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妹》 第一章 昊月国皇城近日来很是热闹。 首先与强国秋蓟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并将月湖公主许配给了秋蓟国的皇太子,月底将送公主前往秋蓟完婚。于是周边邻国商户纷纷来到昊月皇城,想借着这个机会兜售自己的货品,一是打开自家产品的名声,二是皇家出手向来大方,货量又大,如果能谈成生意,会比在民间销售多出三成获利。 第二件事,是昊月皇城一年一度的鉴宝大会即将开始。 这是每年由天下钱庄召集,各国藏宝人最乐此不疲且争相参与的盛会。 大会期间,云集天下各种奇珍异宝、名家的书画真迹,有许多甚至是皇宫禁院都难得一见的宝贝。 所以不仅是昊月皇城的客栈,就连外围几个县城、村镇,也被各地的商户住满了。 难得的是,这么多人进驻皇城,却都遵守规矩,不曾有挑动闹事或哄抬物价等事发生。当然这并非昊月国民风纯朴使然,追根究底,是因为皇城内外存在了两个大人物。 其中一人,是靖边将军元非傲,昊月国五十万兵马,他就统领了三十万,镇守皇城周边十六座郡县,军律严明,执法严谨,深得军民的爱戴和敬畏。在他军队驻扎的地方下,没有人敢作奸犯科。听说他近日将领命回皇城述职。 另一人就是天下钱庄的少东,人称「古大少」的古连城。天下钱庄做为昊月国第一大商户,资产雄厚,富可敌国,虽然名义上是钱庄,其实生意广及各行各业,甚至此次月湖公主远嫁,所需陪嫁之物,多是由天下钱庄古大少亲自挑选后,才送入皇城让皇家过目。 平日商家之间若有争端,只要能请到古大少出面调停,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因为有他在,皇城内外的商家也是一团和气。 但是此时此刻,古大少的家里却没有外面那么平静—— 四更天,天还没亮,古家大院就响起铮铮铛铛的琴声,其琴艺实在令人无法恭维,一首曲子从头至尾,没有一个音是正确的,弹了许久,没人听得出来是哪首曲子。要命的是,这恼人的琴音吵醒了古宅里的所有人。 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敢去阻止弹琴的人,大伙全蒙着被子假装没听见,就连鸡窝里的鸡、看门的狗、早起的公鸡全都像认命似的缩在自己的地盘上,不敢吭一声。 当天亮的时候,琴声变成咚咚咚的鼓声,忽大忽小,忽急忽慢,直敲得古宅的地砖都弹跳了起来。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从街道的尽头驶来,停在古家大院门口。 本来堵着耳朵在大门口打盹的家丁像臀部被针刺了一下,突地蹦起来,从四层台阶高的台子上一下子跳到路上,支好踏凳,打开车门,脸上堆着笑说:「大少,您回来了。」 自车内款步走出一人,淡青色衣服,乌木色黑发,浓眉斜插鬓角,一双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闭。 此刻他刚下车,就不由得蹙起眉峰,问道:「小姐又在发疯吗?」 宛如金子般的清冷嗓音,让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低下头。 「好像是昨晚小姐和老爷吵了一架……」家丁小声回答。 古连城的唇角轻轻一挑,似笑非笑,没再多说一句的走进大门。 除了吵人的鼓声外,院里静悄悄的,已有仆人忙着打扫庭院,但看得出来每个人眼睛浮肿,显然根本没睡好觉。 见到古连城,所有人一副如蒙大赦的开心模样,忙着低头请安,「大少,您回来了。」今晚他们能睡个好觉了。 他淡淡点头,然后走向后面的日暮阁,那里是他父亲古继海的住处,才走了几步,他倏地停了下来,转身向南院走。 南院离香阁,是他妹妹古无双的住处。 人还没踏进院门,就觉得一阵风朝他袭来,他本能地侧身,「砰!」只见一张古琴 当一声摔落在他身后,四分五裂。 眉宇一沉,古连城淡淡道:「无双,连我送妳的琴妳都敢摔 」 院内像是有小怪兽低鸣了几声之后,接着就见一个黑影子冲到他身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宛如八爪鱼似的攀跳到他身上继续哀号。 古连城不悦地伸手推开妹妹,将两人拉开到半尺距离之后,才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样?我才一天不在家,妳就造反了?」 穿着紫衣的少女用手背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指控,「是爹发疯,非要把我许给一个杀人犯老头子。哥,你不在家,也不能任由别人这样欺负我啊!呜呜呜……」 「什么杀人犯老头子?」古连城蹙眉思索,「之前,爹只跟我提起想攀元非傲这门亲事,可我没点头,现在又从哪里冒出个老头子来?」 古无双拚命点头,「就是那个元非傲!他在边关多年,杀人无数,年纪一大把了,凭什么要我嫁给他?」分明是老牛妄想吃她这个嫩草! 古连城闻言哑然失笑。「他不过三十四岁,哪是老头子。」 「我才十八岁欸,他的年纪快大我一倍。」她跳脚叫着。 「十八岁,按照娘的年纪,都已经生下我了。」古连城回头吩咐身后的仆人,「小姐这里乱成这样,怎么不收拾一下?」话落转身想走。 古无双急忙巴住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哥,我又不是公主,咱们家也不用靠和人联姻壮大声势,为什么要我嫁他?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跳火坑吧?」 「那倒不至于。」古连城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毕竟元非傲并非火坑,妳也不是待宰的羔羊。现在不是妳肯不肯嫁,而是人家肯不肯娶妳。」他略带轻蔑地瞥了妹妹一眼,「瞧妳瘦的,连给他塞牙缝都嫌不够。」 古无双破涕为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嫁他,还是让他娶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的好。」他们真的不适合。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他弯下腰,贴着妹妹的耳朵笑道:「昨天晚上皇上亲口对我说,要为你们两个人赐婚。无双,哥哥要恭喜妳了,该给妳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古无双顿时楞住,松开了紧紧抱住他的手,紧咬住牙,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肯嫁?」 古连城眸光幽深,「不嫁?那我只能把妳绑着送到元非傲跟前。我不怕得罪妳,却不能抗旨。」 古无双闻言沉默地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她重新仰起脸,对着哥哥绽开一抹古怪的娇笑。「若是元非傲抗旨不肯娶我,皇上就不能说什么了吧?」 说罢,她一扫刚才又哭又闹、歇斯底里的反应,丢下哥哥,伸手绾了绾乱发,提着裙襬,转身回到自己的闺房。 「大少……小姐不会想不开吧?」仆人们不安地小声问道。 古连城只是冷笑道:「不可能!只怕有人要伤脑筋了。」 昊月皇宫正门前十几骑人马正拉马止步,带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精壮、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他五官棱角分明,浑身散发浓浓的霸气,虽然还未入冬,但是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能看见他眼中冰冷的杀气,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此人正是靖边将军元非傲。虽然他身兼要职,随便一跺脚就能撼动昊月国,但是他自边关泉城回京的路上,不曾惊动地方官员或百姓。 下了马,他目不斜视地进入皇城大门,有个小太监躬身上前,「将军,这里是皇城禁地,请解剑。」 元非傲还没开口说话,另一个年长的太监便急忙跑过来,一巴掌打到小太监的脸上,怒斥道:「不长眼的狗奴才!元将军向来是可以不解剑、不下马、不通报、直接面圣的!你是谁,居然敢让将军解剑!」 眉尾一挑,元非傲说:「行了,不知者不罪。」用字简洁有力,嗓音极为低沉,却震得闻者心头发颤。 老太监赶紧住口,躬身陪笑道:「将军别怪罪,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不认得您。」 元非傲懒得听他啰唆,径自往前走。 「将军若是要面圣,请到御花园。」老太监跟了过来,「皇上现在正在御花园垂钓。」 不置一词,元非傲转身便走向御花园。 一路上,有不少宫女太监只敢远远望着他,没有人敢向他搭话。 他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忽然有道黑影跳出来,对他大叫,「此乃皇家禁地,哪里来的大胆狂徒,居然携剑硬闯,快快束手就擒……」 话还没有说完,元非傲健臂一伸,就精准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中,只见那个瘦小的身子在半空中乱蹬乱踹,还是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师父饶命,弟子知错了。」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连连求饶。 老太监看了,白了脸色,连忙哀求,「将军,快把殿下放下。」 元非傲斜睨着半空中一脸无可奈何的男孩,冷冷道:「殿下好的不学,为什么非要学山贼?言行如此轻佻,日后怎能为人君?」 说完,五指一松,幸亏太子身手灵巧,立刻稳稳的站在地上,没有摔个屁股开花。 他恭恭敬敬地对元非傲抱拳行礼,「师父,徒弟等了您一年,才等到您回宫,原想给师父一个惊喜,没想到……徒弟又出丑了。」 元非傲语气虽然冰冷,但望着眼前这个满面嬉笑的顽童,不禁叹道:「微臣承担不起殿下这声师父,并劝殿下少玩这种惊喜,若是临阵遇敌,等不及你啰唆玩那些废话,敌人已经将你一剑穿心。」 「是,弟子记下了。」即使元非傲始终不认两人的师徒关系,太子还是铁了心的硬要做他的徒弟,以师徒之名相称。 「师父,让弟子为您拿剑吧。」太子跟在元非傲身边,满是崇拜地仰望着他。 「殿下只要握好自己手中的笔,便胜过微臣身边十万雄兵。」元非傲对身边这小跟班深感无奈,并非因为对方是太子,碍于君臣之别,而是因为对方是个孩子。 他向来不愿意和两种人打交道:一是女人,二是孩子。 进了御花园大门,不久就到了钓鱼池,昊月国的当今皇帝朱雍正悠闲地在山坡上垂钓,有位倾国倾城的美女蜷坐在他脚边的草地上,两人都微笑看着鱼竿,却一副毫不关心鱼儿是否上钩的样子。 元非傲在池这边掀开衣襬,单膝跪地,「臣元非傲奉旨回京,特来见驾。」 「子剑回来了。」子剑是元非傲的字。朱雍笑着向他张望了下,招招手,「到这边来吧,你这身杀气只怕会把朕的鱼儿都吓跑了。」 「陛下何必在意,举国之内的鱼都是陛下所有。」元非傲大跨几步便来到朱雍身侧,并对他脚边的美女躬身说:「参见庄妃娘娘。」 「将军有事和陛下谈,本宫先走一步。」庄妃微笑站起身,出声叫唤太子,「季都,别老缠着元将军,和母妃回宫。」 季都依依不舍地跟在母妃身后,频频回头看元非傲,像是希望他留自己下来,可惜元非傲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朱雍却看出儿子的心思,低声笑道:「季都这孩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服你。我看再过几年,就该让他到你身边历练历练了。」 元非傲板着脸严萧道:「陛下说笑的吧?殿下要是到微臣身边,微臣是要保护殿下,还是要保卫国土?」谈及正事,他总是一本正经。 朱雍笑着丢开手中的鱼竿,起身并肩站在他身边。「子剑,陪朕走走。钓了一天都没有鱼儿上钩,不知道是不是朕今天的运气不好?」 「陛下有心事?」他走在朱雍身边,并没有像一般的臣子那样亦步亦趋,或是保持微妙的差距。 「被你看出来了。」朱雍一笑,「其实朕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前几日,朕秘密出了皇城,在周边郡县转了转。」 「陛下微服私访,是想查看民生?」 「昊月最近几年还算安定,其实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听说百姓近来都不事农耕,越来越多人弃农从商,很多田地因此荒废了,所以朕想亲自看一看。」 「结果呢?」 朱雍面露愁容。「果然如臣子所报,朕亲眼看到大片农田因无人照顾而荒芜,田里的杂草甚至比禾苗都多。」 元非傲微挑唇角,「陛下不是一直都重商轻农?如今终于知道后果了吧。」 朱雍苦笑着瞥他一眼。「只有你敢在朕面前这样放肆地数落朕的不是。好吧,朕承认朕错了,只希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昨天朕急着找了户部的老臣们商量对策,研究来研究去,他们都认为是经商之利大于耕种,加上农户的税款也高过商户,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局面。他们认为朕必须提高商户的缴税额度,或是降低农户的税款,但是这事说来简单,朕若是真这么做了,岂不又得罪了商户?」 元非傲狐疑地看着皇上。他向来只管军事,怎么皇上今天一见面就拉拉杂杂地尽说些农耕之事? 朱雍自顾自的说了一阵之后,忽然站住,转了话题问道:「子剑,如今和秋蓟的战事已经平息,你近日有何打算?」 元非傲沉吟着说:「战事虽止,只怕是假象。月湖公主嫁过去之后,倘若对方真的绝了进攻我昊月的野心那是最好,否则,微臣只有带着人马继续在边关等着他们。」 朱雍笑道:「朕是问你有什么打算。你今年三十有四,一直都未娶亲,朕只听说你在军中有个红颜知己,难道都没想着早点成家立业?」 「红颜知己?」元非傲皱眉,「那只是微臣从军妓中救出的一个官家小姐。她已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所以暂时在我军中生活,算不上什么红颜知己。」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心上人?」朱雍又问。 元非傲冷冷地看着他。「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微臣的私事?难道非要微臣变出一个女人来不可?」 「你若变不出来,朕帮你变。」朱雍狡黠地冲他眨眼。 元非傲立刻觉得背脊上有股凉气飕飕吹过,就是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没有这种感觉。「陛下……想干什么?」 「古连城这个人,你知道吧?」 「当然。」昊月国第一钱庄—— 天下钱庄大少。 「古连城有个妹妹,年方十八,还待字闺中……」 元非傲一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他已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不满之色立刻浮现脸上。「陛下,微臣还无意娶亲。」 「听朕说完。」朱雍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想让你娶她,不完全是因为你尚未娶妻,还因为此次朕要施政农商,必然得依靠天下钱庄的雄厚财力。朕这几天都和古连城在一起,那个人心计多端,狡猾诡谲,和朕绕了三天的弯,就是不肯直接掏钱出来,直到他提出要和你联姻这个方法。你看,如果朕的臣子和他的妹妹成了亲,他就不好推辞,不帮朕这个大忙了。」 元非傲听得脸色益发难看。「陛下,微臣不是用来和亲的公主。」 「朕知道。」朱雍忙安抚地笑道:「朕不是把你拿来做交易,而是想让你帮朕一个忙。你不过娶一个女人,而朕就可以得到天下钱庄的财力,最重要的是,朕现在对天下钱庄非常不放心。你知道『富可敌国』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在朕的江山中有另一个国家的存在。你如果是朕,你会怎么办?」 元非傲的眉头依然紧蹙。「微臣不是玩弄权术和心眼儿的人,伺候大小姐的活儿,微臣做不来。」 「不用伺候她,只是娶她。出嫁从夫,她是你的人了之后还敢怎样?」 见元非傲虽然满脸的不悦,却没再多说,朱雍趁机又道:「子剑,你是朕现在唯一可以仰仗的臣子,举国之中,除了你,朕还可以信任谁?要知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外面的千军万马你都不怕了,难道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吗?」 元非傲挑高眉,扯动下嘴角,「陛下是在激将?」 朱雍微微一笑。「算是吧。但是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朕不想做个硬生生拉郎配的媒婆。若你不肯,朕也没办法,也能体谅你不想因为一个女娃而得罪天下钱庄……」 又一次激将,元非傲忍不住冷笑一声,「陛下,微臣同意。」 皇上都开口了,身为臣子的他还能怎样?再说就一个女子,难不成能搞得天翻地覆? 元非傲出了皇宫,刚刚上马,就见一个青衣小童恭恭敬敬对自己行礼。 「是元将军吗?这是我家少东的拜帖。」 「拜帖?」狐疑地伸手接过那封信。他刚刚回京,怎么就被人知道了?何况这里又不是他的府邸,送哪门子的拜帖? 他还没打开那封信,青衣小童便笑道:「我家少东说,已经在春波湖边备好酒席,望将军赏光。」 元非傲拆开那封信一看,一挑眉。真巧,竟然是古连城给他的信,上面有些客套话,主要是请他喝酒。 他向来嗜酒如命,而这古连城显然知道他的嗜好,在信中特意注明—— 亲备美酒海棠春睡,愿与将军一醉方休。 这样的句子看在他眼中怎能不心动? 更何况,皇上今日刚刚说了这个人难缠,对方又非要将妹子塞给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总要过去摸摸底才是。 于是他将书信一收,淡淡问道:「春波湖的哪里?」 青衣小童笑咪咪地说:「请将军随我来。」 元非傲以为他会骑马或者坐车,没想到对方是在马下跟着他的坐骑步行。他虽没有纵马驰骋,小童却很从容地跟着他。 他有点吃惊,暗自观察了一会儿后问道:「你练过武?」 青衣小童抬头笑了笑,虽然容貌平庸,但那双眼睛却如山中秋月般明丽。「我家少东说家里钱多,觊觎的人也多,要下面的人多学点防身之术,以备不时之需。我比较笨,只学了些轻身的逃生之术。」 「客气了。」元非傲冷哼,知道对方说的是轻功。看他的步伐,那宛如散步般自然又轻松的姿态,少说也要练上七、八年才能有如此程度。如果天下钱庄一个普通的送信小童都有这样的本事,难怪古家可以在昊月国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皇上都对他们有所忌惮。 看来古连城……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不得不防。 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春波湖。 春波湖是昊月国皇城腹地中最大的一片湖泊,平日这里嬉戏游玩的游人总是很多,但今日来到这里,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条画舫静静地停靠在湖边。 元非傲不解地问:「怎么没人?」 青衣小童走向画舫,回头一笑,「我们少东今日请将军来这里游湖品酒,当然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他用手一指,「你看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元非傲这才注意到湖的东西南北四方都架起了一个红色灯笼,灯笼上耀眼的写着「天下」二字。 「这是什么意思?」大白天的,谁会点灯笼? 青衣小童再笑道:「这是我们古家的标记。意思是,方圆三里之内古家暂时包下,闲杂人等请避让的意思。」说着,他人已经上了船。 元非傲回头对自己的手下下令,「在这里等我。」然后也跟着上船。 这条画舫很大,足足有两层楼高,下层有十名艄公,整整齐齐地站在船的两侧。元非傲才刚上船,十名艄公便一起划动船桨,船缓慢地滑入湖心。 元非傲跟着青衣小童上了第二层,刚刚上楼,他不禁一楞,这一层空空如也,除了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之外,再没有别人。四周赏湖的凭栏都被淡紫色的纱帘垂挂遮挡,连外面的景色都看不清楚。 「古连城人呢?」元非傲声音一沉,「搞什么名堂?」 本来先他一步上来的青衣小童此时却站在他身侧,在他问话的时候,他悄悄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趁其不备,一剑刺了过去—— 元非傲身经百战,对于危险杀气益发敏感,只是这次小童扮得太好,让他一时间失了防备,但在剑气划破自己衣服时,他已本能地一闪身,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对他勃然怒道:「为何行刺于我?」 青衣小童一击不中,略显讶异,但还是嬉笑道:「不好意思,将军大人,这是我家少东的意思,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嘴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说笑样,手下的短剑却未曾停止攻击,一句话之间已经唰唰唰连刺七剑,每一剑都招招朝要命的地方下手。 元非傲眉心一凝,喝斥,「小小年纪,怎么下手这样毒辣?」他袖口一卷,一股强大的力量扯着青衣小童,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然后他手掌为刃,悍然劈在小童手腕上,痛得对方不得不松开剑。 「真是古连城让你杀我的?」 元非傲刚要质问,青衣小童忽然一个翻身,就要从栏杆上翻跃下去,元非傲眼捷手快,长臂一伸,已将他抓吊在栏杆外。 「想跑,没那么容易!」元非傲冷冷说道,手臂向上一提,轻松将青衣小童提回船内。 青衣小童仍不死心,刚刚落地,就用双拳打向元非傲的面门,他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攫一折,只听一声惨呼,青衣小童的胳膊被他当场掰断,疼得昏厥过去。 「真是岂有此理!」元非傲看着倒在自己眼前的孩子,满肚子的莫名其妙。 先是一入宫就被皇上莫名其妙地硬塞了一桩婚事给他,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他未来的大舅子邀请,再然后莫名其妙的遭人攻击! 现在怎么办?直接杀到天下钱庄质问古连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到底他元非傲哪里得罪他,让对方如此想杀死他? 想想,这事又透着诡异。如果古连城要杀他,不应该先向皇上要求嫁妹。难道这孩子其实是古连城的对头派来的?假借古连城的名义找他,想杀了他之后嫁祸古连城,来个一石二鸟?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到古连城问个明白,他那里必然会有线索。 想到这里,他对着船下的艄公大喊一声,「返航!」 这一声堪比惊雷,甚至让某个艄公吓掉了船桨。 片刻之后,画舫已经重新靠岸,而站在岸边等他的属下却急匆匆奔至,对他说:「将军,刚刚得到飞鸽急报,距离此处三百里的盐城附近发现可疑人马,怀疑是秋蓟国的士兵,盐城守将邓澜将军请示您该怎么办?」 「盐城?」秋蓟刚刚与他们昊月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怎么又会有可疑人马出现?「给邓将军传信,说我最迟明日就到。」 他果决地做出判断,然后纵身上了马背。 属下提醒道:「将军,那陛下这边的事情……」今日入宫他只是面圣,述职之事还未完成。 元非傲一摆手。「无妨,传话给陛下,就说边关有事,陛下会谅解的。」然后他又想起一事,「船上有个断了胳膊的小子,带着他,我还有话要问他。」 将所有事情吩咐完毕之后,他挥动马鞭,纵马离开这片扰人的春波湖。 如今湖面寒风萧萧,饶是他铁打的身子都不禁觉得寒意逼人,还是早早离开得好。 暂时来不及去问古连城了,不过带上这个小童,不怕逼问不出线索。 第二章 “好疼……” 听到小童的呻吟,正在吃晚饭的元非傲向身后角落中蜷缩的那团影子瞥了一眼。这孩子看似阴险歹毒,但身子骨到底还是娇弱,扭断他胳膊居然让他昏了一天,连队伍晚上在宿县的县衙安顿下来,他都没有转醒。 属下原想泼冷水把他泼醒,但他没同意。他怀疑这孩子是装昏迷,且看对方能装到什么时候。 现在,这孩子终于忍不住了吗? 隐隐约约的,他又听到小童在呻吟,断断续续的飘进他耳里—— “娘,我胳膊好疼,别再打我了……” 这孩子梦到什么了?难道他娘以前常打他? 禁不住好奇,元非傲放下碗筷,起身走到小童身边,蹲下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小童立刻疼得抽动嘴角。 他见过不少伤患,知道这种痛苦的表情绝不是虚伪作假。隔着衣服,他觉得这孩子似乎正在发烧?他用手试了试小童裸露在外的皮肤,果然是烫的。 他回身叫着随身的副将,“肖典,去找个大夫来。” 肖典好奇地探头。“将军,还要给他看病?这孩子不是要杀你?” “一码归一码,他要杀我,等他醒来之后我问明白了一切,该有的责罚绝不轻饶,但现在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元非傲沉着脸,“快去。” 县衙中就有大夫,所以大夫很快就过来诊治。 一把脉,果然小童发烧了。大夫看到他的胳膊时,不禁吓了一跳。“这孩子的胳膊好像断了,得赶快接骨,要不然下半辈子就要残废了。” 肖典撇嘴,“不用接了,免得他还想行刺我们将军。” 元非傲冷眼看着,沉吟片刻说:“把他弄醒,我有话问他。” “他现在神智昏沉,就算叫醒了,只怕也不能说明白什么。”大夫虽然迫于元非傲的身份不敢不从,但是身为医者,慈悲之心让他不得不出言劝阻。 小童像是感应到身边有人,腾出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角,颤声说:“好疼,娘,我真的好疼。” 众人一时沉默,因为他抓住的正是元非傲的衣角。 元非傲一楞,低头瞪着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那只小手。白天没有仔细看,此时他注意到,这只手倒是极为细小,真看不出它白天竟想置他于死地。 他蹲在小童身边,端详一阵,然后将自己的衣服向外抽,那小童像是铁了心似的,不但抓得更紧,还哀哀哭求,“娘,我一定会乖的,我再也不乱跑了,我再也不和哥哥比了。” 元非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没有再强扯回衣摆,反而拍了拍小童的手,用柔软的语调说:“好,不会打你了,放手吧。” 听到他的保证,小童的嘴角竟然露出孩子般稚气的笑靥,原本紧扣的五指也渐渐松开了。 元非傲回头对大夫交代,“给他接骨。” 副将肖典在一旁看傻了眼,从认识将军到现在,他从没见过将军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和人说话,更何况还是和一个刺客。 元非傲此时定定地看着小童,沉声说:“我不许他死,明白吗?” 大夫苦笑道:“将军若想他活,能否允许小人将他搬到一处干净的屋子,接骨之事可马虎不得,在地上总不好做。” “就在这里做。”元非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我们在战场上的时候,就是在尸山血海里随便找块地方都能包扎,只是接骨需要换什么地方?你若是做不了,我来。” 他忽然伸手拍了拍小童的脸颊,喝道:“喂,醒过来,别装死了!” 小童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好一阵,似是不能确定,迟疑着问:“你……是谁?” “装傻还是真的烧糊涂了?”元非傲冷眼看着他,懒得废话解释,“我现在要给你接骨,你要忍住疼,一会儿不要哭爹喊娘的。” 小童倔强地睨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怕疼?” 元非傲抓住他的腕骨,这才发现他不仅一双手细小绵软,连胳膊都细得好像木棍儿一样。 向周围看了看,从桌上抓过他刚用膳时用的筷子,塞到小童口中,说了句:“咬住!” 小童闪着一双迷茫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本能地照着他的命令做。 元非傲不再多言,一手托出他的断臂,另一手摸到断骨之处,一抬一合,小童闷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给他配个止疼的药方。”他一边吩咐大夫,一边疑惑地望着小童的嘴角,那里正流出一丝血,显然是小童刚才疼得咬筷子时错咬到了唇角造成的。 本以为接骨的瞬间这孩子会又哭又喊,没想到他这么能忍。 元非傲非常尊重能忍得了痛的人,却也忌惮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如果是朋友还好,若是敌人,绝对会是个大麻烦。 可是他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厉害? 元非傲双臂一抄,抱起小童,这才发现他真轻,抱在怀中竟不如一麻袋马铃薯沉。 “将军,叫下面的人背他就行了。”肖典赶忙叫人,“不是说后院还有个柴房吗?把那边收拾一下,把这孩子扔进去。” “不必了。”元非傲面无表情地把小童放到里间自己的床上,然后说:“今晚他就睡这里。” “可是将军……”肖典很是吃惊。 “他醒来之后,我好就近审问。”他抽出还被小童用力咬在口中的筷子,回到餐桌旁,将筷子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就继续吃饭。 深夜,元非傲拿着各地上报的边境布防图,细细比对研究了一阵之后,对肖典说:“东南五郡的布防就这样吧,西北的还要调整。” “西北财力向来不足,西北总督常常抱怨银子不够,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要再加强布防几乎是不可能。”肖典据实禀告。 元非傲皱眉。“他们的难处我知道,我也几次写信向陛下提到这件事,但是陛下说朝廷中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一时调拨不过来,要我谅解。” “说到底,还是朝中的蛀虫太多,哼,钱都落在那些贪官污吏的手中。”肖典重重地锤了下桌子。 元非傲却忽然停下来,侧耳倾听,然后起身走进里屋。 只见床上小童正抱着自己的手臂,艰难地翻身。 “醒了?”元非傲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叫什么?” 小童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他一阵,忽然苦笑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听他这样说,元非傲就知道对方的确已清醒过来。他弯下腰身,贴近小童的脸,冷冷地逼问:“到底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 “我不是说了,是我们少东……”小童刚开口,就疼得倒抽口冷气,原来元非傲正用大手摸过他受伤的手臂。 “知道疼?”他冷笑,“你这身上还藏了什么暗器是我没摸出来的?” “什么都没有了!”小童忙不迭地说:“我没学过暗器,总共就会那么几招,都被你看穿了。” 元非傲在他的腰上摸了摸,确定没摸到暗器,却发现—— “古连城不给下人吃饭的吗?”他疑惑地自言自语,没见过男孩子瘦成他这个样子,腰肢细得都快可以用“不盈一握”来形容了,军妓营里的女人腰都比他粗。 “我天生瘦。”虽然胳膊疼得厉害,但是元非傲的抚触让他奇痒难当,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不合时宜的笑声让元非傲不由得停手,好笑地看着他。“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你就没想过行刺我之后的后果!” “没想到你那么凶……”小童撇撇嘴,一副很埋怨的口气。 元非傲忽然板起脸,喝道:“少和我东拉西扯,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赶快从实招来,否则我立刻再扭断你另一条胳膊,而且让它再也接不回原来的样子!你信不信?” “我信。”小童瑟缩地向床里靠了靠,生怕他下一刻真的说到做到。“真的是我们少东……”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元非傲冷笑,“我和古连城无冤无仇,他最近还想把妹妹嫁给我。就算要杀我,何必派你这么个小孩子出手?难道是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最好快点说实话,我可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耗。” 小童眨了眨眼,睫毛轻轻垂下,“我……的确不是古大少派来的。” “哼,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什么幕后主使。”小童嗫嚅,“其实……我是太倾慕将军的威名,想在将军麾下效力。可是几次报名参军,招兵的官员都嫌我个子瘦小不肯要我,我才出此下策……” 元非傲不禁一楞。竟然是这个理由? 肖典在身后小声提醒,“将军小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儿实在多,只怕说的不是实话。” 元非傲冷眼睨着小童看了好一会儿,又问:“你叫什么?” “双儿。”小童垂眼回答,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双儿?”这名字听上去还真有些女孩子气。“姓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姓,我一生下来我爹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爹姓什么。” 元非傲思忖片刻,没再追问,转身步出屋子。 肖典立刻跟上。“将军,把这孩子扔给此地的县衙看管吧。他的话一时半刻查不出真假,何必为了他浪费时间。” 元非傲却淡淡交代,“回头让人准备马车,让那孩子坐。” “嘎?”将军的意思是…… “带着他去盐城。” 肖典急道:“将军,他可是个累赘,还是个麻烦,更有可能是个祸害啊!” “这是我的命令。”元非傲直直地瞪了肖典一眼,让肖典再也不敢出声反对。 坐在马车里的双儿看上去很是安静乖巧。虽然那只受伤的胳膊被包扎着挂在胸前,仍阻止不了他满是好奇地四处张望。 “没坐过马车?”元非傲也坐在车里,斜斜地打量他。 “坐过两次,不过那时候年纪还小,所以不太记得了。”双儿趴在窗口,睁大眼看着外面的街景和人群,直到脖子酸了,才缩回来,看了看面前小桌上摆放的三个盘子,一个里面装着馒头,另外两个则是菜。 “你是大将军,平时就吃这些?”他好奇地问,因为元非傲的面前也摆放着和他一样的食物。 “难道你不是?”元非傲冷冷地看他一眼。这孩子虽然看起来身子单薄,但是眉宇间总有种气质,说不上是清高孤傲,还是自以为是,总之就是不像出身于小门小户。 眼前这点菜虽然不是上好佳肴,但是一般人家谁会嫌弃?可这孩子,也不想想自己还是阶下囚的身份,自看到这三个盘子,眉头就不由自主地偷偷皱起,好半天也没有动筷子。 终于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两声,双儿犹豫了一会,不得不拿起筷子,试着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咀嚼。 “这牛肉炖得倒是很烂,若能放点玫瑰汁,味道会更好。”他扁着嘴叨念,显然不太满意。 “玫瑰汁?” “对啊,就是用玫瑰花瓣和蜂蜜水熬成的汤汁,把牛肉炖烂了之后,裹上薄粉油炸一下,再浇上玫瑰汁,那味道才叫好。”双儿说着咽了口口水,望着眼前这一盘烧牛肉犹豫许久,最后勉为其难地又吃了一口。 “你们家很有钱啊,天天都吃这种菜?”元非傲不动声色地问道。 双儿一笑,“我天天伺候古大少吃饭,看都看明白了。” “你真是天下钱庄的人?”他还是不信。 “我……只是钱庄一个最不起眼的下人。”双儿偷瞄了一眼他的酒樽,“我能尝尝你的酒吗?” 元非傲拿起酒也给他倒了一杯。 双儿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抿了一小口,立刻伸出舌头吐着气,“好辣。” “没喝过酒?”瞧他居然被酒辣得眼泪鼻涕直下,似乎是第一次喝酒。 “嗯,庄里管得严,怕人喝酒误事,不轻易给酒喝。”虽然第一口被辣到,但双儿还是忍不住再喝一口。 “你真想跟着我保家卫国?”元非傲淡淡的问。 “想啊,我识字,会点功夫,可以做将军的贴身随从。”他张大眼睛,满心期待,“将军肯收我了?” 元非傲喝了一口酒,意有所指的再问:“我扭断你胳膊,你都不记恨吗?” 双儿看看自己的手臂,笑道:“谁让我先找将军的麻烦呢!这是咎由自取。以后我会小心,不让将军再有机会扭断我的胳膊。”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双儿沉默一瞬,又仰起笑脸,“将军没道理拒绝我啊!” 元非傲盯着他的脸,之前没有仔细看他的长相,因为太过普通,现在看来他的皮肤不算白,五官不算出众,可那双眼睛,竟有几分秋波荡漾,媚意横生,不像男孩,仔细想想,他有时候更像是个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全无阳刚之气。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双儿的衣襟。 双儿吓得死命抓住衣服,惊叫道:“将军,您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断袖之癖”四字是他的大忌,部下可以嫖妓,但决不许脔童或是豢养男宠。否则一旦发现立即逐出军队。所以双儿这一叫,他也不得不放手,但依然狐疑地看着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女孩子?” 双儿捧着酒盏的手一震,苦笑道:“好多人都这么说,我娘总说我投错了胎。” 听他这样自嘲,元非傲稍稍释疑,但是提到他娘,元非傲不禁想起他在昏迷中叨念的那些话。“你娘总是打你吗?” 他一震,呆呆地看着他,“将军……为什么这样问?” “现在是我问你。”元非傲眉宇一沉,不容人置疑。 双儿捧着酒杯,似乎整张脸都埋到酒杯里。元非傲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忍不住伸手拿走他的酒杯,却意外地看到他脸上流下几道泪痕。 怎么回事?他触动他心中的痛吗?一瞬间,元非傲心中涌起歉意,大手拍了拍双儿的肩膀,“好吧,不愿说就别说,我不强求。” 将双儿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破天荒地劝了一句,“能多吃一些就多吃一点,要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穷县,到时候你可能连这种牛肉都吃不到。” 双儿好奇地问:“这里距离皇城不是没多远,为何会穷到那种地步?” “一山一风景,一处一人情。你出门少,见得少,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元非傲淡淡说着,转个话题,“你今年几岁了?” “十八,怎么了?” “你有十八岁?”元非傲质疑地仔细打量他一番,“看来古连城对下人还真是不怎么样,十八岁的小伙子在我军中,可不会饿成像你这种皮包骨的身材。你这个样子要是上了战场,敌人大喝一声可能就把你震晕了。” 双儿急忙为自己辩白:“所以我才要跟着将军您啊!待我参了军,身体很快就会变强壮。将军不用我,怎么知道我不行?” 元非傲向来喜欢自信又上进的人,听到双儿如此说,不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看你身子骨娇弱,双手细皮嫩肉,你在古家应没做过粗活,只怕从军你做不来。你可知我的军队向来纪律严明,只有战死的将,没有逃跑的兵。” 双儿眼中收起玩笑之意,多了肃敬和庄重,“我知道,我不会逃跑的!” “你若是逃了,”元非傲蓦地睁大眼瞅着他,“我会亲手杀了你。” 听到这样可怕的威胁,双儿却轻轻呼了口气,因为这句话意味着元非傲已经答应收下他了。 他悄悄拿回自己的杯子,然后倒了酒,喝了一大口,这一回依然把他辣得涕泪纵横,但是他的嘴角却始终挂着一弯得意的笑。 靖边将军又怎样?还不是乖乖上了“他”的当?日后谁死在谁的手上还不知道呢! 第三章 虽然元非傲有事先提醒,但是盐城的穷困还是让刚下马车的双儿吃了一惊。 萧条的街道,客栈也好,酒店也好,没有一个招牌是干净漂亮的,全都沾满尘土,酒幌也是破损的。街上很少有人,即使偶尔走过一人,也是面黄肌瘦,好像八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这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双儿紧皱着柳眉,“这里的县官这么无能,朝廷怎么不换个人来治理?” “是这里的土地不好,据说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来,也试着做过几种营生,但是无人精通财政,所有买卖坚持不了半年必然关店。朝廷已经免了这里三年赋税,但是地方官员依然没办法让百姓富裕起来。”元非傲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之后,对身后的肖典说:“邓澜应该是在他的将军府里,你派人叫他过来见我。” “是。”肖典领命传话去。 双儿见元非傲走进一间破烂不堪的客栈,不禁问道:“为什么我们不去将军府住?那里总比这里的客栈好吧?” “此地可能有敌情,若我大张旗鼓地住进将军府,很快就会被敌人发现。” 一行人进到客栈,因为生意太差,并没有伙计或掌柜出来招呼,元非傲用手中的长剑敲角落柜台的桌子,结果从桌子后方居然站起来一个人,睡眼惺松地说:“店里现在没钱,要饭请到别处。” “什么要饭?”元非傲的随从怒道,“我家主人要住店!” 那伙计这才看清眼前出现了一行人,大概是被元非傲冷傲的气势震慑住,急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差点摔了一跤。“客官,真是对不住,您要几间房?” “六间。”元非傲看了看柜台上那厚厚的一层尘土,又道:“我在这里等,等你们把房子收拾干净后我再住。叫厨房准备吃的,两三个菜就行,酒坛子是十斤一坛吗?先来五坛。” 「群聊*社区*四四*整理」 http://bbs.qunliao 他回过头,只见双儿正用自己的手帕认真擦拭一张桌子和一旁的板凳,虽然他因为一只胳膊受伤,动作不太协调,但看得出来,如果不把那些东西擦干净,他死也不会坐下来歇脚。 “别擦了,将来在战场上你要席地而坐的地方还多着呢。”某个将士鄙夷地冲着双儿轻笑一声,“瞧你真像个娇贵大少爷,劝你还是早点回家找你娘喂你吃奶吧!” 元非傲见双儿的眉头稍稍皱了下,却没有开口辩白,他将桌子细细地擦了一遍之后,将那块手帕丢掉,然后又掏出第二条手帕,垫在一张凳子上,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将军,您坐这边吧。” 元非傲走过去,无视那块手帕,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板凳上。“一个大男人揣着那么多条手帕做什么。”还没等到酒,他不耐地用手指敲点桌面,虽然双眼没有看着双儿,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在古家做事得处处小心,我们少东下车不会踩到地上,一定会踏在一张凳子再上台阶;宅子里的地砖每天至少要擦上三遍。若是让少东发现谁偷懒,一定会被扣掉那个月的月钱。所以每个下人的身上至少得揣着五、六条手绢。”将军不领情,他就自个儿坐。双儿一手托着腮,自己坐在那块手帕上。 伙计很快端上酒坛和两个菜,双儿夹起其中的炒白菜,尝了一口,立刻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怒斥,“这种东西连给狗吃都不配,怎能给人吃?” 元非傲讶异地看着他。 他还来不及开口,双儿接着说:“你们厨房在哪儿?我去炒个菜给你们厨子看看!” 伙计愁眉苦脸地望着他,“客官,您若是不喜欢,我叫厨房再炒一盘来。” “再炒一盘也是一样,令人食不下咽。”双儿压根儿不和他多说废话,拉着他的耳朵就往后面走去。 一名士兵惊诧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将军,这孩子……怎么这么奇怪?” 元非傲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讶异过后,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过不了多久,只见双儿趾高气扬地拉着伙计重新走了回来,伙计的手上还端着一盘新炒好的菜。 “给我们主子尝尝,这才是让人吃的菜。”他指伙计把菜摆到将军面前的桌上。 元非傲低头看去,这是一盘红绿相间的料理,绿色的是青菜,红色的是辣椒,好像还掺了一些肉沫,看上去很简单,却因为颜色漂亮而让人食欲大增,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夹了一口大嚼起来。 “主子,怎么样?”双儿急问。 元非傲一笑,“可以调你去火头营帮忙了。” 双儿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才不,主子要是喜欢,我以后每天为主子一人下厨。” 元非傲把盘子向身后一遍,“你们也尝尝。”身后的那些将士一拥而上,立刻将一盘的菜瓜分干净。 “啊!”双儿急着要去抢回来,“那是我给主子炒的菜。” 元非傲笑着将他拉了回来。“让他们也尝尝你的手艺,就不会说你的闲话了,你不是很讨厌他们说你是大少爷吗?” “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他们呀。”双儿瘪嘴,又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不过没关系,晚上我再做一顿宵夜给你,他们想吃也吃不到。” “你在哪里学的手艺?也是在古家?”元非傲好奇的问。 双儿神秘兮兮地对他眨眨眼,“我实话和你说,你不要吓到,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下厨,以前我都只是在旁边看厨子炒而已。” 元非傲没被吓到,却吃了一惊。 “主子,你晚上想吃什么,荤的还是素的?可惜我现在手受伤,没办法给你包馅儿,不过我可以熬一锅汤给你。海参鲈鱼汤如何?只要这小店里找得到食材,我就做得出来。” 元非傲对于他的献殷勤不动声色,用手一指旁边一个正吃得狼吞虎咽的士兵,“晚上你和赵虎住一房。” 双儿吓得跳了起来,脱口而出,“不。” 他冷冷一喝,“这是命令。” 双儿立刻缩回到板凳上,低着头小声嗫嚅,“他身上有股臭味,我才不要和他睡同一间房。” 元非傲没有理睬他的抗议,独自喝着酒,过了半晌,发现耳根子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叽叽喳喳,仔细听,都是双儿在叨念。 “我不要和他同一房,我不要和他同一房,我不要和他同一房……” 元非傲充耳不闻,直接对伙计说:“房间准备好了没有?” 伙计已经见识到了双儿的厉害,对他的主子元非傲不禁更加畏惧,忙不迭地冲着楼上喊道:“楼上的,房间收拾好了没?客官要休息啦——” 肖典没有找到此地的守城将领邓澜将军,因为邓澜出城巡视去了,要第二天一早才回来,所以元非傲让所有人马先在客栈内等候,第二日再做安排。 晚上,屋内点上一盏灯,元非傲默默地擦拭手中的剑。这柄剑是他当年学成时师父赠予他的,他一直珍视得胜过自己的生命。这把剑曾帮他斩下不计其数的敌军人头、饱饮了敌人的鲜血,看上去有一种骇人的寒意,外界甚至有传闻说——除了他,没人可以拔出这把剑。 其实,这把剑并没有那么神奇,对他而言,它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但永远忠诚的朋友而已。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将军,属下有事禀奏。” “进来吧。”他说。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正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赵虎。“将军,那小子……属下实在受不了了,能不能给他换间房?” “怎么?”元非傲将剑一翻,擦拭另一面。 “他一进屋就嫌弃房间太脏,又说床上有虱子,又说墙角有老鼠洞,然后找来一大堆香烛开始到处熏,那味道呛得属下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了,属下打了几桶热水洗澡,刚脱衣服,他就指着属下的鼻子说属下赤身裸体成何体统,念得属下头昏脑胀,要不是看在他手受了伤,属下早就一拳揍扁他的鼻子了。” 看赵虎一脸的忍无可忍,元非傲不禁笑了。“叫那孩子过来,你先回去睡吧。” 双儿很快过来,但他看来倒比赵虎还委屈,垂着头的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 “进来。”元非傲只吐出两个字。 双儿这才蹭进屋里。 他将擦好的剑送回剑鞘,这才抬头看他。“你是存心不肯和赵虎同睡一房才搞出这么多事端吧?日后进了部队,十几人睡一顶帐篷是常有的事,难道你也要个个去折腾?” 双儿咬着唇瓣,好一阵才启唇,“我、我没想到要忍耐一个陌生人同睡一房会这么难。” “你的意思是,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得给你单独找间房,然后再雇个奶妈子照看你,是吗?”元非傲陡然变脸,目光炯炯地瞅着他。 双儿悄悄和他对视一眼,立刻惭愧的垂下头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睡在将军你的房里。”最后鼓起勇气道出他的想望。 “睡我这里?”元非傲冷笑,“我这 里也有虱子老鼠,一会儿我也会脱衣服洗澡,你就不怕?” 双儿听了,将头埋得更低。“我在屋角铺个褥子就可以睡了,将军做什么,我只当没看见就好。” 元非傲哭笑不得,真是拿这孩子没辙,他嫌弃了一大堆,无非是不想和赵虎同房。 他对他还存有很多怀疑,实在不愿意和对方靠得太近。 其实他也可以不理会双儿的胡闹,直接喝斥他回去。但是……他不免有点好奇,这孩子故意接近自己,是否有别的目的? “随你的便吧。”元非傲不再管他,算同意他睡在自己的房里了。 双儿立刻喜笑颜开,跑回去抱了一床被子,然后又跑回来铺到窗边的一角,躺了下来。 元非傲只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伙计已经按照他的吩咐送来几桶热水,他这几日忙着赶路,根本没时间净身,饶是他在这方面向来看得很淡,也觉得自己身上开始有虱子了。 热水送来后,他脱光了上衣,用一大块软布沾着热水开始擦拭身上的污垢风尘。 偶尔一转身,他发现双儿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虽然角落黑暗,却依然可看见他露出半颗脑袋,像是在偷看他。 “你们古家的下人都是一人一间房?”元非傲闲来无事,开口搭话。 “嗯……也不是。上等一点的奴才,可以伺候主人跟前的,就可以一人一间房,其他的有两人一间,或是三、五人共用一间。” “那你算哪一等奴才?” “我……算是上等的吧。”双儿支支吾吾,说得不太肯定。 元非傲一笑。“想也是,否则哪来这么多的讲究和排场,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事。你要不要也擦个两下?”他好意邀他洗澡。 说到最后,他干脆走到角落那坨被子前,用脚踢了一下袜子中僵硬的“死尸”。 “不、不了。”双儿挤着笑,“我前几天刚洗过,很干净。” “随你。”元非傲转身时开始脱裤子,就听到双儿在后面轻呼一声,惹得他不禁转身问:“怎么了?” “那个……将军您慢洗,小心着凉。”双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整颗头都埋进去了。 他忍不住泛起一丝戏谑之心。“这床被子里没有虱子跳蚤之类的东西吗?” 双儿立刻“啊”的惨叫一声,急忙将被子全踹到一旁,然后粗喘着气跳了起来,元非傲原本以为他必然会羞得满脸通红,奇怪的是,他只是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睛不敢乱瞟,但脸色还是灰灰土土的,没有变化。 “将军,我看,我去您门口睡吧。”落下话,不等元非傲回应,他狼狈地跑到外面去,“砰!”一声的合上门。 元非傲看他仓卒逃跑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元非傲素来比较浅眠,外面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也许是这几天赶路实在太过疲倦,所以这一夜他睡得很沉,竟一觉到天亮。 早上醒来,他躺在床上睁开眼,陡地翻身下地,想起昨天晚上双儿说要睡在门口,不知道醒了没有。瞧他一只胳膊还吊着,能睡得舒服吗? 一打开门,却没看到双儿的影子。难道他跑了不成? 他注意到楼下大堂传来人声,于是他探头向下一看,只见双儿正比手划脚地和伙计要求着什么—— “不行,我家主子胃口大,下面的人也个个都能吃,我们又不会少给你钱,只是要你去买几十颗鸡蛋却一再推三阻四,难道你们客栈里连个鸡蛋都没有吗?” “客官,镇上的鸡本来就不多,一天最多下一颗蛋,别说您一口便要五十颗蛋,您就是要三十颗蛋也未必能凑得出来。” 元非傲双臂撑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双儿怎样应对。 只见他皱了皱眉,像是抱怨的嘀咕了一句,然后一挥手,“好吧,你去找蛋,能找多少是多少,然后再去弄十斤面粉来,大葱和酱总有吧?半个时辰之内备齐一切给我。” 元非傲瞧着双儿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那气势和运作,倒像是早已习惯如此。 只是他向来不喜欢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这会见双儿做来倒是一派的天真娇憨,并不让他讨厌,甚至不由得看得入神。 过了一会儿,属下的人也都起床,一出房门,就看到将军站在栏杆旁,不禁压低声问:“将军,怎么站在这儿?” 元非傲一笑,“看风景。” “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众人不解,探头张望,这客栈,这四周和昨日一样啊! 没过多久,就听到双儿在楼下招呼,“兄弟们都起来了没有?下来吃早饭,还得劳驾我去踹你们屁股吗?啊,将……主子,您也起来啦。”他赶紧改口,毕竟得小心隔墙有耳。 双儿手上托着盘子,上面放满了切成段的大葱。 士兵们一下楼,看到一桌的卷饼大葱,不禁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烙饼卷大葱。” “哼,这饼里可是掺了鸡蛋,和你们在军营里吃的不一样,可是又香又软。” 双儿就像是街市上卖大饼的店家,满嘴吹嘘自个的料理。“可惜这酱差了些,要是用皇城里香来斋的甜面酱蘸着吃,就更完美了。” 将士们围着桌子坐下,一尝之后,果然香味满口,软软的薄饼裹着新鲜的青葱和甜面酱,让人胃口大开,每个人都忍不住吃了五、六张饼,还吵着要吃,可惜盘子已经见空。 双儿死死护着自己的盘子说:“这是留给主子的,主子才吃了几口,你们吃了多少?别妄想动这盘饼。” 元非傲笑道:“无妨,就让给他们吃,我向来不会让我的人饿肚子。” 双儿不高兴,“那我还饿肚子呢,主子怎么不说?” “你没在厨房偷吃吗?”元非傲打趣着问。 此时,门口来了几个人,当先的是邓澜将军,此地守将,随后是他的部下。 邓澜急急忙忙地奔过来行礼,“将军,属下来迟了,真是不巧,本来昨夜就可以赶回来,但是山上下起暴雨,路上泥泞,马儿难行,只好等白天雨停了才赶回来。” “山中下雨吗?这边倒是晴天。”元非傲说,“去你的府里谈吧,这客栈到底不够隐密。” “主子,能带着我吗?”后面的双儿跟上几步。 元非傲回头看他一眼。“带着你我还多个累赘。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主子怎么知道带着我无益?”双儿急道,“说不定我能为主子分忧解劳。” “你不给我添忧就好了。”元非傲戏谑的道,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只见双儿呆呆地靠着一张桌子站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忽然心中一软,沉声道:“要来就跟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双儿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快乐地跑了过来。 因为路途不远,元非傲直接上了自己的马匹,见双儿一只手死命拽着马鞍却攀不上去,他笑着将他拽到自己的马鞍后面,“怕不怕摔下去?” 身后传来双儿坚定的声音,“不怕!” “那就走吧。”元非傲察觉到双儿的双手从身后环上他的腰,然后抱紧。 他没有吭声,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肯定是怕从马上掉下去却不敢说。 于是他虽然放马前行,却没让马匹真的放开四蹄奔跑起来,只为了让双儿安心。 “的确有闲杂人等在盐城附近出没吗?”元非傲一进邓澜的将军府,就开门见山的直问。 “是,在附近的山谷中,发现了不少烧过的柴火堆,还有马匹的粪便和食物残渣。初步估算,至少有三、五百人在这附近的山谷中出没。但我在山中巡视了一圈,却没逮到一个。” 肖典在旁边笑道:“这倒奇怪,难道是阎王爷半夜操兵?” 元非傲睨他一眼,“别胡说!我最不信这些鬼魅之说。世上万般事,只有人作怪。” 一旁的双儿突然开口,“那些人不见了,难道没有顺脚印去找?” “当然找过,不过这几天山中下雨,脚印早就乱了,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些人的踪迹。” 双儿想了想又说:“他们这些人如果要在山中活动,想必不好带着大批物资,但总要吃吃喝喝,这附近除了盐城,还有其他县城可以采买供应几百人吃喝的地方吗?如果没有,他们必然得派人下山。只要查查近日附近的城里是否有商户曾经卖给外面的人大批的粮食,自然就有线索了。” 邓澜一手拍在脑门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小兄弟,看你年纪轻轻的,却不简单啊!” 双儿得意地笑道:“这算什么?我哥……他就是负责采买古家的粮食,这点小门道我最清楚了。” “古家?”邓澜不解地看了一眼元非傲。 他一笑道:“古连城家,他是古家的下人,非要跟着我打仗。” “小兄弟很有志气嘛!”邓澜高兴地重重拍了拍双儿的肩膀。 大概是他太用力,双儿不由得龇牙咧嘴,“哎哟,将军您手下留情啊!” “人虽机灵,可惜身子太单薄了。”邓澜笑着又对元非傲说:“我这就去安排人调查周边郡县有没有人采买过大宗粮食。” 他点点头,“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还有话问你。” 邓澜去交代事情的时候,双儿靠过来悄声说:“将军,盐城为什么要叫盐城?是不是真有盐?” “似乎是吧。”元非傲对这名字的典故并不了解,也不在意。 待邓澜回来,听到这句话,于是开口解释,“这里靠海,海中有一种草,可以提炼出吃的盐,当年这里的百姓曾经靠这种草发了财,所以这里才叫盐城。” “那为什么现在不再卖了?” “这就不清楚了。”邓澜只是军人,不是商人,所以对这个话题并不关注。他继续对元非傲说:“将军,今晚就住在属下这里吧,还有其他军情想和您禀报。” 他沉吟了一会说:“我还是住在客栈,住在你这边太招摇了。” “将军已经进来了,若要被人发现,也已经发现了,再住到客栈里,只怕更不安全。”邓澜靠近元非傲低声说道:“是和秦王有关的事。” 元非傲冷笑,“那家伙难道又想算计我什么?”他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双儿正站在门口对着旁边的李子树发呆,不禁出声道:“那树有什么好看的?想吃的话,叫邓将军为你打下一箩筐来都行。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双儿回头笑道:“将军不知道,这李子现在还青着呢,打给我,我也不敢吃。我是想啊,其实果树并不难种,为什么我们吴月国卖水果的商家却那么少?每年好多水果都要从海外购买。这里不是随随便便就种着几棵李子树吗?说不定盐城的土质适合水果生长。邓将军,要不然你和地方县官商量商量,把漫山遍野都种上果树,也许明年就会收成呢。” 邓澜笑道:“小兄弟,你真不愧是买卖人家出来的,张口闭口都是买卖、做生意,回头我把你介绍给县衙去做师爷算了。” “我才不!”双儿噘起小嘴,“将军也舍不得我。” “我有什么不舍的?”元非傲故意哼笑一声,“你们古家出来的人,个个心眼儿多,我突然想起以前有个传闻,说古连城背后贿赂朝廷命官,为古家大开方便之门,有没有这回事?” 双儿眨眨眼,“我不清楚,我不过是端茶送水的下人而已,这事只有少东才会知道。” 元非傲瞪他一眼,“少给我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越是主子跟前的奴才,对主子的事情知道的越清楚。我告诉你,我只爱在前线打仗,不管后面的事情。但是倘若古连城有一天挡了我的路,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双儿一愣,赶紧陪笑,“将军,我现在是您的奴才,您这些话是威胁给谁听?” 元非傲闻言噗哧一笑,抬脚佯装踢他,“你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张伶牙俐嘴。我手下从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倒该防备你日后给我灌迷汤。” “我怎么没别的本事?我能为将军您好做菜啊。”双儿忙着献媚。 “做菜算什么本事?”元非傲失笑道。“不过,也不能说你全无用处,今儿晚上用用看,若好用,我就留着你;不好用,就趁早回你们古家大院吧。” “好用?”双儿的大眼眨啊眨的,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用不好用的呢? “秦王想干什么?”待屏退左右之后,元非傲直视着邓澜。 “听说秦王担心陛下会让将军取代他的位置,您也知道,这些年陛下总说要给您封王,是将军坚持不受封。万一哪天陛下强要下旨册封将军,那您的地位无疑和他并驾齐驱,甚至可能超越他。所以秦王近日正到处找人想办法找出将军的弱点,以图扳倒将军您。” 元非傲朗声笑道:“要扳倒我?怎么扳倒?” “这个……就不是很清楚了,但请将军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近日若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古怪的人在将军身边出现,将军可要小心为上。” 说到这里,元非傲不觉皱眉。最近身边的确有古怪的事情和古怪的人,难道古连城和秦王有所勾结? 可是一个小小的双儿在他身边能做什么?除了第一次行刺外,那孩子的确没再做过对他不利的事。不过这并未让他完全放下戒心。毕竟跟在他身边的属下,都是和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弟兄,而双儿,才不过认识几天而已。 或许今天晚上,该是测试一下这个孩子的时候。 第四章 双儿怎么也料想不到元非傲所说的“好用”,是让自己三更半夜陪他去巡山! 天气已经转凉,夜晚山中的气温比起平地又冷上不少,再加上前日下过雨,山路泥泞,非常不好走。 元非傲做事向来身先士卒,不管前面的路多难走,他都会走在第一个。随行的几名士兵也都一声不吭的紧跟在后,这可苦了双儿,他现在仅能一手维持平衡,还要低身在丛林中寻找路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元非傲走了一段,回头看去,只见双儿已有点落后。 他回身走到他身边,沉声说:“若是走不惯这种路,就回去吧。” “我才不要。”双儿执拗地直视着他,“我能跟得上。” 元非傲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迈步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嚓地一声,好像是双儿踩到了什么,回头一瞧,只见他正沮丧地把脚从小泥坑里往外拔,走路的姿势一拐一拐的,好像拐到脚了。 他再度回到他身边,蹲在他脚边低头查看,“没事吧?” “没事。”双儿像是咬着牙回答。 他手一摸,双儿立刻倒吸一口气,显然真的扭伤了脚。 他看看四周,“你就在这里坐着,一会儿回来,我们再带你回去。” “不。”双儿一把拉住他的衣摆,小声说:“别丢下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元非傲一愣,看到那双小手死死拽住自己衣角的样子,就像是汪洋中溺水者拼命抓住浮木,让他心头一悸,像是被点着了火苗般,又是燥热,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骚动。 “肖典,你先带人去查看,一会儿来这边找我们。”他果断的做下决定。 “将军,我背这小子回去吧。”一个士兵开口。 “你们走你们的。”元非傲说着,将双儿一把抱起。真是奇怪,自己已经抱了他两次。“你还真是好命,我手下跟着我这么多年,都没让我这么操心过。” 他们来到半山腰,好在不远处有间房子,像是守山人住房地方,元非傲带着双儿走到屋前,里面还占着灯,瞧得出有人影晃动,显然里面的人还没睡。 元非傲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看到他们时一愣。 “你们……” “这位兄弟,我弟弟扭了脚,可不可以借你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元非傲开口请求。 中年男子笑道:“既然如此,就进来吧,只是我这里也没什么药。” “无妨,我会点推拿,让他休息休息就好。” “那你们先歇下,我的狗跑了,我得出去找找。”中年男子拿起一根棍子做拐杖,闪身让他们进入屋内后,就摸黑向外找去,一边找还一边喊着“黑子”,大概是在呼唤他的狗。 屋子不大,有两间房,元非傲把双儿放厅里的凳子上,看看屋内有个火盆,火盆上还煮着一锅热粥。 双儿吸了吸鼻子,“好香的粥。” 元非傲笑道:“这种小门小户的白粥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饿了嘛。”双儿嗔怪道:“其实万事最厉害的不是复杂而是简单,这样的白粥要想做得好可是很难的。” “等我问问屋主,能不能施舍你一碗粥喝。”元非傲说着脱下他的鞋袜。 “干么?”双儿瑟缩着缩回脚。 “你的脚还想不想走路。” 元非傲从粥锅旁边的碗里找到一点炒菜用的油,倒在掌心,在火边煨热了双手,将掌心贴在双儿的脚踝上,一股热力立刻逼入双儿体内。不知道是因为冷僵的脚乍然碰到热力而感到不适,还是受伤的地方被碰疼了,双儿立刻绷直了腿。 “你的脚还挺小的,难怪这么不耐走。”他笑着,但手上的动作没停,顺着一个方向开始为他按摩,揉开血肿。 双儿呆呆地看着他为自己揉脚,小声说:“将军,这是您第二次为我治伤了。” “是啊。”元非傲专注在手下的事,没留意到他的眼神,“你这孩子分明是来给我添麻烦的,当初真不该把你带在身边。” “可是,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对不对?”他低下头,下巴几乎快靠到元非傲的头顶。 “是多少有点用处。”元非傲点头,“但不禁用。” 待掌心的热度消退一些,他就又到火边去烤一烤,再回来继续为双儿揉脚。这孩子在古宅可能真的没做过粗活,脚踝这么纤细,脚掌光润,摸上去的感觉如玉一样,竟让他升起一股舍不得放下的感觉。 一次次将掌心从那片肌肤上滑过,他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柔和,倒像是怕再碰伤了这娇弱的孩子。 “还疼不疼?”他无意中抬头,就对上双儿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中闪烁的光亮不禁让他看怔了,一时间竟无法移开视线。 “谢谢……将军。”双儿觉得口干舌燥,不禁舔了舔嘴唇。 “想吃点什么?”他的样子竟奇异的诱人,元非傲一惊,用力抽回目光。 “这里除了那锅粥,还能有什么。”双儿垂下头,又不时地从眼睫下偷瞥他的侧脸。 “那就偷人家点粥吧。”他笑答,迳自找来一个碗,从锅里倒出半碗递到双儿面前,“慢点喝,挺烫的。” 捧着那碗粥,双儿却没有立刻接过,反而怔怔的出神,倏地,他大大的眼睛掉落了几颗眼泪。 “怎么了?”元非傲狐疑地拿过碗,“还没喝就觉得难喝了?” 他忽然一把抱住元非傲的脖子,将下巴靠紧贴在他肩上,“将军,你待人真好,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元非傲不禁愣住,他的属下也好,同僚也罢,从没有人这样亲昵又放肆地和他这样肢体接触,更何况是个在他眼中善恶难辨的危险人物。 但是双儿的手臂紧紧缠住他的时候,他却不会感到半点不快,反而这种被人极度需要和赞美的感觉,让他的心不禁暖和起来。 于是他微勾唇角,“真是个孩子,这也算是对你好?”伸手拉开双儿的手,“别忘了你的胳膊是我弄断的,说不定哪天我会杀了你,到时候看你会不会后悔今日说的话。” “为什么要杀我?”双儿却破涕为笑,“我这么可爱,你才舍不得杀我呢!” 他抢过元非傲手中的碗,开始喝起粥来,因为喝得又急又快,结果烫着嘴,啊呀呀的直叫,倒惹得元非傲呵呵笑个不停。 元非傲走到火堆旁,用旁边的火钳拨了拨火,又问:“你在古家还有什么亲戚?” “没了。”双儿对着粥吹气。 “不是还有你娘和你哥?” “我娘早死了,我那个哥哥……不提也罢。” “怎么?” “他心中压根儿没有我这个……”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元非傲没有回头,继续问:“没有你这个什么?” 又是一阵安静,他不由得直起身回头看他。“话怎么说一半?” 他记得双儿不只曾在梦中哭着求娘不要打他,还说过什么“我再也不敢和哥哥比了”的话。他娘对他和哥哥怎样的不公?让他一提起家人来,像是有满心的幽怨和愤懑。 “将军……您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双儿坐的凳子靠近窗户,他忽然背靠着窗子,向角落张望。 “怎么了?”元非傲也饿了,再倒出半碗粥给自己。眼看一锅粥已经吃掉大半,心中过意不去,盘算着一会儿主人回来,得留点饭钱补偿。 “将军,一个看山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刀?”双儿用手指了指立在墙角、被几把扫帚挡住的刀把。 元非傲走过来,拨开扫帚将那把刀拿在手里。 刀把很长,刀身很宽,这种奇特的造型对于元非傲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全身寒毛倒竖起来,一把抱住双儿的肩膀,将他拖下凳子,“赶快穿鞋,我们得走了。” “这刀……” “是秋蓟国武士刀。”元非傲沉声道。 双儿也紧张了起来。“难道刚才那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秋蓟国密探?” “很有可能。” “那……只怕我们是走不了了。”双儿将手指竖在唇前,“外面有脚步声,好像还有说话声,我听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咱们的人。” 元非傲思忖,随即又将双儿放回凳子上,“如果外面有人闯进来,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有我在,我会保住你。” 双儿一惊,“将军怕他们已经认出我们的身份?” “未必认得你,但不大可能认不出我。”元非傲冷笑着说,已经去抽腰间的佩剑。 双儿急忙按住他的手。“别急,对方还没动手,你怎么能先自行暴露企图?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你的人马都在这附近,能叫得来吗?” 元非傲深深地看他一眼。“兵家之道你也懂?好,听你的,肖典他们只怕走远了。不过,我不信对方百来人都在这附近,否则我们早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了。” “外面的风还真冷。”那个貌似看山人的中年男子忽然扯着嗓门走进门,看到屋内的两人,立刻笑道:“你们也饿了吗?我这里有点粥可以填填肚子。” “多谢,我们已经吃过了。”双儿笑眯眯地说:“老哥,你人真好,怎么自己独自一人守山?” “……我老婆死了,所以我就一人住在这儿。” “也没个儿子或女儿?” “没啊,命苦呐!”中年男子随口回答双儿的问题,眼睛四下轻瞥,直到看到角落掩盖着长刀的扫帚还好好地摆在原位时,悄悄吐了口气。 “你们兄弟俩怎么三更半夜跑到这山上来?”中年男子反过来问他们。 元非傲淡淡接话,“我这兄弟不听话,离家出走,我不得不出来找他。” “谁不听话了?要不是你没头没脑地训我,我怎么会跑出来?”双儿立刻配合,坐在凳子上还插着腰,瞪着眼,一副任性弟弟的乖张模样。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你一天到晚让我操心,我这个做哥哥的早晚为你累死。”元非傲也瞪眼做发怒状。 结果双儿看着他如此严峻的样子,却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这样一笑,元非傲也不好再继续严肃下去,只好无奈地苦笑着对中年男子说:“让老哥见笑了。” “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中年男子却惆怅地说:“我也有个兄弟,可惜……早死了,现在想操心都没人让我操心了。小兄弟听我一句话,别让你哥哥再为你操劳,人一辈子才几年啊,能有多少时间让你忙着这些闲事儿?” 这突然而至的关心让双儿微微一怔,看了看元非傲,悄悄用手挽住他的手臂,诚挚的笑道:“好,我听老哥的话,希望老哥也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再娶个美娇娘,好好过日子。” 中年男子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下,像是也被说中了心头的隐痛。 他立刻拉拉元非傲的衣袖,做了个手势,小声说:“也许我们不必……” 他相信元非傲明白他的意思——不必真的下手要这个人的命。 显然元非傲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手仍距离剑柄不过寸许的位置。 “今天晚上你们要是走不了就在这里睡吧,外面的山路不好走,夜路更难走。”中年男子又道,“里屋有张床,可以让你们睡。” “睡觉就不必了……” 双儿才一张口,元非傲就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握了下,然后开口说:“好,那就多谢老哥了。”说完他一手揽着双儿的腰,就抱着他就进了里屋。 “外面还安全些,怎么反倒进了里面来?”双儿着急的说。 “窗子那边已经有刀光闪烁了。”元非傲沉着脸,“这里有个天窗。” 双儿倏然明白,却依然忧虑,“只是我的脚不方便施展轻功,只怕蹦不出去。将军你先走,我在这里拖住他。” 元非傲瞪他斥道:“胡说什么?我元非傲几时会丢下自己人逃命?” 双儿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承认我是你的人了?” “只要你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的天窗,纵身掠起,向上一推,窗户应声而开,但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从窗口劈下—— 双儿见状惊呼一声,幸好元非傲应变极快,硬生生在空中扭动身形避开这一刀,接着足蹬墙壁,再度飞身而起,一只大手竟笔直地从天窗中陡地伸出,抓住了外面那个的手臂,将其从天窗口一把拉了下来。 那人还末落地,元非傲已经夺过对方的刀,抵在他的胸口。 “说!你们是哪里人?”他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背部紧紧抵着门口,以防屋外的人冲进来。 那人吐了口血,笑骂,“你是笨蛋吗?这还要问我?” 元非傲冷笑道:“说得好,我的确多此一问,更无需多留你一条命。”话音未落,他已一刀斩下那人的首级。 双儿看得紧紧抓住胸口,不让自己的惊叫声迸出双唇。 元非傲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急道:“不能多等了,现在就走!”他不由分说地将双儿背在身上,抽下自己的腰带将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身负一人的元非傲,竟然依然活动自如,他张望了一下窗口,确定窗口的大小足够两个人通过后,将屋内的一张凳子猛地掷了出去—— 外面随即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错把飞出去的凳子当作了他们而发动攻击。他又抓起剩下的凳子,将它扔出窗户,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嘈杂声,但很明显比第一次少了许多。 就在这一刻,元非傲说了声,“抱紧!”接着纵身飞出窗外。 当对方确认这一次从窗户中飞出来的是元非傲本人的时候,立刻有七、八把刀锋逼迫到他们眼前。 元非傲手中长剑陡然横扫,竟像是闪电在黑夜中裂过,在他背后的双儿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 他的动作确实因为双儿而受到牵制,且尽量将自己的前胸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将双儿的身体抵靠着房子的墙壁那一边,避免让他受到攻击。 这时屋内那名中年男子冲出来,大喊一声,“他是元非傲,绝不能放他离开!” 双儿的手中也并非毫无寸铁,他紧握着当初用来攻击元非傲的那把短剑,在元非傲对敌的时候,他则抓住机会用这把短剑在贴近自己的敌人身上重重予以反击。 当中年男子冲出来时,双儿一对上对方的眼睛不禁迟疑一下,然而不过瞬间,中年男子手中的长刀已经劈到他们眼前。 双儿一咬牙,用短剑割断了将他绑在元非傲身上的腰带,就在自己和元非傲分离的那一刻,他反过身来举剑疾刺——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双儿知道自己用短剑应战长刀很危险,但是这一刀如果劈在元非傲身上则更加危险,所以他冒死也要进攻。 肩膀忽然一股火辣辣的剧痛蔓开,他毫不理睬,依然执着地向前挺刺,终于,剑尖刺进了那人的身体里!他看到中年男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只是对他笑笑,说了一句—— “小兄弟,谢谢你,现在我可以去地下和我的妻子兄弟团聚了。” 双儿猛然愣住,也许是这句话打中了他心头的柔软之处,也许是对方伤到自己的一刀让他失血太多而没了力气,他的身子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元非傲早已察觉双儿离开了自己的保护,他急得一边继续和敌人缠斗,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情况,待他发现双儿负伤摔倒后,大吼一声,夺过一人的长刀,恶狠狠地将刀折成两截,分别扎入两名敌人的胸口。 这一手神威立刻震慑住其他人,混战与厮杀在这一刻暂时停止,此时远处传来肖典的声音:“在这边!将军在这边!准备弩箭长弓!” 余下的十几名敌人立刻转身逃跑,但已来不及了,黑夜中风声凄厉,十几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目标,那些人全部当场毙命。 元非傲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敌人的尸体,反身就扑到双儿的身边,只见双儿正呆呆地看着被他杀死的那名中年男子,半个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 元非傲浓眉紧皱,抓回掉在地上的那根腰带,将双儿的肩膀紧紧扎起,恶狠狠地说:“但愿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惹麻烦!”说完他再一次抱起他。 他紧紧地靠着元非傲,“元非傲,你要保证你不会死在我面前。要死,一定要我先死。” 元非傲震动地看着他,沉声说:“你我都不会死。这世上能杀得了我的人还没有出世,有我在,你就在!” 他的唇角抖了抖,像是要笑,但在下一瞬间却陷入了昏迷。 元非傲见状紧搂着他,大声说:“立刻下山!肖典,你先走,去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找不着,军法处置!” 肖典一愣,立刻大声回应,“是。” 元非傲抱着双儿,愤怒的道:“我倒要看看谁能让你死!” 第五章 盐城的一位老大夫大半夜被肖典从被窝里挖起来,直接拽到邓澜将军府,他战战兢兢的,并不知道自己要为谁看病,只觉得周围这一大圈凶神恶煞似的将士们全瞪着自己,样子实在太过吓人。 床上的双儿依然昏迷,元非傲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老大夫不知道元非傲是谁,只见邓澜都对他恭恭敬敬,也不由得低下身子说:“麻烦大人让一下,小老儿才好把脉。” “你还是先给他用药止血。”元非傲开口道,“他失血不少。” “是是,用药自然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隐伤,一定要把把脉才可以确定的。”老大夫先把脉,再掀开双儿的衣襟,看到那道深深的刀痕,不禁倒抽一口冷报导。“这小兄弟还真是可怜,胳膊伤了,肩膀也伤了。” “他的脚也扭伤了。”元非傲不禁皱眉。如果双儿是奸细,那他这个刺客做得真是不称职。这一身的伤病,瞧他连行动都很困难,只怕一个多月下不了床。 老大夫又将双儿破碎的衣服向下拉了拉,忽然他顿住动作。尴尬地咳了一下说:“这屋子里的人,能否暂时回避一下?” 元非傲身后摆摆手,肖典领着众人出去。 老大夫见元非傲还立在原地,问道:“您是这位伤者的亲属?” “不是。” 老大夫苦笑,“那大概也要麻烦您回避一下。” 他一挑眉,“为什么?” 老大夫再叹口气。“这位姑娘大概还未出嫁,再诊断下去,难免连身子都要见人……” 元非傲蓦地脸色一变,一把推开老大夫,跨步走到床边,瞪着双儿,伸出手去撕开衣襟,只见破碎的衣服下现着用厚厚白布缠裹的胸口,虽然春光并未外漏,但是……那隐约起伏的弧度,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不由得虎目圆睁,半晌无语。 “看来……您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老大夫又低头看了看,“这位姑娘像是经过巧妙易容,否则不会失血这么多,脸色还是这样好。” 元非傲在她脸上摸了摸,很快摸到一个浅浅的痕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片薄如纸的面具撕下,赫然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娇美少女。 她是谁?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脱口骂道:“混帐!” 他没想到自己在江湖打滚了十几年,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相处许久,居然没有看出她是女儿身? 可再仔细想想,难道他真的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察觉吗?也不是。他一直都笑她缺乏男子气概,也一直觉得她说话做事不像个男人,但他只是粗枝大叶的把这些归结为她年纪太小的缘故。 虽然自己偶尔也曾被她的一些动作和话语所打动,可那种心动,到底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当做女孩子看待,还是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大人……小老儿必须给这位姑娘上药包扎了,您……”老大夫为难的看着他。 他咬着牙,“我就在这里。” “可这位姑娘醒来之后若是知道了,只怕没脸见人……” 元非傲一瞪眼,“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大不了就是我娶她!少废话,快点救人!” 老大夫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急忙打开药箱开始为双儿上药包扎。连同她的手伤、脚伤,在元非傲的要求下,都一一重新看过,该换药的换药,该包扎的包扎,结果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全身上下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老大夫离开的时候,肖典进来看了床上一眼,不禁笑道:“这回可包成粽子了。将军,这小子还能走得了路吗?”他只看见浑身上下都被包扎好的双儿躺在床上,没看见脸孔。 元非傲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谁准许你进来了?滚出去!叫厨房做了饭端进来。” “兄弟们经常受伤,也不见您对我们这么好过。”肖典还真有些吃醋了,揉着后腰抱怨。 元非傲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双儿依然没有血色的脸颊。 有着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怎么舍得用那样冰冷毫无生气的面具挡住自己的脸?她到底是谁?是古家人吗? 以前他会奇怪她为什么无论在任何时候神色都镇定如常,现在才知道是有面具遮挡。揭掉面具之后,才算是真的看清了她的肤色。 原来一个人的肌肤可以美到如此地步,真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除了苍白了点,就像白玉一样的光滑,又像是蛋清般清亮光润,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但都硬生生逼自己收手。 他不想被她误认为是个登徒子,尤其在她醒来之后他们必须面对身份揭穿的事实。 如果她真是敌人派来迷惑他的,直接用她的美色来勾引他,不是成功率更高一些?虽然他不是个好色之徒,但面对这样一张纯洁无瑕的美丽面容,他的心也不由得变得柔软了。 谜团,她留给他无数的谜团,自己却幸福地躺在这里睡觉! 他是不是该一脚把她踹起来,然后提到外面去吹冷风逼供? 想到这里,床上的双儿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像是感觉到疼痛,两道柳眉微微堆皱在一起。 “娘,我疼……”依然是那样让人狐疑又心疼的话。 元非傲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他生平没有过的温柔语调说:“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这拙劣的安抚却让昏迷中的小人儿像是感受到一种神奇的力量,小手紧紧抓住元非傲的大掌,嘴角还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见鬼了!”他低声咒骂。几时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元大将军竟然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奶娘?不仅要照顾她的身体,还要安抚她的心? 肖典来送饭的时候,他站在门口不让对方进来,让肖典更加疑惑不解。“将军,您就算是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了也不必怕我看到啊!属下在战场上什么血腥的东西没见过?” “滚一边去,没叫你绝不许进来。”他接过食盘,就将肖典踹了出去。 元非傲看着盘子里的东西,虽然肖典是个粗人,但是邓澜府里的厨子倒是细心,备了一碗鸡肉粥、两碟小菜和几个馒头。 看看床上的双儿还在昏睡,他也着实饿了,干脆坐下先大吃一顿。 吃到一半的时候,屋内幽幽地响起双儿的声音,“什么东西这么香?” 元非傲抬头,就见她正张开眼睛望着自己,那目光如雾一般的朦朦胧胧。以前他一定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只有女儿家才有这么美丽的眼睛和这种幽深多情的眼睛。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他尴尬地举着筷子,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馒头才开口说:“宵夜,你想吃吗?” “想吃,但是……好像动不了。”双儿挣扎了下,只能无奈的继续躺着,“我身上到底裹了什么?绑了绳子吗?到处都在疼,将军您是不是拆了我的骨头?” “哼,我的确有此意。”元非傲冷笑一声,举着自己喝了一半的粥碗来到床边,“这碗粥应该比山上的那碗好喝些。” 他拉过一床闲置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后背,让她稍稍坐起来一点,然后用汤勺舀起一勺粥放到她唇边。 她长长的羽睫抖了几下,丹唇轻启,喝下了这口粥,然后心满意足地赞道:“好喝!” 元非傲又哼了一声,再舀起一勺给她。就这样一口一口又一口,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将剩下的半碗粥喝个干净。 “以后有什么打算?”放下碗的同时,他转身问道。 “打算?跟着将军啊!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只能坐着车,再不能和将军同乘一骑了。”双儿还没发现自己露馅了,娇笑着。 元非傲却显得很冷谈。“我会叫人准备好车子,但是不能带你再往前走了,你回古家吧。” “为什么?”双儿顿时呆住,像是被人丢弃似的茫然无措。 那神情,绝不是作假,看得元非傲心头一酸。 他低下头,硬起心肠说:“因为我军中除了军妓之外再无女子,你要我怎么和下面人解释你的身份?” 双儿低呼一声,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摸自己脸,这一摸,她什么都明白了。但她没有辩白,只是将手紧紧盖在脸上,双肩轻抖,消瘦的肩膀看上去随时会垮下来似的。 元非傲忍不住拉过她的手,“你若是怕古家为难你……” 后面的话梗在咽喉,拉下她的手之后,他竟看到一双泪盈盈的大眼,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就这样跌碎在他的手背上。 “双儿……”元非傲心头纠结,他受过那么多伤都不曾觉得痛,怎么会为了几颗眼泪就觉得心疼?“你到底是为什么接近我?” 她低低抽泣。“我……我就是仰慕你,就是想见见你……谁想见到了,就想和你在一起……你对我好,从没有人这样对我好……就是你凶我,我都会觉得开心。” 元非傲苦笑,“可你不是男子,不能入伍。”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她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哀求着,“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哪怕让我做个粗使丫头也好。” “我不需要粗使丫头。” “那就让我做你的贴身随从,我功夫虽然不高,但保证会在敌人攻击你的时候扑上去,帮你挡刀。” 元非傲再叹,“我生平最恨别人为我挡刀。若是你因此死了,我岂不是要在世上懊悔一辈子。” “我愿意为你死!”她急切地说,“求你不要赶我走!” 元非傲直视着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好一阵子,他伸出手,用指腹为她揩去眼角的泪痕,问道:“谁教你易容术?” “小时候学功夫的时候看到师父会这个本事,我软硬兼施的求他,他才答应教我。家中没有人知道我会这个本事,我才可以从古家跑出来。”她的眼睛发亮,“日后你出门要是不想让人发现你的身份,我可以帮你易容,易容成敌人根本认不出的样子,这样你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敌人的腹地,把他们一举击垮。留下我吧,我是有用的!” 不知道到底是被她的眼泪软化了心底的防御,还是她的这番说辞打动了他,元非傲思忖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吧,我可以带着你,但前提是不能让下面的兄弟知道你是女儿身,我不想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遵命!”她立刻破涕为笑。 “现在,你给我躺好。”元非傲将她按下,“你要想办法尽快康复,否则我可不想带一个残废在身边。” “是!”双儿娇笑,眼中的星光璀璨夺目,竟让元非傲看得一时间仿佛心神都被那缕星光夺去了……经查证,昨夜与元非傲激战的那群人正是秋蓟国的武士。除了这十几人之外,应该还有百人藏在深山中。 按照双儿之前提出的方法,邓澜也找到了敌寇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于是全力追查,结果在山口与一群秋蓟国的武士对上,一场厮杀之后,活捉了对方十几人,杀了几十人,还有一些人逃走了。 被抓的武士带到元非傲面前时,他冷冷地询问,“是谁派你们到昊月国来的?现在两国已经修好,公主殿下都准备嫁给你们皇子了,你们国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阶下囚们没有一个吭声的。 肖典生气地说:“将军不必和他们客气,不给点颜色,他们是不会招供的。” 脚伤已经大好的双儿重新易容站在众人之中,虽然肩膀手臂的伤还没好,她却坚持要跟在元非傲身边。 此时她伸着头看着这些人,笑道:“我听说有种酷刑,是把人装在大罐子里煮。开始放上冷水,下面架上柴火,不知不觉就能把人煮熟了,被煮的人会皮开肉绽,连骨头都酥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元非傲淡淡道:“这还不容易?找个罐子来就是了。” 邓澜立刻唤人抬来一个大酒瓮,架起了柴火就开始烧水。 下面的武士们果然有人变了脸色。 元非傲用手指向其中一人,“就先煮了他!” 那人的双脚早已发软,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被拖到火堆旁时,再也忍不住大喊,“我说!我说!我们不是秋蓟国派来的,是秦王!” “秦王?”元非傲使了个眼色,士兵将那人放下。 那人爬到元非傲的面前,磕头连连,“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把话说清楚,我就饶你一命。秦王可是陛下的兄弟,你要是胡乱攀扯,罪上加罪!” 那人赶快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是秦王嫉妒将军的功高德重,几次在陛下面前想参将军一本都没成功,于是命我等假扮秋蓟国的人在这里等着伏击将军,如果得手,就赖说是秋蓟国的人干的……” “混账东西!”肖典在旁边气得抽出宝剑就要刺向那人的背——元非傲冷眼一瞪,“我已经说过会饶他。” 肖典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宝剑。 元非傲的寒眸扫过所有人的面前,朗声问道:“你们都是秦王的人吗?” 那些人依旧低着头,没敢回应。 元非傲哼道:“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行事,也不为难你们,但是你们记得带话回去给秦王,对我元非傲不满,就明着来,马上马下,我元非傲都奉陪到底。若是来阴的,我这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也不是白练的,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我元非傲绝对双倍奉还!放他们走。” 肖典看了眼元非傲。“将军,放他们走,只怕是纵虎归山。” “虎?他们还不配,最多就是秦王养的一群狗而已。”他鄙夷地再也不看那群人一眼,转身走回内院。 双儿却靠过来,对肖典说:“放他们走可以,但是总得留点记号吧?” 肖典眼睛一亮,“什么记号?” 她诡笑着,“不妨在他们脸上都刺上‘我是秦王的刺客’,再让他们回秦王那里去,也算是完璧归赵,日后他们主子就不怕弄丢他们了。” 肖典听了哈哈笑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将军,你们朝中人,一天到晚都会勾心斗角吗?”晚上双儿好奇地问。 “也不尽然,只是朝中同僚难免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元非傲看她一眼,“你们古家做生意的时候,不是也会有商场敌手吗?” 双儿撇撇嘴,“这些年已经没有敌手了,古大少威风八面,还有谁敢和古家相抗衡?” 元非傲淡淡回答,“朝中也没有人敢轻易向我挑衅。” “那秦王是怎么回事?” “他是陛下的兄弟,和我为难是假,和陛下为难是真。他家在前几代一直手握军权,只是到了陛下这一代,担心他家造反,才削了他的大权,委我重任,他自然气不过,几次想扳倒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双儿又追问道:“陛下就不怕你手握兵权之后造反吗?” 元非傲猛然抬头,眸中深邃的光芒映得双儿心头怦怦直跳。“这种侮辱我的话,你以后休提!” 双儿立刻肃然起敬,垂下头说:“是,我知道了。” 他翻了翻面前的一本书,问:“会写字吗?” “会。”双儿趴过来,“要我帮你写什么?” “不用帮我,你总该给古家写封信,说明你的去向吧?” 双儿一扭头,“我才不,古家才不会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就是家里的一条狗,也不能平白无故地丢了,更何况你在古连城面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你若是不写,那我就写封信给他。”说着,元非傲已经伸手磨墨。 双儿急忙拦住他,“你又不认识他,平白无故给他些什么信?你就当做不知道我是古家人不就行了?” “我元非傲做人素来坦荡,虽然古连城与我并无交情,只怕日后难脱牵扯。” 双儿的眼神微变。“为什么要和他扯上关系?你在官场,他在商场,难道将军日后也想行商?” “难道你没听说?”元非傲笑道:“古连城要把他妹子塞给我。对了,你们古家的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很难相处吗?” “脾气……是不大好。”双儿斟酌着小心措辞,“不过是个好人,要是娶过门,应该会是个好妻子……” “脾气不好,还能做个好妻子?”元非傲蔑笑,“算了,反正是陛下要我娶的,大不了娶来做个摆设。一个女人还能爬到我头上去不成?” “陛下为什么同意古连城的要求,让你娶她妹妹?” “好像是陛下缺钱,古家有钱,陛下只好拿我做和亲的工具吧。”元非傲说得淡然,但是口气中明显有股怨气。 双儿笑道:“将军就这么乖乖地听从安排?”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反正也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陛下诚恳求我,我不好拒绝。” “娶老婆你就这么不当回事?那你以前娶过女人没有?” “娶老婆当然不能不当一回事,但这一次是形势逼人,我也没有办法。女人,以前没娶过,只能说有过。” “怎么叫有?”双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他问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倒让元非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只好咳一声,“你没见过你们古大少和女人在一起吗?” “他?”双儿扯动嘴角,“他有洁癖,女人近不了他的身,我怀疑他压根儿就喜欢男人。” 元非傲笑道:“那大概是他隐藏得太好,我就不信他没有过女人。” 她想了想,“他应该真的是没有女人。我经常听古老爷求他赶快成亲,别让古家绝后,但他总是说不急。” “那倒是奇怪了,古家这么大的家业如今都在他一人手上吧?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双儿眼珠转了转,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做了古家女婿,那古家日后的财产岂不是有你一份?” “我可不需要他们的钱,我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元非傲说话间已在动笔给古连城写信了。 她急得一把抢过他的笔。“好吧好吧,我来写。” “现在就写。”元非傲盯着她,丝毫不给她耍赖的机会。 双儿很是无奈,只好用没有受伤的手随便写下一行字——我在元非傲将军身边,一切安好,勿念。 “这信要我寄给谁?古家的管家?还是古连城?”元非傲帮着她把信封口。 “随便。”双儿无奈地说,“只要你不怕惹上麻烦。” “你果然是个麻烦。”他取笑,“你给我惹的麻烦已经不少了,古连城难道还能为了你上门来要人不成?” “他啊,乐得甩掉我这个包袱呢。”一提起古连城,双儿就是满口的不耐烦。 “看来被你烦的不止我一个。”元非傲笑道,“过来,你该换药了。” “我自己来。”双儿不好意思的说。 “你扮男人时有这么多规矩吗?我只把你当做战场的兄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放心。” 元非傲的坦荡,让双儿没办法再拒绝。 褪去外面的衣衫,露出了紧扎着各种白布的身体,肩膀上的白布已经没有血往外渗,但是依然每天都要换一次药。起初是那位老大夫来做,做了几天之后,元非傲便一切亲力亲为。 有一次,老大夫在门口笑眯眯地对他说:“这姑娘长得不错,大人若是还没有娶妻的话,娶了她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一句话让向来大方的元非傲倒有些忸怩了。当时因为双儿重伤,情急之下,他才冲口说了句大不了娶她的话,结果倒让老大夫留了心。 在他心中,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当然很重要,只是双儿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谜,一会儿是他的敌人,一会儿是他的兄弟,让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谁知明天之后她又会变成什么身份来吓他? 双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虽然女孩子的娇羞让他不敢在上药时直接面对元非傲,但她却依然还是全心信赖着他。 元非傲轻轻地将药上在她的伤口,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碰疼了她。双儿是个很坚强的人,醒过来之后,就不曾在他面前喊疼。 “将军,你希望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今天,她破例在上药的时候多说了几句话。 “只要是不太烦人就好。”他信口说笑。 她却沉下脸,“……那我大概不合适。” 他的手抖了一下,继续戏谑道:“怎么?你想嫁我?嫁我有什么好的?我是要娶古家大小姐的,难道你愿意嫁给我做妾?” “做丫鬟都愿意,更何况是做妾。”她嘀咕着。 “算了吧,你这如花的年纪,配我岂不是糟蹋了。”他打着哈哈,却不解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心中为什么会觉得别扭。 “将军不在乎我以后嫁给别人?”她大胆地又逼问一句。 这一回元非傲沉默好久,才艰涩地说:“只要……你过得好。” 她倏然回头,一把扯下人皮面具的脸庞在灯光下霎时显得格外明艳,她的眼中盈盈闪烁的像是泪光,又像是激动的火焰。“我,我这么辛苦地来找你,来见你,认识你这个人……不是想听你告诉我这些话的!” 他怔愣,因为没想到她会忽然爆出这些话。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这些话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他心中的那些谜团还在,这些话只是让那些谜团更加难解而已。 但不可讳言,像双儿这样明艳又热情的女孩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就算是有千万种方法对敌,此刻的他也不禁手足无措。 “你……到底想怎样?”他叹着气,不想她着凉,顺手将自己的一件外衫披在她肩膀上。 她一下握住他的手腕,纤细雪白的手指与他粗壮黝黑的手腕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从那里传来的热度,让他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旌动摇。 “我只想跟着你,喜欢你,哪怕……你说我错了。”她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小鼻子。 他托起她的脸,对上那正在滚落的泪珠,无奈地长长一叹,将她圈抱在怀里,然后俯身覆上那两片微微轻颤的红唇。 不该说是她错了,也许错的是他。是天意吧?他没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小女子动了心,真的动心了。 因为动心,所以刚才说了违心的话。他其实压根儿不希望她嫁给别人,只想把她留下,一生一世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她给他惹再多的麻烦、带来更多的谜团。 多可笑,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会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只因为看到她的眼泪就心慌意乱,再难维持理智的假象。倘若她真的是心怀敌意,有备而来的话,就在这一刻把刀子插在他的胸膛里吧! 哪怕会痛到了极点,也比不上这一刻浓烈的甜蜜…… 第六章 双儿和元非傲之间的秘密自然不会和外人说,但是双儿的喜形于色却是掩饰不住的,连肖典都看出了蛛丝马迹。 在从盐城返回元非傲驻军的泉城路上,肖典靠过来低声问道:“将军,双儿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坏了?残废成这个样子,还一天到晚那么开心,走到哪儿都哼着歌。您真的确定他没问题了?” 元非傲心中有鬼,所以答得也很含糊。“能有什么问题?你也看到她曾经舍命救我。” “谁知道是不是这小子的苦肉计?”肖典仍是不放心,“不行,改天我得试试她。” “你少去招惹她!”元非傲忽然动怒,“你要是碰掉了她一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将军干么这样宝贝他?”肖典不解,“自从这小子出现后,将军就变得古古怪怪的,该不是被他下了什么符咒吧?” “怪力乱神,满口胡言,掌嘴。”元非傲瞪他一眼,手中的鞭子一场,逼得肖典只好赔笑给了自己一巴掌。 “将军别生气,我不问就是了。想来您心中一定有了主张,是不想让属下知道吧?”肖典又想卖弄小聪明。 元非傲哼了声,没在回应。 晚间,他放弃了骑马,也坐进了双儿所在的马车内。 她一见他就笑,“肖典是不是去问你关于我的事?” “你怎么知道?”元非傲很讶异,从她所乘的马车内是听不到外面他和肖典的对话。 “这家伙大概对我起了疑心,这几天老围着我转来转去,昨天还说要给我换药,让我别老是麻烦你。” “这个混小子!”元非傲勃然大怒,“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双儿娇笑着倚靠在他胸前,“我耍赖说我就是要将军帮我换药,谁让我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总是戴着那么一张面具累不累?” “是有些别扭,又不是自己的脸皮。你若是觉得难看,我就揭去。”她翻过身趴在他身上,大眼睛中噙满笑意,“就说我是你半途纳的妾好了,然后说那个双儿自己逃跑了。” 元非傲哑然失笑。“你说来倒简单,这点谎言怎么骗得了我手下这一帮兄弟?其实本也无需瞒他们,只是你这丫头连我都说不清是怎么钻到我身边来的,要和他们说明白,更要费一番口舌。” “何必在乎他们,你只要在乎我就好。”双儿笑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这调皮的动作让元非傲笑道:“真像我十八岁救回来的一条狼崽子,那时候也是在我怀里这么滚来滚去,可惜我把它养大后,有一天它竟咬了我一口。” “啊!”双儿一惊,抬起头来问道:“那你杀了它了?” “总是自己养大的,哪里舍得?”他叹道:“我放了它。狼,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不是人能豢养的。” 双儿吐了口气,“没想到你的心地这么善良。我看你杀那些敌军的时候,一刀一个比切西瓜还俐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吓到你了?”元非傲戏谑着道,“那你该庆幸当初我只是扭断你一条胳膊,而不是切了你的脑袋。” “是啊,要谢谢将军饶小的不死。”她又在他怀中打了个滚,然后伸了个懒腰,“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你的泉城?” “大概明天就能到了。我们泉城没有皇城那么好玩,你去了可不要后悔。” “只要有你在,去哪里都好。” 元非傲不解,“真奇怪,我哪里好?你为什么认定了要跟着我?你在古家受苦了吗?让你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揍?” 她的眼神又黯沉下去。“那倒不至于,但是在古家,我一点都不快乐。” “跟着我能有什么快乐?”他只知道带兵打仗。 “我看到你就快乐。”她咬唇思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你骂我,我也快乐;你对我好,我更快乐。” “我倒没想到我还能当别人的开心果。”元非傲苦笑,“既然我让你这么快乐,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又是什么事让你不快乐?我希望身边的女人在我面前不要隐瞒着一大堆秘密。” 她静默好久,像是在斟酌到底该不该说实话,再偷瞥了他几眼后,终于语带艰涩地说:“我娘——不是我亲娘,我亲娘是我爹的妾,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大娘,也就是我爹的正妻,她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哥哥。我哥……很优秀,很了不起,人漂亮,脑子也聪明,所有人不是喜欢他,就是敬畏他,连我爹见到他都忍不住毕恭毕敬。 我知道全家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于是我拼命努力读书,想让周围人看得起我;我还拼命练武,学易容术。可是……有一天大娘知道了,就让人把我的书都烧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那么多有什么用?还质问我是不是故意和哥哥争,为了将来能争家产……” “她还打了你?”元非傲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肩头,语调轻柔。 她的眼眶一红,“大娘诬赖我打碎了她心爱的青花瓷瓶,用棍子足足打了我半盏茶的工夫,谁劝都没用,我哭着求她,求了好久好久……” 元非傲心疼不已,急问:“那后来呢……” “后来多亏哥哥得到消息,赶过来抢下大娘的棍子,才保住我一条小命。” “这么说来,你哥对你还算不错?” 双儿一愣,苦笑道:“也许是吧。他待人就是那样淡漠凉薄,也看不出好坏来。我总觉得周围人在他眼中只有两种: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的。我大概是那个可以利用的,所以他不会轻易让我死。” 元非傲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他未必就是这样想,说不定这种人只是不擅长表达心中情感而已。就像我,也被人说成是铁血冷面,你看我是吗?” “对敌人的时候当然要铁血冷面,可是对自己人,就不是了。”双儿在他的嘴角画了一个弧度,“你笑起来很好看,像个没有心机的孩子。” 元非傲朗声笑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哪是孩子?你拍马屁也未免拍过头了。” 她立刻辩白。“就是像小孩子。我小时候见过一个男孩子,可以三两下就爬到树上,然后在树上洋洋得意地冲我笑,那笑容就和你一模一样。” 元非傲已经笑不可抑,“原来你是觉得我的笑洋洋得意啊!说来说去,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我告诉你,洋洋得意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洋洋得意的本钱,如果是夸夸其谈,笑得再大声也没人会理睬。” “这是当然。”双儿想了想,又道:“对了,我今天听肖典说,你有个相好的在泉城?” “少听肖典胡说八道!什么相好的,是我救下的一个可怜女人罢了。她祖上是做官的,因为犯了事,被罢官,后来全家被流放到泉城,她也被卖到军妓营。我看她可怜,于是就把她从军妓营中带了出来。” “收做你的女人?” 元非傲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和她可没有那种事,不过是她愿意给我缝补衣服,有愿意教军中兄弟识字,我才留下她,当个妹妹而已。” 双儿凭着女人的直觉追问:“难道她和你之间就没有男女之情吗?就算你没有,她也没有?”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元非傲想了想,“不管怎样,我只当她是个妹妹。” 双儿眼睛一转,嘟着小嘴道:“你不会也拿我当妹妹吧?” 他一挑眉,笑道:“我拿你当女儿。” 泉城是昊月国边疆第一大城,元非傲这十年来一直镇守此地。但是从他进城到现在,除了守城的将士和他热情地打招呼以外,城里百姓都只是远远地对他笑着点头。 双儿好奇地问:“怎么老百姓没有夹道欢迎你?” 他好笑地睨着她,“又不是打了打胜仗回来,摆那些虚张声势的阵仗做什么?我最讨厌下面人做一些充场面的无聊之举。若你心中有老百姓,老百姓心中自然敬服你。若他们心中憎恶你,就是给你送钱送礼,也会在暗地里唾骂,在礼物上吐口水。” “说得对,那些贪官污吏就不懂这些道理。前年我看到有个贪官给我……们古大少送礼,送了老大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什么商家典范,国之根本。还是乌木描金漆的呢!结果古大少冷笑一声,就让人劈了那块牌匾当材烧。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答我,大概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吧。” 元非傲点点头,“古连城也算是看得透彻的人。”说到这里,他心中的疑云又密布了起来。 古连城是个颇有手腕和心思难测的人,说要把妹妹嫁给他,可到现在还没和他亲自联系,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而皇上那边,在他突然离开以后,指派人送了封信,让他先以边关事宜为重,不必急于赶回,看样子,倒像是不急着催他成亲。他是个直心肠的人,总觉得好像被谁算计了,但一时间还没找到头绪。 回到将军府,牵马的马夫笑道:“将军回来得好快,赵姑娘还说将军大概要走一个多月,逼着我们必须把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都要背熟。” 元非傲一笑。“这么说来,我这将军府现在是不是变成学士府了?” 双儿跟着走下来,小声问道:“这位赵姑娘,就是你救得那个姑娘?” “对,一会儿给你介绍介绍。”元非傲看她一眼,“你的脚走得了路么?” “走不了你背我?”她俏皮的眨眨眼,说着径自窜到了元非傲的背上。 肖典在一旁看了气得叫道:“双儿下来!这是将军府,成何体统!” “没事儿,她比一只猴崽重不了多少。”元非傲却不以为意,哈哈笑着背着她就大步进府。 府中人都好奇又诧异地看着他们向来威严冷峻的将军大人居然像个大顽童似的背着一个陌生男孩回府,不禁窃窃私语,打探这个男孩的来历。 元非傲也不管旁人的眼光,一路背着双儿到内堂,便吩咐府内管家,“给她找个僻静点的房子,就挨着我的啸天楼旁的那间问剑阁吧。” 双儿趴在他背上,只觉得这宽阔的背就像是一张大大的床,赖在上面就不想下去了。 元非傲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真要做猴崽子啊?还不下来?” “问剑阁在哪儿?要不然你直接背我过去。”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胛,硬是要赖不肯下地。 “将军……”一个轻柔的女子嗓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 双儿还未抬头,只听元非傲笑道:“东菊,你现在这个教书先生越来越有先生的样子了。” “但是将军却越来越不像将军了。” 语调似在闲话家常,却隐约有股力量,让双儿不禁抬头,从元非傲的后颈处往前看去——这就是肖典神秘兮兮地和她说的那个女人吧?被元非傲从军妓营中救出的那位官家小姐? 清瘦修长的身形,如雏菊一样淡雅的气质,却在第一时间让人看到就移不开目光。果然是大家风范,这样的女子别说元非傲不忍她做军妓,就是她看了都为之心折。 不由自主地,她悄悄滑下元非傲的背,却依然张着大大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着赵冬菊。 对方只是微笑看着她和元非傲,并没有询问她是谁。 元非傲倒是将身边的她推了一把,“这是双儿,这路上遇到的一个古怪家伙;双儿,这就是你想见的人,赵冬菊。” “赵姐姐。”双儿堆出笑容,“我一直听肖副将和元将军提起您,很是倾慕呢。” “你客气了。”赵冬菊望着她。 那幽亮的瞳仁中闪烁的光芒,让双儿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但赵冬菊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元非傲点点头,“将军一路辛苦了,先更衣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府中的事情烦扰你了。”元非傲真诚地道谢,“辛苦你了。那些笨蛋如果背不了那些文章也不必勉强,大家都是行伍出身,大字不认得几个,你就是强令他们背了,他们也未必了解意思。” 她却淡淡说道:“背了总比不背好。那些古文中不仅有行军作战之事,还有为人处事的道理,他们这一生难道都要在战场中度过吗?若不是,还是多知道一点的好。” “不和你说了,反正你总是有理。”元非傲笑着转头看双儿,“还要不要我背你去问剑阁?”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不知怎的,在赵冬菊的面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双儿有点洒脱不起来。 “要让双儿住在问剑阁吗?”赵冬菊幽幽的注视着面前的两人。“那让我领他去吧。” “也好,你们俩就要做邻居了。”元非傲又推了双儿一下,将她推到了赵冬菊的面前。 双儿从没见过有人会在自己的府中起一座六层楼高的屋子做主楼。 “啸天楼从远处看去,真像是一座佛塔。”她在楼下指点笑说。而她要住的问剑阁离啸天楼不远,也是一座楼,只不过矮了许多,只有三层。 赵冬菊款步跟随在她身边,“杀戮多的人,若是能记住自己还有一颗佛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将军未必想到这一层。” 双儿嘻嘻笑道:“赵姐姐一定读过很多书吧?每句话都这么有学问。将军说咱们要做邻居了,可是我没看到旁边还有什么楼啊?” “我住的地方叫琴心斋,就在你的问剑阁东侧,不是楼,所以你没留意到。” 她用手一指,“就是青色屋檐的那片。” 双儿踮起脚尖向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笑道:“那屋子挺漂亮的,是将军专为姐姐盖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那本就是将军府中的一处,暂时拨给我住而已。要说漂亮,你的问剑阁才真是美。” 说话间,赵冬菊已经领着双儿来到了问剑阁。 这栋三层的建筑通体白色,阁前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一座青色竹桥架在水上。 双儿惊喜地跑上桥,“呀,看不出元非傲那么一个粗人,家中也有这样精巧的布置?” “这将军府并不是为他而建,而是以前某个王爷的府第,后来王爷全家迁入皇城,这里就空了出来,留给了将军。你所住的这一处……据说是前王妃所住,所以设计极为精巧典雅。” 双儿一怔,冲着她嬉笑,“那让我住在这里岂不是糟蹋了?将军都没有宠妾吗?” 赵冬菊的神色忽然一敛,郑重说道:“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将军府中从未有那些莺莺燕燕。” “赵姐姐自然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你该是将军的红粉知己吧?” 赵冬菊深看她一眼,“我敬将军如兄长,将军待我如妹,我们皆是坦荡挚诚以对。” 她耸耸肩,“就算姐姐心中喜欢他也没什么。我听说是将军将姐姐从军妓营中解救出来的,若是我,说不定时以身相许呢。” 赵冬菊的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可惜啊,想要以身相许,除非你是女儿身。不过看将军对你的样子,倒是很不寻常。” “想知道我们俩的故事?”双儿凑近到她身边,暧昧地笑,“要不要听啊?” 赵冬菊只是望着她,眼神沉静,“我与那些街头巷尾喜欢闲磕牙的市井女人不同,旁人的事,若是说给我听,也不过如过眼云烟,更没有心思去打探人家的隐私。你若憋不住要说就尽管说,我自然会静静地听你说完再走。” 双儿碰了个软钉子,揉了揉鼻子,“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您要当教书先生,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做,您慢走,我自己在这里转转。” 赵冬菊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双儿看着她的背影,古怪的一笑,然后回身对着这栋白色的塔楼大笑三声,“哈!哈!哈!我好喜欢这里啊!” 说着,张开双臂就冲进问剑阁。 晚间元非傲从兵营回来,一进门就问:“新来的那家伙吃了晚饭没?” “送过去了,但是他说太累,想先睡一觉,所以先把饭撤了。” 他又问:“她挑拣饭菜?” 被问话的家丁笑道:“将军猜对了,这家伙看了一眼饭菜就皱眉说:‘堂堂将军府,怎么做出来的饭菜和外面的饭馆没什么差别’,还很感慨地说……”家丁迟疑了,看了眼主子,见他一脸兴味地认真倾听,才壮着胆子说:“那家伙说:‘元非傲也真是可怜,空有将军之名,却无将军之福,改天我得开导开导他。’” 这样大不敬的话让身边的肖典又皱起了眉头,当事人却呵呵地笑出声。 “我去看看她。” 双儿真的在睡觉,这一路走来太多事情,她的精神过于亢奋,终于来到了元非傲的地盘,一旦放松心情,顿时所有困倦向她袭来,天还没黑倒头就睡,这一睡就到了月上梢头。 元非傲入内,就见她居然蜷缩着身子窝在床角,身上既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盖被子,只是揭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双儿,起床吃点东西。” 他推了推她,她不禁翻了个身,却压到受伤的肩膀和手臂,骤然疼醒。 “喔!咦,天怎么都黑了?”她揉着眼睛,看清了床前的人,“大半夜的你来吓人啊?”说着,她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什么好吃的?” “白粥。”他故意逗她。 她的神思还有些恍惚,脱口而出,“那我要清月居的咸菜。” “现在去哪里给你找清月居的咸菜?府里倒是有些酱菜,要不然叫他们拿给你?”元非傲搂她过来,忽然发现她肩头的衣服染上了突兀地深色。 “又流血了?”元非傲一惊,将衣服拉下,显然是她睡觉时因为姿势不当,又将伤口扯裂了。 “坐好,我为你重新包扎。”他急忙到外面喊人去拿药来。 双儿大概是一路疼惯了,不觉得怎样,只是起床后果然觉得肚子饿了,即使嫌粥的味道太过清淡,还是忍不住喝了好几口。 等到元非傲回来,坐在凳子上的她笑道:“咱们两个人好像离不开粥,一路走,一路喝,早晚有一天我会喝到变成一个大胖子。” “胖点挺好的,富态,你现在这个样子太瘦了。”他指着她的肩膀说,“倘若你身上多点肉,也不至于这么容易伤到骨头。” 感觉到他的大手正温柔地帮自己处理伤口,她忍不住说:“那个赵冬菊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是吗?”元非傲对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皱起眉头。这么漂亮的肩膀,以后就要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了。 “难道你没注意到?哼,我才不信。她多大年纪了?” “十九?还是二十?我没有细问,就算问过也忘了。”他从药匣里找出一瓶药,按住她的脖子说:“会疼,别乱动。”说话间,他已经把那瓶药倒了下去。 火辣辣的疼痛差点让双儿跳起来,要不是元非傲早有远见地按住她,她就真的要窜到房梁上去了。 “我的老天爷,你要杀了我吗?”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去腐生肌的药水,以前一个走方郎中当军医时留给我的。我一直觉得男人有点疤痕也没什么难看的,所以没当回事。” “现在干么给我用?”双儿龇牙咧嘴,“这药多久没用过了?万一失效了怎么办?” “你肩膀上若是留下条疤痕,你难道不会哭?”元非傲打趣,他曾见过有些女孩子为了手上扎了根花刺便叫个不停。 双儿却嫣然笑道:“我哭什么?这是为了救你留下的疤痕,我这肩膀以后也只给你看,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这几句话听得元非傲心头一热,但他故意板起脸来说:“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我也不会珍惜。” 这话却说得双儿一愣,转头看他一眼,嘟起嘴咕哝,“你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有没想过要为谁珍惜自己的身子?” 元非傲闻言默然许久,忽然开口,“以前没有,但以后……看来是有了。” 她连忙抬头,喜孜孜地追问:“谁?” “你乖乖把伤口包好,我就告诉你。”他故意吊她胃口。 此时,元非傲的护卫忽然来到门外禀告,“将军,有两名贵客指名要见您。属下拦不住,他们已经进了府。” 元非傲怒斥,“堂堂将军府怎么会连两个人都拦不住?看门的人难道是纸扎的?” 护卫嗫嚅着,“倒不是看门的没用,而是对方的来头有点吓人,其中一个自称姓古,是天下钱庄的少东……” 双儿脸色大变,低低地叫了一声,“遭了,他怎么亲自来了?” 元非傲看她一眼,疑问丛生,“该不会是为你而来的吧?” 她抿紧嘴角,不知该怎么回答。 元非傲径自迈步走出房门,正要吩咐手下人挡驾,却见问剑阁的月洞门前已经静静矗立了一道淡青色的人影。 即使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那人散发出的气势,不禁让人为之震慑。 无需介绍,元非傲一惊知道来人是谁。 他昂起头,不悦地说:“古大少,这是我元非傲的地盘,大少要办事也好,要见人也罢,总该遵守礼数吧?天下钱庄就算势力再大,也不该到靖边将军府上撒野。” “将军请息怒,”古连城缓步走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连城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和将军耀武扬威,而是要捉拿从我古家逃走的一个人。” “双儿吗?”元非傲警戒地说:“她自愿跟在我身边,古家若是不肯轻易放人,我可以出钱买下她的卖身契,开个价吧。” 古连城听了朗声长笑,“真有趣,我听说将军是昊月第一忠臣,向来两袖清风、生活简朴,今日居然直接和我古家讨价还价?好吧,我古家不会持财压人,但嫁妹也不能太草率,将军若是有心,日后请备好彩礼先到古家提亲,彩礼无谓轻重,只要有心即可。” “什么?”元非傲紧蹙眉头,不解他为何又说到要将他妹妹嫁给自己的事情,难道这是留下双儿的代价? 就在他张口质疑前,古连城已经提高嗓音大喝,“古无双,你还不出来?难道要我亲自进去捉你吗?” 元非傲听见身后一阵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双儿磨磨蹭蹭地站到他身边。 向来胆大妄为的她,此刻竟像个胆怯的小孩子,低着头,捏着衣角,轻轻应道:“哥。” 元非傲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古连城看到妹妹衣衫不整,香肩微露的暧昧样子,不禁眯起瞳眸,轻轻笑道:“这就是你要给哥看的惊喜?无双,我警告你最好现在就站到我这边来,否则我回到陛下面前告元将军诱拐良家女子。你该不会想他为你身陷牢狱之灾吧?” 闻言双儿不得不挪动脚步,但身边的元非傲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冷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没有我的准许,她哪都不能去!” 第七章 月洞门前诡异的三人彼此注视着,沉默半晌后,古连城身后忽然闪出一个男子,不耐烦地说:“连城,怎么在这边耽搁这么久?不是说了让你和我直接去厅堂等元非傲吗?” 元非傲闻声不由得一惊,立刻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站在古连城身边的人正是昊月国皇帝朱雍。他望向他的忠臣,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啊。身边这位美女是谁?难道是你的那位红粉知己?” 古连城冷嗤,“家门不幸,陛下还是不要问的好。” “嗄?难道她就是你失踪的那位亲妹子?这倒是有趣了。”朱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元非傲已经起身,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古无双的肩上,低声说:“你先回屋里,无论任何事,有我和你哥谈。” 古无双急忙抓住他的手,小声说:“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这事以后再解释,我信得过你。”对她微微一笑,他放开手走到昊月国最有权势的两人面前。“陛下,这里是古家小姐休息的地方,不宜打搅,若要详谈,请和微臣到澜虎堂。” “也好。”朱雍施施然转身,“朕一路赶来,肚子都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元非傲回头看了眼古无双,别有含意的一笑,“大概只有白粥。” 朱雍以为元非傲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叫人端来两碗白粥放到澜虎堂的桌案上。朱雍围着那粥看了好半晌,不解的问:“子剑,朕知道你这里贫寒,但也不至于穷困到拿碗白粥来招待朕吧?” 元非傲则是看着古连城——这个男人始终维持淡然的表情,让他感到一股压力。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敌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更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攻击的目标是哪里。 古连城看着那碗白粥,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捧起来慢慢地喝,一口一口细细咀嚼,似乎还很满意其中的味道。 “古大少的胃口比双儿可是要好很多。”元非傲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她时常抱怨说粥里缺这缺那,我还以为是古家人的嘴巴比较刁。” 没有一丝怒气,古连城微笑道:“那是她,不是我。她自小就比较挑剔,不是锦衣玉食不要,不是奇珍异玩不爱,害我时常为她操心日后要怎样的家门、怎样的夫婿才可以容忍她的这些坏脾气。” “所以古大少费了一番心思吧。”元非傲直盯着他的眼,“不知道为何您选定了我?” “求亲于将军,多少是出自于我的私心。古家家大业大,眼红的人着实不少,即使古家向来不涉足官场,可官商一家的道理我仍懂,因此也成了我的心结。若非陛下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我宁可把无双嫁进宫里。” 元非傲的眼睛陡地冷厉起来,“原来双儿说的没错,在你眼中,人真的只分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两种。” 闻言,古连城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在她心中,我这个做哥哥的竟是这种人?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在商言商,无论如何,倘若我们古家能和元将军结亲,在昊月国中第一商家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你就不怕双儿嫁得不幸福?” “无双年轻,将军比她年长十几岁,应该会让着她。她的脾气是有些任性古怪,但那是自小在家中受到冷落的叛逆,遇到她喜欢的人,你们两人相处就不会有问题的。”古连城一派轻松,仿佛在谈论他人的闲事。 元非傲听了既愕然又愤怒,“既然知道她自小在家受到冷落,身为兄长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她?却将希望寄托给未知的妹婿,不觉得太不顾及手足之情了吗?” 面对他的指责,古连城不但不生气,还坦然回道:“无双小时候的事情她大概和你提过一些,我娘的确是有所偏心,可这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谁。能为无双做的,我都做了,只是她看不开,也放不下,我能怎样?难道得把她天天捧在手心里吗? 手足之情,可轻可重,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别人的哥哥能否做到我古连城的程度?我算是很顾着她了,否则哪有哥哥还未娶妻,先嫁妹妹的道理?” 元非傲瞪着眼,还有许多为双儿打抱不平的话没说出口,朱雍已先拦阻。 “好了好了,朕听来听去,你们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好。既然古大少有意嫁妹,而你似乎也对古小姐殷殷关切,那还等什么?赶快成亲就是。” “且慢。”元非傲扬起脸,“娶妻自然是会娶,都是微臣也有个条件。” “条件?”朱雍困惑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古大少刚才已将意思说得很明白,他将双儿许配给我,是为了攀我这门官亲,要做我元非傲的老婆,除了身家清白之外,还要能操持家务。双儿是深宅大院出来的千金小姐,我看操持家务是别指望她了,可我这泉城附近一百里内都是贫困之地,我也不能保证可以让她过得幸福。若是有一天她哭哭啼啼的和我抱怨,我一怒之下休了她,这该不是古大少乐见的吧?” 古连城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神色。“元将军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太穷了,养不起你妹妹,若是你真想让她一生幸福,就麻烦你帮我个忙——让这方圆一百里之内的县城,在一年之内百姓的收入可以脱贫致富。” 朱雍听到这一段,立刻拍手叫好,“子剑啊子剑,朕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有头脑的人。不错不错,朕和连城说了好几次,请他拿点钱出来做善事,帮帮国家,帮帮朕,他推三阻四地让朕恼火极了。”他双眼看向古连城,“连城,如今你算是遇到对手了,怎样怎样?这个妹妹你还要不要嫁呢?” 古连城也颇为意外。他一直以为元非傲是个没心机的粗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其实无双冒充自己去约见元非傲时他就已经得到消息,当他赶到湖边时,元非傲已经带着无双离开。他派人一路跟踪保护,得到的消息都是无双受了伤,行动不便,但元非傲将她照顾得很好。于是他猜测两人已经意外地对彼此动了情,只是不能确定元非傲对无双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弟之情。 看无双刚才和元非傲的亲密举止,显然两人的关系比他预期的还要好。可是元非傲到底是个男人,怎能接受这样被人算计,所以他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怂恿陛下千里迢迢和自己来到这里证婚,岂能轻易就让对方反将一军。 思忖片刻,他立刻做出决定,不疾不徐地将这个难题反掷回去—— “元将军说得有理,我也的确不希望无双过着太清苦的日子。只是我每天诸事繁忙,这强国富民的事情该是陛下的责任,身为老百姓的我,实在没有插手过问的权力。但既然陛下和将军都开了口,我也不好置身事外。 这样吧,我拨五百万两银子,算是无双的嫁妆,将军可以随意调配这笔钱,倘若能让泉城百姓就此富裕,那算是我古家的荣耀,若是不能……唉,就算我古家和元将军没有这个缘分,我会带着无双回家,婚姻之事再也不提。你看可好?” 虽不曾交手过,但元非傲知道古连城是个厉害角色,只是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眨眼间就四两拨千斤的把问题丢回来给他。 古连城的计谋真是刁钻,钱,他给,事,他不管。若是他没本事把附近的县城变得富强,他甚至还要把双儿带走! 见对方用挑衅的眼光斜睨着自己,一肚子气的元非傲冲动的提高嗓门大喝,“行,我们就立个一年之约!这五百万两银子算是我和你们古家借的,一年之后如数归还,倘若一年内我不能让这五百万两变成泉城百姓的救命钱,我元非傲宁可挂冠归隐!” 古连城微微提起嘴角。“好啊,那我们击掌为誓。” 他伸出一手,元非傲刚要伸手去拍,门外忽然冲进一人,将他拉到一边,然后与古连城重重地击了一掌。 “哥,这事算是我们俩一起应允你的,但一年之后倘若我们真的做到了,你要怎么办?”陡然出现的是古无双,原来她放心不下,已经在门口偷听了好一阵子。 听到哥哥给元非傲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她深知只会带兵打仗的元非傲并无经商头脑,贸然答应,只会给自己陷入困境,所以忍不住冲出来帮情郎一把。 古连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要做他的人了?” “起码我不会让他被你算计!”古无双红着脸叉着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一旁看好戏的朱雍不禁笑道:“既然是一对有情人,连城你就成全他们吧。无双,朕但愿你今日出头不是一时冲动,如果你真的能帮子剑治国有功,朕封你一品诰命,到时候连你哥见了你都要鞠躬低头,喊你一声‘将军夫人’。” 古无双喜形于色,立刻跪倒说:“民女先谢恩了。” “谢得太快,只怕摔得更惨。”古连城在旁边冷嘲热讽。 她趾高气扬的甩过头不去看他,一只手紧紧地拉住元非傲。站着的元非傲,能将周围的人看得清楚,此时眼角余光,他好像看到古连城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待他转头去看,那笑意已经换成了清冷的漠然。 难道是他眼花吗?「群聊十七校对」**独家制作 由于朱雍是隐秘前来,又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元非傲并没有向其他人解释他是谁,即使是肖典,因为没有入宫面圣过,也不认得,所以全将军府的人都以为他是古连城的朋友。 但是古连城的突然出现,让元非傲的手下大为诧异。因为他还没有和他们提过自己与古无双将被赐婚的事。 “将军,咱们向来和这种奸商没有交情,古连城怎么会来找您?还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肖典很不满地问。 从军的人,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眼中除了自家将军之外,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见得有多尊敬。看到古连城在将军府作威作福,肖典就是满肚子的不高兴。 “他是来帮我们的。”元非傲说,“他答应出资帮泉城周边的百姓致富。” 肖典一愣,立刻兴奋起来,“真的?那就太好了,那西北防线也不会一天到晚哭穷,这下连邓澜将军也不用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地哭穷了。咦,可是古连城为什么要给我们钱?” “是陛下的意思。”元非傲自认这句话不算谎言。 “还是陛下面子大。古连城答应给多少钱?” “五百万两。” 肖典惊喜得一下子蹦得老高,“五百万两?我的老天爷,够打一场大战了!” 元非傲四下张望,“双儿呢?怎么不见她?” “他?那小子一早就出府了,我问他干什么,他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元非傲立刻紧张了起来。该不会古连城又和双儿说了写什么吧?昨晚他要向皇上讲述秦王派刺客冒充秋蓟国人刺杀他的事情,所以先让双儿回房。 还有很多话他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关于她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接近自己?为何要隐瞒她的真实身份?关于两个人与古连城的协定具体该怎么实行?以及日后她在公众面前的身份是否也该公开了……等事。 种种事情还未谈及,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将军要找他,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 元非傲本想亲自去找,但因为还要陪皇上去巡视军营,实在脱不了身,只好吩咐他,“找到她,带她到校场来找我。你不要又和她为点小事争执,别忘了她与古家关系匪浅,如果我们真要借助古连城的财力帮助百姓,可不能得罪她。” 这一番叮咛,是怕自己不在,双儿会被他欺负。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肖典对双儿的看法已和以前大有不同。虽然心中依然怀疑双儿的来历,但也对双儿有些好感,尤其是他奋不顾身救了将军之后,他已将他视为自家兄弟,再听到古连城肯出资救助附近的贫困百姓,他将双儿及最讨厌的古家奸商都视作大善人。 所以当将军郑重地提醒时,他呵呵一笑,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我保证将那小子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要是元非傲知道古无双现在去了哪里,只怕丢下皇上也要亲自赶来找她。 他一夜陪着皇上谈公事,古无双也一夜没睡。 她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样支配哥哥给的这五百万两银子,才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助周边的城镇脱离贫困。这可不是发放赈灾善款,一家分上百十两银子就行,吃白食的下场就是坐吃山空。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不能办砸,这不仅仅是为了元非傲的名誉,更是为了两人的未来,还有这是她自出娘胎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和哥哥交手,向他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至少十年。 泉城她不了解,她想找个明白一切的当地人问问这里的风土人情,看看能从哪里下手,但是府内唯一一个在她眼中适合询问的人,却又是她不想去问的——赵冬菊。 她总觉得赵冬菊有些古怪,而且好像能洞悉她的秘密,让她打从心底想和她保持距离。 可不问赵冬菊,又能问谁? 一早她在府里四处溜达,遇到了一个扫地的老兵,好奇地上前打听,“泉城中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那老兵笑答,“好玩的?咱们泉城比不了那些富裕的大城,更比不了皇城的繁华,谈不上有什么好玩的。” 古无双想了想,又道:“那,有什么地方是大家都爱去的?” 老兵听了,笑得古怪。“爱去的?那就要算是西城的红营了。” “红营?那有什么好玩的?”她被勾起了兴趣。 “你刚来泉城?竟然连红营都不知道?”老兵用手一指,“喏,你啊,出了府门,往西走,拐过两条街,看到几棵大柳树和一排红砖房,就到红营了。” “多谢大叔,我这就去。”她也没告知元非傲,自个蹦蹦跳跳地就跑出门。 按照老兵的说法,古无双很快就找到了那几颗大柳树和一排红砖房。 远远的,就看到有些士兵说说笑笑的往红砖房走去。 她快走几步追上,和其中一人搭讪,“老哥,是要去红营吗?” “是啊,小兄弟年纪这么小,也去那边找乐子?”那士兵笑问。 “我是刚到泉城,想找点有趣的地方,听说红营不错,所以过来看看。” “嗯,要是男人,不去红营可真是白活一世。”那士兵说着,一只胳膊搭在她肩上,低声笑道:“到了那里,你才知道什么叫人间极乐。” 她的兴致更加高涨,“真的那么好玩?到底那里有些什么宝贝?” “去了不就知道了?”士兵几乎是拉着她走到红营门口。 才刚迈进,就见两个人影向他们扑过来,一边一个,将他两人拽住。 “哎呦,我的兵哥哥,多久没来这里玩了?” 古无双只觉得鼻子前香风阵阵,自己本就瘦小的身上忽然挂上一个很沉的东西,哦不,不是东西,是人,是一个打扮艳丽,浓妆艳抹的女人。而和她一起来的那位士兵身边也多了一个女人。 “我这不是来了。阿兰呢?让她出来见我。”瞧那士兵说的话,似乎和这里的人很是熟稔。 他身边的女子娇嗔着,“怎么?我就不能伺候你?阿兰那边正忙着。” “你?你的功夫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士兵说得露骨,拉着那女子就往里面走,一边还和古无双摆手,“兄弟,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玩吧。” 古无双已经吓得愣住,要不是脸上戴着面具,只怕她现在的脸色早已红到不能见人。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这就是之前听元非傲说的军妓营,也就是口中的极乐之地? 而她身边那名女子还娇滴滴地说:“兵哥哥年纪不大吧?是第一次来吗?让奴家伺候您,奴家的功夫可比她们都好呢。” 她侧目看了那女子一眼,虽然是涂了厚厚的妆,但看上去对方的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 “姐姐,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同为女子,她忽然理解赵冬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是从何而来的了,她在几乎要陷入这种倚门卖笑过日子的时候,心中必然是万般苦痛吧? 古无双的问话让那女子眼眸一垂,有些黯然,但紧接着又堆出笑容,“你对奴家的事情感兴趣?那到里面来,奴家慢慢告诉你。” 被女子扯着往里走,古无双本想拒绝,可是心头一动,既来之,则安之,她还有不少疑问,或许可以从这女子身上得到答案,于是跟着对方进到其中一间房。 那女子名叫金莲,将她拉进房间后,就急着将她扑倒在床上要脱她的衣服,古无双急忙阻止。 “好姐姐,我们俩先聊聊不好吗?” “聊什么啊?”金莲大概是怕她跑了,将红唇凑过来,“我们俩一边做一边聊不好吗?” “我昨晚给元将军守夜站岗,累得腰酸背痛的,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和力气。” 她编着瞎话,并将一锭银子放到金莲手中,“姐姐,我初到泉城,有好多事情不明白,还想请教你呢。” 金莲收了银子,也放了心,就不再勉强,“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是在泉城生,泉城长的,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既然姐姐是泉城人,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她实在不解。 金莲不禁叹气。“家里穷啊!我哥哥弟弟要成亲,都拿不出彩礼钱,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为他们分忧,还有谁能呢?” 她听了义愤填膺,“怎么,我们女孩儿就不如男孩子值钱吗?凭什么要你牺牲自己去给他们成亲?” “我们女孩儿?”金莲疑惑地打量她。 古无双立刻笑道:“我是心疼姐姐,和姐姐站在一起的嘛。” “唉!亏你这么懂女孩儿的心思。是啊,我们女孩儿天生就是命贱,泉城这里若是生了男孩儿,邻里之间会用铜钱化成一个铜锁,若是有钱人便会送一个金锁以示庆祝。若生了女孩儿,就是用草编个竹篮,采上鲜花放在篮子里,虽然中看,却不中用啊。” 古无双自幼就受重男轻女的大亏,听到金莲这番话,心中更是不服气。“女人哪里比男人差?要是没有女人生育,哪儿来的男人?若说挑水做饭、下地种菜,女人也没有一点比男人差的。只不过当权的都是男人,他们怕女人爬到他们头上去,才拼命贬低女人。” 金莲讶异地瞪着古无双,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男人为女人如此慷慨陈词,心中虽然感动,又不免更加酸楚,不知不觉,连称呼都变了。“小兄弟,有你这番话,我们姐妹听了都觉得宽慰。只是谁让我们生为女儿身,这都是命啊!” “哼!我才不信命。”古无双一手捶在床栏上,“要是我是泉城的城守,就先改了你们重男轻女的烂规矩!” 金莲苦笑道,“可惜你不是。小兄弟,多谢你有这份心,小心隔墙有耳,还是算了吧,要是万一被人听去,平白惹上麻烦可就不好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乒乒乓乓地砸门,接着有人喊道:“今天姑娘们都躲去哪了?金莲呢?阿兰呢?都出来伺候着!” 金莲闻声,立刻变了脸色。“糟糕!是那位爷来了。” “谁啊?”古无双见她吓得脸色都白了,不禁追问:“来人是什么人物?” “是元将军手下的一个千总。据说立下不少战功,连元将军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脾气特别大,每次来,钱给得不多,倒是把我们姐妹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金莲将古无双刚刚塞给她的银子递回,“小兄弟,今天是不能伺候你了,改天你再来吧。” “你不出去他能怎样?”她一听说金莲一会儿要被那种人欺负,就更不肯放她出去了。 金莲哀求,“好兄弟,你是不知道那位爷的厉害,他叫人,谁敢不去?我要是再晚点出去,只怕要挨一顿好打,快放了姐姐吧,姐姐保证下次让你开心,好不好?” 古无双却拼死抓住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那个千总竟然一脚踢开房门,叉着腰痛骂,“好个赚钱不要脸的臭娘儿们,爷叫你,你还敢在这里拖拖拉拉的,敢情又另结新欢了。怎么?人家比爷给得起钱,还是比爷长得好看,让你这样舍不得出来?”说着那人已经逼近,一巴掌就甩向金莲的脸。 她吓得急忙闭上眼睛,也不敢避开,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巴掌打在她脸上,只听到千总暴怒地喝道—— “你小子是什么人?” 她睁开眼一看,只见身边这个瘦小的男孩,竟然用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千总熊一样粗壮的手臂,并冷冷地盯着对方,那种气势,令她震惊。 古无双最痛恨恃强凌弱的人,尤其还是欺负女人,她自然看不过去的出手救人。此时她将对方的手臂一推,冷笑道:“就算你是千总大人,也不能平白无故打人。” “这些女人算什么?一群妓女而已,爷想打的时候自然打得,怎么你也想尝尝爷拳头的滋味?”这交手,千总已经察觉对方是个练家子,但是他身后跟着自己的手下,岂能在这样一个小孩子面前丢尽颜面? 双儿冷笑驳斥,“挨打?我倒不想,而且你也未必打得到我。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打三拳,你若是打得死我,算你有本事。” “好大的口气!”千总暴怒,“气”字刚刚出口,一拳已经朝着古无双的面门狠狠地揍过去。 旁边的金莲吓得惊呼一声,急忙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以为下一刻就是血溅当场的可怕景象。 只见古无双不慌不忙斜斜的一跨,然后用自己的膝盖绊住千总前扑之后歪斜的一腿,双掌再向对方的后腰一推,那千总顿时应声倒地。 眼前发生的情景,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一个如此瘦弱的男孩,竟然能将比他高一个头多,久经沙场的贝虎将给推到在地。 千总一边黑着脸站起来,一边唾骂到,“哪里来的妖人?敢用妖术?来人,给我抓起来!” 他手下吆喝一声,一下子便将古无双围了起来。 她拍着手笑道:“哈哈,真不要脸,打不过就诬赖我是妖人。” 千总被说得脸上更是挂不住,他见手下有人拿着一条马鞭,当下夺过那条鞭子,就朝古无双的脸上狠狠的抽去—— 古无双本可以闪身避开,但是她周围已经被包围住,能避开的范围有限,虽然竭力闪躲,那鞭梢还是抽中了她的手背,瞬间那里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倒霉……”她嘟喃一声,“也不知道我命中犯了什么煞,这胳膊和手总是受伤。” “你命犯太岁!”千总狞笑,招呼着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小子给我捆了!” 正当所有人一拥而上要将古无双按倒在地时,已经打听到双儿去向的肖典正巧赶到,他一见这里乱糟糟的情形和双儿被捆的样子,又惊又怒,立刻大喊,“住手!都住手!” 千总认得肖典,咧嘴一笑,“老肖,你怎么也来这里?你不是最怕被人说你吃花酒,逛窑子吗?” 他话音未落,只见肖典阴沉着脸推开众人,看了眼被打伤了手背的双儿,然后转身喝道:“是谁打伤了他?” “是我?怎么了?”千总不解地问,“这小子出言顶撞我,我不过是教训教训他而已。” 肖典手指千总,对自己带来的人马喊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形势逆转,在场的人再次震住。 肖典昂着头说:“都带到元将军面前问话。”他对千总说:“杨大人,不是在下不给您面子,实在是你刚刚得罪了将军跟前的红人。将军有命,我不得伤他一根寒毛的护送他回府,结果他却被你所伤,你这条命是生是死,我是做不了主,得由将军大人亲自发落了。” 第八章 将军府,闹哄哄一大群人被送到元非傲面前时,站在凉亭里的他感到诧异不已,但仍不发一语,直到目光第一时间在众人中找到双儿,不禁沉声问:“怎么回事?” “将军,是这小子先来挑衅……”杨龙先发制人的道。 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就让对方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话。他用下巴冲着双儿点了一下,“双儿,你说。” “我刚才去红营,无意中遇到这位大人……” 古无双才开口,元非傲的眼睛就瞪得像核桃一样又大又圆。 “你去红营干什么?”他震怒暴喝,骇得众人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古无双也抖了抖身子,其实比别人更心虚。“我……我只是听说那里好玩,所以想去见识见识,我也不知道那里就是军妓营……” 她偷偷看了眼跪在身边,一同被带来的金莲,想起同为女孩儿的她们的遭遇,立刻鼓起勇气,大声说:“将军,我以为你是昊月国第一武将,传说您治军严谨,那为什么允许这种败类在军中混到这么高的位置?” 元非傲浓眉一蹙,“什么意思?” 她用手一指,“这位千总大人,一进红营就耀武扬威,把所有人都呼来喝去,不仅强令姑娘们把客人丢下陪他,还对没有奉他命令出去迎接他大驾的姑娘拳脚相向。就算这些姑娘已经沦为军妓好了,难道她们就不能有一点点尊严吗? 将军您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那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只是陛下一人的吗?难道昊月的百姓不是您的亲人?难道这些出身低贱的姑娘们不是昊月的百姓?您该保护她们,却让您的手下任意蹂躏凌辱她们,以此为乐,那您还算什么大将军、大英雄!” 元非傲怒瞪着她,还未说话,身后已有人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然后就听到朱雍大笑说:“这小子是谁?这番言词真是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子剑,你的部下若是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元家军必然无敌!” 元非傲无奈地说:“陛下就别称赞她了,小小女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一番,是微臣管教无方,倒让陛下看笑话了。” “小小女子?”朱雍昨夜见到的古无双没有戴人皮面具,今日的她全然换了一副相貌,所以没有认出来。 话讲到这里,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扯下面具,她继续大声说:“陛下,就算是小女子,也未必没有大丈夫的宏愿!今日我这个小女子就替所有泉城的女子向陛下讨个恩典,不知道陛下可否答应?” 朱雍被挑起了兴趣,“哦,你想讨什么恩典?” “希望陛下下旨禁止昊月重男轻女之风,更废止军妓营这种伤天害理的地方,并准许所有的军妓可以脱籍返乡,过平凡女子的生活。” 古无双这番言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仅是金莲吓傻了,连杨龙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那臭小子竟然是个女的,而且看样子和元将军关系匪浅。 只是他从军将近二十年,几时栽过这样的跟头?这时候听说皇帝竟然在这里,立刻插话道:“陛下别听她胡说八道!军妓乃是昊月军中为将士们准备的消遣,若没有她们,将来军心涣散该怎么办?” “呸!”古无双回头重重地啐了那人一口,“你的妻子姐妹怎么不到军妓营中让人消遣?你可知她们过的是何种生活?只为了取悦你们男人那一时的性致,她们日日夜夜以泪洗面。陛下,如果您要的是用这种方法凝聚起来的军心,您的手下岂非全是色狼?” “好了!”元非傲忽然高声喝止双儿和杨龙的争吵,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一把抓起她的手,咬牙切齿道:“怎么一回来就给我惹麻烦?” 古无双被他抓疼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元非傲立刻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红肿了好大一块。他震怒叫道:“肖典,这是怎么回事?” 肖典急忙攀过来,嗫嚅着说:“那个……是杨龙刚才一时冲动……” “用什么打的?”元非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好像是……鞭子。”肖典已经在心中替杨龙暗暗祈祷。 他忽然放开双儿的手,回身体旁边一棵树上截下一根树枝反手一抽,正抽在杨龙的脸上,立刻将那张脸抽肿了。 “将军,兄弟跟了你十余年,立下的战功……”杨龙不服气地大喊。 元非傲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军功,我和陛下都记得,但是你伤了我的未婚妻,身为男人,我不会饶过你。” 在场的人再次愣住。 他一把扯过双儿,沉声道:“这个女人,你牢牢记住,她是我元非傲未过门的妻子,你以后要叫她一声将军夫人,要是你日后再有冒犯她的地方,就算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古无双的脸倏然变得滚烫,她怎么也没想到元非傲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说穿自己的身份。但是当他对众人说自己是他未婚妻时,胸中溢满的甜蜜又让她暂时忘记了羞怯,不禁将下巴微微抬起,然后紧靠着他的身体,像是在宣告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 杨龙当下气馁地低下头,不甘心地喊了声“夫人”。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肖典,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怎么那个原本要暗杀将军的臭小子一下子变成漂亮的姑娘,且还是将军的未婚妻? 原本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朱雍此时笑着慨叹,“今日朕可真是看了一场精彩大戏,连宫中的戏班都唱不了这么精彩。子剑,你这个末将的将军夫人可真是不得了,连朕都忍不住要对她竖起大拇指。” 古无双趁势开口,“那陛下是否答应了民女刚才的请求?” “你是说废止军妓营?”他的语调突然拉长,“这件事可不是你随口说说就可以决定的。别的不提,朕就问你,这些军妓离开军营之后,你以为她们真的能顺利返乡,开始新的生活吗?” “为何不能?” 朱雍摇摇头,“自然不能。她们的家人或者已经死了,或者当她们死了,若是她们曾经做过什么被家乡人知道,她们还有脸做人吗?” 古无双当下被问得一愣,但是接着她又迅速回应,“这正说明了她们有多可怜,不但无立身之地,还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可我知道她们心中并不甘愿被人玩弄。这样吧,陛下若是信我,就请军妓营的女子交给我,我保证一年之内不仅让泉城周边郡县的百姓富裕起来,还要让这些女子一起脱胎换骨!” “双儿,这可不能开玩笑。”元非傲想阻止她说出大话。 就见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皇上,表示她不是说着玩的。 朱雍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元非傲,“子剑,这世上有些事情真是奇怪,朕原本认为你们两个人就算成亲,只怕也做不了一对好夫妻,但是现在看来,她真的可能做你的贤内助。好,朕就卖你也卖她这个面子,军妓营那些女子的生死就交给你们了,一年之后,朕等着看你们能怎样让她们脱胎换骨。” 闻言,她长舒一口气,立刻跪地谢恩,“民女一定不负圣命!” 难道双儿不仅是他三十四年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珍宝,还会是他的福星? 此时古无双已经站起身,对他展露娇媚的笑颜。这一刻,她又变回那个贪恋在他身边,倾慕依靠着他的天真女孩。 三个月后—— 古无双刚刚走到“凤凰坊”,迎面跑出一个人,差点将她撞倒。 她拍拍胸口,笑着叫道:“阿兰,跑什么?难道里面着火了不成?” 阿兰本来一心一意向前冲,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扑上来搂住她的肩膀,亲热地说:“是将军夫人啊,怎么这个时候来?” “讨厌,都说了不许叫我什么将军夫人,叫我无双就好。”古无双拉着她,“到底什么急事?看你跑得裙带都松了。” 阿兰摆出苦瓜脸,“还不是和金莲那个丫头打赌赌输了,她说她能在十天内绣出一丈宽,七尺长的“凤效于飞”,我说根本不可能,姐妹们就拱我和她打赌,没想到这丫头为了赢我,居然拼了几天几夜不睡觉,硬生生把“凤效于飞”绣出来。唉!我输她一盒锦心斋的胭脂,她这就逼着我现在去买。” 古无双笑道:“看来你们还挺乐在其中。本来将军还怕你们不能按时交出宫里要的绣品,非催着我来这边看看不可,看来我是白来了。” “几个月前,我们哪能想到会有今日,无双,这真的要感谢你。昨天我娘偷偷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家乡的特产。你知道吗,我来这军妓营三年了,家中连张纸片都不曾捎给我……我抱着我娘哭了一夜,你看我这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哎呀,不和你说了,我得赶快去买,金莲说了,要是我买迟了,东西还要加倍,这死丫头,我就不招呼你了!” 说着,阿兰已经跑远了。 古无双望着她那翩然而去的身影,脸上不禁挂了浓浓的笑意。 何止是阿兰没想到,几个月前,她也不曾想到这群苦难的女子会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初凭着一时之气和皇上要下红营中所有军妓的自由之身,但正如皇上所言,要让她们彻底改变生活是困难的。她发愁了好几天,无意间发现这些女子大都心灵手巧,拥有一手好女工,于是灵机一动,她立刻将红营改名凤凰坊,让这些女子改作绣坊的绣女。 金莲她们也真是争气,一个月之内接连绣出了十幅绣卷,取名“锦绣河山”,由元非傲派人送到皇城。 皇上看了大为赞赏,指名凤凰坊成为皇家绣坊在泉城的分支,并由她们绣出今年庆祝他登基十年的皇家贡品。 如此一来,凤凰坊声名大噪,其他郡县的有钱人,也纷纷捧着大把银子来求购一幅绣品,哪怕是一方小小的手帕,都价值不菲。 这些曾经被男人们蹂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子,不仅因此有了财富,更有了尊严。也因此,她们人人都视古无双为救命恩人、活菩萨。 古无双刚刚走进凤凰坊,就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金莲的大嗓门在众人之中格外突出—— “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肖副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人在这里我也敢说!” “那你倒是去说啊,在这里穷嚷嚷有什么用。”又一个姐妹在笑话她。 双儿听得笑开,大声说道:“谁看上肖典了?要不要我帮她做媒啊?” 双手叉腰的金莲本来站在众人中,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见到她来了,又是如此搭话,竟然顿时红了脸,低下头,转过身去。 “无双姑娘怎么来了?”女子们都围了过来。 “来看看你们绣得怎么样了。”古无双站在院中,看着巨大的彩凤被面,笑问:“听说金莲把‘凤效于飞’赶绣出来了?就是这一幅吗?绣得真好,只是不知道她绣的时候,心中想的是陛下还是她自己未来的夫君呢?” 金莲红着脸扯她:“无双姑娘,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们不过姐妹胡闹,随口说说玩笑话而已。你看我绣得如何?是否上得了台面,入得了万岁爷的眼?” “当然上得了台面。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还要给你赏银呢。”古无双突地低声说:“几时看上肖典那个粗鲁汉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俩竟看对了眼?” “都说了是玩笑话。”她已经脸红到了脖子。 “不过说真的,肖典那家伙虽然嘴巴臭了点,脾气差了点,心肠倒是不坏,待人一心一意,将来必定是个好丈夫。”双儿故意揶揄她,直说得金莲捂着脸,跺着脚,再也不理她。 她又分别看了看其他绣品,每件都很让人满意,这样一来,她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昊月国最好的绣品她见过,因为每年皇家会有不少赏赐到天下钱庄,那些精美的绣品她甚至用过穿过。只是在她看来,那些绣品美则美矣,却了无生气。不过是一些迎合上意,精雕细琢出来的死东西而已。 但这些女子绣出的东西全然不一样。也许她们的技巧并不算高超绝伦,但这些绣品中蕴含着她们对新生的渴望和幸福未来的憧憬,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真情,无论是鸾凤和鸣,还是锦绣河山,都会让人在第一眼看去就感动得移不开目光。 这些已不再是普通的作品了,而是了不起的宝物。她相信不只是自己看懂了,皇上也一定看懂了。 这天她本想在凤凰坊看一看就走,但是一群姐妹定要拉着她吃晚饭,再加上阿兰不仅买回了锦心斋的胭脂水粉,还买了一坛陈年佳酿,非要和她干一杯。接过你一杯,她一杯,到最后古无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走回将军府时,走路已经不稳。 在问剑阁前,她身子一晃,幸好扶住月洞门,才没栽倒。 “怎么喝了那么多?”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一道人影,轻声责备。 她摇摇晃晃的抬起头,眯眼用力看,才看清她的轮廓。 “赵姐姐啊,嘿嘿,我去了一趟凤凰坊,绣品都绣得差不多了,大伙开心,为了庆祝多喝了点。她们还说,等着你明天过去再教她们几首新诗呢。” 世上的事说来也真奇怪,原本古无双觉得赵冬菊和自己不是同路人,从初见面起躲着她,但是自从她在陛下面前挣了红营女子们的自由身后,赵冬菊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一夜,她主动来找她,探讨该如何真正帮这些姐妹们脱胎换骨,并承担起教授她们习字识文的任务。 她说:“男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其实是混账话,是他们怕女人太厉害,让他们降服不住。如今我们要让天下的女人和男人都看到,即使是被他们视如草芥的女子,也可以做到他们想不到的事。” 从那一夜起,古无双彻底对赵冬菊刮目相看。而且有了她的相助,做起事来更加顺利,两个女子竟然就变成了关系微妙的战友。 赵冬菊并不会对她特别亲密,而是比较像是一位严师,时时在旁边提点她该注意的事。 而为了让哥哥那五百万两银子“钱尽其用”,她想了很多招数,可元非傲对经商一窍不通,说给他听,他不会有太多意见。倒是赵冬菊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点出那些事没用的花招、哪些则是绝妙的点子,这也让她对赵冬菊的好感大增。 此刻她感觉到赵冬菊正用力托着自己的胳膊,想把她搀扶进房里,不禁笑说:“赵姐姐,你别替我操心,这点酒没什么,我酒量好得很。” “酒量好还醉成这样?要不是我路过这里,只怕你就要歪着睡倒在门口了。” 赵冬菊轻斥。 “怎么回事?”元非傲恰巧来到,见她们搂搂抱抱、走路歪歪斜斜的样子,急忙奔了过来。 赵冬菊将古无双顺势往他怀里一塞,“正好,就将她交给你了。她喝了点酒,大概醉了。” 他皱紧眉头,“喝什么酒?胳膊好了,肩膀的伤也好了,就闲不住的一天到晚往外跑。”说着,他已一把抱起她,大步走进问剑阁里。 元非傲将古无双一路抱进寝房的床上,从旁边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扶着她喝下。 “子剑,别骂我,我今天是太高兴了。”她虽然醉了,却很明白元非傲下一刻要说什么,她在外人面前总是叫他将军,只有两人私下独处,她要撒娇的时候,会学着皇上叫他的字。 每次他这样一撒娇,元非傲纵使有多大的怒火,也会平息下来。今天也是如此。 “有什么高兴的?不就是绣了几朵花、几只鸟而已。”他轻哼一声。 “你可别小看这几朵花几只鸟,你知道吗?我已经偷偷问过那些姐妹,她们每个人现在接的零散活儿,已经帮她们赚到几十两的银子了。我和她们说好,这些钱不上交将军府,都由她们自己支配,好多姐妹已经和家人重新联络上,她们那些家人也不再把她们当死人了。” “是为了钱才和她们联系的吧?这是好事儿?”元非傲语气鄙夷。 “就算是为了钱吧,但总会有人是为了情。好歹这是第一步,三个月的时间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得意洋洋的说:“盐城那边今天也传来消息,说第一批种下的果树都成功长成,明年秋天应该可以采收第一批果实,这难道不值得高兴?” “要等到明年秋天,可就过了我们和你哥哥约定的期限。” “不怕。这些果实我已经提前卖出去了。”古无双媚眼如丝地笑望着他,“你没见我这些天在忙什么?不只是宫里的水果买办,连秋蓟国的一些商户都已经和我们签订协议,说好先付一部分定银,明年水果收成之后,交货时再结算尾款。但仅是收回来的这些定银,就足够收回本钱,日后赚的自然就归我们自己了。” 元非傲一脸讶异和惊喜,不禁赞叹,“你还真是个经商天才,几个月之内竟然办了这么多事。” “现在你知道你未来的娘子有多厉害了吧?”古无双笑得更加开怀,“以后我就当个最好的当家主母,你就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大将军!” 他笑着将她圈入怀中。“好,听你这样说,我也可以放心了。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看样子你也能过得很好。” “什么?”她像是被人在脑门上砸了一棍,昏昏沉沉之后突然清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什么不在?你要去哪儿?” “朝中有变,秦王叛乱,我要带兵平叛,明日一早率军出发,本来想着是不是该把你带在身边,或是通知古家暂时接你回去住几天,但是看你在这边忙得不亦乐乎,我想,你就留在这,全力以赴做生意吧。” 古无双的大眼睛中满是惊讶和不信,捶着他的肩膀说:“你怎么把出兵打仗说得这么简单?就这么丢下我一人在这里,就像是丢一只小狗似的不在乎!” 元非傲任她捶打,轻描淡写的道:“打仗对我们来说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一年不打,拳头都会痒痒的。秦王那点伎俩我很清楚,上了战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将他扫平。我预计最多不到一个月,就会凯旋归来。” 她仍是不满地噘起红唇,“子剑,你已是沙场老将,怎么还说这种外行话?打仗之前轻敌,你就不怕战败后会没脸见人?” 元非傲一惊。没想到这小妮子在醉酒的时候比他还清醒。今日接到圣旨,决定出征,他和部下探讨作战计划,军中上下都士气高昂,信心满满,使得他一时间太过自满,的确是轻敌了。 还真多亏了这小妮子的提醒。 “好好好,我绝不轻敌,答应你一定会全力以赴,打赢这一仗!”他安抚着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还有好多账本要看……不对,你要出征,我还要给你准备行装。”她翻身下床,“你手下都是大男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她倏然转身,“不然我还是跟你一起出征吧!” “胡闹!”元非傲不同意,“我出兵打仗,带着你算什么?” “我可以帮你洗衣做饭,还可以在旁边帮你出谋划策。” “不行。”他坚决拒绝。“我身边有肖典一群人就行了,没听说将士打仗还要带着自己娘子的。” 说到肖典,古无双倒是想起一事。“对了,肖典娶妻了没?” “没有。他原本有个老婆,不过病死了。怎么?”元非傲不解她怎么突然跳至这个话题。 “你看把金莲许给他好不好?”她可是将好姐妹的心事搁在心上。 他蹙眉反对,“不太好吧,肖典以前就很厌恶红营那里,现在要他娶红营的女人……” “那里早就不是红营了。”她听了怒斥,“你们男人老说我们女人小心眼,其实你们的心眼比我们还小。你们男人玩女人,不论玩多少都能说是风流,而这些可怜的女人想重新做人,却得永远被人指指点点,数落她们当年的不幸吗?” 元非傲争辩不过她,最后无奈地举手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看法有误,我去问问肖典,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思。” 黑眼珠滴溜乱转,她又问:“秦王是在哪里造反?皇城吗?” “皇城不是他的地盘,他不敢。这次他是打着巡视边防的名义带兵出征。昊月国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我的人,只有南面七万大军是他的旧部属,他这次就是在南面的海城举旗造反。” “七万?”她不禁笑道:“和你的人马差那么多,他也敢造反?” “南面有海,海上有一些零散的小岛,他的人马中有不少大军,擅长水战,如果让他逃到海上,在那些群岛自立为王,就会很麻烦,所以陛下责令我必须尽快将他捉回来。 不过秦王很奇怪,他明知会和我对阵,也明知海城距离这里不过五百多里的路,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风险?肖典所打探的消息中,一直没有秦王的准确动向,看来他蓄谋已久,这一次准备充分。你刚才说得对,我不应该轻敌。秦王早已视我为眼中钉,说不定他这次叛变行动,扳倒我才是最大的目的……” 他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忽然察觉怀中的人儿一直没有反应。低下头一看,不禁笑了,只见古无双已经闭上双眼,甜甜地陷入梦乡。 第九章 “这个月我们丝绸地进帐是七万八千六百二十四两;果树的定银是十八万四千六百三十二两;还有你从秋蓟国采购的那些瓷器,以前别的商人在运输中总是会摔碎十分之二、三,这回由将军的兵马护送,不走山路改走官道,破损率还不到十分之一,全部卖出之后,收入个二十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赵冬菊正在一笔笔算帐给古无双听,说了好半天,却发现对方看似认真倾听,但眼神涣散,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她用手中的毛笔杆敲了敲她的手背,“无双,和你说话呢,在想什么?”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将军他们走到哪里了。” “不是早上有飞鸽传书到,说他们刚过盐城,不过一天的光景能走到哪?至少也要后天晚上才能到海城外围。” 古无双的双肘支在桌面上,看着赵冬菊,“赵姐姐,你说这一战子剑会胜吗?” “将军不是向来战无不胜?”赵冬菊的注意力还在那一桌的帐本上,“按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年底回收一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但是要到明年准时还给你哥哥五百万两,还是很有难度。你有什么妙招吗?” 她还是托着腮,半天没有回话。 赵冬菊叹道:“你要是今天没有心情,你改天再和你讨论。” 古无双赶紧拉住她,“我其实也在想正经事。赵姐姐,子剑说秦王现在所在的海城外围都是海域,昊月国有这么丰富的海水资源,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倘若打下秦王,我们可以试着和陛下商量,划出一片海域专门让百姓自己打捞养殖,会不会很好?” “你疯了!陛下怎么肯?海上捕捞一直是皇家独享的。” “未必不能变通。就因为海上捕捞一直都是皇家独享,所以周边的渔民始终贫困,其实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下海捕捞,听说有人为此送命。如果能开辟出一片海域,任他们养殖、捕捞,然后每年上缴给国库一定的税款,对国家并没有坏处。 反而是皇家渔船,每年捕捞不过两个月,多是为了讨好皇亲国戚,能有多少收入可赚?陛下是聪明人,稍稍用脑子一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的好处。赵姐姐,你文笔好,帮我把这个意思上报给陛下,探下陛下的口风。” 说完,她拍着桌面一下子站起来。 “你要去哪儿?”赵冬菊急问。 古无双冲着她眨眼。“我想好了,与其在这里干等子剑的消息,不如我悄悄追上去。反正这边已经步上轨道,有你坐镇就好。” “你要去战场?”赵冬菊连忙拉住她。“你疯了?将军走时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在家等他吗?” “我若是那种乖乖等男人的女人,就不会跑到这里来了。”她笑答,“我先去收拾一下衣服,先告诉府里的人,就说……就说我出门去转转。若是问起我去了哪里,你就推说不知道。” 落下话,就见她蹦蹦跳跳,说走就走,赵冬菊怔愣了好半晌,不禁苦笑摇头,展开一张纸,蘸饱墨汁,开始落笔。 抵达海城外围二十里时,元非傲下令全军停止行进,开始扎营。然后又命人给海城的秦王送了一封信,要秦王立刻投降,否则会在第二天攻城。 秦王那边的回覆很简单——能不能攻得下要看你的本事! 很挑衅的一句话,让元非傲当场冷笑着将回信撕成两半。 “将军,不必和对方客气,今晚我们就突袭吧!”肖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急。”元非傲一抬手,“对方口气这么大,有恃无恐的样子,我们不能冒然出击,先派几个哨兵去侦察。” “将军,我军数量数倍于敌人,何必这么畏首畏尾……”肖典还在坚持己见。 “小心驶得万年船。”临行前,双儿唠唠叨叨,反覆叮咛他不要贸然行事。虽然这丫头不懂兵法,但是和做人道理相通,都该三思而后行。 他还真是捡了一个贤内助呢! “后方今天有消息送来吗?”他问着通信兵。 “还没有,可能要再等一个时辰。现在距离泉城的位置比昨天要远。”通信兵提醒。 “是啊,又远了一点。”元非傲忽然有些感慨。 以前怎么也想不到,出征打仗的自己,竟然会心有旁骛,每日等待她的来信成了和等待敌情一样重要的事情。 今天要晚上一个时辰才能收到她的信,不,不是晚一个时辰,一会儿他还得亲自出营去周边探查一下,回来时想必已过子夜,所以,至少还要多两个时辰…… 古无双单人独骑来到前线,依然易容,以免引人注意。 要追上元非傲并不难,因为大队人马的行进会留下很多的线索,同时大部队的推进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匹马。 但是就在快追上元非傲的时候,她却放慢了速度。因为她还不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他,可想而知,他若是见到她突然出现在这里,非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要怎样接近他却不被他发现,还真是一个难题。 恰好她在某个村子里发现了他一小部分队。这一队人算是元非傲十万军队的尾端,距离他所在的主战部队还有二十里的路程。 她扮作普通少年和他们热络地打招呼,那些士兵见她如此年少,又天真无知,很自然地把她当作普通的热血少年。 一天下来,古无双已经和周围的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到最后,小队长问她要不要参军去打秦王,她立刻点头,且拍着胸口说要报效国家,扫平叛军,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元家军中的一员。 “古兄弟,看你瘦瘦小小的,没想到你走起路来脚力还挺不错的嘛。咱们今天晚上要赶上大部队,听说明天一早可能就要攻城,可千万别落后。” 队长姓王,叫王海,大家都叫他王大哥。 她笑答,“我在家常帮着爹娘干活,没问题的。” “你就继续吹牛吧,看你双手细皮嫩肉的,肯定没干过粗活,是不是哪家姑娘哭着说要嫁你,你吓得逃婚啊?”其他士兵出声取笑。 古无双没想到这群士兵的眼睛这么利,一眼就从自己的手上看出破绽,她只好顺势扯谎,“我是读过几年书,不过家务活我也帮着做,只是我娘怕我命不长,总把我当女孩子养,粗活不许我碰,你看我这双手,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姑娘的手呢。” 众人一阵哄笑,她轻松掩饰了这个破绽。 王海急急地说:“说笑归说笑,弟兄们脚可不能再慢了,若是迟了,该受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古无双问道:“你们很怕元将军吗?” “怕,当然怕,士兵不怕将军,这队伍就没法带了。”王海笑着解释,“可是咱们这怕是从‘敬’这上来的。举国上下,说起咱们元将军谁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元将军次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你没看将军那一身的伤痕,有好几处都是致命伤,将军若是个胆小怕死的人,咱们兄弟怎么可能玩命地跟着他?” “是啊,五年前,咱们和秋蓟国有场大战,那一次真是打得天昏地暗,足足打了三个多月,到最后双方人困马乏,停战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我那时是将军身边护卫营中的一名小兵,距离将军也不过百余丈的位置,敌人忽然发动偷袭,足足一、两万人啊,将我军三千人困在山谷里。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一战,结果咱们将军不畏强敌,挥起大刀就先冲进了敌群,左刺右砍,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变成了血人,身上的血有他的,也有敌人的。别说敌军看得傻了眼,就连我都看得惊心动魄。你说,瞧见这情况,将军身边的人有谁还会不玩命? 那一战,连我都砍死六个敌人,喏,你们看我这手背上的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不过比起将军小腹处的两处刀伤,我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那一次将军身中十一刀,小腹就中了三刀。” 双儿听得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这样玩命?” 忽然间想起两个人以前的一段对话,他曾经说过:以后他会为了“谁”珍惜自己的身子。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不珍惜的过去中,曾有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危险。 无论如何,她要尽快赶到他身边,绝不能让他再这样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拼命。 “队长,前面有两条山路,一条向西南,一条向东南,两条路都可以抵达海城,我们走哪一条?”队中探路的哨兵回报。 “哪条近些?” “我问过当地的老百姓,他们说大道好走,也就是东南这一条,但是会远些,小道虽然走起来困难一点,但是路近,天黑时就能追上将军他们的大队人马。” 王海一挥手,“咱们都是步军,没有重要物资,先追上将军再说,我们走小道!” 她提出疑虑,“小道不会有敌人的伏兵吧?” 王海听了哈哈大笑,“小子,这里方圆五十里都是我们的元家军,敌人现在浑身哆嗦着在海城里等死,谁敢来埋伏我们?你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吧!弟兄们,检查好家伙,咱们上路了。” 他一招手,百余名士兵吆喝着跟了上去,古无双也加紧脚步,越往前走,她的心头就越是突突作响,就快看到元非傲了…… 天色将暗,元非傲已经换好夜行衣。虽然有士兵准时回报敌人的部署及动向,但每次大战之前,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敌人的排兵布阵,尽量做到万无一失的准备。 这一次,天助他也,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在夜色的掩护下,他逼近海城外一里左右的位置,依然平安无事。 但这份宁静却让他的心中狐疑骤起。七万大军都龟缩在海城中了吗?难道对方已经放弃了在城外和他交兵,决定死守这座孤城?要知道,海城虽然是昊月国中大城之一,可是只要他将自己的十万人马拉开包围圈,死死困住这座城池,即使是围而不打,城内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秦王是个老奸巨滑的人,这一次他到底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肖典是他的副将,自然跟在他身侧,此时,即使是粗枝大叶的肖典也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 “将军,秦王那个老家伙是准备死守海城吗?” “好在海城距离海境线还有十里左右的路程,他要想从这里逃到海上,不是瞬息之间就可以完成的,叫铁卫营的人马想办法从侧面包抄到海城的南门,那里是撤退逃跑的最佳路线,只有堵死那里,才能彻底堵死秦王这个老贼!” 元非傲紧紧盯着黑夜里海城墙上的红灯笼,声音虽然轻幽,但一字一句吩咐得异常清晰。 从前线观察完敌情撤退的时候,忽然间四周的树林中燃起一片火把—— 火把后面竟然人影幢幢,出现很多人马,其中有人喊道:“元非傲的人马来探营了!烧死这群狗东西!” “将军,他们竟然有埋伏!”肖典惊道,“您先撤退,这边我来掩护。” “你先走。”元非傲镇定地下令,并再多说一句堵住副将的嘴,“这是命令。” 肖典无奈,只好带军往外突围。此时树林中无数的火箭向外射出,因为探营动作不能太大,所以元非傲这边都是弃马徒步而来,也没有长兵器,只好将舞起宝剑,打掉所有近身的火箭,一边还忧心如焚地关切着将军那边的情况。 元非傲带着数名精锐正从另一边突围,只见火光人影交错,一片烈焰蒸腾。 蓦然间,不知道是谁竟然认出了他,大喊,“那是元非傲!他奶奶的,竟然是元非傲本人!抓住他,这一战我们就赢了!” 肖典惊得急忙反扑回来,就在此时,从自己的左侧又杀出一队人马,他本以为是敌人,正感心凉,忽然听到有人喊道—— “肖副将,将军在哪里?”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以前护卫营的兄弟王海,肖典大喜过望,用手一指,“将军在那边!” 原来王海带着自己的人马从小道而来,一路上因为走错了几次路,竟然绕到了所有队伍的最前方,因听到混战的声音,便循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追了过来。 人群中的古无双远远的听到有人喊元非傲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但是她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忙着厮杀的元非傲。她立刻忘记了周围是凶险的战场,捉起地上一名死尸的佩剑,就冲入战局。 她虽然练过些功夫,但实战经验并不多,上一次在山谷里为了元非傲曾经和人打了一架,也只是匆匆出手,匆匆结束,与这次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她深知此刻的自己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妇人之仁,不但救不了元非傲,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可能不保,所以她豁出去了,只要看到不是元家军服饰的人就砍杀过去。 此地的伏兵人数本不多,只有两、三百而已,要伏击元非傲的一、二十人并不算难事,可是王海的这队人马一加入,霎时改变了战局。 久攻不下,敌军当中一人大喊,“射箭射箭!不能活捉就要他的首级——” 那人一语未毕,忽然被人一箭封喉,眼珠子圆睁,先是定住不动,接着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古无双正庆幸临时决定带上的袖箭派上了用场,但就在她射箭杀敌的刹那,身边一剑斜刺过来,几乎刺到她的后背。 陡地身边一股劲风袭来,接着她被一只强健的手臂紧紧抱起,飞出人群,纵身跳向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她大喘了一口气,就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兄弟,作战除了勇猛之外,还要有头脑。” 是子剑!她情不自禁地轻声低吟,“我知道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元非傲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双儿?” “你别生气……”她话没说完,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他揭下,接着是一声霹雳斥喝,差点将她的耳朵震聋。 “胡闹!” 她瑟缩着捂起耳朵,哼道:“你先别发火,咱们平安离开这里之后,我任你处置。” 他咬牙切齿道,“你在这里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许下去!” “我在这里要是被人一箭射到也不能躲吗?”她怯怯地问。 元非傲瞪她一眼,不再多言,纵身跳下树继续迎敌。 古无双笑了,虽然刚刚装得很害怕,其实她心底很高兴。总算是见到子剑了,哪怕和他一起战死,她也毫无所惧。 大树上的她,居高临下,可以将战局看得很清楚。敌军虽然有火箭的优势,但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战,元军必胜! 当王海听说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兄弟被无将军强行带走,大吃一惊,“那个小兄弟有什么问题吗?”他急问。难道自己招了个奸细不成? 肖典笑着拍他肩膀,“兄弟,别怕,这个人不是坏人。相反,你一路护送她来到前线,还算是有功,日后将军会赏赐你的。” “那小子到底是谁啊?难道是皇亲国戚不成?” 肖典哈哈大笑,“皇亲国戚只怕都没有她面子大,实话告诉你吧,这小子其实是女扮男装,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王海顿时瞪大眼,傻了。 此刻,这位让王海傻眼的未来将军夫人正站在帅营中,头垂得低低的,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元非傲的雷霆之怒—— “临走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留在府里,就是怕你跟着我上战场。你以为对付了秦王那一小股伪军,就算是见识了战争了吗?告诉你,那不过是冰山一角!今日若不是有我,你早就见阎王了! 你看看我这十万大军中,有谁像我,还带着自己的娘子在后面扯后腿?你让我日后怎么和弟兄们解释?说我有个不听话的娘子?还是说我元非傲其实是个急色鬼? 双儿,我把那一大摊的家事、国事都交给你处理,就说明了我对你的信任,可是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他长篇大论,不停叨念,一口气说了有大半个时辰之久,古无双竟然一动也不动地听调。 等他终于说累了,伸手去拿茶杯的时候,她忽然眼明手快地抢到他身边,端起茶杯,恭恭敬敬地说:“将军请喝茶。” 瞧她这副样子,元非傲一下子没词了,瞪着她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口长气,“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疯丫头?” 她笑开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个大炮筒,又冷又硬的外表,发起脾气来又冲又火爆,可我就是看上了,你说怎么办?” 元非傲叹息着拉下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双儿,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儿戏,你要记在心里。日后我要面对的战役不只一、两次,你若是真的做了我的夫人,不能次次都把一大家的人丢在家里,然后跟随着我上战场,那不合规矩。” “我心里明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指轻轻在他胸前划圈,“我总觉得你在这边很危险,让我乖乖地在家里等你回来,我就是坐立难安。听说你的小腹还受过重伤?伤口好了吗?”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好了。”元非傲拉起她,“来,你到外面来看。” 古无双不解地跟着他走到帐外,帐帘掀开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只见十万兵马漫山遍野地扎营着,虽然今夜没有月光,但是每一座大营中都点着火把,点点火光映在雪白的帐幕上,一点点,一片片,像白色的火焰,又像是夜幕中的白云,一眼望去,蔚为大观。 “真美……”她情不自禁地感慨。 “但明日可能就有人要牺牲,战火硝烟中,一切都不是美的,而是残忍的。” 他定定望着她,“但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所以我要守护住这份美,让它永永远远地驻留在我心里,不许有任何人伤害分毫!” 她立刻扑进他怀中,嘤咛着说:“不,这份美丽当中也要有你,如果这世上只有我,没有你,我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美丽。因为有了你,我才知道活着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它可以让我在每一天睁开眼或者睡着之前,都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清醒或沉睡,但是子剑,我们难道不能让更多人都拥有这份美丽吗?” “什么意思?” “和秦王有没有谈和的可能?” 元非傲摇头,“没有。我与他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那么,我要你活,一千一万个你活!”她紧紧抱着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元非傲也用力挽住她的纤腰,相信自己从胸腔中透出的心声,即使没有说出,她也必然听见了——是的,他会活着,为了她,好好地活着! 第十章 古无双迷迷糊糊醒来,外面正在吹进军号,她急忙胡乱穿上衣服就要往外冲,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元非傲。 “去哪里?”他一把扶住她。 “是不是开战了?”她伸着脖子往外看。 “只是小规模的试探战争,还不是决战,肖典去指挥了。”他将她拉回到帐中,“就算真的开战了,你也给我乖乖的在这里等着。” “秦王要造反,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是秦王的兄长,当然不希望看到骨肉相残的结局,所以希望我能将秦王活着带回去。” 她瘪嘴,“陛下太仁慈了,要我看,既然是狼子野心,就不能姑息养奸。” “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是陛下的旨意不能违背,若是秦王投降,我是不能赶尽杀绝的。” 他在帐子里陪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等待战报。 古无双一个人在帐中无聊,正好军中火头军送来早饭。她打开其中一个砂锅盖子,热腾腾香喷喷的鱼肉香味立刻扑面而来。在这个已经开始寒冷的季节里,这份热烫尤为难得。 她惊喜,“在这里都能吃到鲜鱼?” 火头军笑道:“这附近就是海啊,昨天我们几个火头营的人去海边抓了几条鱼,给将军和夫人尝尝鲜。” 古无双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脸一红,端起已经盛好的一碗鱼汤,也不管烫不烫口,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火头军在旁边笑说:“夫人喝汤的样子和将军还挺像的,咱们将军最喜欢吃猪脚,可汤是最喜欢喝鱼汤。” “真的?”她抬起眼,“我以为他喜欢喝粥。” “将军说鱼肉挑刺太麻烦,所以不爱吃鱼肉。” 她用衣袖擦了擦嘴,“我在家中吃过一种鱼,是没有多少刺儿的,好像叫什么……鲶鱼。” “那种鱼咱们昊月的河里不产,海里倒是有一些,不过海中捕鱼是皇家独享,普通百姓吃不到,将军大人距离皇城太远,陛下也不会千里迢迢赏条鱼过来。” 闻言,古无双眼中闪闪发亮,“海里有?那这里的海会不会有?” “也许有吧,但那种鱼会在海边浅滩吗?咱们又没有捕捞的工具。” 她笑道:“不怕,海边总有些偷偷野捞的渔户吧?我们去向他们买几条不就行了。” 火头军见她竟然要亲自去找鱼,急忙阻拦,“夫人,您可别出去,现在是打仗时期,要是搞丢了您,将军非砍了我们的头不可。” “我去去就回来,大不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指挥作战,不到天黑顾不得我的。” 她一旦做出决定任谁也拦不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和营中的人要了一匹马,又问了路,就向着海边出发了。 临走前,王海看到她,忙招呼,“夫人要去哪儿?” “去海边给将军买两条鱼。”她在马上遥遥挥手。 王海见她纵马远去,和手下人说:“这可不行,怎么能让夫人一个人骑马离营,你们几个,带上家伙,和我一起去保护夫人。” 就见王海带着七、八个人,也骑着马去追古无双。 正如古无双所料,在海城外围的小村子里,果然有在偷偷从事野捞的渔户。所谓野捞,就是不经朝廷允许,非法在捕鱼禁海中私自捕鱼,所以他们都相当谨慎和低调,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自己从事的工作。 身为一个外地人,她来到这里打听哪里可以买到鲶鱼,一开始当然没有人回应她,直到她悄悄透露是为元非傲元将军采买食材,才有几个村民兴奋地问:“您是为元将军买菜?元将军他老人家可好?” 子剑才不老呢!她暗自憋着笑。“元将军他老人家身子硬朗得很,就是想吃鱼,又嫌鱼刺太多,听说你们这里有种鱼,鱼刺很少的?” “你跟我来。”一个大娘悄悄对她招手,将她领进黑漆漆的屋子里,打开斗笠,只见一个鱼缸里面游着几尾鱼。“这种鱼刺儿最少,我们这俗称它是‘没骨头’。” 古无双大喜过望,急忙掏银子付钱,大娘却按住她的手。“姑娘,这鱼若是别人要,我是万万不敢拿出来,但既然是元将军要,我却是断不能收钱的。元将军这些年为了咱们百姓,浴血奋战,舍生忘死,我送他一条鱼吃难道都不行?听说元将军快要大喜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好姑娘嫁他,我是没福气见到他们大婚的样子,这条鱼就算是我送的贺礼吧。” 古无双红着脸,连声说着谢谢,大娘帮忙她给鱼嘴穿上绳,让她担着鱼走出来。 忽然村口出现一队人,吆喝着向这边走过来,大娘低呼一声,“糟糕,遇到他们可坏了,你快走。” “是什么人?”她打量着,那群人穿的不是元家军的衣服。 “是秦王的人,经常来帮秦王要鱼。”大娘想关起门,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人中有一人眼利,一眼就看到古无双手中的鱼,好笑道:“我就说这里一定有鱼!这些刁民还说没有,这不是让咱们看见了。头儿,这鱼好,提着鱼的姑娘也漂亮,要不要一块儿带回去?” 古无双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秦王的人,心头一慌,但随即镇定下来,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想看自己能从哪里逃跑,这一瞥,竟然看到了在村子另一头的几栋民房旁边竟然闪现王海的身影。 她心知王海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但面前敌人有二十几人,王海的人马不会超过十个,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他们占不了便宜,还可能牵连无辜。于是她用眼神对王海示意,不许他在这个时候冒险来救自己。 敌军中有个人笑嘻嘻地过来,伸手拉她。“姑娘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吧?村子里几时有这么水灵灵的姑娘了,你是来海城玩的?要不要和我们进城里玩啊?” 古无双闪过那人的手,娇笑道:“去城里玩?好啊,我和你们秦王还是旧识呢。” 她此话一出,让那群人不禁一怔。 有人不信,冷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认识我们秦王?” “话可不能这样说,认识不认识,看的是交情,不是看年纪,你们若是不信,等我见了秦王,自然就明白。” 说着,她将手中的鱼一甩,甩进一名士兵怀里。“喏,这鱼就是我给秦王的见面礼,你拿着,前面带路,咱们这就去见秦王。” 她这一身气势,还真把秦王的人马震住了,众人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人哼笑道:“还怕她一个小姑娘不成?就带她去见秦王,若是她吹牛,我就和秦王要了她做老婆。” “就怕你要不起。”古无双笑着转身走进众人之中,眼角余光瞥向王海所在的位置,只见王海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地像是按捺不住,仿佛随时要冲过来。 她朗声说道:“秦王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陛下的弟弟而已。比他再厉害的人我都见过,你们若是知道我的来历,就不会小看我了。劝你们别轻举妄动伤了我,否则后悔莫及。” 她这话明着是说给秦王的人听,暗地里是说给王海听。 秦王的人自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众人哈哈大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扯起谎来居然可以面不改色。” 古无双暗中观察王海的身形向后退了几步,心知他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暂时松了口气。只是后面她要走的这步棋,凶险无比,得随机应变,若走错一步,只怕就见不到子剑了。 可是哥哥以前说过,险招之下虽然可能将自己逼到绝境,却也能将敌人逼到绝境,到时候是谁翻盘,还是未知之数。 元非傲听说双儿竟然被秦王的人带走,惊得当下就把手中的茶杯捏个粉碎。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走?”他一把提起王海的领口,差点没将王海勒死。 王海的脸涨得通红,“我们的人数比对方少,夫人用暗语逼我们不许现身,但我已经叫手下一路跟随,暗中保护。据说夫人并没有受到任何为难,因为夫人说自己和秦王是旧识,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她怎么会认得秦王?”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元非傲气得脸色发青,推开王海,在原地不停踱步。 肖典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帮忙分析,“将军,夫人现在没有暴露身份,是不幸中的万幸。秦王见到她,只会以为她是个普通女孩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夫人说谎的功夫一流,说不定可以成功骗过秦王,而如果当时王海他们贸然混战抢人,反倒可能让夫人陷于险境。”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元非傲喘着气,眼睛瞪得血红。 “今日我们的试探作战,看得出秦王的作战计划非常保守,将军不是怀疑秦王是在搞什么花招吗?现在夫人入了城,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请夫人从中采查消息……” “不行!”元非傲断然否决,“双儿毕竟不是士兵,没有作战经验,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她只是逞一时之勇,这样最是危险,再说,你怎能保证城内就没有认识她的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对了,我们的人不是已经把海城围起来了吗?怎么还有秦王的人能自由进出城门?” 王海连忙说:“最奇怪的是,我的人跟他们跟到一座山坳后面,转了个弯,就看不到了。” “看来山中有密道!”肖典兴奋起来,“若是能找到这条密道,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入海城,连打都不用打了。” “全力找出这条密道。”元非傲下令,“更要想办法进入海城,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派人潜入城中,我要知道双儿的消息!” “是!” 古无双现在的情况不算糟糕,她被带到秦王面前,秦王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闷闷地问道:“这丫头是谁?” “王爷,这丫头是我们在城外的村子里遇到的,她说认识您。” “认识我?”秦王绕着她转了一圈,“我不认得她,哪里来的野丫头,拖出去。” 她连忙举手叫道:“秦王,您忘了吗?今年年初您过寿的时候,那双麒麟玉璧,还是我亲手为您挑选的呢。” 秦王一怔,回身盯着她,“你是古家的人?” “是,我是古大少的贴身侍女。”古无双巧笑嫣然,“年初您过寿的时候,大少送了您十二件大礼,其中那对麒麟玉璧就是我帮大少挑选的,不知道王爷是否喜欢?” 秦王哼笑道:“古家的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听说古连城正忙着把他妹妹嫁给元非傲,该不会是元非傲派你来做他的说客吧?” 她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大少派来见王爷的,是我们大少有些事想和您谈。” “什么事?”秦王盯着她,眸光犀利,似乎能将她看穿。 古无双一边说着话,一边心中拼命地编着说辞,想着千万不能被对方看出破绽。“我家大少一直很敬仰王爷的为人,听说王爷这次起义,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大少说……南海以外的不少岛屿,据说藏有很多宝物有待挖掘,可惜陛下鲁钝迂腐,始终听不进他的建议。若是王爷有意在海外称王,他希望能与王爷合作。” “真的?”秦王狐疑地看着她,“古连城就不怕这样做让陛下知道了,会砍他的头吗?” “所以我们大少没有亲自来和王爷谈,也不会有任何的书信与文字留下,只是让我这个丫头先过来给您递个信儿,以免走露风声。大少还说,倘若王爷战败了,这些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认的,到时候王爷也不要怪他无情无义。” 秦王冷哼,“果然是生意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古无双趋势说:“我的话带到了,王爷,您请深思,民女这就先告退。” 她想溜走,结果秦王却喝了声,“先等等。” 她心头咚的一跳,不知道又有什么问题。 只见秦王道:“这外面已经被元非傲的兵马围住,我若是放你出去,被他们趁机攻进来可就得不偿失了,你等着吧,一待本王赢了这一仗,你就可以走了。” 古无双暗暗叫苦,要知道自己凭借一时的花言巧语骗过了秦王,可这谎言能撑多久,她也没有把握。她正想着该找个怎样的借口溜走,就见有个士兵神秘兮兮地跑来,在秦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秦王的脸色一沉,冷冷道:“这丫头居然还有脸来见我?把她押进来!” 古无双不禁纳闷,会是什么女子得罪了秦王? 正想着,只见几名士兵抻解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走进大堂,逼着她跪倒在秦王面前。 “赵冬菊,你竟然敢欺骗本王!” 古无双浑身一震。什么?赵冬菊?这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可是从人缝中往里看,虽然那女子的头垂得很低,她却能辨认出那的的确确是赵冬菊。 她不是该在泉城帮她和子剑照料生意吗?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赵冬菊的声音清晰传来,“王爷,我是来请罪的,请王爷赐我一死。” “你是该死!”秦王双目含恨,“当日本王派你去元非傲身边,是怎么吩咐你的?要你想办法接近他,然后不管你是下毒还是暗杀,总之要把他干掉,而不是让他此刻在海城外对着本王耀武扬威!赵冬菊,你是不是不想保住你娘的命了?” 古无双再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冬菊竟然是秦王派到元非傲身边的刺客? 赵冬菊的声音仍是一径的淡然。“王爷,我感谢您救下我母亲一命,所以才答应为您做事。您当日是怎么和我说的,您还记得吗?您说是元非傲与我父亲意见不合,才暗中搞鬼陷害我父亲,导致我全家大难,父亲被斩,我被发配为军妓。你一腔正义看不下去才出手救了我,希望借我之手除掉元非傲这只朝中大蛀虫。” 秦王的眉一挑,“这些话是本王说的,又怎样?” “王爷,我在元非傲身边这一年,我所看到的是元非傲如何效忠朝廷,报效国家。王爷,赵冬菊虽然是个弱女子,却不是个糊涂虫,这样的朝廷栋梁,我怎能下手伤害?” 秦王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朝着她砸过去。“所以你就故意写一些假的消息给本王,让本王误以为元非傲害了重病,病到快死,逼得本王走上这叛君叛国的一步,是不是?” 赵冬菊被茶杯砸伤了头,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喊疼,只是镇静地说:“王爷,叛君叛国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您的,是您自己选的路,能怪谁?” “把她拉下去,明天给我挂在城楼上祭旗!”秦王气得挥动手,命人将她拉下去。 就在赵冬菊站起转身时,她的目光和古无双正好对个正着,她紧张得停止呼吸,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这里戳破自己的身份。 赵冬菊只是露出一丝讶异的目光后,立刻收回眼神,没再说一个字。 古无双还愣愣地看着赵冬菊的背景,秦王在上面又开口道:“你叫什么?” 她忙回神,重新堆出笑脸,“我叫单单。”说完她自己都汗颜,怎么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她生怕自己“双儿”这个名字会被人从军中传出来,情急这下就编了“单单”这个假名,反正单单为双嘛。 秦王点头,不疑有他,对身边人吩咐,“给这丫头准备一间房休息。吃喝伺候着,别懈怠了,我可不想让古家人笑话我不懂待客之道。” “谢秦王。”古无双嘻嘻笑着,心头咚咚作响,不仅仅是为自己还没有脱离虎穴,也因为赵冬菊的突然出现和陷入狼口,让她原本想半夜逃跑的计划不得不更改。 深夜,古无双带着一壶酒,提着裙子,一路摸索着找到海城中关押犯人的地方。 “守门大哥,您辛苦了。”她弯着腰,陪着笑,将酒壶递上去,“我的一位好朋友被关在这里,我想看她一眼,最多不超过一盏茶的工夫,行不行?” 守门的士兵迟疑着看看她手中的酒壶,又看看她那张如花笑脸,咽了口口水,摇摇头,“不行啊,现在是非常时期,两军正要交战,王爷有令,到处都要严守。” “守门大哥,严守是一定要严守的,可是人情也要兼顾不是?我这位朋友只怕来日无多,我过些天就要走了,真怕再也见不到她,只想说两句体己话。大哥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肯定不会让我朋友在临终前都没人帮忙带话吧?” 说到这里,她又塞过去一件东西。那士兵是聪明人,虽然没看清她塞过来的是什么,但是用手一摸,应该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这几乎是他半年的饷银了。 于是他收下钱,一咬牙,“行,你快点进去。别耽搁了。” “谢谢大哥。”古无双从门缝一钻,就钻了进去。 漆黑的监狱并不大,只零星关着几个犯人,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赵冬菊,出乎意料的是,赵冬菊还没有睡着,只是抱着膝蜷缩着坐在角落里。 “赵姐姐,我来看你了。”她蹲在铁栏外面,小声轻呼。 赵冬菊一抬头看见她,很是惊讶,又很是谨慎地轻声回应,“你……太冒险了,我不值得。” “赵姐姐,你以前那么照顾我,我不能不来看你。”古无双伸出手。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赵冬菊向前握住她的手,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但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明白。我早就是将死之人,我全家获罪时,我曾经怨天尤人,所以秦王说是将军陷害我爹的时候,我立刻就信了。 但这一年我想明白了,是我爹在朝做官做得不好,才会有此下场,怨不得别人。我没有随先父而去,苟延残喘到现在是不孝;将军救我,我又存害他之心,是不义。就算王爷不杀我,我自己也不想活了。” “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就算你以前有错,但现在知错了,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还要请教姐姐很多事情,若没有姐姐,我就觉得缺了臂膀,我家那口子……若知道姐姐不在了,也一定会伤心的。” 赵冬菊苦笑,“他不会在乎我的死活。妹妹,我和你交个心,其实我心中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他是个君子,对我除了兄妹之情,再没有别的,我渐渐的也死了心。妹妹,他是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和他过这一辈子。” 古无双呆呆的看着她,眼中的泪水已不受控制的成串滚落。 她不敢在牢里久待,匆匆和赵冬菊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溜出来。 赵冬菊因为和秦王一直有私下的书信往来,秦王曾向她透露了海城中的密道所在,所以她按照赵冬菊所说的位置,趁着夜色找到了城内的密道出口。那是在一栋民宅后院的一口水井里。民宅外有重兵把守,但她先是溜了进去,并想办法放倒了几名士兵,掀开了水井的盖子,跳了进去。 崎岖潮湿的漆黑密道里,她谨慎小心地慢慢走着,摸着密道壁上的石墙,一路走到了通向城外的出口。 这出口也用巨石阻挡,她用尽力气,好不容易将那块石头移开了一些,缝隙刚刚够她娇小的身形通过。 才走出密道,她呼出口气,正想休息一下,忽然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横在她眼前,接着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别动!你若是敢喊一声,这剑就会割断你的喉咙。” 古无双全身一震,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笑说:“我不但敢喊,我还敢唱歌,你拿我怎样?” “双儿?” 她旋即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她娇笑着,“子剑,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一袭黑衣的高大身影正是元非傲。王海的手下说秦王的人马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所以他断定这里一定有入城的密道入口。但是他带着人在这里搜查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在失望之际,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怎么也没想到双儿会从城里逃出。 “好了,既然你平安无事,肖典,告诉健卫营,虎豹营,今夜子时开始对海城全面攻城!” “等一等,”她抓住他的胳膊,急忙叫道:“城里的牢房中还关着赵冬菊,子剑,你千千万万要保住她!” “赵冬菊?”元非傲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是在泉城?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以后再和你说,但你一定要保证,绝绝对对要保护她的平安,她已经够可怜了,我绝不能再让他被人伤了分毫。” 元非傲见她如此情急的样子,叹口气,“你可知在我心中你若是被人伤了分毫,我会有多痛?你这丫头就会给我惹麻烦。好吧,我答应你,一定会保她平安。现在你给我乖乖的回营去睡觉。” “不,我要看着你如何打赢这一仗。”她娇声恳求,晃动着他的胳膊,像个赖皮的孩子。 在一旁的肖典忍不住笑道:“将军,这一战还是属下来吧,夫人刚刚受惊,只怕需要休息,请将军护送夫人回营休息,明天天亮前,属下保证一定把秦王抓到帐前见您!” 元非傲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双儿,“好吧,就交给你了。” 他相信属下的能力,绝不会有负他的期望。 这一战,元军真是赢得漂亮。先是几千精兵从密道入城,打开了海城高大的城门,然后大队人马如潮水般鱼贯而入,让还在睡梦中的秦王兵马当场被剿灭,秦王也被肖典生擒。 就在秦王被抓到元非傲大帐前时,帐内的元非傲正在喝双儿亲手熬的汤。 “我好不容易才熬了这一锅鱼汤,你无论如何也该喝光吧?”双儿举着汤碗,在帐中追着他。 元非傲无奈地一边躲一边说:“我本来以为你之前指使别人做饭,说得天花乱坠,应该是个高手,没想到你做的鱼汤又苦又腥,我就是喝白水也不喝这汤。” 她嘟着嘴,“这是我第一次亲手熬汤给人喝,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就算是不喜欢也要装出喜欢喝的样子,要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做汤了。” “我做人向来坦荡,不说瞎话,难喝就是难喝,干么要装样子说违心话?” 两人拉扯间,古无双觎准他的走向一个飞扑,却扑出了帐门,蓦然和被押解到帐前的秦王打了个照面。 “你?”秦王大惊,“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押着他的人正是王海,他高昂着头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什么?”秦王气得火冒三丈,“你不是说你是古家的丫头,叫单单吗?” 她嘻嘻一笑,对着秦王行了个万福,“民女真名古无双,的确是古家人,王爷难道不知道单数加单数,凑在一起就是双数了吗?” “双儿,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进来!” 元非傲在里面狮吼,她立刻乖乖地钻进帐里。 “将军,秦王带到!”王海大声说。 古无双凑在元非傲的耳边,小声说:“要不然这锅汤就先招待王爷品尝一下?” 元非傲挑眉看她一眼,无声地一笑。“好。” 她掀开帐帘,“有请王爷——” 秦王被捉,昊月国史称这一段为“秦王之乱”,皇帝朱雍因为念及手足之情,只是将秦王削爵流放,没有杀他,并晋封元非傲为平南侯,元非傲虽然坚持了几次,但皇上封赏的态度也很坚决,他只好领封了。 在古无双的帮助下,一年之后,以泉城为中心,方圆几百之内的县城经济都活络了起来,百姓收入日丰,泉城渐渐成了可以和皇城媲美的全国第二大城。 不消说,天下钱庄古连城当初借给元非傲的那五百万两银子自然顺利还清。而在古无双和元非傲的大喜之日,天下钱庄送来的嫁妆,甚至比皇上赏赐的贺礼还要华丽丰厚。 在古无双的极力撮合下,肖典娶了金莲,凤凰坊的一些姑娘也都找到了不错的人家。 赵冬菊被平安救出海城时,本想和元非傲说出实情并告别,但是被古无双拦阻。元非傲不知道是已经知道了真相,还是故作不知,丝毫不过问赵冬菊的过去和被关进海城的前因后果,但是不久之后,她被秦王软禁的母亲也被接到了泉城。 古无双私下对她说:“赵姐姐,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何必活在过去的阴霾之中?如今的泉城,乃至昊月国,都欣欣向荣,我希望在你的心底也能开出一朵花来。” 她望着古无双的娇美笑颜,淡淡一笑。“我不知道我的心中能不能开出花来,但是我知道你已经是某人心中最美的花。” 古无双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地翩然转身,蹦蹦跳跳着往前奔跑。 远远的,传来元非傲的吼声,“古无双!大夫不是说你有身孕了,不许你乱跑吗?你还敢跑?” 赵冬菊望着头顶辽阔的天空,不禁感慨,这样明媚澄澈的蓝天,真的是世上最美丽的景色,以前她只是低头生活,从未抬头观赏美景,从今以后,她要让这份湛蓝明亮的颜色永远驻留在心中。 双儿说得对,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她的心底也该开出美丽的花才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