段。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半个月前,西郊张家请王媒婆上门来说亲,得了曼娘的同意后,苏氏便也应了这门亲,去跟云老太太说了张家的事。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管这事,全叫苏氏自己看着办,苏氏便择了个日子又请了王媒婆,告诉了她自己的意思,并且将曼娘的生辰八字也给了她。 可不知怎的,这十数天都过去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氏心想,可能是曼娘的生辰八字与那张家公子的不合吧,所以张家那边这才没了消息的。 不曾想,原是这柳姨娘在背后使了手段,趁着王媒婆出梨院后,找人鬼使神差地将曼娘的八字换成了韵娘的。韵娘跟曼娘虽然同岁,可一个生在初夏,一个生在深秋,张家人看了八字再一打听,自然知道这云府说的是谁。 第9章 苏妈妈看着太太的脸色,恨得牙痒痒:「这柳姨娘仗着得老爷的宠爱越发放肆,竟然连小姐们的婚事她也敢插手,刚刚不仅截了王媒婆往荷院去,而且还特地派人去铺子里请老爷回府。」 苏氏看着苏妈妈,眸光闪了闪,说道:「别说是老太太那里了,就算是老爷这里,柳氏也不好交代。咱们云家现下与往日不同,再不是低下的纯商户,老爷得皇上赏识,二叔也在京中为官,老爷又正当壮年,以后的锦绣之路可还长着呢。」忽然想得顺了,苏氏心情大好,「柳氏这么做,实属在打老爷的脸,张大公子是松阳县的县丞,张二公子也是举子出身,如今正在乡下一个书院里教书,这张家小公子将来可也必是走仕途的,到时候与二叔同朝为官,娶的却是云二郎的庶侄女,岂不是低人一等?你也别气了,依我看,老爷心里清明得很呢。再说这张家,怕也不见得就是来定韵娘的婚事的。」 苏妈妈被苏氏这么一说,气倒也消了不少,凑过去道:「太太,那我们现在怎么做?这张家公子,太太还瞧着,还配得上二小姐吗?」 苏氏继续仰卧在软塌上,阖眼道:「若这次张家捎王媒婆来是退亲的,这张小公子也就一般,若是捎人来探个究竟的,便就配得上。」 苏妈妈没听得明白太太话中意思,只觉得既然太太说了没事,那便就是没事了,想着便进屋拿了毛毯子出来,静静给苏氏盖上。 到了晚间,春梅得来消息说,老爷将柳姨娘禁了足,送走王媒婆后还在荷院发了一通火呢。 苏氏正坐在梳妆镜前拆着珠钗,曼娘伴着婉娘坐在榻上练字,苏妈妈则侍候在苏氏身边,笑得嘴都合不拢。 「收敛些吧,呆会儿叫老爷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在幸灾乐祸呢。」苏氏给苏妈妈递了个眼色后,又看着曼娘,「你先回自己屋子歇息去吧,将你妹妹留下。」 曼娘应了一声,拍了拍婉娘的头:「你自己再练一会儿,姐姐先回去了。」 婉娘手攥住笔,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认认真真地练字。 苏氏走到小女儿跟前,见她小字写得娟秀,笑道:「婉娘最近可是下了功夫的?进步得这般快!」 婉娘抬起眼睛,眸光清明澄澈:「娘,呆会儿爹来了,会不会也夸我?」 苏氏心里有些酸,她知道女儿自懂事后,见自己跟别的姐妹们不一样,打心眼里自卑。其实别人不知道,她做娘的还不知道吗?女儿年纪虽然还小,可聪慧懂事得很,学什么都快,只是平日里性子闷,不比画娘活络讨老爷喜爱罢了。 「当然会的,我们婉娘这么乖,呆会儿爹爹见到了一定会夸你。」苏氏伸出手点了点女儿鼻尖,「婉娘,前些日子娘捎人自外公家带来的医书有看吗?」 婉娘眼睛一亮,搁下笔,跳下榻,有些笨拙地往里屋跑去,不一会儿便捧了一本书出来,递到苏氏跟前:「女儿有在看,不识得的字,可都有问姐姐的。」她嘟着嘴,有些委屈,「可姐姐好似不爱看这些书,还说女孩子读这些没用。」 苏氏将书接过,放在一边,将女儿拉抱在自己怀里:「婉娘,你要记住,在娘的眼里,你是最美的最聪明的孩子,连你姐姐都比不上你。」 婉娘闷着头想了一会儿,怕娘继续担心自己,便扬脸笑道:「娘,你放心,我知道的。」 云盎举步走了进来,见苏氏搂着婉娘,母女两人正有说有笑,云盎步子一顿,微微皱眉:「你们在笑什么?」 苏氏立即坐正身子,理了理衣服,怕丈夫以为柳姨娘被罚自己在幸灾乐祸呢,便拿了一旁的字跟书递给云盎:「你自己瞧瞧看。」 云盎撩袍坐在苏氏身边,接过纸跟书,随即也笑道:「字可是婉娘写的?」他看着苏氏怀里的婉娘,这个自己之前不怎么上心的三女,招了招手,「你过来。」 婉娘听话地自母亲怀里蹭出来,走到父亲跟前,抬着脸看父亲,有些刻意地讨好:「爹,您渴不渴,女儿给您倒茶去。」说着已是跑到桌案边倒了一杯茶,又慢吞吞地走过来,步子不稳,一杯倒是洒了一半,将茶盏递给云盎,「爹您喝茶……」她抬脸看着父亲,脸圆润润的,很是真诚。 云盎接过,仰头喝了,将茶盏放在一边,摸着婉娘的头发,见女儿乖巧懂事,心里一阵温暖。又撇头看着灯光下的妻子,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墨发及腰,温柔端庄,即使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她不怎么热心,她也不计较。 想到此处,云盎伸手揽过妻子肩头,跟她说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家业大了,内宅的事情多,辛苦你了。」 苏氏低头,脸一红,娇笑道:「你我夫妻多年,有什么苦不苦的,我也没旁的心,只要母亲身体好,你跟孩子们好,我便就烧香拜佛了。」 云盎看着妻子樱红的唇,原想亲一下的,可碍着女儿在场,只能作罢。 「今天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对柳姨娘也做了惩罚。」他垂眸看着妻子,眸光里蓄着蜜意,将话摊开了说,「原也是念着小的时候她与我一同吃过苦,便对她好了几分,没想到她却越来越不懂规矩,差点陷我云家于不义。原本张家的小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跟曼娘也正般配,可如今被这么一闹,我看也就算了吧,闹成这样,那张家多半对我们云家闺女有了成见,曼娘嫁过去也不会好过。」 苏氏知道,丈夫虽然性子沉闷,平日里话不多,却是个有头脑的人,心思也大。眼下云家家业大了,可丈夫的心绝不会止于此,商人,无论再怎么有钱,可都是没有地位的。 第10章 丈夫的心,怕还是在于江山社稷,高官权威。 既然丈夫已经表明了态度,不让曼娘嫁入张家,不管是何原因,他必是有他的顾虑。 「妾身明白,都听夫君的。」苏氏浅浅一笑,垂眸看着丈夫怀里的小女儿,摇头道,「这孩子,竟然腻在这就睡着了,我去叫苏妈妈,将她抱回自己房里睡去。」 云盎伸手抚着婉娘的头发,制止道:「算了,她睡得正香,我看今晚就让婉娘跟着我们一起睡。」 苏氏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起身,也不叫外间的春梅跟苏妈妈,自己动手铺床。云盎让妻子跟女儿睡在里边,自己在外侧躺下,吹了灯,却是睁着眼睛,想着自己的心思。 「蝶娘,大女儿们的婚事且先放一放,几个小的也大了,我打算在外边请一个先生回来,教孩子们念书。」他微微笼着眉心,翻了个身,面对着妻子,「我们云家虽然出身不高,可闺女们不差,不能叫她们落了别家一截。」 苏氏与丈夫心意相通,微微笑道:「都听你的,明日我便跟她们说这件事,只是曼娘跟韵娘落得早没赶上时候,怪是可惜的。」 云盎若有所思,微微叹道:「是啊,没赶上时候。」又拍了拍妻子的肩,「时候不早了,睡吧。」 苏氏倒也不再多想,替婉娘掖了掖被角,然后往丈夫怀里靠了靠,也沉沉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苏氏一直将丈夫的话放在心上,也早早的跟女儿庶女侄女透了气,又命婆子将东间的一个院子收拾干净,只等着丈夫领个教书先生回来。 在没有去府上学堂读书的日子里,婉娘还是跟着姐姐学习女红跟识字,在她的心里,在哪儿学习都是一样的。 只是曼娘不似之前那般活络了,话少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答妹妹的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婉娘觉得姐姐跟之前不一样了,便悄悄问曼娘身边的丫鬟暗香:「姐姐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暗香年岁与曼娘一般大,平日里也在苏妈妈跟春梅那里听得了一些,是关于二小姐婚事的,只是这些跟三小姐不好说,便只道:「许是三小姐要去学堂里念书了,二小姐舍不得,这才闷闷不乐的吧。」 婉娘并不知道是因为姐姐跟张家公子的婚事黄了的缘故,对暗香的话信以为真,她搁下纸笔,走到曼娘身边,摇晃着她的手:「姐姐姐姐,如果你也想去学堂念书的话,可以去跟父亲说啊,父亲平日最喜欢你了。」 曼娘神色有些恍惚,原还美美地想着自己与张家公子的婚事,想着自己婚后如何相夫教子呢,现在再回头去看,真是臊红了脸。 罢了,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公子,还瞎想些什么?婚姻大事,原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听父母的好了。 她握住婉娘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是啊,父亲偏心,对婉娘越来越好了,这几天,父亲都单独叫你去问功课,已经开始不管我了。」她故作生气地又伸手捏妹妹肉肉的脸。 婉娘梳着双环髻,乌黑的发髻上攒着素色的珠花,皮肤白皙,嘴唇樱红,只是因为胖的缘故,一双眼睛看起来倒是小了很多。 「爹对我的要求可严了,平日里什么都要学,我感觉现在都没得什么时间跟浮月一起玩了。」她撅了撅嘴,有些闷闷的,「姐姐,我忽然觉得有些累。」 曼娘也觉得有些奇怪,怎生父亲现在这般关心起婉娘来了,妹妹的性子沉闷,这跟父亲几分相似,可父亲平日里却更喜欢性子活泼的自己跟四妹妹,现下突然地对婉娘的课业关心起来,让人着实有些猜不透。 可是不管怎样,父亲现在去荷院是越来越少了,大半的时间倒是呆在娘这边,这是好事情。 「婉娘这是好福气,以后家里办了学堂,可要跟着夫子多学点知识呢。」曼娘拉着妹妹的手,又到书桌前,将一支笔塞到她手中,「姐姐听说,京城里有才华的女子可多了,许是爹爹也要将你培养成才女呢。」 婉娘学什么做什么全凭着兴趣,如今被监督着学,反倒有些蔫蔫的,总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只觉得,怕是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了。 东间的学堂已经收拾好,云盎自外边请了个老先生回来,老先生教学十分迂腐,刻板得很,还喜欢用戒尺打学生的手,府上几位小姐听了一天课,第二天都打了退堂鼓,不肯再来上学。 老先生本就觉得自己给女子授课实属屈才,又听得不过是打了几下,竟然都哭着闹着不肯上学了,直呼「孺子不可教」,然后甩手走人。 晚上云盎回来问清楚情况,皱眉想了想,这老先生如此迂腐,女儿们跟着怕也学不到什么。 苏氏侍候着丈夫歇下,给他端了杯茶:「老爷,您看这事怎么办?」 云盎倒是不以为意,喝了茶,将杯子放在一边:「老二昨天来了书信,说是得了皇恩,回家探亲一段时日。」他抬眸瞧着妻子,神采奕奕,「他是读书之人,到时候,叫他在城里给物色一个先生。」 「二爷前不久刚刚升了官,这段时日该是最忙的时候,怎么平白无故的,圣上倒是准了他的探亲假呢?」苏氏微微皱眉,「别是在京里得罪了大官犯了错,又给贬回来的吧?」 「你瞎想什么呢!」云盎心里倒不这么想,老二行事圆滑,断不会得罪别人,而且书信上,字里行间,虽未明说,但该是喜事的,「你一个妇人家也别管这些事了,在家好好管着内宅的事,好好教孩子们就行。」 第11章 苏氏知是自己乱猜,惹得丈夫不高兴了,便附和着笑道:「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以后啊,夫君还是别跟我说这些了。」又瞅了瞅四周,见苏妈妈跟春梅都没在,脸一红,娇羞道,「今天给老太太请安时,见老太太这般喜欢陵郎,妾身心里也不好受……」 她话虽没说完,但云盎却是明白了,揽着她睡下,撩下床帘,便行床笫之事。 半月之后,婉娘正坐在屋子里跟着姐姐曼娘学着裁剪小衣服,春梅快步跑进来,唤道:「两位小姐别忙着了,二老爷回来了,还带着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说是给几位小小姐们物色的先生,快些去瞧瞧吧。」 曼娘兴致不大,但顾着礼仪,还是站起身子:「二叔现在在何处?我去请个礼便回来吧。」 春梅笑着说:「二老爷一回来便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现在是欢喜得不得了,夫人也随着老爷先去了,着奴婢来唤两位小姐。」 婉娘扯了扯曼娘衣角:「姐姐,那我们也快些去吧,别叫几位长辈等着我们。」 老太太院子里正热闹,曼娘跟婉娘是最后进去的,府上的主子们跟得脸的丫鬟婆子都伴在屋子里。 两人规规矩矩向着云傲请了安,云傲如今是在京里做官的,回乡省亲自然会带些京里的稀奇东西,也给了曼娘跟婉娘。 云傲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三年前科考进士一甲第六名,算是不错的成绩。后点中庶吉士,供职翰林院,而今官迁礼部员外郎,标准吃皇粮拿皇饷的,骨子里自然也有几分尊贵之气。 「大嫂,我这才走三年的功夫,没想到曼娘跟婉娘都长这么大了。」他一袭白衣绸衫,温文儒雅,目光浅浅掠过几位晚辈的脸,「都说京都贵女端庄大气,如今一比较,我看我们云家的女儿也不逊色。」 苏氏嗤笑道:「二叔可真会开玩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杭州的姑娘再怎么清灵娟秀,可也比不上帝都贵女的半分气质。」她抽出绣帕半掩着嘴笑,又看向旁边的青衫公子,「别叫先生听了笑话。对了,只听二叔说是特地请来给婉娘她们授课的,可还没说这位小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青衫公子立即站了起来,微微垂着眸子,面上恭恭敬敬。 「晚辈张笙。」他抬眸看着苏氏,眸光沉静,也未再有过多言语。 苏氏手中的杯子却险些丢在地上,她看着张笙,笑容僵硬:「张公子,可就是咱们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才子?」 云傲不知其中缘故,立即接话道:「正是。我这次回来,顺道去书院拜访了老先生,老先生特地给我引荐了张笙,说是今年秋闱,必会超过我当年的成绩。」他提了提袖子,颇为傲气,「刚好大哥说要请个授课先生,我想,何不就请了他来?大嫂觉得如何?」 苏氏哂笑,看了丈夫一眼,见丈夫没有任何表情,便道:「好是好,只是,会不会耽误了张公子的课业?怕是不妥。」 张笙一直侧立于一旁,目光沉静,面上虽隐隐有些倨傲,可也有些拘束。他祖上虽有在朝廷做过正二品尚书令的,但那是在前朝,到他祖父那一代家里已经大不如从前。如今父兄虽也都是读书人,但还没有高过七品的官。 张家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幺儿张笙身上,当然,张笙自己也出息。只不过,张家托黄媒婆向云家说亲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婉娘歪着脑袋看张笙,又想到之前是有媒婆来说亲的,而且说的就是杭州第一才子张笙。又转头去看姐姐曼娘,见姐姐脸一直红着,还时不时抬着眼皮子去瞧这位青衣公子。 「娘,既然是杭州第一才子,不然就让张公子做女儿的授课先生吧。」婉娘眨了眨眼睛,拽着苏氏的袖子左右摇晃。 「你懂什么!」苏氏有些嗔怪,又凑到婉娘耳边,「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 老太太一向偏心这个小儿子,此番见小儿子带回来的先生不受大儿媳欢迎,登时就不乐意了。 「好了好了,我看老二带回来的这个先生不错,比起那些迂腐的老顽固可好得多。」她很信任儿子的眼光,招手示意张笙到她身边去,然后眯着眼睛仔细瞧,「呦,瞧这长相,可真真是个俊秀的公子哥。」 张笙不卑不亢,微微屈身行礼道:「老太太过赞了,晚辈不敢当。」 一直坐在下边的赵姨娘见老太太这是下了太太的面子,心里大好,立即附和道:「是啊是啊,妾身瞧着也不错。」看了苏氏一眼,微微抬起下巴,「再说这人怎么说也是二爷带回来的,太太怎么就不同意呢。」 柳姨娘最擅装可怜,又是自小在云家长大的,虽是妾氏,但平时很得老太太欢心。 老太太最好面子,一颗心也是偏着二房偏得厉害。平时云傲不在的时候倒还能公正处事,如今云傲回来了,又是三年未见,见不得旁人说他一点不好。如今见这长媳这般态度,心里冷了半截,难免说话也膈应。 「内宅妇人就该呆在后院里生孩子,读书人的事情不懂就不要管。」冷脸看着静默一旁的大儿子,「老大,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这人老了,眼瞧着半截身子就要进了土。」抓住云傲的手,「二郎,你留下来陪陪为娘的吧,老二媳妇,将陵郎也留下,其他人若不是真心实意来请安的,就都回去吧。」 苏氏心里十分委屈,转头看向丈夫,想着他替自己说几句话。可云盎是个大孝子,此时此刻,就算知道是自己母亲无理取闹了,他也不会说母亲的不是。 第12章 婉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蹭着身子往苏氏怀里钻,又凑到她耳边:「娘,你不要伤心,女儿会好好跟着先生学习的。」 苏氏强行将泪意憋回去,起身向着云老太太告别。其他人见状,也都陆陆续续散了。 刚走出院子,罗氏领着丫鬟追了上来,有些歉意:「大嫂,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了解吗,别放在心上。今儿说了,明儿可就忘了,还不是照样将您挂在嘴边夸赞。杭州城里那些个老太太们谁不知道啊,咱们云家长媳最是贤惠的了,这可不都是老太太说的么。大嫂,您也别怪二爷。」 苏氏纵使心里再怎么不好受,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只能笑道:「也是我较真了,不过想想,有着张公子教婉娘跟眉娘,我还放心。」 罗氏没什么心机,见苏氏又笑着与她说话,两人并未有什么嫌隙,开心地凑近苏氏:「二爷自京里给我带了不少稀罕玩意儿,回头我挑几件好的给您送过去。」 苏氏道了谢,只称身子不舒服,便回了院子。 云家二爷回来了,年纪轻轻便做了京官,真真算是衣锦还乡。云老太太少不得要命府上好好热闹一顿,还特意命人去请平日里玩得好的老姐妹们一起来玩。云家是靠着云盎富起来的,十多年前也穷,因此云老太太交好的姐妹大多是出自普通人家,这些老太太过来,少不得又要将云家的儿子媳妇好好夸赞一番。 苏氏是当家主母,这个时候断不能使性子,即使身子还不是太好,也得张罗着忙。罗氏平日跟大嫂关系处得很好,再加上她本就好动,哄了眉娘跟陵郎后,也跑过来帮苏氏。妯娌俩忙前忙后,有说有笑,大厨里刚做好的糕点,两人赶紧端了过来给几位老太太先尝尝。 一个姓何的老太太笑着凑近云老太太:「老姐儿,咱们小的时候可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你说现在的差距怎生就这般大?你是儿子出息,媳妇也孝顺懂事,又是儿孙满堂,家里从没个吵吵闹闹的,可真是羡煞旁人。」 云老太太最爱听这话,她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吃过苦,想想以前,也觉得现在过得真是不错。得亏得生了两个好儿子,娶了两房好媳妇。 「你们两个过来。」云老太太向着苏氏跟罗氏招手,然后一手握住一个,「忙得累了就休息会儿,有些事情叫下人们去做就行了,你们俩就在这,说说话儿。」 苏氏心里叹气,想着这老太太的脾气就跟孩子似的,根本不记仇,耳根子还软。她笑着招呼几位老人,饭后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一天总算热热闹闹过去,到了晚上,府上都散了之后,罗氏将丈夫拉到屋里。 「你啊,一走就是三年,逢年过节也不晓得回来看看,是不是一点都不记挂我们母女?」罗氏故作生气,她是标准的杭州女孩,又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股子水灵劲,尤其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云傲闷着头笑,将妻子抱进怀里:「你说的哪儿话?我这不是忙着仕途嘛!大哥那么辛苦赚钱,我怎能不争气点呢?」在妻子额头吻了一下,「还有,我这次回来,是要带你一起去京城的。」 「你说什么?」罗氏惊讶,瞪圆了眼睛看丈夫,掩不住的开心,但想想又泄了气,「京城的房子那么贵,大哥有钱我们又没有,怎么买得起啊?而且就算大哥大嫂仁厚,资助我们,我们也不能厚着脸皮要那么一大笔吧?算了算了。」 云傲见妻子不信,继续说:「不然我刚刚升官,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回乡?」看了妻子一眼,「当然是皇帝特意恩准的。此次唐国公领兵出征,大败了百越,唐国公在二圣面前说是大哥兵器铸得好,龙颜大悦,便准了我的假。」 罗氏眨巴着眼睛,她心思不细,丈夫好似话里有话,可她又弄不明白,只得细细想。 云傲也不想再绕圈子,直接说:「虽然我的官还不够高,但在京时也塞了银子着人打听了一番。」忽然凑近妻子耳边,「虽然败了百越,可高丽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大兴,二圣想要一举制服周边各个小国,自然想要重用大哥。我看这次,是我们云家的好机会。」 罗氏还是没太明白:「所以,二圣因着奖励大哥,准了你的假?」 云傲无语望天,一口气憋着,半响才说:「傻媳妇,大哥是人才,二圣唯才是举,怕是大哥也要做官了。」 这边云盎也跟苏氏说了情况,苏氏给丈夫倒了杯茶水,细语说:「那夫君有何打算?」 云盎眸光精锐犀利,喝了茶后放下茶杯:「能怎么想?如果真如老二说的那般,这自然是好事。」顿了顿又说,「蝶娘,就让二弟带回来的那个张笙做婉娘的授课先生吧。我问过二弟,这个年轻人品行学识都好,是杭州众多学子中的佼佼者,将来怕是比二弟还要有前途。」 苏氏说:「瞧着模样也俊秀,年纪轻轻,人也稳重。只可惜,咱们云家跟张家的这门亲事,已经黄了。」苏氏瞟着眼睛看丈夫,吞吐道,「其实说真话,我瞧着那张小公子也觉得不错,白天时不愿意他做婉娘她们的授课先生,不过是顾及着曼娘,现在想想,或许就是缘分。」 云盎手指不停摩挲着茶盏,有些犹豫,像是在下什么赌注。 苏氏推了推他:「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在跟你说话呢。」 「先别想那么多了,曼娘端庄大方,又是我云家的嫡长女,虽然张笙不错,可曼娘,我想将她嫁得更好些。」他望着妻子,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红色的喜帖,「刘刺史家的老太太要过六十寿诞,刘府特意命人送了请柬,到时候带着婉娘去吧。」 第13章 苏氏接过,有些不解:「刘老太太寿诞,该请那些官场上的人,怎会也给我们家送请柬?这可真是抬举了我们。」 云盎抿唇不语,他也是因此事更觉得老二带回来的消息可靠,刘刺史请他云家,怕也是想要拉拢。 他皱眉,细细想了想,记得刘刺史家有个庶子,今年十六岁,到了说亲的年纪。当然刘家也有嫡子,一来是太小,二来,他云盎倒也没那么得意忘形,自负到觉得曼娘能够嫁过去做嫡长媳。 要说这刘家,来头可真不小,当今皇太后跟刘老太太,正是一胞所出。 第二天,苏氏便又命人将东间的院子好好修葺了一番,又靠着府上学堂,拾掇出一间屋子给张笙住。这张笙白日里给府上小姐们授课,晚上便呆在自己屋子里念书。 平时曼娘会教婉娘识字作诗,因此婉娘的底子要比妹妹们好一点,张笙挺喜欢这个小女孩。 这一天,张笙授完课后正要往自己屋子里走,却看见婉娘还在认认真真的练字。他唇角撩起一丝笑意,缓步走近婉娘,低头去看她练的字。 「这是在临摹谁的字?」张笙微微蹙起眉心,仔细看着。 「我姐姐啊。」婉娘写字的时候很认真,头也没抬,只是紧紧攥住笔,看一眼帖子,然后自己也写一笔。 张笙点头笑笑,「哦」了一声又说:「我见你还在读医书,刚好我也懂点,你若是以后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找我。」 婉娘一听,立即放下手中纸笔,又从摞在一旁的书册中翻出最后的一本。随手翻开一页,摆到张笙跟前,指着一处:「这个字怎么读?」 张笙索性放下书箱,坐到婉娘旁边,她有什么不懂得,他都耐心地去教她。 天色已经黑了,苏氏等着婉娘回来吃饭,却一直没见着,便让春梅去找。 春梅才走出院子,便被追赶上来的曼娘拦住了,曼娘身后还跟着暗香。 「你回母亲身边吧,我去找婉娘。」曼娘话一出口,脸便红了,还好有夜色遮掩。 春梅看了二小姐身后的暗香一眼,笑着说:「那我回太太身边去,暗香,天黑了你好好照顾二小姐。三小姐现在多半还在学堂,你带着二小姐直接奔那里就行了。」 曼娘见春梅走远了,赶紧带着暗香去大厨房里,将事先准备好的饭菜拿出来放在篮子里,然后往学堂方向走。 刚走进学堂,不但瞧见了妹妹,竟然韵娘也在。 韵娘本不想这么晚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又是良家黄花闺女,实该避嫌。可偏偏自己姨娘铁了心瞧中了张笙,她拗不过,只得带着贴身丫鬟沁香来给张公子送吃食。 原想着,送完赶紧就走,免得旁人瞧见了说闲话。可不巧的是,却在这里撞见了曼娘。其实那天张公子刚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她偷偷观察过曼娘的神色,她知道曼娘一眼瞧中了张公子。 不为别的,若是曼娘真的瞧中张公子的话,任由自己姨娘怎么说怎么哭闹,她也是绝不会跟自己妹妹抢的。 韵娘看着曼娘神色,知道她有些误会了,整理了下食盒走到曼娘身边。 「听四妹妹回去说,三妹妹这么晚了还在学堂里念书,我想着前些日子跟着厨房的王婆学做了几道菜,便端着过来让三妹妹吃。不巧的是,竟然张公子也还在。」她顿了顿,琢磨着怎么去说,可仔细思忖了会儿,觉得此时无论自己怎么说,怕也是说不清,只得作罢,「曼娘,那你陪三妹妹吧,我先回去了。」 韵娘走后,婉娘看着姐姐的神色,见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尴尬,她撇了撇嘴,晃了晃手上的医书:「先生在教我读书,刚刚大姐是来给我送吃的。」婉娘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整理着书箱,然后走到曼娘跟前,「我让娘跟姐姐担心了,以后不会这么晚回去。」 曼娘摸着婉娘的头发,尴尬地笑了笑:「就是你不长记性,这么晚了,在学堂念书也不知道叫浮月给我们捎个话,害娘担心。」说着拿过暗香手上的食盒,递给婉娘,「给你先生送过去吧,你自己好学,也别耽误先生吃晚饭。」 婉娘笑得憨憨的,将食盒送到张笙跟前:「我先回去了,先生教我的,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温习,明天继续向先生请教。」 张笙挺喜欢这个女学生的,模样娇俏可爱,人也敦厚老实。虽然是府上嫡出小姐,可一点脾气架子都没有,还很虚心好学,他很喜欢爱学习的女孩子,因此对婉娘的映像很好。 接过食盒,张笙点头道:「医学知识博大渊深,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你还小,也要慢慢来,不着急。」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从自己书箱里也拿出一册书,递给婉娘,「这册书是我十岁的时候看的,比较浅显易懂一点,你从这个开始看吧,不懂的用笔标注出来,我明天告诉你。」 婉娘随手翻了翻,见张笙给自己的书册里大多数的字自己都认识,而且不但有字,还有图画,很是爱不释手。 「谢谢先生。」她规规矩矩地朝张笙行了个师生礼,然后带着浮月,跟在姐姐身后往院子外面走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几人背影,张笙笑意渐渐浅了下去,他笔挺地站立着,眉心微微皱起。 晚风掠过,吹起他的青衫袍角,他愣了一会儿,而后才提着食盒背起书箱,往自己屋子去。 第14章 韵娘刚回荷院,便被柳姨娘身边的桂妈妈给截了过去。柳姨娘刚刚用过晚餐,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拆珠钗,从铜镜里瞥着韵娘的神色,微微笑问:「你觉得那张公子人如何?」 「张公子是几位妹妹的授课先生,才情学识自然是好的。」韵娘见自己姨娘今天神色仿佛不错,觉得好奇,「今晚是有什么开心事儿吗?好久没见到姨娘这般开心了。」 柳姨娘回过神,瞧着韵娘摇头直叹气,伸出手指戳她额头:「你啊,就是不比你妹妹聪慧,难怪不得你父亲喜欢。我为什么开心?当然是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刘刺史家的老太太要过六十寿诞了,特地命人给我们云府送了请柬,可恨太太私心太重,竟然只打算带着婉娘一人去。」她想想就觉得可恨,扯着丝帕紧紧咬着贝齿,「好在你妹妹灵活,将事情说到了你父亲那里,你父亲刚刚已经同意了,到时候会带着画娘一起去。」 韵娘知道姨娘的心思,但是她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搓着自己的手,蔫蔫道:「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刘老太太寿辰什么时候,女儿回去好给画娘赶出一件花袄出来。」 「这倒是不必了,你绣工再好,也比不得陈绣娘的。」柳姨娘摆了摆手,觉得这次是画娘结识贵族人士的好时机,她必是要拿出老底给画娘好好装扮的,又抬眸看了韵娘一眼,「你妹妹长得美,人又聪明,我是不必担心了。倒是你,总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长相虽算清秀,可在家里并不算多出挑,你若是能嫁给那个张笙,也就差不多了。」 韵娘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女儿知道了。」 柳姨娘见大女儿又是这副爱理不理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心口疼,心里暗恨,可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罢了罢了,回自己屋子去吧,也别站在这里碍我的眼了。」她不耐烦地挥手,见韵娘走得远了,又大声提醒,「你绣工不错,趁着这几天多绣几个荷包吧,到时候给你妹妹带着去,算作礼物,知道了吗?」 韵娘就算听到了,也没有理会柳姨娘,只是不急不缓地往自己屋子走去。 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沁香赶紧点了蜡烛,扶着韵娘于一旁坐下,仔细瞧着她的脸色。 「小姐,你没事吧?」沁香知道自家小姐性子不活泼,甚至比较孤僻,平日也不爱说话,知道长房五个女儿中,就数她最不得老爷喜欢了,不禁也替小姐不值,「姨娘说的都是气话,奴婢觉得小姐人好性子也温婉,谁说非得嫁给张公子的?小姐以后一定能嫁到一户好人家,一定会跟姑爷和和美美的。」 韵娘在外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也规矩得很,难免给人一种古板呆滞的感觉。但是只有自己跟沁香在的时候,她会稍微活络一点。沁香是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人间的情意怕是比一胞所出的亲姐妹还要好。 「没事,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拉住沁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我也不是生姨娘的气,我只是不明白,母亲对我们姐妹也很好,姨娘为什么还那般恨母亲。甚至是,母亲对我好一点,姨娘反而连我也一起恨了。」 她眸子里沾着水气,想到小的时候,自己生了病,都是太太身边的人在照顾自己。而姨娘,只是顾着讨好父亲跟宠着妹妹了,从那时起,她的心思就重了很多,也不太爱说话。 苏氏听了丈夫的话,就知道是柳姨娘背后使的手段。刘老太太大寿,前去拜寿的自然都是些达官贵人,贵人家里自然有贵子贵女,她想尽心思让画娘去,怕是想自此物色一个贵婿吧。 只是她也不想想,画娘不过庶出,哪个官家会让儿子娶个商家的庶女呢? 去就去吧,不过,不能便宜了她一人。 如此想着,苏氏软语道:「既然夫君开了口,妾身带着画娘去自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一碗水得端平了,可还有个蓉娘呢。」苏氏说着,一边伸手去替丈夫解衣服一边继续道,「蓉娘这孩子长得乖巧,讨喜,脾性也好,况且人家赵姨娘当初也是良家女,身份总不比柳姨娘差吧?若是不带着蓉娘,怕赵姨娘的心不能平,眼下咱们云家最是关键时刻,该是要和和美美的。」 云盎没有儿子,希望自然就都寄托在了几个女儿身上,不论是谁,只要能嫁得好,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他紧紧握住苏氏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只是几个孩子还小,不好管,你辛苦了。」 苏氏摇头道:「替夫君分担,本来就是妾身的份内事,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既然夫君应承了,明儿个我就去跟赵姨娘说。」 第二日,苏氏着春梅去棠院跟赵姨娘知会了声,告诉她这几天命婆子好好给蓉娘教教大户人家的规矩,五月初八的时候,蓉娘也要去给刘老太太贺寿。 赵姨娘听得消息,先是一呆,而后开心得险些跳了起来,兴奋得好长时间才缓将过来。非得塞给春梅赏银,然后将蓉娘叫了过来,先是抱着猛亲,然后又板着脸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 蓉娘才得六岁半,还处于懵懂的年纪,听了就忘了,只知道五月初八那天会跟着母亲出去玩,其它的,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五月初八那天,正是春风意暖,花开荼蘼的好时节。 苏氏带着三个女儿去给刘老太太贺寿,送完了礼便被刘府的下人领着往内宅去,云盎跟云傲则留在外间。来这里拜寿的都是些官场上的人,对于云盎的到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说官商不相通,虽然如今云家老二在京城做官,可云盎到底还是个商人,刘老太太是当今刘太后的胞妹,身份尊贵得很,怎生这刘家也请了他来呢? 第15章 云盎对于各路投来的疑惑眼光,一点没放在心上,只是恭敬地跟大家一起敬酒。 远远瞧着有个小厮装扮的年轻男子一路朝着自己跑过来,跑到身边时俯身问道:「可是云盎云老爷?」 云盎看了弟弟云傲一眼,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小厮侧过身子,引出一只手,细声细气地说:「请云老爷随小的过来,我家主子有请。」 云盎与云傲对望一眼,两人皆是觉得奇怪,眼前这个小厮生得细皮嫩肉的,声音也很细,看着装扮,倒也不像刺史府上的家丁。而且,刚刚众里寻人,只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免要多想一些。 「大哥,你去吧。」云傲拍了拍云盎的肩膀,似是猜出了眼前小厮的身份,「我在外面等你。」 且说苏氏,带着三个女儿,跟在刘府家生婆子后面,一步步往内宅走去。 绕过一片桃林,便听到了一阵阵欢声笑语的声音,屋子里坐满了一群妇人,上位坐着两位六十左右的老人,两人长相有些相似。苏氏猜测,两人中,其中一位该是寿星翁刘老太太。 旁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妇人衣着典雅端庄,气质高贵,看着便是出自贵人之家。中年妇人四十左右,看着缓缓踱步而来的苏氏跟几个小女孩,眉头微微一皱,侧身问旁边的婆子:「这可就是那云盎的妻室儿女?」 婆子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 坐在上位的正是刘老太太跟当今刘太后,而旁边衣着端庄,气质高贵的妇人,是当今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瞧了眼苏氏后,又左右瞧了瞧婉娘画娘跟蓉娘,噙着笑,转头对着刘太后耳语了几句。 苏氏按着规矩,分别给几位贵人请了安。刘府有婆子给苏氏端了坐垫过来。 云家是以商家的身份来出席刘家老太太的寿宴的,实际上是当今圣上圣后暗访了杭州,此次也是二圣的特殊安排。 刘家有个嫡子叫刘邕,才得十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的,见到画娘时眼睛一亮,一个翻身便滚到刘老太太跟前。 「祖母,我要跟那位妹妹一起出去玩。」他看了旁边婉娘一眼,就怕刘老太太眼神不好看错了人,几步走过去拉住画娘的手,睇了婉娘一眼,「不是她。」将画娘一直往刘老太太身边拉,「是她。我要跟她一起玩。」 他手拉的不是婉娘,婉娘却脸一红,默默低下头,只是不停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很是自卑。 刘邕是刘家嫡长孙,刘家上下宝贝得不得了。刘老太太仔细打量了画娘,见她确实长得娇艳美丽,心下一动,问苏氏:「这个闺女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也很喜欢。看着年岁也跟邕儿差不得多少,如果云夫人舍得的话,不若就留在云府玩几天。」 苏氏立即起身,谢了刘老太太。又将婉娘画娘跟蓉娘一一点了名,说给老太太听。 刘邕见祖母帮他求了一个漂亮妹妹做玩伴,开心得跳起脚来,拉起画娘的手就说:「妹妹,你长得真好看。我带着你去玩儿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好玩。」说着也不管画娘愿不愿意跟他走,直拉着人家往外跑。 刘老太太对苏氏说:「云夫人就留下跟我们说说话,让孩子们都过去玩吧。」看了旁边的胞姐,「夙尧跟小九儿他们也在,也叫他们跟云家姑娘认识认识。」 刘邕出去之后,也是一直用手拉着画娘,画娘见四周没人了,用力甩开刘邕。然后噘着嘴,有些嫌弃地瞥了肥头肥脑的刘邕一眼,又垂眸看自己的手。 「妹妹你怎么了?」刘邕有些怔住,平时家里的丫鬟姐姐们个个都顺着他,还没有人敢如此用力甩开他呢,他小跑到画娘身边,抓了抓头,「我太用力了,将妹妹的手都抓红了。」 画娘嘟着嘴,有些委屈,但瞥眼瞧见跟过来的婉娘时,又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婉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裳,衣服很好看,可是画娘觉得,那么好看的衣服穿到她身上可真是糟蹋了。 「蓉娘,你过来。」画娘向蓉娘招手,又指着婉娘,「你是随姐姐一起跟刘家哥哥玩,还是跟着她玩?」 蓉娘还小,什么都不懂,笑嘻嘻地就要往画娘那边去。婉娘抓住蓉娘袖子说:「蓉娘,你陪我玩,我回去将姑妈带来的桃酥都给你吃。」 刘邕觉得蓉娘虽然不比画娘好看,可很娇憨可爱,也值得自己带着她玩。又垂眸瞧着婉娘,轻哼了一声说:「你们是姐妹吗?你长得真丑。」然后一手抓着画娘的,一手抓着蓉娘的,拉着她们就走,看着蓉娘,「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我们不带她去。我告诉你们,那边可好玩了,我带你们去见京城来的表哥跟表叔。」 婉娘本来就自卑,可这么直接地被人说长得丑却还是第一次。难免觉得委屈,但在外人面前她不敢哭,见刘邕他们走得远了,才「啪嗒啪嗒」流泪。 婉娘正在伤心,突然一个石子砸在了自己头上,只觉得头猛然一痛。她停住哭,一边皱眉揉着脑袋,一边抬头去寻人,却见一位少年站在自己跟前。少年穿着玄色锦袍,腰上系着红色的玉带,脚蹬一双红色皂靴,十分骚包。 婉娘心里暗暗想,这人怎么穿成这样。 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手上还拿着弹弓,斜睨着眼睛瞧婉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挑唇轻蔑一笑。 第16章 婉娘觉得这个贵族公子一定也是来嘲笑自己的,看了一眼就不敢看,只是闷着头绕过他,打算先回娘身边。 奈何少年却不打算就此放她走,一伸手便捏住她肉肉的手臂。婉娘以为他要打自己呢,惊得一抖,然后抬起脸,错愕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黑浚浚的。 「刘邕那小子刚刚在欺负你?」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轻哼一声,「你可真没用,被外人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还被自家姐妹欺负。」 婉娘挣了挣,不想让他拉着自己。奈何少年脾气暴,见婉娘要挣扎出去,他反而拽得更紧。婉娘觉得少年力气太大,疼得眼泪流了一把。 「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我娘。」她又试图往后退。 「哼,你就是个胆小鬼。被人欺负了也不寻思着欺负回来,只知道逃避!逃避有什么用?」见婉娘一直低着头,他又哼了声,「胆小鬼!」 婉娘小声嘀咕:「谁欺负我我就要去欺负他的话,那你刚刚还用石子打了我呢,我是不是也要打回来?」 少年一噎,竟是回不上话,一口气堵在心口,脸霎时就黑了。 「表哥,原来你在这里。」刘邕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看到头上肿个包的婉娘,开心得拍手,「哈哈哈哈哈,表哥,是你打的她吗?」去夺他手上弹弓,「这个挺好玩的,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少年一手松了弹弓,一手松了婉娘,转身对刘邕说:「送给你吧,我不要了。」 刘邕却殷勤地递给画娘:「这个你以前玩过不?可好玩了,还能打人呢。你瞧……」他伸手指着婉娘的额头,「她的头刚刚就是夙尧表哥打的。」想着又瞅了婉娘一眼,也想跃跃欲试,「妹妹,你想不想玩,你也可以打她哦,反正我不喜欢她。」 玄衣少年正是当今唐国公的儿子,叫李夙尧。李夙尧向来不喜欢刘邕,觉得他小子日子过得实在太爽,不像自己,刚记事起就被爹逼着去军营里苦练。 画娘再怎么样也不敢打婉娘,但是如果别人打她的话,她就管不着了。于是双手一摊,道:「刘家哥哥,我是女孩子,不爱玩这个,你自己玩吧。」 刘邕真的很想在这个漂亮妹妹面前耍弄一翻,肥肥的身子笨笨地一跳,伸开双臂用力一拉,眼瞧着一颗石子就要朝婉娘头砸来。婉娘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蹲下,然后用手去护头。 可是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婉娘抬起头,正看见刘邕抱着脑袋「嗷嗷」叫。 旁边一直侍候着的丫鬟见小祖宗受伤了,赶紧跑过去看他的伤口。 李夙尧拍了拍手,黑着脸转过头看婉娘,教训:「我打了你是我不小心的,可是刚刚我不但救了你,而且还替你报了仇,我们算是两清了。」又转头看刘邕,「你小子日子过得太爽,成天的不着调,也叫你吃点苦。」 刘邕自小娇生惯养,哪能受得这般委屈?再者说了,这个李夙尧竟然当着漂亮妹妹的面给自己难堪,就算再怂,那也得硬着脖子放一放狠话。 「李夙尧!」刘邕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挥开拉着他的丫鬟,气冲冲朝李夙尧走来,歪着脖子看他,气喘了半天才说,「我要去告诉你爹!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娘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你从我家滚出去!」 「小爷我就是打了你能怎么着?」李夙尧不想再纠缠,越发看他不顺眼,「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副什么模样,自己肉丸子似的,还好意思嘲笑别人。哼,如果不是我爹拉着我来,你以为我愿意来你家?你们刘家就没一个好东……」 「夙尧!」李夙尧后面的话被他爹打断,他猛地一抖,正见唐国公黑着脸朝他走来,「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竟然又敢给我闯祸!」然后开始脱铁靴。 「我没啊……」李夙尧最怕他爹,尤其怕他爹用靴子打自己屁股,连连挥手,「爹,您误会了,我没闯祸。是刘邕欺负她……」指着婉娘,「我看不下去了,替这位妹妹出了口气。」 「是这样的?」唐国公不信,脱靴子的手滞住了,问婉娘,「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婉娘刚准备点头,刘邕却抢白:「别听他胡说,她头上的包,还有我头上的……」他梗着脖子送到唐国公面前,「瞧见没?这么大个,都是他打的!就是他打的,我们大家都看见了。」 旁边刘邕的贴身丫鬟抹着泪,啼啼哭哭的:「我们家公子自小老爷太太都没舍得打过,可宝贝着呢,今日却叫世子爷给打了。若是这事被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少不得要赏我们一顿板子吃。呜呜呜呜呜……」 唐国公是个暴脾气,几番听下来,自己心里早已做出了判断,认定是自己儿子闯了祸,二话没说,脱下一只铁靴便追着儿子要打。 李夙尧才得十三岁,又是练武的,有力气,身子也灵活,一时倒是没被他爹追上。 这边有了动静,屋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很快,连皇帝都惊动了。 云盎跟在皇帝身后出来,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三个女儿,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肯定跟她们三个脱不了干系。 姜的还是老的辣,李夙尧还是被他爹给捉到了。唐国公是武将,南征北战的,从来都是以武服人,教育儿子也是一样,下起手来是一点情面不留。 若是在家,国公夫人好歹会护着儿子,可现在在外面,没个劝架的人,唐国公下起手来没个轻重。这李夙尧也算是条汉子,屁股被打烂了只是咬着衣角,一声疼都不喊。 第17章 最后还是皇帝喊了住手,唐国公这才住手。然后丢下铁靴,瞥了眼儿子,心里暗暗想,这皇帝怎么不早点喊住手! 李夙尧松掉咬住的衣角,额角全是汗,却是瘫软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婉娘。 「我没想到,你不但是个胆小的,还是个是非不分的。」他「呸」的一声,吐了嘴里的头发碎屑,「她们也就算了,是条狗都会护着自己主子,可是我刚才救了你吧?哼,你竟然也一声不吭!窝囊!」 云盎见这唐国公世子是对着婉娘说的话,心里一凉,不好,果然是跟自家女儿有关。 皇帝不惑之年,背着手,稳步朝唐国公李烈走过来。 「朕在里面都听见了,不过是孩子们一起玩玩而已,怎么还在这里动起手来?」皇帝笑了笑,俯身将李夙尧扶起后又站直,肃容道,「李夙尧,你们李家一门忠烈,你爹有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持刀上战场杀敌了。而你是将门之子,今日受的这些,觉不觉得委屈?」 李家出自陇西李氏,乃是真真正正的世族大家。各朝各代,兴衰更替,但是这李氏一族一直屹立不倒,至今都是世族之首。到了大兴王朝,李家更是显赫,李氏宗亲遍布全国各地,便是当今圣上,也要让着几分。 这李夙尧是李氏嫡系嫡子嫡孙,母亲也是士族大家独孤氏之后,独孤氏乃是与当今独孤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其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因此,李夙尧狂得很。 当下也顾不得屁股疼不疼,一听皇帝说带兵打仗,立即以一个军人的姿势向皇帝跪了下来。 「若是圣上允许,臣子愿意带兵征战,必定斩杀四方,继续光耀我李家门楣。」想着这是一个带兵杀敌,展现自己的好机会,越说越带劲,「此次父亲征战百越,虽是战胜议和,可臣子觉得,远远不够!」他眼里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不光是百越,四方蛮族,必须向我大兴俯首臣称才行!」 「好,好,好一个俯首臣称,好一个李夙尧。」皇帝又亲手扶起李夙尧,转头对李烈说,「唐国公,你的儿子将来一定能够超过你。」 唐国公心想,这个臭小子,之前成天调皮捣蛋不着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番雄心壮志,真不愧是他李烈的儿子,长脸了。 想是这样想,但老子在儿子面前还是得立立威的,不然再过个几年,臭小子怕是能跟自己对打。 「说谁都会说,关键要去做。」唐国公黑着脸瞪儿子,「就我刚刚打你那几下都受不住,还想建功立业?痴心妄想!」 李夙尧一听,立即跳起来扭腰上窜下跳:「没事,我没事,好得很呢!嘁~就你刚刚打的那几下子,还不够我挠痒痒呢。」光说没用,他为了证明自己,连着翻了几个身,结果最后一翻时扭到腰了,身子一歪,便朝着地上栽去。 偏偏不巧的是,摔到了婉娘身上,打得婉娘措手不及。太突然了,她身子又笨重,想躲都躲不了。 婉娘圆润的身子被李夙尧压在身下,动都动不得。更可悲的是,额头还磕在了石柱子上,很快渗出血。 「婉娘!」匆匆赶来的苏氏见状,捂着嘴一声大叫,然后快步跑到女儿身边。 李夙尧身子灵活矫健,立即爬了起来,见到一脸血的婉娘时,瞬间呆住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害怕,只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婉娘感觉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的,头很痛,伸手去揉,结果揉了一手血。她怔怔地看着沾满血的手,着实吓到了,嘴一撇,「哇哇」哭了出来。 刘太后由随身带着的宫女扶着,见到血,立即喊:「御医,快传御医。」 独孤后提醒:「母后,这里不是皇宫,没有御医。」 刘刺史由家丁领着快步往这边来,他原先是陪着皇帝的,可皇帝突然传了云盎来见,便将他打发了。才忙得没多长时间,有家丁突然来说后院里唐国公世子将小公子给打了。 什么?唐国公?那可不是好惹的,他一听便急了,丢下手里的事情,立即往这边赶。可貌似,还是迟了一步。 刘刺史先向太后跟二圣请安,然后看了眼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苏氏跟婉娘一眼,心里一惊,不好。竟然有人在自己家里被打破了头,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怕是自己要丢官了。 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竟然敢欺负一个小姑娘,多半是自家的这个闯祸精!他看着自己儿子,怒从心中起,气沉丹田大声呵:「谁干的事?」 李夙尧向来敢于承认错误,立即站出来:「我。」 刘刺史一噎,瞥了唐国公一眼,气焰下去几分:「原来是世子,怎么这般不小心点呢。」又扭头呵斥跟着来的家丁,「还杵着做什么?没看见这都流血了吗?还不赶紧去请大夫!」完了还不忘加一句,「好好的姑娘,别给毁了容!」 婉娘一听,还可能毁容,吓得直将脸往苏氏怀里窜,哭得更凶。她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呢,若是自此留下疤痕再毁了容貌,以后还有谁敢娶自己?瞬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唐国公一张脸气得已经看不出颜色,抬腿照着儿子屁股又是一脚,他真是恨不得扒了臭小子的皮!就爱显摆! 李夙尧站着一动没动,双拳紧紧攥着,心里有愧疚,但也很气愤。 难道只怪自己一人吗?哼,如果不是刘邕这小子,自己能被打?自己如果不被打,能连翻个身都摔倒吗?笑话,他可是将门虎子,虽还没上过战场,可徒手打败十来个士兵是不在话下的,怎么可能连个身都翻不了? 第18章 总而言之,自己有错,但刘邕也有错。凭什么自己受罚,他个死胖子却在这里幸灾乐祸看热闹? 「刘邕!」李夙尧心里不平衡,几步窜过去,照着刘邕的脸就猛挥了几拳,然后骑在他身上使劲捶,「窝囊废!遇到你就没好事!」 刘家丫鬟回过神,有人使劲去拽李夙尧,有人直接扑在刘邕身上,替他受打。 皇帝见这般状况,着实怒了,自己还是不是皇帝? 「都给朕住手!」厉声一呵,四下顿时安静,连哭声也没了。皇帝皱着浓眉,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不想管这事啊,可是又不得不管。刘家是自己的表亲家,李家在本朝举足轻重,而云盎,他很惜他的才,想重用。一个都得罪不起啊,想想真是头疼,真是比批折子还头疼,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当初就不来了。 皇帝着实没了法子,只得扭头看皇后。 独孤后这才走了过来,亲手将苏氏扶起来,又好好瞧着婉娘。这姑娘,长得可真富态,虽然胖了点,可模样挺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浚浚的,圆圆的像葡萄一样,特别漂亮。如果真毁了容,实则可惜。 苏氏她是认识的,当朝新晋礼部员外郎的嫂子,云盎的夫人。如果没错的话,这个胖丫头,应该就是云盎嫡女。 独孤后眼睛一亮,有了,何不转祸为喜,就此指亲呢?李家是自己胞姐的夫家,夙尧是自己的姨侄,刚好圣上想要招云盎进京重用,若是李云两家结亲,也就等同于替他杨家又招了棵大树。 不过,心里虽有了这样的对策,但没立即说出口。毕竟,在她心里,这胖丫头是远远比不上夙尧的。 刘家很快便请来了大夫,刘夫人命府上的婆子丫鬟带着婉娘去客房歇息。苏氏此时觉得女儿最重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扶着女儿便走。刘府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大夫给婉娘额头清洗了下,又上了药,用白布缠好后,摇头叹了口气。 苏氏心里霎时冷了半截,颤着声音问:「大夫,小女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大夫背着药箱,站了起来,作揖道:「老夫已经为其清洗敷药了,血是止住了,不过小姐的伤口伤得实在太深,怕是……」 「怕是什么?」苏氏立即站了起来,头一晕,险些倒下去,好在被人扶住。她推开旁人,看了眼双目紧闭的婉娘,继续说,「银子不怕花,可是小女的额头一定不能留下疤痕,不然可叫她怎么活?」 「听天由命吧,老夫也是尽力了。」说完便背着药箱出去。 到了晚上,婉娘幽幽转醒,觉得头很疼,冷吸了口气,叫道:「娘?」 「娘在这儿呢。」苏氏见女儿挣扎着要起床,立即将她扶坐了起来,眼里有泪,声音也哽咽,「婉娘,娘的乖女儿,你怎可受这般的苦。」 婉娘听母亲这语气,心下也知道,多半是自己额头的伤势不清。但为了安慰娘,她撇了撇嘴:「我没事的,娘,我已经不觉得疼了。」怕娘不信,自己伸手摸了摸被白布缠住的额头,那里有点凉嗖嗖的,「大夫已经给上药了,等布拆了下来,我就会跟以前一样。」 苏氏心里实在酸,低头将婉娘抱怀里:「是的,一定会没事,你也不要害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叫你吃亏的。」她后来找了蓉娘来问,蓉娘没了画娘在,将自己看到的所有都跟母亲说了,虽然说得不太清楚,但大致还是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归根结底,是画娘害的婉娘。画娘跟她姨娘一样,就是个狐媚子,平时不惹事也就算了,可竟然欺负到婉娘头上。婉娘若是没事还好,就是真有个情况,她比不会轻易饶恕。 这几天婉娘都没有去学堂上学,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有些闷闷不乐。丫鬟浮月一直陪着她,给她说笑话她也没了兴趣。 婉娘觉得额头没了最初的清凉之后,越来越痒,隔着白布,忍不住用手去抓,可还是奇痒无比。 苏妈妈见了,赶紧跑去告诉苏氏,苏氏丢下手里的事情,一边命人去请大夫,一边往婉娘这里赶。 大夫了解了下情况,然后皱着眉头给婉娘拆白布。白布一层层绕下去,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个个都期待着,期待佛祖保佑,三小姐的脸上一定不能留疤痕。 可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了,白布最后一层绕下去的时候,一屋子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婉娘洁白光亮的额头上留下一大块疤痕。 女儿额头到底还是留了疤痕,到底还是毁了容貌,这可如何是好?苏氏心痛,少不得要抱着女儿痛哭。 婉娘反而镇静很多,安慰母亲:「娘,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痒而已,一点不疼的。」她抿了抿嘴,转头看着浮月,「将铜镜拿来给我瞧瞧,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浮月抹了把泪,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捧了过来,递给小姐。 婉娘伸手接过,没有犹豫地就对着镜子照。铜镜里的自己,脸还是跟之前一样圆润光洁,只不过在额头靠近眉心的地方,多了一块猩红色的疤痕。留疤的位置也不好,连额前的刘海都不能完全遮住。 这辈子算是毁了,婉娘心里叹息。心凉了半截,想哭,又怕娘担心,便极力忍住。 曼娘见好好的一个妹妹突然变成了这样,忍不住便哭道:「真是欺人太甚,她柳姨娘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指使女儿欺负我亲妹妹!」曼娘原本对狐媚子似的柳姨娘跟娇纵跋扈的画娘就很是不满,平时能忍则忍,可现在竟然明目张胆地害妹妹毁了容貌,实在气不过,拔腿就往外走,「我去找她们算账去!」 第19章 春梅知二小姐脾性,向来是说什么做什么,怕到时候惹了什么事情老爷怪罪太太。因此,伸手便拽住曼娘:「二小姐且先别去,此事还是听太太怎么说。」 「娘,您怎么说?」曼娘使劲挥开春梅,扭头问苏氏,「如果娘到这个时候还如此‘大度’的话,那恕女儿不能从命。」见娘一直拨拉着妹妹的刘海不说话,她气得直跺脚,猛地转身就往外走。 「二小姐。」春梅高呼一声,想要去拉她。 「去!让她去!」苏氏对着春梅喊道,「不仅是她,你们几个一块去。」 苏妈妈也是恨透柳姨娘,此刻得了太太准,老腿一迈,跑到院子中抄起一根木棍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呵斥:「春梅,你个死丫头,还不快点跟上?太太平日白疼你了。」 「我就来。」春梅原本还顾及着大局,可既然太太发了话,也就豁了出去。 婉娘扯了扯苏氏的袖子:「娘,姐姐她们是要去干什么?打人吗?要是被爹知道,他会怪罪我的。」 婉娘向来不得她爹喜欢,因此对云盎多多少少有些畏惧。 「不会的,婉娘,娘以后不会叫你再受半点伤害。」她抽出绣帕擦了擦眼泪,转头对着大夫说,「我女儿的额头现下留了疤痕,这疤怕是消不了了,可有什么药膏是可以遮瑕的?」 老大夫无能为力,一边背起药箱一边摇头道:「小姐额头的伤口伤得实在太深,现下能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不过,老夫听说京城里名医多,夫人或许可以带着小姐去京城瞧瞧看。」 苏氏挥挥手:「秋霜,送大夫出去吧。」 且说曼娘,她带着丫鬟婆子,怒气冲冲地往柳姨娘的荷院去,途中却恰好遇到了坐在池塘边柳树下温书的张笙。 张笙原是受聘,来给云府几位小姐授课的,可才没上几天,云府管家却来跟他说,小姐们的课业暂时停了。倒也没叫他走,只说老爷让他在府上温习课业,好好准备今年的秋考。 云府上的事情,张笙一个外到不能再外的外人管不着,因此这些天都在温书。但眼下与府上二小姐撞个正着,少不得要问候一句。 张笙起身,作了一揖:「小生这厢有礼了。」 曼娘脸红了红,但也顾不上与他多费唇舌,匆匆回了礼便继续往前走。 张笙看着曼娘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皱起眉毛,只觉得这位小姐的脾气直爽,怕是急着去做什么事情。但他是外人,不好问,只能继续坐下看书。 荷院中,柳姨娘正抱着画娘猛亲,觉得女儿真是出息,方才听她言语,好似是说那刘刺史的嫡子挺喜欢她的。柳姨娘原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韵娘是没希望了,一心将后半生寄托在画娘身上。 画娘却不这样想,撇了撇嘴:「娘。」私底下她一直是这么叫她的,「那个刘邕长得肥头肥脑的,跟婉娘一样,女儿不喜欢。」她嘟着嘴,模样娇嗔,眼珠子转了转,「倒是那个唐国公世子,女儿很喜欢。」 七八岁的年纪,虽不还懂什么男欢女爱,但是谁丑谁美,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柳姨娘在女儿面颊上亲了一口,啧啧笑道:「你也不害臊,才多大年纪就喜欢不喜欢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画娘撇嘴反驳:「跟娘您学的啊,娘平时对爹不就是这样的吗。」 柳姨娘心情忽而就有些不好了,她原本不是什么云家的丫头,她是云老太太从街边捡回来的,原先是一直当作闺女养的。 十几二十年前,云家还很贫穷,柳氏跟云盎同岁,两人下头有个弟弟云傲,还有个妹妹云裳。柳氏虽然自小身子弱,但也愿意陪着云家一起吃苦,她对云盎的情分是自小就有的。 因此,后来听说云家要给云盎娶苏氏时,她心里不平,就犯了错。很俗的套路,酒中下药,怀了云盎的孩子。 她这步棋真是下错了,后来云盎不仅照旧娶了苏氏,而自己也因为怀了他的孩子,只能沦为妾氏。 商家都有平妻一说,云盎原本也有这个意思,奈何老太太顾及着苏家跟自家脸面不同意,云盎也就作罢。但平日里柳姨娘的吃穿用度都是照着苏氏的标准,柳姨娘敢在云府目中无人横着走路,也是因此。 在云盎心里,怕是这个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妾氏要比举案齐眉的妻子更得他心一点吧,总归是有愧疚的。 柳姨娘抹了把泪,忽而听到外面有动静,站了起来:「什么人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桂妈妈跑了进来,额头青了一块:「姨娘,梨院的人,简直欺人太甚!」她头发乱乱的,「简直是泼妇,竟然带着家伙来打我,还说要打姨娘您。」 柳姨娘一听,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苏氏算什么东西? 「走,跟我出去瞧瞧。」柳姨娘甩开要来扶她的丫鬟的手,双手叉腰往外走。 当朝皇帝赏识云盎,自那刘老太太寿宴后,皇帝每日都会邀着云盎一起下棋品茗或者狩猎。 春光大好,皇帝带着杭州一些臣子,又叫上云盎,去城外狩猎去了。 李夙尧是将门虎子,又是个争强好胜的,凡事都喜欢抢先。此次狩猎,在众多公子中,自然是他拔得头筹。 刘邕身子臃肿,原本就好吃懒做的,哪能骑马狩猎?一天下来,还是在庶兄刘儒的帮助下才猎得几只野兔,但他也知足了。 第20章 城外皇帐里,独孤后坐在皇帝身边,看着座下众臣子,笑道:「圣上早先有言,猎得多的,必重重有赏。」垂眸看了看各人面前的猎物,转头对皇帝说,「臣妾瞧着,是云公得胜。」 是不是云盎猎得最多,大家有目共睹,但圣后说是,那便就是了。 皇帝开口道:「云盎,你不但有奇才,而且骑射也是一等一的好,留在这杭州城着实屈才。」顿了顿,方道,「朕如今就封你正三品骠骑将军,举家迁京,为我大兴效力。」 云盎身子一抖,觉得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之前也猜测二圣此次来杭州或许会重用自己,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直接降旨封官。当下赶紧谢恩,并表明自己定为大兴一统中原,排除异族。 唐国公此次百越战胜,多亏了云盎所制兵器,也很佩服云盎的才华。但其他的杭州官员便不这般想了,尤其是刘刺史,心里委屈得很。好歹当今圣上还是他姨表亲呢,自家几个兄弟也都在京城做官,偏偏自己在地方。 独孤后也当着众多臣子的面颁发了懿旨,封云盎妻室苏氏为正五品诰命夫人,三女婉娘为惠安县主。 三道旨意颁发至云府的时候,柳姨娘当下就晕了,晕之前还想着,如果不是苏氏,现下这个诰命夫人可就是自己的,威风的人也是自己。 苏氏一心挂着婉娘,不在乎什么品阶不品阶,不过想着可以去京城,心情稍稍好了点,女儿额头的伤口,或许京城里的名医能够医好。 婉娘坐在一旁问曼娘:「姐姐,县主是个什么官?」 曼娘心里十分爽,不仅人打得爽,而且更为二圣的这道圣旨叫好。当下也顾不得脸上痛不痛,笑得十分灿烂:「哦,县主嘛,应该就是比公主郡主稍微再低点的官吧。」 婉娘随手翻着手里的医书,撇了撇嘴:「听说我们都要去京城了,父亲现在也当官了,我们以后是不是也算官家小姐?」 苏妈妈自外面走进来,笑着接话:「三小姐可比京里那些官家小姐威风,她们靠的都是当官的父辈,只有我们三小姐,自己都是官。」又转头对苏氏说,「太太,刚刚老爷说唐国公携世子爷来了,还有九王爷。」 二圣已经先行入京,唐国公在确保二圣的安全之后,请命留在了杭州,打算与云家一起入京。 云家的女儿因着自己儿子破了容貌,他自己作为当朝大族,又是一国之将,怎能坐视不理不闻不问?好歹得要来探探伤势,如果实在破得厉害,便打算就此与云家结亲,做儿女亲家,将亲事当场给定下来。 老子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儿子李夙尧却不知道。他只是随着爹爹跟九王来探伤的,而不是来娶妻的。 不过,他心里也愧疚,早就听刘府家丁说云三小姐毁了容貌的事。容貌对一个女孩子有多重要,他心里明白得很,万一云三小姐真毁得厉害,那可怎么办才好? 也由不得他多想了,因为当他爹看到由苏氏扶着出来的婉娘时,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苏氏觉得,女儿毁了容貌,此事不仅跟画娘有关,那个唐国公世子才是罪魁祸首。在苏氏心里,女儿最重要,她才不管什么高门不高门呢,听得苏妈妈说唐国公领着世子爷来了,当下也不说什么,立即牵着婉娘就往前厅走。 就是要叫他李家父子瞧瞧,好好一个姑娘,现在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婉娘步子小,又被苏氏拽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衫子,梳着双环髻,脸蛋腰身都是圆鼓鼓的。皮肤却很好,白皙细腻,像是上好的白玉一般,尤其是在春天,脸上更添了一层淡粉,像是雨后沾露的桃瓣一样,娇艳欲滴。偏偏额头上很突兀的多了一大块猩红色的疤痕,很不和谐。 李夙尧再次见到婉娘时,有些呆住,看来这丫头真是毁容了。 云盎见妻子来势汹汹,蹙了蹙眉,嗔怪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贵人问安。」 苏氏纵使心里有气,不好受,但到底是云家主母,当下还是得顾及着些脸面的。将女儿亲自带来给他们瞧瞧,且看看他们怎么说。 「奴家见过王爷,国公爷,世子爷。」苏氏微微行了一礼,还算规矩。 云盎面色这才好转了些,但转头看到婉娘,额头上一大块疤痕突兀得很,他深知妻子的意思,不免怪她冲动莽撞。这当朝九王爷跟国公爷,可是能够得罪得起的人物? 「你将她带出来干什么?」云盎脸色很不好,冷瞥了眼妻子,缓和了语气对着婉娘说,「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呆的地方,回自己屋子去。」 婉娘看了眼父亲后,又转头看母亲,低头想了想,道:「是,父亲。」 苏氏却拽着女儿的手不放:「她受了惊吓,现在是片刻离不得我,你将她打发回去做什么?」因心里有气,难免语气也重了些,瞥了丈夫一眼,又转头对三位贵客假笑道,「让贵人见笑了,小女不但打小身子弱,现在更是着了吓,片刻离不得奴家。」 唐国公是军人,向来公正,并且赏罚分明。来之前也想过云家姑娘会破相,可万万没有想到,留下的疤痕竟会这般大。他认定是自家这个小畜生惹的祸事,既然害了人家姑娘,就得对她负责。 李夙尧初看到婉娘那会儿心里是有愧疚的,但他向来乐观,而且心里也认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因此,愧疚之意渐渐消去。现在也只是想着,多赔点银子就是了,但觉得他云家好似不缺银子,那就等到京城时,多给她请些名医瞧瞧去。 第21章 总之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想得通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云夫人客气了。」唐国公看着这个不孝子一脸无谓的样子,恨不得再脱下铁靴将他打一顿,「夙尧,还不快给云家妹妹认错。」 李夙尧有些不情愿,想他堂堂李氏嫡子,又是将门之后,将来可是要上战场带兵杀敌的,怎可向一个丫头片子认错?但他最怕自己爹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婉娘道歉。 「不诚心!」唐国公一巴掌狠地拍在儿子后脑勺上,摁着他的头,「给云家妹妹鞠个躬。」 李夙尧狠狠瞪了婉娘一眼,在他老爹的压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鞠躬认错。 婉娘虽小,可也知道谁尊谁卑谁高谁低,又哪敢承受得起?平时母亲自是教礼仪的,当下也赶紧欠身回礼道:「不怪世子爷,他不是故意的。」 李夙尧趁他爹没在意,又狠狠瞪了婉娘一眼,觉得她必是故意的。 唐国公李烈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这事当着女方姑娘家的面说不好,便道:「现下二圣已然回京,老夫是特地留下来陪着云公一起进京的。一来是想瞧瞧云三小姐的伤势,二来,也是有件重要的事情与云公谈,不知云公是否方便?」 云盎何德何能?他云家一界寒门,往前数十代也没有在朝廷做过官的,怎能受得住唐国公如此客气? 「若是王爷跟国公爷不嫌弃,云某便在府上备上酒水,一起饮个痛快如何?」 「如此,就多谢云公了。」说话的不是唐国公,而是随唐国公父子一起来的九王爷。 当朝九王名杨珩,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听说打小就聪慧异常,很得皇帝的喜欢。不过在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数夜高烧不退,等醒来之后,不但双目失了明,而且双腿也不能正常走路,之后一直坐在轮椅上,到哪儿都有人陪着。 也正因为身体的过度残疾,即便这个九王再如何聪慧俊美,京城里的名门贵女,也没有愿意嫁的。 可是寒门女子,皇家又看不上,因此九王至今都未娶王妃。 婉娘因着好奇,细细打量了这个九王,觉得他不但声音好听,长相也很俊美,清风雅月,像是画里走出的人物一样。 九王好似感受得到有人在看他,冲着那个方向一笑,婉娘有些呆住,然后红着脸低下头。 府上来了贵客,上上下下少不得要忙开了,即便是没那么忙,但也要忙出个样子。 男人的酒宴,女人是不便上桌的,因此,李烈想要跟云家结为儿女亲家的事情,苏氏是用过晌午饭才知道的。 丈夫跟她说了李烈的意思,苏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愣了半饷才说:「那夫君是怎么看的?」 他云家世代寒门,如今虽做了正三品骠骑将军,但京城里高官贵族多了去了,谁会将他放在眼里?因此,他自然不可能回绝这门亲事。再说,那李夙尧是名门嫡子长孙,血统高贵得很,自身条件也没得挑,即便婉娘不毁容貌也配不上他,更别说是现下毁了容貌了。 「我能怎么说?自然是同意了。」云盎在妻子身边坐了下来,扯着冷俊的嘴角笑,「你也不想想,李家是何许人?哪容得我们拒亲?再说,婉娘再过几年也要说亲了,如今这样……若是一直好不了,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我养!」苏氏有些生气,声音也高了些,「你也不想想,李家那样的门第哪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婉娘性子本来就弱,嫁过去还不被丈夫婆婆小姑子压得死死的?我宁可将她一辈子养在身边,也万不愿她去受苦!」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的,你也不要一时糊涂,到头害了闺女!」云盎瞅了妻子一眼,见她怔了怔,似乎有些动摇了,又说,「你怎么知道婉娘不愿意?何况唐国公姿态已经摆得这么低了,他像是那种势力的人么?更何况,李家规矩严,除了正妻生不出孩子外,否则李家儿子是不准纳妾的。」 不准纳妾是怕毁了血统,可云家本就是低门,低门高嫁,就已经是毁了人家血统。不过,这句话云盎心里明白就行,没跟妻子说。 苏氏觉得丈夫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女儿不可能一辈子不嫁的,可又有谁愿意娶个额头留疤的姑娘呢? 想想觉得心中气得难受,难免话说得不好听:「都是画娘那个丫头,别以为妾身不知道,蓉娘可说了,若当时不是画娘从中挑事,婉娘能成这样?」她语气强硬,在质问丈夫。 「行了行了。」云盎最不想管这么后宅的琐碎之事,当下脸也冷了几分,「你不也纵着院子里的人去闹过事了吗?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提。」 苏氏心里冷得彻底,她打嫁入云家时就觉得丈夫偏心,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三天两头还往柳姨娘那里跑。那时候自己大度不计较,可现在却不行了,说破天也不能叫自己女儿吃哑巴亏。 自己女儿不痛快,她柳姨娘的女儿也别想嫁得好。 当然,当李夙尧知道自己将来会娶一个又胖又丑而且还是出自寒门的丫头时,心里火气大得很。他很想即刻跑到军营里找十来个士兵打一场,以此泄愤。但眼下还住在云家,他哪里都去不得,不免有气没处撒。 这天,吃过晌午饭后睡不着,一个人在云家大花园里走,越想越气,脚下乱踢,将湖边的石子踢得乱飞。 第22章 却突然听到有人说:「浮月,有人用石子砸我。」声音有些耳熟,李夙尧立即转头去看,可不是么,刚刚那句话,正是那个讨人厌的臭丫头说的。他想也不想,长腿一迈,几步便走了过去。 婉娘正坐在亭子里看书练字,浮月给她轻轻揉额头,脸色不是太好。她刚刚看到了,就是那个讨人厌的世子砸的,这里没旁人,只有他在。 李夙尧几步走了过来,黑着脸瞪婉娘,婉娘撇了撇嘴,赶紧起身给他行礼。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他挥手撵浮月,「我有话跟你们家姑娘说。」 浮月不情愿,吭哧吭哧哼道:「我听小姐差遣。」 李夙尧以为这是在自己家呢,当即怒道:「不听话是不是?」想想觉得也是,她确实不该听自己差遣,便换了个说辞,「你家姑娘是我未婚妻,主子说话,哪有你呆的地方?站远点。」 婉娘怕这个活祖宗对浮月不利,立即说:「浮月,你先下去。」 浮月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开,走得远了又飞奔起来,赶紧搬救兵去。 「谁是你未婚妻……」婉娘不敢看他,只是低头看书,声音也很小。 李夙尧踢了踢石凳子,重重「哼」了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些天我算是看得出来了,你小小年纪,心思却深得很。不过我也告诉你,我才不娶你,要娶让刘邕娶去。」 「我才不嫁给他。」婉娘轻声哼道,「我也没说要嫁给你,是我爹娘说的。」她一直低着头。 「不管是你还是你爹娘,总之你云家是赖上我了是不是?」李夙尧受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到罪魁祸首,全数撒在她身上,「且不说你长得什么样,就你这种门第也进不得我李家门。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即便是我被迫同意,也过不了我娘那一关。」 婉娘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总之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谁会愿意娶一个毁了相貌的胖姑娘? 李夙尧最怕女孩子哭了,一哭他就没辙,当下慌了神:「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我又没说你打我。」婉娘回嘴道,「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你要是不爱看,随时走就是了。」她心情也很不好,不想再跟这个世子说话。 李夙尧歪着头看她,只看到她流泪,却看不到她的脸,伸过手去便将她脸扳正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碰过女孩子的脸,只觉得手下一片柔软滑腻,触感像是上好的丝绸一般。 手下触感很好,李夙尧当即心里一荡,暗暗想,这个毁了容貌的胖丫头也并非一无是处嘛,脸蛋白里透着淡淡的粉,是杏眼,五官也端正,眉眼间透着一股清灵娟秀。这样细细一打量,竟然还挺耐看的,若是脸上没这么多肉的话,下巴也该挺尖的。 但是,就算还不错,那也是在变瘦后跟未毁容的情况下,可即便是那样,也远远配不上自己,更何况是现在这副模样了。李夙尧越想越生气,越看她,越鄙夷,越嫌弃。 那天刘家老太太寿宴上,他亲眼见到这个胖丫头被人欺负的,被人欺负成那样都不知道回嘴还手,就知道偷偷哭!哼,爱哭鬼,受气包!被刘邕那狗崽子欺负不敢反抗还说得过去,毕竟那崽子惯会的撒泼打滚,但是,竟然被自己一个庶出的妹妹欺负,这是他当日最瞧不起她的地方。 要是他李夙尧被家里的庶出弟弟欺负,嘿,他非得打断了他们的狗腿腌了喂猪不可! 这样一想,这个胖丫头还有可取之处吗?一想到以后或许就真的跟她过一辈子了,李夙尧顿觉人生无望,想死的心都有! 婉娘打了他的手,匆匆站了起来,又低下了头,只时不时挑着眼皮子看他,心里对他万分不满,可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恭敬且颇为畏惧的神色。 李夙尧也站起来,双手背在腰后,黑着脸,学他爹平时教训副将的样子,准备将婉娘好好训斥一顿。 「不管是你想赖着我,还是你老爹老娘的主意,总之我今天也将话摊开了跟你说,我是不会娶你的。」说着撇了撇嘴,万分「好心」的顾及着她的自尊心,语气稍微轻了点,「我也知道,你变成现在这样,我确实有点错。但是始作俑者不是我吧?没道理让我一人兜着。」歪头故作沉思了一会儿,「这样吧,你赖着我不就是怕自己日后许不到婆家嘛,放心,这事包我身上……」拍拍胸脯,「等你再大两岁,我给你找一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婉娘想,既然你自己都不愿意了,还有谁愿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婉娘摇头:「我的婚事,就不劳世子费心了。再说了,我也没哭着喊着嫁你,是你爹跟我爹说的。」意思是,心中有气,找两位爹去。 李夙尧使劲挠头发,双手叉腰在亭子里来回走,说不通了。他要是能劝得住自己爹,那事情就好办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李夙尧忽的停住步子,扭头瞪婉娘,几步走近她,伸手戳她额头,当然是避开疤痕处戳,戳了几下又去捏她的肉脸,「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嫁我,我以后天天这样欺负你。」 「你爹来了。」婉娘避开他的魔爪,往他身后看,说着便要往他身后去。 李夙尧才不信,觉得她是想借口开溜。这事还没谈妥呢,别想逃。 「别拿我爹来吓唬我!」李夙尧伸手便拽婉娘的肉胳膊,婉娘跌跌撞撞的,身子向他歪去,李夙尧继续呵斥,「我就说你小小年纪有心机,这没几天的功夫,竟然就看出我怕我爹了,啧啧,也敢拿我爹来拿捏我,哼,挺有眼力劲!」 第23章 「不是的……」婉娘还想给他个机会,却又被李夙尧打断,「就算我爹来了又怎样?」一手继续拽着婉娘,一手「啪啪」拍胸脯,「我爹也就是在外面威风,在家里还不是被我娘管得死死的!我娘最疼我了,到时候就算你云家赖着我,也没辙,我娘一准不同意。」 婉娘低了头,心想,将来才不要嫁这样的夫君呢。有勇无谋,而且说话都不过大脑,连她八岁的女该都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说爹娘不是,可他不但说了,而且还一点顾及没有。 婉娘悄悄看了眼站在李夙尧身后的唐国公,心里止不住地打寒颤。 唐国公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京城里,谁都知道他李烈惧内,他还疑惑呢这是谁造的谣言?敢情就是自家这臭小子! 二话不说,脱了铁靴,「啪」一下就打在臭小子屁股上。 李夙尧捂着屁股一跳,怒气冲天,火冒三丈,老大不高兴了:「谁打老子?」 「你老子我!」之前在刘府因教训臭小子犯了一次错,这次先攒着不打,回去再教训。于是迅速将鞋穿上,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我不娶!」李夙尧斩钉截铁。 「你敢!」李烈虎目圆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在此胡闹!」 李夙尧哼了哼:「娶就娶,大不了到时候再多买几个妾,让她心里膈应。」撂下狠话一个跳跃,便蹿到亭子外面,头都不回地大摇大摆走开。 当着未来妻子面说这种话?唐国公气得不行,追着过去就要打。李夙尧见他爹追来了,身子灵活得很,跑得更快。唐国公身经百战,哪能跑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于是两人像是赛跑似的,眨眼功夫便没了人影。 浮月当时见这个讨厌的世子爷来寻小姐的不是了,怕小姐受欺负,于是赶紧跑走准备去搬救兵,结果半路碰到了九王跟国公爷。刚好国公爷在找世子,她便如实说了情况,然后就跟着怒气冲冲的国公爷又回了这里。 「小姐,你没事吧。」浮月赶紧走到婉娘身边,上上下下好好检查着。 婉娘挥挥手,说:「我没事的,浮月。」又走近九王,即使知道他看不见也给他行礼,「请九王安。」 九王抬手道:「云姑娘不必多礼。」寻着声音的方向笑看着婉娘,双手交负着摆在小腹上,「小世子不是有心说的那些,云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刚刚国公爷说有话与自己说,便支开了方定,现在却一人跑了,九王坐着轮椅,眼睛又看不见,只能继续留下。 婉娘脸霎时就红了,吞吐道:「我没有怪他。」 九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特别好,并且能根据说话人的语气判断她的表情跟心情。听婉娘的话,九王就知道,小姑娘羞涩了。 他转了话头说:「你在看书?」 婉娘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说着又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挥了挥。 九王笑道:「你也别挥了,我是真的看不见。」 婉娘觉得自己先是大不敬,又被拆穿,赶紧道歉:「对不起。」 「嗯,没事。」他没放在心上,双手推着轮椅往石桌方向走,「因为我刚刚听到了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所以知道你在看书。」抬头,眼睛直直盯着亭子外面一处看,「现在还不到酉时,太阳应该还在,初夏傍晚阳光烈,我虽看不见事物,可还是能感受到光的。」 婉娘觉得这个九王确实没什么架子,因此也放松了不少,看了看石桌,问九王:「那王爷知不知道我在读什么书?」 九王笑容温和:「是在看医书吧?」 婉娘也撇着嘴笑:「您一定是嗅到草药的味道了。」 「你很聪明。」九王寻着声音的方向,侧头看婉娘。他眼仁漆黑,仿若一潭深水,漂亮得很。 婉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本能地想要继续跟他聊下去:「我外祖家是开医馆的,外祖父跟舅舅都是大夫,可是他们却不在杭州。」想着摸了摸自己额头,颇为苦涩,「不过,就算他们在,也未必能够医得好我额头上的伤口,娘说要去京城里给我请大夫看。」 九王静静听完,虽看不着她的表情,但听她说话语气就知道她是自卑的。 想想也是,姑娘家小小年纪便毁了容貌,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而她如今能做到这般不哭不闹,也算是坚强的了,比自己当年要好。 「云姑娘千万别泄气,京城里的名医不少,若是宫外的不行,到时候还有皇宫御医,总能寻到方子将你治好。」九王想安慰她,让她相信自己,继续说,「你看我之前,连一点光线都感受不到,现在却比之前好得多了。」 「真的吗?」婉娘相信他的话,竟有些期待着去京城,「那我额头上的疤痕要是能去得掉的话,就不用嫁给世子了。」 九王微微蹙了下眉:「有这么好的亲事,云姑娘难道不愿意?」 婉娘知道九王看不到自己容貌,在他面前也就不感到自卑,也不必像在李夙尧面前那样遮遮掩掩的了,抬着脸,对上九王漂亮的眼睛。 「娘说低门高嫁,将来会吃很多苦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奢望过。」婉娘双手撑起下巴,嘟着嘴道,「书上也说了,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果一门亲事会给两家带来仇怨,便不是喜事了。」 九王微微愣了愣,转而笑答:「说的竟是有几分道理,看来,你也解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未等婉娘问,继续说,「之前母妃给我选亲时,挑的都是些京城贵女,崔家,窦家,郑家,王家还有谢家,有些家族女子的血统,甚至比皇家还要高贵,又怎会愿意嫁我这样的?可是低门的,皇家又看不上。不过现在想想,娶妻生子只要夫妻和睦就行,哪来那么多的门道。」 第24章 婉娘摆下自己的糟心事,转而去安慰他:「九王,你人好,不会有人嫌弃你……」是瞎子跟瘫子的,这样说不行,转而道,「我给你说个笑话吧?苏妈妈说给我听的。」 九王点点头,静静听着,心里想,终于将她唬得忘记伤心事来同情安慰别人了。 李夙尧跟他爹打了一架后,体力消耗得太多,觉得有些饿了,便跑去云府大厨房里找吃的。他才得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因此,饭量比平时增了好多,一只鸡腿不够吃,又叨扰着让厨房里的大厨亲自给他做饭。 大厨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听着他报的菜名,一一照着做。 填饱肚子后,天也黑透了,他累了一天,便打算回屋子睡觉去。 正打着哈欠,忽然隐隐听到有人在弹奏古筝,琴声忽高忽低,抑扬顿挫,仿若过石清泉,能够涤荡人的心灵,竟是及其美妙。 李夙尧是京城来的,又是出自世家贵族,虽然自己不怎么靠谱,可身边的人不是皇族贵胄,便是世家贵女,琴弹得好不好,他只一耳朵便听得出。 他「咦」了一声,兀自道:「云府竟也有能将琴弹得如此美妙的人?若是被太子寻得,怕是要飞上枝头喽。」然后大步一迈,便寻着声音而去。 走到一道院门前时,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原来这是柳姨娘住的荷院。 婆子正是桂妈妈,看了李夙尧一眼,恭敬行礼:「世子爷恕罪,这是我们姨娘的住处,爷您不便进去。」 李夙尧怔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院子上的匾,却写着「荷院」两个字。 「这琴是你们家姨娘弹的?」李夙尧双手抱胸,只是想探个究竟,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桂妈妈嘴角不自觉挑起一丝笑意,低着头回道:「不是我们家姨娘,是四小姐弹的,我们小姐每晚的这个时辰都会弹奏一曲。不想今晚世子爷打这附近经过,搅到了世子爷,实在是老奴的不是。」 「你们家四小姐?」李夙尧愣住。婉娘是云府三小姐,才得那么点大,四小姐,岂不是要比她还小?小小年纪,竟然就能在音乐方面有如此造诣,着实惊人。 这样一想,更是觉得那个婉娘一无是处,长得丑不说,还一点才情都没有,她哪点儿能配得上自己?这辈子真是亏得大了。 桂妈妈抬着眼皮细细瞧着眼前世子的神色,果然跟姨娘想的一样,又添了点油继续道:「是我们四小姐。之前刘家老太太寿宴上,四小姐可还跟世子您照过面呢,敢情世子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却是忘了。」 一直恭恭敬敬,言语间却一直提点着他去想画娘的容貌。 李夙尧仔细想了想,他记得当时婉娘被刘邕欺负时,刘邕确实一直对着一个女孩子献殷勤。而他知道那个女孩是婉娘的庶出妹妹,原来就是这柳姨娘的女儿。 不过可惜了,年岁还太小了,不然等进了京城,倒是可以引荐给太子。 「记得,自然记得。」李夙尧嘿嘿笑,声音又突然拔高了几分,冲着院子里头喊,「你们家四小姐不但人如娇花,还弹得一手好琴,可比那三小姐好得多了。」说完便迈步走开。 「老奴恭送世子爷。」桂妈妈一张脸笑出了褶子,见世子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消失在了夜色中,这才迈着老腿往内院跑去。 内院正坐在窗前弹琴的不是画娘,而是韵娘,画娘跟柳姨娘则坐在旁边,细细聆听着。 韵娘一曲弹罢,十指按在琴弦上,猛地打出一阵噪音,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柳姨娘不高兴了,站起身子便去拧她的耳朵,怒骂道:「你摆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不过叫你弹奏一曲怎么了,哪里委屈着你了?」越想越觉得气,亏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女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啊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的精明,我也就不愁了。」 韵娘耳朵火辣辣的疼,倒也不在乎,站起身子便道:「婉娘跟世子的亲事是唐国公做的主,而且父亲跟母亲也都不反对,现下只等着去京城定亲了,姨娘怎么可以从中作梗?」顿了顿,又说,「况且女儿跟画娘都是庶出,即便那世子瞧中画娘,李家那样的身份,也是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听到一个「庶」字,画娘「哇」地便哭出了声,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庶出。 柳姨娘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挥了韵娘一个耳光:「你也知道!」年少时候犯下的错,心里不是不恨的,「如果当初不是有了你,我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吗?我生你养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甚至曼娘有的一切,我也都求着老爷同样给你一份!在你爹心里我都是跟太太同等的地位,你竟然瞧不起我?」 桂妈妈跑了进来,拉住了柳姨娘,劝慰道:「姨娘消消气,大小姐必不是故意这般说的。」说着使劲给韵娘使眼色,却见韵娘只望着别处,并不吭声,桂妈妈只得道,「亏得有大小姐,那世子爷以为刚刚的曲子是四小姐弹奏的,可将四小姐好好夸了一翻,说是比三小姐好得多。」 「真的?」柳姨娘不生气了,转而挑起嘴角笑,又伸手拉过画娘,轻轻摸她的头发,「还是画娘好,从来不惹娘生气,娘下半辈子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画娘也开心,那个世子爷看起来可比肥头肥脑的刘邕好得多了,不过到底还小,想想也有些怕,这曲子并不是自己弹的啊。画娘的琴弹得虽然也很好,至少比婉娘好得多,但是跟韵娘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第25章 「娘,在去京城前的这段日子我不学书画了,只想跟着大姐弹琴。」撇了撇嘴,眼睛一亮,「就学刚刚大姐弹的这曲,一定要学得跟大姐一样好。」 柳姨娘笑着在小女儿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冷眼对着韵娘说:「你妹妹的话听到了吗?以后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呆在闺房教画娘弹琴。」 韵娘抿着唇没说话,抬眼瞧着窗外,院子里的槐花已经快要谢光了。 婉娘推着轮椅送九王回屋时,刚好与饭饱归来的李夙尧在院门口撞上。 李夙尧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鄙夷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大手一推,便将她挥开。 「瞧你累赘的样子,连个门槛都过不去,亏得那一身肥肉白长了。」李夙尧一边训斥,一边早已轻松地推着轮椅往院内去。 婉娘还没跟九王道别呢,迈腿也走进院子去。浮月跟在婉娘身后,对这个世子一百个不满意,噘着小嘴说:「我们家小姐可好着呢,才不累赘。」 进了院子后,九王便自己用手转轮椅,转了个方向,对着婉娘道:「今天多谢三小姐送我回来,天黑了,这西厢离东厢远得很,我叫方定送你们回去。」 婉娘低头扯着衣角,扭扭捏捏地说:「府上很安全的,我也认识回去的路,不麻烦那位方大人了。」 九王笑了笑,眸色漆黑幽深,可眼仁却没有转动,只盯着一个方向看。 「那也好。」顿了顿又说,「京城里最好的神医在我府上,等回了京,我便禀明圣上,叫薛神医也给你治额头上的伤。」 婉娘恭敬道:「谢谢九王。」 婉娘走后,九王还是叫来了方定,让她暗中护着婉娘回去。 李夙尧置身事外,不知道九王为什么对一个胖丫头这般好,疑惑道:「不过一个正三品骠骑将军的女儿而已,也值得九叔您对她这般好么?」李夙尧是当今独孤皇后的侄子,自小又是在皇宫长大的,因此也跟着太子诸王们叫杨珩九叔。 九王摇头轻笑:「你害人家姑娘毁容在先,出言恶语相对在后,若是这事搁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要哭闹上吊闹开了。偏这云三小姐这般不哭不闹,白天时竟还帮着你……」指的是当时两次提醒李夙尧他爹站他后面的事,「想她小小年纪竟是够能忍的,难道我也该像你那样对她?夙尧,你这个未来小妻子恐怕并非你表面上看的那般一无是处,不要错失良缘。」 不过一个胖丫头而已,竟然能够让当朝九王如此夸赞,李夙尧着实不敢相信。九王说她好,可李夙尧一点没瞧出她好在哪里,要才无才,要貌就更别提了。 「难怪当初被她一个庶出妹妹欺负成那样,原是实在比不得人家。」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转了话头道,「我刚刚自厨房那头过来,途中听到一阵琴声,跟太子堪堪有得一比,便寻着声音而去,却发现竟是府上四小姐所奏,就是欺负胖丫头的那个庶出妹妹。」 九王摇头淡笑:「太子的琴艺高深,岂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能够比得上的……」想想觉得这是在云家,又是云府内宅的事情,不便多说,便道,「也难怪你爹成天教训你,这毕竟是在云家,别当是在京城国公府。」 李夙尧撇嘴:「嘁~你管我,你又不比我大几岁,还真将我当晚辈了。」说着便看九王,嘿嘿笑道,「来杭州前去你府上玩,秦太妃对我说,好似要将窦表姐说给你当王妃。」 「华兰?」九王微微一怔,随即有些薄怒,「母妃怎么将心思都打到窦家头上了,华兰,我可是一直将她当作妹妹的。」 见一向温文尔雅,遇事镇静的九王也有失态恼怒的时候,李夙尧心情不错。 「我表姐长我半岁,眼瞧着都十四了,十四岁竟还没有定婆家,估计也是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我姑妈可疼她了。」想着自己娘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又想到表姐的花容月貌,李夙尧既惋惜又悔恨,「我娘之前可跟我说过,将来是要将华兰表姐许配给我的,不过现下我爹却抢先帮我定了亲,要是被我娘知道,还不得吵到皇后姨母那里去。」 九王「哼」了声,泼冷水:「让你娶云三小姐,可就是皇后的意思。」 「什么?」李夙尧再也淡定不了,「嗖」一下站了起来。 听了九王这一提点,李夙尧似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如今整个中原并非只有大兴一个国家,在大兴的西南部还有一个叫做西夏的小国。西夏地区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也得天独厚,虽然人少兵力也不强盛,可这么多年来,中原各朝各代更新替换,战火不断,西夏国却顽强不倒。 十多年前,兴主武动谋得天下,开创开皇盛世。兴主杨谦上位后,体民意,察民情,顺民心,不仅减轻了百姓的税,还继续推行「均田制」,开创科举制度,广纳贤才。 兴皇在位,百姓安居乐业,天下风调雨顺。但兴主不甘于此,开皇初年,便立下了灭夏完整统一中原的决心。 云盎在天下大乱时选中了杨家,给其提供军火兵器,才使得杨家夺得天下,且大败百越。当然,云家也因此,得到了财富与威望。 但,皇帝封云盎为骠骑将军,却不仅是因为赏识他的才华,想要利用他来达到灭夏的目的。最主要的是,想顺着这个借口继续提拔他,让他官至高位,为己所用,渐渐牵制各望族世家。 第26章 并且,寒门云家只是一个开端,圣上开创科举,就是为了天下寒门学子可以跻身朝廷为将为相。 自东汉以来,讲究门阀,重视郡望。各大世家在全国各地有一定威望,而这种威望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权。皇帝知道,想要巩固皇权,必须粉碎世家望族势力,而这,实非容易之事,必须采取措施。 因此,圣后独孤氏给圣上所提的第一个建议便是拿李家开刀,混淆贵族血统,让望族与寒门通婚。 九王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心里却明白得很。唐国公李烈虽是粗人一个,但心思却是及细,不可能看不出二圣的意思。李夙尧之前并未往这方面想,如今九王提点了他,才豁然开朗,不免更加绝望。 想想也是,若只是因为自己毁了胖丫头的容貌而逼着自己娶她,实在说不过去。原来,不过一个说辞而已。 婉娘回到梨院时,苏氏正侧身卧在榻上小憩,听得动静,微微睁开眼。 「听苏妈妈说,你刚刚又跟李世子吵架了?」苏氏伸手拽婉娘到自己身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将她抱到怀里,轻声说,「婉娘,你从小就是娘的宝贝,娘不希望你受丁点苦。以后若是真的没法子,非得跟那李世子过日子的话,也得好好顺从着他。」 婉娘低着头,用肉肉的手玩着母亲手上的翡翠镯子,像是仔细思考了一翻,好久才说:「娘,如果我不怪她害我留了疤,是不是女儿就不用嫁给世子了。」她停住手上动作,抬头看母亲,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期待着什么,「世子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婉娘以后不想嫁那样的夫君。」 苏氏叹道:「好孩子,娘又何尝愿意呢?若是有得选择,娘宁愿你在同等门第的家族中挑选一个忠厚老实的。那李家乃钟鸣鼎食之家,门第太高,怕是瞧不起我们。娘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进了京城后,能够请名医治好你额头上的疤。」 婉娘想到九王对她说过的话,眼睛一亮:「女儿刚刚陪九王在亭子里看书,九王说了,他府上有个薛神医,是一直替他瞧病的,说是可以请薛神医给女儿瞧额头上的伤。」 苏氏诧异:「你什么时候跟九王这般熟悉?他怎会许你这样的承诺?」 婉娘闻言,继续低头用肉手玩母亲手上镯子,声如蚊呐:「九王人可好了,就像大哥哥一样,刚刚在亭子里他让女儿念书给他听的,他说礼尚往来,作为回报,就说让薛神医给我瞧。」 苏氏点了点头,握住婉娘的手,似有心思:「婉娘,你要记住,这些皇亲贵胄可都不是一般人物,我们能远则远。」 「女儿知道了。」婉娘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自母亲膝上蹭下来,拿过一旁浮月手上的书,恭敬道,「女儿先回自己屋歇息了。」 因张笙要准备参加秋天的乡试,且云家将举家迁至京城,云盎便免了府上几位小姐的学。但云盎还是继续将张笙留在云府,好吃好喝供着,并承诺,即便云家上京,云府杭州这所宅子他也可以继续住。 张笙自然知道云盎的意思,他是看中了自己的才学,看好自己来年能够高中。 云府的家丁婆子,小厮丫鬟,都是杭州人,此次有些不愿意追随云家入京的,云盎便归还他们的卖身契,且多付了三个月的工钱。那些愿意追随入京的,也一次性给了每人二十两纹银,让他们孝敬家中父母,并签了终身契,以后一辈子追随云家。 府上正乱,婉娘这些日子还是跟平常一样,不是跟着姐姐曼娘学着绣荷包裁剪衣服,便是去荷塘边的亭子里读张笙给她的医书。原是期待着可以再次遇到九王的,可自那次以后,九王再也没有来过。 九王没来,那讨人厌的李世子却三番五次来找自己的茬,婉娘嘴上没说,可心里真是讨厌死他了。这么些日子接触下来,婉娘知道,这个世子没什么坏心眼,但鬼主意特别多。 不是从荷塘里捉个青蛙偷偷放自己书里,便是逮个蜘蛛扔自己头上,玩来玩去就只那么点花招。 李夙尧他爹李烈跟九王还有云公一起讨论西夏国跟高丽的战事,李夙尧没耐心,只坐在旁边听了一点便打哈欠吵着要出去。李烈恨铁不成钢,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就他这副样子,将来如何承袭国公爵位,光耀门楣? 可耳朵拧红了,屁股打烂了,臭小子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挥了挥手,让他要走快走。 李夙尧得了父命,麻溜便跑开了,一个人在云府里逛,逍遥自在得很。 可云府虽大,也算豪华,但跟国公府却是没法比的。而且云府上下全是女娃,没有跟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丁,不像在自己家,还有一群庶弟陪自己玩。 李夙尧逛了一圈,实在无聊,就想到了婉娘。一想到婉娘,他便来了兴致,这些天,他一直以捉弄她为乐。李夙尧想着,这个时辰,婉娘该是坐在亭子里看书的,于是心情大好,抬腿转了个弯儿,便飞奔而去。 绕过荷塘,远远便瞧见一个穿着杏黄色衫子的女孩正抚在石桌上埋头看书,很是认真的样子。小女孩梳着双环髻,双髻上绕着杏黄色的绸带,绸带很长,被风吹得紧紧贴在女孩子那张圆润的脸上。女孩子脸在阳光照耀下,又圆又润,红扑扑粉嘟嘟的,还蛮可爱的。 李夙尧心里痒痒的,哼着小曲,踱着步子,吊儿郎当地走过去。走得近时,便放轻步子,然后猛地将双掌拍在石桌上,吓得婉娘一跳。 第27章 「小肉丸,你这么好学啊。」李夙尧双腿一跨,在她对面坐下,见婉娘吓了一跳后便没了反应,继续埋头看书,他便伸出魔爪在她眼前挥,「呦,能耐见长啊,见到小爷我,竟都不知道请安了。」 婉娘小声嘀咕:「我之前每次都给您请安,您说嫌麻烦,自己说我以后见着你不必请安的。」 李夙尧一噎,竟有这事?好像是有。小肉丸看起来不简单啊,竟然学着拿捏自己了。 见她不理睬自己,李夙尧继续逗她说话:「小肉丸你看,你快九岁了,再过几年,等到十三岁时,就可以进我李家门了,到时候我们做了夫妻,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过吧?你要学着顺从我,听我的话,只要我舒服开心了,以后就不纳妾来欺负你。」 婉娘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眨了下眼睛,嘴角翘了翘:「世子,您不是说讨厌我,不同意这门亲的吗?」 「是啊,我自然不同意,毕竟你是这样一副模样。」说着瞟了下婉娘神色,果然见她有些自卑地垂下脑袋,继续低下了头,李夙尧嘴角挑了下,「不过你也放心,我李家在京城众世家中可是最有威望的,说一不二,既是与你定了亲,怎么说也是要将你娶回去的。」 婉娘不敢抬头,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如果京城里的名医医好了我额头上的伤,是不是我们的婚事就不作数了?」 「当然不是。」李夙尧一口否定,想着这是政治婚姻,自己被牺牲了,但不好跟她说,只得道,「旁的你也别多想,总之你得了我这样的夫君算是你祖坟冒青烟了,且偷着乐去吧。」 婉娘心想,得了你这样的,我真想哭。 李夙尧继续说:「唉,总之呢,我也正在学着接受你,现在也没有之前那般讨厌你了。」看了婉娘一眼,「你就这样,低着头的样子还是蛮美的。」 婉娘还是低头不接话,李夙尧说得多了,也觉得没趣,可是他也不想继续捉弄婉娘了,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双手平摊在石桌上,下巴抵着手背,一直盯着婉娘看,正在努力地将这个丑媳妇看得顺眼点。 浮月站在旁边,鼓着嘴巴,斜飞了李夙尧好几眼,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世子,就是他害得小姐这般样子的。 过了没一会儿,婉娘才静下心来,便听到画娘的声音:「三姐姐,原来你在这里看书呢,叫妹妹好找啊。」 婉娘闻声抬头去看,正看到一身红衣的画娘,手上抱着古筝,正小步朝自己走来。 画娘穿着一身樱红色的衫子,身形小巧纤瘦,梳着双环髻,头发上攒着梅红的珠花,桃心脸,下巴尖尖的,一脸春/色地向着婉娘这边走来。 李夙尧转头看了画娘一眼,又瞧婉娘,见婉娘无动于衷,便敲了敲石桌:「肉丸,你那个爱欺负你的妹妹来了。」想了想,微微蹙眉说,「那天在刘府时她伙着刘邕欺负你,怎么今天叫你叫得这般亲热?」 婉娘心想,今天可真热闹啊,想趁着天气好看点书都不行,一个个的都来找自己麻烦。婉娘对于自己的体形外貌虽感到有些自卑,但是于其它方面,她也自认为是不输画娘的。平日里躲着让着画娘,不过是因为父亲很喜欢她,婉娘想着,如果自己不跟画娘一般计较,或许父亲也会喜欢自己吧。 可喜的是,父亲现在对自己比之前上心得多了,每晚回梨院时,都会关心自己的课业,这总叫婉娘觉得,自己现在才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 画娘身子娇小玲珑,灵活得很,进了亭子,眼睛一亮,甜甜笑道:「原来世子爷也在这里啊……请世子爷安。」边说边恭恭敬敬地请了一安。 自画娘来后,李夙尧便一直瞧着婉娘神色,却只见她低垂着头,用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你起来吧。」李夙尧学着大人的样子,一只手背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向着画娘抬了抬,「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以后见到我就不必行礼了。」 画娘听话地起了身,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世子爷对我三姐可真好,三姐,你可真算因祸得福了,没想到虽然破了容貌,却得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画娘说了一半便仰头看着李夙尧,抿唇一笑,「其实在家里,我跟三姐年龄接近,关系也是最要好的,姐姐只早我几天出生而已。我虽然是姨娘生的,可母亲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三姐有的,我都有,小的时候三姐还说,就算以后选夫君,也要选同一个呢。」说完这些,双颊红了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婉娘一抖,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别说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了,云府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道,府里三小姐四小姐的关系是最不好的了。 李夙尧心里打了个转,总算是明白这个云四小姐的意思了,怕是也想跟了自己。想到此处,李夙尧才仔细打量了画娘,年岁不大,却长得十分精致,乌发红唇,雪肤皓齿,一双眼睛特别灵动,真真是个美人胚子,至少目前看起来,要比这个小肉丸好看得多。 不过,之前在刘府时,他明明亲眼瞧见这个云四小姐利用刘邕那小子欺负自己嫡姐姐的,现下却又装作姐妹情深的样子来讨好自己。哼,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浅啊。 「呃,原来你们姐妹情深啊,之前在刘府时,是我看错了。」李夙尧轻笑一声,睨着画娘,「两姐妹同嫁一位夫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知道我李府门第高,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你姐姐虽不济,可好歹也是皇后亲封的惠安县主,而你连个嫡女都不是,怎么进李家门啊?」 第28章 被他说得这般直接,画娘一张脸涨得通红,张了好几次口,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庶出庶出,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她真是恨死自己姨娘了,为什么自己姨娘要是父亲的妾氏?为什么自己会是卑微的庶出?即便是父亲喜欢自己,甚至待自己比婉娘还好,可以后谈婚论嫁,一个庶出便就叫自己进不得高门。 瞧瞧婉娘,她有什么?才学相貌一样都比不上自己,却只因着是嫡出,竟跟唐国公世子订了婚事。 画娘越想越难受,小小拳头紧紧攥起,好一会儿才松开,甜甜笑容依旧不变,对上李夙尧清亮的眸子。 「是三姐姐疼我才会说出那番话的,不过我才不会当真呢,哪有两姐妹嫁一个丈夫的道理啊。」边说边将随身带来的琴放好,摆到石桌上,「我知道三姐姐会在此处看书,怕姐姐会闷,特地带了琴来给姐姐解闷的。」 李夙尧毫不客气地揭穿她:「你刚刚不是说跟你姐姐是偶遇吗?」故意蹙起眉心,有些费解的样子,「怎么又说是特地过来的呢?」 「我……我是特地来找三姐姐的……然后……院子里一直没有找得到,忽然想得起来姐姐或许在这里看书,便带着沉月过来了。」说着小心翼翼抬眸,咬着唇,轻声问,「世子,是不是画娘打搅到你跟三姐了?」 李夙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难怪小肉丸会被她这个庶出的妹妹吃得死死的,原是这个画娘心机实在太重,小小年纪,脑子灵活得很,三番两次被自己拆穿侮辱却依旧面不改色,若是搁在其他小孩身上,怕是早就哭着跑了吧。 「三姐,我给你跟世子爷弹奏一曲吧。」说着话的功夫,小小身子已是坐到了琴前,纤长柔嫩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弹奏着自己这些天苦练的曲子。 婉娘一直瞧着画娘,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她不得不承认,画娘在琴画方面的造诣确实要比自己高。婉娘忽然想到了韵娘,自己的长姐,柳姨娘的女儿,她才是在琴艺上真正有天赋的人。 李夙尧觉得今天这首曲子,虽跟上次经过荷院时所听到的那首曲子一样动听,可若是仔细再一琢磨,却又有些不同。这次的琴声中,好似夹杂着一丝气愤与不甘。 可上次呢,上次只觉得那音乐动听美妙,却是忘记了去听弹奏人的情绪,现在仔细一回想,好似是哀怨的,孤独的,悲伤的…… 李夙尧诧异,却也是明白过来,那天的曲子,绝不是云四小姐所奏。 「你可还有个姐姐?」李夙尧见画娘一曲作罢后还要弹,直接将手掌拍在琴弦上,「嗡」的一声响,「你也别再弹了,我知道那天晚上的琴不是你弹的。」李夙尧抿唇,虎着脸瞧画娘,一脸不高兴,「小爷我最讨厌那些个别有心思的女人算计我,今天被我识破了你且好好给我老实交代,若是有一个字虚假,小爷绝不饶恕。」 婉娘本来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瞧画娘来演一场好戏骗这个世子的,却没想到,李世子不但没对画娘倾心,反倒恼了她,听着语气,好似不是一般生气。 画娘有些呆住,眨了下眼睛,结巴道:「世子……您,在说什么啊?」 「哼,少在这里跟我装可怜,我李夙尧向来不吃这套。」说着低头逼近几分,「我只想知道,那天的琴是谁弹的。」 画娘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想就这么厚着脸皮坚持说是自己,可明显底气不足,吱吱唔唔好久也没说出个究竟。 婉娘站在旁边,却是看出了些门道,怕是那柳姨娘打了李世子的主意,叫韵娘弹琴故意给世子听到,然后着人说是画娘谈的,现下被识破,丢的是云家的脸。 「世子也别问了,我确实还有一个庶长姐,琴弹得很好。您那天所听到的,怕是我长姐弹的。」画娘没说的,婉娘凭着猜测一一说了出来,说完瞧了画娘神色,见她面色涨红,气鼓鼓的,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画娘「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抱着琴便往亭子外跑去,贴身丫鬟沉月见了,也叫着「小姐,小姐」,又匆匆朝李夙尧跟婉娘行了一礼,然后也追着出去。 画娘走后,李夙尧瞧着婉娘,脸色好了不少,微微挑唇一笑:「小肉丸,没想到你们云家还有这般好琴艺的女儿,你的那个姐姐多大啦?」 婉娘拿捏不准李夙尧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抬着眸子看他,考虑了一会儿方说:「我上头两个姐姐可都有了心上人,你别打她们主意了。」 婉娘话刚说完,李夙尧便抬手一巴掌拍在婉娘后脑勺上,嗔怪道:「我是那种人吗?」 浮月一惊,立即跳出来护住婉娘,瞪着眼睛看李夙尧:「你凭什么打我小姐?不许你欺负小姐。」 李夙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劲用大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也不会向别人道歉的,只得放轻了语气,告诉婉娘:「你知道当今太子吗?太子杨佼精通琴艺,可寻遍天下,却未能寻得一个能够与之相和的人,可那天却被我寻到了。我想,你的那位姐姐,怕就是太子殿下一直苦苦寻求的人吧。」 婉娘听出了李夙尧话中意思,原是想将韵娘引荐给太子。 「我们云家的女孩都是良家女,又不是歌女,就算太子寻求又如何,我姐姐不会入宫的。」婉娘说,「所以,世子爷还是不要跟太子说的好。」 李夙尧也只是一时兴起,此番见婉娘有些不情愿,他便也没再说,免得自讨没趣。不过此时不说不代表以后不说,等回了京城,还是得跟太子表哥说的。 第29章 画娘抱着琴,一边哭一边往荷院跑,她身形纤瘦,步伐轻盈,跑起来快得很,早将贴身丫鬟沉月甩得远远的了。 桂妈妈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到四小姐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如何?那个李世子见了小姐这等姿容,想必是越发不将三小姐放在眼里了吧?」桂妈妈扭着水桶腰,笑出一脸褶子,待看清画娘脸上的泪痕时,失声叫道,「哪个挨千刀的敢欺负我们四小姐?咱们四小姐将来是要做世子夫人的,真是瞎了他娘的狗眼!」 画娘一听,心里更觉委屈,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愣是瞪成了圆的,胸口直起伏。忍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举起琴便向着桂妈妈砸去。 桂妈妈始料未及,堪堪被砸了个严实。 屋里柳姨娘听得了动静,说了话:「可是画娘回来了?」 画娘「哇」一声便哭了出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双手左右开弓揉眼睛。 柳姨娘正躺在榻上小憩,美目微眯,听得哭声,立即惊得坐了起来,摆手挥退了一旁给她挥扇打风的丫鬟。 「怎么了这是?」柳姨娘见画娘哭得凶,一把将她搂过,抱在怀里,「不是说去见李世子的吗?怎么却是哭着回来的?是不是婉娘欺负你了?」 画娘越哭越凶,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柳姨娘心想,女儿长得如此标致,连哭都这么漂亮,若是跟婉娘站在一起,瞎子都知道选谁做媳妇,莫非那李世子竟连个瞎子都不如? 「好了,你先别哭。」柳姨娘抽出手绢,替画娘擦眼泪,见她渐渐止住哭了,这才缓缓道,「你见到世子了吗?」 画娘点头:「女儿见到了,也都按着娘您说的,弹了那天晚上姐姐弹的那首曲子。可是……」画娘那天听桂妈妈说了,那李世子似乎对弹琴之人很感兴趣,自己这才信心满满前去献宝的,没成想,却,「……世子他,他侮辱我!」 柳姨娘一愣:「他侮辱你?」柳姨娘不信,凭着自己女儿这副娇滴滴的容貌,怎么会被人侮辱呢,顿了顿,问道,「说你什么了?」 画娘脸颊红红的,撇着小嘴,一脸委屈的样子。 「他嫌弃我是庶出的,不但如此,言语里还帮着婉娘说话。」画娘使劲跺脚,小眼神凶得很,一口银牙也差点咬碎,「我不相信,他会真的愿意娶那样一个丑媳妇进门。」 柳姨娘被兜着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也是寒得彻底,不禁有些恨。 以前的云家只是商家,自己丈夫云盎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而老爷偏宠着自己,连带着也偏宠着自己的女儿画娘,柳姨娘一度以为,即便自己不是老爷的正室,但只要有着老爷的这份宠,自己在云家也是有跟太太一样的地位的。 可如今呢?老爷走了仕途,做了骠骑将军,受封诰命夫人的却不是自己,受封惠安县主的也不是自己的女儿,她这才明白,什么贵妾,什么受宠,到头来,不过还是一个奴才而已! 而奴才生出的女儿也得继续卑微着,得去哄主母,哄得高兴了随便赏你一个姑爷,即便这个姑爷你不满意,也还得扯着脸皮假笑着千恩万谢。 这种日子,这种卑微的仰人鼻息的日子,真是活得够了。 柳姨娘是云家老太太自大街上捡回来的,她被捡回来那年正值战乱,天下硝烟四起,那一年她才得六岁。虽然六岁已经有记忆,可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六岁前的点滴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逝。而现在,她只依稀记得,城池沦陷时,父兄殉城,母嫂殉情,自己被家里的嬷嬷偷偷抱了出来,后来嬷嬷途中遇难而亡,自己侥幸被云家所救。 若不是国破家亡,她还是官家小姐,也不会沦落到此番田地,竟做了一个商人的妾氏。 「娘,您怎么了?」画娘见自己姨娘一脸泪水,便轻轻推了推她,「是不是女儿惹您生气了?画娘错了。」她微微低下头。 柳姨娘回过神,用手绢擦了擦面上的泪,吸了口气说:「娘没事,娘只是在想,不如画娘你以后给太太做女儿去吧……」 「娘您在说什么?」画娘有些呆住,也有些惊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女儿是您的女儿啊,是您生的,是您身上掉下的肉!您怎么可以不要我?」 「不是娘不要你,这么做,只是想让咱们画儿将来嫁得更好。画儿,你不是喜欢那李世子吗?」见女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后,柳姨娘才继续说,「李家门第高,可是你跟婉娘比,什么都比她好,就只是身份差了截。这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所以,娘现在尽力去弥补。若是为你拼了个嫡女身份,在云家家谱上改一下,到了京城后,以你的才貌,即便入不得李家门,也还有那么多世家公子等着你去挑呢。」 画娘原本还担心是姨娘生自己的气不要自己了,此番听了这些,渐渐动了心。 「娘,可是女儿不愿意离开您,我不要。」画娘有些闹脾气也有些撒娇,「若是到了太太身边,婉娘还有那个苏妈妈,还不得像平时我欺负她们似的欺负我。还有曼娘,她凶得很,我最怕她了。」 听得女儿这般说,柳姨娘像是被割了肉一般,浑身都疼。 「娘想办法,既叫画娘有嫡女身份,又能继续留在娘身边。」柳姨娘伸手抚摸着爱女的头发,一脸溺爱,「娘去跟你父亲说,他那么疼爱我们母女,必定会同意的。」 第30章 画娘见有了希望,心情大好,可想到近些日子以来,父亲一直留宿在太太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自己姨娘了,不免有些担心。 「可是父亲他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们母女了,娘您还被父亲禁着足呢,可怎么办才好?」想到此处,画娘眸子又黯淡了几分,想必父亲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没事的,娘有办法。」柳姨娘下了决心,轻轻推开女儿,一头便撞向了旁边的柱子。 画娘只听得「咚」一声,待得回过神时,自己姨娘已经满脸鲜血的倒在了柱子边,嘴角却还挂着笑意。 那种笑意她一辈子都记得,是倔强的,绝望的,不甘的,却绝不是卑微的……即便是很多年以后,娘早已不在自己身边,她也仍然记得。 桂妈妈听得动静,跑进了屋,待看到满头是血的柳姨娘倒在地上时,脚下也有些软。反应过来后,才知道呼喊着请大夫去。 云盎在陪着九王并唐国公一起用晌午饭,小厮跑了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云盎立即变了脸色。 九王眼睛看不见,但听力极好,小厮在云盎耳边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原是云府的一个姨娘因被云盎禁了足,一时想不开,便撞了柱子。 云盎到底是在意柳姨娘的,此番再也没了胃口,向着九王跟国公爷请了罪,便匆匆往荷院赶去。 唐国公是个军人,不在乎什么礼节,九王也是性格温和之人,两人对于云盎的突然离席,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照吃不误。 李夙尧在外面浑了一天,肚子饿了才知道回屋找吃的。方定跟他说骠骑将军请九王跟国公爷在偏厅吃饭还没回来,李夙尧一听有吃的,双眼直冒光,撒腿掉头便往云府偏厅跑,好在跑得快,他来的时候桌上还有不少菜。 荤素搭配,红绿相间,全是自己爱吃的菜,李夙尧心情不错。 「吃饭你知道回来了!」李烈虎着脸瞪儿子,「浑小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一点出息没有,将来怎么继承我李家大业?」 李夙尧啃了口鸡腿,拼命咽下去后才说:「打百越的时候,叫你带我去你不带,现在又来说我!嘁~」低头继续啃。 「嘁什么嘁?」李烈抡起巴掌「啪嗒」便拍在儿子后脑勺上,连带着儿子的头跟鸡腿一起拍跌到桌子上,「成天的不着调,我看就是被你娘给宠的。」 李夙尧被他爹打得都习惯了,也不知道疼,仍旧笑嘻嘻的,也不吃了,放下筷子。 「我也没去瞎混,爹您不是逼着我娶那云三小姐嘛,我去找她了。」李夙尧将碗筷推到一边,继续说,「我知道让我娶云三小姐不是爹您的本意,而是皇后姨母的意思,爹您不过也是遵旨办事而已,儿子不怪您。」说完挑唇一笑。 臭小子懂事了,李烈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臭小子竟然知道理解自己了,长大了,以后不能抬手就打了。 九王眼睛直直地瞧着李夙尧的方向,问道,「真的打算接受这门亲事了?」 李夙尧深深叹了口气,故作深沉地说:「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皇后姨母有心如此,我们作为皇亲国戚的,可不得分担着点儿么!想想也是我倒霉,那天若不是刘邕那王八蛋,我也不会跟胖丫头扯上这关系!」 九王点头道:「你想得开便好,什么漂亮不漂亮的,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只要姑娘家人好心慧就行,我看那云三小姐不错。」 李夙尧不以为然:「你看不见当然不在乎外表了,若是长得实在寒碜,连饭都吃不下去。」脑海中又想了下婉娘容貌,拍了拍胸脯道,「胖丫头虽然胖,长得还是不错的嘛,不过可惜的是,额头上一大块疤,希望能够消除。」 「你怎么跟九王殿下说话的?」李烈抬起手,想了想,又硬生生放了下来,「晚辈要有个晚辈的样子,给九王请罪。」 李夙尧虎着一张脸,对九王说:「对不起。」 「臭小子!」李烈怒骂,「都是你娘给惯的,简直连王法都没了。」 九王全然没放在心上,微微笑道:「难得他能当着我的面说,也是坦荡的。比起那些当面恭敬,却在背后骂我瞎子瘫子的要高尚得多。」想了想,又问,「只是夙尧,你不是说独孤夫人要给你说窦家小姐的吗,虽然是皇后授意的婚事,但还得你娘亲口答应才作数。」 一想到窦表姐,李夙尧立马泄了气。 窦表姐多好啊,是从小跟自己一起玩大的,其实自己小的时候心里已经暗暗做了决定,将来就娶了表姐。窦表姐不但人长得高贵美丽端庄大方,脾气也是一顶一的好,不像小肉丸,她竟然敢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想到此处,李夙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心道,简直反了天了。 云盎赶到荷院院门口的时候,刚好与里面出来的大夫撞个正着。 云盎立即问道:「伤势如何?」 大夫姓吴,是这云府的老大夫了,云府上上下下的太太姨娘们,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去请这吴大夫。 吴大夫向着云盎作了一揖,缓缓道:「老夫已经为姨娘敷药开了方子,只要按时辰服用,就没有什么大碍。」 云盎这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安富,你送吴大夫出去吧。」说完一个人迈腿往院子里走去。 走进院子,云盎转头看着这里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31章 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甚至没有刻意去关心过这里的女人跟一双女儿,这么些天,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梨院那边。 柳姨娘是跟他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虽说是妾,可在他心里,从没将她当妾待过。这些日子对她冷淡,不过是因为圣上跟圣后微服杭州,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独孤皇后善妒,也最是讨厌那些个大臣宠妾灭妻,他若再继续像以往一样对她好,怕是就没了如今的仕途。 他十五岁起,一手撑起了云家,又将弟弟培育成了当朝礼部员外郎,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心里都暗暗较量过,不会叫自己吃亏。 桂妈妈见老爷来了,立即跪了下来,哭着说:「老爷您可终于来看我们姨娘了,姨娘这些日子天天念叨着您,就盼着您来。」 韵娘坐在床尾,见到父亲来了,立即站起身子,叫了声:「父亲。」 云盎没答话,甚至也没看她一眼。韵娘一直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画娘坐在床头边,紧紧握住自己姨娘的手,一张脸上全是泪水。明知父亲来探望姨娘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是故意不起身的,她心里在责怪父亲。 柳姨娘头上缠着白布,身子弱得很,见丈夫来了,挣扎着要坐起身子。 「画娘,怎么不给你父亲问安。」柳姨娘气息微弱,对着女儿轻声责骂,「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还不快点起身。」虽是责骂,可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云盎快步坐到床边,按住柳姨娘的身子,放轻了语气说:「你还病着,别乱动。」 柳姨娘摇头:「没事的,大夫已经给敷了药,也说了额头上的伤口没有大碍。」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倒是叫夫君您担心了,这么赶着来看望妾身,不知妾身是否耽误了您的大事?妾身没事,夫君还是快去忙您的吧。」说着便用手绢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画娘撇了撇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努力瞪成了圆的:「姨娘,您怎么了?爹不来的时候您天天哭盼着爹来,爹现在来了,您却又赶他走!我不管!」说着便一头扎进了云盎怀里,撒娇道,「爹好不易来了,要是再走了,女儿不依。」 云盎唇角挑出一丝笑意,久违的开心一股脑涌上心头,伸手轻轻拍着画娘的头,对着柳姨娘说:「依依,咱们画儿现在这般,真是像足了你小的时候。」 柳姨娘小的时候,也是画娘这般脾性,总爱对着云盎撒娇卖嗔,可云盎却甘之如饴。 柳姨娘抽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想到了过去的种种,心里委屈,可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自己的委屈算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画娘的事,只要画娘能够谋得一个嫡女的身份,以后嫁个身份高贵的人做正室,自己便就无所谓了。 「画娘,你先出去吧。」柳姨娘轻轻给画娘使了个眼神,推了推她,「时辰不早了,该是到了跟着你姐姐学琴的时候。」又看韵娘,「带着你妹妹出去,好好教导她。」 韵娘低着头说:「是,女儿知道了。」说着便来拉妹妹的手。 画娘却将她的手用力甩开,韵娘身子弱,一向弱不禁风,竟被推得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画娘心里对这个一母同胞的长姐也是有些怨恨的,若不是她琴弹得太好,姨娘又怎会让她在院里弹琴然后着人去跟世子说是自己弹的呢?若是世子一开始不认准那琴是自己弹的,那么,自己今天也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一切说到底,都是这个姐姐的错。 最重要的是,太太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可偏偏对这个姐姐不错,画娘心里笃定,肯定是这个姐姐胳膊肘朝外拐了。 柳姨娘终是生气了,瞪了画娘一眼:「没大没小的,怎么可以推你姐姐!」 韵娘垂着眸子抿唇不说话,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里却黯淡了些。平日里妹妹欺负自己,姨娘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骂妹妹的,今日可巧父亲在场,这才帮着自己说了一句。 韵娘有时候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对自己,倒还不如太太对自己。小的时候生了一场病,若不是太太着人照顾着,怕是早没了。 画娘跟韵娘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了云盎跟柳姨娘。 云盎说:「你心里不好受,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两个孩子怎么办?」 柳姨娘点头:「是,老爷说得是,妾身知道错了。」又握住丈夫的手,抬眸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泪眼婆娑,「只是老爷这些日子一直不来看妾身,妾身以为老爷已经忘记了我们母女。这眼瞧着三小姐都已经跟李世子定了亲事,妾身也着急。」顿了顿,又说,「怕是因着三小姐额头留疤的事,太太要恨死妾身跟画儿了,咱们画儿以后该怎么办才好。想到这里,妾身就一时糊涂,做了傻事。」 「原是为了这个。」云盎安慰道,「这事我跟太太说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就算是过去了。」 「太太是因为顾及着老爷,这才作罢的。」柳姨娘急着说,「妾身也是为人母的,明白太太的心情,现在说是算了,可她既是认定了是画儿的错,想必是不会罢休的。」抹了抹眼角的泪,「她如今是皇后亲封的正五品诰命夫人,以后若是老爷节节高升,她的品阶也自不会紧紧如此,怕是怕是……」后面的话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第32章 柳姨娘想说的是,第一,苏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着老爷的关系,第二,若是老爷以后官做得更大,苏氏品阶自然也更高,若是老爷此时不表明态度照拂着些,怕是她跟画儿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云盎自是听得清楚明白,拍了拍柳姨娘的肩:「你放心好了,画儿的亲事我会过心,她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我自然会亲自给她选门好的亲事。」 终于往套上走了,柳姨娘趁机说:「妾身自然信老爷,可画儿毕竟是庶出的身份,京城里的贵族公子,又有谁会不瞧中身份?可是画儿这般标致,琴棋书画也是一等一的好,叫她嫁入寻常人家,妾身自是不甘心。」 云盎很喜欢四女儿,以前的云家虽在杭州有些威望,也跟皇家有些关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商户,嫡庶之分没那么些讲究。可眼下呢?自己是将军,眼瞧着就要去京城了,将来前途无量,而画儿她,不能因着一个庶女的身份,而毁了一生。 当下做了决定,云盎安慰柳姨娘说:「这些事情就让我去操心吧,你也别傻了,好好养着身子,你以后还要靠着画儿享福。」 柳姨娘故作惊讶地说:「难道老爷有法子将画儿的庶出身份改成嫡出的?」 云盎给她掖好被角,点头说:「你先休息,我去找太太商量商量。」 事情已经办妥,柳姨娘又流了几滴眼泪,仍旧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天色已经晚了,苏氏以为丈夫今晚不会过来,便叫苏妈妈将抚在案上念书的婉娘带回屋子去休息。而这个时候,云盎却大步走了进来。 「让婉娘留在这里吧。」云盎挥了挥手,几步走到案前,看着婉娘念的书,微微含笑,「婉儿最近似乎对医书很感兴趣,就是不知其它功课有没有落下,父亲要考一考你。」 婉娘对自己很有信心,倒也不怕,合了书便等着父亲问自己。 苏氏心情不错,赶紧挥手叫苏妈妈去准备些茶水跟糕点,自己则坐在丈夫跟女儿跟前,静静听着。 几番对答下来,云盎心里暗暗有些吃惊,女儿的知识跟见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不到九岁小姑娘该有的。可惜了她不是男孩子,若是男儿,再好好培养着,怕是可以为将为相。 是自己之前对这个女儿太不上心了,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儿的性子太过沉静,像足了自己,之前反倒不得自己喜爱。 苏氏一旁听得有些骄傲,忍不住问道:「老爷,婉儿她说得如何?」 云盎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为夫之前不知道,原来夫人给为夫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 苏氏朝着婉娘招了招手,将她拉抱到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粉润的面颊,有些惋惜:「只是可惜了,我们婉娘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好孩子,偏偏额头留了这么大块疤。」 婉娘瞥眼瞧着父亲神色,见他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满意母亲又提这事。婉娘立即劝慰母亲:「娘,您别担心了,女儿很好的。」想了想又道,「您忘了吗?小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女儿是个有福气的,命中显贵,此次怕是因祸得福吧,不然怎么能跟李世子定了亲事。」 苏氏说:「虽是这么说,可咱们家毕竟是低门,低门高嫁,以后到李家有得你罪受。」 婉娘抿了抿唇,不认同:「娘,虽然正三品官员在京城不算高,咱们云家也不是世族大家,可女儿觉得,父亲在朝中该是举足轻重的。不然,父亲尚未立有军功,圣上圣后也不会破例先下旨封其为将军。父亲现下还这般年轻,以后若是再立有战功,我们云家也不一定紧会如此。再说,女儿是去李家做媳妇的,做媳妇的总会受着婆婆的气,若是换了别家,不一定能比李家好。」 苏氏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女儿性子沉稳,早慧,可没想到,小小年纪竟能看得如此开又说得头头是道。一瞬间心里便五味杂陈,到底是可惜了,可惜额头留了疤,想想就更恨那柳姨娘跟画娘。 云盎眼底尽是笑意,自妻子怀中抱过婉娘,笑道:「婉儿所说,正是父亲心中所想,咱们云家的福荫,不会仅止于此。」顿了顿又道,「婉儿心存仁慈,事事也都是为着父亲考虑,那父亲若是对婉儿说,让你庶妹画娘也做你母亲的女儿,你会觉得如何?」 苏氏一惊:「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娘眼珠子转了转,思考着父亲这番话的意思,然后憨憨地低下头,玩弄着自己肉肉的手。 「画娘一直都是女儿的亲妹妹啊,母亲也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般。」说着觉得额头有些痒,便准备伸手去挠,却被母亲抓住手。 「婉儿,大夫说你额头就算再痒也不能用手去挠,否则这疤怕是要一辈子跟着你了。」苏氏心疼女儿,「要听话。」 云盎眸色沉了几分,继续说:「蝶娘,我是这样想的,趁着现在还没有去京城,将画娘的身份在家谱上改一改,以后便是你的女儿。」 听得云盎的想法,苏氏立即反对:「老爷,妾身不能够同意!」她是有多恨柳姨娘跟画娘老爷不是不知道,旁的且先不说,就只婉娘额头留疤这件事,已经叫她跟柳姨娘势不两立了。 之前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看在云家仕途的份上,才不与她计较的。现下还想打嫡女的主意?谈都没得谈。 苏氏实在觉得委屈,这老爷的心也偏得太厉害了,十多年来自己为媳为妻为母为嫂,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可到头来,难道还不如一个妾么? 第33章 云盎也知道妻子心里不好受,但毕竟画娘是他的爱女,这个女儿容貌出挑性子活泼出彩得很,没道理因着一个庶出的身份而毁了一身。既然这次开了这个口,怎么说也得将事情给办成的,妻子若是同意那更好,若是不同意,自己也有自己的办法。 云盎说:「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过你是妻她是妾,以后进了京我云盎的夫人终究是你,又何必这般小心眼的计较这些?画娘还是孩子,你作为长辈的,总不能跟孩子记仇吧……」 苏氏心里实在气得厉害,不是不会反驳,而是已经不想反驳了。因此,只沉默着不说话,不答应也不反对。 婉娘见气氛不太好,弱弱地问:「爹,女儿想问,让画娘改做嫡女,是柳姨娘的意思吗?」 云盎摇头:「不,这是爹的意思。」 婉娘一脸娇憨:「哦,是这样,原来爹是真的很喜欢四妹妹。」语气里尽是羡慕,「不过好在爹现在也喜欢女儿了,不然女儿真的很嫉妒四妹。」 云盎一顿,半饷才道:「婉娘,你跟画娘一样,都是爹的好女儿。」 婉娘开心道:「我就知道爹不会如此偏心的,女儿也知道,画娘是众姐妹中最出挑的一个。既然连女儿这样的都能与世族李家结亲,画娘可比女儿出色多了,该是要比女儿嫁得好。」又转头伸手去握住苏氏的手,「娘,知道您为女儿不平,可是咱们这一房没有儿子,若是女儿们嫁得好,以后对父亲仕途上也有好处的。」 苏氏没想到竟然连女儿也这般说,她气得胸口直疼,大口喘气。婉娘立即跳过去,轻轻地去抚拍母亲的胸口。 「你真是太傻。」苏氏伸手戳女儿额头,「这般性子,将来迟早吃亏!」 云盎看着三女儿,眼底渐渐浮起笑意,点头道:「婉娘,你真懂事,句句都说到父亲心坎里了。」想着眸子黯淡了些,「可惜了,你不是个男儿,若是个男儿,必定能帮父亲出谋划策。」 婉娘抿了抿唇:「只是这事万不能叫赵姨娘给知道,否则有得闹了。」看了父亲一眼,「爹,您不会也想让蓉娘做嫡女吧?」 云盎知道这事一个已经很难办了,若是再加上蓉娘,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 「蓉娘就算了。」云盎说,「婉娘,你听话懂事爹都知道,之前忽略了你,爹跟你道歉。」 婉娘腼腆一笑:「女儿没事,其实心里最不好受的是娘,只要爹对娘好,女儿便就好。」又看着父亲,很真诚地道,「爹,女儿知道爹您偏爱柳姨娘,可为了云家,女儿有句话还是想说。女儿听说当今圣后最不喜欢大臣宠爱妾氏,以后进了京城,爹您为了云家仕途考虑,也得好好疼爱娘。」 没想到小女儿这般听话懂事,事事都为自己考虑,苏氏心里很酸,说不出话。 云盎承诺说:「婉娘,你放心,以后进了京,嫡便是嫡庶便是庶,妻妾也得明分,爹断不会拿前途开玩笑的。」说着站起身子,「我还得去书房看书,就不在这里歇下了,明天再过来。」说着迈腿朝外走去。 苏氏在后面喊道:「老爷,都这么晚了你看什么书?」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好学啊! 婉娘拉住苏氏的手说:「娘,您别喊了,爹定是去荷院那边了。」 苏氏看着婉娘,嗔怪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你就同意了?若不是画娘,你额头上会留疤?你这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 婉娘看着母亲,眼底一片清澈明亮:「娘,您觉得父亲过来只是跟您商量的吗?父亲平时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改庶为嫡,这样不着边际的事情父亲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下了决心要去做的。就算母亲一直不同意,父亲也有其它办法。若是那样,到时候不但画娘做了嫡女,而且父亲还会对母亲有成见。」 苏氏不甘心:「那也不能便宜了荷院的!婉儿,那画娘现在就知道这般欺负你了,以后若是嫁得比你好,还不得骑到你头上去!」 婉娘垂着眸子说:「她嫁得好不好女儿管不着,但是女儿不会让她如愿的,因为女儿不想让娘您伤心。」见母亲微微愣住不开口,婉娘又说,「女儿刚刚只是先应着父亲的,不能叫柳姨娘如愿,但这个坏人也不能我们做。」 苏氏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有想法了?」自从女儿破了相貌后,不但性子更加沉稳了,好似也更加聪慧。 「其实女儿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以前女儿自卑,就算有些想法,也不敢说。」婉娘咬着唇,继续道,「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家里众女儿中最不好看的一个,一直觉得自己以后定是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愿意娶女儿,我也怕他看见我的样子,即使他不在乎。」 苏氏捏了捏女儿粉润的面颊,笑着问:「那现在是因为定了李家的亲事,所以后顾无忧了?」 「不是的。」婉娘皱眉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九王的样子,唇角翘了一下,「娘您也别问了,总之女儿以后断不会叫任何人欺负我们,以后女儿会好好保护娘,还有姐姐。」 第二日,李夙尧用完早餐,又一个人无聊地在府上逛了起来。云府来来回回已经被他逛遍了,实在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在没几天便要启程回京了。 李夙尧伸了个懒腰,又舒展了几下拳脚,准备休养生息几天,回京后再回李家军中好好锻炼锻炼去。想他李夙尧出身高贵,又是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品行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再能上战场打杀几场,那真是美哉至极。 第34章 美哉,美哉! 不过可惜的是,不能娶一房美貌的妻子,美中不足!唉,倒霉! 浮月找到李夙尧后,溜溜便跑了过来:「世子爷,我们家小姐找你有事商量。」 李夙尧觉得自己这完美的一生就是毁在了胖丫头手上,因此,见着胖丫头的婢女也没给个好脸色。 昂头扯着嗓子嚎:「什么事?老子没空!」掉头就走。 小姐跟她说了,世子爷一准会是这反应,好在小姐告诉了自己应对的方法。 浮月快追了几步:「爷您先别急着走,小姐说有要事与您商量,说您不去一定会后悔一生的。」抬眸看了李夙尧眼,继续说,「是关乎您的终身大事。」 李夙尧心想,这个小肉丸在耍什么花招……关乎自己终身大事?自己的一生不是已经捆在她这个胖丫头身上了嘛,还有什么好谈的? 浮月让出了一条道,引着手指路:「爷您这边请。」 李夙尧背着手,微微昂着头,一脸高傲地说:「走,爷瞧瞧去。」 婉娘坐在荷塘边上喂鱼,浮月引着李夙尧过来后,轻声对婉娘道:「小姐,世子爷过来了。」 婉娘立即站起身子,朝着浮月挥手道:「浮月,我出来的时候忘了带书了,难得今天天气好,你去给我拿过来。」 「是,小姐。」浮月怕这个李世子欺负小姐,有些犹豫,可又见自家小姐态度坚定,便退了下去。 浮月走后,李夙尧背着手,垂眸瞧着婉娘,哼道:「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得支开你的贴身婢女。」 婉娘将手里最后一点鱼料都洒到了荷塘里,拍了拍手,鼓足勇气抬头对上李夙尧的眼睛。 「世子,我想跟您交换个条件。」婉娘逼迫着自己一直对着他的眼睛,深吸口气后继续说,「我知道您不想娶我,千方百计地想毁了这门亲事,奈何国公爷不同意您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有办法去说服我爹主动提出退了这门亲。」 李夙尧一直虎着脸瞧婉娘,两条又浓又黑的眉毛紧紧拧着,脸色很不好,仿佛有些生气。 「你竟然敢跟我谈条件!」李夙尧心里很不好受,小肉丸什么条件啊,得了自己这样的好夫婿,她竟然还想着往外推?自尊心着实伤得不小。 婉娘别开了眼睛,看向旁处:「世子您别装了,我明白您的心情,我知道您喜欢的是我妹妹画娘。」尽量往黑了搅,让他跳脚,「我不怪你们,毕竟我不毁容貌前也长得不好。」 「谁嚼的舌根?」李夙尧果然很激动,恨不得抬手劈断一棵树,「你们云家的女孩都什么条件?皇家公主啊?值得我自降身份来偷偷喜欢?」 婉娘抿唇说:「我知道世子不喜欢我的,所以请您来就是说这事,不过我想请世子帮我一个忙。」 李夙尧眼睛一直瞅着婉娘看,女孩子皮肤粉润白皙,圆润润的,虽然脸胖显得眼睛小了点,但看得久了也不觉得丑,还是蛮可爱的嘛。看着婉娘的容貌,脑海中又想象了表姐窦华兰的样子,一比较,又有些蔫了,根本没得比的。 刚好一阵风过,吹起婉娘刘海,额头上一大块疤完全暴露了出来,李夙尧心里微微紧了几分,声音也小了点:「什么事,说罢。」 婉娘没再看着李夙尧,只是转身看着荷塘里盛开的青莲,缓缓开口道:「自从我毁了容貌后,我娘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知道,她那是在为我担心。」抿了抿唇,转头,抬眸继续瞧着李夙尧那张英俊的脸,眯着眼睛继续说,「我知道,这是唐国公仁慈,怕我以后嫁不出去,所以才这么匆匆定下我们的婚事的。但是,这事不是世子您的错,所以后果不能由您一人承担。」 李夙尧没听明白婉娘的意思,浓眉紧紧蹙着,脸色还是不太好。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夙尧朝着婉娘近一步,对上她的眸子,「你请我来,怕不是只跟我说这些这么简单吧?」 婉娘点头:「罪魁祸首是刘家公子,没道理出了事后他一直躲着,罪责却由世子您一人担着。」顿了顿又说,「虽然刘小公子是皇亲国戚,但他刘家也算是大家族,难道连一点承担责任的气魄都没有吗?」 「这个小王八羔子!」李夙尧听了婉娘的话后,愈发觉得自己亏大发了,想想后,觉得那刘家就他妈的一龟孙子,出事到现在,一直缩着头在家里屁都不放一个,「你想怎样,别跟爷我兜圈子,痛快地说就是!」 「世子您英明。」婉娘又委婉含蓄地夸了李夙尧几句,方道,「我娘现在一直病着,身体状况差得很。所以我想让世子您给刘家带个话,就说如果刘家夫人能够带着刘小公子来我家看看,至少能表明一个态度,这事就算完了。」 「就这么简单?」李夙尧不信,直觉告诉他,这个小肉丸此举绝非善举,「来看你做什么?难道你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嫁我,倒是选中了那刘邕?你什么眼神!」 婉娘心里嘀咕,我一开始就没想要嫁给你啊,嘴上却说:「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大夫给我娘把了脉,说是心病,所以只要那刘家意思着来承认个错,我想我娘心病就能好了。」 「那我帮了你之后,你真会信守承诺主动提出解婚约?」李夙尧一双精锐的眸子一直胶在婉娘圆润的脸上,有些期待她的回答,可见婉娘点头后,他心里又有些不爽,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不但是脸毁了,连眼也瞎了。」说完恨恨甩了甩自己的袖子。 第35章 婉娘拧着秀气的眉毛看他,怕他不信自己,又说:「如果世子您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立个字据。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夙尧立即反驳,见小肉丸吓了一跳,又放低了声音说,「爷是什么人,怎会拘于这些小事,立字据就算了,只要你自己心里记住就好。」说完烦躁地挥了挥手,抬腿便要走。 婉娘没想到他应承得这般容易,咬了咬牙又说:「帮人帮到底!」拽住李夙尧的袖角,继续说,「我爹现下是当朝正三品武将,我娘是皇后娘娘亲封的正五品诰命夫人,且先不管之前身份如何,但怎么说现在也是有身份的,如果世子您能再请些杭州城里的官太太来探望我娘,我想更好……」越说声音越低。 「想要面子是吧?」李夙尧点头,「行,爷帮你跑这个腿,算是报答你的不嫁之恩!」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哼!」然后猛地甩开婉娘的手,长腿一迈,大步而去。 婉娘望着李夙尧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垂下眸子,风吹飘起了她额上的刘海,婉娘伸手轻轻地去抚摸额上的疤痕,一股怨恨立即涌上心头。 浮月捧着书小跑了过来,却见婉娘哭了,惊道:「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世子爷他欺负您了?」 婉娘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头说:「没事的浮月,世子他没欺负我。」说着伸手去拨弄刘海,希望额发能尽量将疤痕遮住,又对浮月说,「呆会儿去见娘的时候,千万别告诉她我哭了,不然娘会伤心的,知道吗?」 「我知道了,小姐。」浮月将书递给婉娘,小声说,「小姐,奴婢将您的书拿过来了。」 婉娘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身走到荷塘边上,蹲了下来,借着水面来打量自己容貌。 脸好似比之前瘦了点,皮肤是粉润白皙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眉毛又细又长,唇角微微翘着,如果笑起来,唇畔还有两个浅浅的旋窝。娘跟苏妈妈果然没有骗自己,娘之前常跟自己说,婉娘长得一点也不丑,等有姐姐那个年纪的时候,一定会比姐姐还美。 婉娘不知道等到自己十四岁时会不会有姐姐那般美,但她知道,就算以后能够瘦得下来,如果额头一直留着疤,也算是一辈子毁了。 「浮月,你说爹是不是很偏心?」婉娘抚着自己额头上的伤,眼神迷离,「爹太偏心画娘了,打小就是这样。小的时候,我跟画娘一起玩,只要我们两个吵了架,挨训的必定是我。父亲出远门回家后,但凡带着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也必是叫画娘第一个挑选,剩下的才是我的。」 「小姐。」浮月低低唤了一声,蹲在婉娘身边,小心翼翼瞧着她,「您是不是很难受?四小姐这次玩得过了,害您毁了容貌,可老爷一点都没责怪她,还使劲护着柳姨娘她们,所以您难受。」 婉娘往水里丢了颗石子,荡起一圈圈波纹:「我只是替我娘不值!我受伤了,最担心的是我娘,爹偏袒着画娘,最伤心的也是我娘!之前还小,一直觉得是我不够懂事不够漂亮爹才不喜欢我的,所以一直对画娘能忍则忍。可是现在想想,觉得不是,爹对画娘的偏心是说不出个理的,就算有一天我被画娘欺负得死了,我想我爹顶多惋惜一下失去一个可以为其出谋划策的女儿,也绝对不会要了画娘的命。」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小姐定会长命百岁的,可不能说傻话来吓唬浮月。小姐您额头上留的疤一定会好的,千万不能做傻事。」浮月揉着眼睛,都快要哭了。 婉娘凑过去拍了拍浮月的头:「怎么会呢!我要是做傻事了,我娘怎么办?我姐姐怎么办?还不得由着别人欺负!」拉着浮月起身,一并往回走,「我只是在想,爹不护着娘,我要护着娘。若是有人叫娘伤心了,我再不能忍气吞声了,我要反击回去。」 「嗯,奴婢都听您的,若是以后有用得着浮月的地方,小姐您千万别心疼奴婢。」 李夙尧自答应了婉娘请求后,便再也没有心思四处欣赏风景,直接掉头回了自己屋子。 进院子时刚好遇到正在院中槐树下作画的九王,他知道小肉丸此举绝非只是想要刘家登门道个歉如此简单,但自己一时倒也猜不透她的意思,此番见着了九王,便想着九王帮自己分析分析。 「方定,我有大事与你们王爷商量,你先避让一下吧。」李夙尧学着他爹的样子,一手背着,一手朝方定挥了挥。 方定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却是长得挺拔魁梧,一身的本领,性子却很木讷,从不多说一句话,唯九王命是从,其他人的话从不放心上。 李夙尧吃了瘪,心里恼火得很,要是搁在旁的侍从身上,他早打过去了。奈何眼前之人是方定,是方定啊,他打不过这个别扭的少年,只得对九王道:「九王叔,我是真的有要事与您商量。」 九王这才放下手中的画笔,手动推着轮椅转了半圈,对方定道:「去将这幅画拿到有风的地方晾干,然后替我裱起来。」 方定立即低着头说:「是,属下遵命。」说着便小心翼翼捧着九王刚刚作好的画,看都不看李夙尧一眼,直接自他身边绕了过去。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九王在石桌上摸了摸,找准位置后,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 李夙尧长腿一跨,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婉娘请他做的事一一跟九王说了。 九王静静听完后,微微蹙眉道:「云三小姐真是这般跟你说的?」 第36章 李夙尧翘着腿,猛灌了一杯茶后,擦了擦嘴说:「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嘛!」想着有些不服气,一掌拍在石桌上,「真是瞎了眼,竟然敢主动提出退亲的事,要退也是小爷我退!哪轮得到她?」 「那你还不是答应了人家……」九王眼神直直望着李夙尧的方向,微微含笑道,「且不管云三小姐是何意思,可既然你答应了人家,就去办吧。况且,云三小姐说得也没有错,刘家即便是太后外戚,那也是大兴王朝臣子,既是臣子,那就没有特殊待遇。」 李夙尧点头:「说得倒也是,刘刺史不过是正四品地方官,云将军如今却是朝廷正三品将军。他家儿子害得他家女儿毁了相貌,怎么着也得道个歉的。」忽又笑了笑,「这个小肉丸倒是有心机得很,竟是想着将杭州城内的官太太们都给请来给他刘家下马威,这次怕是想要刘家丢脸丢回祖宗家喽。」 九王垂眸仔细想了想,觉得倒不会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个云三小姐真聪明的话,必不会叫刘家下不了台,刘家再怎么说也是刘太后的娘家。 李夙尧答应婉娘的事情没有立即去办,每天依旧如往常一样,在云府后花园里四处蹦达,闲得很! 不过,他也确实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 怎么说他李夙尧也是当朝世族大家李氏之后,开国功臣李烈嫡子,身份何等尊贵?而小肉丸又是什么条件,他怎么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她说让他去,他就得立即去么?简直笑话! 虽然小肉丸人长得不好看,现下又被毁了容貌,而且还经常被庶妹欺负委实可怜,他也挺想帮她的,但怎么着也得磨个三四天才行。或者说,让小肉丸再来请一请自己,显得自己是被求得不耐烦了才去的,这样才有面子。 李夙尧心里暗暗做了决定,只要肉丸子再来请自己一次,他立马就闯进刘府将那小王八羔子跟他老娘给逮来。 但是,事与愿违,等了足足有三天,肉丸子还是没来。她是不是自己都将这事给忘了?她耍着自己玩的?李夙尧拿不准主意。但他很快做了一个决定,肉丸子不来找他,他可以自己找过去。 但就这么巴巴找过去显得跌份儿,李夙尧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如果她还念着这事,他就再端一次架子然后立即应了,如果她没放在心上,他刚好趁机将她好好凶一顿。 这边婉娘心里也暗暗吃急,画娘过继做嫡女的事情爹也过来催了几次了,爹说他已经跟族长商量妥当,只要这事娘答应,族长那里就好办。 可婉娘根本就不想让画娘过继过来,她答应自己爹,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想着将杭州城里但凡有点身份的官太太们都给请过来,然后将事情闹大,闹得人人都知道他云府明明有嫡出女儿却还要过继庶出给正室的事儿,事儿闹得大了,族长那里觉得丢人肯定不会同意。 而等举家上了京,画娘便再也没有机会谋做嫡女了,她也就永远不会比自己嫁得好。 婉娘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疤,又看了眼这些天明显憔悴了很多的母亲,紧紧攥起了拳头。就是不让她们如愿! 「在想什么心思呢……」苏氏嗔了女儿一眼,笑着指了指她绣的莲花,「你瞧你,线都上错了。」又自婉娘手中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你这个年纪能绣成这样已是不错了,只是没走心而已。」 曼娘笑嘻嘻地瞧着婉娘,道:「娘,妹妹一准是想那李世子了,瞧她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婉娘一听,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嘟囔道:「姐姐乱说,我才没有!我才不要嫁他呢,我一辈子就陪着娘了。」 「又说傻话。」苏氏睇了小女儿一眼,「有哪个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顿了顿,又道,「这么些天娘也仔细观察过了,这个李世子虽然皮实了点,可品质还是不错的,小小年纪也算是条汉子,他爹打他就认着打,从不喊疼,也不想着逃,更不像那刘家小公子一样,整天往女儿堆里扎。咱们两家定了亲事,他虽不大愿意,可也没闹得出阁过,反而这些日子,对你倒是挺挂心。」 婉娘有些傻愣愣的,张着嘴,半饷才说:「娘,他怎么对我挂心了?」肯定没好事。 苏妈妈却过来抢着说:「这事太太知晓得不清楚,还是我来跟三小姐说吧。」苏妈妈瞧了眼婉娘,兀自捂着嘴笑,「我也是听大厨房里的萧婆子说的,说这李世子经常跑去厨房里找吃的,拿了吃的还不走,每次去都要问萧婆子,‘你们三小姐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没来找我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曼娘过来捧着婉娘的脸,啧啧叹道:「就知道我妹妹是个美人胚子,瞧这眼睛,瞧这鼻子,瞧这粉润润的脸蛋,以后脸长得开了还了得!」 婉娘脸一直红着,伸手便将姐姐的手打下,心里却暗暗琢磨,那李夙尧这么关心自己做什么? 此时春梅却快步跑了进来:「太太,那李世子站在咱们院子门口,说有事情找三小姐。」 婉娘心里觉得该是好事,立即站了起来:「世子爷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春梅摇头,又道:「不过李世子让奴婢问小姐,三天前小姐对他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婉娘心下明了,他是冲着退亲来的。总之她也没想跟他成亲,只要这事办成了,自己就去跟爹说,退了这门亲事。 李夙尧让梨院婢女给婉娘捎话,自己则站在院子外面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婉娘便出来了。 第37章 婉娘今天穿了件杏黄色的衫子,缎子是上好的丝绸,又是杭州城里有名的绣娘陈绣娘裁做的,料子好,款式新,李夙尧觉得三日不见,小肉丸不但瘦了点,好似还变漂亮了。 「知道我来找你什么事情不?」李夙尧瞅了婉娘一眼后开门见山,「小爷我这几天实在太忙,刚刚才想得起来你拖我办的事,我来也是想问问你,你的话是否还作数?」他垂着眸子,一直眯着眼睛瞧她。 婉娘见这事有戏,立即点头:「当然作数了,我还以为您给忘了,正想着过去给您请安呢。」 李夙尧心里忽然有些不爽,但具体叫他不爽的根源是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 「行,让你娘好好等着吧,爷这就去。」心里有些生气,说完瞅了眼婉娘,伸手使劲去捏她的肉脸,语气也是恶狠狠的,「你最好记住你的承诺,我可不想白跑了腿,最后还是娶你这么个丑媳妇回去!」 婉娘任他捏着自己的脸,觉得疼也不敢反抗,努力点头:「世子您放心,只要我娘的病好了,我就去跟我爹说。如果我爹跟国公爷都反对,也没关系,我就是出家做尼姑也不会死皮赖脸吵着要嫁给您的。」先让他吃颗定心丸。 婉娘说得很真诚,李夙尧却气得火冒三丈!听听,这说得叫什么话!宁做尼姑也不做他李夙尧的妻子?这么蠢笨的姑娘,大兴王朝找不出第二个!还真是的,一般人谁干得出这事儿? 「行了行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爷走了。」李夙尧受了打击心情不佳,连走路也没了往日的力气,蔫蔫的。 等他走得远了,婉娘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力气可真大,疼死了! 李夙尧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请来了杭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太太。 如今这苏氏是当朝皇后亲封的正五品诰命夫人,而杭州城内,最大的官是刺史,也就只是个正四品的,刺史夫人不过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没得品阶,来探望将军夫人,自是要备厚礼。 既然刘夫人都备了厚礼,其她人自是不能空着手,一时之间,整个云府热闹得像是过年。 听说刘夫人来探望自己了,不但她来了,而且还带着城里一群官太太,苏氏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呆了半天,愣是没有回过味来。 婉娘推了推苏氏:「娘,刘夫人可还在外厅等着您呢,她定是为了女儿的事情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在我们举家上京前来探望探望的。」 苏氏深深叹了口气:「我女儿的苦都受了,来探望又有何用?」 「娘!」婉娘叫了苏氏一声,又将她往外推,「您快去吧,怎么说您也是有品阶的夫人,她们来看您也是应该的。以前我们还只是商家的时候,又有谁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现下就要去京城了,可得在她们面前好好要要面子。」 苏氏微微一笑,心里也舒服了不少,点头说:「倒也是。以前逢年过节的,我去给这些太太们送礼,她们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看不起我们。」又唤了春梅,「去将我那身梅红色的襦群拿过来。」 苏氏走后,婉娘让苏妈妈暗中差人去了一趟棠院,装作不小心将画娘过继做嫡女的事情给泄露了出去。 事情被添油加醋传到赵姨娘那边时,已经完全变味儿了,赵姨娘从丫鬟口中得到的事实是这样的,柳狐媚子所出的画娘过继给了太太,现下整个杭州城的官太太们都知道了,上赶着来提亲,而眼下太太正在外厅应付着呢。 赵姨娘听后大怒,狠狠地砸碎了好几件玉器,真是太欺负人了!这样做,她的蓉娘算什么? 大丫鬟碧霜过来劝慰说:「姨娘,这么荒唐的事情太太是不会同意的。再说太太自己都有两个女儿了,四小姐也是女儿家又不是儿子,没道理正室有的还需要妾氏过继,许是听错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能有什么错?」赵姨娘气得脸都绿了,头发也乱乱的,「老爷就是偏袒着四小姐!三小姐的相貌虽不是四小姐亲手毁的,可多多少少有她的责任吧,可老爷不但没有怪罪,反倒还让她做嫡女?这口气,太太能咽得下去我也咽不下去!凭什么?」 「姨娘您小声点。」碧霜见自家姨娘好似有些失态,立即过去将她扶住,「奴婢觉得太太心里有数的,姨娘还是先忍着些吧,且瞧瞧太太怎么说。」 「碧霜,我跟你说,我已经忍了很多年了。」抓住碧霜的手,紧紧握住,「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觉得我忍的还不够多么?好说歹说,总之我们母女是得不着老爷的宠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或许太太念着我的好,以后在蓉娘的婚事上能多多照拂着些。」 说着话已是往门外走去,碧霜不放心,也紧跟着去了。 正如婉娘所愿,当赵姨娘得到画娘被过继给苏氏做嫡女的消息后,果然跑去前厅闹了。 赵姨娘倒没说老爷偏心,只说是那柳姨娘使了狐媚子手段骗过了老爷太太。画娘就算长得再美,也不过是云家一个庶出的女儿,谁娶谁跌份儿,谁娶谁倒霉!千万不能娶! 赵姨娘用连哭带嚎的方式竭尽全力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坐在前厅喝茶的官太太们跟看戏似的,权当小丑跳梁。 苏氏不知情,突遇这种情况,觉得棘手,可一时也想不出个应对的法子。她虽然怪赵姨娘这般不顾身份的哭闹,损了云家的面子,但心里也着实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第38章 老爷虽说没有灭妻,但宠妾已经宠到了天理难容的地步,云家颜面早丢了。 闹吧闹吧,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也闹到云氏族长那里去。云老太公德高望重,也最是好面子的,闹得丢人了,画娘过继做嫡女的事,便一辈子没戏! 想得通了,苏氏也就甩手不管,只半眯着眼睛打盹。 苏妈妈奉了三小姐的命,掐准时间,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小跑到苏氏跟前,大呼一声:「太太,太太您怎么了?太太您醒醒啊……」声音高过赵姨娘的哀嚎。 赵姨娘一听,脑仁突突疼,吓得再不敢干嚎,抽出帕子擦擦泪,爬了起来,一步三摇地往苏氏这边来。 苏氏听得苏妈妈的叫唤,立即睁开眼睛,疑惑道:「我怎么了?我没事啊,我好得很。」她还奇怪,平素这苏妈妈不是这般行事的啊。 苏妈妈一边斜着眼睛给苏氏使眼色,一边继续哭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太太您嫁到云家这么些年,劳心劳力,孝顺公婆,敬爱丈夫,抚育子女!虽说不得有多大功劳,可苦劳总是有的吧?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全是养了一群白眼狼,个个都跟您闹。」抽出一块帕子抹泪,「也是您仁慈大度不计较!要奴婢说,咱们云家现在可是官家了,府里上上下下要是再有谁主仆不分,直接家法伺候得了。您是主子,难道还治不得她们?」 说了半天,又挤了半天眼睛,这苏氏终是明白了苏妈妈的意思,也配合着躺倒在座椅上,半眯着眼睛直大口大口喘气。 「叫各位夫人看笑话了,家丑,真是家丑。今天各位太太来得真不是时候,改天再邀夫人们品茶,且先回去吧。」缓缓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春梅,送夫人们出去,再给我请个大夫来,我这胸口疼的。」 下了逐客令,看好戏的都站了起来,一一道了别。 刘夫人原是不愿意来的,想她堂堂刘刺史之妻,又是皇亲国戚,怎可对一个商户之家委屈求全?要不是李夙尧那死小孩连逼带吓,再加邕儿连哭带闹,她可万万不会做这跌份儿的事儿。 他云家现下发了,去了京城做官,竟是连架子也摆了起来,刘夫人心里百个不服气。又想到自家那死老头,还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儿呢,顶个屁用!新朝初立,还不是被打发到了地方为官,眼瞅着这么些年过去了,还只是混个刺史。 真真是心里难平得很,刘夫人捏紧了手中帕子使劲咬牙。 可心里不服归不服,刘夫人清了清嗓子,面上还是笑嘻嘻的:「云太太,既是府上有事,我也就不便多打搅了。贵府三小姐破了相貌之事,委实不是我们家邕儿的错,再说那唐国公已是定下了李世子与云三小姐的亲事,可别再打我们家邕儿的主意。」说完便将肥嘟嘟肉乎乎的刘邕又往怀里搂了搂。 刘邕使劲推开他娘,瞪圆了眼睛四处张望:「娘,你不是说邕儿跟着过来就能见到漂亮妹妹了吗?就是祖母贺寿时来我们家的那位漂亮妹妹,邕儿要找妹妹一起玩儿。」 苏妈妈逮着机会,阴阳怪气地道:「也是,咱们三小姐可是与李世子定了亲,自不会再打刘公子主意。不过柳姨娘出的四小姐倒是还没有定下亲事,瞧着贵府小公子挺记挂着我们四小姐的,这事倒是可以说和说和。」 刘夫人气得暴跳,伸出手指戳着苏妈妈额头:「一个姨娘生的赔钱货而已,别说是入府做妾了,就是给我们邕儿提鞋都不配。今日如李世子所愿,我也来探望了云太太,刘家跟云家,也算是两清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已是撕破了脸,刘夫人使劲拽着扒门不肯走的刘邕,将他拉了出去。 苏氏由苏妈妈扶着回梨院,回去后便躺在了榻上,不是装的,头确实微微有些疼,而且全身酸软,没得什么力气。 婉娘支开了浮月,一人走进苏氏房间,抚在她身边说:「娘,您是不是在怪女儿呢?怎么回来了都不跟我说话。」低着头,左手去捏右手背上的肉,闷闷地道,「爹这么些年是什么样,女儿心里清清楚楚的,之前的也就算了,女儿不计较。可是现在我们云家不同往日了,娘您是有品阶的夫人,即便是爹见了您,也得敬重几分呢。若是一味再让着她们,到了京城,那些不识好歹狗仗人势的,还以为她们是正室太太跟嫡出小姐呢。」 苏氏半坐起身子,将小女儿往身边拉了拉,叹道:「真是傻孩子,娘怎么会怪你呢?她们一再欺负人,甚至毁了你的容貌,娘真恨早些时候没收拾了她们!」想着女儿破了相貌的事,苏氏又气得心口疼,缓了缓才说,「原是以为你真愿意叫画娘给过继过来呢,没成想,却是你的缓兵之计。先稳住她们,再这么一闹,现在即便是娘同意了,族长那里必是不会同意。」 婉娘点头道:「若是娘当时一口回绝了爹,虽是一百个有理的,可爹心偏得没边,必是觉得娘您不够大度。女儿先替娘应着,只是先叫她们吃颗定心丸,等事情闹得大了,神仙也改变不了。」 苏氏瞧着女儿,目光越发柔和:「原以为你的性子沉闷,将来去了夫家必被欺负,娘还担心着,眼下是放了心。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做事有条有据有谋略,知进退,娘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婉娘撇了撇嘴,转头望着窗外:「娘,我让世子爷替我去请刘夫人来探望您,也是许了他条件的。现在他替女儿办到了,女儿也该遵守诺言。世子爷他不愿娶女儿为妻,女儿会去跟爹说,退了这门亲事吧。」 第39章 「婉娘,你怎可随便做主?」苏氏明显有些急了,一把握住婉娘的手。 之前云盎应了这门亲事时,她确实是不太愿意的,觉得李家门第太高,也怕那李世子欺负婉娘。 可这么些日子观察下来,那李世子为人品行倒是不错的,虽然好动爱咋呼,可也比一般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好得多。 至少,他没有不良嗜好,而且也没发现他对府上哪个小丫鬟出言轻佻的。甚至柳姨娘设圈套让他往里钻,他不但识破了,而且也并未垂涎画娘而嫌弃婉娘。只这一点,苏氏就觉得,这个未来女婿还是可以的。 这么好的亲事飞了,以后还能捞得到么?也不知婉娘是怎么想的。希望老爷不要这么糊涂,真去退了这门亲。 婉娘看着母亲的眼睛,微微一笑:「女儿自是有自己的打算,娘您好好休息,别为女儿担心。」话才说完,春梅便领了大夫进来替苏氏把脉。 还是上次小产后遗留下来的一些小毛病,开了几副方子,按时吃着药调理调理便好。 云盎得到赵姨娘大闹云府的消息时,正跟九王还有唐国公在一起,商讨着西夏国的事情。 今天一早,突然收到京中圣旨,圣旨上说镇南王携世子朝见兴帝,也一并带来了西夏国愿意岁岁进贡大兴的好消息,皇帝命云盎将杭州大小事情处理好后立即回京。 赵姨娘这事闹得不小,九王跟唐国公心里也清清楚楚,云盎则恼火得很。 这是云府内宅的事情,唐国公虽是云家未来亲家,可这种事他是劝不上话的,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云盎来到梨院时,正遇到踱步而出的吴大夫,吴大夫便向他说了苏氏的身体情况。 婉娘见爹来了,暗暗给自己娘使个眼色,希望她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彻底稳住爹的心,稳住自己在家的地位。然后自己默默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爹娘。 出了屋子后,婉娘想要一人去花园里走走,便没叫浮月跟着。 马上就要举家进京了,以后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多半是回不来了吧。听说爹爹给国库捐了不少银子,圣上便在京城御赐了一所宅子给云家,在京城里落了根,以后自己就是京里人了,会在那里嫁人生子安家落户,再回不来。 这样一想,倒是挺伤感的,毕竟杭州是自己生长的地方,有感情。 婉娘抹了抹泪,树上却突然有个黑影动了动,婉娘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出了贼,然后便掉头要逃。 奈何太丰润了,身子难免不太灵活,不但没逃不掉,反倒被黑影给紧紧挟制住了。 「做了亏心事,不给爷个解释,还想着逃是吧?」黑影是李夙尧,他按住婉娘的肩,将她扳得正脸对着自己,「给爷说说,你今天上午是怎么跟爷承诺的?」语气态度明显不好,一脸的冷肃。 婉娘态度诚恳:「您答应我的事情已经办到了,我答应您的,还没来得及跟爹说呢。世子您放心,我一定会跟我爹说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夙尧抿了抿唇,黑眸眯了眯,一脸的愤怒,手一紧,便勒住婉娘颈子朝自己近了几分,字字咬牙,「你敢利用我?」 「没啊。」婉娘觉得莫名其妙,立即辩解,「您帮了我这么个大忙,我尊敬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利用您呢……」到底是底气不足,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不说话了,只是默默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见她承认了,李夙尧十分暴躁,气得直跳脚,伸手便戳着婉娘额头怒骂。 「你知道爷平生最讨厌什么吗?」对着她额头使劲戳戳戳,「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胆儿真真肥了是不是?爷才给你几天好脸色瞧,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小肉丸,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到底几斤几两!你值几个钱!」 婉娘小声嘀咕:「我不值钱的。」 「你也知道?」李夙尧轻哼,「你竟然叫我帮着你干这种事,爷将来是要上战场杀敌干大事的人,竟是被你陷害得插手内宅这种晦气的事。将来我若是战死在了沙场,也是你惹的祸。」 婉娘惊得抬头,脱口而出:「世子洪福齐天,必是长命百岁,百战百胜。」 这个夸得受用,李夙尧心情稍稍好了一点点,但还是瞪了婉娘一眼:「这个用你说?老子可是有以一敌百的本事,上了战场,自是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斜眼瞅着小肉丸,恨得牙痒痒,伸手便去使劲捏她的肉脸,将她脸上的肉顺着下巴往上挤,挤得婉娘眼睛都没了,「下次再敢骗我瞒我,老子叫你好看!」 「你叫谁老子!」唐国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旁边还有九王跟方定,「臭小子,竟然又欺负云家妹妹!」说着便脱靴子。 李夙尧这次绝对是理直气壮,一点不怕他爹的铁靴,头一昂,鼻孔朝天:「老子就说!老子没错!」 李烈将铁靴紧紧握在手中,没像往常一样跳过去就打,而是选择给臭小子一次机会。臭小子已经十三岁了,长大了,再过一两年就得娶媳妇了,不能说打就打了。再说了,他这未来媳妇还站在这呢,都是爷们,懂的,多少得给点面子。 「臭小子,你做谁的老子呢!」李烈虎目圆瞪,凶了儿子一眼,又看向婉娘,面色缓和了不少,「瞧你这小媳妇,牙可还没换齐呢!你想做老子,还得再等个三五年!」 第40章 婉娘一听,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确实还缺着一颗牙没长出来。 一听老爹说要自己娶小肉丸,李夙尧就又想到小肉丸利用他骗他的事,不禁急得跳了起来:「谁愿意娶她谁娶去,总之老子是不会娶的!」斜眼瞧着婉娘,哼道,「小小年纪,看着单纯,心思最是歹毒。」说着铁砂掌猛地拍了她的头,婉娘始料未及,没站稳,一个跟头就要朝着九王身上扑去。 方定手快脚快,扶住婉娘后,将九王护在身后,星目圆瞪,睨着李夙尧。 李烈将铁靴举过头,吓儿子:「你再说句试试?」 「老子不娶!」李夙尧斩钉截铁,顺便做好了逃的姿势,「你就知道凶我打我,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打,我怕你啊!」撂下话,刺溜一下就逃了。 「嘿!我这暴脾气!」李烈立即追了上去,边追边吼,「臭小子,有种你别跑!」 父子两人又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打架玩去了,可怜的九王又被落下。不过好在,这次有方定跟在身边。 九王今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杭绸,广袖的,月光照耀下,色泽极好。头上戴着玉冠,银带束腰,清风雅月,仿若自天而降的仙人。 初夏的天有些微凉,方定绕到九王身上,推着轮椅说:「王爷,好像起风了,属下送您回去歇息。」 「是吗?」九王微微仰头望了望天后,又凭着感觉往婉娘这个方向看,眼珠子漆黑明亮,却是一动不动,「三小姐,你可是一个人在这里?」 婉娘立即小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小声说:「我是一个人来花园的,刚好遇到了世子爷,也不怪世子爷,原本就是我的错。」 九王淡淡「哦」了声,微微含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自你额头受了伤之后,我便修书回京给薛神医,简单描述了下你的情况,今天收到了薛神医的回信。信上说,他有信心能治好你额头上的伤,所以三小姐,你还会跟以前一样的。」 婉娘眼睛一亮,开心道:「薛神医真的是这么说的吗?我还以为我一辈子就都这样了呢。」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伤,嘴角翘了翘,「九王,若是我真的能好,您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欠您一个人情。」 九王笑容不变:「你才多大年纪,竟就知道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了。也好,总之你额头的伤疤不必愁了,要还就现在还吧。」 婉娘虽不是随口那么一说的,但也没想到这个人情还得这般快,小心翼翼地问:「那九王觉得,我要怎么还呢?」 九王手动推着轮椅,又朝着婉娘近了几分,抬着漆黑的眸子往她的方向瞧:「我自眼盲了之后,便没再碰过书,平日里知道的那些,都是方定念给我听的。不过,这么些年听他念书也听得乏了。上次无意中三小姐给我念了一次,觉得还不错,所以,若是三小姐觉得可以,从今天开始,就以念书给我听,当作是补偿我吧。怎么样?」 婉娘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立即点头说:「当然可以的。不过,我年岁还小,读的书自是没有方大人多,也还有好多字认得不全呢,怕九王笑话。」 方定一直木着一张脸,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九王抬了抬手,说道:「知识不在渊博,而在见解。三小姐年纪虽小,但见解独特,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抬头看方定,「我们先送三小姐回去,然后你再推着我回去。」 送婉娘回到梨院后,方定又推着九王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回到屋子后,方定亲自去打了热水给九王清洗,终是憋不住问道:「王爷,别怪属下多嘴,您明明知道云三小姐已经跟李世子定了亲,为何还要让她给您念书?」 九王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后,示意方定将他抱到床上去,坐稳后方道:「云三小姐跟李世子的亲事,不过是唐国公单方面决定的。虽然说是有皇后娘娘暗中授意,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公夫人能不能同意,这才是最关键的。方定,你觉得唐国公夫人会同意吗?」 方定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方道:「可是王爷您不是说,这场婚事表面上看着是李世子补偿云小姐,实际上,是皇后娘娘打击众世族的一个手段么?让寒门跟世族通婚,那么世族的血统就没那么高贵,世族一点点地垮了,二圣才能将皇权紧紧攥在手里。」 九王点头:「是这个理,但是国公夫人那关不好过,云夫人疼爱女儿,若是见未来亲家不待见自己女儿,怕是也不能同意。总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本王也是世族的,不行就由本王来吧。」 方定不淡定了,急道:「王爷,您是皇室血脉,二圣能同意吗?」脑海里想着婉娘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再说那云三小姐,委实配不得您。」 「她长个什么样子?我也瞧不见,总觉得小姑娘该是挺好的,不虚荣不焦躁不懦弱,性子沉静,倒不像是八九岁的样子。」垂着眸子,稍顿片刻又说,「我虽有皇室血脉,可身上流的也是秦家的血,秦家也是世族大家。再说,我已经十六岁了,咱们大兴王朝男子十三岁便可娶妻,不娶妻生子,那便是不孝。」 方定知道九王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只伺候着九王歇下。 婉娘回到梨院后,见父亲还陪在娘身边,她便放心了。又想到九王跟她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开心,便叫了浮月陪着自己,挑灯夜战去了。 第41章 虽然第一天晚上温书睡得晚,可第二天一清早婉娘就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母亲那里,看看父亲是否还在。 春梅瞧见了她,小跑着步子走过来,将手指挡在她唇上:「小姐小声点,不要瞧了,老爷太太可还没起床呢。」 婉娘开心地拍手道:「那就让爹娘多睡一会儿吧,我带着浮月去院里玩儿。」 春梅说:「去吧,不过三小姐也别走得太远,回头太太该是要急着找了。」 婉娘应了声,便拿着一册厚厚的书,先去荷塘边的亭子里念书。等到用过晌午饭的时候,又支开浮月,独自一人抱着书往九王住处去。 九王住的是云府客房,屋子就靠着李夙尧的屋子,婉娘才走到院门口,就见到了李夙尧。 婉娘规规矩矩朝着李夙尧请了一安,侧身让道,打算先让李夙尧出去。 李夙尧昨天还是被他爹逮到了,吃了一顿铁板子,但是他觉得这次不是他的错,赌气,绝食了。 但是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得吃八碗饭的主,突然两顿不吃,早饿得扁了,这不,趁他爹没在意,打算出去找吃的。 「肉丸子,以后别叫我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我欺负你一次。」李夙尧最喜欢捏她的肉脸,说着又伸手去揉,他双手开弓,揪着婉娘面皮使劲往两边扯,「现在巴巴跑来向我道歉了,早干什么去了?迟了,老子不需要了!」 婉娘不还手,任他揪着自己面皮,抬起已经变形的脸对着他,口齿却很清晰:「我不是来找您的。」 李夙尧肚子突然一声巨响,他松了手捂住肚子,睨着眼睛瞧婉娘,撇嘴:「肉丸子,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走,陪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婉娘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情愿。李夙尧急了:「过河拆桥是吧?你求我的时候我答应得可是很爽快的……」爽不爽快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轮到你了,却又扭捏起来了?」 婉娘抬手轻轻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闷着声道:「先还你这个人情吧。」边说边跟在李夙尧身后,走不过他,便跑了起来,「世子,我爹今天一天都跟我娘在一起,我还未来得及说,等找着机会,我就说的。」 李夙尧猛然停住脚步,婉娘没撒得住,撞在他身上。 「好了好了,以后少跟我提那事,现在陪爷找吃的去,废话别那么多。」李夙尧烦躁地抬了抬手,嫌她走得慢,便将婉娘推在前面,「爷两顿没吃了,差点没被饿死!」 婉娘心道,不吃也是你自找的,活该。 明天举家便要进京了,做完最后一顿饭后,府上该走的人都走了,大厨房里也没了人。 李夙尧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冷馒头,啃了,还是饿。 婉娘说:「世子,您别晃悠了,这里一点吃的都没有。」 李夙尧打开锅盖,找到一锅汤,立即拿着铜勺舀着就喝,猛灌了几碗后才发觉味道不对,砸了砸嘴:「味道怪怪的,不是太好喝。」 婉娘瞥着眼睛往锅里一瞧,陪着假笑:「兴许吧,最后一天了,大家都不太用心做事了。」 李夙尧灌了一肚子水,打了几个嗝:「先就这么着吧,喝饱汤也比空腹的好,小肉丸你是不知道,我都饿死了。」双手搭在婉娘肩上,俯身瞧着她,「其实我也不是凶你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愿意被人骗,这样显得我很傻很没面子。」拍胸脯,「男人嘛,顶天立地,好的就是一个面子。你懂不?」 婉娘使劲点头:「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还差不多。」睨着婉娘,见她脸圆润润的,他之前捏过不少次,手感极好,此时贼心又起,「让我再捏下你的肉脸。」说着也不等婉娘同意,就抬手使劲揉了上去。 婉娘这次不同意了,将他手打了下来:「这次我又没错,凭什么让你欺负!」 李夙尧嘿嘿一笑:「小肉丸,以后进了京城,那可就是我的地盘了,以后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欺负你,直接报我名字,包准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婉娘态度诚恳:「你人真好!」 李夙尧头一昂:「那还用说?」拍婉娘头,「不管以后我们能不能成夫妻,但不打不相识,以后我罩着你!还不叫我一声哥?」自豪得很。 婉娘撇了撇嘴:「夙尧哥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刚刚喝的不是汤,是刷锅水。」 李夙尧:「……」 自那天李夙尧误将刷锅水当作汤,猛灌了四五碗之后,便留下了阴影,以后吃饭时再不愿意喝汤。 早得到了消息,说丈夫与儿子今天能到家,独孤氏一大早打扮妥当后,便叫来了几个姨娘跟庶子庶女们。李府的姨娘及一群庶出子女,天不亮便候在了主母院子外,只等着一声号令,就要浩浩荡荡去府外迎接贺寿归来的国公爷跟世子爷了。 独孤氏坐在房间里,穿着现下时兴的襦群,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我发髻上这花儿,戴得可妥当?」得到夏嬷嬷的肯定赞扬后,又抚了抚发上那好大一朵牡丹花,确实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满意了,「夏嬷嬷,你差个人去外面瞅瞅,看看老爷跟夙尧到哪儿了。别是已经回府了,我却还在这干坐着,没礼貌!」 「是,奴婢这就去瞧瞧。」夏嬷嬷应了声便推门而出,才走没几步,又匆匆折了回来,「夫人,老爷带着世子已经回府了,听门子说,正往您这儿赶呢。」 第42章 独孤氏立即站了起来,一手抚花一手提裙:「怎么这次回来不声不响的,快随我出去瞧瞧。」边走边说,「上次老爷打了胜仗回来,多威风,二圣亲自去城外迎接,咱们老爷啊,最是好个面子。」 才出了二门,便看到勾肩搭背的父子二人正往这边走,关系亲密得很。 独孤氏忽然眼睛一酸,落了泪,抽出帕子擦,抽泣道:「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又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比了比,竟是高出自己一头,「臭小子又长高了,竟是比为娘高出这么多。」 李夙尧头一昂,自豪得很:「那是,过不得多久,怕是比爹还要高。」 李烈抬手拍了拍儿子头,微微一笑:「咱们夙尧可不再是小孩子了,眼下十三岁,已是到了说亲的年纪。等亲事定下来娶了媳妇,我就将军营里能交给他的事情都交给他,以后咱们李家可就靠他了。」 独孤氏近四十的年纪,但看起来就只有三十出头,面容微丰,肌肤光泽,一颦一笑都韵味十足,十多年前,可是京城一枝花。李烈瞧着娇妻,多日不见,甚是思念,眼睛都移不开。 「可不是么,自娇娘出嫁后,伴在身边的就只有夙尧一个了。」独孤氏不接丈夫火热的目光,只看着儿子,「尽早娶个媳妇也好,娶了媳妇陪娘做伴,再给娘生一堆孙儿孙女,以后你就跟着你爹去管李家军去。」摸着儿子的头,「我跟你姑妈都说好了,等兰娘过完十四岁生辰,就谈你们的婚事。」 李夙尧一抖,不怀好意地瞧了他爹一眼,又看娘:「娘是不挑了?打算让儿子娶华兰表姐?」 「算了,不挑了,挑来挑去,还是不比兰娘好。」一手拉丈夫一手拉儿子,往院里走,「没多久就是兰娘的生辰,你姑妈打算往大了办,也趁着这个机会定了李窦两家的亲事。」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娘私下里问过兰娘的意思,她嘴上虽没说,可娘看得出来,必是对你满意的。」 华兰表姐年方十四,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绝代风华,都将皇家公主郡主给比下去了,她真对自己满意?李夙尧虚荣心「蹭蹭」往上涨,嘿嘿一笑,拍着胸脯说:「也不瞧瞧您儿子什么模样什么品性,想要嫁我的人,可多着呢。」忽然想到了婉娘,胖嘟嘟圆润润的样子,兴致蔫了,低声嘟囔,「哼,肉丸子是个眼瞎的,要不就是脑袋不好使。」 她竟然真跑去跟她爹说要退亲的事?好在他爹不但没同意,还一顿臭骂,将她骂了出来。想想那天,她被她爹骂得快要哭的样子,他就又生气又心疼。肉丸子真可怜……要不自己就吃点亏,娶了她算了? 李夙尧使劲拍了拍脑袋,这么好的日子,干嘛总是想着小肉丸。她有什么好的?长得丑不说,还不识抬举,没个眼力劲! 李烈闷声道:「儿子的亲事,我在杭州时已经给定了,就等着回来跟你说声,然后合个八字这事就定了。」瞧着妻子一眼,继续说,「姑娘家年岁还小,臭小子要成亲,估计还得等个几年。」 独孤氏早听闻了这事,原还不信,现下丈夫亲口说了出来,她才知道这不是传闻。他云家是什么东西?往前数十几代都是打铁的,就算现下做了官,那也改变不了寒门酸女的事实。 寒门之女,连个贵族的庶出都不如!老爷这是怎么了?竟叫儿子娶她回来做李家的嫡长媳,这可是自毁血统,大不孝。 「这事我不同意,也没得商量。」独孤氏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强硬,「别说他云盎现在只是个正三品将军,哪怕是正一品太尉,就那种门第,我也是不会考虑的。」瞥着丈夫,「知道你赏识那云将军的才华,你们可以做朋友,但不能赌上我们夙尧的一生。」 云盎见妻子回绝了自己,不乐意了:「臭小子可是毁了人家姑娘的容貌!咱们李家的男儿顶天立地,既然犯了错,就要承认错误。只承认还不行,还得要负责任。」甩了妻子一眼,「什么门第观念,我李烈是个粗人,不懂。我只知道,若不是因着云公兵器铸得好,就没有我李烈战胜百越之说。总之这事你若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没得商量,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腰杆挺了挺。 李夙尧心里暗暗吃惊,他爹终于在他娘面前硬气一回了,真是男人的榜样。 李烈心道,之前事事顺着你,却叫臭小子四处张扬出去,现在京城里的人都说他李烈惧内,多丢人。怎么说他李烈也是堂堂一等公,又是战功赫赫的,外人谁见了不是敬七分畏三分,还能怕了自家娘们? 独孤氏也不急着回驳,回到屋子后,将所有侍候着的奴仆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他们爷俩。 「总之,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那就让儿子选吧。」独孤氏很有信心,她听说那云家姑娘不但是个胖的,现下还毁了容貌,以儿子这等眼光条件,怎生会看上她? 再说了,儿子打小是跟兰娘一块玩大的,臭小子的那点小心思她懂得很,早就爱慕着兰娘。现在总算是跟他姑妈说成了,他必是开心都来不及呢。 李烈知道臭小子的心思,又瞅瞅妻子,一掌拍在桌案上:「我是他老子,你丈夫!我还就不信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主。」他真羡慕云盎,那过得才有自尊,此番下了决心,要好好在妻子跟前立威,「晚饭不吃了,我去军营!」说完抬腿就走,绝不回头。 独孤氏急了,叫道:「老爷,这么晚了去军营做什么?」没有回应。 第43章 李夙尧眼珠子一转,抚在他娘耳边说:「娘,您别怪爹,要咱李家跟云家结亲,可是皇后姨母暗中授意的。要不,您去找姨母说说?」然后嘿嘿一笑,追着他爹出去了。臭小子跟着爹出去几个月,现在跟爹比跟娘亲了。 独孤氏半饷才反应过来,揉着帕子,朝外面唤道:「夏嬷嬷,你进来,替我换身衣裳,我要进宫。」 独孤后陪着皇帝在宣政殿里批折子,听得宫人禀报后,暗暗思忖着,她这姐姐三更半夜的,不在家里陪着丈夫孩子,跑进宫里做什么。这唐国公,可是今天刚刚回的京城。 不好,必是来说夙尧跟云家那丫头的亲事的,若是知道这原是她的意思,依着姐姐那脾性,还不得赖在宫里不肯走? 独孤后瞧了默不作声的皇帝一眼,对着跪在地上的太监说:「去跟唐国公夫人说,本宫正忙着呢,这些日子都没空,等忙完了镇南王的事情,会召见她。」 小太监听命办事,将皇后娘娘的话一字不落地传给了独孤氏,独孤氏心里彻底明白,原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回到家后,着人去军营里将丈夫跟儿子请回来,又命厨房里做了两人平日最爱吃的菜。打算此事也就不提了,皇后想要毁了李家血统,还得看看各个世家怎么说。 这夙尧身上,流的不仅是李家的血,也有独孤家的,往前了说,还有荥阳郑家的,清河崔家的……各世族都是斩断筋骨连着脉的,若是叫这些家族的人听到,怕是得闹一闹。 要闹,就得往大了闹。 这皇家也真贼,想彻底打垮各个世族门阀,竟是想出这么个损招。 总之兰娘的十四岁生辰也没几天了,到时候带着夙尧去,直接跟他姑妈家将这事给办了!这般想着,心里好受得多,转头去瞧儿子。 李夙尧扒完最后一口饭,边擦嘴边叫:「去!给爷再添碗来!」 独孤氏立即拦住:「儿啊,可不能再吃了,这已经是第五碗了,可别撑着。」 李夙尧不当回事:「这算什么,我住在云家的时候,一顿可是能吃八碗。」 独孤氏酸溜溜的:「那云家的饭就那么香?」 李烈将饭碗往桌上一坉,冲着儿子说:「给你老子也再添一碗去!」 李夙尧着实在家过了一段滋润日子,丫鬟婆子候着,好吃好喝供着,悠哉游哉,简直舒服极了。不过,舒服倒是舒服,但好似少了些什么。李夙尧睁着眼睛,咬着被角赖着床不起,暗暗思忖,可琢磨了好久也没明白过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只觉得去了一趟杭州后,人儿虽是回来了,可魂儿好似还丢在了某处。 以前自以为的趣事儿,现在是一点兴趣提不上,连自小一块厮混长大的崔照来叫他玩,他都没兴趣。平常除了跟着老爹去军营外,便就是闷头呆在书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连他爹都夸赞,臭小子这是出息了。他娘愣说是菩萨显了灵,前不久还带着婆子仆人去城外寺庙里还了愿。这还了一愿还又连着请了一愿,他娘说,要他早日将媳妇娶回来。 又提娶媳妇的事儿,他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隐隐兴奋,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摆着一个姿势时间太久了,他虎腰一挺,翻了个身。 墨烟听得房里有了动静,知晓世子爷这是醒了,立即命着各个丫鬟活动起来,赶紧伺候爷起床。 墨烟是这里的大丫鬟,比李夙尧大三岁,今年十六了。她自小就卖身唐国公府,但因容貌好,被选中做李夙尧将来的房里人。也就是说,她会成为世子爷的第一个女人,她为此很自豪。 夫人跟她说过,说让她在爷娶妻之前跟了爷,她明白夫人的意思。眼瞧着爷就要娶妻了,怕是过不得多久,她就能成半个主子。 这样想着,墨烟红了脸,小碎步走到床边,一件一件地替李夙尧穿衣服。 李夙尧表情呆滞,自始至终都是盯着一个方向看,时不时还自顾自地傻笑。 墨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景色正好,两只喜鹊正在树上打情骂俏。墨烟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夙尧回了神,瞪了墨烟一眼:「你笑什么?」又抬着手,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齐的衣服,莫名其妙,「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又什么时候说要起床的?好大的胆子!」 一群小丫鬟吓得立即跪了下来,个个伏首埋头,等着治罪。 「爷,昨儿个可是睡得不好?」墨烟没跪,反而朝着李夙尧走近一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熏香味儿后,又红着脸低了头,「奴婢昨儿个睡在外间,一直听到爷在翻身叹气,好似很久才入睡。 爷,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夙尧确实有心事,但他不会跟墨烟说,甩了甩袖子,哼道:「多事!」长腿一迈,就往外走了。 「也别跪着了,你们都起来吧。」墨烟一边撩手一边使唤着小丫鬟们,一派主子的样子,「都给我将房里收拾收拾,这盆子青莲端出去,拿盆兰花进来。」 叫碧池的小丫鬟见状,立即说:「墨烟姐姐,这盆子青莲可是爷亲自捧回来放在这里的,爷宝贝着呢,我可不敢拿走。」 墨烟伸手使劲戳了下碧池的额头,啐道:「你懂什么,这个屋子将来的女主人可是表小姐,表小姐最喜兰花,这屋子里自是该放兰花的。」说着一把将碧池手里正端着的那盆青莲夺过来,撇嘴道,「莲叶都枯掉了,爷还放屋子里,必是忘记扔了。」 第44章 碧池小心翼翼劝道:「墨烟姐姐,还是将它放在这里吧,你看莲叶都枯萎了爷还留着,必是很珍贵。若是扔了,爷怪罪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墨烟想了想,觉得碧池说得不无道理,万一真是什么宝贝,她舍了命也赔不起的。 「行了行了,干自己的活去吧。」墨烟将青莲放在了原处,又亲自去外面花园里捧了几盆兰花进来,放在青莲的旁边,仔细瞧着,抿唇一笑,「怎么看都是这兰花更美。」 李夙尧给父母请了安,又陪着一起用了早餐,刚准备随父去军营,太子府派了人过来。 太子府管事太监姬尚甩着拂尘,向着李夙尧微微行一礼:「世子爷,太子着老奴前来,邀爷您府上一叙。」 李夙尧一只脚正跨在马鞍上,撅着屁股扭着脑袋对姜尚说:「太子可说了什么事情?」 姜尚笑得阴恻恻的,答道:「老奴不知。」顿了一顿,又道,「许是太子近来得了一把好琴,正爱不释手,这不,便差了老奴请世子您去欣赏呢。」 李烈不同意臭小子碰琴,觉得那是娘们干的事情,碰得多了有损爷们的脸。但碍着太子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对儿子吹鼻子瞪眼。 李夙尧没理会他爹,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在杭州云家的时候,他记得肉丸子有个姐姐,琴弹得十分不错,就是不知道长得如何,若是长得跟肉丸子一样,必是入不得太子的眼。若是长得好,倒是可以引荐给太子。 「也好,挺长时间没去见太子表哥了,正好去问候问候。」说着看了他爹一眼,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实在太忙太受欢迎很无奈,然后就走了。 姬尚弯腰朝着李烈行了一礼,含笑道:「国公爷,那老奴也退了。」 李夙尧一直是太子府的常客,跟太子是姨表兄弟,两人又都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因此关系好得很。 太子杨佼见了表弟,立即命婢女上茶,又对表弟说:「孤听说了,姨父在杭州给表弟说了门亲事,正是云将军的女儿,可有这事?」太子面相与李夙尧几分相似,不过比之却多了几分清俊少了几分英姿,气度也更高贵优雅,举止投足间尽是帝王之气,「那云家可是寒门,你是李家唯一的嫡子,姨母能同意?」 「别提了。」李夙尧猛灌了一口茶,擦了擦嘴,「我娘哪能同意?听得消息后恨不得跟我爹拼命!别说是我娘了,就是我,一开始也接受不了,那肉丸子是什么条件?怎配得上我。」 太子笑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好似那肉丸子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 李夙尧歪着头,想到了婉娘那张圆润的脸,肉肉的,滑滑的,又粉又嫩。初看时他实在瞧不上,可呆在云府呆得久了,觉得肉丸子还是挺好看的。不过,再怎么着,那也配不上自己。 「别提小肉丸了,还是提一提她姐姐吧。」李夙尧想到了正事,立即跟太子说,「我住在云家的时候,打听得到,云家有位小姐琴弹得十分好,怕是能将表哥您整个太子府的乐姬都给比下去。」 太子正在抚琴,闻言诧异地转头:「真有这事?」 「我骗你做什么?」李夙尧平生第一讨厌被人利用,第二讨厌被人质疑,此番见太子好似不信他的话,急得站了起来,「表哥,我虽然琴弹得不怎样,可琴弹得好不好,我是一耳就听得出来的,你若是不信,那也就罢了,当我没说过。」 太子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此事先不提,你也知道,父皇母后最恼我抚琴养乐姬。正好你表嫂也快临盆了,我怎么着也得收敛点,否则怕是要失了父皇的宠。」 李夙尧一脸了然,心道,我懂你的意思。 出了太子府,已是正午,天气正热,李夙尧不打算去军营了。但他也不想回家,心里微微挣扎了下,还是决定去趟云府。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已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小肉丸了,没人跟他顶嘴,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刚走到云府大门口,便见府前停着一顶轿子,他瞧着有些眼熟,细细一想,原来是九王府的。九王府的轿子怎生停在云府大门口?李夙尧想不通,刚准备过去问几声,便见婉娘由贴身小丫鬟扶着往外走。 李夙尧心里暗暗不是滋味儿,这肉丸子,什么时候跟九王处得这般好了? 婉娘身子圆润润的,不太灵活,使足了劲,手脚并用,还是爬不上轿子。她涨红着脸,刚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忽然有人推着她的腰将她往前一送,就猛地栽了进去。进是进去了,可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浮月,快来扶我一把。」婉娘两只圆润的手臂乱挥,扭头叫,「我怎么都爬不起来,你快些上来扶着我。」 刚刚助婉娘一臂之力的正是李夙尧,此时李夙尧黑着脸不让浮月进轿,只许她站在外面随轿,自己则长腿一迈,轻松地跨了进去。 「小肉丸,你是在求我吗?」李夙尧站在一边,抱着手,脸上虽笑着,可眼里却喷着怒火,「你倒是长本事了,竟然能叫九王府的轿子亲自来接你!」 婉娘呆呆看着李夙尧那张薄怒的脸,先是有些愣住,然后脑袋瓜微微转了下,便将一只手伸向李夙尧:「夙尧哥哥,你先扶我起来吧,我太胖了,这样趴着难受。」黑浚浚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夙尧,很是真诚。 李夙尧气焰立即灭了一半,弯腰一伸手,便将婉娘拉坐在自己身边,还存着一半火气没消,戳她额头:「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又朝外面吼道,「给爷起轿。」 第45章 婉娘将他手掰了下来,嘟嘴道:「别再碰我额头上的伤口了,娘说不能乱碰,碰得多了以后就好不了了。」抬头对上李夙尧眸子,憨憨地说,「那天我确实是跟我爹说了,可我爹不但不同意还骂了我,所以我想,或许我额头上的疤好了,你就不用娶我了。」 李夙尧忍着怒气,倒也没再戳她额头,沉声道:「小肉丸,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一直在提醒是我害了你欠了你!」 婉娘挥着肉手辩解:「当然不是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只是在想,世子您肯定不愿将来娶我,当初唐国公定下这门亲事时,就是因为我破了容貌的缘故。所以,只要我容貌好了,或许您就不用应这门亲了。」 李夙尧有些烦躁:「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虎着脸瞧婉娘,「我问你,你去九王府做什么?」 婉娘道:「九王说他府上有位薛神医,原是一直替他瞧病的。九王人好,念着我在府上给他读过书,便想让薛神医给我瞧瞧额上的伤口。」想到什么似的,问李夙尧,「您怎么会在这里的?」 李夙尧自然不会说是自己没事出来闲蹦达的,只淡淡道:「我的事,你别管,你且管好你自己的吧!」垂着眸子,正好看到婉娘那颗圆圆的脑袋,伸手便拍了下,「我可好心提醒你,那个薛神医狂傲得很,即便是九王叔好心想帮你,那也得看薛神医的心情。若是他老人家不同意,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没用!」 婉娘原本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因为九王跟她说过,这个薛神医的医术可是比皇宫里的御医还要好的。可如今看来,即便医术再好,可若人家不愿帮你,那说什么都是白搭。 想到这里,婉娘又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疤,重重叹了口气。 完了,怕是一切都完了。 九王已经跟婉娘约好,早着人在九王府门口候着了,此番王府守门的见了自家轿子,立即迎了上去。 李夙尧率先跳了下来,九王府的人认识李世子,此番见了,立即行礼。 婉娘踱到轿子门口,唤浮月来扶着她下来。李夙尧背着手,瞥了一眼,无奈地又走回去,将一只手伸向婉娘。 九王府守门的见了,立即说:「还是奴才来吧。」说着已是跪在了轿子边上,示意婉娘踩着他背下来。 婉娘见这个小奴才细胳膊细腿的,瘦弱得很,她怕将人家踩坏了,不肯。 浮月站在旁边,想上来解围,可又碍着李夙尧,不敢。 李夙尧不耐烦了,直接走过去,双臂一伸,拽着婉娘两只胳膊便打算将她拎出来。可他高估了自己,力用得不够,第一次拎,没拎得动,第二次又用了点力气,这才提得动。 婉娘下了轿子头有些晕,脚跟没站稳,又朝着李夙尧扑去。李夙尧手不但长,且还快,一伸便接住了,将婉娘抱了个满怀。 他垂眸瞧着怀里圆圆软软的身子,故意连退数步,趁机嫌弃道:「可压死我了,真是泰山压顶啊!」 婉娘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伸手推了推他:「还是快进去吧。」 薛神医是一位留有花白胡子的老者,婉娘来的时候,他正在给九王把脉。 九王听到了动静,立即向着婉娘的方向看:「可是云三小姐来了?」其实他听得出来是她,她的步子小,且微微有些重,比较特别。 婢女说:「回王爷的话,奴婢将云三小姐带过来了,还有李世子。」 九王早就听出来了,微微含笑道:「原来夙尧也来了啊,夕茹,去给他们上茶来。」 叫夕茹的婢女应了声,请了个安,便出去,很快端了茶水过来。 婉娘有些拘束,走了几步,站得离九王近了点:「九王,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九王笑容和煦,坐在轮椅上微微抬头看着婉娘的方向:「好得多了,亏得薛神医医术高明,怕是离痊愈不远了。」方定给他递了个湿帕子,擦了擦手后继续说,「起初我病重得只能瘫睡在床上,受了点风寒就高烧不退,四肢也无力得很,你看现在,手动得很灵活。」 薛神医哼笑一声,王爷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反常得很,怕是有什么要求吧。 「方定,王爷之前的药自明天开始停用,我减轻了药量,又开了张方子,你亲自去药铺照着这张方子抓药去。」将方子递给方定,站了起来,「近些日子九王的情况好转得很快,老夫猜测,怕是过不得多久,双腿便也可离地。」 「神医这话说得可是真的?」说话的人是秦太妃,太祖皇帝妃嫔,九王生母,她近五十的年纪,发鬓微白,保养得倒挺好,含泪道,「多少年了,我们珩儿受了多少年的苦,眼下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九王手动转着轮椅,向着秦太妃移动了点,仰着脸说:「孩儿不孝,叫母妃担心了。」 李夙尧跟九王关系一向较好,听得九王病情有所好转,也很开心,拍了拍九王肩膀:「九王叔,我等着你站起来,跟你一起打马球。」 秦太妃抽出帕子擦了擦泪,开心道:「母妃也等着你好起来,今年秋季的皇家马球赛,可就看你的了。」 九王笑握着秦太妃的手:「母妃,怕是好得没那么快,但能如此,孩儿已是很满足了。慢慢来,等好了之后,孩儿就娶妻生子陪伴您,怎么样?」 一句话就戳到太妃娘娘心窝子里去了,九王是秦太妃四十多岁生的孩子,宝贝着呢。当朝文皇帝开创了大兴王朝,她也一下子由姨娘升做了太妃,皇帝赐了他们母子府邸,也请了名医专门来瞧病。 第46章 她如今也算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真希望在闭目前能看得到儿子完全好起来,再娶房贤妻,生一窝孝子,那么她走得也无憾了。 薛神医背着药箱要走,九王听到动静,立即说:「神医且慢。」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伸手摸了摸,拉着婉娘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这位姑娘是当朝骠骑将军云将军的嫡幼女,前不久额头磕到了,似是留下了疤,还请神医给瞧瞧看。」怕神医不愿意,又说,「女孩子长得花骨朵似的,人不但聪慧漂亮,品性还好,不能毁了她一生。」 婉娘低着头,使劲搓着自己那双不算纤纤的玉手,脸都红了。不漂亮啊。 秦太妃这才注意到婉娘,仔细瞧着她,又瞧了瞧儿子,含笑道:「怎么去了趟杭州,就跟云家姑娘这般熟悉了,丫头过来……」伸手将婉娘拉到跟前,从头顶到脚尖,仔仔细细瞧了个遍,「是个美人胚子,等再过几年脸长得开了,怕是要将京城的公主贵女们都给比下去了,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婉娘说:「太妃娘娘,您过奖了,我长得胖,不美的,我姐姐们跟妹妹们才美呢。」她说的是实话。 声音也好听,秦太妃越看越欢喜,捧着婉娘滑腻腻的肉脸就亲了一口:「女娃子长得着实讨喜,呦,怎生额头落了这么一大块疤。」拉着婉娘手,指给薛神医看,「这么好看的女娃,毁了容貌,可就不好了。」 薛神医瞥了婉娘一眼,伸手撩开她的额发,瞧了眼问道:「怎么弄的?」 婉娘转头看李夙尧,李夙尧闷着头,敢于承认错误:「我给弄的。」 「亏得遇到了我。」薛神医捋了捋胡须,笑眯着眼瞧李夙尧,「老夫替人瞧病,一不看钱,二不看身份,只投个缘。如今既是李世子种下的祸根,要老夫替她瞧瞧也行,世子爷可得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夙尧显然很不高兴,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了,还要他干什么? 「这个老夫还未想好,只要世子爷应着就是了。」又对婉娘说,「只要这位世子爷应承了,我便替你瞧伤。」 婉娘转头看着李夙尧,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李夙尧,一脸的期待。 李夙尧脖子一梗,哼道:「行,你且替她治,老子答应你就是了。」才正常没几个时辰,死轴的脾气又上来了。 薛神医便提笔开药方,写好后递给婉娘:「照着这个方子去药铺取药,另外,每隔三日来趟王府,我给你敷药。」睨着婉娘又补充,「要想美,以后少吃些甜食。」 婉娘手捧着药方,有些激动:「谢谢薛神医。」 薛神医咳了一声,瞧了眼秦太妃,说道:「那老夫先走了。」 九王心里也很高兴,凭着感觉找准方向,拍了拍婉娘的手背说:「三小姐还是先回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云夫人吧,你将方子给方定,他会将药抓来送到你府上去。」 婉娘开心得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娘这些日子为了自己伤心得很,也憔悴了很多,若是听得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 连声道了谢,差点没给秦太妃磕头,却一把被秦太妃搂在怀里。 秦太妃命府上小厮好生送云小姐回府,又提醒婉娘,三日后还要过来。婉娘连声应着,谢了恩情,便走了。 李夙尧也想走,但婉娘一走他就跟着走的话,显得没面子,于是硬赖在九王府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别。 「母妃好似挺喜欢云三小姐的。」见李夙尧走后,九王手推着轮椅靠近了秦太妃,「若不是母妃说了话,怕是薛神医也不会轻易同意。」 「娘还不是为了你。」秦太妃今天心情不错,握住儿子的手说,「只要你喜欢的,娘便喜欢,再说,这姑娘虽胖了点,可母妃瞧着还真不错。」 九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温和,眼神直直地望着窗外:「娘,如果儿子不但能站得起来,若是眼睛也能好,那该多好……我想看看身边的人,想看看那些热热闹闹的场景……热热闹闹的,多好……」 他不能走路,他即便是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光亮,他自小便因身体的残疾少与人接触,他习惯孤独却也害怕孤独,他想要拥有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家。 婉娘开心地回了府,正往母亲的院子走去,途中遇到了父亲,父亲身边还跟着一位清俊儒雅的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正是张笙,婉娘在杭州时的授课先生,此番已经中了举子来京城参加会试的。 婉娘恭恭敬敬站在一边,问道:「爹,您跟先生要出去吗?那我去瞧娘。」 云盎点头:「跟你娘说,爹晚上约了礼部的乔大人,可能晚些回府,叫她别等我了。」又瞅着女儿,「你去哪儿疯了,头上乱糟糟的,还有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了?」说着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爹可很少这样摸自己头的,婉娘心里很开心,打算先将好消息告诉爹。 「女儿去了九王府,九王府里的薛神医说可以治好女儿额头上的伤,所以女儿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去。」婉娘抬头对着她爹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张笙也替她高兴,恭喜道:「三小姐人善心慧,一定会有好报的。」 婉娘更开心,笑道:「承先生吉言。」 云盎却不这般想,若是女儿额头伤疤好了,那唐国公府是不是就不必担责任,两家是不是就结不成亲家了? 第47章 婉娘回了院子,见刚买的两个三等小丫鬟正蹲在院子海棠树下摸蚂蚁玩,便朝着她们走过去。 小丫鬟看起来年岁比婉娘还要小一点,是云家来了京城后在京里买的。婉娘给她们取了名字,分别叫凝珠跟雪珠。 凝珠七岁,雪珠八岁,两人长得都不算多出挑,安安静静的很本分。苏氏在挑选的时候也是存了心思的,打算将来让这两个小丫头做婉娘的陪嫁,既是陪嫁,便不能选那些个精明漂亮的,还是忠心本分的好。 凝珠跟雪珠见到了婉娘,立即站了起来,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 婉娘朝着她们笑:「我娘呢?不在屋子里吗?你们怎么没在屋里守着,都跑到外面来了?」 凝珠以为小姐怪罪了自己,立即解释说:「是春梅姐姐将我们打发出来的,春梅姐姐嫌弃我们笨手笨脚的,怕会惹到太太不开心……」抬眸小心翼翼瞧了婉娘一眼,越说声音越低,「三小姐,太太自老太太那边请安回来之后,好似心情不大好的,连着摔碎了好几样东西呢。」 婉娘担心自己娘,也没再管凝珠跟雪珠,转身便往苏氏屋子走去。 苏妈妈黑着一张脸,气得鼻孔直喷气,见到三小姐回来了,立即说:「三小姐可终于回来了,快去瞧瞧太太吧,太太刚刚还念叨着呢。」重重「哼」了声,扭着脖子往门外叫,「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一回一回地闹!现下已经到了京城,咱们夫人才是将军夫人,她就是一个奴婢她算什么东西!」 婉娘皱眉,心里也有些恼,难不成又是柳姨娘闹腾的? 伸手拽了拽苏妈妈衣袖,小声说:「妈妈快别说了,叫娘听到了又要伤心。」又问,「我听凝珠说,娘是去了祖母那里请安回来后就生气了?」 苏妈妈脸依旧黑着,声音倒是小了点:「是春梅那丫头跟着太太去请安的,回来之后太太就生气了,我问春梅那丫头到底因着什么,只说是老太太私下找了太太说了会儿话,太太出来后面色惨白的。不过春梅说,当时她站在外间,虽然没进去,但好似听得到老太太骂了太太。必是那柳姨娘背后嚼的舌根,否则老太太怎生会骂太太?」 婉娘点头,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心里很不服气:「我知道了,我去看我娘。苏妈妈也别气了,若是我娘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她们的。以前在杭州她们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可现在既是来了京城,正室就是正室,妾就是妾,说破天了也是我娘由八抬大轿抬进云府的。」 苏妈妈不能再赞同,猛一跺脚:「就是!夫人就是性子太软,总是从着老爷的意思,说什么‘家和万事兴’!要我说,那柳姨娘在她面前就是一奴婢,说不通直接拉过来打一顿!嘿,我还就不信了,治不死她!让她上窜下跳!」她很得牙痒痒,就是看不惯那个狐媚子! 婉娘两只肉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眼珠子转了转,推了推苏妈妈:「妈妈去厨房里准备些祖母最爱吃的糕点来,我先去看娘,呆会儿去给祖母请安。」 苏妈妈虽有些不乐意,但觉得三小姐既是这样说了,肯定有她的道理,转身便往厨房去了。 婉娘走进里屋的时候,苏氏侧卧在床上,春梅站在一边给她轻轻摇着扇子。 婉娘走过来,拿过春梅手中的扇子:「我在这边陪着娘,有事的时候我再叫你。」然后蹲在床边,肉肉的手轻轻抚在苏氏的面颊上,低低道,「娘,您不要生气了,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她们越是想让您生气您就越别生气,气死她们去!」 苏氏侧过身子,挣扎着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明显哭过。 「婉娘,你知道老太太她跟娘说什么吗?」苏氏想着老太太方才的话,便觉得委屈,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当初嫁到云家的时候,云家根本不比现在这般,不过是有个打铁的铺子而已。我刚嫁过来没多久,你爹他就纳了别人做姨娘,若不是当初老太爷子极力反对,你爹都要让她做平妻了!这么多年来,我操持着这个家,跟着老爷一起由贫致富,由商为官,我付出了多少没人瞧见,倒是反过来都说我这个将军夫人是白得的。」 婉娘用自己的手去握母亲的手,紧紧的,心里也很疼:「娘,那祖母她到底跟您说了什么了?」 苏氏擦了擦泪,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方平复心情:「那柳氏原是云家当作闺女养的,却是摆着正室不做,反做那些败坏门风的事情。」如何败坏的,她不好跟女儿说,「毕竟是老太太养在身边长大的,向着她,倒也没什么,只是娘觉得不值罢了。」 婉娘闷着头,又问:「娘,那柳姨娘又在祖母面前说您什么了?」 「前两天瑛列侯府送来了请柬,窦小姐十四岁生辰,窦夫人让娘带着你去。只是这事不知怎么的被柳氏知道了,哭诉到了老太太那里,说她自己也想带着画娘去。」顿了顿,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这是什么规矩?娘自然不能同意!这不是有辱门风的事情么。」 「那爹知道这事吗?」婉娘想到自己爹刚刚的样子,想着必是不知道的,摇头说,「便是爹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他是大孝子嘛。」 正说着话,苏妈妈撩帘走了进来:「三小姐,你要的糕点都准备好了。」又看苏氏,见她竟是坐了起来,走过来道,「太太您怎么坐了起来?瞧着气色还是不太好,要不奴婢去请个大夫给您瞧瞧?」 第48章 苏氏摇头:「不必了,我再躺躺便好。」看着婉娘,笑说,「又让苏妈妈去厨房给你拿了糕点了?」 苏妈妈刚要说,婉娘给她使了个眼色,方道:「娘,这个您就别问了。」摸了摸自己额头,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开心道,「刚刚去了九王府,王府里的薛神医说是可以给女儿治好额头上的伤疤,还叫女儿每隔三日就去王府一次,他给我敷药。」 听得这个消息,苏氏心情着实好了不少,笑着点头说:「还是京城里的大夫厉害。」瞥眼瞧着小女儿,越发觉得她这张肉肉的,粉粉嫩嫩的脸很是可爱,「婉娘,你要知道,在娘的心里,你可是比你姐姐还要美的,你是娘最疼爱的女儿。」 婉娘心情实在太好,笑嘻嘻地凑到苏氏跟前,在苏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让苏妈妈陪着娘,自己则出去了。 苏妈妈笑着说:「奴婢觉得,三小姐好似长大了不少,性子竟也是开朗了不少,现下还那么讨老爷欢心。」看着苏氏,「太太,依奴婢看,三小姐现在是个有主见的了。」 苏氏欣慰地点点头,觉得身子有些乏,竟还时不时有些恶心,只躺了下来。 婉娘将苏妈妈端来的糕点一层一层装到了一个红木食盒子里,自己亲自抱着,带着浮月,去给她祖母请安去了。 云老太太不是个十分精明的人,而且耳根子还软,有时候心偏起来真是气得能叫人咬舌自尽。在祖母心里,那柳氏虽说是个姨娘,但到底是她从街边捡回来当作女儿养的,虽然之前犯了错,但到底是有母女情份的。 若是苏氏跟柳氏争执起来,老太太若一时糊涂,真说准能说自己大媳妇的不是。 婉娘知道,跟老太太说话不能执拗,得顺着她的意思。 之前在杭州城时云家没多大规矩,却叫自己娘受了不是委屈,现下到了京城,怎么说也得该正正规矩了。 婉娘走进老太太屋子的时候,画娘跟眉娘正伴在老太太两边,争着掰老太太手上的玉扳指玩。老太太则直接退了两个玉扳指,一人给了一个,才又转身逗弄着一旁陵郎。 陵郎是二房的郎君,整个云府只得了这么一个男丁,老太太可宝贝着呢,五天有三天是要带在身边的。 婉娘小步走过去,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将食盒放在桌子上。 「祖母,孙女特意去厨房拿了您最爱吃的咸酥饼,您尝尝看?」婉娘小心翼翼地逗着祖母说话。 老太太还生着苏氏的气,自然对这个不起眼的孙女爱搭不理的,只闲闲瞧了一眼,又自顾自逗着陵郎玩。 云家最不缺的就是闺女,而自己在所有云家姐妹中又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婉娘知道祖母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对自己娘有好处的事情,她最是愿意做的。 婉娘自浮月手里拿过那个事先就备好的拨浪鼓,一边摇着一边递到陵郎身边,又扭着圆润的身子挨坐到榻上:「陵郎,你瞧,姐姐给你带了好玩的东西来了。」又使劲晃了几下,「看,响起来的声音好听不?」 陵郎四岁,还小,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来,伸着手便要拿。 婉娘却趁机往回一收,笑着刮了陵郎鼻尖,道:「哪能那么容易给你,得叫我一声三姐,才能给你玩。」 陵郎见姐姐不给自己,越发觉得好奇了,立即叫道:「三姐姐,陵郎要,你给我玩吧。」陵郎长得白净,声音也粘粘糯糯的,可爱极了。 婉娘凑过去抱着陵郎猛地亲了一口,然后才将拨浪鼓递到他手上,又耐心地教她怎么玩。 老太太脸色这才好了点,身子坐正了点:「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婉娘说:「我来给祖母请安,特意带了您爱吃的糕点,您尝尝看?」 老太太心里还憋着气,语气也不好:「你娘怎么没来?若是瑛列侯府千金的生辰她不同意带着画娘去,那祖母这个糕点也是没福分吃的。」 画娘立即凑过来,搂着老太太脖子,亲切叫道:「祖母,孙女想去,我就想去。」 婉娘垂着眸子想了想:「侯府请的是云府太太跟嫡女,若是多了画娘,怕别人是要问的。而我长得又胖又特别,自是不可能叫画娘顶了我去的。总之画娘也是想去见见那些京城的贵女,不如就扮作我的婢女去吧。」 画娘一听,又气又急,纤细柔软的身子整个都滑入老太太怀里,鼓着腮帮子,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愣是瞪成了圆的。 「老太太,您看她!您看她!」估计是真急了,一张白净透明的脸蛋上立即挂上泪滴,泪流如泉涌,「竟然让我给她做婢女,我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是我爹的女儿,我凭什么!姐姐这么说,是在打老太太的脸,我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小呆在老太太您身边长大的,她这分明是瞧不起老太太您!」 婉娘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左手去捏右手背面上的肉,不骄不躁,眸光沉沉的,也不急着去辩解。 老太太气得猛拍了下桌案,冲道:「我可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三丫头,你说,这是不是你母亲的主意?你来就是为了传她的话?」 婉娘抬头,一脸沉静:「不是我母亲的,这是我的主意,孙女也是为了云家的名誉着想。」见老太太好似突然静了下来,婉娘抿了唇,继续说,「京城里的世族大家都有他们的规矩,嫡便是嫡,庶便是庶,有些个姨娘若是没有所出,甚至连个奴婢都不如。」 第49章 「上至皇后,下至命妇,哪家都没有一个姨娘说是能叫嚣到正室头上的。唐国公李氏,瑛列侯窦氏,还有崔氏郑氏……都是兴旺了百至千年的望族,甚至当今圣上都要忌惮几分的,难道要让我们云家去打他们的脸?」 老太太是农家姑娘,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晓得什么大家族的规矩,此番见婉娘说得倒是有些理,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我们云家……刚刚入京为官,巴结那些大家族可还来不及呢,怎生敢打他们的脸?三丫头,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老太太挪了下屁股,靠近了婉娘一点,耳朵竖得更高。 婉娘见这事行得通了,心才放得下来,继续道:「这次是瑛列侯府嫡长千金的十四岁生辰,孙女听说这位窦小姐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京城第一贵女’的美称,想必请的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给母亲请柬,说明是看得起我们云家,也认为我们云家是个懂规矩的,可若是叫她们知道,我们云家竟是这般嫡庶不分,她们必是认为我们云家就是乡下来的土巴佬,还能看得起我们吗?」看了祖母一眼,见她愣住没说话,又添了把油,「京城第一贵女的生辰,我们云家的姨娘庶女堂而皇之地去贺寿,不是打脸么?」 老太太没说话,抱着手,静静想着,似是琢磨着其中的厉害关系。 画娘见婉娘才说了几句话老太太便犹豫了,不禁急道:「老太太别听三姐姐乱说,什么大家族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必是她胡诌来骗您的,老太太您不能上了她的当。」 婉娘安静地笑,瞧着画娘:「四妹平日里只知道学着柳姨娘如何打扮自己,这些世族大家的规矩自是不懂的。四妹妹不懂没关系,父亲懂二叔懂就可以了,老太太若是不信孙女说的这些,大可以找父亲二叔过来问问。」 老太太只是一个村妇,根本弄不明白,怕叫婉娘给骗了,便对一旁侍候着的翡翠说:「去,你将二爷请过来。」翡翠应着,立即退了出去。 云傲刚从礼部回家,茶都没喝一口,只匆匆换了一身衣服便准备出门。 二房罗氏身边的大丫鬟进来说,老太太身边的翡翠姑娘来了,请二爷过去有事商谈。 云盎今晚带着张笙请了礼部的乔大人吃饭,云傲是礼部员外郎,又是自家做东,自然不能缺席。 不过此时时辰尚早,刚好可以从老太太那边绕一道,顺便请个安再去。 罗氏刚不久已经陪着苏氏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并且也知道大嫂被老太太骂了的事情,此时自然不愿意再去凑热闹。只提醒丈夫几句,又让陵郎的乳娘林氏跟着,顺便将小少爷接回来。 云傲刚来,老太太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了小儿子听,只是将事实陈述,没有夸大其词,不偏不袒。 老太太气性虽大,心眼也小,不懂理还爱管事,但也有个优点,便是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会刻意存了心思去刁难谁。 可云傲听了母亲的话,气得脸都绿了,差点没跳起来:「娘,您什么都不懂,能不能别添乱啊?让大房的柳姨娘母女去瑛列侯府?咱们云家是不是不想再京城混了?」 老太太心里开始打鼓,弱弱地说:「怎么个回事?儿啊,娘不懂,你给娘说说其中厉害?」 云傲平了口气,随便拉了把椅子,在老太太跟前坐下,继续说:「本来大哥的事情儿子是不好说的,但既然母亲您特意找了儿子,儿子便就说说。以前在杭州,天高皇帝远的,再者咱们家那时候还不是当官的,大哥偏宠妾氏也就罢了。可如今既是到了京城,天子脚下,凡事讲究的就是个规矩。当今圣上与圣后并称‘二圣’,并且圣上准圣后参政共谋国家大事,连一国之主都知道尊重妻子,做臣子的难道敢伪逆君主之意吗?」 老太太腰肢一软,七魂去了六魄:「怎么还有这么个说法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儿啊,那为娘现在该怎么办?」 云傲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云纹长衫,又瞧了婉娘一眼,方道:「娘您以后就享自己的儿孙福吧,您不懂的,大嫂都懂,她行事有分寸知道该如何做,以后这些宅子里的事情您就别管了。」又垂着眼皮子瞅画娘,「画娘,你若是不想咱们云府出事,便替二叔给你姨娘带个话,念着她之前是在云家长大的,只要她不再存心闹事,我们自会好生待她,若是她再闹事,我想,你父亲不会心软了。」 画娘一张娇俏的小脸已经哭得花了,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希望了,即便她长得再美,但只一个庶出,便已是给她下了死刑。 「可是之前在杭州的时候,爹说过要将我过继到母亲名下的,说会给我嫡女身份的。」边哭边吸鼻子,「只要让我做嫡女,我就什么都不闹了,我以后会听长辈的话,我也会听姐姐们的话的。我不要做庶出,我将来要嫁个好人家!哇哇哇哇哇……」 婉娘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老太太知晓了其中厉害关系后,纵是心疼画娘,但也不会向她保证什么。 一切说到底,还是云家的名誉,云家的身份地位最大。兄弟两个好不易爬到这般地位,怎能垮掉? 婉娘回了院子,春梅告诉她,太太还在睡着。婉娘不想去打扰母亲,便折身去了姐姐的房间,打算先将这件事告诉姐姐去。 天已经有些凉了,院子里的两棵大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曼娘坐在窗边绣荷包。 婉娘尽量放轻脚步,又向暗香做了禁声手势,然后绕到曼娘身后,将肉肉的手覆在姐姐的眼睛上。 第50章 「别闹啦。」曼娘停了手上动作,将妹妹手拿下,转身说,「九王府的神医能够治好你额头上的伤吗?」 婉娘在姐姐身边坐下,挨着姐姐,想到了九王,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神医说可以的,给我开了方子,还让我每隔三日去一趟王府,他给我敷药。」 曼娘很开心,伸手便从盘子里捡了块绿豆糕凑到妹妹唇边:「吃吧,现在可以安心吃东西了,你瞧你这些日子跟吃猫食儿似的,竟瘦了一圈儿。」 听姐姐说自己瘦了,婉娘很开心,将送到嘴边的绿豆糕推开:「我不觉得饿了,这样挺好的啊。」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凑着眼去瞧姐姐绣的鸳鸳,捂着嘴笑,「姐,娘是不是又提你跟那张公子的婚事了?我刚刚回来,见爹带着张公子出去吃饭了,好似请的是礼部的人。」 「多事!」曼娘一张明丽的脸立即通红,也没有否认,「张公子中了举人,来年春天要参加会试,完了还有殿试,希望他能高中。」 婉娘歪头瞧着姐姐害羞的样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云盎回来后,直接来了苏氏的院子,自来了京城后,他便一直宿在妻子这里。 柳姨娘自桂妈妈那里得了消息,一张脸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瘫坐在椅子里,纤瘦如嫩葱般的手指紧紧攥着丝帕,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画娘回来后有将云傲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自己姨娘,柳姨娘这下才算彻底明白过来,她输了,其实早就输了,在她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作践自己时,就已经输了一生。 以及,输了女儿们的一生。 若是像韵娘那样,不争不抢的,嫁一个身份登对的男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也未尝不美,可偏偏柳姨娘跟画娘的性子十分要强,她们不会服输!不会认命! 「画娘你过来。」柳姨娘朝着小女儿招了招手,将眼睛哭得都肿起来的画娘抱起来,「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用丝绢边给女儿擦泪边道,「婉娘真说要你以婢女的身份去侯府?」 「她是这般说的。」画娘点头,「可是我凭什么?我又不差她!她长得又丑又肥,我做她的婢女,她还不得羞愧死。」 「对,就是得叫她羞愧,就是得让她闹笑话。」柳姨娘眸光一亮,瞧着女儿这张娇俏白净的脸,开心地说,「总之你必须去,去见见那些个贵子贵女们。做婢女也行,娘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们跌份儿。」 画娘心里很开心,可又隐隐有些担忧:「既是以婢女的身份前去,装扮上不能太过的,若是打扮得过了,能行吗?」 柳姨娘笑着戳了下女儿额头:「总之,娘有办法。」 十月初八,是京城第一贵女窦华兰的十四岁生辰。贵女庆生,排场倒也挺大,不仅各世族命妇得携子携女前去,就是皇后娘娘,也得亲自选上贺礼。 即便皇后自己不去,也得派一个有身份的人帮着送过去。世族之家多有嫡女,几乎每年都有嫡女庆生,皇后每年都得精心挑选礼物,这些个世族大家也会暗暗比较,看这皇家送旁家的礼物是否比自家的上档次。 皇后十分头疼,送人礼物,自然不能重样的,可是年年选礼,还得档次一样,这可真是伤脑子的事情,比那西夏国扰境还头疼。但是没办法,世族大家的血统,有些个可是比皇家的还高贵,一个个狂得很。 哪天不高兴了,他还真能立即发起一场战乱,将皇帝拽下来,自己当。这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他杨家不就是这么夺得的天下么……总而言之,都是望族太旺惹的祸,想要天下太平皇权集中,这规矩就得改改。 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可得要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样一想,皇后越发觉得,削世族势力,乃当务之急之事。 皇后打算给足窦家面子,亲自带着礼物去一趟窦家。她那姨侄儿李夙尧跟那云盎小女儿的婚事,也得赶紧定下来,到时候刚好找姐姐说一说。 总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先礼后兵,事情还能有办不成的? 婉娘临出门前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苏妈妈立即又拿了件浅绯色的披肩过来,盖到婉娘肩上,嘱咐道:「这眼瞧着就深秋了,三小姐可别穿得这般单薄,夜里面都打霜了,冷着呢。」 曼娘过来拉着妹妹小小的肉手,向她挤眉弄眼:「婉娘穿得这般漂亮,是去给谁看的啊?」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那李世子可是窦小姐的表弟,窦小姐生辰,李世子肯定会去的。」 婉娘脸一红,将头别了过去,撇嘴道:「娘,前些日子爹宴请礼部的乔大人,怕为的就是张公子吧,那事现在怎样了?」 曼娘一听,一巴掌拍在婉娘后脑勺上,俏脸一红,笑骂:「多事!」不解气,又伸手去捏妹妹软软的肉手臂,「就你鬼灵精!」 婉娘怕痒,边笑边打姐姐的手:「你说我,那是诬陷。我说你,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然后一个跑一个追,好不热闹,婉娘身子圆润,自是跑不过姐姐,很快又被姐姐抓到。曼娘捧住妹妹的肉脸,从下巴开始将肉往上推,推得婉娘眼睛都瞧不见了。 苏氏又亲自点了遍礼物,见跟单子上的没有任何出入,这才放了心,回头却见两个女儿扭打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快别闹了,还嫌我这不够忙的吗?」苏氏很头疼,以前在杭州逢年过节给刘家送礼就够操心的了,现在换成窦家,那还不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早了着实不好,但也不能去的太晚。去得晚了,人家说你没规矩。」 第51章 婉娘推开姐姐,理了理衣服,走到苏氏跟前:「娘,马车已经都备好了,让春梅她们先将礼物都搬到马车上去吧。」 刚好此时春梅进来,恭敬道:「太太,柳姨娘带着四小姐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候着呢。」 苏氏眉心一皱,顿时没了好心情,只挥了挥手:「叫她们进来吧。」话才说完柳姨娘便牵着丫鬟扮相的画娘进来。 画娘穿着件碧绿色的衫子,衫子是半旧的,也不是什么好的料子,跟婉娘的不能比。头发梳的是双丫髻,发间攒着碧绿色的珠花,一点一点碧绿,若有似无地点缀在乌黑的发间,显得十分水灵。 明明丫鬟的扮相一点没出阁,也让人挑不出错,可就是觉得,竟是比平日里仔细打扮了的还要好看。 柳姨娘瞧着眼前表情呆滞的母女三人,得意得很,心里暗想,我女儿天生丽质得很,便是布衣荆钗,那也是美人儿。 「那天三小姐说让四小姐以婢女的身份前去,妾身觉得可行,便依着三小姐的意思将四小姐打扮了。」柳姨娘知道现下情况不同了,她不能以蛮横的姿态跟苏氏吵,那样只能将老爷推得更远,便改了战术,作小伏低,「太太觉着,四小姐这扮相,可还妥当?」 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可不就是来炫耀的么?但她到底是顾着老爷的,且不管柳姨娘怎么想的,但这么多奴婢瞧着呢,若是此时一口回绝了,传到老爷耳朵里,会说自己不大气。 曼娘见母亲不说话,知道她是在顾及着父亲,但曼娘不是母亲,她连柳姨娘都敢打了难道还不敢说她吗? 不过,此时她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曼娘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过去牵画娘的手:「叫四妹妹如此作践自己,可怎么好意思呢?」 话虽说得难听,可只要能去窦家,画娘愿意暂且吞了这侮辱。 「二姐姐说得哪里的话,你们是姐姐,母亲是长辈,我扮作婢女同去也是应该的。」然后撇头瞧着婉娘,见她被自己衬成了土鳖,心里爽得很,面上却装得可怜,「那天三姐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并且以后也会一直牢牢记住。」 曼娘在画娘脸蛋上轻轻拍了拍,又搂过她的肩头,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扭头对柳姨娘道:「既如此,四妹就随我们一起去吧。姨娘放心,怎么说她也是我们妹妹,只要她不惹事,我们自会好好照拂。」 柳姨娘娇笑,又向着苏氏微微抚了抚身子:「那妾身就先退下了。」看向画娘,「听母亲跟姐姐们的话,知道吗?」给她使眼色。 画娘激动死了,终于可以去侯府了,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一个劲朝柳姨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如何行事。 待柳姨娘走后,曼娘嗤笑一声,命春梅将她的画笔跟粉饼拿来。 婉娘看着姐姐的表情,忽然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了,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怕画娘不从闹事,到时候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春梅将东西都拿了过来,曼娘又命她跟苏妈妈将画娘紧紧按住,然后自己给画娘上妆。 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死白死白的,唇上的胭脂也抹得很红,原本的弯弯柳叶眉被化成了树枝眉。这样还不如意,又命一个小丫鬟去拿了墨汁,将一颗饭粒沾满墨汁贴在画娘唇角,哇,好大一颗媒婆痣。 画娘不知道自己被化成了什么样,但见大家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会好。 见她撇嘴就要哭了,曼娘杏眼一瞪:「若是哭了就回你姨娘那儿去,到时候,可别赖着我们说是我们不带着你去的。」 画娘一听,立即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只敢弱弱地点头。 瑛列侯府里很热闹,窦华兰精心妆扮好后,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外去。 大兴王朝民风空前开放,女子亦可如男子般骑马涉猎,更别说什么男女大防。但该防的还是得防,不过自小一起玩大的世族贵子们,见个面还是可以的。 窦夫人与其她几位先到的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谈儿说女。一个婆子撩帘进来说:「夫人,小姐马上就要过来了。」 几个赖着不肯走的贵子立即挺直了腰板,李夙尧一边嗑瓜子一边瞥着眼瞧他们,然后重重哼了声! 坐在一旁的谢昭跟李夙尧是死对头,他们所结的怨得追溯到二十年前,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 谢昭他娘跟李夙尧他娘是发小,也是二十年前京城里并称的一对姐妹花,从容貌气度,到学识家世都不相上下。两人关系虽好,可私下也暗暗相比着,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更胜一筹。 后来,即便谢昭他娘嫁到了世代文儒的谢家,李夙尧他娘嫁到了世代戎马的李家,八竿子打不着了,可每逢个春日赏花秋日涉猎的聚会上,还是会好好打扮打扮攀比一下的。 以至于各自生了儿子后,也给儿子灌输了攀比的思想。国子监伴读的时候,李夙尧考不过谢小子,他娘就伤心,他娘一伤心,他爹就打他屁股。这些年来,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心里老郁闷了。 真是冤家路窄,这次又遇着了。 刚好此时窦华兰莲步款款地走进来,李夙尧眼前着实一亮,但很快镇定下来,斜眼瞅着一样眼巴巴瞧着窦表姐的谢昭,哼道:「你小子别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也不拿着镜子瞧瞧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少做梦去。」 独孤氏立即握住儿子的手,心里贼喜,儿啊,说得好,可给娘出气长脸了,好样的。 第52章 谢昭一袭白衫,瞟了窦华兰一眼,接着李夙尧的话茬,大声道:「总之,我长得是上对得起吾皇,下对得起爹娘,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渊见渊死崔见崔亡,放眼天下,除了我,没人再敢自称美男王。」 渊指的是郑渊,崔指的是崔照,几个人都是世族嫡子,打小一起长大的。 这谢家世代文儒,靠的就是一张嘴,打嘴仗,李夙尧可是吃死亏了。 谢夫人一听,笑得嘴都合不拢,握住儿子的手,以眼神告诉他,儿子,你真有才,可给娘长脸了。 独孤氏有些不高兴了,脸立即耷拉下来,没有台阶下,只能嗑瓜子。 李夙尧善武,这谢昭善文,比文的比不过,且等着比武吧,打不死你! 窦夫人立即做和事佬,笑着打哈哈:「夙尧跟阿昭可都是咱们大兴屈指可数的才子,都长得玉树临风气死潘安的,以后若是谁嫁给你们,可是享福了。」 谢昭立即屁股离了椅子,起身说道:「承窦夫人吉言,要晚辈看,以后谁娶了窦小姐,那才叫享福。」 窦华兰瞥着谢昭那张清丽俊秀的面孔,别过头,脸霎时红了个透。 这谢昭长相七分随他娘,再者他爹也是不丑的,所以谢昭比之李夙尧,若只论美貌,自是胜之一筹。 李夙尧抖着腿,双手抱胸,斜眼睨着谢昭,尽量表现得瞧不起他。 不过平心而论,这谢小子长得确实不赖,将他娘的美貌传了个十足十。 李夙尧心里赌着一口气,侧头对着茶面照了照自己的容貌,他长得也像他娘,不过可惜的是,五分像娘五分像爹。他爹是个手握刀戟驰骋沙场的大老粗,因此,他的皮肤不如谢小子白,五官也不比谢小子柔和。 不过,谢家是文臣,该是长得白些,他李家是武将,长得黑点没事。这样一想,心情好了不少,转头去看表姐窦华兰。 表姐一张脸白嫩得如玉雕般,眼睛又黑又大,樱桃小嘴微微抿着,就那样站在姑妈身边,真真是亭亭玉立,风华绝代,比肉丸子不知好看了多少!想到婉娘,他脑海里又浮出了婉娘的容貌,个子不高,圆圆的矮矮的,总是梳着双环髻,人前一副娇憨模样,低眉顺眼的听话得很,人后呢? 肉丸子典型的属于那种打人不打脸的人,受了委屈先吞着,日后慢慢算。而且还阴得很,这帐不算则已,一算,必是叫你永不翻身。 啧啧,以后若是真跟她成了夫妻,可得好好防着,别叫她算计了自己。 窦夫人自是听出了这谢公子的意思,他的意思怕也是他爹他娘他谢氏一大家子的意思。虽然谢昭论相貌论学识论涵养都不错,但夙尧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李家是自己娘家,她自然愿意将女儿嫁回娘家。 此番想着,挪了挪屁股,微微动了下身子,笑道:「谢公子可真会说话,咱们兰娘比起你那胞姐,可还是差了点的。」稍稍顿了一会儿,又转头看自己嫂子独孤氏,「大嫂,兰娘以后进了李家门,您可得好好待她,夙尧若是欺负她,您得要帮衬着媳妇点。」 独孤氏一听这是捡回了面子,立即坐得直直的,茶也不喝了瓜子也不嗑了,笑得雍容得体,当即保证:「兰娘进了我李家门,我可就是当作女儿待她了。臭小子若是敢欺负她,别说是我不答应了,便是他爹,也得剥了他皮不可。」说着转头,向窦华兰招了招手,「兰娘,你过来,让舅妈仔细瞧瞧。」 窦华兰双颊微红,低头走到独孤氏身边,轻唤了声:「舅妈。」 独孤氏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瞧着,像是瞧不够一般,喜滋滋的。放眼天下,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进他李家门,做她独孤佳媛的儿媳。 话已说到这份上,谢夫人就算是瞎子聋子,也该听得明白了。想他窦家,除了有个侯爷的爵位还有什么?娶你家女儿是给你面子,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敢当面打脸!且等着接招吧。 谢昭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此时不敢抬脸看他娘,只能闷头喝茶。 谢夫人心里将窦家贬得一文不值,此时再看窦华兰,觉得没那么好了,心情也敞亮了不少,开始想着反击。 「李家跟窦家原就是亲戚,如今又结为亲家,真是可喜可贺。」先真诚祝福,再话锋一转,戳人死穴,「不过,我可是听说了,唐国公在去杭州时,可是给李世子定了一门亲的,好似是骠骑将军的幼女,难道世子这是想要一人娶二妻?」啧啧感叹,「虽说古时有娥皇女英的说法,可在当朝,是没这规矩的。」 崔照他娘崔夫人想要谢昭他胞姐谢敏做儿媳,此时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李夫人,可当真有这事?我听说是李世子破了人家姑娘容貌,唐国公仗义,怕云家那丫头将来嫁不出去,才这般说的。不过,李家可是发了几百年了,竟是这般不顾着声誉么?这可是自毁血统的事……」 郑渊他娘的丈夫是李烈他娘的侄儿,换句话说就是,李老夫人郑氏是郑渊他爹的姑妈,一家人,此番自是帮着李家说话:「崔夫人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李世子与窦小姐的婚事,可是自娘胎里就定了的。且别说那云家是寒门,便是与我们一样是望族,那也是挤不进来的。我倒是听说,是那云家的闺女厚颜无耻,对咱们李世子死缠烂打,唐国公是没办法了才敷衍着给个说法的,你们可别当真。」说着也觉得自己好似扯得有些过了不太真实,咳了声,望向李夙尧跟窦华兰,脸上笑出一朵花,「瞧瞧,瞧瞧,什么叫金童玉女男才女貌,我今日算是见着了。」 第53章 婉娘若是听到,估计得感叹一声,历史原就是这样被篡改的。到底谁赖着谁,又是谁缠着谁,谁受委屈了? 一翻唇枪舌战打下来,独孤一党暂且略胜一筹。几人正挺直背脊喝茶,便听婆子来报,说是骠骑将军云夫人携长女跟幼女来了,又说所赠送礼品已着小厮抬进偏厅,一一点过记在礼单上,又将礼单呈送给窦夫人。 窦夫人接过,才得瞧了一眼,手一抖,礼单险些拿不住。 妈呀,这云家也忒有钱了吧! 这些世族大家虽然说出去光彩照人,可近百余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改朝换代风雨摧残四处逃命八方奔波的了,钱财在逃命的过程中几乎散尽,早就是空有其表。反倒是那些个寒门,趁着乱世,倒是发了一笔横财。 窦夫人将礼单轻轻抱在怀里,感叹,偶滴个翡翠大玉镯,偶滴个人鱼小明珠,偶滴个玛瑙指环王!啊,苍天,这些可都是她的了! 此番想着,立即对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云夫人跟云小姐们请进来。」 崔夫人立即反对:「寒门之人怎可登世族之门?窦夫人,这云家有心高攀,您可别糊涂啊,要我说,随便打发几句叫她走得了。」 窦夫人此时可不敢说是她请云家来的,她之前琢磨着请云家来也是跟嫂子独孤氏对了话的,原是想对那云夫人好好嘲讽一翻的。可现下云家给她带来这么多宝贝,她得从长计议,毕竟,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摆了摆手,改口对婆子说:「去,将云夫人叫进来吧。」兀自咳了一声,微微挺直背脊,将礼单塞到袖口里,转头看崔照他娘道,「她巴巴来了,就叫她进来吧,伸手不好打笑脸人,免得传出去,以为我窦家多欺负人似的。」 说话间,窦府婆子已是将苏氏曼娘婉娘引了进来,苏氏带着女儿们给世家夫人行了礼,窦夫人命人给苏氏拿了座椅。苏氏坐了下来,曼娘跟婉娘站在母亲两侧,画娘站在婉娘身边。 苏氏非常拘束,但尽量表现得镇定,没话找话说:「都说窦小姐是京城第一贵女,如今亲眼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真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人儿。」 崔照他娘挑刺:「依着云夫人的意思,那没见着前,可是觉得窦小姐那传名是虚的了?」她原是想着帮谢夫人说几句的,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想她身份何等高贵,怎能跟一个脚踩牛粪的寒门之人说话?呸呸呸! 苏氏知道她们看不起自己,说话也是膈应的,此时便不再应话。 曼娘性子比较烈,瞧不得母亲被人欺负,上去就要理论,却及时被苏氏拉住。苏氏以眼神告诉她,叫她别放肆。 婉娘抬眸瞧了李夙尧一眼,见李夙尧也正虎着一张脸瞅着她,她微微低了头,对着崔照他娘闷声道:「夫人您误会了,我娘不是这个意思。我娘是说,窦小姐的气质容貌远远比外面传闻的还要好。」抿了抿唇,朝着李夙尧跟窦华兰的方向,恭贺,「李世子跟窦小姐堪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表明立场,撇清关系。 婉娘不想将来嫁李夙尧,奈何她爹却是赖上李家了,跟爹说了几次没说通,也没了法子,现在只希望李窦两家快点结亲。 听了婉娘的话,李夙尧攒了一肚子气,一张原就不白的脸更是黑如锅底。 肉丸子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这样说?他跟她的传奇故事闹得京城里大半人都知道了,枉他还打算试着去认命娶了她算了,可她倒好,直接给他下不来台面,而且还是当着他自小玩大的这么多哥们的面,以后出去叫他脸往哪儿搁? 若不是挨着有人在场自己尚且要顾得几分面子,他早就跑过去使劲揪她肉脸使劲欺负她去了,还由得她装无辜! 谢夫人瞧着婉娘,语带讥讽:「呦,你就是那被李世子破了容貌的云小姐啊,啧啧,瞧这小模样,长得可真是,可真是……」是了半天,「富态!」 婉娘眸光沉沉的,低头说:「多谢夫人夸赞了。不过,毁容貌之事,委实不是世子的错,是婉娘自己不好,没站稳脚跟。」 苏氏嗔道:「婉娘,别没规矩,夫人没问你话,你别多嘴!」 婉娘抿了抿唇,恭敬道:「是。」 画娘站在旁边,乐了,她最喜欢听别人嘲笑奚落婉娘。 李夙尧一巴掌拍在桌子,站起身子道:「饿了,吃饭去。」委实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崔照早饿了,一听,立即跟在李夙尧屁股后面,也要出去,却被他娘拉住。 崔夫人给儿子使眼色,心道,你小子还想不想娶谢敏了?想娶就得跟着谢昭走,不许跟着李夙尧。 好在此时谢昭也起了身子,彬彬有礼道:「几位伯娘且先聊着,晚辈也先走了。」说罢一甩长袖,转身,施施然离去。 谢夫人看着独孤氏,自豪得很,瞧,我儿就是比你儿懂规矩,我儿将来一定要娶个公主将你儿媳妇也比下去,你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哈! 李夙尧确实是饿了,席上一口气不带停地连吞了六碗面,若不是他娘觉得没面子又怕他撑着使劲拦住,他还能再吞两三碗。 他正在长身体,平日里又常随他爹去军营苦练,一顿满满吃八碗的主,六碗怎么够吃? 郑渊他娘走了过来,对孤独氏说:「孩子想吃就叫他吃,正长身体的时候,能吃是个福。」坐在独孤氏旁边,笑道,「我刚刚自崔家那桌过来,崔照那小子一口气吃了十二碗面,一人吃了他一家的量,也正被他娘训着呢。」 第54章 李夙尧一听,什么?崔照吃了十二碗?那自己才吃六碗算什么,连着又吞了四碗,这才满意。擦擦嘴,又灌了两壶茶,然后找崔照去。 崔照被他娘说了一顿后,趁他娘没在意,又狼吞虎咽吞了两碗。 正吃第三碗时,李夙尧猛地拍了他的肩。崔照以为他娘来了,吓得满满一口面全吐了桌上。一桌子人都被恶心得吃不下了,扔了碗,散了。 李夙尧长腿一迈,顺手勾住崔照的肩,狠狠说:「呦,长本事了嘛!你小子为了讨好那谢敏,竟开始跟着谢小子混了,我走你竟然不跟着我走?看你小子将来怕也是个惧内的,得跟爷学一学,什么叫做爷们!」拍胸脯。 崔照一边吃一边说:「你先别吵,等我吃完这碗再说,不然我娘要来了。」 这崔照虽能吃,但却不似刘邕那般竟往横的发展,他老崔家也是百年名誉了,又是将门之后,崔照才得十四,便已是七尺有余,端端看着,却像是十七八的,老精壮了。 崔照他爹崔蠡是跟着李烈混的,这崔照打小便是跟着李夙尧混,两人有食同享有裤同穿,好得很。 崔照终于在他娘回来之前吃饱了,擦擦嘴,坐正说:「我娘有意让我娶谢敏为妻,这两天正跟谢家说和着呢,我是无所谓,有仗打就行。」崔照原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只有跟着李夙尧时话才多了点,「夙尧,你爹让你娶云小姐,你娘让你娶窦小姐,你怎么想?」 李夙尧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选择性逃避,一拳捶在桌子上:「汉朝霍将军曾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李夙尧也是这般想的,娶什么媳妇,我打算跟着我爹去打西夏国。」 崔照兴奋:「国公爷同意此次战西夏带你去了?」见李夙尧点头,他叫,「我也去,我也去!」 李夙尧哼道:「我去你敢不去?」又说,「西夏国那老国王真是狗娘养的,竟然出尔反尔,明着答应对我大兴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却又在镇南王班师回朝时侵我天朝边境,老子打得他回姥姥家去。」 崔照见可以隋军出去打仗了,激动得想死,还娶什么媳妇儿,不娶了,还是带兵出征令人期待! 崔照的祖上有鲜卑族的血统,因此,他不但长得十分高大,五官也是如斧削般深刻精致。高鼻薄唇,眼眸深邃却不是漆黑的,是那种近乎黑色的深蓝。 自南北朝以来,中原一直十分混乱且不断改朝换代,皇家一个个地崛起又一个个地倒下,当皇帝跟玩儿似的。到南北朝后期西魏年间,八大柱国十二将军的地位空前高涨,皇家基本只是个摆设,实权掌握在世族手上。 是以,当朝文皇帝开创开皇,实施科举制,又大力提拔寒门之才,为的就是牵制世族,避免重蹈先朝覆辙。内忧外患,虽说染外必先安内,但内忧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安得了的,况且,这外患还得先靠世族将门去除,因此,解决西夏一统中华是当务之急之事。 世族之扰,来日方长,以后慢慢算。 这些,都是李夙尧他爹告诉过他的,其中厉害关系也都告知了他。李老爹对臭小子说,世族门阀已经猖狂了好多年,这些年来一直都阻碍中央集权老招皇帝的恨了。而很明显,世族已经过了最旺时期渐渐在走下坡路,他李家若是不想衰落甚至被诛族,就得照着二圣的意思去做。 大兴旺盛,世族瓦解,这是必然的一个趋势。可恨有些世族之人占着身份狂傲得很,不将二圣放在眼里,迟早得出事。不过好在,他李氏父子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所以,李夙尧听他爹的话,此时不娶妻,帮着皇家杨氏去灭了西夏国。若是运气好,可能一两年就回来了,若是仗不好打,就得像那镇南王一样,在边关呆个七年八载才回得来。 到时候回来,肉丸子刚好也成大姑娘了,他就按照二圣跟爹的意思娶了她。真希望那个时候肉丸子能够瘦一点好看一点,他也想娶个美娇娘啊,男人嘛,娶个漂亮媳妇才有面子。 此番想着,脑海中自动浮现婉娘长大几岁后瘦了的样子,李夙尧坚信,她瘦了之后一定会好看。 姑娘明眸皓齿,对自己芳心暗许,而自己奉命出征,七八年后凯旋归来,然后他就娶了她。再加上他们另类相识的传奇故事,真是可以载入史册,为后人所歌颂了。 但前提是,婉娘她,必须得先瘦先变漂亮才行。 崔照见李夙尧只在傻笑忽然不理自己了,他瞅了瞅四周,打算趁他娘还没回来再吞一碗。 结果正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被他娘逮个正着,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崔夫人生得不似谢夫人独孤氏她们那般纤瘦,长得老壮实了,手掌也是痴肥的,一巴掌打得崔照晕头转向。 「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学好了,成天就是吃吃吃!」恨铁不成钢,伸出肥肥的手指戳儿子额头,「要不就是成天跟着你爹去军营里混,你都老大不小的了,不寻思着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打仗!」崔照站了起来,人高马大的,吓人得很,「我不娶媳妇,我就要去打仗!我要带兵去打西夏国,我要建功立业。」 崔夫人只齐到她儿子胸口,还没见过儿子敢这般回嘴的呢,直直往后退了数步。待反应过来后,立即反对:「不行!这事娘不同意!」 李夙尧醒了神,见崔照他娘来了,不愿意再呆,刺溜一下就跑了。 见李夙尧走了,崔夫人才对她儿子说:「以后别再跟着这李家小子混了,你爹听他爹的命令就够让为娘丢脸的了,你还一直跟在李小子屁股后面!难怪为娘见着了这独孤佳媛一直抬不起头呢,人都给你们丢尽了!」身高不够,踮起脚尖戳儿子额头。 第55章 崔照性子闷,从不轻易跟陌生人说话,跟亲人熟人也最多三句。此番见他娘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掉头就跑,一下就没影了。 反正不管,他就是要去打仗,就是要去!他娘若不给他去,他就绝食!像他这种饭量的,绝一顿就得要了小命。 李夙尧准备跑去找婉娘,半道听说皇后秦太妃还有太子九王来了,他又折回去,打算给皇后姨母请安去。 圣后太妃亲临窦府,真是给足了窦家面子,不过是微服,倒也没多隆重。 再者,独孤后也不喜欢搞这些虚的,大家跪拜完后她挥了挥手,让大家各忙各的去。 独孤后在窦府一房间里召见了她姐姐李夫人独孤氏,见姐姐一来,立即挥退了所有人,开门见山:「姐姐,本宫最近一直忙得很,没空见你,你不会怪罪妹妹吧?」 独孤氏心里存着气,只淡淡说:「圣后协助圣上处理朝政之事,日理万机,自是忙得很。臣妾之事不是很重要,不过还是劳烦圣后这般记在心上了。」 独孤后眉心不自觉一皱,但她掩盖得好,笑着走过去,握住独孤氏的手:「姐姐,我们是一母同出的亲姐妹,你怎这般客气?」顿了顿又道,「虽然我现在贵为皇后,可你到底是我姐姐,夙尧是我侄子,我难道还能害了你们不成?」 既然提到了夙尧,既然这话头已经开了,独孤氏也不打算绕圈子。 「既然圣后这般说了,那么臣妾也将话敞开了说。」她看着皇后,目光坚定,「臣妾知道,让夙尧娶那云家之女,是圣后您暗中授意的。但是,夙尧是臣妾的儿子,儿子娶谁做媳妇,为娘的总不能不管吧?要李家娶寒门之女,这事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同意的。」 独孤后虽然理解姐姐此刻的心情,但她一向是以大局为重的人,自是不会这般感情用事。况且,她这般做也着实是为李家好,瓦解世族,是她跟圣上必须要做的事情,世族之势渐弱,以云盎为首的寒门之族必然崛起,到时候,他李家与云家为亲家,便也只会一直兴旺下去。 虽说此时她着实存了私心想要先拿李家开刀破了贵族血统,但从长远角度看,却是双方互利的,姐姐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些事独孤后不便多说,只道:「个中缘由,若是姐姐不明白,大可以回去问问唐国公。本宫想,这唐国公既是愿意与云家结亲,必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什么叫做愿意接受?李家对大兴忠心耿耿,即便国公爷不愿意,他能驳了圣后您的意思么?」独孤后觉得妹妹真是欺人太甚,心里气急了,难免话也说得难听,「圣后您不要忘了,当初带兵打入京城时,到底谁的功劳最大!若不是国公爷他不愿意做……」 「你住口!」李烈突然推门而入,狠狠瞪了自己妻子一眼,然后跪在独孤后跟前,微微垂首道,「臣行事莽撞,请圣后恕罪!」 虽然方才姐姐的话被突然闯门而入的唐国公打断了,但她后面想说的是什么,独孤后心里清清楚楚。是的,当初带兵入京,确实是唐国公的功劳最大,甚至,功高盖了主。 她庆幸姐姐后面的话被打断了,否则,话都说开了,姐姐这大不敬的罪,是治,还是不治…… 「唐国公快些起来。」独孤后亲手虚扶了李烈一把,笑容温和,「本宫在与夫人话些家常,也没什么大事,国公爷于大兴社稷江山有功,又是本宫姐夫,何必行如此大礼?」 李烈站起身子,抱拳道:「圣后是君,李烈只是个臣子,臣子见了君主,自是该行君臣之礼。」顿了会儿,又道,「圣后,此次西夏一战,臣打算带着犬子去。至于跟云家的亲事,臣想等云姑娘长大几岁再说。」 「谁说夙尧要去出征了?」独孤氏不愿意相信,这西夏国哪是这般好打的,那镇南王边关守了七八年,结果还不是着了人家的套。 夙尧若是去了,还不得七年八载见不着面,这凭什么? 李烈这事尚未告诉妻子,向独孤后行礼道:「若是圣后同意,臣便这样做了。」 独孤后有私心,她一方面希望李家一直为皇家所用,为杨家染外安内冲锋陷阵。但另一方面,又忌惮李家兵权。她虽不想李家彻底垮掉,但更不愿意李家的威信高过杨家。 李夙尧若是再立了战功,这李家军,怕是不那么好控制了。她得回去跟圣上商量,想个万全的应对法子才行。 「本宫自是没有意见,唐国公一心为国,李家一门忠烈,本宫与圣上甚欣慰。」独孤后笑说,「本宫也得回宫了,还望唐国公将事情的重要性好好与夫人说说。」 李烈连连称是,然后携着妻子退了出去。 走得远了,独孤氏才猛地甩开丈夫的手,眼里有了泪意:「你去打百越的时候,一走便是两年,我跟夙尧堪堪盼了你两年。这才回来多久?你却又是要去打战,你去就算了,还非得带着儿子!你不是不知道,这夙尧是我命根子!你跟我商量了吗?凭什么!」 李烈怕妻子不同意,也跟儿子商量好了,原是打算临行前再跟妻子说的。但今天圣后在,他便也就将话当着妻子的面说了,妻子心里的委屈,他懂,也确实怪他,不该瞒得如此深。 常年行军在外,他最舍不得的就是妻儿,将妻子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说:「现在朝廷的局势,你没看得懂,二圣的心思,你也没揣度得透。为夫这般做,是为你们为了李家好,你知道你刚才那话若是说出了口,为夫还能有命吗?」 第56章 独孤氏擦了擦眼泪,事后想想也觉得当时太冲动了,虽说圣后是自己妹妹,可毕竟那是大不敬的话。况且,她们姐妹俩,现已嫁为人夫,自是会以夫家利益为重。亲情比起利益名望权势地位,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独孤氏想得通了,打算先跟着丈夫回去,找到了儿子李夙尧。李夙尧见九王跟太子都来了,便不愿意走,独孤氏也就随了他。 李夙尧瞧着不远处正跟着一群贵女们玩放风筝的婉娘,指给太子看:「瞧,那位就是云三小姐。」怕太子认不出,特地加了句,「圆圆的矮矮的那个,旁边那个年纪长点的,高挑点的,是她姐姐。」 太子瞧了婉娘一眼,向着李夙尧淡然一笑,转头再去瞧时,正见曼娘欲捡起漂到湖面上的那只风筝。女子十四五的年华,身姿曼妙,不似一般贵女那般娇气,杨佼心里忽然颤了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心中升起。 「捡风筝的那位姑娘,真是云家小姐?」他记得表弟跟他说过,这云三娘有个姐姐,弹得一手好琴,莫非就是她? 李夙尧正专心瞧着婉娘,对太子的话没过心,只含糊应了声。 太子见李夙尧应了,心中一喜,觉得这少女,或许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女子。表弟说她弹得一手好琴,他相信表弟的话。此番与她初次相见,又是对她一见钟情,这不是缘分,又会是什么? 两年前,母后做主,给他娶了元氏女为太子妃。元氏女性孤傲,为人不知情趣,冷淡得很,他并不喜爱自己的太子妃,反倒对府上养的几个乐姬感兴趣。但那些乐姬并非良家女,就算他喜爱她们的琴技,她们也是没有资格给自己生儿育女的。 可这云氏女不同,虽出身寒门,但到底是将门千金。纵然身份不够,但做个太子昭训宝林还是可以的。 此番想着,他已是暗暗下了决心,待回去好好跟母后商量。 曼娘替贵女们捡了落到湖面上的风筝,亲手递给了窦华兰,自己却不怎么想玩了。那些贵女原是瞧不起曼娘婉娘姐妹的,但曼娘性子活络,人也生得水灵,心肠还好,一番相处下来,有贵女跟她说,等自己生辰时也要邀请她们姐妹去府上玩儿。 婉娘转头忽然见到了九王,眼睛一亮,立即拉着姐姐的手往九王这边来。 九王对婉娘的脚步声很熟悉,老早就听得出来了,笑着看向她的方向:「原来云三小姐也在,额头上的伤可有好些了?」 这些日子以来,九王府的马车每隔三日就会来一趟云府,薛神医亲自给婉娘敷药。内服外敷,半个多月下来,婉娘额头的伤疤明显好了很多。 「多谢九王挂心,我已经好得多了,估计再敷几次,应该就能痊愈了。」婉娘低眉顺眼,恭敬地回九王的话。 李夙尧见自己直接被肉丸子忽略,老大不高兴了,重重哼道:「好了你也美不了,好了你也还是个肉丸子!」虎着脸,薄唇抿得紧紧的,垂眸瞧婉娘,「肉丸子,等你长大了还这么胖,没人愿意娶你做妻子!」 曼娘看不惯妹妹被人欺负,见这害人精李世子竟然当面奚落嘲笑妹妹,立即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你就是个罪魁祸首,你害我妹妹毁容在先,出言讥讽在后,还是世族公子呢,你懂礼貌不!谁说我妹妹胖了,我妹妹可美着呢,将来嫁谁都不会嫁你!」 呦呵!长这么大,可还没人敢这般骂过他李夙尧呢,他长到十三岁,向来只有自己骂人的份,这云家的闺女,胆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肥! 太子知晓表弟的脾性,眼瞧着他就要跳起来了,太子立即劝和道:「夙尧,这可就是你的不对,怎么说两位云小姐也是骠骑将军的女儿,你怎可对她们这般无礼?」推了推他表弟,使眼色,「还不快给两位云小姐致歉!」 要李夙尧给女人道歉?那简直就是六月飞雪冬月干旱,不可能的事情! 李夙尧跟他爹一样,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此番受了这等侮辱,还得强行往肚子里咽,真真是要被气死了! 九王静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垂着眸子没说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却笑得颇为凄凉。待到太子将李夙尧强行拉走,婉娘也将自己姐姐强行拉走后,九王才抬起眼睛,往婉娘离开的方向望去,眸子里有些淡淡的忧伤。 方定见日已西沉,天气凉了不少,将手中的毛毯盖到九王双腿上。 「王爷,这个李世子真是无理取闹,他怎么可以对云小姐说这种话?」婉娘去了九王府几次,方定见这云姑娘对自家主子好,而且每次云姑娘来了,自家主子都挺开心的,因此,他对婉娘映像也好了不少,「云姑娘还是个小姑娘,而且跟王爷您也是朋友,就算李世子再不喜欢云姑娘,也不能说出这种话。」 九王双手颤了下,想去推动轮椅离开这里,可几次都未使出力气。 方定见了,立即推着九王:「王爷是想要回王府了吗?那属下先推着王爷去找太妃娘娘,太妃现在该是跟云夫人在一起。」 九王忽然怔住了,抬眸往后望:「母妃见了云夫人?」 方定说:「是的,就在侯府西苑的一个亭子那边,是太妃亲自邀云夫人前去的,特意撇开了众人。太妃说,等过半个时辰,就叫属下推着王爷去找她,现在该是有半个时辰了。」 九王回过头,静了好一会儿,方道:「不必去找母妃了,还是等母妃来找我们吧,方定,你推着我在这附近四处走走。」 第57章 云夫人告别了秦太妃,天色已经晚了,她找到了曼娘跟婉娘,准备带着女儿们回府了。 刚刚秦太妃找她说话,话虽说得含蓄,但个中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这个秦太妃,她瞧中了婉娘,想将来讨婉娘做媳妇。 云夫人苏氏是不乐意的,她不在乎什么皇亲国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她只想女儿嫁个真心待女儿好的健全之人。显然,这九王,也并非她心中的良婿人选。因心里一直存着事,连原一直跟着她的画娘不见了,她也没注意得到。 婉娘见画娘没在,问道:「画娘呢?」 苏氏听婉娘这么一提醒,还回过神,左右瞧瞧,画娘确实没在身边。 曼娘没放在心上:「娘您不用担心,这丫头机灵得很呢,鬼点子也多,指不定故意躲在什么地方捉弄我们呢。我们在这等等,或许她觉得没趣,一会儿自己就跑出来了。」 苏氏觉得曼娘说得也对,但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见画娘回来。她心里有些急了,且撇开柳姨娘之前如何嚣张画娘如何害了婉娘破了容貌不说,事情一码归一码,此时画娘突然走丢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再说,三个女儿出去,却只回了两个,老太太跟老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婉娘也觉得事情不妙,急道:「娘,要不我们沿着您来的路,再去找找看吧。眼瞧着天就要黑了,到时候再去找,恐怕就迟了。」 苏氏一手握住一个,拉着两个女儿往回去:「你们随娘一起回头去找,莫再要走丢了,若是找不到,也得在天黑前跟窦夫人说说,侯府大院的,不该是有拐子的。」这个她很坚信。 才回头走没多久,便见画娘朝她们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白衫的少年公子,那少年正是谢昭。 此时的画娘,已经洗了脸上那层厚厚的胭脂,双颊绯红,美艳绝伦。 谢昭走到苏氏跟前,恭敬道:「云夫人,晚辈于途中遇着了贵府小姐,云四小姐说与母亲走丢了找不着路,晚辈便送小姐来找夫人。」又瞧着苏氏身边的婉娘跟曼娘,含笑道,「贵府小姐,真真是个个风华绝代,可将京城贵女们都给比下去了。」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苏氏回礼道:「多谢公子了。」又对画娘道,「还不给公子行礼。」 画娘娇俏一笑,立即给谢昭行礼道谢。谢昭淡淡应着,告别苏氏母女。 曼娘伸手就去拧画娘的耳朵,气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谁允许你将脸洗了的?就算你耍再多的手段也是行不通的,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世族嫡子,你趁早死了心,少给我娘添麻烦。」 庶出的身份一直是画娘心中的一根刺,此番又被二姐挑出来说,她心里恨得不行。都怪她们,当初在杭州时,若不是她们暗中搞的鬼,自己现在已是嫡女的身份了。 如果当初她成功过继到母亲名下做了嫡女,她一定会跟二姐三姐好好相处的,只要她将来能以嫡女的身份嫁个世族公子,什么样的委屈她都愿意受。可偏偏,那么好的事情,就是她给搞的鬼,就是婉娘。 画娘心里难受得很,连回了家中,还是气鼓鼓的,一头便扎到自己房间里,闷头大睡。 柳姨娘寻到了女儿房间,拍了怕女儿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一回来就直接进房睡觉了,有见到那些贵子贵女吗?长得如何?」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画娘就来气,使劲捶被子:「可好着呢!但好又如何?我就只是一个庶出,哇哇哇哇哇,我一辈子就只得这样了。」猛地爬了起来,一脸泪水,「我在窦府走丢了,一位谢公子给我找着了路。谢公子虽是世族公子,但人可好了。都怪我是个庶出的,不然,不然……」哽咽着,抽抽搭搭的,「不然婉娘长得那模样将来都有望嫁入李家,我这样的难道还不能嫁入谢家?」 韵娘站在门口,想要进来,却被桂妈妈给拦住了。 桂妈妈对韵娘说:「大小姐,且先别进去,姨娘跟四小姐正生着气呢,你若是进去了,少不得都将气使在你头上。」 韵娘垂了秀气的眸子,点了点头,回头对沁香说:「将我给桂妈妈做的那双鞋子拿出来,姨娘跟妹妹的,就先别拿了。」自沁香手中接过,递给桂妈妈,「天气冷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妈妈别嫌弃。」 桂妈妈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颤着双手去接:「大小姐,您人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嫁个疼你的好夫婿。」 韵娘笑得浅浅的,颇为娇羞地点了点头,告别了桂妈妈,又往苏氏这边来。 苏氏知道平日里柳姨娘的怨气全数撒到了韵娘头上,而韵娘虽是柳姨娘所出,但却是个不争不抢,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人。苏氏对她,倒是存了几分喜欢的,也寻思着,给她说门合适的亲事。 苏氏收了韵娘做的绣鞋,又叫苏妈妈拿了几匹蜀锦给韵娘,韵娘没要。只道若是收了,回去被自己姨娘瞧见,又得吃苦。苏氏觉得这个女儿心慧懂事得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也就作罢。 韵娘正要告别,此时春梅却抱了一把古琴进来,对苏氏道:「太太,刚刚太子府着人送了这把琴过来,点名说是要送给二小姐的。」 苏氏乍一听到太子府,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春梅说是太子指定要将古琴送给曼娘时,气是不打一处来。太子亲自着人送琴给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这不是坏人名声的事么?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曼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第58章 苏氏不明白,曼娘在侯府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了太子的眼。 想了想,沉着脸对凝珠说:「去,将二小姐给我叫来。」 韵娘见母亲好似动了怒,便也默默站在了一边,且先留下来。她心里也明白,太子这般明目张胆地给曼娘送琴,怕是对曼娘有意,而母亲,断是不会让曼娘给太子做姬妾的。 凝珠见太太发火了,吓得立即跑去请二小姐,并且一路上已是将太子府着人送琴的事情也一并告知。 曼娘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何曾见过太子了?努力地想了想,才稍微有些头绪,好似妹妹在见九王时,九王身边还站着两位衣着翩翩的公子,一位是李世子,那么另一位,莫非就是太子? 曼娘着实吓得不清,她当时竟是见着了太子,而且还当着太子的面骂了李世子。不过太子当时倒是帮着她说话的,她当时只顾着生气了,没有过多去想什么。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心里也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胡乱说话了。 苏氏见曼娘来了,将几个粗使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着苏妈妈跟春梅。 「你告诉母亲,当时在侯府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氏尽量沉住气,拍着桌案道,「为何我们前脚才回府,后脚太子就着人送了把古琴过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愿意去太子府上做姬妾?」说罢伸手使劲一挥,摔了一个茶壶。 曼娘刚刚没往名誉这方面想,只是想着是不是在太子面前言多过失了,此番听母亲这般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他瞧中的人,又有哪家敢不给? 而自己,早已是相中了张笙,且父母也都同意了,只待张笙明年高中,便可以完婚。虽说太子姬妾将来是皇妃,可说到底也是个妾,她好好的一个将军嫡长女,怎会愿意做妾? 况且,皇宫,那是她万万不想去的地方。而与众多女子争宠,也是她最不想过的生活。 曼娘将在侯府发生的事情跟母亲说了,苏氏不信,冷着脸问:「若只是这样,你们连话都没说过,太子何以会送你古琴?偏偏什么都没送,只送了古琴!」 韵娘静静立在一旁,听了母亲的话,仔细分析着,答道:「母亲,女儿听说,太子弹奏得一手好琴,且府上养了不少乐姬,该是喜欢会弹琴的女子。听曼娘这般说,或许是太子自哪儿得了消息,云府小姐善弹琴。」 听了韵娘的话,苏氏也逼迫自己先冷静下来,转头问春梅:「送琴的人,可还有说些别的?」 春梅回道:「有捎了太子的话,说是早就听闻二小姐琴弹奏得好了,今日侯府一见,对二小姐一见倾心,特将珍藏的一把古琴送与小姐作为信物。」话一说完,春梅自己脸都红了。 曼娘虽一腔正义,好打抱不平,但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最容易失了阵脚,此番早就头晕眼花,没了主意。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苏妈妈立即将她扶了起来,手也是微微颤抖的:「小姐,您先别急别怕,且听听太太怎么说,看看有没有什么主意。」 韵娘道:「女儿觉得奇怪,我们打杭州来京城,也不过数月时间。数月来,女儿们都是安守本分的,除了三妹妹去九王府,我们连云府大门都未出过。太子殿下怎生知道曼娘琴弹得好呢?况且……」况且曼娘女红书画都好,偏偏就是秦弹得一般。 若说这整个云府,也就只有韵娘的琴弹得好,而且已经好到了一定境界。 韵娘忽然想到了之前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姨娘让她在院子里弹琴,然后让桂妈妈守在院门口等着李世子过来,跟李世子说这琴是画娘弹的。后来,她又无意中听到姨娘跟四妹说的话,四妹妹说,她们的计谋已是被李世子识破了。 或许,太子知道云府有位小姐擅弹琴的事是李世子告知的,并且,他口中那位会弹琴的云小姐,恐怕不是曼娘,而是自己。 苏氏也跟韵娘想到了一处,于是挥手叫曼娘等人都先出去,只叫韵娘留下。 韵娘低着头,眼里隐隐有着一份沉着镇静,未待苏氏开口,便先道:「母亲,您待女儿好,女儿心里明白。小的时候,女儿发高烧,脸上起了疹子,差点失了性命,我姨娘都不管我,是您亲自照顾的我。这么多年来,女儿也一直念着母亲的好,所以,母亲说什么,女儿都愿意去做。」 韵娘听话懂事得有些叫人心疼,苏氏心里很酸,又想到这个丫头小的时候。韵娘打小就体弱多病,那柳姨娘待她跟画娘又是天壤之别,只要心里一个不顺畅了,伸手就打,有一次手下得狠了,竟是将她打得昏厥过去。 而那一年,她才得五岁的年纪,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事后,她心疼韵娘,也跟老爷说过,既然这柳姨娘不将韵娘当作女儿,那么她愿意抱过来养着。 奈何那柳氏蛮不讲理,在老爷跟老太太跟前一阵哭闹,说是自己抢她的女儿欺人太甚。 偏偏老太太不明事理,愣是信了柳氏的话,后来也就罢了。 「韵娘。」苏氏拉过长女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你要明白,这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虽说这皇家至高无上,可咱们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过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你不会后悔?」 第59章 韵娘摇头:「二妹已是有心仪的男子,女儿没有。再说,太子怕是相中的是女儿的琴技二妹的容貌。若是二妹进了东宫,反而太子发现二妹是个不擅琴技之人,是不是会对妹妹不好?或许,还会迁怒我们云家。」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轻轻的,但似带着一份坚定。 苏氏觉得,这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道以老爷的能力,能不能不让云府的女儿给太子做妾。 「你先回去吧。」苏氏拍了拍韵娘手背,「等你父亲回来了,母亲再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你回去也别跟你姨娘说这事,知道吗?」 韵娘站起身子,恭敬道:「女儿知道了,女儿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到了晚上,云盎回了苏氏这里,苏氏将事情的原原委委都跟丈夫说了。 云盎性子沉,心思也大,他不是内宅妇人,不想只求个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的正三品骠骑将军,根本就不能满足他对权欲的追求。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妻子准备给两个大女儿说婚事时,他就劝过那事不急,为的就是待举家进京时,能在京城里说门好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国储君,竟是会瞧上自己女儿。 众皇子中,也就只有当今太子为独孤皇后所出,是唯一嫡子。而十年前,文皇帝开创大兴王朝之初,便就立了唯一嫡子为太子,当时的杨佼,才得七岁。 太子杨佼才名满京,貌随母,美姿仪,擅书画,精通乐理。尤其是琴技方面,天赋及高,会握笔时便会弹琴。 云盎之前只将目光放在了世族之子身上,倒是忘了,这天底下最为优秀最有前途的,是太子。 现在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像他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断不会放过。 云盎对苏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苏氏当时就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她以为丈夫会与她的想法一样,可万万没想到,丈夫竟然生生将女儿往深宫中推。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虽有世人羡慕的富贵容华,可也是万丈深渊。 半个多月后,宫里来人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宣云二小姐入宫,娘娘有话要问。 曼娘自得知自己可能会嫁与太子为妾后,成日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再加之秋冬季节交替,时冷时暖,精气神不好,又受了冻,太监来云府传皇后懿旨时,曼娘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人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京城里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药方子也开了,都说没办法,这是心病。 小太监瞧着人确实不好,好似已是丢了半条命,不敢怠慢,立即跑回去向皇后娘娘汇报此事。 到了傍晚,宫里又来人了,此次来的不是太监,而是太子并一众御医。 当初侯府初见,太子便对曼娘挂了心。而且之前也自表弟那里得知过,这个云小姐,是个擅琴之人,就更是对其念念不忘。 太子觉得,这个云小姐不但貌惊四座,而且琴技出众,真乃天人也。回过头再瞧瞧自己之前养的那些乐姬,一比较,只觉那些乐姬皆为俗人,连云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于是,回府的当晚,便将那些个俗人都打发走了。然后,特地差人往云府送了把古琴。他相信,这云小姐只要见了古琴,便会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她是将门千金,若是跟了自己,自是会给她一定名分。他已经想好了,良娣之位给不了,但是昭训之位还是可以给的。自己想好之后,便跟太子妃说了此事,太子妃元氏知道丈夫不喜自己,此时又见丈夫心意已决,便就顺从着他的意思,择了个日子进宫见皇后。 太子自太子妃那里得知,今日母后会宣云二小姐进宫,于是刚自宣政殿帮着父皇批完折子出来,就往母后的仪和宫去。走到半路遇到了回宫复命的太监虞昊,虞公公称,云小姐病重,下不得床。 太子惊愕,怎生半个多月的功夫,竟是病成了这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即让姬尚去准备马车,而自己亲自去了太医院,将几位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御医都给请了过来。 云盎听说太子来了,出门相迎,却刚好在大门口迎到了杨佼。 杨佼紫衣金冠,还是早朝时的装束,见云盎正带着一大家子向自己行礼,立即抬手说:「云公不必多礼,孤是来瞧云二小姐的,小姐病情如何?」 苏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的,见了太子,面上恭敬,心里却恨的很,若不是他,曼娘何以会变成这样? 云盎紧紧尾随在太子身后,回道:「臣已请便了整个京城里的名医,都说不是什么病,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吃了,可也不见好转。小女整个人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亏得太子挂心,竟然请了宫廷里的御医过来。」说着转身朝同僚们拱手,表示谢意。 太子一进云府便脚下不停地闷着头直往里走,走了一半突然不认识路了,停下脚步,扭头问云盎:「云小姐的闺房在何处,孤该是往哪边走?」 云盎刚刚就想提醒太子走反了,奈何没有机会,此番见太子问了,立即向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太子抬腿刚准备折回去,苏氏立即走到前面,向着太子跪了下来:「太子恕罪,臣妇有话要说。」她声音沉沉的,静静的,听不出一丝起伏,「小女曼娘尚还待字闺中,自是名誉大于性命。是以臣妇斗胆,请太子止步于此,只叫几位太医大人前去为小女隔帐把脉,臣妇叩谢隆恩。」说着竟是以额磕地。 第60章 太子先是微微愣住,待反应过来,心里暗暗有些不爽。这云夫人是何意思?自己忙了一天了,可一听得云小姐病了,连口水都没喝,巴巴带着太医跑过来,不谢也就算了,竟还拒之门外? 他当然知道这云小姐尚还待字闺中,否则又怎会送她古琴,欲纳她为妃呢? 云盎瞧着太子脸色,登时火了,对着妻子低声呵斥:「你放肆!太子是明事理之人,岂容你个内宅妇人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退下!」 苏氏一点不想搭理丈夫,只是执着地跪在太子跟前,挡着他的去路。 杨佼脸皮子僵了一瞬,好不易找回点笑容,他扯着面皮假笑道:「云夫人这是作何?还不快些起来,您是长辈,这么做,真是折煞孤了。」抬手虚扶了一把,然后朝姬尚使眼色,命姬尚将苏氏扶起,又说,「若是夫人不愿,孤便不踏入小姐闺阁就是,也是孤心急了些,竟是未顾虑周全。」 苏氏这才谢恩:「太子明智,臣妇谢太子。」 太子转头对院判乔大人并一众御医说:「云小姐的安危,就劳烦众位大人了。」 乔大人行礼道:「臣之职责,请殿下放心,臣尽全力。」又对苏氏道,「劳烦云夫人前方带路。」 苏氏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又朝着太子行了一礼,然后看都不看丈夫一眼,带着御医们便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见众人走后,杨佼依旧扯着面皮,对着云盎假笑道:「云夫人可真是幽默风趣,云公,你云府的规矩可真是好啊!」虽是责怪之语,可太子说的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倒是叫在商场跌爬滚打多年的云盎也辨不出,这太子到底是何意思。 听不出,只能低头请罪:「臣有罪!」 太子笑道:「爱卿何罪之有?也确实是孤欠考虑了,只想着关心云小姐的安危,倒是忘了小姐的名誉,云夫人说得好!」冷眼睇了云盎一眼,「云将军,孤的意思,将军不会不明白吧?」 都是聪明人,云盎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他也正巴不得太子亲自问出口呢。不管之前怎么着,也都是打的暗语,现下挑破了,正好。 云盎微微屈身,回道:「小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子青睐,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杨佼美目一眯,笑容冷了几分:「原是都知道的,那云夫人刚刚那般行为,怕是不愿将女儿嫁入东宫吧。」虽是肯定,却是语气微微上扬,存了几分质疑,故意将难题抛给云盎。 若是苏氏此时在场,怕是得承认了,哪还容得太子在这里冷嘲热讽,故意刁难? 但云盎是个想卖女求荣的人,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请罪:「贱内失礼,是臣之责任,臣请太子责罚。」 杨佼甩了甩袖袍,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去,不想再跟云盎周旋。才走没几步,便见一片梅林。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薄雪,薄雪压着梅枝,梅花含苞待放,美不胜收。 杨佼是感性之人,懂情趣,见此美景,心情自是好了不少,也暂时将曼娘的病情抛在了脑后,只是举步往花海中走去。梅林深处,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在弹琴。 他立即停住步子,只侧着耳朵去听,这首曲子再耳熟不过了,是那首《高山流水》。弹琴之人必是与自己一样,觉得此生再找不着能够与自己和琴之人了,琴声中流露出的,是当年俞伯牙难觅知音的哀楚之情。 云盎跟姬尚尾随在太子身侧,姬尚拉了拉云盎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云大人,云小姐不是病重了吗,那在此弹琴的又是何人?」太子的事情瞒不过他,因此,他也以为现在生病了的云二小姐才是最会弹琴之人。 云盎听得出,那是大女儿韵娘的琴声,几个女儿中,以韵娘的琴技最好。 「弹琴之人,是长女韵娘。」云盎心里微微一沉,转瞬便回过了神。 怕是韵娘知晓太子前来探望曼娘,故意在此弹琴,为的就是想以琴声吸引太子,然后替妹妹入东宫。曼娘不愿入宫,为此茶饭不思,若是强逼,怕是能逼死女儿,好在韵娘是愿意进的,也好,总之都是自己女儿。 几个女儿中,他之前喜的是四女画娘跟次女曼娘,后来又觉得渐渐长大的婉娘性子沉,才是跟自己颇像的一个。可今日看来,或许都错了,最像自己最有野心抱负的,原是最不起眼的长女。 如此一想,倒是觉得韵娘更适合做自己的棋子,曼娘性格过于刚烈,就算入了东宫,怕也会记恨自己。 韵娘坐在梅林中一八角亭子里,独自弹奏着乐曲,身边伴着丫鬟沁香。 眼角余光瞥到似乎有人来了,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峨眉微微一蹙,似有恼怒之意。 太子见眼前之人一袭白衣,乌发红唇,肤白如玉,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带着不耐烦,着实娇俏。刚刚他寻着琴声走来,见到韵娘的刹那,有种错觉,觉得真是天女下凡。 「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美人在前,虽是清高冷傲的,可男人就是贱,越是不对自己上心的,他就越觉得是块宝。 韵娘隐隐猜得眼前之人的身份,可这是她的计谋,端的不会行礼,只能硬着头皮当作不知,缓缓起身向疾步而来的父亲问安。 「爹,您不是说太子殿下来瞧二妹妹了吗?怎么您会在这里?」韵娘装得一脸疑惑,竟是将她爹也给骗了。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云盎走到女儿面前低声呵斥:「你放肆,可知站在你面前是何人?还不快给太子行礼!」 杨佼觉得此时很有趣,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如画中仙女一样的姑娘,竟也是云盎之女,顿生怜香惜玉之情:「云公不必责怪爱女,是孤的错,搅了小姐的好情趣。」又稳稳地将欲将他行礼的韵娘给扶住,笑看着她,「孤刚刚自梅林那边寻来,隐隐听着琴声,觉得弹琴者该是而立之年,却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少女。」上下打量着韵娘纤细羸弱的身子,蹙眉道,「你,多大了?」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三岁吧。 韵娘抿了抿唇,不卑不亢:「回殿下的话,臣女十五了。」 云盎见韵娘计谋已经成功,也不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入东宫,又添了把油:「殿下,这是臣长女韵娘,韵娘没别的长处,也就琴技好。臣几个女儿中,就数韵娘最擅琴技。但臣听闻,太子才是擅琴之人,怕是韵娘,让太子笑话了。」 太子微微蹙了下眉,若说这韵娘是云府小姐中最擅琴技的一个,那曼娘呢? 姬尚旁观者清,瞧着主子脸色,也知他对眼前这位云小姐是上心的,说道:「怕是李世子也打听错了,真正与殿下您有缘的,是眼前这位小姐。」 太子又抬眸仔细瞧了韵娘,心情忽而大好,对姬尚说:「传孤的意思,务必让乔大人他们治好云二小姐的病,两位云小姐姐妹情深,二小姐病不好,大小姐怕是也不会开心的。」 韵娘微微垂着头,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心想,你不对她强取豪夺,她便立马就好了。 叫曼娘生病,也正是韵娘的计谋,不过,曼娘病倒是真病。大冬天里,冷冷的一盆水往身上泼,怎能不病?只是,要想谋事,既下了决心,不花点代价怎行?这一步步,都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若是没有猜错,怕是不久,皇后就得宣自己入宫了。 待太子走后,只剩下韵娘主仆,沁香问韵娘:「小姐,您小的时候不是跟奴婢说过,以后嫁夫君,不求富贵,只求一心人就够了吗?可为何,如今又愿意替二小姐入宫呢?」 韵娘没有答话,只是想到小的时候,在她发烧病危的时候,没日没夜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母亲苏氏。没有苏氏便没有她的今日,她打小也是读圣贤书的,知道知恩图报这个理。 只是,选了这条路,怕是以后再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冬至过后,天气骤然冷了许多,京城里一片白雪皑皑。大街上摆地摊的人少了,倒是那些个狗肉铺子羊肉铺子,生意更加红火。不论是世族子弟,还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都会三五成群的,叫盘羊肉,烫壶酒,暖暖身子去。 将军府中,苏氏微微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手轻轻抚着自己小腹,时不时抬眼瞧瞧挨着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个女儿,眼里尽是甜蜜的笑意。 曼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绣嫁妆,她跟张笙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定在来年的三月二十八,也就是殿试之后。张笙远在杭州的父母得了儿子的书信,此番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云府的人探得消息,不仅是张父张母来了,他那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一大家子,全都跟着过来了。 云盎自己花了银子,在离将军府不远的朱雀街,买了一两进两出的院子,打算给嫡长女做嫁妆。 那张家虽往上数几代都是读书人,可近百年来,天下太乱,他家那点薄弱的家底早花光了,此番见幺儿在京城有出息了,可不得拖家带口,全部出动往京城赶。 张家大郎二郎原是在杭州有官职的,此番竟是辞了官,到京城来谋求发展。一大家子都到京城来,住哪儿?他们自是打算厚着脸皮,蹭着云家的房子住。 苏氏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因着前两次小产的缘故,这一次,上到云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都十分小心。婉娘更是特意恳求了薛神医来给娘把脉,薛神医隔着帐子把着丝线搭脉,然后肯定地说一定是儿子,又开了独门秘制的养胎方子,递给了苏妈妈。 云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不但免了长媳的晨昏定省,而且自己三天两头往长房这边跑,想陪着这个媳妇说说话解解闷。云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怕寂寞,因此是个话痨,她一来,苏氏必定就休息不好。最后还是婉娘一直缠着祖母说话,才不叫她搅了母亲。 后来云老太太来了几次,也觉得腻了,又自己找自己的乐子去。她最近在跟左右邻居家的老太太玩纸牌,输了不少银子,玩不过人家竟然琢磨着作弊,被当场捉了两次,后来人家老太太嫌弃她没牌品,不带她玩了,她便自己呆在家里,跟几个大丫鬟一起玩。 自从苏氏被查出有了身孕后,云老太太便启用了云氏新定家规的第七条,妻室有孕,丈夫不得歇在姨娘处,且姨娘不得踏入正室院子半步,否则,杖二十。这一条,她是模仿着那些世族大家的家规学来的,人都有上进心,虽然她起步晚,可从此刻学起也不迟,云家会越来越好的。 云老太太的野心不大,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她俩儿子能给她挣个「云老太君」的名号。那么,她也就死而无憾了。她可羡慕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了,好似都是个什么正一品诰命夫人,她也想要一个。 婉娘抚在母亲身边看《孙子兵法》,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吹来,她立即挪动身子,替母亲挡住寒风。 原是小丫鬟凝珠撩开了门帘带来的寒气,春梅立即走过去将门帘又拉得严实,皱着眉头训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不知道咱们太太怀了身孕,受不得寒么?」从她手上将暖炉夺过,「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雪珠虽只比你长一岁,可行事比你稳妥得多。」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春梅将暖炉塞到苏氏手中,又替苏氏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轻声问道:「太太可觉得有什么不适?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苏氏觉得真是小题大做了,朝着春梅摆摆手,又抬眼瞧凝珠,这个小丫头也可怜,双颊冻得红得发紫,都快烂了,一双小手正不安地揪着衣角,那手,也肿得跟萝卜似的。 婉娘自正烧着的炭火堆里扒出了两个红薯,红薯烤得正好,她用粗布裹着,递给凝珠:「你拿着先暖暖手,然后将雪珠也叫进来,我们一起吃了。外面天气太冷了,你以后不必跟着那些婆子做粗活。」凝珠雪珠是春梅在管,她们该做什么,得春梅说了算,即便婉娘是主子,但春梅是有资历的大丫鬟,不能驳了她面子,「春梅姐姐说你是对的,你去给她道个歉,看她愿不愿意将你调到屋里做事。」 凝珠伸出红肿的手,有些犹豫地接过婉娘手上烤得热气腾腾的红薯,然后低着头说:「奴婢谢过三小姐怜爱。」又向春梅低头认错,「姐姐责骂得对,凝珠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学着雪珠姐姐,不会再犯错。」 春梅自从当了大丫鬟后,对府上的小丫鬟管得很严,见着谁做的不好就想骂几句,渐渐地有些失了人心。此番见三小姐给了台阶下,便就顺着往下爬,原谅了凝珠,并也将凝珠跟雪珠调到屋里做事。 苏氏很满意小女儿的做法,心里也舒服得很,连着喝了两大碗乌骨鸡汤。 婉娘额头上还缠着布,跟薛神医约好了,今天要去九王府拆了布。 额头上的疤痕能不能完全好,今日拆了这布,便就知道了。 九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了云府门外,家丁婆子一层层传着话,传到婉娘这边时,已是过了一炷香之间。 婉娘披了件雪白的狐皮袄子,带着浮月,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地出了门。 九王像往常几次一样,早就着人在门前候着了,家丁也早就认识了婉娘。此番见婉娘来了,一个跑着先去禀报九王,另一个哈着腰向婉娘行礼。这些跑腿的可有眼力劲了,他们见九王对这个云府小姐好,自然猜得出,怕这位云小姐就是将来王府的女主人。 而且这云府的长小姐,现下已是做了太子的昭训,云将军便是未来的国丈,更是不敢怠慢。 九王的房间里,方定伺候着主子喝了药,然后按照薛神医之前的说法,给九王按摩腿上的几个穴位。 薛神医则盘腿坐在榻上,跟另外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对弈,红衣少女名叫杨明萝,是镇南王之女,镇南王世子杨彧胞妹。镇南王是当今文皇帝叔父的儿子,当初也是跟着二圣一起打的天下,后天下刚安定没两年,便被调去西南,驻守边境。 原是以为跟西夏国的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谁知,这南蛮子不好对付,一打便是八年。好不易八年后,这西夏国老皇帝臣服了,原以为终于可以战捷回京了,嘿,去他奶奶的,竟是被骗了。 镇南王听说那唐国公李烈战胜百越后回京可威风了,竟是让二圣亲自出城去迎接,他想,自己跟他斗了半辈子了,这次也绝不能输给他,便准备将锣鼓战鼓一路自西夏敲回京城。谁知,才敲一半,那老不死的西夏国王竟是违约了,害得他只能灰溜溜钻回京城躲在自家宅子里,再没面子见人。 想想就恨啊,李烈那老不死的,运气怎生就那么好。自己这么一直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眼瞧着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过年都不上朝吧? 杨明萝跟她爹一样是个好面子的,此番也是恨死李家了,来了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将李家骂了上百遍。 薛神医见这明萝郡主竟又耍赖悔棋,伸手往棋盘上一打:「没意思没意思,不玩了,我还是等着那个小丫头过来玩吧。」气得胡子直颤,「人家年纪虽比你小,棋品可比你好得太多!」 杨明萝是在九王府见过婉娘几次的,觉得那个妹妹长得晶莹剔透,圆圆润润的,可好看了。而且每次来,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王叔身边念书给他听,自己跟她下棋毁了棋她从来不点破,可比眼前这老家伙好得多了。 「嘁~老头子,你以为我愿意陪你玩啊!」说着两脚一蹬鞋子,便跳下了炕,跳到九王身边,「王叔王叔,呆会儿婉儿妹妹是不是就要过来了?」 九王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埙,一边笑答道:「她呆会儿来是要让薛神医治额头上的伤的,拆了布后还得给我念书,可没功夫跟你瞎胡闹。」他淡淡笑着,眼睛却是如星子一般亮亮的。 杨明萝觉得没意思,打着哈欠说:「总之我不管,我呆会儿就是得让她陪我下棋。」 九王笑着摇了摇头,又听到了那微微有些沉的步子,欣喜道:「她来了。」 婉娘跟在王府丫鬟后面进了屋子,脱了狐皮袄子,然后被杨明萝给热情地抱住。婉娘嘻嘻笑道:「明萝姐姐也在这里啊,我带了好吃的东西过来了。」说着自浮月手里接过一袋生红薯,「将这个丢在碳盆里烤了吃,可好吃了。」 杨明萝相信婉娘,打开袋子,跟着浮月一起将红薯丢到碳盆里。 薛神医净了手,用布擦干后,便替婉娘拆额头上的布。 白布一层层绕开,最后不负众望,露出的是婉娘光亮洁白的额头。 浮月见自家小姐终于没留疤了,开心死了,赶紧抱着铜镜过来给婉娘瞧。 九王没听到声音,心里担心婉娘,转头问了方定。方定跟他说婉娘额头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好得很,而且觉得这云小姐好似也变漂亮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额头上没留疤,她就不必要李夙尧负责,不必嫁给他了。婉娘跟九王都想到了这一处,心里也都隐隐有些开心。婉娘已经九岁多了,又是早慧,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也知道自己愿意嫁个什么样的人。 而此时,李夙尧猛地推门而入,凑着鼻子使劲嗅:「什么味这么香?我打外面就闻到了。」鼻子很灵,很快就凑到了碳盆边,眼睛一亮,「哇啊,烤红薯?」说着不客气,伸手就往黑黑的碳盆里拨拉,「中午才吃六碗饭,可饿死我了。」 杨明萝本就跟他老李家老死不相往来,此番见他竟然公开挑衅,抢自己红薯?摩拳擦掌,蹦达着过去,就准备揪着他头打。 只是这李夙尧是谁?他可是李烈的儿子,打小便是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的,若是杨明萝这点招数他都不能轻易躲过的话,将来还怎么带兵打仗?还怎么灭了那西夏国,生擒那国王和王妃? 李夙尧一手抓一只烤红薯,轻易躲过了杨明萝的明袭,却被滚热的红薯烫得嗷嗷直叫。待反应过来,立即将红薯丢进碳盆里,双手掌心中生茧的地方已被烫得红了一片。 可怜他堂堂国公世子爷,出身高贵,又是长得相貌堂堂丰神俊朗的,竟会为了吃的丢这种人。 他肤色虽不比其他世族子弟白皙,但浅浅的麦色更是彰显了他将门之子的身份,身着一袭玄色的华丽袍子,更衬得他气质出众威武不凡。小小年纪,在京城里,已是跟太子九王谢昭他们几个齐名的美男子,偏偏性子过于冲动,有时候太不稳重了些,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婉娘心里暗叹,若是以后跟这样没有共同语言的男子一起生活的话,三言不合,怕是要被气死的。摸了摸额头,好在自己额上的伤疤好了,父亲那所谓的理由也不再成立。 而唐国公府呢?怕也是巴不得趁早甩掉自己这包袱呢。 杨明萝见李夙尧这副熊样,插腰笑得牙齿打颤,只道这是报应!活该! 王府的丫鬟立即打来了一盆凉水,李夙尧觉得实在丢人,闷着头虎着脸,将双手浸在水盆里,然后转头去瞧婉娘。 婉娘看得出这李世子跟明萝郡主似是有些恩怨,原是不打算插嘴的,但见李世子看自己了,若自己不说些什么,怕是他能跳起来跟自己急。 想了想,便道:「那红薯是刚刚丢进去的,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熟,火候不到不好吃。世子您烫伤了手,刚好薛神医也在,不若叫神医给您瞧瞧吧。您以后是持刀握枪的人,伤了手可是件大事情。」 李夙尧心里莫名一暖,肉丸子总算知道关心自己了,他唇角微弯,笑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还不必劳烦薛神医。」边说边蹙眉头,心想这水可真够寒的,觉得差不多了,将手拿出来,用干布擦了擦,扭头继续看着婉娘,「想我以前跟我爹在军营里练兵的时候,百十来个士兵充作敌人围剿我一个,我手握着枪都磨出血了,那个时候可比这疼得多了,我一声都没吭!」 婉娘她爹云盎,虽说是靠着给皇家铸造兵器发家的,但云盎本人却也是武学之才,武艺颇高,跟那唐国公,怕是有得一比。当然,他云盎若是不懂得武艺的话,二圣也不会封他骠骑将军的职位。 一国之将,将来必是要带兵上阵杀敌,替杨家一统天下的。 云盎打小就有抱负有目标,对于几个女儿的要求也严格,不仅请了先生教她们琴棋书画,甚至还给她们专门请了教骑射的先生。只是婉娘身子胖,难免行动有些笨拙,骑射学得很不好。 但婉娘那个时候为了讨爹开心,还是下了苦功的,手拽着缰绳,也是磨了一手的血泡。有痛默默忍着,回去还不敢叫娘瞧见,只敢偷偷抹泪。此番听得李夙尧说军营里的事情,难免有些好奇有些向往也有些感怀,眼睛亮了一亮。 大兴王朝的贵女地位很高,不比男子差,世族之女个个会点骑射功夫。 杨明萝看着婉娘神色,拍胸脯道:「婉妹妹若是喜欢,我以后带你去我家军营,我家的马可都是一顶一的好!」边说边跳着过去,将她拉得站了起来,戳戳她的肉脸,捏捏她的肉手臂,嘻嘻笑道,「只是,怕是你得再瘦一点才能够骑上马哦,身子胖了,难免行动不灵活。」 见她说婉娘的不好,李夙尧不高兴了,黑着脸训斥:「胖点怎么了?我看胖点就挺好看的!」冷眼睇着杨明萝,若她不是女人,他早一巴掌抽过去揍她了,「也不瞧瞧自己长得什么样,尖嘴猴腮的,一脸克夫相!」 「嘿,臭小子敢骂我!」她自认一枝花美得很,哪能吃了瘪还不还手,跳着过去就要打,「吃我一拳!」 方定木着脸,蹙着眉,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两人间,声音冷冷的,下逐客令:「我家主子喜静,听不得吵闹。世子爷跟郡主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还是请回吧,太妃娘娘临进宫时可是交代了,九王府除了云三小姐,其他客人,都不欢迎。」 方定话闭,婢女夕茹便推门而入,向九王行了一礼后方道:「太妃娘娘回府了,称着有些累,便不来九王这里了,只叫奴婢来请云三小姐去太妃房中叙话。」瞅着李夙尧跟杨明萝,没有表情,「太妃娘娘还说了,天色不早了,李世子跟明萝郡主还是先请回吧。」 李夙尧是瞅准了今日婉娘会来王府,他才来的,此番被下逐客令,心里暗暗不爽,但还得厚着脸皮道:「我再呆一会儿,等着太妃娘娘问完了云小姐话,我就护送云小姐回府去。」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夕茹继续低着头说:「太妃娘娘交代了,今晚要留着云小姐在府上宿一夜,有体己的话想说。所以就不劳世子您了,爷您还是请回吧。」 杨明萝识趣,捏了捏婉娘肉脸:「你呆在这边陪着太妃说话吧,我先回府了。姐姐答应你的不会食言,以后记得来镇南王府找我玩,我教你骑马射箭。」然后一个纵越,便自凳子上跳下来,见李夙尧还杵在那边,扬声道,「好狗不挡道。」猛地推了他一下,麻溜就跑了。 李夙尧紧紧抿着薄唇,眸色渐深,心内怒火乱喷,但他却没有发泄的对象,只得向着九王道别:「九王叔好好安养,侄儿过些时日再来瞧您。」瞧了婉娘一眼,依旧一脸不高兴,「云三小姐额头伤疤能痊愈,也亏得九王叔了,侄儿在此谢过九王叔。」说罢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薛神医看了场热闹的好戏,此时却跳了过来,不满道:「这丫头变漂亮了,明明就是我的功劳,嘿,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知道谢我?」 九王怎会听不出,李夙尧那番话,明着是谢他,暗着,却是在提醒他。 提醒他婉娘跟李家的关系,李云两家是有婚约的,虽然李夫人现在还未同意,虽然也还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婚书,但皇后娘娘亲自搀和的婚事,是不会不成的。只要李夫人松了口,便是皆大欢喜了。 九王眸子亮亮的,里面有些轻轻浅浅的光泽,对着薛神医温和笑道:「那我替三小姐谢过薛神医了。」双手转动着轮椅,瞧着婉娘的方向,「你跟着夕茹去吧,母妃喜欢你,你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 婉娘很开心,虽然九王瞧不见,她还是向着他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陪着太妃的。」又看向薛神医,摸着额头笑道,「谢谢薛神医,我呆会儿回来再陪您下棋。」 婉娘走后,薛神医会心一笑:「真是一个讨喜的姑娘,我真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将她拒之门外,会哄我开心。」 李夙尧臭着一张脸,回府就到处找他娘,夏嬷嬷跟他说,四小姐带着表小姐回府探望老太太,夫人也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此时正呆在老太太处呢。 李老太太郑氏,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夫人,为人很公正严明,行事颇有当年李老爷子的风范。李府的儿孙们,没有一个是不敬重她不害怕她的,可偏偏她独宠着嫡孙夙尧,没道理地宠。 听得婢女说夙尧孙儿来了,她心里一喜,也顾不得女儿媳妇跟外孙女了,两眼一闭,便仰头躺在了床榻上,哼哼着这也疼那也疼,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大丫鬟紫菊懂老太太的心思,瞅准着世子过来了,摸出丝帕擦眼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什么?您想小世子了?」默默垂泪叹息,「奴婢不是跟您说了么,世子爷可忙了,天天地往军营里跑,他可是要去干大事了,来年还要带兵去攻打那西夏国呢。」 李老太太胸口直起伏,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眼瞧着我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可惜我这个死老太婆福薄,死前没能够瞧见我那嫡亲的曾孙子出世。」将手往胸口一捶,「我死了不要紧啊,可到了底下怎么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死老头子啊!」 独孤氏就坐在婆婆郑氏跟前,知道婆婆的心思,一边劝慰一边朝儿子使眼色:「夙尧,你还杵着做什么,你看你做的好事,将老太太气成这样!」 李夙尧莫名其妙,怎么几天不见,祖母竟是病成这样了? 他心里本就存着气,此番刚好有个机会叫他发怒一翻,立即气沉丹田,指着满满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吼:「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请大夫去?你!」指着丫鬟红绸,「去,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都给爷请来!」 老太太一听请大夫,立即爬坐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这身体没病,可好着呢。」为了证明自己好,不停抬胳膊晃手臂,见孙儿黑着一张脸瞅自己,老太太顿了一下,然后双手交握,捂住胸口,「得的都是心病,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啊,夙尧,只要你平日多来瞧瞧祖母,再给祖母添个大胖曾孙子,有了这味药,祖母包准药到病除。」 李夙尧方想起正事,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在老太太身边:「孙儿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过,这事得老太太您说话做主。」 李老太太一听这傻小子开窍了,开心得要死,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她恨不得蹦起来。 「可是瞧中了哪家姑娘?」紧紧握住孙儿的手,「你说出来,不论是谁,祖母都给你做主成了这门亲事!」 窦华兰瞧了表弟一眼,见他竟然当着自己面说这事,羞得脸一片绯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夙尧瞧了自己母亲一眼,脖子一梗:「我想现在就跟云三小姐将婚事定了,再迟些,她怕是要被别人拐跑了。孙儿这一出门打仗,还不知道何时何日回得来呢,等再过几年她长大了,还不得给旁家聘走!」 「这事我坚决不能同意!夙尧,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想都别想!」独孤氏一口回绝,瞧了窦夫人李氏一眼,眼珠子一转,也握住李老太太的手说,「娘,四妹带着兰娘过来探望您,一则是实在想念您。这二嘛,可也是有件大喜事要跟您老人家说的。」说着招了招手,将窦华兰也拉到老太太跟前,「眼瞅着这表姐弟俩都到了适婚年龄,我跟四妹打算喜上加喜,趁着夙尧还未出征之前,赶紧将亲事给定下来。」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太太着实不知道,她姑嫂两个还背着自己打着这番主意呢,有些不高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自己做主,都不跟我说?」说着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气鼓鼓地往后一退,只将嫡亲的孙儿搂住,「还是夙尧好,知道凡事跟祖母商量,不像她们一个两个的,我这还没死呢,都已经将我当作死人了。」 李夙尧立即说:「祖母,您说什么呢。您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以后还得喝我儿的满月酒跟娶媳妇酒呢。只要祖母您说服了我娘,先跟云家定了这门亲,等孙儿打完仗回来就娶她,以后就在家给您生曾孙子,哪儿都不去。」 老太太两眼冒光,觉得日子实在太美好,简直前方一片光明,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她怕是做梦也得笑醒。 那边窦夫人吃了个瘪,面子上挂不住,起身道别:「既然夙尧已是有心仪女子,不再愿意娶我们兰娘,大嫂,我看也就算了,这强扭的瓜不甜。」说着走了一步,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尽量让自己不生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撂狠话气死他们,「我们兰娘,可是京城第一贵女,现如今的风头,可是盖过大嫂您当初呢。我家兰娘又没被李世子毁了容貌,不似那云府似的,女儿没人要了,巴巴地将女儿往你们李府塞,想娶我女儿的贵子,可多了去了!」 窦夫人话说得带刺儿,独孤氏怎会听不出,趁老太太没注意,狠狠瞪了儿子好几眼。她就想不明白了,那云家的闺女长得又胖又丑,额头上还磕了一大块疤,跟这兰娘简直没法比,这夙尧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眼睛被箭戳了,怎这般不会看人?眼光可比他爹当年差得远了。 他爹虽然大老粗一个,可眼光就是高,手段还狠,不然自己这当年京城一枝花,追求的人可多了去了,怎会嫁给李烈? 英明神武的李将军,绝代风华的独孤氏,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没眼光没出息的蠢儿子来! 窦华兰一张俏脸红红的,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心里非常郁闷。 当初听舅妈说舅舅在杭州时给表弟定了云府三千金时,自己心里还暗暗担心过,可生辰时见了云三小姐容貌后,便一点没放在心上。那云三小姐的姐姐长得倒是不错,水灵灵的,可云三小姐自己,长得确实很抱歉。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打小就是被人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长大的,要什么有什么,此番竟然输给了一个丑女,真真是想不明白。 另外,最最重要的是,那云家是什么门第?脚踩牛粪的低等门户,自己跟她们家比,简直跌份儿。又不是没人愿意娶自己! 「娘,别在这儿丢人了,我们还是走吧!」说着屈身朝老太太跟独孤氏勉强行一礼道,「外孙女改日再来瞧祖母您,今儿先回去了,您老保重身体。」 这窦夫人虽也是李老太太亲生的,可李老太太生她时难产,差点没死掉,因此,打小母女俩就不合。再说,兰娘姓窦又不姓李,跟嫡亲孙儿宝贝夙尧是没法比的。 李老太太此番一门心思扑在那云家姑娘身上,朝着窦华兰母女挥手道:「去吧去吧,刚好我也有点事情要忙,就不留你们了。」然后瞟了媳妇独孤氏一眼,怕她三言两语就将那准孙媳妇说跑了,依旧下逐客令,「你也去忙吧,让夙尧留下来陪我。」咳了一声,挪了下屁股,坐正身子,「这四丫头想将兰娘嫁回娘家,虽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可是夙尧不同意,那我也就不同意。」 窦夫人气得跺脚:「娘,您可别搞混了,不是我家兰娘想嫁入你们李家,是嫂子硬要我家兰娘嫁过来!夙尧在您心里是个宝,可我还真真瞧不上眼呢,若不是碍着嫂子的面子,夙尧这女婿,我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撂完话,心里好受点了,拉着女儿就走,绝不回头。 眼瞧着好好一个媳妇没了,还将李窦两家关系搞砸了,独孤氏气得伸手就狠狠在儿子手臂上掐了一把:「臭小子,你这是存心想气死为娘!我跟你说,想娶云府那寒门女,除非从娘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谈都别谈。」跳下炕,追着出去。 依着李夙尧的脾气,刚刚有人敢那样指桑骂槐地骂他跟诋毁婉娘,若是搁往常,他早就凶回去了,可刚刚一声没吭,闷着头任骂,是因为他确实觉得对不住华兰表姐。 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将来娶妻一定要娶表姐那样的,那样才有面子。 可现在想想,漂亮的女孩子也就那么回事。再说了,看得久了,肉丸子肉肉的水水嫩嫩的,也挺好看,她姐姐妹妹们长得也都好看,肉丸子以后瘦了绝对是个大美女。 李老太太搂着孙儿脖子,笑道:「别生你娘的气,她也是为了你好,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的婚事,祖母给你做主,你想娶谁就娶谁,这事,我说了算,其他人谁说的都不算。」捏捏孙子手臂,戳戳他的脸,「给祖母说说,怎么就瞧上人家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紫菊插嘴:「就是皇上今年亲封的骠骑将军的嫡幼女,今年春时,国公爷去杭州给刘家老太太贺寿时定下的亲事。」 「什么?」老太太一惊一乍,气呼呼的,「怎么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却是一点不知道?真是没王法了,我这还没死呢,一个两个有事都瞒着我!」扭头看孙子,黑着脸问,「你爹又去军营了?呆会儿你去叫他回来,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非得叫他吃顿板子不可!」 李夙尧平日吃他爹板子吃多了,此番特别乐意见他爹吃祖母的板子,笑哈哈道:「行,孙儿再陪您一会儿,然后就去军营找爹去。」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太太眼珠子直转,然后似是想到什么,叫来四大婢女中的黄衫跟彩衣:「去,你们两个去云府,将我那未来孙媳妇请过来,老太太我想瞧瞧。」 李夙尧立即伸手将黄衫跟彩衣拦住,对老太太说:「现在怕是不行,云三小姐此时在九王府呢,秦太妃怕还得留她在九王府宿一夜。」 「怎么回事?」老太太心里有些醋意,「我孙媳妇,秦太妃留着做什么?」 李夙尧见终是绕到正题上了,立即说:「怕是太妃娘娘也是瞧中了云三小姐,想说给九王叔做媳妇呢,他们母女那点小心思,孙儿可是瞧的真真儿的。」 李老太太气得往地上一跳,双手插腰,来回直蹦达:「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孙媳妇,那是我孙媳妇!我的!」 紫菊立即来拉她:「老太太,您怎么自己跳下床了?」斜着眼睛瞟李夙尧,小声提示老太太,「世子爷在这呢,您不是还在装病嘛?」 老太太中气很足,气运丹田一声吼:「我这孙媳妇都要被人抢走了,我还装什么病?你们站一边去,别管我。」顿了顿,又问孙子,「秦太妃出的杨家九小子,不是个瞎的瘫的吗?怎么,你还能输给他不成?」 李夙尧生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肉丸子也是个瞎的。」见老太太愣愣地瞧着自己,咳了咳,「秦太妃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进宫,八成是往刘太后那里跑,太后老人家若是一道懿旨赐婚,孙儿可就没法子了。」 李老太太气得暴跳,前一刻装病时还在床榻上气喘吁吁的好似不行了似的,此时有人叫嚣到她门前来示威了,还装什么病,此刻在房间地板上健步如飞。 说起这李老太太郑氏,也是个传奇人物,曾是叱咤一方的巾帼英雄。 三四十年前,天下大乱,几个世族大家轮着当皇帝玩,中原百姓日子苦不堪言。大天朝四周蛮夷见中原内乱,便争相来侵,在天朝边境烧杀掳虐,占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当时是宇文氏建立的西魏王朝,魏天子便令唐国公李仲带兵收复失地,郑氏打小练武,自然也是跟着丈夫一同出征,甚至并肩携手,一起上阵杀敌。郑氏熟读兵法,打仗讲策略,当时的唐国公英勇睿智,夫妻两个没用几个月,便将那突厥军打得夹着尾巴往家逃,再不敢在天朝土地放肆。 这四十年来,突厥一直安守本分,老老实实过日子。 后来天下依旧乱了二三十年,可不管谁做皇帝,李家一直都是为臣者忠的形象,替皇家四处征讨。老子死了儿子上,李仲英勇牺牲后,便将爵位传给儿子李烈,于是李烈继续替他爹替他李家列祖列宗完成使命。 直到十年前,杨家建立大兴王朝,天下才算安定。 天下安稳后,郑氏便将外事全权交给儿子处理,府内的一切都交给长媳独孤氏打理,自己乐于安享晚年去。 可她忙了一辈子操了一辈子心,也叱咤风云了一辈子风光了一辈子,还真是闲不住。便没事装病玩,将儿子媳妇孙儿孙女骗来陪自己说说话。可今天,她忽然觉得,又有一场硬战要打了。 竟然敢抢自己孙媳妇! 李老太太站在屋子正中间,突然右手握拳往天上一戳:「紫菊红绸留守家中,等国公爷回府了,将他留在我这边,我回来有话要问。黄衫彩衣,你们两个随我进宫找刘太后讨说法去!」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医香袭人》上 作者:桂圆 02、《医香袭人》中 作者:桂圆 03、《医香袭人》下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