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似水融狼心》 1 在江南提起“长青布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年老店。“长青布庄”光在江南一带就有上百间铺子,在各省城也都设有分铺,除了字号老、品质好、货色齐全并且经营得宜,加上全部的布料皆出于自家的染坊,色泽的鲜丽耐久更是广受欢迎。 大当家的古震铎不但潜心经营,更是专精于布料的配染,他所精心染出的布料不但深受官臣夫人们喜爱,更有人还千里慕名而来采卖。 今儿个只见总店张灯结采喜气洋洋,路过的人无不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单人轿,轿子里的一位仕女探出了头。“轿夫,请停在长青布庄前吧!” “是,李夫人。” 李妻逸云缓缓步下轿子,提着一只锦盒走进长青布庄。 布庄里生意十分热火,她不等人招呼,就熟练的直接由店里的拱门,走向连接宅院的天井,天井里没有了店外的人马络绎,一片静谧;由天井望到大厅,连逸云远远的就看到在祭祖的大姊夫古震铎及大姊连绘月,而她逗人的小外甥也有模有样的学大人膜拜。 三人上完香,奶娘抱起她的外甥,小男孩慧黠的眼珠子黑溜溜的转,首先发现了连逸云,他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咯咯笑。 “逸云,你来了。”绘月和震铎同时转身招呼。 “当然了,小君野要抓周呢?我这个姨娘怎能错过!”逸云童心未泯的抱过君野同他做鬼脸、呵他痒,逗得他咯笑不停。 “小君野,这是姨娘给的周儿礼物。”逸云将锦盒塞到君野怀里,小君野迳自好奇的开启,取出刻有长命富贵的金锁片。 “你这个阿姨三天两头来一次,每次都给他带礼物,想惯坏他呀!”绘月盈盈的眼波和逸云的甜笑隐约中都同时流露对小君野的疼爱有加。 “姊,今天不同哦!我的小君野满周岁呢!”逸云将金锁片戴在君野的脖子上。 绘月是拗不过妹子的好意的,逸云对君野的疼爱可说是比她这个为娘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君野有没有谢谢姨娘呀!”古震铎提醒着,小君野慎重其事的点了头,还不太会说话的他却听得懂大人的语意,也擅于识大人的脸色。 “好了,好了,头别点了,姨知道了。”逸云忍不住的吻着君野聪明俏皮的脸蛋。 此时几个婢女奉上茶水,于是三人坐定在大厅聊起家常来了。 “姊夫事业经营得这么大,君野周岁怎么不见宴请商界的朋友呢?” 古震铎淡泊一笑,吃着茶。 “你姊夫虽是经商却生性淡泊,他不喜欢那些俗套。”绘月以杯罢经磨杯沿又道,“他成天待在染坊研究他的染料,连应酬都是少之又少的。”夫妻俩默气十足的交换眼波,看得追云好生羡慕。 “姊夫的性格和我那口子完全不同!”逸云轻叹了口气,谈起她那个市侩拜金的夫君李鑫,她可有一肚子苦水。 “妹夫近来如何?好久不见他了。”古震铎询问。 “他最近可忙了。”逸云摇摇头,“他想花钱买官做!” “哦!”古震铎和绘月同时惊叹。不能理解的,那是完全符合李鑫作风,但那毕竟不是他们夫妻俩插得了手的事。 “男人家的理想有时候是咱们女人家捉摸不透的,只要他有那个能耐……就随他去吧!”绘月也不知要如何再说下去,李家的财势在地方上已是人人称羡了,怎还有必要去买个官做呢?令她也想不透。 “唉!不要谈他了,他把咱们原有的好兴致都给打散了。”逸云故作轻松的插开话题。“君野抓周呢!我们一个劲儿的谈李鑫做什么!” 这时,恰巧古家的丫头前来禀告,“老爷、夫人,少爷抓周的吉辰已到。” 于是奶娘将小君野抱到放满各式器物的床榻上,小君野慢慢的蹲了下来,他两眼又亮又圆的看着那些器物,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似一般的孩童一见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就急呼呼的抓东西。 “小君野怎么不动?”绘月和逸云低声互问,充满期待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们两别急,这孩子有主见的!”古震摔倒是冷静,虽然他也很好奇君野的念头。 而知子莫若父,小君野果真开始移动了,他爬到左端,再爬向右端,用最短的时间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瞧我儿子拿到了什么宝贝!”绘月完尔的朝君野笑。 “一本书和一把剑呐!哦!我聪慧的小外甥将来肯定是个文武双全的非凡人才!”人家自己父母都不吹擂,偏偏逸云这个当阿姨的得意得很,她开心的上前去抱起君野,宠爱的将他紧抱在怀里。 “先说好罗,姊夫,我将来若是生了个女娃儿,一定要许配给君野。”逸云相中了未来的女婿,打算霸着不放了。 “你这阿姨真是的!肚子里都还没有消息,就急巴巴的选起女婿来了!”绘月不拿妹子的玩笑当回事。 “咦!姊,我可是说真格的例!而且谁说我肚子没消息来着!”逸云骄傲挺起微凸的小腹。 “哇!你有啦!太好了!”绘月连忙的抚了下逸云的小腹。“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哦!真的是太好了!” “看来今天还真是喜气洋洋的好日子!”古震铎瞧姊妹俩意兴阎飞,也不自觉的染上这份喜悦。 “姊、姊夫,将来我这娃儿若是女孩,一定要许配给君野。”逸云认真的又转向小君野道,“君野,姨娘生个美丽的女娃儿给你当老婆好不好哩?” “婚姻哪能儿戏呢?瞧你都要当娘的人了还风癫!”绘月摇摇头喘笑逸云的傻劲儿。“而且,你怎么知道肚子里不定是女娃呢?” “是啊!”古震铎也笑道。 “这……反正我就是这么认为嘛!我喜欢女孩。” “那你是想为她指腹为婚了?”绘月和震铎都觉得这似乎有些儿风狂。 “这没什么不好嘛!我们的婚姻不都是媒的之言,并且非得到了新婚之夜才能看到对方,到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两小无猜一块儿读书,一块儿长大,顺理成章的成婚不是很好吗?而且我和姊姊、姊夫还来个亲上加亲呢?”逸云大胆的说出自己对婚姻自由的看法。 “挺有道理,绝非一般妇人之见。”古震铎赞许。 “姊夫,那你是同意了!”逸云看出她姊夫没有反对的意思,乐得乘胜追击。“姊,那你呢?” 绘月看了看丈夫,只见他在笑,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问过李鑫吗?” “有长青布庄少东家这头衔的女婿他会不要,那才怪!”逸云算准了李鑫门当户对的理念,她向来是只重人品学识,哪像他是那种死爱钱的恋财鬼! “我这个做阿姨的,看中的是小君野的聪慧及一表人才,瞧他天庭高阔饱满,颧骨高耸,将来一定很有成就的,我的女娃儿要嫁给他是三生有幸呀!”逸云的诚意像一杯令人无法抗拒的甜酒。 绘月和古震铎交换了个眼神,既然新妹子是如此诚意,两个世家又是如此门当户对,真要来个亲上加亲又有何不可呢? “既然是订亲就得有信物罗!”古震铎慎重的道,绘月理解丈夫的意思,随即取下自己手腕上古家的传家之宝——“雪山冰玉”。 “雪山冰玉”。 “没想到咱们姊妹一场,又有幸结为亲家,这只玉环是祖奶奶给我的传家之宝,它代表古家世世代代的传承,也代表古家媳妇的冰清玉洁。”绘月将“雪山冰玉”交到逸云手上。 逸云仔细的以手绢包住,纳人腰间的锦里中。“姊,这串珍贵的紫水晶是云寺的师父送给我保身的,从我怀着娃儿始就戴着它,我想这是别具意义的。今天起就让它成为娃儿和君野的婚配信物,戴在君野身上吧!”逸云取下劲项间的紫水晶项链,当紫水晶由她颈上取下之时,一阵不可思义的紫色光芒突然生现,每个人都看到了,这是瑞象的征兆,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姨……”小君野在此时突然叫了返云一声。 “还姨!该改口了,喊我娘吧!”逸云掐了掐君野红通通的小脸。“娘……”小君野似懂得非懂得的叫了声,逸云满足了心,给君野来个超级大的亲吻,小君野笑了,一室的大人们也嚷着笑,一时间满室洋溢着喜气的欢乐声中。 数月后。江南四大望族之一的李家—— “生了!生了!李大少爷,少奶奶顺产了!”王称婆接生完毕,立即忙着向在厅堂里踱步的李鑫通报,她缠足的小脚还未到,声音便先来到。 “男的还是女的?”一脸热烈朝等子嗣降世的李鑫迎上前去问。 “恭喜李大少爷明珠入抱啊!”王称婆一头的汗,可见她走得有多急。但这不为别的,他急着想领了钱,便要到陈员外府上去探视初怀孕的陈夫人。 “什么!是女的!”看李鑫一脸严重失落的表情,就知道他十足是个重男轻女者。 王称婆看多了这等情景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天下的男人多半是这等德性! “女人生产是以生命做赌注的,但男人在得知女人生产后在意的却不是女人的安危,而是孩子的性别。其实天下的男人还不全都是女人生的,要真没有女人还会有男人吗? 王称婆在心里暗叹着。 “算了!你走吧!”李鑫心情郁卒的由袖袋里取出银锭,满是不情原的递给王称婆。 王称婆原本打算收了钱就走人,却发现…… “李少爷,好像少了三文钱!”王称婆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经她仔细一清点,确实是少了三文钱。 李鑫当作马耳东风似的,运自坐上他气派非凡的古董太师椅喝起茶来了。 “李大少爷……”王称婆有些疑惑的走向前来。 “怎么?生了个赔钱货,你还跟我讨价还价!”李鑫冷笑。 “什么?难道当称婆的还得要包生儿子不成!”王称婆当下不知所措的啼笑皆非。 她当称婆少说也有十来年了,竟头一遭见有人因为太座生了个女娃而自动将费用打折扣的。 “算了!”李鑫讪讪的说,摆出一副懒得理人的不耐烦表情。 “什么算了!难不成你大少爷把没生男丁怪到我头上?”王称婆早闻传言李家大少爷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势利眼又兼铁公鸡,今日领教才知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我不是说算了吗?”李鑫一面挥手,一面摆出宽容的神情,像在说他不怪她,他可以原谅她! “什么跟什么!若不是赶时间……老娘哪能这么便宜了你?”后半段于称婆只在心里嘀咕,毕竟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必去冒犯这等小人! 她只是没想到李夫人那么甜美的女人怎么会嫁给这种人,她真替她惋惜! 王称婆啼嘘一声,连连摇头走出李府。 逸云怀抱着爱女,出神的看着她白皙秀丽的小脸,没想到自己会生出这么美丽如仙子般的女娃儿。 “你配君野是再登对不过的了。”她喃喃的向女娃低语,轻抚过女儿细嫩的脸颊。 几天前,李鑫来探视她时,她向他提了女儿许配给君野的事,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淡漠的追了句,“算了,我没意见。”之后他就上京城觅官职去了,声说是官职有着落了。其实她老早知道他会没意见,打一开头他就只巴望她生儿子。女儿,他才没心管! 但她不同,无论男孩女都是她的心肝宝贝。 “少奶奶,亲家奶奶和小姑爷来看你了。”逸云的贴身丫头,打断了她的思绪。 绘月举着小君野,领着自家的丫头们进房来;丫头们将熬好的补品由提篮中取出摆了一桌,顿时屋内充满了补品的香气。 “今天身子骨是不是活络了许多?”绘月亲自盛了一碗乌枣鸡汤坐上床沿端给逸云。 “喝你每天送来的十全大补汤,我不活络才怪!”逸云吐了吐舌头,接过姊姊的鸡汤趁势喝了它。 “想好为我儿媳妇取什么名字了吗?”绘月抱起女娃儿端详,这女娃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娃娃了,不但皮肤嫩白得像雪,五官更是出落得相当灵秀标致。 “还没呢!”逸云应了声。 小君野看着娘抱着小娃娃,虽然他知道那是姨娘生的小表妹,但她总是像颗棕子似的被裹紧在红布巾下,让他十分好奇。 今儿个说什么他都非得要看个究竟不可! 他迳自走向前去。 “妹……”他向娘伸出手。 “娘没空抱你!”绘月朝儿子摇头。 “妹……”君野因势的不肯放,硬是伸着手。 “姊,小君野或许不是要你抱他呢!”逸云道,将空碗递给一旁的丫头。 “妹……”君野朝逸云点了点头。 “君野,你该不会是想抱抱小娃娃吧!”还展姨娘聪明,弄懂得了他的心思。 于是绘月将小娃娃放到君野怀里,像征性的让他抱了下。 君野终于看清了小女娃的长相,他满足了好奇心,可是他发现不仅他在看她,她竟然也在看他! 他并没有预期会这样,也没有准过她看他,而且是这么一瞬也不瞬的。他鼓起腮帮子,有些不满。也不知是哪来的一个顽皮念头,他突然低下头去亲了她一下。 你可知道了!这么盯着人看是无礼的!他有点得意的笑着。 怎知,小娃娃忽然受惊似的哇哇哭了起来! 小君野惊慌失措的睁大了双眼。 她的哭声令他慌了,这下可是弄巧成拙了。 “妹……妹……”他急了!嘴里“妹”个不停,忙着学娘拍她,没想到弄得她哭得更凶! 绘月、逸云丫头们都给君野的动作惹笑了。 而突然间逸云灵感一动。“君野老叫小娃娃‘妹’,不如小娃娃就叫‘媚’吧!依照李氏家谱第26代子孙应是‘植’字辈,那么就是植媚了,姊,你认为怎么样?” “植媚,嗯,很合这女娃儿。”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就叫植媚,李植媚,娃娃,你就叫李植媚。” 这时植媚突然停止了哭泣,她静静的倾听着另一个童稚却有力的声音。 “植……媚……”君野学得快,他已清楚的记下了这个名字。 但最令他开心的是植媚不再哭了,她正朝他笑。见他笑,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说着,“不怕、不怕!” 绘月和逸云又给小君野的举动惹笑了,十室的丫头们也难以忍住的爆出笑声,霎时满室的欢笑如星天的花蕊般绽放开来。 光阴荏苒,转眼君野和植媚已渐长大,君野七岁,植媚五岁,两个青梅竹马的娃儿时常玩在一块。 植媚最爱君野带着她捉蝴蝶,春天的花园里总有成群的彩蝶缤纷飞舞,两人忙着在花园里穿梭。 “媚儿你想要哪一双?表哥捉给你。”君野一手执着纲子,一手牵着植媚在花最中追遂漫天门灿的蝶舞翩翩。 植媚抬起红通通的小脸仰望君野。“粉红色的,我想要一双粉红色的蝴蝶。” “好,我们去找。”君野胸有成竹的道。 但好半天了,花间似乎只有艳丽的七彩凤蝶,和参差其中的黄色小粉蝶,就是寻觉不到粉红色的蝴蝶。 植媚停下追寻的脚步,失望的模样藏不住的表露在脸上。 “或许世界根本没有粉红色的蝶儿哩!”她喘着气,脸更红嫩了。 “如果花园里没有,还有一个地方一定有。”君野不想让植媚失望,对于植媚想要的东西他一定都会想办法弄到,因为他一直都是以她的守护神自居,而且一向是很罩得住的。 “真的吗?”植媚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下垂的唇角也恢复生气的扬起。 “随我来。”君野拉起植媚的手跑出花园。 “那两娃儿怎么了,跑得那么急?”绘月和逸云在紫香亭里聊天喝茶,看到两个天真的孩子匆匆由她们的前跑过。 “管他们,他们玩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逸云道,又开始聊回她们原先的话题! “哇!好美丽、好传神的蝴蝶哦!像是从纸里飞出来的一样!而且真的是粉红色的。” 书房里植媚惊喜且叹为观止的倾身看着君野为她提蝴蝶。 “好了,大功告成,送给你。”君野得意的高举着自己的作品送到植媚面前,年仅七岁的他就已展现了他不平凡的优越才华。 “喜欢吗?”君野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似的问。 “喜欢。”植媚雀跃不已。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不管是不是真的蝴蝶。只要是君野送她的,她都喜欢。他是她既祟拜又爱慕的英雄,他不仅会捉蝴蝶,会写诗,还有一身的好武术。 即便是他随手写的诗词她也都一一珍藏,她喜欢极了收藏他的字及书。 在她童稚的心灵中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一味的喜欢。 “真的吗?”君野因植媚的喜欢而特别开心,这比大人们的夸奖更令他倍觉得意。 “真的!” “那我的那只玉环怎么后来不曾见你戴过?瞧你,你的紫水晶我一直都戴在身上哩!”君野由脖子上拉出紫水晶示给她看。 “我的手还太小,娘说等我长大才给我戴上。” “你会戴上吗?” “会的,只要是你给的,我一定会戴上的。” 君野咧开嘴笑,懵懵懂懂中自己居然非常期待看到植媚戴上那只玉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就有这个期待。 时光转眼又过了五年。 “娘,最近媚儿为什么都不来咱们家了呢?”质疑了好些时日,君野终于忍不住的在用早膳时询问母亲。 “媚儿缠了小脚,所以不能时常外出。”绘月正要执起碗筷,见君野一脸慎重便又放下。 “什么是缠小脚啊?” “缠小脚就是……”绘月一时答不上来,女人穷竟为什么要缠小脚?是哪个果子发明来折磨女人、约束女人的! “就是和娘一样。”绘月只能这么回答。 “哦!”君野若有所思。“能不缠吗?” “是啊,大家园秀都得如此。”绘月安抚君野,突然间要两个几乎天天在一起的孩子分开,是会难以适应的。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咱们家呢?”君野皱眉问。 “恐怕不能常来了。”绘月摇头。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懂。 “你们都长大了,要守礼教,男女授不亲。” “喔!我们不是已经定了亲了吗?您和姨娘也亲上加亲,为什么突然变得不亲了呢?” 绘月嗟然,君野显然是在示甚解,但生在这个年代,礼教的来龙去脉是那么繁复冗长,很难解释得清楚,遵后便是。 “以后你自然会理解的。”绘月这么结论。 君野不再问,他沉默的安静下来,却突然觉得有个不知名的东西狠狠的从心坎上掉落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掉落的是一个宝贝。他感到胸口凉凉的,原来那是空出来的位置,一种失落的感伤悄然的、挥却不去的溜进他心里头,令他酸涩不已! 然而,要到什么时候,那个空缺才能再像以前一样填得满满的呢? 要到什么时候? 2 四年后 此时正值明朝末年,不仅朝政府败、民心大乱,更是瘟疫肆虐,人人自危。 时局是无常的,生亦是! 很不幸的,君野的父亲古震铎染上了瘟疫,并且病得不省人事。不断的高烧、全身的出疹,令他痛苦不堪;他无法言语、意识模糊,偶然的清醒也只是双眼迷离的和亲人泪眼相对。 在任何药都无法治愈的情况下,大夫终于宣布放弃。 “古夫人,古老爷如今只能尽人事声天命了!”大夫叹息的摇头,令起出诊的木箱走出门外。 “啊!不!震铎!震铎!”绘月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几近崩溃的哭倒在古震铎的病榻前。 “爹!爹!”正值年少的君野执着父亲瘦骨怜峋的手,拼命想唤醒正于命运之神做最后搏斗的父亲。他不住的泪流满面。 “不要哭,我挚爱的家人!”古震铎缓缓的挣开双眼,眉峰痛苦的紧锁,气若游丝的吐露道。他似乎是强忍住一身的痛苦,集中了最后的精力,极困难的诉说着。 “哦!你说话了!你可以好起来的!是大夫诊断有误,是不是?是不是?”绘月破递为笑的拭泪。 古震铎在心里叹息,他合上眼不忍见家人为自己哭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各飞!”他在心里想着,摇摇头,心中满是对妻子不能割舍的感情,在此刻全化成缕缕的,怜惜,流露在凄凉的眼眸中。 “不!我不信!你可以好起来的!”绘月轻声的抗议。 古震铎再度的摇头,将目光移向君野。 他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君野立刻跪了下来。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是的!爹!”君野虽然年纪轻轻,却拥有出类拔萃的学识,自幼习武更是令他的体格犹如成年人般英挺,而且在父亲严格教育下,他内敛有秩,颇有少年老成的气质。 他拭去脸上的泪,父亲常说,“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所以他不能哭泣!今天他也不想让父亲失望及挂心,虽然他那么悲伤!那么无助!那么惶恐! 就像即将失去领航员的船浆,独自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之中。 “我会照顾母亲、努力读书、继续习武,请父亲安心!”君野的语气坚定却哽咽。 震铎满意的点点头,安心的合上眼睛。 绘月心头一蹦! “震铎!你又昏迷了吗?你醒醒!你醒醒!我还有好多话没同你说呢!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同去游太湖、好不好?” 她倾身牢牢的抱住古震铎,摇撼他!只见他一动也不动。她心头有数,却不肯放弃! “娘!爹已经过去了!”君野悲恸的扶住母亲。 绘月木讷的回视君野,泪眼空洞茫然。 君野由地而起,抑不住的泪水直淌,他将母亲怀里的父亲轻放到床上。 “您还有我!”君野双膝跪在绘月眼前笃定的语气唤醒了悲伤欲绝的绘月。 绘月含泪的伸出双臂将君野抱在怀里,泣不成声的道:“是的!娘还有你!” 往后,时局更坏了,民生也跟着困扰,布庄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上门来要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 “古夫人!这是古老板签下的借据,如今期限已到,请过目……” “古夫人!这是布庄向我们纺织厂批货的单据,帐还未清……” “请再多宽限些日子好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弄也弄不清的债主,绘月才发现原来自己头上的那一片天、一直都是由夫君顶着的! 如今她一下子才明白,时局的困窘已经到了无法令古家应付的地步了。 幸好债主们念在古震铎生前为人耿直厚道,都愿意宽限时日。 于是她只好遣散家业,一一的变卖手饰、家产,以便清偿债务。 但是,兵败如山倒,布庄倒了一家又一家,这样的恶性循环,使得资金再也不够应付。 于是,古家随着震铎的乱世,家道骤然中落了! “姊!到我家里来住好吗?如今姊夫去世了,谁来照顾你和君野呢?见到你们现在的情况我怎能坐视不管!若是住到我家里好歹也有个照应。”这已不是逸云第一次来到这所破落的房舍央求绘月了,但她清楚姊姊外柔内刚的个性,要她答应比登天还难! “不!我和君野可以自食其力的!”绘月一再的婉拒。 “姊!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君野着想,君野现在每日为生计奔波,怎能专心读书?将来怎能成大器呢?” 这番话让绘月深感锥心刺痛?逸云知道自己说中了姊姊的心事。 “算来我也是他半个娘,我可不能见他终日为人打米讨生活而放弃学业,如果姊姊答应,君野在李家也一样可以过着像以前般的日子,他可以继续读书,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姊!算我恳求你好吗?” 逸云激动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就算我答应,君野也不见得答应!你知道那孩子的性格。” “君野会答应的,他肯定也不想你过这种苦日子。”逸云清楚君野十分的孝顺,以他娘为考虑的重点,他会答应的。 君野伫立在门外,他完全听到屋内娘和姨娘的谈话了。他应答应吗?他人穷但志不穷,虽然现在居住的是简陋的小茅屋,但总强过寄人离下,他肩能扛、手能挑,是绝不可能去投靠李家的。正当他想跨进屋内同姨娘说时,却惊诧的见到他的姨娘苦苦向娘下跪恳求…… 而他的一颗心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什么!你竟然擅自做主要他们住进来!你疯啦!你疯啦!你难道不知道多两口人吃饭就要多增加开销吗?现在古家可是大不如前了,我李鑫也不欠他们什么,干啥白养他们?” 李鑫这些年来在官场上捞了不少油水,为人愈发小气臭。 他斜躺在太师椅上把玩戴在肥矮小指上的翡翠指环,满是脂肪的凸出小腹活像是身怀六甲。 “好歹你也含在我和姊姊的情分上,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呀!” “那可是你的姊姊,你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为李家传个后?你怎会想到跟我谈情分这个字眼呢?” “我都已经允许你纳妻了,你还不满意……”若不是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她早和李鑫划清界限了!李鑫不但纳妾而且还一口气纳了三个妾!每个妾的肚子都比她争气,不断为他添丁,唯独她这个正常妻多年来肚子没一点消息。 “留他们可以,但是……”李鑫冷冷的一笑,赘肉横生的脸颊把精打细算的锐利光芒厌缩在眼睛里。 “但是什么?”逸云对李鑫擅于以利益交换条件的作风,早已见怪不怪。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锦秀剧生下的植宾需要奶娘,不如就让你姊姊干这个活?至于你那个外甥……” “君野是你未来的女婿!”逸云以坚定的口吻纠正李鑫。 李鑫居然不以为然的轻喏一声。 “少庄的年轻人应该有不错的体力吧……”李鑫思忖着怎么样才能涓滴不漏的人尽其才。“就让他当长工吧!听说还读过书是吧!当长工之余也可以充当植贵和植富伴读,我还可以省笔夫子的费用!”李鑫觉得划算,双手一摊向妻子表示自己这么做已经是仁尽义至,万分慈悲了。 逸云隐约中感到自己正在颤抖,气得发晕! 李鑫居然要姊姊做植宾的奶娘,还要君野当李家的长工,更兼做他那两个皮蛋儿子的伴读! 都怪自己没能生个儿子,恐固自己的地位,哪天她这个冷面无情、要钱不要人的夫君要把哪个侍妾给扶正,她恐怕也只得哑巴吃黄莲,苦往肚子里吞! 落寞的她走出大厅,却瞧见绘月和君野相偕立在屋外,想必他们已听到了一切。 “对不起!”逸云悲愤交加的责怪自己,她给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幸运而是耻辱。 “不,逸云!李鑫说得没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要我们母子白住在这里,我们也承受不起。”绘月识大体的话,面色显得宁静且平和。 “姊!真的对不起!”见绘月如此体恤,逸云更加抱歉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的盛情我和君野都感激不尽。”绘月执起追云的手。 “都怪我无能,先前还夸口要你们过好日子。”逸云猝然酸楚的道。 “姨娘别难过,我们只是暂时寄住在这里,长工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名词,我想那难不了我什么的,我一样可以利用晚上读书,三年后进京考试,不会让你和娘失望的!”君野屹立灰暗晦涩的人生,丝毫不畏横过。 “好孩子,有志气!有志气!”逸云听了君野的话这才稍稍宽了心,纵使她是那么的内疚,那么的感到抱歉…… 然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小姐,府里最近来了一个长得好俊美、好厮文的长工哦!”婢女玉子乃是李府里捕风捉影的能手。 “是啊!打从生眼睛就没见边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他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真是又俊又酷。”小青是个直肠子,搬弄是非的功力也不落玉子之后。 “对呀!对呀!昨日我见到他在林间劈柴,那光着上臂的结实体魄真是令人望之怦然心动呀!”银杏就更不用说了。 百花争相怒放的岚花亭,一群婢女园绕着正在刺绣的植媚,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身边好像突然来了好多麻雀!看你们说得这么心花怒放,他是何方神仙呀?”植媚嬉皮的问,手中的绣泉灵巧的勾勤着园中的一对鸳鸯戏水。 开朗活发的她一向是最不端架子的主子,跟婢女们相处皆是以姊妹的情谊待之,若是别人家的婢女,哪可能尊卑不分的在主子面前大谈阔论! “小姐说得对,他肯定是神仙降世,凡人哪有生得这般好看的!” “我觉得他那堂堂的相貌,简直是比少爷更合适当少爷呢!” “前些天我送茶水到书房,他说子曰:学而‘什么’之,不亦‘什么’乎来着,他很有学问呢?” “哦。”植媚笑了。 “可是那两个宝贝蛋少爷好像不怎么跟他合作哩!不是笑闹,就是打磕睡,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听说他的娘也来府上帮忙呢!好像是帮三姨太带植宝少爷、当植宝少爷的奶娘呢!” 植媚放下针线坐到岚花亭的一隅。 “小姐,你是不是嫌我们太吵了?”三个婢女追上来问。 植媚笑着摇头,闲来无事听听她们谈论那些她所无法触及的消息也满好玩的。只不过她忍不住同情起她们所说的那个“天上的仙人”的倒霉长工,因为当植富和植贵的伴读,可是件相当伤脑筋的苦差事。 “你们瞧……是他耶!”但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她脸上。 “你们少在那儿五十步笑了!”银杏的眼光发亮。 正当婢女们相互嘲笑时,植媚顺着她们的眼光一掠——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怔住了!接着一颗心浮沉在诧异于惊讶之间,蓦然,她匆匆的跑下岚花亭的台阶。她喘息着,有一丝惊喜,有一丝惶恐,直奔向婢女口中的“他”!他是匆匆的跑,未料他的脚步也走得急,两人正面撞了个满怀! 君野一手定定的找着本材,一手临危不乱的扶住莫名其妙撞在自己怀里的豆蔻少女! 植媚连忙的抬起小脸,抚了抚被他钢铁般的胸膛撞红的鼻子,玉珠般亮丽的眼眸认真的在那张似曾相识的相貌上,搜寻孩提时的记意。 “君野哥哥!”惊奇在她眼底扩散,喜悦在她心中狂跳。 “媚儿!”君野讶异盯着那张眉目如画,笑容如诗的绝丽小脸,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严尊线条终于缓缓舒解开来。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植媚忽喜忽悲,不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情。 “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君野苍海桑田的一笑,几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想念,他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自己竟成了李家的长工,彼此间成了天壤之别的悬殊关系。 他真的没有想过会这样!他突然认真的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即刻收回扣在她腰上的手,收回自己的目光及激荡的心情。 “嗯!”植媚轻应一声,没有察觉君野的心思,她取出系于腰间的手绢,踮起足尖。“你流汗了!”她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滴。 君野来不及婉拒的退了一大步,她手绢上的香气令他莫名的胀红了脸,他试着称住自己的呼吸,却无法抑制强烈的心跳。 “谢谢!”他纷乱的说了声, “你以前后不说谢谢的!”她甜蜜的笑颜几乎要攻占他全部的意识。 但君野只有不断的提醒自己今非昔比,虽然他们之间是订了亲的,但如今他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一无所成。他的心情就像被一座莫大的屏障阻隔着,使他无法像往昔般毫无顾忌。纵使他的心底有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情愫在跳动,他却强烈的命令自己将之厌抑。 “以前……我早忘了!” 植媚又笑了,她还不明白君野的语意。“骗人!你的记性一向很好的。”说着她迳自握住了他的手,一如孩提时代。 君野愣了一下,脸一下红到脖子,这时他才知道为何男女授不受亲。 “你怎么了?”植媚见君野紧崩着胀红的脸,额头又淌下汗来,她笑着问,明眸娇媚、皓齿分明,笑得如缤纷的灿漫小花,冷不防的她又掏出手绢轻拭他的额。 “不要这样!”君野低吼一声,也许是脑子一下慌乱了,他奋力拔开植媚的手。 植媚讶异的心头一怔!被他的拒绝伤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君野哥哥是怎么了?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盯着他俊逸却气愤的容颜,苦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他苦恼的说,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他难过。 突然间一陈摩拳擦掌的杂叫骂声匆匆而至。 “喂!你这个长工……眼睛放在口里啦!竟敢对咱们家小姐无礼!”玉子双手叉在腰上,涨着老红的脸破口大骂! “对呀!你算哪根惹、哪颗蒜呀!我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你取这么粗鲁对她,你活得不耐烦啦广银杏护主心切的撩起衣袖,狠狠的示出自己的花拳袖腿。 “不要以为你长得高大就可以欺侮人哦!俗话说得好,三个(诸葛亮)胜过一个(臭皮匠)哦!我们……”小青正骂得起劲,却见玉子一掌拍在自己额上,银杏则泄了气假装的感到汗颜,猛扯小青的袖子! “你说错了啦!”银杏和玉子试着提醒小青,可是小青还是噼哩啪啦,指天指地的骂个不停! “你敢对咱们小姐无礼,我们就有义务联合起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小青终于“骂”完了,还自己猛喘着气,没想到骂人也可以这么累。她稍稍恢复理智地终于转头问银杏和玉子。 “嘿!我正为小姐伸张正义呢!你们活扯我做什么?” 只见玉子和银杏一脸懒得理她的表情。 “你们别闹了!”植媚嘎声命令道。 “小姐,像这么尊卑不分的下人,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怎么成。”玉子并不打算罢休。 “对嘛!老天!是三分颜色!”银杏又气又无奈的纠正她。 “我命令你们全部住口!”植媚气得一跺脚。 “小姐,这种傲世的长工纵容不得呀!” “一个弄不懂自己身份的下人,若不给他点警告,他会搞不清楚状况的。” “对嘛!对嘛!” 玉子、银杏、小青全七嘴八舌,没完没了! 植媚抿着小嘴,两道红霞尽显在她的脸颊,她一点也不为所动的抬起手伸出洁白如雪的细致小腕,上面环着一只剔透得叫人屏息的白玉。 婢女们突然的安静下来,一脸不知所以的互望着。 君野的眼神一亮!却是错愕与惊讶交杂。 “他是这只玉环的主人,我未来的夫君。” “啊!”婢女们全张大了嘴巴。还好这时没有飞虫,否则一定全问避不及。 “今后只准叫他始爷,不准叫他长工或下人。”植媚神情肃穆得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婢女们难以置信!她们只知道小姐从小许配给人,但从来不知道是这个出众的……姑爷! 难得见小姐如此认真,他们也只能将满腹的的问号收藏好,恭恭敬敬的道,“是的,小姐!” 红霞在植媚的小脸上散开来,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好炽狂,一股害臊的炽狂心悸。 她鼓足了勇气望向君野,她期望他明了自己的心意,也想请他原谅丫头们的无礼,但是她接触到的却是一双不以为然的眼睛。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眨眼屏息一瞥,却见一抹萧索的微笑在他的唇边一闪即逝。他没有再多作停留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扛着他的木材一声一响的走了! 植媚凝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有些感伤、有些无措!眼泪悄悄的涌出,将他的背影幻化成一幅不真实的景象,一个令她感到疏离、陌生的景象!而她居然,像是突然被泼了一头冷水般诧异不已!难道他变了吗?难道他忘记他们曾经拥有的友谊了吗?不!她不相信他们从小的情谊会因时间的流转而变质,而且君野没有理由会改变,因为她也一直未曾改变! 一直以来他都存在于她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那天不是才带着她在花园中提蝴蝶吗? 那天他不是才画了一幅活灵灵的蝴蝶图送她吗? 其实,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可是感觉就好像是昨日般的清晰。 她一切都谨记在心的,他更没有理由将之忘怀呀! 植媚拭去泪,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变故发生在君野哥哥身上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先去弄弄清楚才是。 对!站在表兄妹的立场!也站在未婚妻子的立场! 想到“未婚妻子”这字眼,不禁令她羞涩,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先去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君野哥哥竟成了她家的长工,大姨娘成了植宝的奶娘? 找娘问去吧!对!娘一定知道为什么。 3 午后蝉鸣不绝的林间,规律的传出哗啵的劈柴声,夏日的燥热令人不禁渴望起阵阵徐徐而来的微风。 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植媚没法去估算。她只看见君野将一层层的木材不断的堆高,艳阳透过树叶的空隙洒落在他晒得发亮的古铜色肌肤上,隐约中她瞧见了他背上的汗漓所发出的闪耀晶光! 而她就这么悄悄的带着一壶清凉的椰子水,悄悄的躲在离他不近的一颗大榕树下等待他。等待他发现她,等待他能够接受她的好意。 在她向娘问明白因由之后,她了解一切。 虽然她急切的想向他表达自己的关怀,可是又害怕自己的关切会伤害他敏感的自尊,于是她只好天天在这里等待,她见他蹲下身将劈好的木材用麻绳捆上,唉!这代表他的工作即将结束!植媚抱着水壶失望的叹着气。 看来今天她又是一无所获! 君野将捆好的木材置于一旁,静默的抬起树阴下的上衣穿上。其实只要他精神一聚便可以感应到树林里有人,他有功夫底子,要让他不发现还真是件难事!但令他困扰的是,来者却是他最怕见到的人。 而他不知道植媚是哪根筋不对了?大热天的居然抱了个水壶躲藏在树后。 他穿好上衣不费吹灰之力的扛起木材预备回柴房,经过植媚躲藏的那棵榕树,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当做没看见似的迈开大步伐直直的走出树林。 植媚好失落的看着他竟这么走了,心里有种受忽略的受伤,但她不死心! 翌日,君野在林间发现了一壶新鲜的椰子水,他想都不想就知道是植媚所为。 难道她每天悄悄的溜到树林里就是为这个吗? 突然间有一股暖暖的、参离着青青涩涩滋味浮上心头,他感觉心中的那个空缺似乎在瞬间被填满。 这是多久前的渴望了?四年前?五年前?他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此时一颗心盈盈而溢的是温暖的亲情还有友情,可是这些能和他目前的身份划上等号吗? 答案是不能的。很鲜明的尊卑之分显示着不能的理由。他放下水壶将它原封不动的置于原位上,迳自做他该做的事,她的好意他只能心领。 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拒绝,植媚却没有因此放弃,她更坚定的非唤回他们之间的友谊不可! 今天的午后她索性不再躲躲藏藏,直截了当的出现在君野工作的地点。可是令她再一次的失望了,因为君野并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天天都下着雷雨,植媚的心也随着天气而变得暗沉阴霾。 黄昏,雨终于停了,植媚倚在房前的窗台,为她心爱的一对爱情鸟更换饮水,这一对爱情鸟是娘送她的十三岁生辰礼物,她爱极了。刚开始的时候,她为了帮它们取个合适的名字而费尽心思,后来植媚发现了公鸟险前有一朵特别的紫色印记,突发奇想的她为它取名为“君野”,而另一双理所当然就叫“植媚”了。她最喜欢看它俩恩思爱爱互啄彼此唇瓣的亲腻模样,她也能感受到它们的伉俪情浓。 它们所居住的竹笼是三层式的楼阁设计,若是一双在上层荡锹千,另一双一定在一旁唱歌像是为它助兴;有时它们也喜爱玩追逐游戏,由爱巢窜出到天梯,由天梯旋转人爱巢,玩累了就飞向水碟边上你一口、我一口的轻吸水滴。 闲着没事植媚就爱盯着它俩发愣。 “雨终于停了!”植媚望厢房外的小花园,糗着雨水淋在花间的淡淡幽幽香,天边现出一道搞旋的彩虹,像一座桥似的横跨在天的两边,七彩的眩丽光芒几乎令人忘记大雨的阴郁,植媚一闪神居然没留。意竹笼的小门没关上,再回过头来要放进水碟时,竟然发现她心爱的鸟儿少了一双! 她的“君野”不见了!只见“植媚”惶惶不安的在偌大的笼子里追逐的找它的爱侣,惶惶不安的啁啾得人心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去把‘君野’找回来给你,你别慌!别慌!”见鸟儿神色张惶,植媚感同身受的怜悯起它来了。 下意识里她竟想起四年前自己和君野离别的心情。人要守礼教,但鸟儿可没那么多礼节要守,或许潜意识里,她一直就当这对爱情鸟是她自己与君野的化身! 所以“植媚”不能没有“君野”更不能抛下“植媚”才是! 植媚立起身即刻奔出厢房,很幸运的她一眼就看见“君野”伫立在桂花树的枝头上,她朝它一伸手,但顽皮的它不似以往主动的飞到她的手上,它飞出了小花园又停在玄联处的高台上。 “‘君野’,‘植媚’等着你呢!你飞得那么高干什么?快跟我回去好吗?”植媚唤着,可是“君野”随即又飞出玄关。 植媚一路的追出玄关,但“君野”却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她追得好累好辛苦。 “‘君野’!等等我好吗?拜托你!”它继续往后花园飞出去,一路飞到树林尽头一条境蜒的小径里,停歇在一座简陋房舍的篱笆上。 “‘君野’!你可停下来了!乖,和我回去找‘植媚’好吗?”植媚喘息着,蹲在地上恳求它。 这时“君野”不但没予以理会,还迳自的飞进篱笆里。植媚张大了嘴巴心想完蛋了!她不会爬墙呢!这下该怎么办呢? 她急得一脸哭丧,咬咬唇忍不住的大叫一句,“‘君野’!你给我滚出来!” 好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不把她当一回事!植媚只好四下张望,一见杳无人烟,索性她撩起裙摆蹬上一旁的石柱,一上了篱笆往里头看去! “‘君野’你好坏!”植媚看见“君野”正漫不经心、悠哉游哉的站在房舍门外的一口水井上梳理它自己微乱的鲜艳羽毛,脸前的紫色印记还神气的鼓起,她噘嘴瞪了它一眼,它竟轻松的哼起歌来了! 植媚有些生气,又直觉有些儿想笑。“看我非擒到你不可!”她一鼓作气的跨上篱笆,心想这个高度应该难不了她,怎知篱笆破旧得有些松散,狠狠的将她甩下地! “哇!糟糕……”她惊恐的一声尖叫,心想这下若不跌死也肯定会掉个脑筋秀逗! 她紧闭着双眼准备迎接粉身碎骨的巨创,可是真奇怪,她摔下来了,但一点也没有痛的感觉。天啊!难道自己已经跌死了,上天堂里去了吗?别人说灵魂是没有痛觉的,难道自己只剩下…… 植媚是怎么了?君野听见有人喊他,一出门口就见植媚由篱笆翻越下来,若不是他动作快,她早已跌个四脚朝天!他瞥着怀里自言自语却不肯张开双眼的她,该不会是惊吓过头昏厥了吧!他低下头审视她…… “啊!好痛!”植媚咬了自己一口,疼得流下泪,倏地张开眼睛。“哇!”却又是一声惊叫。 “啊!”君野植媚眨了眨晶莹如宝钻的明眸,一朵情窦初开的红色虹彩染上她的双颊。“我没死?是你救了我?”她发现原来自己“摔”到了他的怀里。 君野弄不懂她在说什么,见她清醒他才稍稍安了心,而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快快将怀里的她给放下。 “我知道你没变,你一直是我的守护神。瞩植媚双手扣住君野的颈子,倚进他的颈窝处,深深的感动!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仍是在意她的,她要记住他刚刚低头看她的那种担忧神情。 君野猛然的倒抽一口气!他相信自己的脸可能像吃过红辣椒那么红!不停冒汗! 他有点不知所措,他该故作生气的推开她,要她别再这么……“无礼”吗?不!他不想再见到她红着眼的样子!那他该怎么办?任她这么懵的抱住自己,而自己却信誓旦旦的假装不为所动吗? 他深吸口气,和缓的说,“长大了还这么不小心!” 植媚有点受震撼的望向君野,他这么说是在关心她吗?她好感动!她一再的拒绝她并不表示他们的友谊不存在,是不是? “这些年,你有没有一点想念我?”她很期待他给他肯定的答案,可是也很害怕他说他根本没想念过她。 君野苦笑,迎祝她闪动的眼瞳。 见他迟迟不答,植媚有些伤心,只有假装无所谓的自己先道,“我很想你呢!有时候睡不着,只好拿出你以前的诗和画来看,看到它们就如同见到你一样。” “你记得你画给我的蝴蝶图吗?有时我真想化成画中的小蝴蝶,飞呀飞到你身边,告诉你我有多么想念你!”她停了停、羞红着脸小声的问,“你……有没有一点点想念过我呀!”她问得那么小心翼翼,双眼看他得那么深情款款,一心的期待! 君野定了定神,他相信自己的魂魄已给她慑去大半了,不谈什么心防!若说现实是崎岖坎坷的,那么他真想超脱现实,放下在他自己心中的尊卑教条,理直气壮的告诉她,他没有一刻不想她!可是他该这么做吗? 他犹豫的结果就是她最怕见到的。 “傻瓜!怎么可能不想呢!他终于说了,可是来不及了,她哭了! “不要骗我!”他考虑了那么久才回答,令她怎能信以为真! 他的肺腑之言成了谎言了。“不骗你!”他没有多作解释放下她来。 植媚揉着泪眼心酸得泪直滚落。。 “别哭了!” “用不着你管!”她才不要一个没心没肝的人给予的安慰。 他轻喟了声便不再表示什么。 这时,爱情鸟忽然飞到君野的肩头,君野伸出手,鸟儿主动的跳跃上他的指头。 “‘君野’!”植媚啜泣地嚷嚷,有些负气的叫唤着。 君野不知所以的看着负气却一脸眼泪的植媚。 而这回“君野”没再顽皮,它乖乖的飞到植媚的手掌上。 植媚一转身带着“君野”伤心生气的走向崩塌的篱笆,试图从那上头走出去,却一个不慎脚夹在竹篱笆的缝隙里头。 “啊!”她惨叫一声,“君野”受惊的展翅啪啦的飞了下,又降落在她手上。她奋力想抽回自己的脚,竹片却僻哩啪啦的碎裂刺进她的脚跺。 “别动!”群野见状前来,他蹲下身,双手一扳,竹片迅速张开了个大洞,这面崩塌的篱笆更残破了,但植媚的脚终于“得救”的抽离。 她的脚跺受伤了,血迹透出白袜,染成红红的一片。她强装若无其事的迳自想走,却一跛一跛的让她无法隐藏窘状。 “你受伤了。”君野的声音好低沉,像强忍住某种行动。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嘟着嘴一跛一跛的踩着险象的环生篱笆上往外走。 “你在流血。” “那不干你的事!” “谁说不干你的事!” 他一伸手,扣住她的腰,轻易的将抱回自己的怀里,爱情鸟为识趣的飞上榕树,迳自四处望着。植媚是不依的! “放开我!”她气恼的挣扎,但没得逞。 “别动!”君野坚定的抱着植媚绕过水井,走过竹林折进房舍。她看着他打开木门,将自己放到一条旧的藤椅上,迳自取了个木盆又找开门走出去,她听到他在井边取水的声音,这时她才开始平心静气的打量着这个狭窄的住房。一张旧木床上头铺着一层素净却不见新颖的草席,壁上挂着一盏小灯,书本堆满一桌子,她现在所坐的是这屋子唯一的一张椅子。 这个斗室可说是毫无陈设可言。简单扼要得可以,她猜这可是他住处? 君野打好了水再度进房间来,植媚不知道为什么气突然消失了一大半,但她的自尊要她噘着嘴不理人,外加轻轻的“哼”了一声! 君野神情自若的放下水盆,蹲下身半跪在她跟前。 “把脚伸出来!”他乌黑深远的眼眸直盯住她。 她被盯得有几分心悸,索性移开视线,迟疑的看向窗处外。“君野”正在枝头上逍遥自在啾啾的哼着歌呢!而她竟在这里坐立难安! “都是因为你……‘臭君野’!”植媚嘟起小嘴责备鸟儿,落寞的回过头才发现真正的君野有些玩味的看着她。 他似乎明白植媚指的是她三寸金莲和白袜为她清洗血渍,为她敷上药。他专心又轻柔的动作,仿佛在他手上的是一个极为珍贵的宝石。 植媚则由羞涩转为受宠若惊。 直到他为她包好伤口,替她空上鞋袜,她都无法开口他表明自己的谢意与抱歉。 “那是你养的吗?”他漫不经心的问,放下她包扎的脚。 “嗯。”她点头。 “怎么飞到这里来了?”他仍没有起身,单膝着地的问。 “我不小心将竹笼打开忘了关上,它就飞出来了,我一路追着它来。这里是你住的地方吗?”她忍不住问,但她希望他回答不是。 “是的。”他眼眨也不眨的回道,害她讶异都来不及掩饰,她瞒不住人的揪心的表情直落进他的眼底。这个非人居住的柴房怎么配得上她崇高的君野哥哥呢!怎么和从前古家大宅的厢房抗衡呢! “爹真是……”植媚要说什么君野老早知道。 “别说,媚儿。”君野摇摇头不愿提及。 植媚垂下头,垂下眼帘。“对不起。”她咬住下唇忍不住为君野的处境哭泣,也为父亲的枉顾道义而流泪,更为自己无法即时伸出援手而深感自责。 “别哭!” “我真恨自己什么也帮不上你!” 君野坦然的一笑摇摇头。身分地位的分别在此刻似乎变得渺小而没有必要。 那些世俗的尊卑阶层根本无法阻隔他澎湃的情感! 自她受伤的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的倾慕之情是无法再隐藏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体的,情谊只曾历久弥坚而不可能稍纵即逝。 他仍是她的守护神,而她仍是他心中最甜蜜的仙子! 她说她想念他,想化成蝶儿飞到他的身边,而他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双爱情鸟,与她长相左右! “你不需要帮我什么!真的!” “可是…” “这只是一个过渡时期!有朝一日它会成为过去。 “是这样吗?”植媚闪动泪眼。 “是的。”君野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儿。 “你有信心?”她收起泪朝他一笑。 “是的。”他更坚定的道。 “我为你加油。 君野和植媚相视而笑,心与心的距离终于拉近了,他们肩并着肩倚在窗台前像从前,谈彼此的成长,让彼此的陈述填满那段流失的岁月,迫不及待的欲将自己未曾参与的那一部分在顷刻之间填补回来,仿若自己也曾陪对方走过那一段人生旅途。他们也淡到了未来,植媚倾声着君野志气轩昂的谈他的抱负及理想…… 时光,似乎又回到那个情谊甚笃的儿时岁月,一切的变故、红尘俗事全飞到九霄云外了,环绕着他们的唯有一颗真诚坦率的心,及浓郁深切的情谊。 夜深了,君野虽是一身的疲劳及饥饿,却丝毫不肯松懈的埋首苦读,他立下志向要有一番作为,绝不辜负亲人的期望,但白天的活儿全都是耗体力的差事,倘若能填饱肚子补充精力那还好,偏偏轮到他吃饭的时候往往是冷饭一碗。 燥热的天气加上饥肠辘辘令他颇为烦躁,索性放下书本,走出户外希望让风吹散他浮沉的心,但闷热的夜晚,没有丝毫的凉意,于是他从井边打上一桶水,打着赤膊在露的暗夜中,将一瓢瓢的水淋在自己身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他不时警惕自己,勉励自己。 忽然在黑漆的夜色中有一盏灯笼在黑暗中闪动,忽明忽暗的接近君野的房舍。 “哎哟!”夜幕太暗沉以至于植媚在路上跌了一跤。 君野闻声立刻放下水瓢,顾不得自己仍打着赤膊地冲出去。“媚儿?是你吗?你怎么了?你在哪里?”灯笼给植媚跌熄了,四周像是日月无光般的暗,伸手不见五指。 “君野!我在这里。”植媚的惊吓终于在听见君野的声音后乎复,她急急的伸手在黑潮中胡乱挥动。 君野确定了声音的方向,片刻也没有偏差的握住植媚的手。 “怎么了?” “我……跌倒了!” “跌疼了吗?” “有一点疼,现在不疼了!”植媚揉着膝盖让君野将她扶起,心里是暖洋洋的甜蜜,因他担扰的语气而感觉甜蜜。虽然在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那一向专注、关怀的眼神。 “这么晚了,你不就寝来这里做什么?” “我怕你书读晚了肚子饿,所以给你送吃的来……可是全在地上了。”暗淡的月色下,植媚似乎瞥见君野唇边的笑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做,尤其是在这么晚的时刻!我不希望你独自外出,懂吗?” “别任性!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想。”她执意的摇头。“干嘛急着要我走?” “这么晚了!”他模糊的意念要他执意这么说。 “让我留下来嘛!” “不成。”他的下意识否决了。 “成!” “我要读书,你想怀疑我吗?”他自件这是真正的原因吗? “我不怀疑你,我会督促你,成了吧!” “说过不成。”他固执的坚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送你回去!”是的,没有为什么,在意的只是一些礼仪教条罢了! “哼!”植媚不理会他,运自摸黑直往君野的住房走去,她心里有一丝害怕,怕乌漆抹黑的夜会让她一不小心又跌跤,怎知黑暗中君野硬是阻挡了她的去路,而她不依执意的往前走,拉拉扯扯之间植媚不经意的推了君野一把,君野退了一步绊着了地上的灯笼,踉跄中植媚紧急的想“救”起君野,想都没想的抱住君野,君野却因此惊愕住了,来不及警戒的突然失去了重心跌在地上,植媚惊诧的也跟着跃进君野的怀抱重重的将他压在身下。 两人还来不及思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只是一个劲儿的想保护住对方,不期然的将对方抱得好紧。 有一下子时间两人都无法开口询问对方的安危,而说也奇怪,天气似乎更燥热了,四周突然连一丝风也没有。 在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却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一股奇异的、眩目的东西正从彼此心间散发出来,浓郁的混浊在空气中令两人都呼吸困难。两人有些好奇,也知意境的真谛! “你还好吗?”植媚轻倚着君野,问得有些担心。因为肯定是自己压疼了他,老半天的她都没感觉他正常的喘息,她又急又害羞的的摸摸他的心肌。 “我没事!”君野此刻只希望植媚的手不要再在他脸前乱摸,那样早晚会令他大气不取喘一声地窒气自亡。他希望她“止乎礼”的不要再这么贴近他,大热天的,他会热疯了! 君野扶正植媚,两人狼狈的起身,心底都存留着缥缈的奇异思维。 “我送你回西厢去。”他坚持的道。 “嗯!”君野伸出手,植媚万分放心的握住他。有他在,再暗也不怕。 空气中微风终于飘然而至,吹散了燥热,冷却了居高不下的温度。 可是植媚和君野却一点也没感觉凉意的侵袭。 因为当他们在黑暗中牵引着彼此时,才发现那股奇异的波流一点也没有减少或消失。相反地,它不停的溢泄奔流,弥漫在浩翰、无边境的心湖里,而他们就这么懵懂、含蓄的沉醉在这一份纯真、浪漫的激荡情怀中,默默的感受这一份不同以往的异华感情,默默地让这股无法言喻的波潮在心中掀起美丽的浪花。 近来婢女们都觉得她们的主子有些不一样了。若不是常常对镜顾影自觉个好半天;就是望着窗外沉静得一句话儿也不说。一到黄昏就显得心慌意乱却又眉飞色舞的坐立难安,随即就一溜烟的不知去向。 “小姐最近是怎么了?都不喜欢我们陪了!昨天我还看见她边照镜子边笑,一下子又沉默得呆望着镜子。玉子!玉子!你说小姐会不会是脑筋有点问题啦!”小青边整理厢房边问玉子。 “你呀!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呀?当心给小姐听到。”玉子在茶几上拂尘。 “喂!你们难道不觉得吗?小姐最近变得更美了吗?”银杏有感而发的道,迳自坐在子上。 “嘿!经你这一说我有同感哦!小姐最近简直是美得不可‘长’物了?”小青放下手边的工作也跑过来参一脚。 “我还不可‘圆’物理!是不可‘方’物!”玉子简直要被小青给逼疯了! “别理她!”银杏根本放弃她。 “小姐最近一到这时间就往外跑,你们说她是做什么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呀!” “笨!跟踪她不就晓得了!” “对哩!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过,还是玉子脑筋清醒!” “那你们还不快!” “快什么?” “快跟出去呀!” “走吧!”三人将手上的抹布、鸡毛掸子全撒手一丢,以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植媚喘息着,期盼又喜悦的向君野的住处走去,她在树林找不着他,心想他可能已经回到小屋。 她推开位在篱笆末端一道不起眼的木门,走进到整理得素净的小院子,绕过竹林进到小屋里。 小屋里十分宁静倒是屋外有阵阵哗啦啦的水流声。她走出小屋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君野提起井水畅快的洗去浑身的汗渍与黏腻,夕阳的光辉在他矫健俊美的体魄上巡礼,辉映着令人无法逼视的阳刚气魄,而植媚就这莽撞的撞见了这赤裸裸的一幕!虽然他是背对着她,却足以令她羞赧得无地自容! “啊!”植媚从来没想到过会发生这种事。她一惊叫荒乱的转身进屋去。 君野更是吃惊不亚于植媚,他抚去了脸上的水滴,有些困扰的在心中叫了声“老天!”便莫名紊乱的急急穿上衣服。 植媚的一颗心颠狂得如澎然的江水,却不知将自己渲流至何处,只知自己的鲁莽令自己相当懊悔。 房门被打开来,植媚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屏住气息,双手紧抱着胸口,她真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古时候万喜良受官兵追逐,因躲藏而误撞盂姜女洗浴,因此决心对她的清白负责到底! 如今她竟不慎的重蹈万喜良的覆辙,难道她也该学他,而对君野表示负责吗? 辗转中她听见君野站定在她身后的脚步声,她红透的脸垂得更低了。她感到自己浑身热烘烘的,双足又猛发颤,情急之下她羞涩的背对着他说,“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许久,她不见他的回音,于是急急的又补充道:“真的!我是说真的!” 半晌,仍不见君野有任何表示,植媚心一急,匆忙的转身…… 却瞥见君野一脸失笑的无可奈何,他正用一种神奇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请相信我,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她说得又急又认真,深怕君野不信她似的。 君野见她纯真又傻气的言语,不由自主的想笑,但毕竟这不是件轻挑的事,他也不忍见她苛责自己。可是说也奇怪,他竟然不想就这么放过鲁莽的她。 “怎么个负责法?”他问。 这难道她! “我……会……”她该怎么说?不能说“我会娶你以示你的清白吧”植媚犹豫得几乎无措,嗫嚅的语气更是连自己听了也模糊! “你说什么?”君野故意问。 “我……大不了,你娶了我以示你的清白……反正,我们早已是定了亲的!成亲……只是早晚的事!”植媚被迫之下终于想通了,一鼓作气的全盘托出。 君野没有预料植媚会这么说,他直视植媚眼底的一片纯洁光芒,自己竟然有些退缩,他希望她不是真心要这么说的! “你说是不是呢?君野!”她问着,双眼含羞带怯的,企盼他的回答。 君野沉默的移开眼光,以掩饰自己的困窘。虽然名义上是如此,但目前的状况一点也不适合论及婚嫁,他给不起任何比她目前更优裕的物质生活,娶了她只会折煞了她。 而她,他完美细致的小仙子,他只想将她置在琼楼玉宇中细心呵护,不想她跟着他吃苦受罪。 他心知肚明两人天壤之别的差距不是一时可以填补的,除非他取得功名,否则绝不轻言论及婚嫁。 “是的,但不是现在!”寂寥的怆恻锁在他眼中。 “我会等你的,无论是何时!”这些日子以来植媚早已看出了君野的心思,或许是青梅竹马的默契,他从来未曾提及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她懂得他,完全懂得。 她上前去,带着一份娇羞、一份期待,充满鼓励的握住他的手。“媚儿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等候你的。”她说得他的心头一震!他反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两人互瞥对方,突然间,那道一直存在他们之间的奇妙的波流又更加明显的律动了! “真的愿意跟我……即使我一无所有?”他看进她的眼底深处。 “是的。”她一往情深的回视。 “我会娶你的,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他充满感激与真情的的执起她的手,默默的倾下身,他不确定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有一道强烈的情衷令他急于表达。 植媚羞涩的闪动双睫,她亦不知该如何诉说这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深切感情。 或许是自古以来自然形成于天地间就有一股神奇牵系爱情的力量。也只有真正的有情人,才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其中的甜蜜感受,那是足以使人的意志溶化、分解、升华的。 君野双手捧住植媚羞红的小脸,执意且温柔的吻住她,植媚期待又羞怯的接受了。 黄昏的天际在深情相偕的诺言里,彩虹的色泽更艳丽多姿了,而他们就在霞的祝福下,向彼此无言的诉说着这甜蜜、晕眩、款款深情的——第一次的温柔。 三个丫头看得与味正浓,却叭塔一声由外头的竹篱笆上摔了下来,跌成一团。 植媚和君野一同往窗外看去。见丫头们一身狼狈一脸的傻笑,而那道才修好的篱笆再度崩塌。 丫头这下全弄明白了,原来小姐是和姑爷在——谈恋爱。而她们很识相的一溜烟的告退去也。 君野拥着植媚相视而笑,不以为意的一同看向身边的彩霞。彩霞里写满了他们的盟约以及爱恋的情意。 4 自从那天起,植媚和君野就再也难舍难分了,只要一有机会,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厮守在一起。 就像艳丽夺目的花朵绽放般,恋情是藏不住的!那种璀璨光芒就如同阳光闪耀着万顷的金光,耀眼炫丽的惹人艳羡!可是,偏偏有人看不顺眼,甚至憎恶。 夜里,君野聚精会神的读书,专心的将心绪全渗透到书中,虽然风总是透过腐朽的窗缝,顽劣的想吹熄的烛火,但他丝毫不受影响。 蓦地,一抹皎洁的光华像是从天而降似的,霎时今他简陋的斗室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华丽光辉。 他立起身转过头觑着那个不可能的虚幻。 “君野。”植野像双娇艳的彩蝶,翩然的飞入君野的怀中。 “媚儿?我们不是约定好夜里你不能单独外出吗?” “人家好想你嘛!” “……”君野没辄的摇头,轻拥住她。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植媚展示了手上的竹篮,打开它,里头躺着一双香喷喷的烤鸡。 “玉子告诉你每餐都是吃些冷饭剩菜的,所以我特地亲自下厨弄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说着植媚迳自的由书桌上挪出个位置将烤鸡端上。 “我不饿!”君野的心窝填塞着前所未有的暖意,但他当真不饿吗?天晓得!而植媚善解人意的看出了他的矜持,于是主动的夹了一只鸡腿放入碗中,热情的用双手奉上。“试试看好不好吃。” 她是那么善意,令他无法不尽人情的拒绝,他望着小脸上盈盈的笑靥及热热切切的眼眸,她的真情早已填满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他的身体及灵魂、他的思路及感情无一处不饱满。 “我真的不饿。” “我花了一晚上做的呢!你一点也不赏光吗?” “真的不饿。” 就在他俩一来一往的欲迎还拒时,斑驳的木门被一股无情的力道踢开来,两个不速之客大刺刺的讪笑着不请自来,兀自的为这个甜美的认划上休止符。 “好啊!三更半夜的,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李植富双手横叉在腰间,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孤男寡妇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植贵跟在植富后头晃头晃脑。 “嘿!植富,你瞧有好东西吃哩!”植贵贪吃的徒物抓起桌上的鸡肉塞入口中。 “你这蠢蛋,怎么吃了咱们的呈堂证供了!”植富狠狠的踹了下植贵,植贵差点给咽在口中的鸡肋噎着。 显然他们是一路跟着植媚而来。 植富虽年仅十二岁,那圆胖的身子及说话的口气,简直就是他父亲李鑫的缩小样本,在经年累月受其“薰陶”。之下,还真是有样不样颇得真传,植贵则像个实习生跟着植富为非做歹。 他们一点也不忌讳的当着君野的面说出自己的预谋,表明了一点也不将他看在眼里。其实植富和植贵老早就看君野不顺眼,尤其是君野卓绝的学识和出众的相貌,对他们兄弟俩而言简直犹如芒刺般碍眼。 “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植媚对弟弟们长幼无序、吊儿啷当的态度感到不满。 “你们又来这里什么?”兄弟俩不以为然的冷哼着。 “……”植媚想要对他们置之不理,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植富和植贵的意图何在! 见她沉默不语,植宫便不怀好意的逼向前来,脸色在烛火下状似狰狞。“别以为你和这个长工的奸情瞒得了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植媚难以相信植富会说出这种污蔑、肮脏的下流话。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淡薄,但总归是同父异母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呀!他居然把她和君野之间真诚的爱情,说得如同暗渡陈仓般污秽不堪。 “别理他!”君野从他俩兄弟一进门就知道来者不善,平日他们就老是看他不顺眼,不是对他鸡蛋里头般挑剔,就是和他唱反调,书也不好读,枉费了他们生于富贵人家的幸福,也浪费了时间,有时候他不禁质疑他们是怎么被教育长大的。 “你这个长工,本少爷在此哪有你开口的余地!”植富人小气焰不小。 “对嘛!你是个什么料,太放肆了!”植贵什么好的不学,就爱学他大哥端架子训斥人。 “君野是我的未婚夫,也是你们未来的姐夫,你们不得无礼。”植媚无法忍受兄弟俩言语上的欺凌挺身而出,倒是君野显得深沉、漠然、不为所动。 “姐夫?哈哈,呸呸!他只是咱们家的长工!”植富嫌恶性的唾味乱吐,极度不屑。 “对!只是个长工、长期雇工,永无翻身之日的长期雇工。”植贵乐得助阵叫好。 君野明白了,他们完全是冲着他而来。 “你们实在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植媚孰不可忍的拾起物,分别给了两兄弟一巴掌。 两人愕然的互望了一眼,接下来当然没问着,他们气得跳脚,聊合反弹。 不甘心的砸烂植媚的竹篮,掀桌子,一手指到植媚脸上来。“你这个贱货!婊子!夜晚私会长工!不要脸,臭三八,敢打我?我长这么大,爹和我娘都没敢碰我一下,何时轮到你这个爹的赔钱货来打我!不要脸的婊子,要爹把你卖到边疆,嫁给市王、嫁给骆驼,嫁给笨猪!” “对!嫁给骆驼、嫁给笨猪……而这个该死的长工就让爹给凌迟死!”两人耍起狠来,也迁怒君野身上。 “死长工!装少爷,读什么书!去你的四书五经,去你的……我呸……呸……呸……”他抓起君野成册的书一本一本的撕烂、贱踏,吐口水。 “不要这样!你们不要这样!”植媚惊荒于这场无法收拾的灾难。 植富见植媚惊慌,竟诡谲的笑了起来。 他拿起来翻落在地上的烛火,恶性劣的朝植媚脸上一晃,还好君野及时的拉了植媚一把,植媚惊慌的退了一步,撞在君野的胸前,两人互看了一眼,他瞥见她写在眼中的抱歉。他疼惜的对她摇头,然后冷凝的瞥向植富。 “好一对奸夫淫妇!嘿嘿嘿!”植富看不顺眼的嘲笑,一副给人排头的脸色,还挑高般的晃荡着手中的烛火,他恶意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手中握着的并非普通的烛火,而是毒辣险谲的刑具。” “哇!哥,你想做什么?”植贵睁大了眼,语气居然有些兴奋!像是吸了鸦片的人有些许错乱的、难以克制的高亢情绪。 “你说呢?”植富顽劣的挑起眉,双眼贼亮的闪动,故意晃手上的烛台,让火光像急欲噬人的毒舌,在空中挑逗已盯上的犯物。 “嘻……嘻……”植贵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如同嗅到了鲜味的虎豹,忍不住的跃跃欲试。 “烧死他们,反正一个是爹的赔钱货,一个是咱们家的奴才。”植富惊吓道。 “哇!太好了,你要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植贵书念得不好,偏偏爱乱用成语。 “你们现在就这么撒野,将来有什么出息?”君野痛斥着,虽然他知道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这奴才现在求饶还来得及。”植富鄙视不已,其实他的主要目的是要君野向他低头,他向来对君野始终鹤立鸡群的高贵气质不以为然。 “不要和他罗哩叭嗦了,哥,快点烧他。”植贵把双手摆在后脑勺悠哉的说着,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 “你求我宽恕晓你一命呀!”植富又重复,君野却一点也不为所动,但这可惹火了他。 “你……臭奴才……狗奴才。”植富有些恼羞成怒,他最怨恨的便是君野那种昂然漠视一切的神态。他气极了!今天他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反正这是他家,他享有王法下的免责权,他顺手捻起地上残破不堪的书点燃它…… “你要做什么?”植媚瞧大了眼,见那团炽烈烧起的火焰。 “给你们看看到底是谁厉害!”植富冥顽又风狂的将火焰抛到君野身上,植媚直觉心凉了半截,她惊诧的直接用自己的身子去阻挡,试图用她娇弱的身体去护佑一个七尺汉子。君野怔忡于植媚的举动。 而那团火瞬间灼过她的背,滚滚落上裙摆火舌染在裙摆上不留情的向上攀沿。 兄弟个见状拍手叫好地欢呼起来! 君野将惊愕紧锁在眉头,机警的拖过床铺上的棉被盖上植媚的裙摆,平熄了火苗。 植富得意胜利的用一种诡谲神秘笑脸看着这一幕,看着两人惊慌的模样,他似乎还意犹未尽想故计重施。 “哇!火烧狗男女,好精采哦!哥,你真厉害!”植贵为兄弟“敢做敢为”而欢呼,疯狂的眼中流露“正义凛然”、“大义灭亲”的痴醉,以为自己真的是在替天行道。 植富受到鼓励后,便更胆大妾为了,他又烧了火苗,等不及要接受植贵的喝采。 君野看在眼里,适时的掌握了状况,一个精准的回旋踢击落了植富手上的烛火,他不假思索的踩熄了它。 “你……你……你……”植富当场气得连叠声“你”个不停,却也因君野招式的快狠准而心生顾忌!但他算准了君野不敢对他怎么样,联合了植贵饿虎扑狼般的跳到君野身上朝他又抓又啃的。 “你们住手!住手!”植媚焦急不已的制止弟弟们的荒唐行为。“求求你们……” 兄弟俩根本不理会植媚泪痕狼藉的请求,植富甚至回首恨恨的重踹了植媚一脚。“贱人,滚一边去。”植媚撞在墙上,浑身伤痛地瘫倒在地上。 君野原本是不打算下手的,他深知自己是个练武之人,在这节骨眼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出手会有什么后果,但见植媚受伤,他再也抑制不住耐性的将两人推开,两人肥肥后滚翻的跌了一跤正怪叫着。 “你怎样了,媚儿?”他只担心她的安危。 “对不起!又是我给你惹来这不必要的气。”植媚万万没想过会这样。 君野一味的摇头,霎时——“君野!小心!”植媚凛声一叫!植富和植贵分别执着椅子和烛台当武器,急欲给背向他们的君野来个迎头痛击,那烛台上锋利的针蕊就像虎头蜂螫人的毒刺! 以植富和植贵的草莽之勇,对功夫敛达的君野而言,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儿科。 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转身,将他们手中的“武器”击落,轻易的以双手拿将他俩制伏。 “放开我们……臭奴才!放开我们!” “再不放开我们,要爹杀了你!杀了你!” 兄弟两人如受困的野兽般挣乱。 君野不以为然的松手,放掉这两个根本不可理喻的顽童,其中植富奋力挣扎的力道过猛以致猝然摔了出去,跌得人仰马翻,一头撞在破裂的桌缘,血涌如流,不省人事。 一时间君野,植媚,植贵全愕然的怔住了!直到植贵凄厉的、歇斯底里的大叫,“啊!你杀死植富!你杀死植富!植富死了!植富死了……” 植贵发疯的狂叫,甚至认为君野接下来就要来杀死他,“救命呵!救命啊!”他颠狂似的叫得更夸张,脸上的神情如枯木死灰。 沉睡的夜终于叫醒了…… 小屋外由远渐近的脚步声旋风般的扫进这狼藉的斗室。 李鑫领着一群家丁,表情扭曲的看着这个混乱的局面,当他瞥见斜躺在地的植富,表情则由扭曲转为心痛及盛怒。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立即驱动肥胖的身体,困难的折下腰,抱起奄奄一息的心肝宝贝儿子。 植贵眼见救兵降临,马上扑到李鑫怀里哭诉。 “都是古君野害的……” 不分青红皂白的李鑫当然是相信自己的宝贝儿子,他豆大的眼珠子狠恶的瞪向君野。 “你该死!”这回他并没有说算了!顺势亦狠恶恶的盯住植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和长工有奸情!”植贵当仁不让的为父亲解说。 “你别胡说!”植媚的反驳换来了李鑫嫌恶的一巴掌,但是一巴掌并没有打疼她,君野以他的手臂为她挡住了。 李鑫极度不可思议的瞪向君野,气煞了地狞起面孔。“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天杀的,老子还真是自做孽,养虎为患!” 他咄咄逼人急欲兴师问罪的将所有罪状全指向君野。“来人啊!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拖到外面重重的打!”众家丁围上君野,而植媚也奋不顾身的扑上前去。 “不!爹!要打请打我!这全是我的错!不关君野的事!不关君野……” “别以为没你的份儿!”李鑫再度挥起肥重的手掌。 “不要为难媚儿,我跟你们走便是!”始终不发一语的君野的再次为植媚挺身而出。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狗奴才!”李鑫的眼睛几乎以被膨胀愤怒的脸给挤进肉堆里了,只射出两道狠森森、毒辣辣的杀人光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爹,他是吃了咱家的鸡肉。”植贵指着散在泥土地上的“物证。” “你……偷窃?”李鑫咬牙切齿的盘算着鸡的价值,逼视着君野。 “不!不是的!是我带来给他的!”植媚慌乱解释。 “你……什么?”李鑫瞪大双眼。“你这个赔钱货!和你娘一样只会胳膊往外弯去倒贴人家!丢人现眼!算老子白养你了!”他气得声音发颤,盛怒之下他变本加利的传令。“把这狗奴才给我拖出去打,打死也不为过!” “是!”众家丁架着君野走出小屋。君野自始至终未曾为自己辩驳,甚至连否认都没有,因为他深知自己是坦荡荡的,既然坦然,那一切便毋须解释,带着他一向的孤介、冷傲与坦荡走出去。 “爹!求你放了君野!放了君野!”植媚下跪为君野求情,肝肠寸断的泪眼潸潸。 李鑫不为风动般轻蔑的踢开植媚。“滚开小贱人,你给我关禁闭去,少出来给我丢人现眼!”说完他正眼也不瞧植媚一眼,也不理会她的苦苦祈求,一手抱着他视若至宝的植富,一手拉着他爱不释手的植贵,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的离开这个令他鄙夷的是非之地。 “要他们母子马上给我滚蛋!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他们。”李鑫在房里向逸云下最后通牒。 “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赶走他们!”逸云义盖云天的护卫着。 “我真搞不懂,你这是哪根筋不对!非得留下他们!” “我就是要留他们。”逸云边咳边说。 “古君野差点要了植富的命呐!” “植富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昏厥而已,你滥用私刑,君野才几乎让你要了命。”思及君野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于心不忍,更气李鑫的小题大作。 “那小子,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真会要了他那条烂命。” 哼!自圆其说、聒不知理亏的家伙永远是无法宽待别人的,只会厚待自己,作贱别人。逸云懒得与他争论,这阵子她似乎是受了风寒、身子骨早已不舒坦了,再与他争辩不休、连心都要不舒坦了。 “说真的,云娘,植媚也不小了,我可不想她老和那个长工纠缠不清坏了名节,将来会找不到好婆家呐!” 李鑫在动什么脑筋?逸云见他故作优闭状地喝茶,徒地一抹不安浮上心头。 “什么长工!什么名节!她不过是送了点吃的给她的未婚夫,你不容分说的关起了她,这才是莫名其妙!”逸云刻意强调“未婚夫”三个字。 “咦!儿时的玩笑话怎能当真!植媚可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她未来的幸福怎能儿戏呢?” 他骨子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他一向视女儿为赔钱货的不是吗?什么时候在他心里植媚跃升为掌上明珠了? 逸云按兵不动的沉坐着,心里却更强烈的不安,李鑫一向是利益熏心的家伙、无利可图的他是不可能一改往常的。到底有什么盘算? “昨天几个知州越大人领着他的长公子越尚仁登门来提亲,我答应了人家。” “你……什么?”逸云如受当头棒喝。 “唉!女儿也大了,留来留去成仇,而且越公子人品佳、才学高,官职也高,与其留着败坏门风,不如及早把她嫁了。”李鑫说得轻松,说得像是理所当然,却听得逸云一脸阴暗。 “你不是不知道植媚从小许配给君野,君野再怎么穷,植媚都必须跟他!” “你疯了不成!我李家的千金大小姐嫁给一个两袖轻风的长工,改明儿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摆?何况这可是我这小小书记官运升迁的好机会,你别碍着我的财路。” “唉!早知道生女儿的好处,当初就该让锦秀他们也生女儿,生了那些兔崽子一点用处也没有,只会给我惹是生非。”李鑫“前途在望”,价值观也一夕即变。 逸云看清了李鑫的惺惺做态,也完全弄懂他的念头了,说什么为了植媚的幸福着想!哼!那不过是藉口,面子、钱财才是他真正考量的重点。 然而他这么做,岂不是要教她言而无信?君野和植媚的婚姻是早在十五年前便走下的!李鑫凭什么说悔婚就悔婚?凭什么? 逸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郑重的、严肃的对李鑫说明那是不可能的时候…… “咳……咳……”她竭力的想抑制咳嗽,她不相信自己会被这小小的风寒打败。突然间他感到喉头被一团不明的东西硬咽住了,她忍不住的又一阵嗽,骇人的吐出一口鲜血! “天呐……你该不会是患了……来人啊!”李鑫连退到门边,像见到猛兽般惊慌的大叫。 正当逸云困惑惊恐于自己的病况时,听到的居然不是李鑫的关怀或怜惜。 “把这女人给我……隔离……”李鑫向前来的仆人下令,自己则像见到瘟神似的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逸云悲悲切切、凄凄惘惘的跌坐在地上,美丽的、肌瘦的脸苍白得不见血色,她哀绝的、凄凉的任泪水一行。一行的滚落在脸上。 她知道……一切都不再是自己能掌握的了! 植媚终日被禁在李府西隅的灿采阁,她日日心焦如焚、如坐针毡的像只受困的金丝雀。灿采阁像座坚实的牢笼,无情的锁住她,但她纷乱乱的心绪却无一刻得以闲置。 她人虽在灿采阁,一颗心却全击在君野身上。她真希望知道他现在是如何,爹当真打了他吗?他到底是怎样了?为何她得不到一丁点消息。 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全给爹撤换了,他怪她们怠忽职守,没有善尽婢女的责任。 现在随侍她的两名丫头简直就像是看守她的狱卒似的。不仅对任何事噤若寒蝉,也无时无刻的觑着她的一举一动,令她浑身很不自在! 于是她就这么无奈、无助、无聊的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当真是住在家中的灿采阁上吗?有时她都错以为自己是住在喜马拉崖山顶峰,与世隔绝了!如今她只能祈盼奇迹出现,让她得以飞出这座华丽的监牢。 “小姐……小姐……” 午间正寝难安的植媚,仿佛听到了一阵阵细如丝絮的呼唤声正由窗外传来,她以为是梦境中的声音恍恍惚惚的醒来。“小姐…” 这声音听来好真实,这不是梦!植媚猛然一身振奋,她听出了那是玉子、小青和银杏的声音!她鞋也来不及套上的奔向窗口,往下一望。 “真的是你们!”她边说边回头看了眼正在厅外打盹的两名丫头。 “小姐,你还好吧!”玉子机灵的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才关怀不已的问。“有没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小青和银杏紧接着说。 “我没什么,你们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逃出这里的?” “逃?” “我只是想溜出去一下子!” 三个婢女深知小姐的心思,但若是让老爷知道,结果会不堪想像的。可是又有什么比与她们情同姊妹的小姐更加重要的,她们思及此全豁出去了! “我倒有个点子!”玉子要小青和银杏把耳朵靠拢。 植媚在看到两名看守她的丫头不约而同的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时,虽有些挂虑,却又忍不住自己一颗充满希冀飞驰的心,也停不住自己急匆匆的脚步。 “小姐,你放心的出去吧!这迷乐足以让她们睡上三个时辰以上呢!你换上我们的衣服好掩人耳目呢。”婢女们的计谋成功了,那正是她所期待的奇迹,如今她溜出了灿采阁,一心一意只想见见她的君野,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 她急急的走向树林,可是由灿采阁到树林一定得经过大厅呢!但她乔装丫头的打扮,该不会有人认出她吧! 植媚提心吊胆的走近大厅,她匆忙的走过,匆忙的掠了一眼高挂的八仙绣彩。家中有喜事吗?否则那面热闹喧腾的八仙绣彩是不会挂在那么醒目的地方的。 是什么喜事?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反正那也不干她的事。 她最庆幸的是大厅里没半个人,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她居然是一路顺畅的到达树林。 宁静的树林被一声声的木材破裂声弄的聒噪,她寻着声音找到她一心想见的人。 “君野!”她喘息,站定在他身后,双颊因急走而泛红。 君野回头瞥了她一下,面无表情的继续他的工作。 植媚走近他,瞥见他身上令人怵目惊心七横八竖的累累伤痕。泪雾突然间像蒸融的雪般滚滚直落。她绕到他面前说,“他们怎么可以把你打成这样!” 他反常的不言不语,也不看她,奋力的劈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材。 “你在生气吗?气我给你慧来不必要的灾祸。” 他还是不搭不理,她的泪滚落得更多,有些心慌、怔怔的问,“你怪我吗?” “走开。”他终于开口了,闷闷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正眼也不瞧她一瞧。 “对不起!给我一个说对不起的机会好吗?”植媚自责自己是作俑者。若不是她不听话夜里跑出来,植富和植贵也不会跟着来惹是生非,最后害君野给爹责打了。 植媚试着想为这桩半个月前道歉。 半个月!她被禁足已有半个月之久了!而显然石野为了她退来的道歉耿耿于怀吧! “原谅我那么久才来向你道歉好吗?”她谦卑又小心翼翼的说。可是他仍然没有回应,冷漠得像是个居外人。 植媚急了,两手怔怔的握住他挥起斧头的手,君野的目光冷凝的落在她的手上,深峻的移往她不知所以的小脸,正视她的眼眸,他发现里头写满尽是坦诚与深情。 “对不起嘛!”她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任凭泪珠儿滑落。 君野垂下眼帘。他该怎么向她解释?事情并非她所想像,那晚的事他丝毫没有错怪她的意思,而是…… 难道她不知情?再十来天她也就将出阁成为越夫人了!他再度迎视她黑晶宝灿的盈亮眼眸,喔!是的!她显然是一无所知的,她的眼纯真得没有一丝娇作。 “我被禁足在灿采阁上,所以那么久都不能来向你道歉。”植媚再度解释。 君野缓缓的、深长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她是真的毫不知情了。显然的,李鑫并没有让植媚知道这件事,然而该告诉她吗?不!那不干他的事,他与她的婚约已解除,如今他完全只是她家中的一名卑微长工,供使唤的长工。大小姐成婚与他何干?有什么贵格开口提及? “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真的好对不起哩!”植媚见他身上的伤痕,便抽搐般的揪成一团,泪又楚楚的下落。 君野强忍住万般的冲动,制止自己的手不去抚拭她的泪。她的眼泪只徒增他的难过。 “我的伤不打紧,请别再挂在心上,那晚的事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我错怪了你。”君野依然没有伸出手,他强迫自己挪开植媚握在他粗糙大手上的纤纤柔美。 植媚不疑有他的收回手,有些羞涩又有些释怀的问,“真的吗?” “你被禁足怎么跑出来?”君野漫不经心的问。 “偷偷溜出来。”植媚取出手绢试泪,露出微笑。 “那还是快回去吧!”君野避重就轻的提醒。 “那么,再见。”她轻声细语的道。 “再见。”君野唇边噙着一抹伤痛酸楚的笑容,植媚却似一阵柔软的轻烟,依依难舍的袅绕在他身边。 “快走吧!”他淡然的催促。 “是,君野哥哥。”植媚巧笑情兮的转身离自去,却禁不住的美目盼兮、频频回首。 君野就这么悄然的目送她远离自己。 她的离去霎时触及了他内心仍未痊愈的旧伤!这道新的伤痕加诸在他原本的创痛上,他知道没有任何药方得以使之愈合!没有! 他自问:为什么不去据理力争,或者毫不考虑地抛下理性带着植媚私奔! 任凭天涯海角,他相信植媚百分之一百愿意跟随他,可是偏偏他又十分的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有千万个理由,也不要她跟着他吃苦一辈子。 她是他从小就捧在手心细细呵护的小天仙,他怎忍心让他的仙子跌落凡间,成为平庸无奇的长工之妻。 不!他不能自私,真诚至性的爱情里并不包括自私,所以他必须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即使他心坎上的那个缺口正猝然淌血,即使从小彼此的认定已深植心中。 他仍要卸下感情的包袱将之由心中丢弃,任凭失落、不舍、苦涩留在其中,他只愿结束了!任她甜蜜的情形如同山岚般从自己身边飞掠而过、君野无言的从草地上拿起一块木材,劈裂它! 5 植媚终于在三天后被解禁了,踏出灿采阁的她仿若重生般,连呼吸都感到无限的自由、新鲜。 但是她觉得纳闷,家中的喜气似乎更浓郁了,到处都张灯结彩的。回廓上红色的灯笼一眼望去像一节长长的吴蚣;大厅正中央那偌大的红色“喜”字更是夸张得令人张不开眼。 是什么喜事? 找娘问去。 “娘。”植媚进到逸云的房里头,可是奇怪的很,属于娘的东西全不见了,整个厮房空荡荡的像是无人居住,一点声息也没有。 植媚有些怔然,心里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娘呢?娘到哪儿去了? “媚儿!” 植媚一转身见到一身素白的绘月正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大姨娘!我娘呢?您这一身……”植媚不懂绘月为何一脸悲伤的神情及一身缟素。 “先别问,快随姨娘来见你娘……最后一面!” “什……么……”血色迅速由植媚脸上褪去,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身子摇摇欲坠的颤抖,脑子一下浑饨得什么也无法想像,一路跟随绘月来到简陋阴暗的柴房。 “娘……”植媚见幽凄凄的柴房中有一个瘦弱的身躯躺在草堆上,她颤抖的、迟疑的喊着,那人真是娘吗? “不要靠过来!”这声音是的,里头的人确实是她亲爱的娘!植媚惊恐心酸的泪如泉涌,她什么也不管的跪奔过去。 “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植媚直扑过去,猝然惊见草堆上一滩滩的血迹!更瞥见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母亲!她没有遵从逸云的警告死命的将之抱住,失声恸哭得泪水纵横。 “不要……靠近我!媚儿。”逸云想将爱女一把推开,她可不要她也受感染,可是瘦如枯枝的手……一点力量也使不出来。 植媚的固执的紧抱住选云,深怕一放手她便会消失掉似的。 “不!娘!让我抱着你!让我抱着你!” 一旁的绘月见到这一幕心酸的哭泣着。 逸云倒平静,虽忍不住的泪直淌,但一颗心却平静得出奇。或许是李鑫的薄幸寡义,让她看透人间黑暗丧失人性的一面,激开了她理智的心门,于是看开了生死。 “眉儿!娘就要不行了,你要坚强。”逸云吃力的抬起手轻抚植媚的头。 “娘!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植媚与逸云泪眼相对,她轻轻劝抚着逸云团消瘦而塌陷的脸颊,看着那对原是坚毅,如今却像两个窟隆的泛黄眼睛。 喔!才多少时日没见,她美丽的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呢!“娘!你到底是怎么了?”植媚悲切痛苦的问。 这时逸云突然猛咳一阵,完全无法抑制的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吓得植媚慌忙的急欲以自己的衣裙去接,但逸云硬是把植媚推了开去! 植媚怔愕的跌坐在一旁的干草上,久久不能平复!久久不能自己! “你娘她得的是肺病,她……”绘月泪不成声的向植媚说明。此时君野神情萧穆的走进来,手上端着刚熬好的药汁,他没有多余的表情,沉默时眼匆匆的与植媚交会。显然他也是早就知道逸云病况的人。 植媚的心瞬间像是遭受一头不知名的猛兽所侵袭,她似乎见到自己被扯烂破碎的心正痛苦的淌血;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得知的人,更无法相信这竟是个事实! 她向前去跪拥住逸云,泪水奔流的呐喊,一点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娘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的!媚儿不能没有你!没有你,这个家我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母女俩相拥而泣,但谁又能逃开命运之神的作弄呢! “别说傻话!孩子。”逸云泪眼婆娑。植媚却摇头固执且抽噎的道,“娘!你待在这种地方病当然好不起来!让我和君野扶你回房去休养,一定很快就康复的。” 逸云摇摇头,茫茫的泪海中有一丝了解的悲壮。“不了,我好不了的!” “不!娘你别说丧气话,我们回房去,爹也不会忍心让你待在这里的。”植媚此言一出,只见逸云沉默,绘月摇头叹息,君野更是深沉。 “难道是爹……”植媚由心寒惴栗转为愤慨填膺,她真不敢相信她的亲爹会这么对待自己结离了十六年的妻子,即使真是到了“最后一刻”、他也不该如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不要再说了,媚儿!”逸云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摇了摇头,似乎有比这更令她深深不能释怀的巨石压着她,她望着植媚欲言又止,又望得君野,望向绘月,眼泪在过度内疚与伤感中沉重的落下。 “大姊!君野!我真是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在李家吃苦受罪不说,还无理由的遭李鑫悔婚!而我居然……一点也……无能为力……呕……”激动中逸云又咳出一滩鲜血,慌得大伙全涌上前去。 “别再说了!逸云。”绘月痛心的以干净的白布巾为逸云擦拭,接过君野手上的药汁急欲喂人返云口中。 “姨娘,我扶你。”君野细心的扶起逸云,植媚则轻抚着逸云的背。 “没有用的,别再为我浪费医药。”逸云气若游丝的拒绝。“我的时候真的到了!” “君野!姨娘对不起你!大姊!媚儿他爹一向不心疼她,我看不到的将来请你代我……疼惜她……”君野痛苦的摇头,而绘月悲凄的允诺。 “媚儿……我的媚儿。”逸云的双眼逐渐茫然、双手腾空挥动,植媚泣不成声的握上去。“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逸云紧紧的握住植媚的双手,这紧握的一刻是多么真实!多么温馨!仿佛人世一遭都不如此刻的刻骨铭心,可是顷刻间的永恒,衔接而来的将是仓促别离的悲伤。 植媚哀凄中感到握在自己手中那双枯瘦的手,正一点一滴的在锐减她的生命力,她试图去保留她最后的余温,但无论她怎么揉,怎么搓,她却愈渐冰冷,接着浑噩及惊恐向她欺压而来,她发了狂般的叫着,“娘!我睁开眼看看媚儿!娘!拜托你!娘!你睁开眼看看媚儿!求求你……” 她不断的求。不断的磕头,但逸云始终没有让她如愿! 突然间,植媚感觉沉痛中有一张凄黑的网由顶上撒下、之后她就如同作了一场凄凉哀绝的梦,无法自拔、深陷其中!猝然晕倒了!逸云就这么走了。 她的丧礼被李鑫以极低调的方式草草处理,除了家人,外人压根不知道李家夫人过世! 相反的,植媚的婚礼却倍受他的重视,排场,宴席都是考究且费不真的张罗。 植媚冷眼的看待父亲一厮情愿的婚礼,而且自始至终都毫不睬理他假情假义的嘘寒问暖。 从小到大,她都像是颗碍眼的小沙粒,怎么突然间沙粒成了珠玉了,令他爱不释手起来!真是讽刺之至!也呕心到了极点! 加上他这么对待娘,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娘走了,这个家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依恋的了。 而且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父亲所安排的人,现在她满脑子就希望君野能带她远走高飞,即使是天涯海角,她都要跟着他。 可是君野近来沉默得令她困惑,他其实老早知道此事的,却一直没有向她提及。而现在她完全知道了,更不见他有什么表示及反应,他就像个局外人般的一点也不以为意。 难道他也默许爹这么做吗?不!不可能!他说过他会娶她的,他不可能坐视将她拱手让人。 而且,他们那么相爱,他更不可能弃她于不顾了。 不如她主动去找他说个明白吧!是的,唯有如此了。 夕阳即将西沉,植媚暗自收拾好了行囊整装待发,来到君野的小屋,但她惊讶的是君野亦正在打包行囊。难道这是默契? “你要去哪里?”君野诧异的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君野目光深不见底的望着她,缓缓的摇头。“不!你不能跟着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植媚以为君野不是认真的,她将包囊抱在胸前,下颚低倚在上头,抬起落真的大眼看他,咕哝般的问,“你不要我了吗?” 他没有回答,一声不响的回头去收拾他的书。 樟媚不解君野那没有反应的反应,她绕到他面前去。“你怎么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气极了爹的不讲道理,对不对?我也气极了!可是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何必去在乎呢?”植媚迳自猜测。 “不是我们,而是我。” “你是说!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你就要成亲了!”他提醒,一点私人的情感也没有透露。 “你说什么?”植媚无法相信此言是出自君野口中,而且语气是毫不犹豫的。“你竟要我……去和别人……成亲?” 君野沉默的、压抑的垂下眼眸,没有任何答复。 植媚难以置信的摇头?年轻的感情在此时全然摔得粉碎! “你可以说你不要我了,为什么要我去和别人成亲?”植媚心碎的泪滑下脸颊。 “为你好!”君野的语气一点也没有保留。 “为我好?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原谅我。”他能怎么说?这句话他还能怎么说?但植媚一点也不原接受。 “你骗人!那天我们约定好我要等你功成名就娶我的,怎么现在你就反悔了!” “……” “你……好可恶。”植媚无所适从的奔出小屋,一见水井便毫不考虑的直想往里跳! “你在做什么?”一个刚毅的臂膀诧然的环住她的腰。 “让我死!不要理我。”植媚毫无希望的挣扎。 “不可能。”君野将她带离水井边才放开她。 “娘离开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植媚落寞的哭泣。 “我不是不要你,而是没资格要你。”君野终于说出真心话。 “不!我是你的!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你的!谁也拆散不了我们。” “傻瓜!如今你嫁的是一个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的人、时移事往之后你就会忘了一个叫古君野的人,因为那人什么也给不起你。” “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知道我是你的!” 喔!他多么冲动的想伸出双臂紧拥住她,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他不能失控!纵然他爱她像她爱他那么多!那么深!那么浓! 但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他只能告诉她,“我要不起!” “不!你若是要不起还有谁要得起?”植媚不顾一切的主动拥抱住君野。“带我走吧!”植媚含泪的请求。 君野深抽一口气,无奈艰涩的道:“走到哪里?飞到哪里?带你喝西儿风?带你吟咏风花雪月?我拿什么养活你,跟着寒酸的我,你会受苦的。”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现实一点,媚儿!”君野激动地摇撼她柔弱的身子。 “那么……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你要我去嫁给别人!”最后的希望在此时凝结成霜雪、被冰封了,植媚再次不信任的问。小脸上纷乱的泪正如同她的心绪。 君野困难的、苦涩的回视她噙泪楚的炽细脸庞,那闪灿在她眼瞳上的泪似乎正强烈的将他的理智淹没,她颤抖的红嫣双唇呢喃喃的诉说她的疑惑。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忘我的将她揽进怀中,热烈的吻她! 但偏偏他古君野坚守着自己的哲理,他无法任由自己被一时的激情冲昏头。 而他该怎么回答她?事实上要他放下她是多么困难的事,但只要她能幸福,他不惜决裂彼此的情谊,他必须说,“是的。” 君野扯下颈上戴了近十六年的紫水晶,握住植媚的手将之放上去。“过去的且让它过去!”他语气中的肯定及毫不迟疑,狠狠伤透了植媚。 他匆匆的瞥过她串串滚落的泪水,不露丝毫情愫的走出她的视线,她的生命! 植媚怔怔呆呆的垂下头,瞥着手心上仍留有君野身上余温的紫水晶,深种的柔情换得的竟是强烈的心酸,她还没从失去母亲的伤疼中清醒,如今她又跌落到情感无所寄托的万丈深渊,成了一具无助、孤独缥渺的灵魂! 终日植媚都郁郁寡欢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她不哭、不笑的将自己锁在深切的落寞中,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弄得又病又瘦。她甚至放掉了两双心爱的爱情鸟。 “飞吧!飞到你们想去的地方!”她再也不想相信爱情,再也不想相信盟约,她只知道什么叫“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是的!她发现如今只有恨意在支持着她这个失去魂魄的空壳,她的每个意念除了充满恨意之外没有别的。她瞪视着搁在梳妆台上的紫水晶,瞪视着红绳上的缺口,那正有如他主人毅然决然的无情,断得居然是一丝不苟的俐落! 植媚真不知自己手上的雪山冰玉是否也该敲碎了丢给他,但她确知他这么做令她感到可恶又可恨!而现在她最觉得可恨的还是自己竟不争气的在落泪。她忍了很久了,终究忍不住的决堤。 “哭吧!哭到窒息为止!”她大方的告诉自己。 可是任她怎么哭,却始终抹不去深种在心底的悲哀! 微有凉意的午后,一个单薄的身影蜷曲在池塘边,愣愣的望着池子里悠游的锦鲤出神,假山假水下唯有一个孤单的倒影。四周传来丫环们的叫唤声,受惊的锦鲤成群的游走,弄乱了那个影子! “小姐!小姐!我们可找到你了!”玉子、小青、银杏全是一头汗,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姐!你在这里也不出声,让我们找了好半天!”玉子小心翼翼的说道。丫环们都知道小姐近来遭受太多打击,若非真有急事,她们都不敢擅自打扰她。 “什么事?”植媚懒懒的头也没抬的问。 “越公子求见,老爷答应了,要小姐陪越公子逛花园。”银杏喘嘘嘘的道。 “什么越公子?”植媚没精打采的问,不知“越公子”是何许人。 三个丫头支支吾吾的像是有所顾忌而难以启齿,最后小青自告奋勇的说明。 “嗯!就是姑爷嘛!但不是家里的这个姑爷哦!是那个要和小姐你成亲的姑爷。”小青不说还好,一说像是把荷包蛋煎成了炒蛋,搞得混杂不清了。 “喔!你这人真是……有够……气人呐!”玉子和银杏又气又急的直对小青跳脚!小青依然是一副茫然的不知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的模样。 植媚脸色一沉,灰暗的道了句,“我还在服丧,要逛爹不会自己陪他去逛。”说完她立起身迳自走上小桥,离开池塘。 “可是!小姐……小姐……”丫环们全不知所措的追来。 植媚没睬理的越过拱门走出去,却发现众家丁们井然有序的一个个排排站好。她更惊讶的是古君野竟然也在其中,而她爹哈腰陪着笑脸和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年轻男子一路走来。 植媚第一个念头就是往回走。 “植媚看出了李鑫的企图心,更不看他诌媚的嘴脸,她凛若冰雪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 李鑫技巧的掩饰难堪说道,“都要成亲了还那么害臊!” “容我介绍,这就是小女植媚。”李鑫笑容可掬的边介绍边弯腰,谦卑到了极点。“媚儿,这位就是越公子尚仁,你未来的夫婿。” “植媚小姐果然是仙姿至貌令人惊艳。”越尚仁彬彬有礼的双手合扇倾身向植媚致意。 植媚无心的应了句,突然下意识的将眼光飘向君野,他居然如同一般的家丁,神情平板的直视前方,毫不侧目。“越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斯文有礼、相貌堂堂呢!”植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而且说得那么娇声嗲气还外带清脆悦耳如银铃般的巧笑,她甚至正眼都未曾瞧上越尚仁一眼呢! “媚儿,陪陪越公子逛逛园子。”李鑫皮笑肉不笑的骨子里,原本还担心植媚曾拒绝,却没想到她大卖面子给他。这丫头的性格还真是让他捉摸不定,先前为了她娘的声死和这桩婚事跟他呕得几乎绝食抗议,但现在她的表现不仅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想大声叫好。她可是他升官发财的利器呢!说什么他也得对她多多担待担待。 原先植媚是想拒绝的,她想出了以头疼、脚疼,或者乱七八糟疼为理由来推拒。 但是见君野无动于衷,便硬是说成了,“备轿吧!” 他不是要她嫁给这个“荣华富贵”吗?她可以圆了他的心愿! 见植媚答应得爽快,李鑫兴奋得眉飞色舞。 “你、你,你,还有你!”植媚胡乱的点了四名长工抬轿,君野居然也在人选之内。 玉子、小青,银杏暗自交换了个“大事不妙”的眼色,跟着李鑫心虚的急欲掩饰什么似的同越尚仁微笑。 越尚仁却不疑有他的上了单人的藤轿。 当君野和另一名长工抬着轿过来,植媚却迟疑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他难堪! 但是在她连他正眼也不原瞧她一眼的时候,后悔立刻就停止了。 “扶我。”她刻意摆出大小姐的气焰,冷淡的下令,当是对下人的语气。 君野伸手臂,植媚生气的扶了上去。 “太高了,我上不去!”她有意刁难。 君野只得半蹲着将手置于膝头。“上轿吧,小姐。”他面无表情的道,十足像个克尽职责的长工。 植媚是于心不忍的,心想他又何必非得如此呢!他真的不只是一点可恶而已,而是好可恶! 她闭上眼蹬上他的膝,心乱如麻的坐上轿去。一路上她哪有心情观赏风景?她盯着君野的背,竹杆在他肩头上一定不轻吧! “植媚小姐、植媚小姐。” “啊!什么?你叫我吗?”植媚心不在焉的侧过头去看越尚仁。 “是啊!” “什么事?” “不知我可否直接喊你的小名媚儿呢?” “随你。” “喔!太好了,那么媚儿,现在我们要逛到哪儿呢?”越尚仁甚是礼貌的问。 “都好!”植媚漫不经心的应。 “都好那不是漫无目的?” “那就到岚花停去吧!”植媚心想这人真是烦。 “到岚花停,轿夫听见了吗?”越尚仁反客为主的下令。 “是。” 植媚注意到君野也回答了,她居然觉得有些泄气。 他当真不在乎她和别的男子逛花园吗? 植妮在心中呕着、搅着,两脚生气莫名的胡乱踢着突然她的一双鞋在这时候掉了。 “停轿,小姐的鞋子掉了!”越尚仁首先发现。 两座轿子停了下来,但是该派谁去拾回鞋子呢? “麻烦你了,轿夫。”越尚仁要君野去拾回植媚的鞋。 君野卸下肩上抬轿的皮绳,回头去拾那双鞋。 终于他们的眼光有交流的时候了,他拎着她精巧的绣花鞋,不带任何情愫的盯着轿上面红耳赤的她。 植媚想说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一点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越尚仁下了轿走过来,“谢谢你。”他伸手由君野手中接过植媚的鞋、女人的脚作了夫婿之外谁也没资格碰。 “我来为你穿上。”越尚仁将扇子随意插在颈背倾下身。 “不!我自己来!”植媚慌了下,缩着脚,脸直红到耳根。 “这是我的荣幸。”越尚仁的多礼今植媚不自在。她忙着拒绝,求救的眼不自主的看回君野。 可是君野老早退开了,他背着她,根本看也不看她一下,一点君子风度也没有! 难道他要她困窘而终吗? 在她忙着拒绝的时候,他竟不帮她,还有心情赏风景? 正当植媚在心头抱怨时,越尚仁早已不慌不忙的为她穿上鞋。 他得意的坐回自己的轿子,满意的下令,“起轿吧!” 这一路下来植媚都在生着闷气。尽管碧算如茵、百花齐放,但她视而不见。 风中徒有越尚仁滔滔不绝的声音,偶尔植媚良心发现才有一回没一句的应着。 “媚儿,你脖子上的紫水晶链子挺别致的。” “喔!你说什么?项链是吗?”植媚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下意识的轻触冰凉的紫水晶,想起了眼前这个可恨的轿夫对她说的“过去的且让它过去”,甚至连信物都可以不要,好可恶! “你喜欢吗?送给你。”她真的取下项综,还刻意说得大声点,好叫那可恶的人儿听得清楚些。 对于她的“大方”,他依旧是无动于衷。 “送我?”倒是越尚仁有些受宠若惊。 “是!”他既然无所谓,她也豁出去了。 “那么小生就收下了。”越尚仁眉开眼笑的收下了“未婚妻”的馈赠。 岚花亭终于到了,下轿的时候植媚根本不敢期望君野会主动过来扶她,果真他像棵树般立在原位,理也不理她。植媚彻底被他的无情所伤,即使先前还存有一些任怨,以为君野不可能就这么轻别离,但是他那昭然若揭叫冷淡及漠视一再的叫她灰心,却也叫她十分的生气! “媚儿,这里就是府上的岚花亭吗?”越尚仁一厢有礼的走过来,植媚假装很开心的让他扶她下轿。 “是啊……哎呀!”一个不慎植媚差点跌倒,顺势的倚到越尚仁肩上,她似假还真的哎叫着,不死心的认为君野不会放着她受伤不管! “有没有怎样?有没有怎样?” 关心她的不再是她昔日的守护神,而是仿若陌生人的越尚仁。植媚哀莫大于心死的终于明了,君野已经真的将她放掉了。她死盯着他挺直的背,他连转过头来瞥她一眼都不会。她不只觉得他可恶、可恨,还狠心到了极点!他居然可以下定决心放得这么……彻底!这么……一干二净!他们的誓约呢?他们的爱情呢?恐怕早就已被他抛诸九霄云外吧! “没什么?”她恨恨的放开越尚仁的肩。 “我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扶着你走呢?媚儿。” “当然。”植媚一点也不考虑的回答,故意佯装娇羞答道。 两人走过君野身旁时,植媚还故意笑得更加灿烂,但她骄傲地瞥也不瞥君野一眼,仿效他的冷漠模样。刚开始植媚学自我矛盾着,但自尊马上将之消灭。 她乔装成很有意兴的伴着越尚仁赏花观景,但只有自己知道这么做的目的,这完全是针对君野而无关越尚仁。 但是越尚仁在有形无中受了鼓励,自然而然以为植媚对他“很有意思”,以致他的手由原本的位置移至植媚的腰间,他亲腻的问:“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植媚其实是不喜欢和越尚仁靠得那么近的,可是她发现君野愈是不在乎,她愈想制造她喜欢越尚仁的假象。 “好啊!人家脚好疼喔!”她拉长了声音,像在撒娇。 “那么我们进凉亭去歇息。”越尚仁温文儒雅的脸上写满笑意。 “好吧!” “我好渴!”植媚藉故离开越尚仁的手,迳自坐在石椅上。 “差个下人去取茶水不就解决了。”越尚仁硬是紧临着植媚坐。 “随你!”植媚耸耸肩,觉得越尚仁的靠近令她颇不自在,但另一个不自在却随即而来。 “喂!你去取些茶水来。”越尚仁侧过头去命令亭外的长工,君野竟又被他选中。 “是!”二话不说的他马上跑回足足有一里远的厨房取水。 植媚清晰可闻自己的心田里正惊叫着,“不要啊!”还频频回首,再也没有理会越尚仁。 直到君野取来一壶桂花茶。 植媚眉头不展的有些内疚。“你累不累呀!”她轻声细语的问君野,觑着他,但他相应不理,面无表情、尽职的将两只茶杯注满便退了下去,全然的对植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植媚的内疚渺渺忽忽的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不是渴了吗?”越尚仁提醒发愣的植媚。 “我又渴又饿!”她恨意正浓的道。 “饿啦?那么……”越尚仁一古脑的回头去吩咐,然而……” “我要刚才那人去取点心来。”植媚称快一时的说。 “哦!”越尚仁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喂!刚才那个,再去取些点心来。” 君野自当是领令命行事无所违。 “怎么了,突然不开心了!”越尚仁煞是体贴温柔的问。 “没……没有!”植媚心不在焉的敷衍,自顾自的生着闷气,希望越尚仁能识趣的闭嘴。 但显然越尚仁是没有察颜观色的能力,植媚也只好认了,一迳的以点头代替回答。 “……不知是否可以一亲芳泽。” 植媚一迳的点头,心绪全在君野身上,也没听清楚越尚仁殷勤的笑。 “你要做什么?” “吻你可爱的小嘴。”越尚仁以为植媚是欲迎还拒的害羞。 “不……你……”闪躲中她无意间瞥到君野的到来,而自己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让越尚仁吻了下来。她瞒心昧已、依顺不已的投入他的吻中,她无法去瞻前顾后,决定冒险的认这个吻为赌注来试练君野! 这个吻在君野进到凉亭之前结束,她战战兢兢的眼眸低垂,她相信君野绝对看到。 除非他不再爱她,否则他不可能毫无反应的! 植媚鼓起勇气,无限期待的眼光飘向君野,却只是无限失望的收回。 她知道,他真的已经不再爱她了! 6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姨娘定了终身了,李家将不再是君野所留恋的地方了。 一早君野就已收拾好了全部的行囊,他离开江南的心意已决,而且经过了昨日,他相信自己已经全然死心。 但,真是那样吗?他一再的问自己。 天地可以欺瞒,旁人可以欺瞒,但君野深知实际上他瞒不过自己。他事实上异常震怒的,一点君子风度也没有的,甚至毫无胸襟可言的! 当他亲眼见越尚仁与植媚一见如故的情投意合,更撞见他俩旁若无人的缠缠绵绵时,他恨不得冲过去,愤怒的一拳将那个越尚仁打上天山!他管不着他是什么厚爵之子,他只知道他侵占了原本属于他的植媚。 而植媚,哩!她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他的面,给他如此沉痛的打击,而且是毫不留情的击在他的致命伤上。 他的豪气干云、雄心万丈,居然在一时间碎成粉末,一个英雄豪杰可以受千刀万剐之痛仍顶天立地,但无法遭心爱女子背弃而不粉身碎骨。 是的,他的感受就是如同受背弃般的怒血沸腾,却还得装成视若无睹。 一夜,他静坐了一夜,压抑惯了的他,竟还是旨行将全部的激昂情绪压抑下来。 既然已经压抑,那他何气之有呢?他其实应该开心植媚嫁了一个可以给她一切的男人。 是的,他该开心的,只不过他疑惑着这个植媚和昔日与他大谈誓盟的那个,是否同属一人?百转千回他终得结论,看来山盟海普是假,荣华尽享是真吧! 空有的誓约比起诱人的富贵毕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现实是会取代一切的。 而他会记取这个教训。什么青梅竹马?什么盟约不变?如今割袍断义,从此划清界限,而她所加诸于他的耻辱他会永铭在心。 “唉!我李家成了客栈似的,让你们母子俩说来说就来,说走就走!”李鑫倚在他钟爱的太师椅上,接见前来道别的绘月与君野。 “李鑫,这一年来你收容我们母子的恩惠,将来有机会我们会还你的。”绘月老早知道李鑫会有什么嘴脸。 “还?哼!”李鑫冷笑。“你们拿什么还呐!”不屑一顾的嘴角倒勾像在嘲笑母子俩的不自量力。 “李鑫,做人要厚道些,多为自己积些阴德,千万不要仗着此时的繁华而信誓旦旦呀!”绘月完全是一片良言美意,却遭来李鑫一顿谩骂。 “呸!呸!你不要以为自己还是长青布庄的东家娘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长篇大论?尽说些不吉利的,你这个老乞丐婆和你那自命清高的儿子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李鑫气得一手叉腰一手指门,圆呼呼的胖身子像不断在扩大。 君野冷冷的目光结成两道银色的霜气,他护卫着母亲,一句话也不说的掉头就走。 但绘月似乎一点也不畏惧的硬是回过头来,“媚儿是个好女孩呀!李鑫,希望你认真的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想,不要拿自己女儿的一生幸福去当筹码。所谓虎毒不食子,你可千万不要泯昧良知!” 绘月沉着的抱着宽容的心情劝告,但也只招来李鑫更怒不可遏的漫天叫骂。 “娘,多说无益!”君野不假辞色的道。 “哼!你这个混小子!我倒是想等着看你会多有出息!”李鑫胡乱发疯地将矛头转向君野了。 君野静默却安详的回视了李鑫一眼,什么也没说,深沉高贵的气质仿若天生的自然流露,他什么也不想回答护着母亲走出李家,走出这带给他无限耻辱的地方,走出这里的一切、一切! 植媚浑浑沉沉的坐在花轿里,像一具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傀儡,从困顿到茫然无措,她竟这么不值不愿、不明不白的被逼出嫁,但她最深的,幽怨仍是—— 君野一声不响的合她而去,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 事到如今,她唯一的念头仍是想寻求完全的解脱。既然君野不要她,她也不能可去嫁给那个素昧生平的越尚仁,爹又非得这么逼她,那她只好逃走了!逃到娘那儿吧!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前方不就是大连河吗?那么她的机会来了。无情的苍天终于在这最后一刻成全了她仅有的祈求。 “停轿!”赶到越家庄的花轿停了下来。 “小姐什么事呀?”陪嫁的玉子探头进来问。 “内急。” “哦!” “怎么了!什么事?什么事?”媒婆也过来问,状似谨慎。 “我家小姐……”媒婆脸上的紧张松驰变成笑脸。 “大伙休息一下。”她热心的拉开嗓门喊,那些敲锣打鼓吹琐呐的、抬花轿的全退到树阴下休息去了。 植媚卸下一头压得她快窒息的凤冠,像一缕轻烟的飘出花轿。 “小姐,咱们赶着午时前到呀!可别耽误了良辰吉时,我这个小小的媒婆可担不起责任呐!” 植媚似乎没听到媒婆的叮咛,幽幽的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小姐,你等等我呀!”玉子紧迫不去,她清楚小姐这些日子来所受的煎熬,可是除了默默的关怀,她什么忙也没帮上,但仍庆幸能伴着小姐出嫁。她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说什么她也不能和她分开。倒是小青和银杏就没她那么幸运了,老爷没准她们跟着陪嫁,要她们留在李府伺候两位少爷。 “小姐!你别走得那么快,等等我嘛!”玉子得用跑的才跟得上。 “不要跟着我,玉子。”植媚放下这句话,脚步片刻不停的朝树林茂密的尽头走去。 “小姐,无论是海角天涯,玉子这辈子都跟定你了!”玉子忠心赤胆地道,她一点也还不明就里,进到她惊见植媚一路走,一路脱去全身的大红礼服,这惊人之举令她开始惴惴不安,讶异僵在嘴边。 “小姐,你为什么……小姐……” “不要跟来了,玉子!”植媚只剩一身纯白的内衫站定在水流湍急的河床边,她纤细的的身子在风中飘摇,看得玉子惊愕泪流。 “小姐!你不要吓我呀!” 植媚回眸向玉子凄凉的一望!绝望的泪水在风中绝飞。“回去吧!玉子,我就要去找我娘了!”说完她立即纵身往河里一跃,像颗失重的花絮,带着人间的苍茫落入水中。流水虽无情,却也做到了不留痕迹,如愿的让她魂断江水,香消玉殒,在最后一刻她心中纠缠的仍是……君野……君野……无情的君野,却也是她深爱的君野……今生无缘但愿来生再聚! “小姐……”玉子惊恐凄厉的呐城,直扑了过去!她几乎触及植媚的衣角,但来不及了! 她想也没想也跟着往下跳! 急流波涛汹涌如毒蛇猛兽,迅速且毫不留情的将她们——吞噬。 日正当中。 慧星殒落在那片耀眼的长空中,失去了光采。 突然天空中乌云遮日,雷光乍起,大地一阵狂风,接着肝脏寸断般萧瑟的雨滴猝然从天而降,如同老天爷垂持的眼泪,更如同掀落一地的悲苦情愁。 阳光普照的六月天该是暖和舒服的,可是却不然。 不是时儿出奇的燥热、时儿阴雨绵绵,就是时儿狂风乍起,天气的阴晴不定弄得人心跟着惶惶不安。 百姓门纷纷议论着这似乎代表着某种征兆。 会看天象的人都说变天了,不久将要改朝换代! 时局动乱了,生活潦倒、三餐不继的大有人在,可李家却不改以往的奢靡享受。 外面的人若不是交头接耳的批判,就是冷眼旁观。 “听说李家后院藏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哩!” “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落难得三餐都没着落了,他们那些贪官钱财倒吸得数不清!” “那都是些肮脏钱!早晚会遭天谴。” “说的是喔!你们知不知道他那个出嫁的女儿投河自尽了!” “说是嫁给知州的儿子,可是到头来他老子还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真是报应办” 人们的讪笑嘲讽,犹似阵阵无情的风。 终于明朝颠覆、清兵人关了。所有清廉的官吏都自缢殉国了,而贪官亏吏无不抱头鼠窜。 “老爷!别再巴着那些金子不放了,清兵马上就要来了,咱们还是快点逃命吧!”李鑫的姨太太们都已打包行囊准备逃亡了,李鑫却仍死命的捍卫着他用一生心血堆砌财物。 “你们要走自己走,我一个儿子也不会给你们!” “老爷!生命要紧!” “没钱要命有何用!我宁原和金子埋葬在一起!他像动物般的咆哮着,死命的护住一箱箱的金银,古董,珍珠。玛瑙。 “老爷!”几位姨太太看得心寒,只好教唆他一向疼爱的两个儿子前去相劝。 “爹!”植富和植贵扑了向前,怎知李鑫怒得一把推开他俩。“滚开!别想抢走我的财产!” “老爷疯了……老爷疯了……”李家一片女人的哭声。 “碰!”地一声巨响,清兵将李家紧锁的大门撬开,蜂涌的捣入,李家人掠得四处窜逃,唯独李鑫一个人仍疯狂的抱着他的财富,置若罔闻的跌坐在地上。 手持长枪的清兵层层将李鑫包围,李鑫咬紧牙关死命抱着金银珠宝,妄想杀出重围。 “放肆!大胆狂徒!”清兵的统领长枪一舞,截断了李鑫的右筋肉。 “啊!”李鑫狂颠的大叫,见到自己脚上血如泉涌更是发出凄绝的哀嚎,可是仍舍不下怀中的金银。直到双手被冷酷的拷上他才明了,大势已去,一切由不得他。 清圣祖年间。 百花盛开的江南春天,像是位神密的绝美佳人。太湖是一面清洁的明镜,映着她一身的繁华。 镜花水月般的春色是江南的一绝,但此般绝色无独有偶。八大胡同里鼎有名的雅竹轩绝不让景色给独占鳌头。 与凡文人雅士、风流才子、达官显贵是非此不可且近悦远来。 风光明媚的美景可陶人性情;雾宾云头的绝妙佳人才是令人荡魄销魂的。 其实雅竹轩的生意原本并不是很好,甚至会面临关闭大吉的命运。可能是姑娘们年岁渐渐大了,没有新血输加,吸引不了客人上门,也可能是门面不如别的妓院来得光鲜;但这些年来只见它们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甚至原本巴掌大的地方已不敷使用,直忙扩充。门里门外无不是斥下巨资,大手笔装潢的镶银镂金。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也许是雅竹轩正走上好运道吧!只见当家的榛娘忙里忙外的招呼三不五时还亲自坐在帐房里沾了沾口水数着那成叠的银票,脸上那得意的表情像是在唱着——快乐得不得了。 人家说好心有好报是真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她是救了两条人命呢? 想到这里她欣慰的眼角不由得泛出两滴泪珠。 前些年雅竹轩的生意像触礁的泥船一蹶不振,姑娘们天天等着客人上门,等得脸上的妆都给连连的哈欠夹花了,还是门可罗雀。 眼见债主天天登门来要债,但生意那么差,教她拿什么给人家?逼得她只有投河自尽!。 但没想到却因此救了两个女孩儿。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人把她们扛回雅竹轩,还借贷了银两请大夫来为她们诊治,其中一个女孩醒了过来竟不知好歹的对她又叫又哭,“为什么不让我死?” “生命是可贵的,我相信生养你的爹娘不许你如此轻生!”她忘了自己也会想轻生,还很生气的回她。 “我就是要死!你管不着!”女孩任性的对她叫。 人是她救回来的,要再想死?绝不成。 “不许说傻话!”也不知哪来的义愤填膺,她甩了她一巴掌。 有那么一刻钟那女孩不动也不叫了,接着突然纵声大哭。她又不忍的只得将她抱在怀里哄。 命运真是奇怪!怎知自己没死成,反倒成了人家的救命恩人。 最后在她的安抚下,女孩儿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出,原来还是个大户人家的闺秀,难怪资质不凡,另一女孩则是她义盖云天的贴身丫环。 总归同是天涯沦落人,自是惺惺相惜,最后她俩决定留下来说是要报恩。 原先她只想到又要多两口人吃饭!哪知道当初落难的姑娘居然是才学兼备,以她精通的棋琴书画及如花似玉的美貌,一时就成为花名蓝媚竹的艳妓。 如今居然成了雅竹轩的第一花魁! 今天雅竹轩能重振旗鼓、势如破竹,锐不可挡,成不八大胡同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全是拜她所赐。 她不仅风韵、姿色、才学堪称一流、那泄水秋波、肌质晶莹、窈窕动人的绝伦之美,更是无人不为之倾倒,即使不言淡语依然是眉目如画。 她已不只是雅竹轩的第一花魁,而称得上是——江南第一名妓。 “榛嬷嬷,媚竹小姐问今晚与牌的都是些什么人?”侍女小玉由歌女们载歌载歌舞的前厅,折进隐密的账房里。 “都是些不难应付的公子哥儿,有一位当官的苏大人头一遭来。”榛娘口中哼着小曲,笑弯眉的看着小玉行色匆忙的模样。 “喔!”小玉面色有些困难,帐房里有好几双眼睛在看着她。 “怎么了?”榛娘打开木箱收上银票。 “你还是亲自去一趟映竹阁的帘子走出帐房,到了前厅,她们没多做停顿的便直接上了二楼,楼上宁静的厢房里不时传出嘤嘤爱语,但她们充耳不闻的往前走去,穿越一道圆门,走上空中花园间的一道木桥,桥下池塘里饲着珍贵的黄金鲤鱼,桥的尽头就是映竹阁。 映竹阁独立的坐落在前院之后,美仑美奂宛如世外的桃源,除了榛娘、媚竹及小玉,其他人未经他许可一律止步。 这里乃是江南第一名妓接等贵宾的地方,多少王公贵人在此为她宽衣解带,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基于隐密的理由,这里岂是闲人可进的。 “是不是没有了?”榛娘一进门就问。 媚竹不安的迎上来道,“是啊!怎么办?” “江俊也不知怎么地,去了云南个把月了还不见踪影,说好初三回来的,今天都初五了。”榛娘抱怨着。江俊是她的合伙人,为人忠厚耿直是信得过的汉子。 “那东西除了云南有,江南没有吗?”媚竹问。 “傻丫头!江南若有,咱们的西洋镜早被拆穿了!”榛娘摇头。 “哦!这么珍贵怎么不叫俊叔多带些回来,我们还可以批卖给同行哩!”小玉打趣。 “还说呢!若不是你上回撒漏了,肯定还可以用上好久!” “小玉是做惯了,换成我,手还会发颤呢!”榛娘无奈的道,迳自坐上凳子,托着下巴。 “现在该怎办才好呢?”小玉问,也跟着坐下。 “我也在伤脑筋。”榛娘也坐定,三个女子一副非常烦恼地在伤脑筋。 “榛娘,我回来了!”门外江俊的声音如场及时雨,三人开心不已的开门迎接。 “在这节骨眼回来,你还真准时!”榛娘迫不及待的一见面就调侃,脸上却是挂着喜悦的笑容。 “谢天谢地!俊叔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哩!”小玉喜出望外。 “见你们那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吗?”江俊风尘仆仆的卸下行囊、帽子,虎背雄腰的身子跨进房内。 “俊叔,你回来就是喜事了。”媚竹也盈盈一笑。 “是呀!没有那瓶汤魄销魂散我们就玩完了!”小玉噘着嘴道。 “快取出来。”榛娘欣喜的说。 江俊由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如手般大小的瓷葫。 “这回的用料更少了,只要……”江俊解说着用法,“多了可是会要人命!份量一定要照我所说的。” “有了它我就安心了。”媚竹吁了口气。 江俊的任务完成了,这时他与榛娘两人互看了一眼,眼底有一种神秘的笑意。 “我们先出去了,今晚就照以往般进行。”榛娘叮咛。 “是。”媚竹和小玉心照不宣的应着。 出了映竹阁,榛娘和江俊走回他们的卧房,她忙着张罗他洗浴的热水。 木桶里江俊正舒服的享受着榛娘奋力为他洗背。 “你怎么对媚姑娘那么特别,改天要是没了那荡魄消魂散可怎么办?”江俊闭目自问。 “雅竹轩跟着关门罗!无所谓。” “当真?” “当真。” “你是永远不会让她真正失身的是吗?” “是的。” “为什么?” “你看不出她有心上人吗?她仍守身等着他。” “哦!那个人在哪里?会出现吗?” “我……不知道!” “嘿!难道男人就不会吗?” 江俊嗤笑一声由水中立起,抱起榛娘。 “你要做什么!”榛娘惊呼。 “那还用问,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死相!你要做什么嘛!身子都还没洗好!”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一个真正的女人,我可不想像那些卖醉的呆瓜,花了大把的银子只作一场春梦!” 两人由心底会心的笑出,相拥走向爱巢。 “巡案大人出巡,闲人回避……”终于又回江南了。 古君野头顶乌纱纱身着官服,手中握着星上御赐的尚方宝剑,威风凛凛的骑在骏马上。 百姓们崇敬的跪地向他行礼。 四年后的今天,他居然又回到了故乡,而且他再也不是那日落魄的古君野,是堂堂八府巡案。 四年前他走出李家大门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四年!都四年了!他居然有些近乡情怯,一种沧海桑田的落寞! 这里的景物明显的变了不少,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让这一切恍如隔世。 四年前,他在京城巧遇名师楚原,楚原欣赏君野为一求上进的可造之材,将之收为门生,而君野亦不负众望的高中状元,从此平步青云。 而李家呢?李家变得如何了?植媚嫁了人幸福吗? 突然一阵强烈的心悸,他居然很想看看李家的现状。 自嘲的他摇摇头,没想到当年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为他所不齿的地方,居然是他第一个想见的。 骑着马绕出了市镇,他若没记错,李家应该就在前方。映落眼底的该是一座光鲜的红色大门吧!大门上夸张的挂着两个狮头铜门环,檐下拽拽的高挂着金铂镶成的“李府”。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张开眼时,只见“李府”列成两半腐朽残缺的掉落在地上。 门是斑驳残破的,狮头钢环已不知去向。风吹动着门一开一合,发出刺耳的喀答声,门缝中的蜘蛛网也随风晃动。里头原本是碧草如茵的庭院,如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看来这里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了。 竟然变成这般模样!没想到李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该纵声大笑,可是他却是笑也笑不出来,面无表情的,他移开了目光。 感叹的他凝望天际,朗朗天青浮现起一朵柔媚的云像一个女子妩媚的笑脸。 他再次别开眼,阻止自己阑珊的思潮再去想像。 她早已移情他嫁。 他也早已死心了! 不是吗? 7 “娘,您今天想去哪儿?孩儿陪您去。”君野一早便到宜馨居向母亲访安。 宜馨居座落在官邸的右侧,是君野特别为母亲建造的一座幽静园子,格居和装潢依老家的形式,他希望母亲在此宜情养性,安享天年。 “今天怎么有空,不用当差呀!”绘月雍容慈祥的坐在宜馨居外的凉亭赏鸟,几个丫环随侍着奉上茶水。 “是的。” “那就上紫云寺上香吧!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该去给菩萨还原。” “是。” “小姐,你的经念好了没,人家的脚都跪酸了!” 紫云寺的大雄宝殿里,小玉不断的在催促育经的媚竹。 “别吵,还有一段呢!” “小姐,你每次都诵过么长的经,到底是在跟菩萨求些什么呀?” 媚竹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下,摇摇头,继续虔诚的诵经。 君野挽扶着绘月走上紫云寺的百层阶梯,丫环随侍在后。 “今天下午楚绢就到达江南了!她千里迢迢的从京城里来,我看她对你顶有心的。”绘月道家常的聊起。君野但笑不语,绘月接着又说,“楚绢和你在京城里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又是你恩师的女儿,如果你觉得合得来,可别错过了!” “错过什么?” “你这孩子真是的了,对终身大事总是这么漫不经心。”绘月笑着摇头。 “您喜欢她吗?” “是呀!我觉得她人顶可爱的,又知书达理,但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人家?”绘月试探的问。 君野知道母亲在暗示他什么,其实他可以考虑娶楚娟为妻的,因为母亲一直与她投缘,在京城的时候她常三天两头往他们简陋的居处跑,放下楚千金的身段帮着母亲打理家务,从来也未嫌弃他们穷酸。若说他不知她的心意那是假的,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娶亲而即亲。 “我会考虑的。” 绘月笑弯了眉,这几年来她辛辛苦苦的为他物色对象,一直都只是自己一头热,今天难得儿子终于有回应了,大概是植媚的阴影在他的心头消散了吧! 毕竟都四年了。 她欣喜的登上最后一层阶梯。 “阿弥陀佛。古老夫人,古大人,真是有失远迎呀!怎么没有事先通知老衲,好让我们先请善士们回避!”紫云寺的住持师父前来接应。 “老夫人还是一样随和。” 庄严的大雄宝殿里,绘月礼完佛正虔诚的诵经,君野则找一处闭目静坐,大殿里礼佛的人不少,诵经声更是不绝于耳。 “公子,你压着我们家小姐的罗裙了!”小玉欲扶起媚竹准备离开,却发现媚竹的裙摆正被一个不长眼睛的男子压在盘坐的脚下! 君野睁开双目。“抱歉!” “没关系!”媚竹倾身拉回自己的裙摆,目光不经意的与那冒失的人接触,面面相觑,却不复言语。 “姑爷?”小玉瞪大了眼睛率先掩不住惊呀的大叫!打断了两人的怔愕。 “君野?”媚竹深怕自己就将昏厥,一时目眩神迷的跌坐在地上。 “植媚!”君野的讶异急速凝结成冷酷的神色,他无法不承认是她,薄情寡义如同她父亲一般见利忘义的李植媚! “是你!居然……是你!菩萨真的把你带回来了!”植媚不敢确信的觑着他成熟、俊逸的容貌,忍不住的落下了思念的泪。她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与他相逢,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的出现在她面前,让也毫无预料的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相对于植媚的激动,君野是不为所动的。他的脸上没有百劫重逢后的喜悦,相反的,他冷峻得令人生畏。 植媚抬起泪蒙蒙的眼,接触到君野极冷的目光,她猛然怔住地打了个冷颤,突然意识到他早已不再爱她,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誓约。 喔!是的!眼前这个人老早告诉过她。只有她这个一厢情原的大笨蛋还巴望着有一天他仍会回头来找她。 可是,即便是毫无情意也该说句问候的话吧!犯不着如此恶上向呀!她瞥着君野冷咧的神情,讶然读出其中竟有几许轻蔑及不屑,迫得她退怯的收回目光,一句话也挤不出口。 “媚儿?”绘月正想打道回府却惊见这一幕。 “大姨娘!”植媚抹抹泪但新的又涌上,她惊倏的起身。 “真的是你!喔!真的是你!孩子!”绘月喜极而泣,十分心疼的向前抱住她,抚着她哭泣的脸蛋。 “让姨娘好好看看你!喔!你变得成熟了!而且更娇美了!我心爱的孩子!”绘月抱住植媚怜爱得仿如亲生娘般。 “想必你的夫婿是十分疼你的,见你过得这么好,大姨娘真是替你高兴。” “不!不!不!姨娘……您误会了!”植媚连连摇头。 “误会?”绘月不解。 “我……没嫁人……我……”植媚支吾的道,突然觉得难以启齿,因为君野纠结的眉头下那双眼正极端耐人寻味的瞥着她。 “我在……雅竹轩……”她惴惴的道。 “雅竹轩?什么雅竹轩?”绘月怎么猜也猜不到是人大胡同里最负盛名的妓院。 倒是君野眉头一横,眼光凌利得像要杀人般的射向植媚。植媚正要解释,但君野倏地立起身,严厉的盯着她,他高大的身影突然间像是参天巨木般,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在妓院里做什么?”他毫不拐弯抹角的问,揪住她的手,语气像在审犯人,植媚咬住下唇。 “你是个妓女!”君野愕然,狠狠的手劲是要将她指碎。直接、不客气的表定语气立刻刺伤她的心。 而植媚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死在他骇人的目光下,但他的自尊不容许她就这么软弱的“陈尸”在他面前。任凭泪水赤热的灼痛她的眼,她仍大胆的迎视他,凄迷的泪光闪灿在冷笑的在唇边。 “你说呢?” “你这个贱……”君野厌恶的甩开她的手,眼中燃烧着狂怒的赤焰,唾弃的怒骂悬若在嘴边,一时间他收起横眉怒目,凛冽的扫了她一眼,像一阵森严的风凛然而去。 植媚疲惫的合上眼,任眼泪浸透她的脸,抖抖的承受那犹似被鞭子狠狠抽过而碎裂受伤的心。 “媚儿……”绘月眼中闪着泪,她是那么地慈爱而悲悯的,怜惜不已的抱住她。 “我可怜的孩子!告诉姨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呀!” 植媚酸楚的、隐忍的、默默的让绘月的慈爱将她包围,但她知道自己已无法释放自己受委屈的心。 宜馨居—— “君野,我要你马上娶媚儿过门。” “不!我不可能娶她!” “您忘了,她的父亲是怎么羞辱我们的吗?而她又是怎么见利忘义的人!” “不!娘,事情并没有过!”君野突然的震怒,反应激烈。 “如今李家已经家破人亡了,还提那些做什么?”见媚儿无依无靠,站在仁义道德的立场,你就该向她伸出援手。 “支援她未必得娶她。” “你们是有婚约在先的,而且她也还未出阁。” “未出阁?”君野冷笑。“她可是八大胡同里的……”他说不下去了,那会令他发狂! “不管她会做过什么,未出阁总是事实。” “那与我何干?” “总而言之不能坐视媚儿继续沉沦。” “她沉不沉沦都与我无关。” “君野!”绘月厉声下最后通牒。 “您为何非要我娶她?”君野有生以来头一遭反驳母亲的意思。 “于情于理皆该如此。” “难道您真能忍受古家有这种媳妇,不怕舆论?”他古君野是无法忍受的。 绘月完全明了君野那要命的完美主义,而逸云临终前的请求也依然回荡在耳际。 她深叹着,毅然坚决的道:“古家不需要理会众人的舆论,只管是否顾及道义。总之,我要你娶媚儿过门。” 千万个不愿意,君野终于还是无法点头答应。 植媚独守了一夜的空闺,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她是多么想向君野解释,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相信她的。有谁能相信一块浸泡在七彩大染缸的布会是纯白的呢? 她落寞惆帐的拭去泪,倚着床柱,渺渺茫茫的累得沉沉睡去。 深更了,宁静的新房外突然一阵吵杂,植媚在迷茫恍惚中惊醒,她急着开门去看个究竟,但房门却迳自的开启。 “君野?”只见君野醉酒醺醺的半倚在一个相当娉婷姣美的女子身上。女子细致的衣着装扮,看得出是出身良好人家的小姐。 “你就是那个雅竹轩的妓女?”这狂烈放肆的口气出自那陌生的女子,她瞄了植媚一眼迳自扶着君野上床。 “你又是谁?”植媚不以为然的反问。 “我是谁你没资格问,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只是鸠占鹊巢!古夫人的头衔我很快会要回来的。” 植媚思索着她的话,而她又接着道,“别不以为然,君野他根本不想娶你。” “如果是这样,他会亲口告诉我的,不用劳烦你!” “你!你说什么!”她竟然生气了,一副被惹毛了的恼火怒样。 “我说什么你能听得很清楚,不管你是谁,谢谢你送他回来,时候不早了,你请便吧!” 植媚不再理她,迳自拧来湿毛巾,端坐床沿仔细为君野擦拭额头。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触碰我的君野!”她竟毫不客气的上前去挥走植媚的手! “楚绢……”君野意识不清的低吟着。 “你瞧他连睡觉都唤着我的名字,可见我在他心中的份量。”楚绢得意的说着。 “什么份量?”植媚淡然的道。 “哼!他爱的人是我,四年来我们情投意合,而且我爹是君野的夫子,有恩于他!君野能有今天都拜我爹之赐,你这种低贱的女人怎么会懂?” “我是不懂!不过我觉得既然你是这般高尚,就不该深更半夜在别人房里大吵大闹像个设妇。” “哼!你……你少得意!”楚绢胀红了脸,气冲冲的离去,房门开合之间如一阵愤怒的旋风。 “楚绢……”辗转中君野又唤着。 植媚揪心疼痛的走向窗前,盼望风儿可以带走她满怀的唏嘘。原来这些年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已经是情投意合论及婚嫁了,她的存在完全是多余、阻碍。她痛苦的遮住耳朵。 她不想,她没有那个雅量听他当着自己的面唤着别人的名。 毕竟她仍是那样深深的爱着他呀!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将属于他、而他属于自己。纵使他那么残酷的将抛弃,她都还是无法将他忘怀,他仍牢牢的占住她整个灵魂。她从来不会想过他会把爱情也给了别的女子,也没想过原来君野是这么一个“多情”的人。 而这一切竟然比四年前的分手更教她痛不可当,因为她在吃醋,她受不住这种被侵占的感觉。 床上的他又吃语,植媚酸楚的别开头什么也不想听。 侧过身君野模模糊糊的咕浓,“楚绢……别闹……” 午夜梦醒,君野扶着痛欲裂的头起身,窗外的细雨带着凉意飘进屋里。 喜烛已然去大半,残剩的半对喜字看来有些狼狈,而他由昏黄的烛光么中瞥见植媚倚在窗台前,动也不动的望着窗外,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脑子里纵然有几丝杂乱,他却是完全清醒的,他勉强自己不要去看那个清雅眩人的身影,他对她有着说不尽的轻视与痛心,却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过去。 “你醒了’!”她幽幽的回眸,难掩倦意的绝望脸庞上不知是雨是泪。 “楚绢跟我说了什么?” 这居然是他醒来的第一句括,问的竟是楚娟! “她说了什么,你该直接去问她。”植媚心冷如冰。 植媚深吸了口气,苦涩的垂下双睫。 “不会的,我没那么小器。” “那就好。” 难得他会这么信柔声的跟她说话,她还能怎么应,没想到他那么关心他的心上人是不是有在言词上吃亏。 “去睡吧,夜深了。”君野转身便要开门离去。植媚的泪悄悄的滑落,他急着去找楚绢,怕她在她这里受了委屈吗?但她又能怎样!在他心目中她是一文不值的,对他而言她不过是花街柳巷的一朵残花败絮,他说过连碰都不会碰她一下的。 他既是如此将她认定,那么她是否该成全他的意思,把自己变成一个豪放不羁、专门勾引男人的坏女人? 反正他已经非常轻蔑她了,若是再加上鄙视也无所谓!与其便宜了那个楚绢,不如在此刻将他据为已有。 不假思索的她解下层层的衣衫,露出诱人的红色肚兜下那樱花吹雪般的白皙肌肤,更放任一头云雾般密致匆匆的洁亮秀发娇楚的垂落。 “你要上哪儿去?”她伸出白如细雪的臂挽住他的手。 君野一回首,讶然吃惊的瞥着她一身的单薄及前所未见的娇媚风韵,充满诧异的眼底有一抹深思。 “你在做什么?”他严肃的瞥着她脸上醺然如醉的妩媚。 “别走!”她发现他的手心冒出汗水,晶莹艳激的眼眸浮上讶意,眩惑人的睫毛往上一扬,盯着他看! 他没说错,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至少她看得出他青涩地又冒汗又脸红,一阵惊讶掠过心头。 难道这些年来他没碰过女人? 她的心突然疯狂的跳跃着,挽住他的头,丰盈的唇颤抖着,痴痴的吻住他,温柔而缠绵。她挑逗的牵引着他的大手轻触她轻拢在肚兜下柔嫩的女性曲泉,突然她感到他全身一颤! 她抬起羞涩的眼,却发现他正莫测深沉的瞥她,一瞬也不瞬的瞥她。 “不要以为任何男人都可以任你摆布……蓝媚竹。”他不客气的嘲讽她的轻佻,不以为然的收回手,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的再次离去。 植媚怔怔的立在原地,困惑又受伤的心久久无法平复。他的讽刺嗡嗡缠绕在耳畔,而泪又再次潸然垂落。 “我不管,我做大,她做小,她做小!凭什么一个低贱的妓女,要骑在我头上?我们楚家世代清白,书香传家,而她只是个妓女凭什么跟我比!”楚绢三天两头的跟君野闹,植媚想装聋做哑也难。 同处于一个屋檐下,楚绢就这么时常的提醒君野,相形于她的清白,植媚是污浊的,相较于她的高贵,植媚是卑贱的! 而可怜的植媚就像个深闺怨妇,日复一日的遭受君野的冷落及楚绢的奚落。 “你这个下贱的的女人!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君野会是我一个人的。” “我楚绢年轻貌美,而且是君野恩师的女儿,我们要好,你又不是看不见,何苦挡着我们?”楚绢已经不下百次的声张强调她与君野之间的恩情似海了。 “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又是个人人贱踏过的破鞋,哼!你大概还不知道君野为什么要娶你吧!让我来提醒你,你爹当年对君野那么坏,而且你又不仁不义的移情别恋,他娶你完全是为了要报复你!” 报复?楚绢的话像是一记毒辣的棒喝!植媚从来都不会想过,君野会是这样的人。 突然间她居然脑海中浮上几许似乎是很遥远遥远的模糊记亿……记忆里有个亲切人呵护的声音在对她说,“媚儿,你想要哪个蝴蝶表哥捉给你。”接着那声音幻化成一对期待又认真的眼神。“媚儿,我的那只玉环呢?怎么从来不见你戴上?”“我的手还太小,娘说等长大了再让我戴上。”她记得另一个细小的声音,及充满对英雄崇拜的小身影,那是她自己! 如今她已戴上了他的玉环,并且将之珍视;但是一切已经不复当年!那个深情不已的君野,那个与她相约终生厮守的君野,早早离她而去。 眼前的人只是徒有君野外表的躯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历经了那么多次他汽加诸于她的挫折,她对他的深情却依然如旧?就像深锁住在秋天里的一抹枫红,依然为秋天而悸动,即使幕然飘落也不悔初衷。时间和空间在改变,君野也在改变。 可怜她深情依然不变,她仍痴傻的等待他的回心转意,哪怕那将是百分之一的等待、万分之一的希望! 她对他的爱早已深植在那么长的一段岁月里!怎可能轻易的连根拔除? 即使他那么钟爱楚绢,甚至可能将她娶进门,但只要他容许她默默的爱着他,守着他,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不奢求什么,也不奢望什么。 默默的,植媚又只能独守那份凄凉的、悲哀的、根深蒂固的爱情。 宽容的强颜欢笑却把伤心留给自己。 “植媚心中的苦涩,一点一滴的看在玉子的眼底。她真为小姐抱屈、不平,几次她都气愤行动过去打烂楚绢那张嚣张的嘴,甚至想要一棒敲醒她那无动于衷的蠢蛋姑爷,为小姐伸张正义。 但是奈何不了,小姐都忍住不说了,哪里轮到她这个丫头的开口! 名义上小姐是嫁进了古家,但实际上却还比寄人篱下更不堪,一点尊严也没有!真令人火大!但又能如何? 唉!她现在只能祈求老天快还她家小姐一个公道,更加希望的是,姑爷能够有觉醒的一天。 8 腊月,天空飘着细雪,大地一片苍茫的白,今年的冬天似乎是特别的寒冷,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却仍没有春天的气息。 或许春天将永远不会来了吧! 植媚叹了一声,垂下头仔细认真的在一件上好丝料上绣着一对爱情鸟。 听婢女说太湖冰到了,好多人在太湖上头滑冰。 也听说君野陪着楚绢到太湖游玩去了,而那是四天前的事,他们至今未归。 她装作不闻不问的把自己关在房里绣她的爱情鸟。 多么讽刺呵!什么图样不好绣,偏偏绣爱情鸟!她拿起剪刀一块一块的把它剪个碎烂。 “你挺会糟蹋东西的。”君野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房门口,嘲讽她的幼稚举动。 “你管不着。”植媚放下剪刀,离开座椅,心想他总算还知道回来,可惜这个房间不是他的归巢,而她也不愿收容一个倦鸟。 “听着,这里是古家,不要拿你大小姐浪费成性的本事在这里发挥。”他命令,走进房里。 “古家又怎样,看不顺眼你可以休了我呀!”她积愤已久地发泄。 君野的目光突然阴沉的盯着她,须臾间阴沉退去,一抹残酷的笑扑上他的唇。 “寂寞难耐是吗?” 植媚难以置信的从震惊到崩溃。 “是啊,怎样?”她的凄绝的回答。 “啪”他义无反顾的大掌定罪般的在她脸上留下烙印,一把搂住她的颈子,粗鲁的吻住她的唇,苦涩、炙热、狂野却又充满煎熬像一场骤然从天而降的暴风雨。究竟有多少男人试探过她的身子?一想到此,他就无法不发狂。 他不顾一切的强行将她压倒在床上,蛮横的扯开她的衣襟,扯掉她的红肚兜,蹂躏般的吻上她浑圆抖颤的嫣红蓓蕾,狂妄的侵击,更恣意的沿着其中纤白的沟渠一路吻上她粉嫩细致的颈项,霸道的强行印下无数个厮磨的痕迹,百转千回、恣情的惩罚她,最后更无情的推开她。 “休了你,你妄想。”他严峻、冷酷的抛下警告,愤然离去。 许久、许久,植媚木然地像一个玩偶,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终于一颗泪绝望的顺着眼角滑落,惊醒她自己。 她攥紧衣衫,紧紧、紧紧的将自己蜷缩起,也蜷缩起对君野仅存的一丝爱恋。 无助的、失落的、羞辱的只希望把自己缩得像微尘般的小,然后让风将她吹走,吹到没有他的地方。 午夜梦回,植媚在寒冷中由梦中惊醒,朦胧中她意识到窗户是开着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位立在窗前。 她在心中的悲叹,心有余悸的想,他来做什么? 难道他又想来个“辣手摧花”,让她羞愧得失去灵魂吗? 那他是真的弄错了,他那么做只会更离开彼此早已形同陌路的关系,对彼此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来做什么?”她点亮烛火没好气的问。 古君野回过头,俊逸的脸上没有什么善意,但也没有那日冷竣的模样,倒像是有事商量。 植媚冷淡的讽刺他。“你好像走错房间了喔!我这里可不是楚绢的温柔乡。” “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可以那么随便,更不要牵扯上楚绢,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植媚冷笑,却看见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心散落一地,被君野无情的碾过。 “她的清白和你的清高真是绝配。” “你有完没完?” “这样是我问的才是,你和她有完没完?” “那与你无关。” 植媚紧缩的悲楚又悄涌了心头,令她萧飒的沉默。 接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僵凝住了。 “娘想抱孙子……”君野率先打破沉默,说明了来意完全是身不由己。 植媚摇摇头,凄凉的发现他真的是残忍,残忍到了极点,而突然间她竟然很想笑: “你弄错了,你完全弄错了……”她笑得悲苦又屡冷。 “弄错了什么?”君野抑郁的眼眸怔怔的盯着植媚。 “我绝不可能生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 “我相信你没聋,我也不再重复,你走吧!” “你说什么?”他生气地逼近她,搂住她的手腕。 “人是白痴吗?我不想替你生孩子,永不……” “理由呢?” 理由?他居然问她理由,植媚枪恻的掉下泪来,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多么轻视她而且根本不爱她,她怎可能接受他这种有所目的临幸,又怎能允许他无丝毫的感情的掠夺了她仅有的宝贵的贞操。 昔日雅竹轩那班寻花问柳的人不能,如今的君野更加不能。 “我不需要告诉你。”她甩开他的手,他紧追不舍掳住她。 “你必须告诉我。” “我不会为你生孩子的,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 “难道你……”他霸气的手突然的松开,森峻的神情闪过一丝不可言喻的痛楚,严厉的语气急转直下的煞住,以一抹深沉莫测的忧郁的眼神瞥着她。 植媚觉得寒冷由体内蔓延至全身,她全然不在乎他怎样想,怎么认为、她只求他快点离开,她不想再次看到他那种怀疑的目光。 因为她已经在那目光之下死过一千次,一万次了。 惴惴的她打开房门。“你请吧!”霜寻秀冷淡对他下逐客令。 君野痛苦瞥着她,深沉的把门带上。他并没有走,他立在她的面前。 “如果你习惯当成是交易,我不会少了你的。” “你……你说什么?”剧烈的创击迎面扫来,令植媚再也架不住。 “你任何条件都可以,只要你圆了娘的心愿。”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她凄楚又枉然,却不再有泪。 “那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之内,你只要开出条件。” 植媚深叹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敷衍的、凄凉的心灰意冷的对他说“我不习惯在初七到初十接客,你该知道女人的不方便,今天是初七,再急也得初十过后。” “条件呢?” “别跟我讲条件,再大的代价我也不稀罕,倒是我该给你一个大红包。”她冷笑,丰润的唇边有一丝刻意的轻蔑。 古君野毫无反应的不改一脸的严峻,不带情感的声音平板的道,“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毫不踌躇的开门离去。 终于植媚崩溃瘫倒在地,心里一片死寂。 翌日—— 植媚心如止水的在古家祠堂前卸下手上的玉镯,她的心如同这雪山冰玉般的冰凉。 轻轻的,她放下它在供桌上,仿佛也释放了禁锢自己整整十八年的深情。 经过那么长久的岁月,今天她终于明自,人世间只有天长地久的等待,而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今天她将这只雪山冰玉物归原主,就算是正式的为这段名符其实,情绝缘尽的誓盟划上句号吧! 但是,古家的列祖列宗啊!我李植媚苍穹下失言自己不会有半点对不住古家,上天可以明证。 “施主,有什么贫尼可以帮忙的吗?”紫云寺的知客师注意到了一位伫立在佛刹前一整天的女施主。 “师太,我想出家。”植媚道出来意。 “喔!为什么呢?” “钦羡出家人圆顶方袍的庄严相貌。” 知客师充满悲悯的眼中有一抹智慧的光辉,她问:“你的发式这么美,削去了发不觉可惜吗?” “三千烦恼丝,削去又何防!” “烦恼即无明,与心有关,与发无关呀!” “心?我的心早已看破红尘。” “试问红尘何在?” “我……不知道!” “殊不知红尘何处有,焉能看破?” “可是…” “出家不逃避自身的业,而是要提起如来的家业。逃避的本身就是错误的,缩小自己、放大心胸,多想想那些关心我们的人,日子总得过下去呀!” 知客师的智慧之言植媚无言以对。 知师温和一笑。“施主尘缘未了,还是请回吧!” 植媚仿佛在师父的佛心意语中,重新点燃了生机。 她一心只想远离令她痛苦不堪的君野,却忽略了自己有位慈祥如亲的娘的婆婆。 她是不该这么出走的,那太自私了。 还是回古家去吧!再怎么样她都不该让婆婆为她担心的。至于君野,她打算成全他和楚绢。 “咦!这是什么?”楚绢在古家宅院里闲逛,不经意的到了祠堂,发现供桌上有一只白玉,她拿在手边瞧着。 “好美的玉,我要定了,跟君野说去。”说着将之套人自己的手腕。 她到了书房,发现君野在看书,她悄悄走到他身后蒙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楚绢别闹。”君野一笑置之的将她的手短开。 “楚绢别闹。”君野学着君野的口气。 “除了这四个字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她娇嗔着。“我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死板性格的人。” 君野不置可否的摇头道,“恩师捎信来了,希望你赶回京城去过年。” “人家还不想回去,你都还没有开口说要我嫁你呢!我这么一事无成地回去,会给人笑话的。”楚绢心意笃定非君莫属的提醒君野。“如果我们成婚,我要替你生一个娃娃,让他们天天都围着你喊爹,那你就会寂寞了。” “喔!我寂寞吗?”君野嗤然问。 “嗯!至少我觉得。反正你这副德行我早看习惯了,那是你孤傲的性格,也正是人家欣赏的嘛!你最好快点娶了我,好让我为你中娃娃呀!反正你是不会让那个李植媚为你生娃娃的。” “我这么说过吗?” “谁都看出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一直是我。”耸耸肩说得很有自信,得意的抬起手上的玉环审视。 君野不可思议的站起身,握住楚绢的手腕。“你哪来的玉环?” “在祠堂拾到的。”楚绢头一次见到君野严肃的脸色。 “是啊!就放在供桌上嘛!” “是啊!” “取下来。” “不!我拾到的就是我的,见者有份嘛!”楚绢任性的缩手。 “取出来。”君野神情的认真吓到了楚绢,但是她才不以为他敢对他敢对她如何。“我不,”说完就嘻笑的跑开了。“来呀!你来追我呀!” 君野一箭步便追上楚绢,而楚绢乘势倚进了君野怀里,“别闹!快取下。”他捺着性子道。 “不,除非……”楚绢娇俏的眼有着期待的光辉。 “除非什么?” “除非你亲我。” 君野轩啮一声。 “不亲就是我的罗!”她要胁,两颗眼珠活灵灵地转,心想这只白玉究竟是什么宝贝,让君野这么重视!她真感到好奇。 “先取下。” “先亲人家!”她当然不依,可是见君野一脸不苟言笑,她还真有些害怕,于是她取了下来还给他。“你可不准黄牛。” 君野握住那只玉环,蹙眉看了半晌。 “亲呀!”楚绢依偎着君野提醒。 “秀抱歉,我……不能。”君野推开楚绢,心底想的念头全在玉环的主人身上。 “你骗人,你坏!你坏!”楚绢娇嗔的猛追君野胸膛。 由紫云寺返家的植媚正好觑见这一幕,更觑见君野手中的雪山冰玉,她别开眼急急的走过书房,失神落魄的逃回自己的厢房。 她喘息的座在床沿,心绞痛得快窒息。不是说好要成全他们吗?怎么才没开口就后悔了?看来他们已在交换信物了,根本无须她多余的成全,眼看着跟了自己十八年的玉镯就将易主,不自觉的悲从中来。 师父说得对,自己的心胸真的是太狭窄了,可是她只是个凡人,要她如何真的超脱现实不会难过呢!人世间的情总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又有谁真的在意她这个旧人呢! 房门被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古君野静默的眼中带着审判的沉思看她。 植媚强装若无其事的挑起娥,不让他看出自己描会在那上头的哀愁。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掉在树堂?”古君野高举玉镯,低沉的语气里透露着不谅解。 “重要吗?你这么说太言过其实了,大人。” “我不想问第二次。” “我不是罪犯,没有必要端起你青天大老爷的架子。”植媚武装起自己,天知道该击鼓鸣冤的人应该是她,可是在他的眼底她却永远像是一名罪犯。 “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冰清玉洁的东西我一点也不配,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那也容不得你随意丢弃。” “反正我随意惯了,喜新厌旧是我的习性,你忘了吗?”“不要轻易尝试惹麻烦。” “哼!除了楚绢,别人都只给你惹麻烦是吗?” “我说过别扯上她。” “你要把玉镯给她就给她,反正这东西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植媚眼见君野握在玉镯上的手,指节泛白,她知道他虽不说,但实际上心中燃着火焰,可是那又怎样?他的无情令她无法不这么说,以保护自己稀微的尊严。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的下……”君野痛心植媚那种漫不在乎的轻浮。 “下贱是吗?”她无所谓般的帮他接口。 “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为什么不收敛一点!” “你没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吗?这或许就是叫做劣根性吧!” “你!真的和我所认识的那个植媚相差太远了,我宁原你接受我的成全去嫁给越尚仁,也不想你在妓院中学会了现在这种不三不四的模样,而既然你已是这么自甘坠落,那我又何必信誓旦旦!” “你说什么?”植媚相信自己没听错,当年居然是他在成全她和越尚仁,哩!他当初的“放手”居然是在成全她。 “我说宁原玉碎也不原瓦全。”古君野一扬手,一接植媚怵目惊心的见到雪山冰玉由他手中重重的摔到地上,像她不堪一击的爱情,像她稀灿的自尊,如同纷飞的残雪般四散飘落,如同肝脏寸断的绝境无法复合。 王怀碎落一地,植媚的心也碎落一地,而古君野凛冽的、痛苦的一刻也不原停留地消失在她眼前。 植媚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抬起那一段段、一节节难以痊合的白玉。 这只甜蜜的枷锁守了她十八年,她没有想到她不受它的束缚的时候,竟也是它断碎的时候。枷锁是碎了,可是她对他的感情为什么永远无法真正的碎裂? 然而在这时候她也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曾经伤过他的心,而且他再也不可能接受她了、因为在他眼中的她是一片破落的玉、残碎的玉。 过年的气氛愈来愈浓了,古家来来往往拜年的人多过以往,因为传闻皇上有意加封清廉公正的古君野爵位,所以有不少人登门给他预先的道贺。 其中他的恩师楚原及同窗好友郡司捷,也都不远千里由京城来到江南拜望他,今晚古府的迎宾厅降重设宴款待远来之客,古家全体的人全都出席了。 “恩师、阿捷,好久不见。”君野举杯向两人致意。 “君野,我这娇蛮女儿在这里没有给你惹麻烦吧!”楚原抚着下巴长及颈部的胡须,痛快的干了一杯。 “怎么会呢!”君野笑道。 “这丫头在这里肯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楚原心知肚明。“我写了那么多信催她回京城,她可是全当耳边风。” “爹,怎么尽提这个?”楚绢不依,撒娇的夹了块肉放到她爹的嘴里。 “好、好,我不说。”楚原拿女儿没辙,举杯向绘月道贺。 “古老夫人您真是福气,君野这么争气,我这个为师的也与荣焉呀!” “这都得感激您呀!楚先生,如果没有您,君野哪有今日呀!”绘月极喜悦的喝下杯酒。 “君野恭喜你,不但娶了貌美如花的美娇娘,仕途更是平步青云呀!真是羡煞他人也。”郡司捷向君野恭贺,双眸却几乎目不转睛的盯在植媚脸上,精通面相及易经的他似乎看出了什么。 “我看仕途像高楼,其他的部分应是海市蜃楼吧!”楚绢冷不防的哼着。她弄不懂李植媚为什么总是男人的焦点,每个男人见到她,难道都非得被她狐媚的长相弄得神魂颠到吗? 最近楚绢似乎看出来了,君野其实是很在意的,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君野对她并非真那么不在乎。 那天在书房君野不但没亲自己,反而在看到植媚出现就追了过去,毕竟他们之间有十八年的交情,而她只有四年。 但是她并不认输。 植媚秋风过耳似的不理会楚绢,倒是郡司捷反驳了楚绢。“缥渺的境界也是一种美。” “郡司捷,可别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喔!”楚绢有意的藉着暖昧的言词打击植媚、但植媚不以为然。 倒是,郡司捷斯文富有书卷气的脸一阵排红。 植媚知道郡司捷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难道当过妓女就得时时刻刻像是脱光了衣服站在人家面前吗。她下意识的看向君野,看到他明显的不悦,心里直是抱歉,他这么清明的人真是不该有她这种老婆的。 “媚儿,你敬恩师和阿捷一标酒。” 就在植媚深感歉意时,她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她竟然听见君野当着每个人的面喊她媚儿! 她奇怪的看他,不敢信以为真。 可是那竟是真的,不过她也及时煞住自己那份过度的感动,因为她不能相信他那冷酷的唇会吐露出那一声遥远却甜蜜的称呼,她认为他不过是为他自己打回场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堪,而且今天婆婆也在场……她明白了。 她只好识大礼的捧着酒标替他“应酬”客人,不过至少她不是没有收获的,她很不期然的与楚绢相视,发现流露在她眼中的挫败,虽然表面上这是个小小的胜利,但植媚知道真正挫败的仍是她自己,只不过她同情起了楚绢的以为。 “来来来!大家别客套了,请用菜,别客气。”绘月热络的招呼,结束了之前那若有似无的对立,而绘月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心底有谱了。 “媚儿,告诉姨娘君野对你‘怎么样。”一早植媚就受绘月之邀来到宜馨居,虽已是婆媳关系,她们仍旧改不了称呼。 植媚陪着绘月在屋内喝茶,室外的气温骤降令人直是呵气成霜。 “他,很好。” “真的吗?” “真的。”植媚垂下眼眸,她不希望婆婆看出她的悲情。 “那就好,今天就别回西厢去了,咱们婆媳俩好好的聚聚。” “好的,姨娘。”这一天植媚就陪着绘月喝茶聊天,两人甚至兴致勃勃的亲自下厨,做了一些糕饼点心,于是忘了时间…… 入夜后天空茫茫的飘着雪,天气寒得直透骨髓。 “又下雪了,媚儿,我看你今天就留下来过夜好了。”绘月提议。 “好的,姨娘。”植媚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就欣然答应。 然而…… “少奶奶呢!”君野一进房发现植媚不在里头,倒是有个婢女在铺床。 “不知道。”婢女铺好床退了下去。 君野不悦的坐上椅子,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子会上哪儿去,他心浮气躁的离开座位在房间里踱步。 不知道怎么搞的,近来总是容易心烦气躁。 尤其是昨天他亲眼见到植媚和郡司捷眉来眼去,他火冒三丈的直想揍人。要是郡司捷真要有非分之想,他不异放弃同窗的友谊,他会杀了他。噢!但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郡司捷是个守节操的有为君子,倒是植媚,他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愈来愈是沉不住气,而且疑神疑鬼的,对她凡事都无法信任。 而她人呢?是不是上哪儿招蜂引蝶去了? 他逼着自己不要这么想,但没法子的,他就是非要这么想。她已经放荡过,教他怎能相信她真能约束自己。 每每见到她故意装成坦然天真的模样,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恼怒,因为实际上她早就不是了。 一想到她像一朵淫花浪蕊让男人恣意执玩,他就疯狂的想杀人。可是那又怎样?把那些人全杀光也唤不回她的清白。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微微明亮,一夜的踱步,一夜的煎敖等待。 但是他却见不着她的人影,他气愤的、恼怒的推开门,像一把炽狂的野火走进寒气迫人的晨雾中。 一早植媚由宜馨居返西厢,她拎着婆婆亲手做的桂花糕,一个人漫步在静幽幽的走道上。 “啊,哈!”郡司捷打开客房门杂马步挥了两拳。 “啊!”植媚被吓了好一大跳,手上的桂花糕掉在地上。 “对不起,大嫂,我吓到你了。”郡司捷没想到走道上有人,他赶紧拾起桂花糕向植媚致歉。 “没关系,你练拳吗?一大清早的。”植媚问,接过桂花糕。 “是啊!先打两拳活络活络筋骨。” “大嫂一大早的上那儿去呀?”郡司捷客套的口问。 “我正要回西厢去呢!对了,这桂花糕是我婆婆做的,你留下来当点心吧!” “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收下吧!这可是京城吃不到的。” “那就谢谢大嫂了。” “别客套,我不妨碍你了。” “再见。” “再见。” 植媚安步当车的离开,悠然安详的脸上微笑还未消失。 “依依难舍是吗?”古君野晦暗,深不可测的眼底有两簇熊熊的火焰,他一声不响的站在转角处。 “是你!吓坏我了。”她见他一脸胡碴及眼中的血丝,心想他可能是没睡好觉,但也犯不着躲在这里吓人呀!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已经可以把和男人苟且当家常便饭一样?” “谓让路。”植媚发现自己很倒霉,只要他想要,她就得随时听他数落!但她偏不,她偏偏要我行我素,气死他。反正他连玉环都可以打碎了,怎么还会在意她? “你……”他猛然拉回她挥起大手,植媚惊怯的瑟缩,但随即一个坚强的力量告诉她,她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这种方式欺凌她,她必须反抗,她不能屈服在他的残暴下。 她抬起脸,泪水在眼眶打转,但她坚毅地迎视他。 “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丈夫!”这个耳光还是横扫千军般严厉的落下。许久,植媚再度抬起嗡然作响,似有几千只蜜蜂在她脑子里飞窜的头。 “你是吗?”苍白溢出血丝的唇讽刺的冷笑。 他的巨掌再度挥下。“你找死!” 这个巨力万钧的耳光如雷电般的剧烈,将不堪一击、娇娇弱弱的植媚打得当场昏厥倒地。 他毫不怜惜的拖起她,甩到肩上走回西厢,抛至床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玉子见状,急疯了似的想照料植媚,却被君野阻挡在门外。 不一会儿玉子见君野走了出来。 “我家小姐怎么了?你把我们家小姐怎么了?”她虽害怕君野严森森的冷酷,却又护主心切。 只见君野一句话也没回答,就在门上上了锁链。 “我们家小姐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居然……” 君野缓缓的回过头看了玉子一眼,玉子霎时住了口,她着实被他眼中那不惜杀人的银电光束给吓着。 怔怔的望着他森峻的走出自己的视线,玉子都还屏气动也不敢一动的。 9 辗转呻吟痛苦的夜。 植媚心力交瘁的在恍惚迷惑的梦境中挣扎。 梦里古君野眼底的阴霾令她战栗寒颤,她多么想向他解释自己不是他所想像的那种女子,但他不听,一遥指着她奚落咆哮。 “这里是古家,你没有必要像个倚门卖笑的烟花女。” “我没有、我没有。” “你敢说没有,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你以为你说役有,从前的纪录就会一笔勾消吗?” 泪楚楚的、幽幽的滚落,植媚在凄迷的梦境中憔悴地醒来。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不容分说,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的写照,泪水灼过脸上肿痛的瘀痕,但真正创痛的已不是看得见的外在。突然门外传来锁匙的声音,噢!他居然在门外上锁。 她瘫在床上,痛彻骨髓的受伤令她毫无生机。 古君野走进来将锁抛在桌上,他端着一盘食物迳自坐上床。 “起来吃东西。” 植媚别开脸不瞅不睬。君野只好将餐盘搁置在桌上。 “在郡司捷离开江南之前,你想也别想走出房门一步。”植媚还是没有回答,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 “听见没有!”他严苛的问。 听见了,全天下只要是有耳朵的人,谁听不到他那种如雷贯耳的命令。 可是植媚只是懒奄奄、泪涟涟的不想搭理,因为她认为他疯了,难不成他当她和郡司捷有染。 噢!他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笑什么?”君野瞪视着弓着身子侧过身正发出嗤笑声的植媚,一把拖起她,让她面对着自己。 “笑你是个疯子,古君野。”任由泪痕散落在狼狈的脸上,植媚合上眼不准备看他。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他嘲讽的问。 “我……我是个早该去死又没死成的一缕魂魄。”更是一个孤独等候你还会回来对我真心相待、给我未来的爱情奴隶。植媚放在心底的真心话仍是没有说出口。 “不!你不是。你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荡妇,一个捺不住寂寞的女人。” 植媚无心再与他争辩,更不想与他争辩,而君野更是枉顾她极端低落的心情,侵占的大手不客气的解开她的衣襟,没理她的抗议倾身吮住她细嫩如雪的颈项,往下游移到她抖颤欲坠如密桃般成熟鲜嫩的胸,轻挑的吮吻,他几乎吻遍她每一处敏感的肌肤,却始终不去触碰她的唇! 而植媚就这么假装毫无反应的任他摆布,她知道自己根本反抗不了他,可是当他的每一个吻落下,她的心就有如万马奔腾般的澎湃,她只有拼命的咬住唇,才能抑止内心深处的强烈骚动不化为痛苦的呻吟。 难道自己真如君野所言是个荡妇吗?可是一直以来她都切切实实的守身如玉呀!怎么现在自己的身体竟像是个脱缰野马,令她自己也掌控不了。 “放开我……”她颤抖的唇楚楚的说,像是命令更像是请求。 君野抬起脸,唇边挂着冷酷的笑。“捺不住了,是吗?” “是呀!你进步了不少。”植媚嘲讽。 “哼!”君野愤然的推开她,嫌恶的一甩头跨大步的走出去。 “别忘了锁门。”她冷冷的提醒,回头又是泪湿满腮。 自从那一夜起,植媚再也见不到君野,她知道他连锁也没上,但她仍是照他的意思足不出户。 如果她这样做能令他不再怀疑她的话,或许可以化解掉他们之间的许多对峙与僵局。 然而今天就是除夕了呢!那一声声远远传来的鞭炮声是那么令人忍不住的要心花怒放,跟着想出去看那街头舞龙舞狮、燃放烟花的热闹景致。 但是为了君野,她牺牲了这个想法。 “少爷和楚姑娘去看杂技回来了。” “每人都有一支糖葫芦耶,少爷真大方。” “嘘!小声点,别给少奶奶知道了,她失宠已经够可怜的了。” “唉!每个狐狸精都没好下场的。” “说的也是。” 窗外几个婢女的交谈声像一阵浙沥的雨,淋湿了植媚一厢情愿的想法,若是如此,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想上哪儿去?”君野一身俊逸的挡在门口。 “出去……玩。”她本来想说“出去勾搭男人”,但她知道这么恶言相激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处。 “我陪你去吧!” 植媚但愿自己没有听错,她突然感到受宠若惊。但这念头只维持了一下子,他的主要目的不过是要监视而已,而且他不是才刚陪楚绢去吗?看他已迳自走在前头,想不了那么多,只好追去。 市集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好比江鲫,植媚长得娇小,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舞龙舞狮,但光听那锣鼓响彻云霄的声音她就已满足过年的喜悦气氛,一颗心也跟着活泼兴奋起来。 “看不到吗?”君野问着,一双手扣在她纤柔的腰肢上,不等她回答迳自将她举高,“看到了吗?” 植媚讶异他会那么好心,但她因此饱览了热闹壮观的双龙抢珠,终于他把她放了下来。 “谢谢你。”她开心的、天真的笑着,感激他的好意。 “不客气。”他摇头。 “哇!打陀螺耶!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植媚发现了有趣的杂耍,她跑去,君野则紧跟着。 他们站在大潮的一隅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将粗如手臂绳捆在自己壮硕的腰间,另一端即击在一个大如巨石的陀螺上,男子“哟喝!”一声,快速的急奔数十尺,像旋风一般,沉重的大陀螺居然转了起来,全场一阵欢呼声。 “哇!好棒哩!”植媚欢乐的跟着鼓掌,脸上愉快的笑容灿烂动人的闪耀着。 “请给赏钱,小姑娘。”东家拿了个托盘讨赏。 “啊!我……忘了带……”她极不好意思的抱歉,但是有人握住她的手放了几个银两在上头,她回头一瞧,是君野! 她眨了眨双眼,讷讷的把手上的银子放到东家的托盘上,东家道了声谢,便继续一路讨赏。 “还好你解救了我,否则可糗了。”植媚抬起脸感谢的向他一笑。 君野耸耸肩。“还想去哪儿?”他问。 植媚思索着,小脸歪向一侧。 “去买金鱼,噢!可是得先向你借钱。” 君野随性牵动的唇角像是在笑,植媚认为他是默许了,于是很欢喜的迈步到金鱼摊前、五彩亮丽的悠游鱼儿真令人难以抉择。“决定好了吗?”等候多时的老板已有些不耐的盯着蹲在摊子前的女顾客。 “我要那边那条白色的和头顶有紫色印记的。”植媚精挑细选下终于决定。 “很抱歉,有紫色印记那只不卖。”老板摇头。 “为什么?” “它是我这个小摊的招牌观赏鱼。” “喔!”植媚失望着。 “怎么了?”君野倾下身来问。 “老板不卖,”植媚有望。 “开个价吧!”君野向老板说。 “说过了不卖,不卖!”老板猛挥手。 君野送去十两银子到老板面前,老板任了一下子。“卖了!” 一路植媚喜悦地掩不住笑容,还不时抬起手上的油纸包、开心的看着两条鱼,像是如获至宝似似的欣喜不已。 她小心的护着手上的鱼,怕被人潮给压挤了。 “钱我回去会还你的。”她看着鱼对君野说。 “不用还了。”他瞅着她痴然忘我的呵护着鱼儿,发觉她竟还有天真的一面。 “为什么?”她抬起楚楚、柔柔的小脸瞥了他一下,又低头看她的鱼。 “……” “啊!你说什么?我没专心听,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她有点歉意的望向君野,又恋恋不舍的盯着手上的鱼。 “我什么也没说。”君野试着在她看似纯的小脸上找寻一丝丝的矫造,可是她仍是一派天真。但他提醒自己,那又怎样!难道他就不能一刻提醒自己她会是个妓女吗?难道他就不能和她一样假装得纯真烂漫吗? 是的!她不能! 或许别人能,但是他古君野不能! 走着走着,他一回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植媚居然不见了! 他怔然转身:“跑哪儿去了?” 人潮不断的在往前走推进,但万头攒动,他看不见他的植媚!君野心头不可思议的震颤! 原来自己的潜意识里仍然当她是他的!此时此刻鼓震在心头的担扰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爱着她,而且比原先更炽狂!更热烈!再也不只是单纯的、年少时的爱,而是占有的、渴望的、爱慕的成熟男女之爱,而这份爱是绝对自私且无法分享的。她原本是他的心里的无价之宝呀!但是她却让其他男人分享,唾手可得! 她可知她这样给他的打击有多大。 此刻多想无益,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在何处!市集这么大,她走得出去吗?就算走得出去,她身上没带银子怎么回家呢?他忧心如焚的一刻也无法停伫。 “媚儿!媚儿!你在哪里?”无法再蛰伏的他,迫不及待的唤出深藏的心底那个最心爱的人儿的名字…… 植媚突然一抬头,发现君野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心急的抓着油纸袋慌乱的在人海里攒,好不容易她终于发现他了,少有怅得和他一般高大的。 “君野!我可找到你了!”她扯住那人的衣袖。 “姑娘,你认错人了!”那人回过头来,并不是君野。 “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值媚突然害怕、慌乱了,她道了歉,心绪一片茫然无措的站在人海中,悔恨的怪自己!都是自己只顾着金鱼,没有跟紧君野,而此时不管市集有多热闹,植媚都无心观赏。她引颈盼头,只要是见到和君野一般高的,她都排除万难的挤过去,但希望一一的落空。一直到了黄错将至,人们赶着回去吃年夜饭,大潮渐渐地散去,很多摊也忙着收拾! 植媚发现自己又渴又累,再也走不动了。她只好坐到一户人家的石阶上,看着人烟渐退的街道心底见荒凉,脸色也愈来愈苍白,盈润的唇苦涩的抿着。 或许君野早就回到家里去了,他不会像她那么笨,找不到她他一定是回家里去了。 此时家中一定已铺好了年夜饭吧!那热呼呼的汤圆,热腾的火锅!她可以想像得到君野、姨娘、楚绢一家人围着吃年夜饭的欢乐的情景! 其实她在那个家原本就是多余的,而且君野也早已表明m已琵琶别抱。 他老早就不爱她、也老早看她不顺眼了!他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一也有稀奇!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有自知之明,却还会伤心落泪呢? 植媚将脸埋在膝上,握着油纸包的手隐隐颤抖。 她不能抬起脸来,因为她的伤心和街上人们的笑脸是多么不相称呀! “媚儿……我可找到你了!” 植媚仰起泪汪汪的小脸,抽噎得像个孩子!她楚楚的、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焦虑,眼中充满担忧的君野。 他正倾下身站在自己面前。 “你……在找我……你不是回家去了吗?”她可怜兮兮的泪成串成串的滚落。 “傻瓜!怎么可能!” “你是说你一直在找我!而没有回家去吗?” “是呵!” “对不起。” “算了!” “真的好对不起。” “别哭了!回家吧。”他朝她伸出手。 植媚怯怯的看了他一跟,心中满足感激的握去,一路她就这么任由他牵着她了!有多少年了?而她真希望这宝贵温馨的一刻可以永远停止呀! “我去向个熟人借匹马,你等我一下可别跑开!”君野温和的道。 “为什么要借马!” “一路走回去你想错过年夜饭吗?” “不想!” “等我!”他居然也是温和的一笑。 “嗯。”植媚讷讷的,不敢移动的站在原地等他。 不一会儿君野从一间房舍走出来,牵着一匹骏马,他跨上马背伸出手臂将她抱上马,让她侧坐在他的身前,而植媚一路就这么正襟危坐着,双手不知摆哪儿才恰当。 然而一出了市镇,马儿飞驰在乡野间,植媚就无法再故作矜持了。“救命!”马儿的急驰让她坐也坐不稳,差点滚下地,还好君野伸出手臂护住她。 “好可怕!”她惊吓得魂魄未定。 “抱着我。”君野定定的道,没有一点嘲笑,专心驾驭马匹。 植媚踌躇着不敢“轻举妾动”。 “快。”君野却催促着! 植媚只好依他的命令抱住他。 这一抱,她才又发现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真正的拥抱过了!而此时虽只是她抱住他,她却是心满意足的偷偷的、悄悄独自的享受这个拥抱。她假装他心中依然有她,他们之间没有楚绢,更没有那一切一切的横道与对峙,她假装他依然爱她。 但不争气的眼泪没有替她保密,他发现了,并且停下马来,停在丛丛树林间。 “对不起!我……” 君野没有等她说完迳自下马,也抱她下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将她压抵在树干上倾身吻住她动人丰盈的唇!深情的!没有一丝嘲讽! 他说不出自己的心是如何因她而悸动! 他只能用这唯一的表达方式,才能够说明自己对她足以弥天的爱恋! 她的泪总会惹他怜惜!他说不出刚才发现她独自坐在台阶上哭泣时,自己有多么心疼!他恨不得马上就牢牢的抱住她!用最温最深情的方式告诉她!她是他永恒的最爱!他一刻也不能失去她! 可是!为什么她要是个千人枕的……妓女呢! 他还是无法真的忘了那些!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她和人苟合的放荡画面就会一幕幕不由自主的浮现! 不!无法原谅她的!真的!他无法原谅她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 这一路直到返回家中,植媚心中都是充满着喜悦的,君野突然的温柔令她整个充塞着幸福,洋溢着欢欣。 虽然他在归途中又恢复往常的刚冷,但他不再对她冷嘲热讽。 或许是过年的关系吧!他较平常温和了许多,连吻都是温柔又浪漫的。 “你们可回来了,等着你们吃团圆饭呢!”绘月见小两口俪影双双的走进来,欢乐的笑容真切的流露。 但是楚绢闷闷的冷眼视之,很不开心,郡司捷看在眼底,楚原也深知女儿的心思,可是他也爱莫能助。 “小姐、姑爷,市集好玩吗?你去了一整个下午呢!”玉子接过植媚手上油纸包里的鱼,不由自主的昂起头,提高声调,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哇!好美的鱼哟!哇!这只有紫色印记的一定是代表姑爷,这只纯白色的一定代表着小姐。喔!好浪漫哦!”玉子欢欣鼓舞的说着,而且以夸张的笑声来彰显一切,故意将她家小姐烘抬成为主角,也故意让那些“配角”有自知之明。 “我瞧瞧。”绘月也过来,开心不已的看着油纸袋里的鱼。“我有一只青花次瓷的鱼缸,玉子你明天上宜馨居来拿,那只高雅的鱼缸很适合这两条鱼,就让媚儿养在房里吧!” “奴婢遵命。” “谢谢姨娘。”植媚温馨的报以感谢。 “来来,肚子饿了吧!快入座吧!”绘月以家长的身分招呼着。 这顿年夜饭才刚要开始呢!但楚绢却浑身不对劲,臭着一张脸。 “我不吃了!”她任性的道。 “楚绢!”楚原极不好意思的低声提醒她。 “我不舒服!先告退了,你们慢用!”她不服气的瞪了植媚和君野一眼,便扬长而去。 “真对不起,教导无方,让大家见笑了!” 隐约中楚绢耳隙中留着爹在向余人致歉的声音,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才不想留在那儿,眼睁睁的看着李植媚和她那个讨厌的婢女耀武扬威的唱双簧。 只不过是去狂市集嘛!干嘛像发了横财般兴奋的招摇?不过,他们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肯定是那个狐狸精死缠着君野,让他脱不了身! 楚绢气不过的一路踢着小石子。 “嘿!你干嘛!这么没风度的跑出来,连年夜饭都不吃。” “要你管!谁没风度了?” “还说呢!人家君野和植媚一像情深,你干嘛硬要插上一脚呀!” “我就是爱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一路随着夫子下江南来,就是要来看看你是不是成功的阻止了君野娶亲。” “郡司捷!看在你是兄长的分上我不想说你,不过我总觉得你很多事呢,我成不成功于你什么事?” “不干我事,绝不干我事!你大小姐一向聪明绝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次的行径稍微失了些格调。” “什么格调不格调的!君野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过是理所当然想要回来罢了!” “那依我看,你是要不回来了。” “为什么?”楚绢不以为然。 “他们是天上的牛郎织女星转世,注定生生世世要结年夫妻的。” “你少唬我!” “真的!” “我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 “……天机不可泄漏!”郡司捷神秘的眸子充满自信。 “别以为你读了几年易经就可以在那儿卖弄玄虚、反正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君野说什么也是堂堂八府巡案,但李植媚却是个娼妓!”楚绢气愤的一跺脚跑回房里去。 “唉!楚绢!难道你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只看得到君野,看不到别的男子吗?”寒冷的风中,郡司捷怅然的望着她离去,心底好遗憾。 “君野!你果然在这儿!”楚绢门也没敲迳自走进君野的书房。她等了一整夜,终于有机会与他独处。 “有事吗?吃过饭没?身体好多了吧!”他关怀的话语终于唤出了她积压一整晚的委屈,她哇哇的哭了起来,依偎到君野怀里。 君野失笑的问:“怎么了?” “你为什么和李植媚出去了一下午!”她像一个吃醋的妻子般问。“一下午的,你们都做什么去了?” “植媚走失了,我跑遍了整个市集找她。” “哦!找了一下午吗?”她收起眼泪。 “几乎。” “真的!嘻!”楚绢恢复了笑脸,天生的骄傲又回来了,心底有一丝丝残忍的开心,这下真相大白了,看那李植媚还有什么好神气。 “至少,你没有被她迷住,也没有一路陪着她!”她噘起唇撒娇的倚着他。 这时书房的门又开了,植媚原本跨进门槛,但瞥见这一幕,随即又退了出去。 君野沉默的推开楚绢。 “你要去追她吗?”楚绢不许的拉住他。 君野点头,毅然的。 “不!我不,说什么也不让你去!” “不要这样!” “你不是很轻视她,很厌恶她,而且早就不爱她了吗?现在干嘛又要去追她?” “放手……请你!” “不!除非你要我!” “很抱歉!楚绢,感情是无法勉强的!” “勉强!你说……你对我的感情是勉强的!” 君野静默的垂下眼眸,并没有回答。 “难道你对李植媚就不勉强吗?难道你不嫌弃她曾是个千人骑的青楼妓女吗?呵! “别告诉我你还爱着她!”楚绢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君野的心思。 楚绢狠狠的甩开他的手,轻蔑的、不信的瞥着君野无法隐藏感情的眼眸,那里头分分明明的流露出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她泪下襟沾的哭喊,撕扯的心痛正被一股震怒的潮水淹没。“那我呢?”她揪着他的手臂问。 “不同的,楚绢,你的情意我只能心领,但植媚……不同。” 楚绢退了一步,惊诧、怨憎的瞪着君野。 “古君野!你好残忍!你这个混球!为什么这些话你不早在四年前告诉我?现在我已经把全部的真心都给了,你才这么残酷的来扼杀我的感情,你有没有良心啊!” “对不起!” “不!我不要你道歉!我永远也不接受!我要你为我内疚!因为这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楚绢一个箭步取下君野悬挂在壁上的一把宝剑,银亮的剑立即出鞘。 “你要做什么?”君野上前去阻止,深怕楚绢一时冲动。 “你别过来!说你不爱李植媚!”她威胁着,握着剑柄,让锋芒锐利的剑直指自己的颈。 “别做傻事?” “说你不爱她!你爱的是我!” 君野沉默的看着她,时间一点一滴过了,但他始终沉默。 “说啊!”楚绢不相信即使她以性命威胁,君野仍会不为所动,然而,她失败了,好强好胜的她终于在君野的沉默下低头。她看到自己的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就如同她对他的爱无前收拾、泛滥成灾,最后全部付诸流水。她失望的解下盘在头上的发。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她立即以最迅速的动作,刀剑一挥,截断自己的头发。她痛楚渍然的将一束秀发握在手上,不理会君野的惊愕,绝望而坚定地向他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爱情是女人的生命,如今我两者皆空,因为我都给了你!”楚绢忍不住的悲痛泫然地啜泣。 但即使已是涕泪纵横她仍是高昂着下巴。“可笑的是你不爱我,而是爱着那个李植媚!”她摇头苦涩的笑了下,凄苦的直视他。“你可以说你不爱我,我也看开了,但是我要告诉你,十八岁是感情,四年也是感情,我绝不相信那个李植媚爱你会多过我!” “你要上哪儿去?”君野追问,沉重的瞥着她。 楚绢住足但并没有转身。 “风轻云飞我决定出家去!” “不要意气用事!”他劝告。 背着他,她摇头。“无关意气、关乎放心!”她毅然平静的道。“你是红尘!而我……已走出红尘。”说完她即刻离去,离开古家,离开江南,离开古君野。 10 植媚看得出君野的心情并不好。大过年的,他却一个人间在书房里。或许是楚绢走了令他难过吧!昨天她为了还他十两银子,不小心的撞见他俩亲密的抱在一起,原来是在依依不舍! 她虽无猜想他们的感情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但她由君野的表现看来,即知他一定是用情极深。 但既然是那样,楚绢为何要走呢?其实古夫人这个虚位她随时都准备让给她呀! 难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神秘协定吗? 她不想去像,也无从得知,只知道自己好像已经喝掉一大缸的酸醋,胃翻绞得令她痛苦。 她望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发呆,该不该在这时侯去招惹他呢?但她不过是要还银罢了! 鼓起勇气,她敲了他的门。 我可以进来吗?植媚小心翼翼的问。 “进来吧。”君野黯哑的道。 她开了门走进去,看见他正在写信。给谁写信呢?心想,难道是楚绢吗?才一日不见就已如隔三秋了吗? “什么事?”他头也没抬的问! “我……来还钱。” “说过不用。’她还是没抬头。 “要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有借没还再借就免谈了!我一向是这样的。”说着她迳自放下银锭在他的书桌上,终于他抬起头瞅了她一眼。 “拿回去。”他道。 “不。”她摇头,也摇摇手,发现他眼底的不友善,连忙的逃走。 “回来。”他不但命令还起身捉住她。 “拿回去!”他把银子放到她手心上。 “真的。”她担心的问,不确定的看着他一向冷酷的容颜。 “真的。”他和善耐心的点着头。 植媚放心的对他露出微笑! ”你心情不好吗?我弹古筝给你听好不好。”虽然她知道那是因为楚绢,但她仍愿意这么做! “我心情不好吗?你怎么知道。”他嘲笑地的“洞悉力”。 “楚绢走了……”她轻言细语的说。 “她走了,而你高兴得想大弹古筝庆贺是吗?”他冷酸的道,刺伤她的心。 一不!不是的!你误会了!”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他冷淡的遣人离开。 植媚抿着唇,垂下眼睛默默的离去! 要是君野能以对楚绢的心来对她那有多好!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木油油的走在长廊上,植媚突然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一触之下才发现原来是泪。受伤的泪,黯淡的清流! 年初二,照道理这该是个回娘家的日子,但是李家早就家破人亡了,植媚也无处可去,于是成天就待在房里。 咐!碰!花园里玉子正和一群婢女在大放烟火,玩得十分开心,而植媚就倚在窗前逗着两条金鱼,也看着婢女们玩耍。 “小姐,小姐,你怎么不出来外头玩呢?我们正在放炮呢!”玉子乐不可支的跑到植媚的窗边。 植媚摇头抖落了几许淡淡的烦忧。“不想。”她短促的回答。 “唉!楚绢他们全都走了,你该开心的,你瞧我乐得直放炮庆祝呢!”玉子很为植媚高兴。 “别这样玉子……”她突然哑声说:“如果君野爱着她,无论她到哪里,他的心仍是跟着她的。” “小姐,别说哀气话嘛!我对你很有信心的,我相信姑爷很快就会转意的。” “别安慰我了!他爱不爱我,要不要我……是他的事。”植媚闷闷的道,玉子不再打扰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小姐。 午后,又下了一场雪,寒冷令整座古宅静悄悄的。 是否春天将永远不会来了呢! 植媚将自己泡在热气蒸腾、充满花瓣的澡盆里,让暖呼呼、花香味四渣的热水将自己拥抱。 假想着那是一个温柔的怀抱,一个既陌生又渴望的怀抱! 悄悄的一滴泪落在花瓣上,又一滴接着落下。 植媚舀起一瓢水,淋去脸上的泪,漫不经心的撩起柔美的青丝心不在焉的刷着。 那是什么?君野立在帘幕外屏住了气息,万般不可思议的眼迫热切的盯着她。 难道是他眼花!她的臂上居然有着一点嫣红!女人的守宫朱砂! 这真令他意外!令他讶异! 但不一会儿他立刻就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怎么会愚蠢的想到以那颗膺品来鱼目混珠?那就像是在发酸的酒瓶上贴上醋的禁签般可笑,而且一点也不高明! 他可不是三岁小孩,她怎可这么愚弄他? “君野!”植媚惊呼!见他朝自己走来,不自主的怦然心跳,直身子往澡盆底缩。 他剑拔弩张的不发一语,将她赤裸裸的由澡盆里拉起! 她被热水洗涤得全身艳红如蛇!绝美皎丽的曲线一丝不挂的显露。 植媚惊喘着,羞得无处躲藏,心更加狂跳起来。 君野将她的手臂拉就向自己森沉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森峻严厉的问。 “守……官……砂……”他终于发现了!植媚心底有些安慰。 “哈……哈……”君野愤慨冷傲的笑了起来。 “……”植媚困惑的瞅着他!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警告,狠狠的搓着那点小小的嫣红,植媚疼得掉下眼泪!咬咬唇,猜不透他究竟在做什么! “你想证明什么?暗示什么?这是个很低级的手段!”君野迷起眼漠然的扫过植媚打颤的身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用不着在我面前假装!那只是多此一举!” “我假装了什么?” “要我以行动提醒你吗?”他冷笑。“那也无妨!” 他一把将她由澡盆抱起。她见到乍现在他眼中的嘲笑。 “你要做什么?”她睁大了一双美眸,发颤的问,一身的湿冷透进他的衣服。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要给你一个‘大红包’!”君野嗤然冷笑将她抛上床。 “不……要……”她的惊慌只换来他的嘲笑。 他觉得她的废话不少,并且强装出来的纯洁看来只令他倍感愚蠢。 “如果你期待我温柔待你,就不要玩花样!”他扣住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暖暖的低语和严峻的表情一点也不搭调。 植媚苦涩的与他四日交接,她知道他耍做什么了,她居然想以行动来证明她手上朱砂的真伪。 她不加思索的推拒他,无法接受他一点也不庄重的目的。但他像个巨石,丝毫不为所动摇。 “我说过不要玩花样!”他黯沉的盯着她,表情更冷。 植媚暗淡的合上凄楚的双眼在心中抗拒。 他的第一个吻落下,落在她不情愿的唇上,她别开头,他不许的扣紧她的下巴,更深的吻下去,侵占似的吻进她的灵魂深处。。 他却在这时候进入她,命令似的要她为他开启。 这之间没有电光火石的爱,只有她的痛苦及恐惧。 他却不曾察觉而依然故我。 突然他吻上她的唇。 他怎么可似轻忽她的感受?她无法再敷衍,一口咬向他。 “你……”他推开她,倏地一把擒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将她拉起。 她以为他会生气的赏她一巴掌,却只见他瞪大的眼流泄着比惊讶更深剧的情愫。 他钳着她的手臂,盯着她臂上正渐渐在消失的守宫朱砂。 “不可能……” 植媚抽回手,迳自滑下床去穿上衣服,不理他。 君野立即又睹见床上的落红。 “不可能……” 他一跃下床,抓了衣服穿上,阻拦住植媚。 “你最好解释清楚!”他搅住她纤腰。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想挣脱,但他不许。 “不!事情必不单纯,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个处子。”他惊觉事蹊跷。 “巡案大人,你可以用你超人的破案能力示猜呀!或许这只是我惯用的把戏说不定。”植媚冷冷道,挣开他。 “我是这么怀疑。” 他的话重重的刺伤她。 “用不着怀疑,我会同意你纳妾的,那个楚绢肯定是很对你味的清白姑娘,而我永远只是供人玩的妓女!我不在乎你要不要把她扶正,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怎么看我,反正我以和你恩断义绝!”泪水奔流在她脸上,她伤心的朝他怒吼,冲了出去。 君野愣了半晌,终究回过神来。 呆瓜都看得出她是完璧之身,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太不可思议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玉子正要前来伺侯植媚沐浴更衣,却撞见她一路哭着跑出来。 “别理我!”植媚独自远去,抛下关怀的玉子。 玉子看着小姐哭泣的背影,满腹不平之呜。而这屋檐下现在只有一个人会使她如此。 一定又是那个冷血姑爷所为,小姐为他不顾一切的守身如玉,他却老视她为敞展! 她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少根筋,还是天生冷血。不是对小姐冷淡如水,就是把小姐贬得一无是处,最要命的居然还怀疑小姐与人有染,而那个人却还是他自己的同窗好友咧! 小姐可以一再的容忍,可是无论如何她玉子今天是忍不住了。 不管他是姑爷,是当朝的八府巡案,她都要给他“上一课”。 卷起衣袖,她气冲冲的推开西厢的第一扇门。 果然众所矢之的古君野就在里面, 她气岔了的胀红了脸,举起右手,握紧拳头,伸出食指,拉开嗓门,劈头怒斥。“我们家小姐究竟哪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每次都非得弄得她那么伤心?” “玉子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相反于玉子的无礼,君野却是十分客气,还像是见到救兵似的立即迎向她,郑重其事的说要问她。 “什么事?”玉子的气焰因此松散了不少。 “关于……”君野说出心中的疑云。 “嘿!这你可真是问对人了。”还好她玉子机伶,他知道这东西有朝一日用得上。她由腰间织带里取出一只小瓷瓶。 “这是什么?”君野古怪的问。 “让人如梦似真的东西,它叫荡魄消魂散。听都没听过吧!这东西极珍贵,只有云南才有,在中原你想见都见不到哩!”说着玉子取了只茶杯,倒了些水再澈些粉末在里头,用食指搅和之后递给君野。 “每次只要服用一小匙,嘿嘿,包你快乐似神仙。” “这……做什么?”君野苦笑的瞥着手中的杯子。 “喝了它,喝了它之后你便会了解,否则任我说破嘴皮子,你也很难相信的,事实的真相就在里头了。” 君野迟疑。 “想着你所爱的人喝下它,你就会明白一切。” 玉子退出了厢房,君野缓缓的将杯子就口无奈的饮下。 这东西喝来清淡无味,甚至和茶水没有分别。 过了半晌,君野仍是不觉有何异状。 玉子核不会是愚弄他吧! 唉!还是别相信她所谓的事实真象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植媚进房里来了,她婀娜多姿的走向他,君野正想向她道歉,但她半句话不说的主动吻住他,毫不羞涩的为他宽衣解带,对他软语温存。 他惊诧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却妖媚的对他笑,牵引着他的大手剥去她的衣裳、爱抚她娇美柔软的女性胭体,她诱人的呻吟声缓缓,在他耳际悬岩,全身一丝不挂的依偎着他。 他本能的男性欲望被她轻易的挑起,她感受到了,娇笑着将他推倒在床上,热切的与他缠绵。 急促的呼吸、湍急的喘息、浑身的热浪、放纵的交缠、朦胧的意识! 他没法子拒绝,身不由己的沉溺在爱欲交炽的横流中,一再一再,无法自拔,直到全数的精力都消耗怠尽。 最后她吻了吻他,轻盈的溜下床,披上罗衫,对他回眸一笑。 那泄去秋波,那云鬟玉臂,真的令人销魂。 君野定了定神,潜意识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运了真气,将残余的药力逼出,收息醒来,自己果然是独自一人,方才的一番巫山云雨不过是南柯一梦! 原来这就是玉子所谓的真相。 他明白了。 植媚,喔!他的植媚,原来他一直都真实的保有完整的她,而他是那么愚昧,对她做了那么多无可原谅的事。 君野愧疚的将脸埋在十指中,懊悔的叹息,当他再度抬起头来,发誓此生此世绝不让她再走出自己的生命。 他要用尽一切力量对她弥补这爱的缺口。 植媚孤独的立在祠堂前,单薄细瘦的身影像一株婷婷袅袅的柳絮,在寒风中飘摇。 此刻她心如止水,也心寒如冰!泪在她的眼中凝成霜,让她看到待眼前的影像都空空洞洞,如同她的心,是一片死寂的萧索。 她讷讷的取下击在腰间的锦囊,倒出她收藏在里头的雪山冰玉在手中。 它像她七零八落的心,更像她残碎不堪的爱情,虽不完整,却依然存在。 但这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寒冬过后春天会来,大雨过后彩虹会乍现!但那些她所渴望的,一点点的爱却永远离她相当遥远,让她触手不及,宛在天边。 她凄楚的看着捧在手中的思玉,突然间一件厚厚的暖裘罩在她肩上,她抬起楚楚流泪的小脸,发现是君野。 “原谅我,媚儿!”他低沉充满歉意的声音如同籁飒的雨滴,匆匆落在她居弱的心坎上!祈谅、诚恳的眼光直直的望进了她的心灵深处;内疚、歉然的神情深深震摄住她! 植媚不肯相信自己的心居然如此轻易的被他打动,她的感情居然像冬眠后苏醒的虫儿,急欲在春天的和风中羽化成瑰丽的彩蝶。 她居然允许他大刺刺的进出她拙于防守的心墙。 不!不能如此!她的自尊绝不容许他如此,即使他得知真相,即使他已得到她的身体,但她的心、她的自尊,绝不轻易的原谅他。 “你做错了什么呢,大人?”她淡漠的反问。 “我……罪该万死!”君野沉痛、负疚的向植媚低头。 植媚霎时的心软,但她下意识的要自己铁着心肠对他。 “只是这样吗?” “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把这些碎玉接合回去。”植媚示出手中碎零零的雪山冰玉,有意刁难。 “这样做有意义吗?” 他居然这么问,不亏是巡案大人,具有“翻案”的本领!植媚有些气自己出这么幼稚的难题给他,但她仍不能如此作罢! “这个东西当然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她羞辱他的无情无义。 “是的,它不具任何意义!”他居然回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她失神的垂下双肩。 “我说信物不能代表什么,重要的是你是否真心爱我。我是否真心爱你,如果我们珍惜彼此真心诚意决定相守一辈子,何须这小小的玉蜀来约束!”君野执着的紧握住植媚的双肩,两眼坚定的瞅着她。 植媚瞪大了双眼,心突然像枯木逢甘霖般加速的跳跃着,她瞥着他诚挚如昔的双眸,发现自己随时很可能昏倒,若不是他支撑着她,她会像个醉汉,醉倒在他无懈可击的甜言蜜语中。 “你明白吗?媚儿,对我而言,长久以来我们之间牵占的不只是亲情、友情、恩情,还有爱情,而这份爱情绝对无关诺言、盟约,而是一颗心,深爱你的心!” 泪水已像浓炽的无法隐藏的感情堆积在两人的眼中,君野张开双臂,植媚不再顾忌的偎进他的怀中,他压下灼热的唇向她表白自己无尽的、深切的爱,她柔情万种的、无索求的回应他! 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多少年来的恩怨情仇全部化成轻烟飘散而去。 他们彼此紧紧的拥抱,奉献上自己最深情的爱。 “可是楚绢……”植媚突然推开他,瞅着他问。 “没有楚绢,只有你。”君野坚定的告诉她,指头疼惜的轻点过她可爱的鼻尖。“我、爱、你。”他一个个字的向她倾诉。 植媚有一些震撼,有一些动容,全都化成感动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他热切的紧抱住她,两颗顽固对立的心终于真正的释怀,如同初春的融雪化成生动活泼的春泥。 春天的气息正在悄悄接近。 盎然的生息吹拂着大地,染着正舒展的馨香,映照在天下有情人的心坎上。 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喜事连连的古家每个人都喜上眉梢,因为君野不仅因勤政清廉受皇上晋对为盛德侯,并且来年古家又将有新的成员报到。 “恭贺古爵爷、贺喜古爵爷。” 君野偕同母亲与植媚一同坐在正厅的主位上,接见道贺的宾客。 登门到盛德府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苏大人,上官人人……诸葛大人………等前来贺喜!”门房高声唱名,尾音夸张得拉得老长,随即苏大人等鱼贯的走进来。 植媚觑见昔日雅竹轩的那群“恩客”正衣冠楚楚的相偕来到,她惊慌无措的感到无地自容,吓得脸色苍白。 她退缩着,虽然她问心无槐,可是她不要君野为她丢人。这是他重要的日子,她不想他因为她而抬不起头来。 默默的,她不安的瞥向君野,才发现也在看她,并且向她坦然一笑。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大手定定的握住她的。他用眼神告诉她,他要她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恭贺侯爵、侯爵夫人。”苏大人得体的行礼。 “恭喜您……”其他的大人们皆一一行礼,并且态度非常谦恭,行仪十足之含蓄,没有人斗胆言出轻佻、或出言不逊。 一班人的头自始自终保持倾斜四十五度的状态,个个臣服的模样如同见到了太上皇亲临似的。 “各位免礼,请到迎宾厅奉茶。”君野抬起右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谢侯爵、侯爵夫人。”他们全恭敬的退出大厅,植媚这才松了口气。 君野清楚的感到在他手中的柔荑正冒出丝丝冷汗。 “该心虚的人应该是他们。”他淡淡道。 植媚感激的与君野四目交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君野偕同植媚与母亲亲自送走了宾客,盛德府又恢复一片宁静。 正当盛德府的大门即将关上时,街上来了一个衣衫破旧、污秽不堪的老乞丐。 他头发泛白且散乱,松垮的脸皮被陈年污垢所染,见不到原本的面貌,只见两粒小小的眼珠子呆滞且空茫的挂在脸上。 他的前襟裂了个大洞,露出瘦如柴骨且全是油垢的上半身。脖子上布满烂疮及抓痕,显然是那双藏污纳垢的手造成的。 缝缝补补的裤管一长一短的,瘦如竹枝的脚上长着脓疤,脓血混着泥土沾在脚指头上,脚不露在草鞋外!至于那双草鞋早给磨得像一堆草泥不成鞋状了!那一副可观的脏样令人望之即要退避三舍了。 老乞丐撑着树枝当拐杖,拿着一只破碗,一跛一跛的走向盛德府。 “好心人……赏口饭吃好吗?”他的手及嘴唇都在颤抖,显然是经年累月餐风露宿,三餐不济,营养失调所造成的。 “去、去、去,这盛德府岂是你能来的地方!”门房捏着鼻子嫌恶的把他当狗般挥赶。 “赏口饭吃……”老乞丐还不死心。 “臭死了,滚远点!”门房硬是要将大门给关上。 绘月见状连忙制止。“小顺子,到厨房拿点新鲜的饭菜给这位老叟。” “是,老夫人。”小顺子这才赶忙跑向厨房。 “谢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老乞丐谢得头都快点地了。 “不要客气。”绘月、君野、植媚和善的同老乞丐一笑,老乞丐也抬起头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原本空洞的小眼睛像是了极大的惊吓睁大了来! “媚……媚……媚……”他口吃得连退三大步。 三人不明就里的看着老乞丐莫名的举动。 小顺子动作还挺快的,须臾之间便取来了饭莱。 “虽是乞食,嗟来之食是会伤人自尊的!”绘月要小顺子送到老乞丐面前。 “老夫人,可是……他好臭!”小顺子忍不住的又捏起鼻子,绘月好修养的取过小顺子手中那碗饭菜,走下台阶,亲自送给老乞丐。 怎知老乞丐还是连连后退、连连挥手,口中不断发出含糊的怪叫声! “不要客气。”绘月仁慈的道。 老乞丐止住了退步,将他那只破碗紧紧握在手中,绘月以为那是腼腆矜持,再度和气的说:“一点点吃食跟你结缘,请不要那么客气。” “老乞丐定眼一望,小眼睛里的恐惧转变成一种汗颜的。无地自容的神色。 “……绘……月……”她不禁颤抖的脱口而出。 绘月很惊讶,素昧平生的人竟喊得出她的名字! 她分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一个人,可是这声音似乎是会在哪儿听过…… “你是……李鑫!”绘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李鑫恨不能眼前有个地洞钻下去!他识相的掉头就走! “别走呀!李鑫!”绘月紧急的喊着。 台阶上的君野和植媚见状难以确信的飞快奔下,君野更是上前去拦住他。“请留步。” 李鑫抬起眼瞥见一身锦袍、尊贵昂然,卓杰非凡的君野,立即垂下头快步离去。 植媚追上前去,仔仔细细的看着老乞丐,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她往昔的爹,但他确实是呀! 忍不住的,她为他变成这副模样而泪下襟沾、同情不已。纵然没有深厚的亲情,但这毕竟是生养她的亲爹呀! 眼见他竟然落得如此狼狈,往昔的事物在瞬间都迳自一笔勾销了。 最重要也最值得欣慰的是他仍活在这世上。 毫不犹豫的植媚向他跪下,阻拦了他的脚步。“爹!女儿不孝!” 李鑫剧烈的颤抖延伸到手中杵着的树枝,万般论侧的道:“你没死!媚儿,你是活着的!” “是的,爹。” 植媚这一说,李鑫仿若松了好大一口气似的! “起来吧!我不值得你如此。”李鑫情何以堪的道,甚至惭愧的不敢去碰触她。 “不,一朝为父终生为父、你永远是我的爹呀!” 在历经了数不尽的颠沛流离之后,没有想到还有个女儿肯认他,李鑫感动的、悔不当初的老泪纵横。 “岳父。”君野不计前嫌的上前拜见他。 “你终究还是娶了媚儿。”李鑫回首望了一眼盛德府,心底愧疚不已,没想到昔日自己的嫌贫爱富差点断送了他们良美的姻缘。俗话说的没错:宁笑白头翁,莫嫌少年穷! 一切只怪当初自己目光浅短,今日君野的不记恨,使他更是自形惭秽。 他还等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早早离去。 “请你好好照顾媚儿,君野!我……对不起你们!”李鑫说完,别过头一拐一拐的奋力前行,走得老急,他再也没有颜面见他们。 植媚起身,泪眼纷飞的急着追去。步伐仓卒的李鑫不慎绊着石子跌了一饺。 “不要碰我!我……太脏了!”李鑫阻止君野和植媚扶起他。 李鑫感慨得直挥泪,脸上的污渍含着泪水容成黑鸦鸦的一片。 “随我们回家吧!岳父。”君野诚恳坦然的说。 李鑫吃惊得猛摇头,口里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那年他才恶形恶状的将君野母子赶出去,怎么人家心胸宽大的想接纳他,他简直羞愧的想把脸往沙堆里埋! “不……不……我早就没有家了。” “我们两家还要分什么彼此!如果逸云天上有知,她也不愿见你如此呀!李鑫。”绘月也上前来,她真没想过李鑫会有今天,但不论怎么说,任何人沦落到这种地步,心绪都会有所悔悟的,她相信他已不再是昔日的李鑫。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下,有良知的人都会伸出援手的,何况他是自己的妹夫呢! “留在咱们家吧!不要再四处飘泊了,孩儿们也安心,而且你就要当外公了,你难道不想看着小家伙诞生,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吗?”绘月这番话令李鑫神情一振!他就要当外公了! “是呀!岳父,让我和媚儿孝顺您,请随我们回家去吧!” 植媚充满感激欣慰的与君野交换个眼神,她真的非常感谢他的包容以及宽大为怀,他则报以坦诚的一笑。 “爹,不要拒绝好吗?如今世上您只剩我们几个亲人了,让我们欢乐的生活在一起,不要再分开好吗?”植媚祈求着。 “你答应了吗!李鑫。” “是啊!岳父。” “好不好呢?爹!” 李鑫还能怎么说,他合上眼让泪水万般感动的掉落,任由他们诚恳的善意将自己包围。 转眼已到仲夏之夜,君野在厢房外的凉亭里找着了他可爱的妻子。 “媚儿,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房去呢!你怀着身孕呢,担心着凉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嘛!再过两天就是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了。” “喔!你羡慕他们吗?”他轻拥住她,随着她望向天空的繁星点点。 “不!一年才见一次面有什么好?” “天上的一天是世间的百年呢!这还不足够吗?” “你这个仙女怎么这么贪心!” “我要是真是个仙女就好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仙女。”他吻着她酡红的小脸。 “如果我真是个仙女,一定想办法让他们天天见面!” “天天见面!那如果他们见烦了可怎么办?” “见烦了?你天天见我见烦了吗?”植媚嘟起嘴推开他不依的问。 “不、不,我和你今生今世是相见两不厌!”君野凑上去亲了亲她可爱的唇。 “不!不只今生今世,而是生生世世。”植媚执着的在君野怀里呢哝。 “好,就生生世世吧!”君野抚着她柔媚的脸颊深情的承诺。 “就这么约定了。”她伸出小指认真的盯着他。 “就这么约定。”他也伸出自己的勾住她。 浩瀚的星空下,微风吹拂着爱恋的情愫,击紧在他俩的心中,既是相约来生。也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眷属亦是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