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太宠我》 楔子 「你太过分了!」 「啪」地一个巴掌,好响。 何嗣弈因女子击打的力道而侧头,可近一八五的挺拔身形,却动也不动地承受女人无理取闹的攻击。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见他仍是无动于衷,女子再次抬手,但望着男人刚正的五官,竟是再打不下去。他没阻止,也没辩解,沈静如墨石的黑眸只是静瞅着眼前这名因不可置信而表情扭曲的美丽女子,好似她再来几巴掌他也甘愿承接,只盼她能好过。 女子做了深呼吸,最终选择收手,气得转身—— 「啊!」 下一秒,一道痛呼响起,女子撞倒了人,却没理会,只是径自冲入即将关上的电梯离去。 何嗣弈叹口气,望向那位不幸被牵连的女子,替女友——更正,前女友的无礼感到抱歉,他上前。「还好吗?」 跌在地上的女子轻轻一震。何嗣弈认得她是他半个多月前搬来的隔壁邻居。她身上穿着宽松男装,长得不特别漂亮,但清秀的五官衬着清汤挂面的齐耳短发,给人一种仍在学的纯净气息,教人看着便升起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有没有伤了哪里?」 她像是吓到了,抬起脸来,乌润大眼惊惶地瞅着他靠近,而那微微颤抖的唇际,彷佛还带着一抹瘀青……他细瞧,有些诧异。她真受伤了? 而且,那痕迹很显然是遭人打伤…… 他微微皱眉,向这位如惊弓之鸟的邻居小姐伸出友谊之手,可就在下一瞬—— 「啪」地一声,又一巴掌。 还不偏不倚打在才刚挨打的位置……只是这次动手的人,换了一个。 「痛……」何嗣弈呆了数秒,还不及追究,却见她已如脱兔一般,趁他惊愕的空档闪入屋内。 情况骤然变得荒谬,何嗣弈对着隔壁那扇深锁的铁门,素来八风吹不动的他也傻了眼,这个邻居、这一巴掌…… 有没有搞错?! 第一章 「guess企划公司」。 公司位于南京东路一幢办公大厦内的九、十两层楼,九楼是办公区域,十楼则是员工休息室和老板大人的办公室。「guess」以承接各式各样的活动和企划为主,大自公司春酒尾牙、商品发表会,小至个人party、招待会等,项目可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何大秘书,早啊!」 一早,何嗣弈刷卡进入办公室,一旁的同事薛问樊随即凑上来打招呼,一见到他的模样便惊呼:「天啊!你的脸怎么了?!谁把你这张﹃guess﹄第二俊脸打成了这个样子……」顺带捧住他的脸,口气深情款款,教人打从心底感到恶心。 何嗣弈不动声色地推开薛问樊的手,好事的薛问樊仍不屈不挠地追上去揽住他的肩。「昨天你女友不是回来了?怎么,她打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问樊是「guess」企划专员之一,自称「guess」第一美男子,生平乐趣就是打听八卦和四处沾惹桃花,何嗣弈压根儿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后便径自走向十楼。 他进入办公室,从墙上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状况确实不大好,右脸颊泛红肿了一块,尽管昨天稍微冰敷,可痕迹还是明显。他吁了口气,知道女友——更正,前女友确实用力,没跟他客气。 昨天,是他前女友从美国回来的日子。 他们交往多年,从学生时代便在一起,她独立自主,很有想法,充满自信,她忠于自我不畏惧任何挑战的模样十足吸引他,可万万没想到,最后两人分手竟也是因为她过分自我。 收回思绪,何嗣弈打开计算机,点开收信软件后便着手将传真和实体信件分类,再把代办事项一一整理后键入pda,约莫十点半。「guess」老板权帝允进入办公室,大剌剌的呵欠在发现他脸上的红肿后倏地止住。 「哇,刚刚问樊那小子才在楼下嚷着……分手了?」 何嗣弈并不意外老板会猜到,因为当初进「guess」,权帝允应征他,问他对于待遇有没有任何特殊要求的时候,他很简单也很直接地回答:「除非必要,我不加班,我只想把时间留给重要的人。」 当时权帝允听了大笑,立即应允,毕竟人才难得,这一点要求并不为过。而这也是何嗣弈放弃其它更符合自己实力的公司,选择进入「guess」的一大原因。 只可惜这个「重要的人」,却在一年前为了自己的理想出国,期间甚至完全没有征询他这个另一半的意见。 对于女友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何嗣弈乐见其成,可她过于独断,甚至单方面地以为他该等她……确实,他等了,这一年两人「交往」事实仍然存在,他并没有向外发展,他只是思考,不断不断地思考,这一份感情,真的是他衷心想要的吗? 他不确定。 他向来忠于自己,对自己的选择极少怀疑,如今既然产生疑问,便表示这份感情出了问题。 何嗣弈想了很久,确信两人已不适合,她有她的梦,而他也有他的规划,所以昨天她短暂归国,来到他家,他便提出分手。他前女友听了,却是极度不敢相信,气得直接离去,他在门口拉住她,想与她好好谈,她却不领情—— 「你什么意思?既然想分手,干么不早一点说?你知不知道我在国外有多少人追求?为了你,我通通没答应——你太过分了!」 她一巴掌忿忿甩在自己脸上,完全没客气,何嗣弈承受着,没有吐出半句抗辩。之前,他不想影响人在国外的她,几经思量之后才暂且不提分手,或许,这样的体贴也算是一种自以为是吧…… 他一叹,想到这儿,另一个造成他今日窘状的罪魁祸首便在他脑中浮现。 那位小姐瘦瘦小小一只,力气倒是不小。前女友挥那一巴掌尚可理解,但她便有点不明就里……然而,对上她表情的那瞬间,他却心脏一紧,只因她露出了一种自己受到伤害的模样,衬上她嘴角的瘀青,教他不忍心苛责了。 「莫名其妙……」 何嗣弈为自己脱序的思考苦笑。算了,他们是邻居,早晚肯定遇得到,只是下一次,他应该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她?或者,她又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看来,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差劲死了。」 一句话,正中方韵禾脆弱的心。 她摀住胸口,被喝到一半的果汁呛住,却不能否认堂姊的指责,因为她……确实做了一件非常差劲的事。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突然靠近,我吓了一跳……」她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想到昨天那个场面,仍旧心有余悸。唉,她真的真的很怕这种打人的场面啊…… 昨天,她一出电梯便目睹一名漂亮女子一巴掌往她隔壁邻居脸上招呼过去,她吓得当场呆住,脑子乱糟糟,双腿不觉发软,还不及回神便被人撞倒在地,然后一抬眼,她正好迎上男人深如夜色的眼。 他长得很好看,深邃的五官如雕像一般立体,眼眸狭长,给人一种不畏世俗的傲然感觉,飞扬的眉则使他的表情鲜活起来,可惜他总不笑,显得淡漠。他右脸颊明显泛红肿起,表情却没太大变化,好似刚才那巴掌不过是被蚊子叮咬了下,不痛不痒。 他走了过来。 方韵禾搬来不过半个多月,对于这位邻居先生,除了知道他姓何、长相还不错以外并无其它多余认知,甚至潜意识里,她还带着一点惧怕。她不知道他要干么,也许是关切她的情况,可事实上,她没事,所以拜托不要过来…… 但男人觉察不到她内心的慌乱,他蹲了下来,朝她靠近。「还好吗?」 「啪」! 完了。 晓得自己干了蠢事,可当下方韵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 今天,她趁午休时间跟身为主管的堂姊说起这件事,方齐菡听了,猛摇头。「也许对方只是过来关心妳的状况,就算是不小心的,妳二话不说地动手,又没有道歉,太过分了。」 方韵禾缩了缩肩,的确她是超过了,可那也是因为…… 「﹃他﹄又打了妳?」一早见到她脸上的伤,方齐菡内心便一股火直冒,她扳过小堂妹的脸审视,嘴角的瘀青教人不忍卒睹。「不是叫妳不要再回去了?」 「我只是回去拿存折……本来以为他不会过来的。」 「他不知道妳现在住哪儿吧?」 方韵禾摇头。「不知道。那个……姊,谢谢妳。」 这段时间多亏她这个堂姊,不论是为了躲避某人而搬家的事,还是自己现在这个工作,全都是能干的方齐菡替她张罗的。想到这,方韵禾彻底感觉自己的无能,不禁有些沮丧。 方齐菡蹙眉,一想到那个让自己可爱的小堂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便有一肚子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脱离那个家了。 「自家人干么啰唆那么多?倒是妳,记得找个时间去跟人家道歉。」拍了拍她的头,方齐菡絮絮叮咛。「我记得没错的话,妳那个邻居何先生不是长得挺好看的?」 「呃?好像是……」 方齐菡眨了眨眼。「总之,和帅哥打好关系,有好无坏。」 呆望着堂姊艳丽的笑,方韵禾心想:是……这样的吗? 无论如何,是她有错在先。 决定要道歉,但是方韵禾始终鼓不起勇气摁下隔壁门铃,就这样拖过一天又一天,她的良心也跟着益发沉重…… 「唉哟!」不知不觉想得出神,等她要出电梯时门已关上,方韵禾撞上门,摀住发疼的额,吐吐舌。还好,电梯内只有她一个人。 只手提起刚自便利商店买来的东西,她按下开门键,一步出电梯,就见眼前有个男人直盯着她瞧,她脚步一顿,手中雨伞「喀」一声落地。 要死了,这么巧?! 晚上十一点,外头雨正大,隔壁邻居何先生站在门口,一身湿淋淋,怀中像是抱着什么东西,这下子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你……你好?」 何嗣弈抬眉,意外她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她脸上的表情混合了尴尬、歉疚、不知所措,一张嘴更是开开合合,很明显有话要说……嗯,他大概知道她要讲什么了。 「若是上次的事,我已经不介意了。」他本来就没有深究的意思,而且看得出她有歉意,他自然也不打算为难。 他的大方令方韵禾一愣,还不及反应,又听他问:「倒是妳,不要紧吧?」 刚才电梯内的声响实在明显,再见她捂着额头,何嗣弈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方韵禾好尴尬,立即把手放下。想不到自己居然被道歉的对象关心,不过……她拾起雨伞,不解地望着男人一身淌着水的模样。他干么一直站着不进去? 「喵……」 细弱的猫叫声在窄小的楼梯间回荡,方韵禾愣住。「这……这是什么声音?」 「哈啾!」何嗣弈打了一个喷嚏,形状坚毅的眉稍稍拧起,像是很苦恼,这时方韵禾才注意到他怀中揣着一团布包,里面居然是一只…… 「猫?」 意识到她的疑惑,何嗣弈看了眼怀中的猫,回答:「嗯,刚在路边捡的,大概是有人遗弃的吧?」 方韵禾闻言有些心虚。她记得这只猫,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曾在公寓附近匆匆瞥见,可她赶着上班,无暇理会。刚才出去采买,大雨让她更是急着要回家,压根儿没想起这件事,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把牠捡回来了。 她胸口微暖。还好,猫没事。 「哈……哈啾!」再一个喷嚏。 男人似乎真的很冷,发梢甚至还滴着水,他高大身躯杵在那儿,表情严肃,像在思索着什么…… 方韵禾不解。「呃……你不进去?」 「我钥匙掉了。」 「嗄?」 「我刚从捷运站跑回来,原本钥匙放在口袋,结果却不见了。」惨的是手机也一并遗失,搞得他现在求助无门,连打电话都有困难。 方韵禾愣住。「你没带伞?」这阵子天气不稳定,她以为带伞出门是必备常识。 「有。」何嗣弈点头。「但我借给人了。」 「啊?」有伞,但是借人了?「现在在下雨耶?」 「是啊。」他自动略过她疑惑的目光,好似在雨天把伞借给别人弄得自己一身湿很正常。「我遇到一位小姐,她打扮得很漂亮,要去约会,但因为忘了带伞而在捷运站出口不知所措……所以,我把伞借给了她。」 方韵禾彻底傻了,本来隐约就觉得这男人也许还不错,现在再一次证实他心地善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把伞借出去,又掉了钥匙,怀中甚至还抱着一只猫…… 搞半天,他其实是个好人。 「你其实没必要这样做啊……」 「无所谓。」他淡淡勾唇,融化了脸上本有的冰然。若有机会帮助别人,他很乐意。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令方韵禾一时赧然,这么一说,好像是她太自私了。 「你不去找房东?」 「这个时间太晚了,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而且房东住得远,来回一趟可能都要凌晨了。 方韵禾讲不出话了。他这样……究竟是人好,还是笨? 「哈啾!」又一个喷嚏,何嗣弈抹抹鼻子,俊颜首次流露出狼狈。他很少这般失态,可今天状况特殊,没办法。「妳对小动物会过敏吗?」 「呃?我不会。」 他敛眉沈吟,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也只能这样了。「这猫可不可以麻烦妳照顾一下?牠淋了雨,好像很冷……」 方韵禾一怔,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的猫正畏寒地直抖着。「你等我一下喔!」 她开门冲入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条毛巾。她用小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接过猫,再把大的毛巾递给何嗣弈。「猫可以先放我这儿,但……你呢?」 「我会去找个旅馆——哈啾!」他感激地接过毛巾。「麻烦妳了。」 「哪里……」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以毛巾擦拭小猫,接着将牠抱入怀中给予温暖,内心歉疚。如果早上发现牠的时候就把牠送到兽医那儿,现在也不会这样…… 「唉,对不起喔……」她小小声向猫道歉。 何嗣弈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在旁看见这一幕,忽觉有些好笑。他勾唇笑容很淡,仍牵动了颊边的小小酒窝,方韵禾见了,心一怦,忍不住开口。 「你笑起来……很好看。」 「嗯?」 第一天刚搬来时,她跟他打过招呼,可对方如一尊雕像笑也不笑的样子令她害怕,所以之后总是刻意避开与他接触的机会,可现在……她第一次见他笑,不可否认,他笑起来远比不笑时还要迷人好看。 就像是春风在凛冬降临,柔化了他本来冷硬的气质,嘴角的酒窝更使他瞬间显得可爱起来,无法和平日那副严肃模样划上等号。 她的称赞如此直接,教何嗣弈一愣,别开脸,大掌掩住嘴。「嗯……谢谢妳。」竟是有些赧颜了。 他并不是不笑,只是不爱在人前笑,因为他笑的样子太孩子气,无法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尤其出了社会以后,他更是克制自己,才逐渐养成了这种「铁面」功夫,现在被人直接点出来……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可到底,那还是一句称赞。 他局促的模样也感染了方韵禾,她不由自主红了脸,心口一阵热麻,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可爱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甚至有种粉红色泡泡在眼前飘散的错觉,可下一秒,杀风景的喷嚏声响起,何嗣弈将手中湿了大半的毛巾递还给她。「猫就交给妳了,谢谢。」 「不会……」 方韵禾接过毛巾。外头的雨仍然滂沱,他们这里是住宅区,要找旅馆势必得到市区,问题是他已经湿成这样…… 她的良心在挣扎,不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在告诉她——她不该就这样放着这个人不管。 所以她反复思量,终于下定决心。 「你……要不要先进来?」 方韵禾的家很乱。 因为刚搬来,还要适应新工作,她是一根蜡烛多头烧,压根儿无暇打理自己,只见纸箱堆得到处都是,她努力翻找,好不容易在一个箱子中翻出几件适合的衣物来。 「这是我堂哥穿旧了给我的,size应该不会差太多。」这套运动衣是堂哥当初买来当睡衣的,所以size特别选了大的,后来她捡去穿,喜欢那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感觉,像个防护罩,令她安心,想不到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希望你不介意……呃,浴室在那边。」 她指了个方向,和何嗣弈隔了一段距离,脸上表情竟有些许不安,他墨眸一睐,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一个妙龄女子怎会拿男装来穿,只是颔首接过了衣物。「嗯,麻烦妳了。」 直到他高大身影没入浴室,门关上,方韵禾绷紧的情绪才得以喘息。她抱着猫,闭上眼。「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手机在口袋,按一个快速键便可联系到堂姊,而且……她相信那个人是好人,不会对她怎样的。 问题是理智这般告诉自己,可潜意识里她还是害怕。怀中的猫儿在这时喵了声,她一愣,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做。 「等一下喔。」她跟猫咪说道,先拿出吹风机将牠吹干。「等何先生出来再帮你洗个澡。」接着她走入厨房,烧了一锅水,把姜切块,等水滚了便连同黑糖一起丢进去。 还好这阵子天气冷,她畏寒,在堂姊的耳提面命下买了些做姜汤的材料。等待姜汤煮好的期间,她回到客厅照顾猫儿,顺道帮忙擦拭何嗣弈同样被雨淋得惨兮兮的包。 猫被吹干之后像是恢复活力,冲着她喵喵叫个不停。这只猫的毛色是灰色的,带点条纹,微微折起的耳朵使牠看起来可爱得要命。方韵禾忍不住抱起牠。「到底是哪个没良心的,把你给扔在路边?」 猫咪的回答仅是「喵」一声,直向她的肩窝蹭去。 「好痒啦……喂。」方韵禾格格笑,抱着猫咪在地上打滚。 何嗣弈出来恰巧看见这一幕。说真的,他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小动物…… 他有些意外,毕竟这个方小姐给他的印象不是这样。之前的她总是一脸拘谨,像是浑身罩了一层防护网,不愿与人靠近。可现在的她却完全褪去了防备,流露出属于小女人的娇美天真,教人看着便打从心底温暖起来。 「对了!」她跳起来,想起自己厨房还煨着东西,结果一转身,便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呃……你出来啦?那个……等偶一下……」 她口齿不清,连台湾国语都出炉,脸上自然的笑变得僵硬。她以一种螃蟹走路的姿态抱着猫走进厨房,何嗣弈眉峰一拧,下意识摸了摸脸。他……长得很可怕吗? 他晓得自己不苟言笑时确实挺吓人的,但她畏惧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他不禁有些闷。这样无缘无故遭人排斥总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还是……他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何先生,我煮了姜汤,你……你要不要喝一点?」 「嗯?」何嗣弈瞥了眼她手中那印着小花的汤碗,再看向她——她仍有些拘束,把碗搁在茶几上便抱起猫儿缩到一旁。他端起那碗带着浓烈姜气的热汤,心中本来郁闷的东西,好似化成氤氲飘散在空气中。 至少她不是讨厌他的吧? 毕竟没有一个人会请自己不喜欢的人进屋,甚至替对方张罗这些那些,无论如何,何嗣弈真的很感激她的帮忙。 「谢谢。」他就着汤碗喝了一口,差些被过重的姜味呛到。「咳!妳的姜……好像放得多了一点。」 「咦?!真的吗?」她也是第一次做,而且忘了试味道,想想好丢脸,她赶紧阻止他。「算了,你还是不要喝好了。」 「没关系。」难喝是难喝,但何嗣弈仍一口饮尽。姜的香气蔓延在他五脏之中,带来一股热暖。很久没尝到别人亲手料理的东西,不论好不好,他都甘之如饴。 不否认,人与人之间相互交流的温暖,感觉很好。 他放下碗,看见她正抱着猫,以指轻轻搔弄着牠,眸光软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女友,她向来讨厌这种毛茸茸的生物,说是牠们的毛和气味会沾染在她身上,很不舒服。 他本身对动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可现在看她抚着猫,笑得甜蜜,胸口不自主涌现一阵炙热,莫名觉得,也许下一次,他该找个喜欢小动物、也喜欢小孩的女人。 他为自己突来的想法失笑,接着起身。「谢谢妳的衣服,还有汤,只是现在时间太晚了,我先去找个旅馆住,明天再过来接猫。」 「呃?」方韵禾傻住。尽管她确实也没有让他留宿的打算,但人是她请进来的,外头还下着雨,这种情况下让他离开,老实说,她有些不忍。 「你要不要在沙发上睡一晚?」 「不用了。」感觉得出她在勉强自己,何嗣弈拒绝她的好意。「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好像让妳很不自在。我会坐出租车到市区,猫就麻烦妳了。」 说完,他提起公文包,发现有人替他细心处理过包上的水痕之后,他眸色转暖,庆幸自己遇到她。 「谢谢妳。」 他注视她的方式很温柔,又一语道中了她的心思,方韵禾脸色很窘,超级不好意思。「呃,这不是你的错……」而是她的问题。 想到自己不为人知的毛病,她一阵沮丧。「那天……很对不起。」 「嗯?」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吓到……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何嗣弈见她一边鞠躬,一边怯怯地抬眼,黑溜溜的眼珠不安地转啊转,模样令他联想到遭人欺侮的小兔子…… 一思及此,他不由自主地笑。「我已经说了,我不介意。」他向来善于观察他人,也许,她是吓到了吧? 所以她不说,他也懂的。「而且妳帮了我,也算两不相欠了。」 真的假的?方韵禾怔了怔,迎上他真挚的目光,知晓他不是客套,终于松了口气。 直到这一刻,方韵禾才放任自己安心打量他。 他的五官立体,头发微湿,几缕刘海落于额前,有种迷人的性感,可真正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神,如一潭净泉,只是静静地望着,便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温暖力量…… 好奇怪,当初她怎会觉得这个人好可怕,不好亲近呢? 「你……你真的不住下来?」 「不用了。」何嗣弈坚持,甚至没忘记带走自己湿透的衣物。 在门关上的瞬间,方韵禾始终警戒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不可否认,她其实有些庆幸他拒绝留下。 这样会不会太做作了?她叹口气,想到何嗣弈方才的话,晓得自己排拒他的态度太明显,所以他才会坚持离去,不愿造成她的困扰。 他那双热暖的眸,以及不经意显露的笑浮现脑海,她的心怦怦跳。其实,还真有些遗憾…… 「捡到你的人真的是个好人呢。」她抱着猫儿,躺在地板上自言自语。「如果……刚才我可以留下他就好了……」 「喵~~」这是猫儿的回答。 第2章 隔天晚上七点,方韵禾一下班便直奔便利商店,买了给自己吃的便当和两罐猫罐头,想到家里还有只嗷嗷待哺的猫,她没多耽搁。果然,一开家门,猫儿便喵喵叫着朝她冲来,方韵禾抱起它。“好好好,等下就有东西吃了喔!” “喵~~”猫咪像是听懂了,开心地直往她肩窝蹭去,方韵禾笑着,感受到它的重量,好轻,却也好温暖。 她给猫弄好食物,自己则是将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微波加热。她没电视,无人说话的屋内显得万分静寂,就在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方韵禾一僵,手中的竹筷不小心滑落,她镇定心神。她记得何先生昨天有说他会来接猫,所以应该是他…… 即使内心明白,打从搬到这儿来首度响起的门铃依旧使她心惊,她就着门炼开锁,直到确定门外的人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后,才安心地吁了口气。 “何先生……” “晚安。” 他今天仍是西装笔挺,头发则往后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他向她颔首示意,低沉浑厚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舒服。“我来接猫。” “喔喔,好,你等一下。”方韵禾把门打开,回到屋内捞起吃饱喝足的小猫,顺道带上多买的猫罐头。“看来它吃这个没问题。” 猫儿缩在她怀里打了一个呵欠,逗趣可爱的模样让两个人忍不住唇角上扬,笑了出来。 “谢谢,麻烦你了。”他自她手中接过猫,感受到从她手指传来一阵细微颤抖。猫儿换了个人抱也不介意,大概知道这就是捡回它一条猫命的人,更往何嗣弈身上亲密地蹭去—— “哈啾!”好大一个喷嚏。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掩住鼻子,可还是止不住一阵阵搔痒的感觉。“哈啾哈啾哈啾!” “你感冒了?” “不是——哈啾!”何嗣弈自口袋掏出面纸,擦了擦微微泛红的鼻子,尽管模样狼狈,态度仍是镇定。“我对小动物过敏。” “咦?”方韵禾傻眼。“你……你对动物过敏?!” “对——哈啾!” 仔细一想,昨夜他也是抱着猫这般喷嚏不止,她本以为是他淋雨受凉之故……原来不是? 眼看这个身高足有一八五的俊朗男人,一手抱着猫,一手凄惨地遮挡脸上因过敏而眼眶泛红、冒出鼻水,方韵禾下一秒便自他手中抱回了猫。“那猫……你要怎么办?”总不可能自己养吧? “我会问问有没有人可以收养。”事实上,他今天已经问了不少人,只可惜目前还没什么正面回应。 “如果找不到人养呢?”总不会自己养吧? “应该会送到兽医那儿吧!” 这回答让方韵禾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笨到那种程度……可他刚才停顿了下,她相信他绝对是在思考自己饲养的可能。 何嗣弈确实这样想过,问题是他既然过敏,就表示他没法好好抱它、照顾它,这对猫儿来说并不公平。 “我想,它值得更好的主人。” 这男人究竟人好到什么程度?方韵禾只觉不可思议,她太久没遇到这种让人打从心底信赖的人,可在这个人面前,她觉得她可以放心。 至少,不用再如此戒备。 “不然……我来养好了。” “嗯?” “我不讨厌猫,而且一个人住,有个——呃,小动物陪陪也满好的。”唉,差点就要讲成有个人陪也满好的,这也太暖昧了些。 听她自告奋勇,应该松一口气,但何嗣弈反倒皱眉。“你确定?”他怀疑这个邻居只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才脱口而出的,而他并不喜欢这样。 “嗯,我确定啊。”方韵禾笑了笑。“至少,以后就有它等我回家了。”还好猫不用太费劲照顾,若是狗儿她就要考虑一下了,毕竟她有工作,不常在家。 猫儿喵了声,舔了舔她的手指,方韵禾被它舔得格格笑,眉梢弯得似新月。何嗣弈喜欢她这样笑,至少……像一般女孩该有的样子。 “你几岁?”他不自觉脱口问。 方韵禾一愣,苦笑回答。“二十六。” 二十六?这个数字在何嗣弈预料之外,如果说她还是十八、九岁的大学生,他比较会相信。 她不意外他的反应。“看不出来??” “确实。” 他承认得太干脆,方韵禾一时接不下去,只好咕哝:“这个时候你应该要吐槽我啊……”她脸红了。 何嗣弈忍俊不禁地瞅她。她真的很娇小,身高不到他肩头,白皙纤弱的颈好似一折就会断了,那与体型过分不相衬的男性衣物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使她肩膀看起来更窄更垮,他忍不住揉揉眼。奇怪,他怎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大布偶? 他甚至想碰碰她绵软的颊,看自己触摸到的是不是一团棉花…… 突然沉默下来,何嗣弈过分专心的注视令方韵禾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老实说,他的表情真有些恐怖……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见她一脸戒慎恐惧的样子,何嗣弈才恍悟自己的表情太凝重,吓到她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说完,他退了一步,给她一个比较自在的空间。 注意到他的动作,方韵禾晓得自己战战兢兢的态度让他有不太好的感受。昨天也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坚持离去……他一直体贴地和她保持距离,而且,即使不知道她这样反应的缘由,他还是这么做。 他真的……人好好。 胸口有一股温暖的情绪蔓延,已经太久不曾对人有过这样的感觉,方韵禾嘴角一勾,语调不自觉变得柔软。“那……你要不要帮猫取个名字?” 她灵机一动,毕竟猫是他捡来的,也该由他命名。 忽然接到这样的挑战,何嗣弈随即敛眉苦思。他沉思的表情确实挺吓人的,可方韵禾现在已经不觉得害怕了。 她想,这个男人真的有好多种面貌,尽管看似沉默、不好亲近,笑起来却似暖阳,烘得人心里都热起来……不论是哪一种,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细腻敏感且体贴的心。 “只是个名字而已,不用太认真啦!”她忍不住调侃,这男人认真严肃的模样活似在替自己新生的孩子想名字,让她笑出来,素净的脸多了一分甜美光泽。 “嗯。”何嗣弈为她这样的笑舒开纠结的眉。“球球……” “嗄?” “叫球球如何?”他提议,甚至加以解释。“你不觉得,它缩起来的时候很像一团球?” 方韵禾呆住,一秒、两秒、三秒钟…… “噗!”她再也忍俊不禁,大笑出来。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笑,但一个相貌刚毅、高大身材包裹在墨色西装下的男人,竟以如此认真的表情吐出那两个字,让她不笑也难。唉,这个男人……真的好可爱喔。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这样甜蜜的想法,揩去笑出的泪。“好,那就叫球球吧!”她亲匿地抱起猫儿。“嘿,你有名字了耶。” 她在它毛茸茸的脸上亲吻的模样太讨喜,何嗣弈见了不禁微笑,已完全无法将此刻甜美的她,和那天瑟缩在电梯口一脸害怕的样子兜在一起。她嘴边瘀青已经淡了,可痕迹犹在,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伤口究竟是怎样造成的。 方韵禾抱着猫儿,看进他如池水一般沉静深邃的眼。他的眼神很温柔,注视她的方式小心翼翼,一点也不会令她不快,这么好的男人……她不懂,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毫不留情地甩他一巴掌又离去? 两个人都对彼此感到好奇,本来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隔壁邻居,现在却因一只猫儿牵起了关系。他替猫取名字,这样的举动仿佛有种异样的亲密,方韵禾胸口微麻,心脏好配合地怦怦跳着,难以言喻。这……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紧抱住猫,贴着心口,想藉此掩住自己过分激越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破柙而出……她微喘,感觉自己不讲些什么,就会窒息而死。 “那个,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它……”好不容易挤出这一句,她想想又不对。“啊,我忘了你对猫过敏……” “只是看的话不要紧。”何嗣弈因为她羞窘的模样而笑。“球球就麻烦你了。” 惨了…… 方韵禾瞬间有种被雷打中的感觉,他喊“球球”的语调,温热得令她一阵脸红心跳,笑容更是令她难以抗拒。天,这么好的男人…… “小姐?” 他唤她,口吻极轻,方韵禾却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瞬间跳起,闪身进屋,何嗣弈注意到她忽然苍白的脸色,直觉不对。“你——” “啪”一声,他伸出的手被她甩开,接着大门关上,何嗣弈错愕。他只是……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而已啊! 他瞥过自己的手,热麻的痛楚仍在。这是她第二次攻击他,为什么?是他做错了什么?或者……有问题的,其实是她? 想到她关上大门前流露的神情,何嗣弈呼吸一窒。那是一双混合了恐惧、迷惘,慌乱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的眼,他想着,竟然不自觉地心疼起来。 人在门内的方韵禾也一样。 她抱着猫儿,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胸腔如擂鼓,震得猛烈。她冷汗涔涔,垂首探视自己手心,残留的痛楚鲜明入骨。 完了,她又干了蠢事。 他肯定觉得她有病吧?可当下,她真的害怕,害怕这种一涌而上的难言情潮,心动的感觉令她心痛,分明已决定不要的…… “我死了……”她抱着猫儿呢喃,只可惜,除了那声始终不变的“喵”以外,这空寂的屋内,没有任何回音。 何嗣弈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早上六点,他醒来,习惯一起床便泡一杯咖啡,等待水滚的空档,他会做些运动,像是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之类,他最高纪录是一分钟五十下。流完一身汗之后他会冲个澡,接着准备早餐,每天都是如此,从无例外。 一切就绪,他换上西装,约莫在七点半左右出门。他喜欢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这大概跟他父母离异,自小便代替出外工作的母亲照顾两个弟弟有关。身为长子,养成了他凡事三思而后行的稳重性格。 “砰”一声,隔壁大门霍地敞开,等电梯的何嗣弈转过头,便瞧见方韵禾素着一张刚睡醒的脸慌忙冲出。他失笑,退后一步。“早。” “啊……早、早安。”一见到他,她粉白的脸瞬间涌上尴尬,不自觉抓了抓头发。两人一起等电梯,方韵禾偷瞄他刚直的侧脸,因低血压而苍白的脸庞莫名涌上红潮,尤其想到昨天自己又做了糗事,内心便一阵歉疚。 一定要道歉…… “你——” “啊——” 结果,他才讲了一个字,她便紧抱着提包缩成一团。何嗣弈眯眸瞧她,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似乎总是过分宽松,大热天的她竟还是穿长袖,给人感觉更像是布偶,而且还是只白色的兔子…… 他为自己三番两次的想像笑出来,嘴角也不自觉地柔和起来。“我叫何嗣弈,人可何,子嗣的嗣,对弈的弈。” “呃?”方韵禾意外地睁眼。她还以为……他是打算提起昨晚的事。 何嗣弈惦记着那件事,毕竟一般人被莫名其妙地攻击,内心肯定不满及不解,他也有,可对象是她,他不但发不了脾气,甚至也毫无追究的意思。他睐她一眼,不否认她给他的感觉是需要保护,而不是责难。 八成是属于长男的天性又犯了……何嗣弈摇头,电梯到了,他踏入电梯,问她:“你呢?” “我?” 见她一脸呆愣地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何嗣弈抬眉。“你的名字。” 对喔!“方韵禾,方向的方,韵律的韵,禾是锄禾日当午的禾……” “方韵禾……”他轻喃,接着颔首。“嗯,我知道了。” 他的表情再度变得严肃,好似一开始的笑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可她的名字由他漂亮的唇间吐出,语调轻如棉絮,却好似在她胸口狠狠一击。她习惯性地掩住胸口缩至角落,若不是家族没有病史,否则她真要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心脏病。 原来,自己的名字居然这么好听…… 惨了,病得不轻,她脑中甚至浮现身体因容纳不了过多的胆怯、害羞、紧张而产生爆炸的画面。方韵禾猛摇头,想藉此摇去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在这时对上他试探似的深沉注视。他……他干么这么瞧她? 她脸上表情多变化,一下红一下白、一下喜一下恼,所有的思绪仿佛藏不住地在她脸上转换,看起来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女孩。但想到昨天她那一副惊恐而尖锐的模样,何嗣弈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使她变得如此戒慎恐惧? “有关昨天……” 一提到昨天的事,方韵禾好似大梦初醒。对,她又欠这个男人一个道歉。 “对不起!” 她真心致歉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电梯内,甚至一遍不够,她加上九十度鞠躬,再来第二遍。“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唉,看来他是吓到她了,他开口只是想询问,并不打算计较什么,可是见到她露出这一副颤着肩膀,好不可怜的模样…… “这是第二次。” 他语调平静,说出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果然瞅见她眼底浮现泪光。何嗣弈看着,再也忍俊不禁。“抱歉……嗯,我不介意。” “呃?”方韵禾完全雾煞煞。 他苦笑。“我只是想看一下,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有什么反应。” 他仿佛看见她两条长长的兔耳朵耷拉下来,眼眶通红,小巧的嘴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话来……唉,他似乎真的欺负过头了。 她给人的感觉像缩在壳里欠缺保护,可除此之外,也让人不禁想戳戳她的外壳,看看她被人扰乱的可爱反应。 方韵禾听见他的话之后便瞪大眼瞅着他,像是不可置信,何嗣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一件很幼稚的事。 又不是小学生,他是怎么了? “叮”一声,电梯到达一楼,何嗣弈头一次有落跑的念头。他虚咳一声,极力自持,仍是在她注视下微微赧了脸。“……我先走了。” 说罢,他迈开脚步离去。电梯门开了又关,方韵禾还是杵在电梯里,直到电梯开始往上,她才回过神。“等等等一下!” 她连忙放弃搭电梯,改走安全梯下楼。 来到一楼,何嗣弈已离开,这时,一股热潮才自方韵禾脚跟缓缓窜上,她抱着包包,再也忍不住地蹲坐在地,手麻脚软,一旁的管理员见状吓到。“呃……小姐?” “我没事……”她呵呵笑,脸上却是一片酡红,内心更有一种被完封似的感觉。 “天啊……” 那个男人……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我完了。” “嗯。” “我真的完了……” “嗯。” “我真的完了啊——” “够了!方韵禾,你有没有搞错?!又不是世界末日,干么在那里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方齐菡受不了,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对一个男人动心了而已嘛……” “可是……”方韵禾努努嘴,就是这样才完蛋啊! “好啦,木已成舟,你不如开始想对方糟糕的地方。他有脚臭吗?上厕所不关门?放屁声跟打雷一般大?还是睡觉会磨牙……” “姊……”方韵禾无言,堂姊讲的那些都是要生活在一起了才会知道的事吧?“我想不到。” “啊?” 方韵禾搔了搔头。说真的,不论她如何想,想到的净是何嗣弈好的地方——他温柔、细心且贴心,甚至好得有一点笨,哪有人会在大雨天把伞借人,只是为了让那个小姐美美地去约会?对小动物过敏,可还是不忍让猫儿流浪,捡了回来…… 而且,天下哪个人会如他那般好脾气,对她三番两次的“动手”不以为意?一想到那天他们在电梯内的对话,方韵禾不自觉又红了脸,真想不到……看似严肃的他竟也会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 方齐菡看着自己的小堂妹一下子脸红,一下子又好像想到什么一般转而哀怨,她吁口气,知道小妮子这一次真的要栽了。 “既然这样,你就接受现实吧!” “嗄?” 方齐菡笑了笑,对小堂妹迷惑的模样倒是显得好整以暇。“喜欢人又不是一件糟糕的事,你没病又没痛,手脚又不残,我真不知道你在完蛋什么。” “可我……” 她垂下头,一脸有苦难言,方齐菡叹了口气。“慢慢来吧,如果那个人真是对的人,你一定可以克服的。” 堂姊这般安慰,可方韵禾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开朗多少。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人,可从没一个好的结果…… 喜欢这种感情,实际上是会痛的。 至少,对她而言是如此。 想到这儿,方韵禾胸口一紧,可面对关心自己的堂姊,终究只能一笑。休息时间结束,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戴好配备,喝口水润润喉,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 “讯传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编号1145的人员,敝姓方,很高兴为您服务。” 这是她的工作,电信公司的客服人员,在转职到堂姊的公司来之前,她则在银行担任相同工作。方齐菡是她的主管,负责统计客人的问题和处理客服人员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并给予指导。 “……是的,好,我知道了,请问还有其他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地方吗?”接听午后打来的各式电话,解决客人的疑问之后,她不自觉露出微笑。“谢谢,祝您顺心,再见。”尽管,电话彼端的人看不到。 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的其他客服,早已习惯一边修指甲一边接听那些打来申诉的电话,可方韵禾不一样,她的性格使她对每一通来电都看得慎重,即使是客人自己耍笨搞错了的没营养指控,她也会很认真地听完,并不厌其烦地致歉,甚至处理不好被骂了,还会一直耿耿于怀。知道这些的方齐菡总是忍不住叹息。“真不知道该说你是适合这一行,还是不适合。” 无论如何,方韵禾喜欢这份工作,和人们接触,替他们解决难题,却不需要真正面对面。 毕竟,她就是这么胆小。 “讯传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编号1145的人员,敝姓方,很高兴为您服务。” 又一通电话进来,电脑没有显示对方的资料,她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室内电话。这次打来的是个男人,语调沉稳,音色悠柔,而且,听起来好熟悉。 “你好,我要挂失手机。” “好的,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何嗣弈。” 对方一报上名字,方韵禾便呆了呆。何嗣弈?哪个嗣哪个弈?这个人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会吧?“请问……是子嗣的嗣,对弈的弈吗?” “没错。”那人似乎很意外她会猜到。 她依言键入,叫出档案。“好的,简单跟您核对一下个人资料,请问您的住址是……”呃……真的好巧。 听着男人流畅地报出她隔壁地址,方韵禾停在键盘上的手指一僵,一时按错了键,电脑发出“哔”一声,抓回她的思绪。她、她刚刚才跟堂姊讨论他的事情而已,这…… 她连忙镇定心神,替他处理问题。 一投入工作,她终于能放松一些。之前面对面的时候大概是太紧张,她总是来不及仔细聆听他说话的声音,他话语很轻却有力,一字一句极为清晰,舒和有礼,接了一早上令人胃痛、压力大的电话,和他说话的过程特别令方韵禾舒心,甚至,还有一种被治愈了的错觉…… 她嘴角因而上扬,声调显得轻快。“嗯,好,这样就可以了……还有其他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地方吗?”唉,听这个男人说话的感觉好好,她舍不得挂电话了。 “……没了,谢谢你。” 只可惜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感受不到她的不舍。通话结束,方韵禾吁一口气趴在桌上,按下休息键,摘下耳机,莫名地格格笑。 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有以这种方式接触的机会。 尽管看不见,他也不知道电话彼端的客服小姐就是她,但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很安全。 意识到自己的胆怯,她低下头,戴上耳机按键接听下一通电话。该是欢欣雀跃的,可唇畔的笑却不知怎地,显得黯淡了。 如同她嘴边尚未褪去的瘀青。 第3章 正所谓,该来的总是跑不掉。 不过趁着中午休息跟堂姊出去买个饭,方韵禾便在自家公司一楼的门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先生?” 对方似乎听见她的呼唤,坚实的背影转过来。“方小姐。”他凛眉一抬,眼神透着讶异。“真巧。” “呃,是啊……”因为这里是她公司嘛。“你来办手机?” 接过他打来挂失的电话,方韵禾问得理所当然。何嗣弈很意外她会猜到,但还是应了一声。 一旁的方齐菡看着两人交谈,注意到小堂妹脸上自然浮现的红晕,忽然上前。“你就是何先生吧?韵禾住在你隔壁,受你照顾了。”她大方递出名片,微微一笑。“我是方齐菡,她堂姊。” 方韵禾不懂堂姊开口的原因,何嗣弈亦然,可他还是礼貌地收下名片,接着递上自己的。方齐菡瞧了眼,有些意外。“你是秘书?” “是的。” 简单两个字铿锵有力,好似他的职位是理所当然,不需要受到质疑。 想想也是,这个男人眼神坚毅,有一种不把世俗目光看在眼底、浑然天成的强悍,方齐菡没话可说,确实是她大惊小怪了,有谁规定男人就不能担任秘书一职? 倒是何嗣弈瞥过名片上的公司名称,看向方韵禾。“你也在这里工作?” 她点点头,还是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就是客服,而且还接听过他的电话,尽管两人就住隔壁,可这样的偶遇实在太突然,直击她的心坎。 方齐菡在旁目睹堂妹的神态举止,明白她是没救了。没办法,助人为快乐之本,何况还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 “哪,还有一点休息时间,你陪何先生去挑手机吧,给他一点折扣没关系。”说罢,离去之际她有意无意地朝何嗣弈扬了扬手中名片。“如果往后有需要,你随时可以call我。” 方韵禾愣住,还不及拒绝便见堂姊挥手飞快离去,这下她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进退两难等一下,她还没吃饭耶? “没关系,不用麻烦了。”那点钱他不会吝啬,只是看到她手里的袋子,他不自觉皱了眉。“这……” “我的中餐。”算了,她认了,实际上她也不是不想留下来,只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而已。“我买了一些饭团……你吃了吗?” “吃过了。”果然如他猜想,里面真是她的午餐。 想到那天他去接猫,何嗣弈自她半掩的门里也看见桌上的便利商店便当空盒。“你都是吃这个?”他不太苟同。 “不一定啊,有时候会换别家……基本上一三五是小七,二四六是全家,星期天……嗯,想到的时候啃一块面包吧?”当然有时候也会光顾一下路边摊啦,但坊间便当店的食物都太油腻,她的胃消受不起。 听她说得一派自然,何嗣弈眉头不禁聚拢。他打量宽松衣物下她过分瘦小的身材,真不知她是怎样过日子的。“这很不健康。” “我知道,可是我又不会煮饭。”尽管小时候曾和母亲相依为命,可说真的她并没有做家事的闲暇,光是上学打工还有躲避某人的追打,就已经够要她命了。“反正,能吃饱就好了。” 她口吻平淡,垂下眼睑,一道阴影遮蔽了她清亮的眸,使之黯然。那是一种厌世之人才会出现的神情,何嗣弈看着,喉咙竟像是被人扼住一般,难以呼吸。一个年纪与他弟弟相仿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这样的表情。 说真的,他竟开始有些怀念她抱着猫儿时的笑了。 所以,尽管晓得自己多管闲事,可没办法,他实在放不下她这个小女人不管。“这个季节的高丽菜特别可口。” “啊?” “我昨天上市场买了一大颗,它内心结实,菜叶一层一层紧密地贴在一起,香脆多汁,只需加一点盐和高汤下去炒,连香气都是甜的……” 方韵禾傻住,完全不懂他这天外飞来一笔的话,而且见一个西装笔挺,身形高壮结实的男人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容讲述高丽菜有多好…… 老实说,方韵禾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也许他正在跟她分析股市,可她听不懂,所以大脑自动转换? “我把内心三分之一拿来腌,外边的叶子弄了高丽菜卷,其他拿来炒,可还是剩下不少……食材要在三天内用完口感才不会变,营养也不会流失,我一直很烦恼——”话锋一转,他睇向方韵禾,眸光认真。“可以的话,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吧!” “啊?!”一起……吃饭? “不如当作是你照顾猫跟陪我选手机的谢礼?”他这么说,表情好真心。“我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有点自信,可毕竟一个人吃不了多少,有个人帮忙消化也挺好的。” 这下方韵禾彻底怔了。 她呐呐垂首,看向那袋满是微波食品的塑胶袋。讨厌,在他方才那一串诱人垂涎的形容下,她忽然对饭团失去了胃口,可问题是……这男人居然说要做饭给她吃,有没有搞错? “不、不用了吧?这样太不好意思……”喔不,这个人现在这样就已经够好了,假若他还烧得一手好菜,完蛋,她真会爱上他的。 方韵禾内心警铃嗡嗡响,再三告诉自己不行、绝对不可以,可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拒绝很没说服力,这一点,善于观察人的何嗣弈自然察觉到了。 所以他仍是一句话:“晚上,一起吃饭吧!” 弄好了手机,装入新的sin卡,尽管电话号码没换,可通讯录内变得空空如也,何嗣弈翻出记事本,一个一个键入号码:家人、同事、仍有联络的朋友……键着键着,他指尖一顿,抿唇忖度了会儿,终究还是没有键入前女友的号码。 也罢,就当是个机会,要他主动删除对方的号码未免太冷漠了些,可留着也只是多占一个空间罢了。看着自己干净崭新的通讯录,何嗣弈吐口气,忽然感觉自己像是重来了一轮。 当年他凭着极佳的学历以及优异的实务经验,早在毕业前便有诸多企业与他接触,可他却毅然选择了刚起步、前途未卜“guess”,除了这间公司的老板权帝允的个人特质十分吸引他之外,还有一个最大因素:就是他可以在工作之外完全拥有属于自己的个人时间。 晚上六点,他准时离开“guess”,并到邻近的超级市场采买。今天的牛肉和马铃薯有特价,他可以做一道炖牛肉;砂糖酱油口味的主菜已经有了,再买虾仁配家里剩下的韭菜烘个蛋,然后用枸杞炒高丽菜、撒一点盐巴……最后再煮个汤就差不多了。 思忖着等下要进行的“工程”,何嗣弈心情愉快。人生的快乐有时不一定要从工作中得到,亲手完成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套餐,同样有不亚于此的成就感。 “对了,忘了鲜奶。”行经路口便利商店时,何嗣弈停下脚步,却发现店内杵着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还是那样宽松的衣物穿在身上,明显得教人难以忽视。 她正瞅着冷藏柜内那些饭团便当陷入苦思,他见了,俊眉一拢,还不及思考太多,便已经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店员拉高的招呼声响起,却没惊动方韵禾。 她兀自站在便利商店的饭团、便当区前,蹙着细眉,思考很久。 唉,今天她喜欢的日式便当卖完了,只剩几个台式便当零落地散在那儿,饭团虽有剩,可中午就已吃过了……她撇了撇嘴,拿起其中一个摇头,难不成今天真的只得吃泡面了吗? 她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方小姐?” “呀!”她吓一跳。喔天,这叫唤好耳熟……方韵禾战战兢兢回过身,果然看见隔壁邻居何先生凛着一张万分严峻的俊脸。“你……你好?” 何嗣弈瞥过她手心里的饭团,叹息。“我说过,那东西很不健康。” “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何嗣弈打断她虚弱的辩解,气势极像在跟一个犯错屡劝不听的孩子训话。事实上,他抓到弟弟半夜爬起来偷吃零食时也的确是这模样。“我今天中午不是说了,要请你吃饭?” “呃,对啊……”所以方韵禾才尴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抓包。可没办法啊,尽管相信他并非是嘴上说说的性格,可事情总有万一,她还是得为自己的肠胃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其实,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何嗣弈嘴角一扯,朝她扬了扬手上满满一袋的新鲜食材。“但我已经买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尽管明白这不是她的责任,可中午没有好好回绝确实也是她不对,而且,她也不是完全不期待……这下方韵禾再也无法说不,只得乖乖将手中饭团搁回冷藏柜上。“那……就麻烦你了。” 她垂下头,粉色的唇有些无奈地微微噘起,不太好意思抬眼瞅他。她白皙的颊上自始至终都染着粉红色,这一副软绵绵的模样真像草莓口味的棉花糖…… 为此,他不禁勾起唇瓣,那弧度远比他所能想像的还要柔和动人。 “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何嗣弈这么说,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喔!” 天啊,这是人间应有的味道吗?太久没有吃到像样的食物,方韵禾拚命扒饭,终于明白了电影“食神”中为什么有人可以在地上打滚说:“以后吃不到怎么办啊——”她现在正强烈地体会到这种感觉。 “你夸张了。”何嗣弈替她舀汤,想不到看她瘦瘦弱弱的一只倒是挺能吃,这已经是她添的第三碗饭了。 托她的福,今天没有剩菜,三菜一汤皆被嗑得干干净净。何嗣弈眸底满载笑意,不否认自己喜欢看她吃饱喝足的模样,像是活了过来,眼神晶亮富含活力,若只是简单一顿饭便能让她露出这般心满意足的神情,他很愿意按三餐做给她吃。 “还要吗?” “要!”方韵禾应答之后,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 唉,她低下头来,脸好红。“因为真的很好吃嘛……”好吃得她差点连筷子都要一并吞了。 她眼中蓄满感动的光。本以为自己是味觉白痴,吃东西不挑,可现在……她知道错了。 那是因为她从来没吃过真正美味的东西啊! 何嗣弈没多说什么,他很清楚自己的程度到哪里,尽管善于下厨,可怎样也不可能及得上那些餐厅大厨,只是眼前的她却为他所做的平凡菜色这般捧场。他很开心,另一方面却也为她不舍,她肯定是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料理了吧? “等下还有甜点。” “耶!”方韵禾欢呼出声,下一秒便在男人温热的注视下瞬间又窘了。她怎么真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了?“呃,那个……谢谢你……” “不会。” 何嗣弈很自然地笑出来。他这一笑,方韵禾心口“轰”地一声炸开,一阵头晕目眩,想起先前他在便利商店时那一抹笑,心脏更是直打鼓。欸,这绝对是犯规啦! 她从未想过自己敢这样大方地进入一个男人的屋子里,可对象是他,她所有防备的盔甲便立即显得笨重而不必要。 方韵禾抬目环视他赁居的这间屋子,分明和她的是相同格局,可看起来怎么像是两个世界? 他的房子干净整齐,没有多余摆饰却不显空荡,所有的物品恰如其分地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包含餐桌椅上挂着的那件粉红色小花围裙。老实说,方才看见他若无其事套上它的瞬间,她真的呆了。 “这是他的喜好吗……” “嗯?你指这个?”何嗣弈回来,刚巧听见她正盯着那件少女风格的围裙喃喃自语,相较于方韵禾不小心说溜嘴的窘态,他反而显得磊落。“这是我两个弟弟送的,我想丢了浪费,不如拿来用。” 当初老弟送围裙当乔迁贺礼时,他也晓得这是弟弟们不满他搬出老家独居的小小抗议,可他一个人住,既然没人看到,那用什么不都一样? “女孩子最好多吃一点红豆,你的脸色太白了。” 他把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端至她面前,赭红色的汤汁冒着氤氲热气,红豆特有的甜蜜气味弥漫,方韵禾看着那一碗汤,还没喝下肚,便已经觉得暖了。 “你好厉害喔……”她不可置信,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压根儿想像不到他身上居然藏有这么多才能,他甚至给她一种工作上精明能干,实际上却是生活白痴的错觉,可她现在知道,真正的生活白痴是她。 “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弟弟,习惯了。”何嗣弈云淡风轻,完全没有透露这是牺牲了多少青春岁月换来的。同侪放学后相约打球,他不能去;别人在开心玩闹的时候,他却忙着背负家务……尽管也曾为此不平,可那终究是他的选择。 “而且久而久之下来,倒也成了一种乐趣。”说真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完全ok,别人的质疑在他眼中看来只是可笑、有趣、没有意义。“可惜这样的‘乐趣’,我的前女友不太欣赏。” “咦?” 大概是气氛太放松了,何嗣弈不期然地提起了自己的事。他吁了口气。“她觉得一个男人不该做这些,所以她在的时候,我很少下厨。” “那那那……太浪费了吧?”放着这么好的厨艺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你指的前女友……是上次甩你巴掌的那个?” 她的反应完全不加修饰,可何嗣弈并不以为意。“嗯,我们交往很久,不过很遗憾,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像一株老树,喜欢安安稳稳地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繁衍枝叶,可显然她并不是。 何嗣弈并不介意外人的看法,他深知自己不“弱”,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他并不认为事业成功就是圆满的人生,从小看父母为了自家公司的事争执不下,最终离婚收场,他深深领悟所谓的幸福快乐,并不会从存款簿里的数字和报出去的头衔得到。 所谓的人生,应该还有更多更值得品味的事。 “所以……你不喜欢她了?” “谁?” “那个……你的前女友。”问题一问出口,方韵禾只想咬断自己的舌。知道答案又怎样?他爱也好,不爱也罢,她都不可能做什么……想着想着便沮丧,可更沮丧的是即使明知如此,她还是想听到他不爱了的答案…… 毕竟有时候,情人分手未必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太多因素使他们不适合在一起——她就是这样。 “我——”何嗣弈怔住了。他爱吗?不爱吗?基本上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不问自明。只是,对方还是伴随他走过一段岁月的女人,即使感情早已不再,他也无法在他人面前绝情地回答:不爱了。 “哇,汤里有汤圆耶!”过分的沉默令她窒息,方韵禾忽地惊呼,刻意转移话题。她真的问了一个蠢问题,见他没回答,有股不晓得该松一口气或是难过的感触涌上,嘴里尝的分明是甜的,喉咙深处却溢满了苦涩。 她的喜欢……从不是快乐的。 分明是喜悦的口气,可她的表情太悲伤,刺痛了何嗣弈的眼。他心一紧,忽然有股冲动想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问题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他有些迷惑了。 “方小姐……” 下一秒,一股欲呕的感觉让方韵禾捂住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 何嗣弈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探上她额头,方韵禾吓一跳,瞪大眼,猛然起身,偏偏人还坐在椅子上—— “小心!” “砰!”椅子倒在地板上的声音好响,何嗣弈健臂及时捞住她,松了口气。“你没事——方小姐?” “放、放开我……” “方小姐?”她额上满是冷汗,脸色惨白,娇弱的身躯直发颤,好似被什么给吓着了,但很明显不是刚才的“意外”。她这副模样太过异常,何嗣弈眸底泛现担忧。“你怎么了?” “我……我来洗碗。”她撇开头,退后一步,可身体的颤抖仍止不住。她抱住冒出疙瘩的手臂,极力催眠自己:冷静下来,拜托冷静下来…… 何嗣弈皱眉。白痴都看得出她状况不对。“那不重要——” “不要过来!”这一吼,方韵禾几乎用上所有力气。“拜托……” 那四个字很大声,震得何嗣弈几乎要以为自己耳鸣了。 但接下来的乞求却又是那般无力……他瞅着她,明白她眼中浮现的恐惧不是假的,所以,他没再靠近。他只是不懂,刚才两个人还同桌吃饭,现在她却露出极端排斥的态度……他喉头一紧,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况且她这样反常并非第一次,先前两次他没问原因,毕竟那是个人私事,他并不打算涉入太多,可这一次……他很在意。 “是什么原因?” 他的语气平稳,并非强迫,却给人一种非回答不可的感觉。方韵禾抱着肩膀,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可以用“被吓到”敷衍过去的状况……算了,说出来吧,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的,喜欢了又能怎样?假设坦白一切可以让这个男人从此与她保持距离,也不错…… “我有接触恐惧症。”说出口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容易,她口气好轻,轻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怕,我只怕……男人。”男人之中又分成小孩和老人,原则上,她怕的是近似“那个人”,会给自己造成伤害的存在…… “如果只是面对面、说说话没关系,可是……一碰到就不行了。” 她垂下眼,扯了扯唇,脑中浮现小时候不堪的回忆——那个人总是能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折磨她……每一次被打的痛楚都像是热铁烙肤,鲜明清晰得恍如昨日,不需回想便能占领她的意识。 所以,她逃了。 逃到这儿来,换了工作、电话、地址等所有能够联系她的一切,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怕,每一次看到手机有不明来电便吓得不敢接听,只是门铃响起,都会震得她浑身一颤,行李只拆开不得不用的那些,因为她得做好准备,随时逃跑…… “我真的很怕……” 她没有哭,只是苍白着脸,抖颤着细弱的肩膀。 何嗣弈静默地瞅着她,明显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深沉悲伤。一个女人会变得如此害怕男人,其中的原因只有几个,但不论是哪一个都教人不愉快……何嗣弈只是想像,都觉得像有人掐住了自己,难以呼吸。 气氛忽地变得窒息,他退后一步,方韵禾垂首,没抬眼,却感觉到他的远离。 果然,他一定也觉得她很麻烦吧? 过去不论喜欢上谁,都是这样的。她不敢让男人碰触,自然不可能牵手、拥抱、亲吻,再进一步更是想都别想。曾经有个人温柔地说他愿意等她,她相信了,但问题是谁能有那么好的耐性,可以等她一个月、两个月……一年,甚至也许是一辈子? “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吧?”对于对方的质问,方韵禾从不打算辩解。毕竟她无法、也没有权利绊着任何人。 这样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喜欢谁的…… “抱歉,勉强你了。” “……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说……我不该要你说出来的。” 有时候,光是说出口便是一种伤害。何嗣弈感觉得出来,眼前的她正承受着那种痛…… “对不起。” 他的致歉真心真意,没有任何敷衍。他神情未变,可内心震荡。这个小女生究竟背负了多大的苦痛? 方韵禾一脸迷惑地抬起头。他注视她的方式出乎意料地平静且有力,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用正直的目光清洗她身上的痛楚,接纳一切。 她再也无从抵御,一股酸涩骤然涌上,终于变成了泪,淌落下来。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这个男人,太温柔了。 他过分的体贴使她全身上下都感觉痛,心口拧成一团,泪水再也止不住。“明明就不是你的错……” 何嗣弈没有说话。 他只是稳稳站在那,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想帮她。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自然浮现,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能为力的感觉兜住他,他甚至吐不出一句可以让她好过的安慰,也无法靠近她,给她力量。 有时候,对真正伤痛的人而言,言语是不被需要的。 因为言语无法疗伤止痛,有时甚至令人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悲哀。所以,何嗣弈只能站在那儿,很温柔很温柔地凝视着她,代替自己无法给予的拥抱。 即便是这样,她便有了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第4章 接触恐惧症,英文学名是aphenphosmphobia,症状是害怕他人有意无意地接触到自己的身体。方韵禾的情况则是包含了一点男性嫌恶症,可她并非讨厌男人,只是无法承受与他们有过近的接触…… 何嗣奔沉默地看着电脑萤幕,长指键入另一个名词:创伤症候群。 搜寻结果很快出来,他选择了,其中一个页面上写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主要是指一个人因外在某些事物而产生强而有力的主观反应,再经验出创伤事件,严重者则会对事物失去兴趣、与人产生疏离感,情绪麻木、警觉性增加、惊吓反应强烈…… 他一样一样看过,想起她种种害怕的模样,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厌世,眉头不自觉锁得越来越紧,因为上述那些症状她都有。 “咦?你还不下班啊?”晚上七点半,溜上楼小憩一会儿的薛问樊看到素来准时的何嗣弈仍坐在位子上,不禁啧啧称奇。“你不会在看a片吧——这什么?创伤症候群?” 何嗣弈受不了地瞥他一眼,关掉浏览器准备离开,可脑中萦绕的却满是方韵禾的事。他叹了口气,不否认自己就是放不下她——那个与他弟弟同龄,却独自住在那种完全没生活感可言的屋子里,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不会照顾自己,荒凉得令人见了不忍的女人。 看见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严肃神情,薛问樊猜想大概与他刚查询的东西有关,于是说道:“这么说来,我好友的女朋友似乎也曾有过这种情形。” 他这句话马上抓住何嗣弈的注意。“是怎样的情形?” “跟上面写的一样啊,对人不信任,害怕与人碰触,碰到一点点都不行喔!亏我朋友有那个耐性。”换成是他,光想到牵手就要等一年,接吻上床更是下辈子的事,唉,只怕再多的热情都要灰飞烟灭了啦。“他们磨了很久,那女的才慢慢接受他。” “用什么方法?” “嗄?” “我是问……你朋友用什么方法才让他女友接受?” “呃……”薛问樊不自觉后退一步。兄弟啊,你知不知道你脸上表情很恐怖?“就……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啊,但我朋友有先去打听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毕竟这种事叫当事人自己说,太残忍了。” 说得没错。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人话。”拍拍同事的肩,何嗣弈少见地认同他的意见。那天只是要她承认自己害怕男人接触的事,她就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若还要她讲出来……光是想像,他都觉得不忍了。 假如可以,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忆起来。 他不顾薛问樊在后头的抗议,自名片夹内翻出一张名片。当初,她曾以一种暗示的口吻表示,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call她…… 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酒吧内。 打扮入时、长相妍丽的方齐菡一出现便掳获不少男性爱慕的眼光,可她甩都不甩,笔直走向吧台,很快便找着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 她拍拍对方肩膀。“不好意思,等很久了?” “不会。”他起身,礼貌地替她拉开座椅,等了快三十分钟,神色却没有任何不耐。 嗯,确实是一个好男人。方齐菡大方入座,尽管帮堂妹搬家时和上次都稍微打过照面,可现在终于抓到机会能仔细打量,方齐菡不禁在内心赞叹,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并非重点,长相不错的男人方齐菡早看到不想看,重点是他身上那种如山石一般静默安稳的特质,完全不同于时下男人的毛躁,只是这样坐着,方齐菡便有种受到保护的感觉,好似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害怕……唉,堂妹,看来你这次的眼光真的不错喔。 “找我出来,是为了韵禾的事?” 何嗣弈并不意外她会猜到,索性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哇,好直接,连个开场白都没有。方齐菡迎视男人,在他炯黑眸底看见了坚定。她菱唇一勾。“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对我有好感呢……唉,我好失落喔。” 嗯?何嗣弈一愣,是这样吗?“抱歉。” 两个字明白昭告他完全没那心思,方齐菡喝水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爆笑出来。“噗哈哈哈哈——你当真喽?我、我只是在开玩笑……”她止住笑,正色地咳了声。“好了,我不闹了。” 看得出这个男人感兴趣的只有关于小堂妹的事,方齐菡一阵欣慰,她歇口气,接过酒保端来的酒,忽地敛容。“现在容我直接一点问:你是韵禾什么人?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 褪去刚才那副娇态,方齐菡眼神变得凌厉,这个男人想知道的是她堂妹最私密也最痛的事,一般来说,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这个人……也是让韵禾心动的人。 “假若你只是好奇,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让他回避,可她问得也对,他是方韵禾什么人?为什么现在他会坐在这里向另一个人探问她的隐私?他不是一向最不喜欢私自踏入对方的领域? 但事实是,他仍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想帮她。”吐口气,这是他的答案。 “喔?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他摇摇头,毫不犹豫说出这一句话。“她的父母呢?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她这样……多久了?” “嗯,有好一段时间了。”方齐菡晃了晃手中酒杯。他说他不知道,但给她的感觉并非是回避。该不该告诉他呢?当初给他自己的电话,就是揣想或许有一天他会来问韵禾的事,而如今他真的来了,是不是代表他对韵禾……也有一点点动心? 方齐菡反覆思量着,但在迎上何嗣弈坚定目光的瞬间,她叹了口气。 “ok,接下来的话,你就当作我喝醉了,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吧……” “星期一是三明治,星期二是御饭团,啦啦啦、啦啦啦,肉松鲔鱼照烧鸡肉小龙虾,要选哪一个?” 嘴上哼着奇怪的歌,方韵禾站在便利商店的冷藏柜前选着今天的晚餐。 但无论怎样瞧就是提不起胃口,连平日看到在架上都会大喊“lucky”的炸虾饭团也一样。想不到才一餐而已,她的嘴就被养刁了…… 可是那个马铃薯炖肉香香甜甜的还有水果香,高丽菜多汁鲜美、爽脆可口,虾仁韭菜烘蛋滑嫩得入口即化……喔,停停停,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是解决肚子里的馋虫要紧。 “谢谢惠顾。”在店员制式而不带感情的招呼中,方韵禾提着塑胶袋走出商店,就在这时看见了马路另一头的身影。不知怎地,那抹身影好熟悉……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那双隐在夜色中的眼眸在街灯下亮起,看见了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无言凝视,气氛忽地变得有些奇怪。夏夜闷热,她热出了汗,感觉四周温度骤然上升了好几度。 怎会……这么巧?而且,他看她的方式…… 方韵禾说不分明他那样的目光代表什么,只觉得心口扑通跳着,紧张莫名。 何嗣弈烁亮的眼定定注视她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她手中的提袋,形状坚毅的眉不认同地拧起,他走了过来。 方韵禾脸上仿佛冒出热气,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孩子,下意识将便利商店的袋子往身后藏,但已来不及。 “又吃这个?”他语调好平好静,听不出情绪起伏。 可她仍旧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不赞同,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好不容易张嘴,说出的话却好像在撒娇。“没、没办法啊,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吃什么……”唉,她的意思不是希望他煮给她吃,她真的没那个意思,她发誓。 何嗣弈没接话,两人站在夜灯下奇妙地对峙,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肩膀,是那么瘦弱娇小,忽然,方齐菡不久前的话语在他脑中响起:“她就连夏天都会穿那种热死人的衣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身上有疤。” 记得那时他听她这样说,很震撼。“是谁造成的?” “她爸。那个人酗酒又好赌,一没钱就会打我婶婶出气。韵禾总会抢先挡在自己妈妈面前,最后就是两人一起挨打。”她叹了口气。“后来婶婶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韵禾就变成了她爸唯一的出气筒……长久下来,任谁都承受不住。” 方齐菡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堂妹时的情景。 他们两家住得远,加上叔叔又是那个德行,可说是几乎没往来,直到那天她父亲接到社会局通知,了解状况后去将韵禾接回来。那时的韵禾已上初中,可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极了小学生。她站在那儿,浑身是伤,却面无表情,连哭都不懂得哭…… “她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十几年,我们也给她找过医生,可没办法,只要那个男人仍活着的一天,她就忘不了……这次她搬到你隔壁,也是因为她爸又开始变本加厉。” 她后来回去拿存折时不小心被父亲给堵到,费尽气力才逃离……隔天她告诉她这件事,第一句话竟不是抱怨,而是—— “还好,只是一巴掌。” 方齐菡心疼着,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她这里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烟蒂给烫的。” 何嗣弈难掩震骇,不敢置信。 “她从不喊痛,也从没在我们面前骂过她爸,甚至是丢下她的妈妈……我很想帮她,可毕竟能力有限。”方齐菡看向他,目光多了丝微小的期待。“现在你知道了,你能为她做什么?” 是啊,他能为她做什么? 方齐菡的疑问在他脑中兜转,他不知道,只觉胸口蓄积了一股极沉极重极窒人的情绪,她嘴角的瘀青虽然淡了,可痕迹仍旧存在,一如她身上的伤口,不论有形无形,它们都已深入她的骨髓,伴随她一同呼吸…… “嘴上的伤搽药了吗?” “呃?”不料他沉默许久问的竟是这个,方韵禾下意识地抚上嘴角,似乎仍可感受到那抹痛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 她的眼神再度流露出一股灰暗,街灯也无法照亮她那失去温度的眼,何嗣弈心一紧,可注视她的目光却热切得惊人。他炯黑的眸泛出一股柔,柔得像是明白了一切而显得有些悲伤。 方韵禾被他这样瞅着,呼吸一窒,莫名产生了一股欲哭的冲动。 为什么这样看她?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不要懂比较好,所以,她选择沉默。 “还痛吗?” 她摇头。 “如果还觉得痛,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了他之后又能干么?何嗣弈也不明白,但或许只要她愿意说出来,让他分担一些,哪怕是一点点,都能化解他胸口这股缠绕得近乎郁闷的痛楚吧? “来我家吧,我弄东西给你吃。” 他开口邀请,但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肯定句。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不禁转过身来。 方韵禾站在路灯下,睁着那双迷惘的眼,她像是迷惑,为什么他可以对她这么好?甚至,用那样柔软的语调问她:痛不痛? “我……我没事。”颤着唇,她艰辛地吐出这句话。夏夜里,豆大的泪珠无预警地自她眼眶滑落,晚风袭来吹凉了她的脸,她知道,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泣,分明不想这样博取同情,可泪意一旦涌现便再关不住,她只能放任—— “我真的不痛,因为……我是代替妈妈被打的……”她近乎无意识地吐出这句话。 何嗣弈沉默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泪水,可以如此地教人痛彻心肺。她的哭泣太平静,麻木而空洞的眼中,泪水像是自有意识地一颗一颗滑落,沾湿了她的襟口,仿佛连街灯都感染到了她的悲伤而忽明忽灭。 现在的方韵禾回到了六岁,那时候的她,分明是这样幼小而需要保护,可她却选择了挺身而出,为了保护妈妈…… 他走过去。 网路上的资讯写着他应该要支持并接受她表达情绪,甚至可以给予适度的抚触跟拥抱,可那些理论性的东西在他脑里晃眼即过,他只是凭着本能,纯粹地想这么做而已。 何嗣弈伸出手。 缓缓地、慢慢地,怕惊扰了她般地,似乎用了一世纪的时间,轻触她柔弱的肩,直至感受到她惊怯的颤动,他停下来,语调轻柔,却也坚定。“我不会伤害你。” 仅只是这样一句保证,方韵禾本来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何嗣弈察觉到了,露出微笑,将手移往她的脸,那抹湿漉的触感沾染到他手心,仿佛带着点刺痛。他抿唇,极力压下拥她入怀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给她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 方韵禾的额抵上他厚实的胸,隐约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好像是衣物柔软精的香味。这样的反差令她一时想笑,可她奇异地哭了。 从幼时开始一道一道箍上的锁,在他那句简单而真挚的话语中化作无形,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一句不要难过、你可以哭之类的安慰,而是真正给她一个足以放下一切痛快哭泣,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方韵禾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哭泣,也从不知道人的体温可以让人如此安心,像有一道暖流自两人接触的地方注入,兜围住她,她的表情不再冰封麻木,终于能够自然而然地哭泣。 在这个她喜欢的男人怀里。 何嗣弈揽着她,任她泪水尽情流淌,她的悲伤感染了他,使他也跟着感觉疼痛。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分明该是一片混沌的状况,可他的思路和他的感情却异常清明。 哭泣的她在他怀中,竟是如此地震荡着他的灵魂。 他放不下她。 这不单单只是身为长男爱照顾人的天性犯了,何嗣弈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现在也一样。 “天啊,眼睛肿了……” 太久没有这样哭,方韵禾眼睛又酸又痛,她看见镜中人肿着一双眼,鼻子红通通,不敢置信她竟然那样哭了快一个小时。 想到昨天,她脸颊漫上一股燥热,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何嗣弈却不以为意,只是静静陪伴着她,没一句怨言地任她哭泣…… 她真的……好喜欢他。 很喜欢,越来越喜欢,可问题是喜欢又能怎样?她不觉地露出一抹苦笑。这时,门铃响起,她一愣,可门铃只响了一下便停止,她才刚走到玄关,就听到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方小姐?” 知道是熟悉的人,她安心了,猫儿则是兴奋地用爪子抓着门板喵喵叫个不停,方韵禾捞起它,打开门,怀中的球球一见到捡拾自己的恩人便要兴奋地奔去,她连忙制住它。 “球球,不行!”那是她的——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是他对猫会过敏…… 为自己的思绪赧了脸,方韵禾抬头。“怎么了?” “我弄了吃的。”何嗣弈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在她脸上。“你有我的号码吗?” “这……”方韵禾才刚要回答“有”,又想想不对,何嗣弈从没给过她,她会知道,是因为用了不光明的手段…… “这是我的号码。”大略猜得出她的答案,他直接掏出名片。“下次我就不按门铃了,会打电话给你,你记得输进手机,可以的话,最好设定特殊铃声……” 特殊铃声?这听来多亲匿。方韵禾不懂他要她这么做的理由,可嘴唇颤动了会儿,终究说不出“不要”。 她点头,接过了名片,这时他又交代:“等输好了,发个简讯给我,我就知道你的号码了。” 记得那次他来接猫,听见门铃而来应门的她脸色很不好看,这一点,方齐菡也在昨天的对话中证实了。“她很怕门铃声……还有不知名的电话。” 他不想吓到她,尤其在内心早有打算的现在,他不躁进,反而退一步,小心翼翼,可每一个举动都包含了无限深意,包括现在。“今天有花椰菜、起司烩豆腐、芝麻豆芽菜、京都排骨,要过来吃吗?” 光是听着口水都要滴出来了,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说不。 “呜……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为什么可以这么好吃?”在何家用餐已变成她每天期待的事,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强,菜色天天翻新,没有重复,每一餐也不会有相似味道的菜肴,甜的酸的辣的样样都有,而且色泽丰富,营养均衡。“我会祈祷下辈子可以做你家的小孩。” 何嗣弈为她虔诚祈祷的模样一笑。“不用等到下辈子,现在就可以了。”而且,他并不希望她做他的孩子啊。 想到这儿,他目光一炙,注视她的方式也变得不同,可方韵禾忙着扒饭没注意。“可是……这样很不好意思嗳。” “煮一人份跟两人份花的时间是一样的,而且我喜欢做这些,你不用太客气。”他们这样的对话已来回不少次,可结论似乎都是一样的。 “对了,你的声音……” “嗯?” “我上次打电话到你们公司挂失手机,接电话的小姐一下子就猜出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跟你好像。” “咦?”不会吧!被发现了? 方韵禾一下子红了脸。一般来说,客服人员的声音和私下讲话多少有些差距,她也一样,所以她很意外他会发现。“你……你是怎样猜到的?” “你说话有一种特殊的腔调,软绵绵的,很可爱,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我不会错认你的声音。” 他这句话太暧味,方韵禾眨了眨眼,不解其意。她是不是听错了? “等一下,我来洗碗!”见他又要抢先一步收拾,她来不及回应他那句话便急着阻止。“你、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好意思来了……” 那可不行。何嗣弈很干脆地收手,任她收拾。“麻烦你了。” 趁着这段空档,他将剩下的食料分装保存,然后从冰箱拿出一盆腌制好的草莓。前阵子做的果酱快吃完了,趁现在有空他想做新的,而且,还可以分给她…… 方韵禾见他一脸没事,觉得真是自己想多了,而艳红的果实很快占去了她的注意。“草莓耶!” “你喜欢草莓?” “没有不爱草莓的女生吧……”意识到自己的大惊小怪,她喃喃地红了脸。“但现在不是夏天吗?哪来的草莓?” “进口的。”他回答,但相较于手上这盆红艳艳的莓果,何嗣弈反倒觉得她散发着红润的脸颊迷人多了。 现在的她,比两人初识时表情生动许多,他为此欣慰,也感到开心,至少看着她,心不会疼。 “甜度是不及冬天产的,但适合做果酱。你要帮我吗?” “果酱?用草莓?!”方韵禾惊呼,看着何嗣弈那张正经的脸——喔不,她不该再惊讶了,这男人的贤慧程度她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个果酱而已嘛…… 虽然答应要帮忙,但方韵禾从头到尾根本插不上手。她见他将盆内以砂糖腌制而释出水分的草莓移到锅子内,然后开火熬煮,她由衷惊叹。“你好强,连这个都会做。” 她钦佩的口吻如此真挚,即便是不大在乎外人观感的何嗣弈也觉受用。不对,她已不再是“外人”了,她是他的邻居,他重要的人…… “做好了分你一罐。” “呃?”方韵禾一愣,却不是因为他突来的询问,而是他的眼神。奇怪,他看人的方式……一直是这样的吗? 她胸口怦怦,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讲不出口,只好随口回答一句。“好啊。”然后便在那儿摸东摸西,想藉此挥去那股过分暖味的感觉。 何嗣弈神情未变,没多说,只任她瞎忙。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真可爱,东摸摸西摸摸,好不容易找到可做的事,她眼睛一亮,认真地擦拭要装果酱的玻璃罐。他看着,胸口一股暖意涌上,熨得他一阵舒畅。 炖煮果酱的过程单调,可有她在旁,他却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熬下去也不厌倦。有人陪伴的感觉如此美好,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单纯而朴实的小幸福? 锅子内的果实被熬煮得通红,扑通扑通地蒸出甜美香气,而她的唇瓣也似草莓一般引人采撷…… 他想吻她。 这意念来得突然,却不意外。一开始,只是看不过她这样独自生活,可现在他知道,他想要的,是她的生活里有他…… “你知道煮果酱的秘诀是什么吗?” “嗯?” “就是你要很有耐性地慢慢熬,熬到色素煮出来还是得继续熬下去,直到草莓释放出的菁华再度回到果肉为止……”何嗣弈并不急,她太纤细也太脆弱,如冰晶般一碰即碎,就像煮果酱一般,他要很有耐性地细熬慢炖,熬到当有一天,她不再恐惧,转而在他的触碰下,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还好,我这人最多的就是耐性。” 今天的他,一言一行似乎都带有玄机,方韵禾听得一愣一愣,只觉得他述说的口吻好热,草莓的香甜气息溢满了室内,而他目光专注,搅拌的动作缓慢而细致,她在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草莓,躺在锅子里,承受着男人专心致志的对待…… “方小姐?” 他的叫唤使她回神,忽然觉得后头两个字有些刺耳。“你……你可以不用叫我方小姐没关系。” 何嗣弈一怔,很意外听她这么说,可随即明白这代表他们的关系已不再只是生疏的“方小姐”、“何先生”了——至少,他如此认为。“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叫你?” “啊?这……这当然是随便你啊!” 见她一脸又羞又慌,好似被问了个不对的问题,何嗣弈唇畔上扬。事实上,他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称呼她。 “韵禾——这样叫,可以吗?” 她想不出哪里不可以。 就像上次在电梯内,两人交换彼此的名字一样,他形状好看的唇再度吐出那属于她的两个字,如此缓慢,如此悦耳。她听着,像有一道电流沿着她的背脊爬上,电麻了她的四肢,在这个充满着草莓绮香的空间里,她居然感动得想哭……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泪腺好似被人解开了,变得脆弱。她想哭,因为眼前的幸福太巨大,她承受不住,或是无力承受—— “韵禾?” 不要再那样叫她…… “我……我想先回去了。” 明知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但她知道再待下去,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控制好,不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期盼说出口。心中那股渴望逃离的意念越来越明确,是啊,她知道,她的幸福也许是他,可他的幸福,却绝对不会是自己…… “韵禾?!” 所以,她逃了。 第5章 很明显地,方韵禾在躲他。 “啧。”何嗣弈眉一皱,不小心按错键,方才键入的档案一下子消失,萤幕上映照出他不大好看的脸色。这已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失误,托她的福,他近来很常加班。 他松了松领带,靠在椅背上吁了口气,回想那天在满溢着草莓芳香的甜美气氛下,她竟脸色惨白,好似被吓着了,莫名地自他屋内仓皇离去。 如今果酱已经熬好,装在瓶内散发着晶润色泽,他真想分给她一罐,也让她尝尝那种甜蜜滋味,可至今已经一周,她避不见面,拨她的电话也没有任何回应……到底怎么了? 这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何嗣弈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这一星期,他仍然做着她可能会喜欢的食物,搞得冰箱剩下好多菜,可他情不自禁,像是着了魔似地疯狂想念她总是吃得开心的表情…… 不,他不能再任她这样下去。 下定决心,何嗣弈敛容解决手上工作。晚上八点,他惯常采买回家,刚出电梯,却在家门口看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菁雯?” 对方转过身来,打扮入时的她,脸上妆容依旧精致得无懈可击。她素来追求完美,即使是来见他这个甩了她的前男友也一样。 “好久不见。” 她轻轻打了声招呼,何嗣弈“嗯”了声,没多做回应。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毕竟两人上次见面算得上是不欢而散,但何嗣弈也不可能放着两人在这里沉默,遂提议:“要进去吗?” 曹菁雯摇摇头。“不了。” 今天的她明显不若往日那般骄傲,过去光鲜亮丽,似乎瘦了些,眼下淡淡阴影用上粉底也遮掩不住,总是女王般散发着唯我独尊气息的她,如今看得出这一阵子,她过得不大好。 毕竟是曾交往过的人,看她这样,何嗣弈也不好受。“你瘦了。” 简单三个字,却充满真挚关怀,曹菁雯听了,垂下头,眼眶微红。过去她曾嫌他不懂花言巧语,正直得太无趣,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好真,她好舍不得…… “上一次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她先是道歉,叹了口气。“这一阵子我好好想过了,过去我只想到自己,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还有,我不回美国了。”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下班回家的方韵禾好巧不巧目睹了这一幕。见到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她先是一惊,脸颊不自觉泛红,接着再看向另一个女人——咦?感觉好像似曾相识…… “啊,是那天甩巴掌的……” 方韵禾这句话一出口,气氛骤然变得像一场闹剧,只见曹菁雯表情一僵,由红转青,却又不能反驳。倒是何嗣弈好不容易见到她,只想留人,偏偏又顾虑到前女友在场…… “嗣弈,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好了?” 何嗣弈敛眉,看着曹菁雯,再望向愣在电梯口的方韵禾。不过一星期不见,他就发觉她气色变得不大好,尤其此刻更是苍白得可怖……他皱了皱眉,很想说些什么,可心思转了转,他向前女友道:“进去吧。” 方韵禾在旁看到这一幕,本来就谈不上好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白。那是他的前女友,她知道,可他们不是分手了?她又来干么?而且她刚刚好像有听到什么不回去了…… 她走向家门,掏出钥匙,手却不自觉地发颤,数度对不准锁孔。 好不容易,她开了门,却觉得自己像是从头到脚被掏空,游魂似地飘浮着。 记得那天她曾问何嗣弈,是不是还喜欢那个甩他巴掌的女人?他没回答,静如磐石的模样似是默认。如果那个女人现在打算跟他复合,她呢?她又该怎么办? “喵?”不解事的球球凑上前来,习惯地往她身上蹭,可方韵禾却好似失去了知觉,只是抱着猫,表情麻木地蹲在玄关,喉咙像是梗住了什么,呼吸困难,心脏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痛楚。奇怪了,这不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我不要……” “喵……” 猫儿不懂她的痛,只能缩在她怀里感受她的颤抖。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方韵禾吁一口气,站起来,却因一时腿软而又跌坐下去。球球吓到,跳离她怀抱,方韵禾想笑,想告诉自己没事,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事实上,跌过这么多次,她始终没学乖……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不要喜欢他……” 好喜欢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这样的话,我会困扰的。” 男人的声音透过虚掩的门板传来,吓得方韵禾猛烈一颤。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刚才太慌,她门没关好,只见何嗣弈开了门,站在方韵禾身后,可仍然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我有敲门,但你似乎没听到。” 方韵禾退后一步,何嗣弈便往前一步,他进到她家,可只站在玄关便没再踏进。方韵禾错愕,不懂他怎会过来找她。“你……你前女友呢?” “回去了,她放弃了美国那里的工作,打算留在台湾,不过……她也不是来找我复合的。”尽管从前女友的言谈中听得出她隐约带着这样的企盼,可曹菁雯性子太傲,不是那种会主动开口的人,而他也没那个打算。“她只是来为上次动手的事道歉而已。” “啊?”只有这样?“可是……你不是……”不是,还喜欢她吗? 一回想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样子,胸口就划过一阵刺痛,果然喜欢这种感情是会让人疼痛的…… 所以她才想逃,逃得远远的,可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这一星期你没来,为什么?” 他问得太直接,方韵禾招架不了,只能消极地避开他过分火热的注视。“我……我不能再麻烦你。”也不能……更喜欢他了。 “我不觉得是麻烦。”而且她没来,他心更乱,更麻烦。 方韵禾说不出话,也许她应该明白说出口,告诉他她的感情,告诉他不要对她太好,因为他的好,她会入心,她会痛…… “你应该去追回你前女友……”而不是跑来这里解释……是了,他干么要向她解释? 她脑中似有一团迷雾,何嗣弈也同样不懂,他皱眉。“我为什么要追她?” “你不是喜欢她吗?”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一副理所当然,不明白她的误会从何而来。“我说过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同了。” “可那又不代表你不爱她了,只是你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了吧?” “我不爱她了。” “呃?” “我不爱她了。”何嗣弈叹口气,毕竟是过去曾有的感情,他一直很不愿说这句话,可与其任她误会,他知道自己该表态。“我很确定。” 他语调坚决,一双如夜色般深沉迷人的墨眸紧盯着她,在玄关小灯下,他瞳内像是燃了把火,熨得她浑身一阵热烫,好似刚才的冰冷绝望都是幻象,而他说出这一句话,佐以这般眼神,好像在说,他不爱前女友,爱的是她…… 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不懂,只觉得眼眶泛潮,心在颤抖。 “你觉得为什么?” 他反问,嘴角却荡开了一抹好好看的弧度,不经意显现的酒窝柔化了他脸上本来刚硬的线条,而他的目光那般地灼热且专注。那日熬着果酱,他说自己很有耐心,现在,方韵禾觉得自己成了锅子里的草莓,在他注视下化成了水,蒸煮出馥郁的香气…… 那是爱情的气味。 又浓、又深、又甜美。 问题是,她受不起。 “我……我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她别开头,微颤着躲避他逼人的目光。她从不知道他竟会这样看人,抑或是过去的他掩藏得太好,以至于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错觉?可实际上,他只是注视,就足以在她身上种下火种,然后再以一句柔情言语点燃—— “轰”地,她感觉自己体内产生了爆炸。 他的话语、态度、眼神都传达着:他喜欢她。方韵禾没那么迟钝,可她不懂,她深知自己的条件,光和他前女友相比便已差了一大截。但她知道这男人温柔的性格,也许他照顾着照顾着,把不经意产生的同情当成了爱情,可她不是。 “我不是猫,也不是任何被遗弃在路边的小动物。” 她抱起球球,整个人缩成一团。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人,渴望的事物就在眼前,可她仍有自尊。 方韵禾抬起眼,晶莹的黑眸湿润了,她并没有哭,即使紧咬的唇片已失去了血色,她还是一字一句,坚定地吐露。“所以……我不需要同情。” 何嗣弈怔了。 胸口蓦地有种被狠狠撞击的错觉,他望着眼前的她,炯黑的眼浸润在水光中,却透露出绝对的不妥协。她可以孤独、可以寂寞,然而凭此得来的爱情,她宁可不要。 “这不是同情。”他很确定,而且,从来没像这一刻如此确定过。 她一愣,抬眸见他表情无比真实,他热切的注目令她心悸,窝在她怀里的猫儿好似也感受到那股震动,抬起头来“喵”了一声。一人一猫靠在一起,何嗣弈不否认有时真的会有她是小动物的错觉,但…… “我对小动物会过敏,但对你不会。” 见她一脸迷惑,何嗣弈胸口颤动着,想要抱住她,希望她在他怀里确认他的感情不是同情。他放不下她、舍不得她,可真正吸引他的从不是她的脆弱,而是她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却不曾喊一声痛,甚至选择保护别人,坚强地活下去—— 尽管只有一丁点也好,他也想要成为她的力量、她的支柱。 “让我陪在你身边。” 他这句话太具杀伤力,方韵禾甚至产生了一股酩酊感。不,她应该拒绝、应该说不,可是…… “求求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他下颚紧绷,语调仍放轻,像不愿惊扰到她。事实上,害怕的人不只是她,他也怕,怕她说不。 这段日子,他可以感受到方韵禾对他也有好感,正因接收到她的感情,所以她的逃避才会令他烦躁不解,恰巧曹菁雯在这时候出现,他别有心机地利用了这一点,也确实藉此确认了她的真心。 同时,何嗣弈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 因为她喜欢他。 甚至喜欢到必须努力,才可以不让自己更喜欢他。 他只想知道,现在的她,究竟有多喜欢他? “我要过去了。”他先开口,宣告自己接下来的动作,给她心理准备。 方韵禾颤了颤,望着他缓缓向她靠近,尽管已有准备,可仍是紧张。 “我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我会怕。”她伸出手,给他看见自己的颤抖。 果然还是不行,你真的喜欢我吗?这样下去,我觉得好累…… 脑中浮现的记忆过于鲜明,那是过去曾说喜欢她、愿意守候她的男人说过的话,他说他不介意,他说他可以等,可到最后,他还是失望地离她而去。 过去的一切狠狠地鞭笞着她,她瞅向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他的手,她可以想像他身上的温度有多炙热,因为他的言语就足以让人热得发汗,假若被这样的温暖舍弃…… 她真的会一蹶不振的。 “你回去吧。”她表情麻木,吐出这一句话。“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的话过于果断,何嗣弈一愣,心一拧,不愿见她这样子勉强自己。“我能等。” 方韵禾摇头。“我不要你等。” 正因为喜欢,所以她更加明确地知道自己不该拖累他。她要的,是这个男人幸福,跟另一个正常的、可以让他拥抱亲吻的女人在一起,她的爱只会成为他的负担、他的不快乐。 这个事实使她的神色染上绝望,胸口好痛,快窒息,几乎落泪,不甘心为什么只有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她喜欢的男人正在向她告白,这求之不得的事她居然不能接受,有没有搞错?! 她恼着、气着,唇瓣几乎要咬出血来,何嗣弈看着也不好受。她的拒绝令他疼痛,多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她爱他,而他也爱,这不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他明白她的理由,终究只能叹息。“抱歉。” 他突来的道歉令方韵禾不解地迎上他的目光,只见他起身。“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是我太急了。” 其实,要说一句保证是很轻易的,但问题是她若不信,只想要将他排拒在外,他讲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你有权拒绝,但是,你没有权利不要我等。” 方韵禾愣住了。 她讲不出话,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也受伤了。 “我先回去,吃的会再帮你带过来……至少这一点,不要拒绝我。” 至少这一点,不要拒绝我。 她不可能拒绝的。 他的眸光泛着坚持,却又悲伤,像是一种不被信任的痛,可他只是随着她的任性,默默离去…… 就在那瞬间,方韵禾生出一股不顾一切抱住他的冲动。 可她知道,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现在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理智这样想,可感情上,她晓得自己没有那么果断。 半个月过去,她的心还是悬在他身上,想着当时他吐露的言语便一阵心跳,甚至是期待:他……真的会等她吗? 想着想着,内心浮现的竟是暗喜,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狡猾,可没办法,至少,在他的感情尚未褪去前,允许她再妄想一下…… 这是现在的她唯一能拥有的了。 只是,当她下班回家,在楼梯间看到那抹不再陌生的妍丽身影—— “你好。” 两个女人视线不经意对上,方韵禾也不好装作没看到,只好点点头打个招呼。 曹菁雯颔首,一点也没有多搭理她的打算。方韵禾很迷惑,不是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她怎么又出现了?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韵禾?还有菁雯……你来了。”不一会儿,电梯门再度开启,何嗣奔走出电梯,看见两个女人,对后者更是一副不意外的口气。 “嗯。”曹菁雯一笑,指了指手上钻表。“不是约七点?我应该没来早了吧?” 她的笑容如腕上那只手表一般闪亮,刺痛了方韵禾的眼。她低头,拚命翻找着钥匙,好想逃离这个空间,可一时慌急,她包包落了地,里头物件散落出来,一如此刻纷乱的心…… 何嗣弈见状,走过来替她捡拾那些东西。“韵禾?”他见她忽然没了反应,像块木头僵在那儿动也不动,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男人,内心有千言万语流转,却一句都吐不出来。 不是说了要等她的吗? 可是,拒绝的人是她。甚至,为此伤了他。 她看向曹菁雯,只见她正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们,忍不住催促。“嗣弈,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我不要…… 方韵禾一口气梗在喉间,好不难过,可她知道,这不是她该有的权利。 她压着胸口,感觉那儿传来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远比上一次还要疼痛万分。她呼吸急促,站不起来。 不,不行,她不能这样,她应该装作没事,这样他才不会担心。“那……我先进去……” 她笑了,可笑得太难看,何嗣弈望着,内心不比她好过,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抱歉。” 这两个字不知是说给谁听,方韵禾浑身一颤,一股冷意沿着背脊爬上,麻痹了四肢,随即却又听到他说:“菁雯,今天你先回去吧,你的东西我再打包寄给你。” 曹菁雯沉吟了半晌,看了眼他们。“好吧,我知道了。”便踩着高跟鞋离去。 沉寂的空间再次只剩下两人,方韵禾仍旧蹲坐着,眼神迷惑得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何嗣弈苦笑。“她今天是来拿东西的。”交往时,她一些东西仍放在他家,上次她没开车来,不好拿,才又约了今天。 他的解释打入方韵禾混沌的脑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明明决定了要放弃的,不是吗? 可一切终究只是她自欺欺人,她不是完全没有期待的。 期待这个男人突破一切,朝她而来,果断地夺走她所有悲哀的借口,让她可以不顾一切,自私地爱…… “你可以把我当作布偶。” 他突然出口的话令方韵禾愣住。“把你……当作布偶?” “是啊,这样你就不会怕了吧?”如果变成她的同类,那就可以多靠近她一点吧?何嗣弈脑中冒出这般童稚的想法。“如果答案是好,就握住我的手。”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想直接得到照顾她、保护她的权利,而不是任她一人扯出那样勉强的笑。 他的手摊在她面前,手掌好大,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怎样看都不可能是玩偶的手,可方韵禾望着,胸口却产生了一股强烈悸动——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不安着,粉白的脸胀红,像是鼓足了勇气。 即使知道也许不行,即使知道也许会受伤,甚至是伤害这个人,可她还是想爱……也想被这个男人所爱。 “我喜欢你……” “那我就想不出哪里不可以了。” 两人相视,分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却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还要更亲匿了。他爱她,而她也是,光是这样同步的感情就已胜过一切,即使无法拥抱、无法亲吻,那又何妨? 只要,不必再放她一个人。 “我……我会努力。”方韵禾终于伸出手,这是她第一次试着主动碰触一个男人,连指尖都在颤抖,尽管只有一瞬,可她还是碰着了他的皮肤。 而这,就是她的回答。 何嗣弈感受到她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样,尽管是短暂得不能再短的触碰,他已觉得满足。他的心猛烈跳动着,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个女人而如此感动。 因为,他想爱她。 很想很想。 交往了。 至少名义上是这样没错。 何嗣弈将那天煮好的果酱贴心地分一小罐装给她,知道她没有在家吃早餐的习惯,他便提议两人一道去costco买贝果,这样,她就可以带去公司配着果酱吃。 假日的costco人潮众多,这是方韵禾第一次逛这种大型超市,只见她睁大了眼到处瞧,所有东西都是特大号的,她拿起一串橘子,却被何嗣弈阻止。“这个季节的橘子不好吃,拿芒果吧!” “是喔?”不晓得买水果还有这样的考量,不是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吗? 何嗣弈唇片微扬,觉得她这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着实有趣。她像一个孩子,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要尝试,晶亮的眼不再死气沉沉,假若她这样的变化真是因为他,他想,他会很开心。 “我去买球球的饲料,你在这儿等着。”她正排队等着试吃牛排,如果她喜欢,晚餐就做那个……何嗣弈脑中兜转着这些念头,不可否认,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想着那个人,为世上唯一的人付出。 方韵禾点头,见他推着推车走远,牛排很快煎好,她不用再排队,可何嗣弈还没回来……好吧,她去找他好了。 这么想着,她往宠物饲料区的方向走去。他高壮的身影即便在人群中,也仍异常显眼。 今天是假日,他上身是一件休闲衬衫,下身则配搭牛仔裤,简单俐落。他正专注地挑选着猫饲料,表情万分认真,像在研究哪种口味、哪种配方适合球球。这时候,有人自他身旁走过,撞倒了堆成金字塔的狗罐头,那人转头瞧了一眼,嫌麻烦似地啧了一声,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去。 下一秒,方韵禾看到他眉头微皱地上前,默默拾起落在地上的罐头。 因为太像他会做的事,方韵禾怔了怔,接着唇角上扬,化作一抹连自己都没觉察的甜蜜弧度。 他温柔、体贴、细心、有责任感,数不清的优点令她骄傲,她走过去要帮忙,就在这时店员连忙过来接手,他起身,转头看见她,嘴角隐约泛现一股笑。“你来啦?” “嗯。”她像是偷窥被抓着,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刚刚……我看到你把东西捡起来。” “什么东西?” 他一脸不清楚她在讲什么的表情,方韵禾一愣,接着懂了。 是啊,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总是理所当然地付出,不曾想过自己做的一切究竟可以让人多么感动…… “没有,我只是想……如果我也可以变成东西就好了。”然后掉落在他面前,被他捡拾……不过,把落在地上的东西放入口袋,若无其事地当作自己的东西——这样的事,他肯定不会干的吧? 想着,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漾出笑意,何嗣弈看着,尽管不明白她为何而笑,可她笑,他便开心。 两人在costco晃了一圈才走出来,何嗣弈负责提重物,方韵禾两手空空很不好意思。“真的不用我帮忙?” “女孩子不该提重物。”他说得义正辞严,瞥见她垂在两侧空荡荡的手,不觉开口。“但你可以帮忙牵我的手。” “呃?!”方韵禾被他突来的要求吓到。“这这这这这——”她心跳瞬间如擂鼓,额际冒汗,紧张得不能自已。等一下,他不过是要求牵手,又不是要干么……“我……我做个心理准备。” “好。”何嗣弈没催她。 方韵禾深呼吸。她不是完全不能碰男人,只是害怕无预警的碰触,所以他们说好在触碰她以前一定要先告知。即使如此,方韵禾还是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 很久以前,她曾以为自己没问题了,可一旦真的被人握住,她便浑身冷汗,不舒服得几乎呕吐,结果她的反应狠狠地伤害了对方。 她并不想让他也承受那样糟糕的经历,所以她按着激烈跳动的胸口,建设再建设。只是牵个手而已,却让她一路从costco准备到回家。 何嗣弈把塑胶袋内的东西拿出来,把属于她的那份装入小一点的袋子,然后走到厨房分装生食,该冷冻的冷冻、冷藏的冷藏,接着准备做饭—— 就在这时,方韵禾终于开口。“可以了。” “嗯?”何嗣弈不解地回过身来,只见她一脸下定决心的神情。“什么可以了?” “可可可可……可以牵手了。” 她低垂着脑袋,说得好小声。 何嗣弈看了眼时钟,她这个牵手足足准备了快一个小时,他本以为她是打算当作没这回事,想不到……她居然真的在“准备”?! 他忍俊不禁,可感受到她是如此努力想要回应他,即使等了这么久,他不怨怼,反而像个祈祷者般虔诚真挚地探上她的手,那细柔的感触使他心房一阵颤动,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牵手,竟会让他感到如此巨大的感动。 “谢谢你。” 他道谢,真心真意,表情温柔,方韵禾看着,胸口那份不安和躁动便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安心。 这是方韵禾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和一个男人产生接触。这感觉不可思议,只知道她有股很想哭的情绪,因为她终于开始觉得,她真的可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再是一个人。 第6章 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尽管只有寥寥数分钟,方韵禾却感觉像是历经了一世纪。她热出汗来,胸口的跳动剧烈得几乎要迸出,虽然没有任何恶心或讨厌的感觉,但她还是不习惯。 他觉察到她的不自在,放开手,可一旦恢复自由,寂寞又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样下去不行。” “确实不行。”方齐菡敲了下方韵禾的脑袋,切断她的自言自语。“上班不要发呆,电话进来了。” “喔喔。”她连忙回神,按键接起,嘴上是制式的回应,脑中兜转的却是另一回事。 因为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愿再重蹈覆辙。 所以一下班,方韵禾便与堂姊讨论自己的打算,方齐菡听了,叹口气。“小妹,你……真的不考虑去看看心理医生?” “没用的。”方韵禾摇了摇头,她的症状是一种长久累积、根深柢固的痛,她自己放不开,看再多医生都是枉然,而且她没那个钱,也不想为此多添别人负担。 明白堂妹坚持的方齐菡没多说,只问:“不然咧?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我想找人练习。” “嗄?” 韵禾并不排斥女孩子的碰触,所以找她肯定是白搭,问题是找了不熟识的,结果搞得人家不愉快或是产生误解也不太好……方齐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找谁练习?” 方韵禾眨了眨眼。“不是还有语迟吗?” “语迟?”方齐菡一愣,对喔,好像还有这么一个人。“嗯,如果是他的话应该ok,我不反对。” 当何嗣弈离开“guess"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不加班,所以往常都是六点半到七点左右离开,可这一星期公司遇到突发状况,他得留下帮忙,本来担心方韵禾又回到之前那种不健康的饮食生活,可她听了却笑笑。“不会啦,我之后晚上也有点事,所以我中午吃饱一点,如果不会太晚的话,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啊!” 何嗣弈听了,安心了些,于是午餐为她多做了个小份的便当让她可以傍晚吃。方韵禾一脸受宠若惊,好像自己不该得到这般对待的模样……不,她值得。 想到这段时间,她千方百计努力接触他,碰着了却又似受惊的小兔子般弹开,他每每看到她这样,总有一种拥她入怀的渴望。但不要紧,他可以忍,忍到她终于能够放下恐惧,在他手心开花结果的一天—— 何嗣弈停下了脚步。 “guess"离她公司不远,往捷运站的路途中总会经过,所以时间许可的话,他们都会一块儿上下班。可现在,他在路上一间咖啡店的橱窗外看见她,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两个人像是相谈甚欢,方韵禾脸上自然的笑是他花了很多时间才得到的,但那个男人竟然轻而易举…… 他是谁? 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会坐在这里?这就是韵禾口中的“有事”? 诸多疑问一一冒了出来。何嗣弈解开领口,吁了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也许那是她的熟人,他并没有独占到连她跟谁见面都要干涉的地步,他不该像个贼似地杵在这儿偷窥,这太不符合他性子了——理智是这样想,但当他看见下一幕的瞬间,一切都失序了。 他走进咖啡店。 店员的招呼在见到他来者不善的表情后走调,还不及上前关切,就见他毫不迟疑地往某一桌走去。 不知危机将近的方韵禾仍紧闭着眼,好似忍耐着什么地任人紧握她搁于桌上的手,一边数数。“三十秒、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坐在她对面的斯文男人见状翻了个白眼,他长相不算太俊秀,但有股干净尔雅的气质,说来条件也不差,就这小妮子,一副像碰到了毒蛇猛兽似的态度,但他深知其中理由,叹口气,也是心疼得紧。 “好了,别忍了,休息一下吧!”瞧她脸上都冒出冷汗了。 “喔好。”手被放开,方韵禾总算如释重负,她睁开眼,笑了笑。“不过真的有用耶,今天维持了快一分——啊?!” “怎么了?”男子被她煞白的脸色吓到,顺着她错愕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身材结实的男人正凛着脸站在那儿。 他长得很好看,凝结的表情却使他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冷冽逼人。看到方韵禾“终于”注意到自己了,他走上前,一开口,向来自诩的冷静居然全都不见—— “我现在要带你走,给你十秒钟准备。” “啊?!” “十——九——八——” 他当真开始倒数,每个字都充满力道,在旁看着这一幕的男人傻愣了会儿,终于在他倒数三秒前回过神。“等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了?” 何嗣弈没理他。“二——一——” “我是她堂哥!” 方语迟确实地止住了何嗣弈的倒数。他墨黑的眼在方韵禾和男人身上兜转了一圈,她这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他真的是我堂哥……” 方韵禾的父亲有两个哥哥,大伯父的儿子是方语迟,二伯父的女儿便是方齐菡,三个堂兄妹曾同住一个屋檐下,感情很好,所以这次一想到要找个男人“练习”,方韵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气氛一下子僵凝,何嗣弈深沉的眸流转一阵,很快恢复冷静,向方语迟打招呼。“你好,我是何嗣弈,她男友。”后面两个字,沉着有力。 “嗯,方语迟。” 两人交换名片,何嗣弈望着他,尽管知道他是谁,但方才那一幕仍然清晰地刻在他脑海,纠缠得他很不愉快。“她不喜欢被人碰。” “我知道。”拜托,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咧——尽管很想这样说,但眼下绝非是个适合挑衅的时机,方语迟苦笑,拿过帐单起身,看向自己堂妹。“我先回去了,还有,如果真的想‘练习’的话,我劝你还是找本人比较有用。” 方韵禾被堂哥说得满面通红,来不及叫他别说,何嗣弈眉一皱,怀疑他口中的“练习”究竟是什么……算了,这个答案,他知道找谁可以问清楚。 方语迟走了。 留下的方韵禾好紧张尴尬。 何嗣弈也没留下来喝咖啡的打算,遂道:“我们走吧!” “嗯……” 两人一出咖啡店便一起走往捷运站,何嗣奔走在前头,没看她,方韵禾跟在后,强烈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怒气,令她害怕,只好想办法化解气氛。“你……你生气了?” 要命,一开口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见何嗣弈停下来,前行的脚步跟着煞住。他硬挺的肩膀上下起伏,好像在做深呼吸。“你堂哥口中的‘练习’就是任他握你的手,好让你习惯被人碰?” “呃……” 方韵禾一时语塞,他当作是默认了。“如果是这样,你的练习对象应该是我。” 即使内心明白,可亲眼目睹,何嗣弈还是很不愉快。尤其走入咖啡店的刹那,他首次尝到何谓脑袋一片空白的滋味—— 她不该让别人碰她! 方韵禾感受到他的气恼,可是……她也是有理由的啊。“我……我不想让我的反应伤害到你……” “所以你就让别人碰?”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堂哥!” “他是男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何嗣弈嫉妒得快死。“如果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这样碰你,那我的忍耐究竟算什么?” 他的话瞬间痛击方韵禾心口。她脸色惨白,颤抖得不能自已,他说他的忍耐算什么,所以?意思是……他是不是不打算再忍耐了? 我们还是分手吧! 过去的声音如魔咒般在她脑海里浮现,当时听到这句话,她露出怎样的表情?说了怎样的话?她想不起来,只能像这样仿佛被抽干了似地杵着。 何嗣弈转身,见到她这样子,明白自己话确实说得重了。 “韵禾。”他唤她。 方韵禾颤了一下,尽管害怕,却还是抬起头来,一脸等待发落的表情。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令何嗣弈苦笑,好像遇上她,他所有的坏心眼都会冒出头来,想要守护她的心情绝对不假,但偶尔,他也会想欺负她,看她会露出怎样在乎自己的反应。 “我跟你想像的并不一样。” 方韵禾愣着,不懂他怎会突然这么说。 “我不是表面上那种与世无争的好人。”他不争,是因为懒得争,觉得没意义,可面对的人是她,他知道,他变得小气了。“我并不想让你哭。” “这、这不是……”她哭了吗?方韵禾抹抹脸,尽管泪水没涌出来,可她确实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韵禾,你看着我。” 方韵禾从未见过这样的何嗣弈,尽管他仍是一脸镇定,可她看着却觉得有个地方好像不一样,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胸口一阵热麻,浑身变得敏感,好似他随意一个注视都可以使她燃起火来…… 他的眼神,好执着。 “不能碰你,我很遗憾,但如果你为此需要找别的男人‘练习’,我宁可一辈子不碰你。” 这才是真正的他。 一旦是他的,便连一根头发都是,即使摸不到碰不着,何嗣弈也不容许他人进犯。 方韵禾张了张嘴,身体仿佛被人注入了热气,有一种苏醒过来的感觉。她终于明白他如此生气并对她说那些话的理由,因为她真的没想到这个看来世界大同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这种小心眼的嫉妒情绪…… “我……我不要。” “嗯?” 她握了握拳,鼓起勇气。“我不想一直这样,我……我想跟你接吻,也想被你抱啊!” 搞了半天,这个才是她的想望,真正想要接触对方的,原来是她。 她好大声地说出这句话,惹来路人注意,何嗣弈怔着,没料到她内心竟有如此热情的想法……这是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可能,下一秒,他居然脸红了。 他一脸错愕,接着捂住嘴。“抱歉……嗯……”言不及义好一阵子,他居然笑了。“我好像……很开心。” 方韵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讲了多羞人的话。天!她居然……这下红潮一下子冲到脑门,可她望着男人一脸想笑却又极力按捺的表情,忍不住竟也产生逗弄他的冲动。 “你想笑就笑嘛……” 何嗣弈笑了。 他的笑,加上他的反应,可爱得让方韵禾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她真的好想抱住他,在他脸上猛亲一记…… “嗯?” 完了。想不到一个不小心竟把自己内心的妄想说出口,方韵禾嘴巴一张一合,脸红到不行。“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他又笑了。“我会陪你的,不用担心,我们一起慢慢练习吧!” “……嗯。” 所谓的“练习”,具体来说,就是要让方韵禾渐渐习惯与人碰触。 当然其他人并不在何嗣弈希望的范围内,他就像是一个培育师,见了这一株奄奄一息的玫瑰而不忍,可在照料的过程中发现了花儿强大的意志,于是开始精心灌溉那脆弱却又要强撑着的她,细心且耐心地等待开花的一天…… 因此,为了让她能够健康且灿烂地盛放,他这个培育师首先要做的就是带着她远离一切虫害,或是灾难。 “怎么了?”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旁同事不解地问,何嗣弈这才发觉自己盯着手中的活动单发呆。 那是“guess”周末要进行的活动,每一年,他们都会替养育老板长大的育幼院办理一场盛大的同乐会。他是秘书,企划出来,他负责各项联络,乔场地、和合作餐厅讨论当天菜单、联系各式器材业者确保当天布置没问题,目前大致准备妥当,而他手上这份调查表,纯粹只是确认内部人员当天是否要携家带眷。 “guess”内的企划人员平均年龄约莫三十,成家的少,但多半都有对象,一般来说他会先询问另一半的意愿,她若不想他便不勉强,可现在……即使她不愿意,他还是决定先将她放在身边比较好。 一切全是因为中午那通电话—— “喂?我是方齐菡。” 何嗣弈根本不必猜她打来的理由,直接便问:“她怎么了?” 电话另一端的方齐菡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你好歹问候我一、两句嘛!”她不否认原本的担忧因他而开怀了些,这男人果真满脑子都是小堂妹啊。“ok,我废话不多说,韵禾她爸出事了。 何嗣弈心一紧,可还是镇定下来,听她说下去。 “他盗用别人的金融卡被抓到,侵占被判了六个月,换成罚金要十八万。他的狐朋狗友先保他出来,他已经找了我爸,现在在找韵禾要钱……虽然她已经搬家了,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防着点。” “嗯。”他沉着地应声,听方齐菡叹口气,真心说了句“麻烦你了”便挂电话。这件事他们有志一同,决心瞒着韵禾到底。 想了想,何嗣弈终是勾选了“携伴”那一项。 那间育幼院位于郊区,腹地广大,表面上看似一般幼稚园,但实际上,这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孤儿院。 自“guess”成立起,每一年他们都会替院童策划一场宛如嘉年华会般盛大的同乐会,他们包下邻近空地,架起旋转木马等游乐器材,将各地捐献的物资分门别类设立商铺,再分发代币给小朋友们自行购买自己想要的物品。 于是,本来荒芜的地方变成游乐场,院童们在其中欢呼着穿梭玩乐。“guess”的工作人员也个个打扮成童话世界的角色,而方韵禾身为“guess”的家眷,也被塞了一件衣服——那是“绿野仙踪”里桃乐丝的打扮。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cosy? “我可不可以pass……” “不行。”提出这项计划的“guess”,总机小姐兼助理的苏小小坚持,她面无表情地推推眼镜,口气持平,却有一种让人不得反驳的气势。“我特别帮你改成长袖的,加上裤袜,应该可以穿。”她自己则是一身日本水手服外罩一件魔女斗篷。 “好吧……”既然人家特意把衣服改了,方韵禾只好不习惯地换上。 她走出来,一个打扮成“绿野仙踪”锡人的俊美男子走了过来。“咦?你是……” 一见是陌生男人,方韵禾不自觉退了一步,正要自我介绍,背后却抵上一堵毛茸茸的厚墙,她回头。“咦?” 她睁大眼,只因看见一颗好大的熊猫头,然后,那只熊猫说话了。“方韵禾,我女友。” “啥?!”这声惊呼出自两人之口。方韵禾意外眼前打扮成熊猫的男人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穿西装的何嗣弈,薛问樊则是为了另一个原因。“她是你女友?!也未免太……”幼齿了点吧? “犯罪”两个字在薛问樊脑中浮起,还不及开口,熊猫——更正,何嗣弈就已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她二十六岁了。” “啥米?!” 薛问樊再度震惊,何嗣弈懒得理他。“走了,跟他说话会怀孕。” “噗!”想不到他也会说冷笑话,她追上前,拉住他的“熊掌”。“你怎会穿成这个样子?” “抽签。”幸好他不是最惨的那一个。“你这样很适合。”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男装打扮以外的她。 忽然,他顿住了。 熊猫头转了转,头套下的眼则略带惊讶地望向打扮成桃乐丝而无一丝违和感的方韵禾,他皱了皱眉,试图扯了下被拉住的手,确定这不是错觉—— “你不怕?” “啊?”他一提醒,方韵禾便看见两人相握的手。她抬起脸,望向眼前这颗熊猫脑袋,不要说害怕,她脑中直觉浮现的居然还是那三个字。“我觉得很可——” “后面两个字,可以不用说。” 啊?“可是真的很——”话说到一半,便看到熊猫撇开头。尽管藏在毛茸茸的布偶装下,可她依旧可以想像他在这一刻脸红的样子,于是一股冲动涌上,她扑上前抱住男人。“大概是因为这一身打扮的关系吧?好柔软喔……” 这是何嗣弈第一次得到她完整的拥抱,尽管隔了一层又厚又重的布偶装,他还是可以感受到小小的她在他怀中是那样柔弱可人……她粉白的脸埋在熊猫的白色肚腹上蹭着,一脸好享受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腰,使力一带——她便完完全全在他怀中了。 不敢置信,他居然在颤抖。 喜悦过于真实,可何嗣弈仍然疑惑,莫非是身上这套装扮起了作用?这……好像有点诡异。 “哇,熊猫跟桃乐丝在抱抱耶!我也要抱——” 小孩子童稚的眼中只看到这一幅可爱画面,可两个大人却是马上分开。何嗣弈咳了一声,方韵禾则是红着脸,两个人抱住孩子对看一眼,最后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 “guess”这场活动办得好盛大,方韵禾美其名来帮忙,可小时候不曾经历这一切的她,兴奋地跟着孩子们到处跳到处玩,玩到一个段落,她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休息。 她柔柔地望着年纪不一的孩子们嬉笑,有一种也回到幼时的错觉,可她的童年是怎样的呢?老实说,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有哭声。 哭声来自现实,方韵禾眨眨眼,看见一名年轻女生手上抱着一个婴儿,脚边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在哭闹。“姊姊,我要嘘嘘、嘘嘘……” “好好,等我一下。”她摇着怀中哭闹不休的娃娃,一边安抚脚边的孩童,好不容易婴儿不哭了,她才松口气,又换另一个哭了。“哇——人家要嘘嘘啦……” 好惨的画面。方韵禾看不过去,忍不住上前。“需要帮忙吗?” “嗯?”那女子一愣,看见方韵禾的打扮,猜到她是工作人员,她吁口气。“谢谢,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婴儿,我带小朋友去厕所,很快回来。” “好。”方韵禾笑笑地接过。婴儿还小,抱起来好软,她忍不住戳戳小孩子如棉花糖一般柔润的颊,惹得娃娃格格直笑,方韵禾脸上笑容微敛,想起这里是孤儿院,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选择扔弃这般大的孩子不顾? 她胸口隐约传来一阵痛楚,好似回忆起了某个不愿再记起的事实。是啊,她也是一样的。 “咦?这不是毛毛吗?”一个粗鲁的男人喳呼着走近,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模样煞是骇人。他看见方韵禾手中的婴孩,眨了眨眼。“他怎会在你这儿?” “呃、我……”方韵禾说不出话,这个男人看起来好恐怖,她、她好怕! “咦?你在这啊。”打扮成锡人的薛问樊走过来,注意到她怀中娃娃,漂亮的眼一瞪,吃惊大叫:“哇靠,这、这不会是你跟嗣弈的孩子吧?!” “不、不是!”天! 方韵禾乱哄哄的脑子差点爆炸,尤其想到生孩子前要历经的“事”,她思绪乱成一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眼前突然来了两个大男人而害怕…… “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咧?” 一脸胡子的男人挥了挥手,见她模样不适便靠过来关心,可这一靠近,方韵禾只想晕倒。“我、我没事、我没事……” 方韵禾拚命小心地呼吸。她真的好怕、觉得恐惧,脑中乱七八糟的快要没了意识,但不行,她手中还有个孩子,她抬头,试图想要找到何嗣弈在哪里,苍白汗湿的脸令一旁两个男人看得也很紧张,长着胡子的那个开口。“你不要紧吧?我是医生,可以帮你看看。”他说着伸出手,直接碰触方韵禾的额心—— “不要碰她!” “嗣弈?你、你干么突然跑出来?”薛问樊一脸莫名其妙,一旁的大胡子男人亦然,只见这个小女人抱着婴儿蹲坐在地,娃娃啼哭,她似是没了感觉,只是一脸空茫地颤抖着,何嗣弈摘下头套,喘着气,刚直的脸上有些自责。 “她身体不舒服,我来照顾她。” “啊?我是医生耶……” 他兀自上前,想了想,把那颗有些蠢笨的熊猫头套戴回去,蹲下来。“韵禾?韵禾?没事了……” 薛大少一头雾水。“她怎么了?” 没人理他。方韵禾抬起头,一双因恐惧而泛着水意的眸子颤动着,知道他来了,她好安心,虚弱的脸上终于释出笑意,把怀中的婴儿交给他。“我……” “韵禾?” 我不行了…… “咚”一声,在何嗣弈接过孩子的同时,她昏倒了。 第7章 头晕目眩。 方韵禾眨了眨眼,看到何嗣弈担忧的脸出现在她头上。 她一脸莫名,但很快想起,明白他们正在一间小屋内,而她躺在床上。 “我……宝宝呢?” 见她询问婴孩的事,何嗣弈脸上浮现笑意。“他没事,让照顾他的人带走了,你好勇敢。” 真的吗?“可我昏倒了……”想到当时的画面,她仍有些不安,何嗣弈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杯子。“你同事一定觉得我好奇怪……” “我告诉他们,你中暑了。” 中暑?可今天压根儿就不热…… 随即,方韵禾明白这是他的体贴,她可以肯定何嗣弈没把她的“症状”告诉同事。为什么?因为他不想她不自在,单方面承受他人小心翼翼的对待。 那是一种压力,他晓得,于是他选择保护她。方韵禾记得他向她飞奔而至的画面,向来自持的他竟会为她抛下工作……想到这儿,她心房忍不住颤动,一股热切的情绪涌上,她几乎落泪。 怎么办?她……她好喜欢他。 喜欢他这样无微不至的体贴,喜欢他总是这样顾念着自己的温柔,她从未想过在这世界上有人会为她用心若此,曾经,她是个连自己母亲都不要的小孩…… “刚刚那个孩子好小,他的父母怎会选择舍弃他?” 何嗣弈一怔,沉静的眼看进她眼底的悲伤,他吁口气,语调和缓。“也许,父母也有父母的为难。” 是吗?是吧,她也懂的,可理智明白了,每每一思及胸口仍是一阵撕扯般的痛。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压抑不去想,怕自己就这样被击溃…… “我、我一直很努力。” “嗯?” “妈妈被打的时候,我一直努力要保护她……”她真的尽力了,面对父亲那般蛮横无理的对待,她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瘦小的身躯挡在母亲之前,承受那份巨大的伤害。“我明明很努力……可是,妈妈还是走了……” 这是她第二次讲述那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往。比第一次清晰,也远比第一次要来得痛,何嗣弈听着,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沉甸甸的,难以呼吸。 他抱住她。 庆幸她不害怕自己现在的打扮,他极尽所能地圈她入怀,在她颤抖的耳边轻轻安慰。“没关系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韵禾,我以你为傲。”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内心似有一股难言情绪汇集,那是因她产生的、深深的疼。他拥着她,在她耳畔一遍一遍地安慰,给她支持,仿佛要藉此告诉她:不要紧,你不是一个人,有我爱你…… 于是方韵禾落下泪来。在这个男人怀中,她觉得很安全。 本来该感到害怕的,此刻却只有一种安心围绕,仿佛这儿就是她的归属,而这个人,就是她的小天地里,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如是想。 晚上,活动到了尾声,最后压轴是小型烟火,如花一般盛放的火焰以夜空为幕,绚烂得教人移不开眼,可累了一整天,方韵禾体力已至极限,就这样靠着熊猫的柔软身躯睡着了。 何嗣弈第一次见到她的睡颜。很静、很甜、很安详,他摘下头上那颗笨重的熊猫头,想藉此看清楚一点,远方却忽然“咻”地一声,他下意识伸手掩住她的耳,害怕火花绽放的声音惊扰了她。 她没醒来。 何嗣弈松了口气,这才想到自己似乎干了件很傻气的事。 方韵禾身上仍旧是桃乐丝的装扮,让她看起来天真,依偎着他的模样更是安心得好似天塌下来都不怕……何嗣弈觑了眼自身的打扮,老实说,心情真有一些复杂。 今天一整天,他们好自然地牵手、拥抱,何嗣弈一直以为自己是有耐心的,即使碰触不到,他可以等,可事实上,他错了。 就像一只以喝水为生的鸟儿,尝到蜂蜜的滋味以后,再也无法回到以清水维生的日子,感受了她的柔软、她的温度以后,自己当真可以继续不贪求吗? “嗯?”方韵禾揉了揉眼,看见何嗣弈在她醒来后马上把头套戴回去,她一愣,继而“噗”一声笑出。“现在不用戴也无所谓了吧?” 熊猫脑袋侧了侧,呈现一副无辜姿态,可装扮内的男人却以万分炙热的目光,瞅着这个卸下防备后如蜜一般甜美的小女人。见她笑得开心,他忍不住怀疑,她接近的究竟是他,还是熊猫?如果这是以后接近她的“必备行头”,那…… 何嗣弈想像着,背脊攀爬上一种莫名恐惧,因为他脑中竟浮现他以这身装扮和她走入礼堂的画面。那其实有点好笑,可下一秒,当他想到婚礼后必经的洞房,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 “……没事。”他摘下那只愚蠢的头套,第一次感觉自己也变呆了,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窝在他怀里的方韵禾不解地眨了眨眼,刚睡醒而迷离的水目反映着远方花火的光,似有一把火焰在她眸里点燃,燃出了漂亮的花。 何嗣弈瞅着,胸膛发热,他怀疑是自己一整天穿着这身布偶装太闷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她如兔子般晶润胆怯的黑眸里满载着对他的信赖,这样毫无防备的信任,无疑会逼疯任何一个男人。 他也不例外。 他喘了口气,极尽所能地把持住,可他墨黑的眸早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绪。方韵禾被他看着,不知怎地觉得他的视线有些炙人。 天是黑的,尽管有灯,可被她挡着,让他的轮廓显得黝暗不清,远方“砰”地传来烟花盛开的声音,在那一瞬间的光芒下,她看清了他的脸。 她的男人。 方韵禾咽了口口水。 她按了按自己乱跳一气的胸口,忽然觉得,如果是现在、这个男人,她可以……就这样不由自主地送上自己。 何嗣弈不解她的举动,只下意识地后退,退到了底,没得退,他艰难地开口。“韵禾……” 方韵禾没应声。 她专心得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好不容易壮起胆子,她只一迳盯着他那开开合合的饱满唇瓣,然后,就那样贴了上去。 烟花开了。 这火花四射的声响,好似也在何嗣弈的脑袋、胸膛里,直至五脏六腑内发生。这个吻,只轻轻一碰便离开,方韵禾表情迷茫,一脸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模样,何嗣弈看着,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放过她,因为,她已点燃了他体内沉寂许久的火—— 再一朵烟花炫放,这一次,换他吻她。 即使冲动,何嗣弈还是顾虑到她,学她那般亦步亦趋地靠近,给予她承接的时间。方韵禾睁着眼,心脏跳动的声音快要大过了花火的声响,可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受。 于是,她的唇终于被吻,但只短短数秒,他便已退开。她舒了口气,内心却有股莫名失落。就这样? 可时间不过一秒,何嗣弈的唇便再度熨合上来。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次的吻不再自制,尽管没有过分的侵入却长久,他的唇极有力地缠吮住她,唇瓣相贴、辗转相碰,吻得她脚软,一股热潮猛烈涌上,汇聚在她的心口,容纳不住,像要爆炸。 “……讨厌吗?” 方韵禾愣了愣,脑子还是浑沌的,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反应。她摇头。 “很好。” 他笑了。 她喜欢他的笑,温暖、迷人、可爱,撩动着她。可还来不及多欣赏一点,那微微上扬的唇便又再度贴上来…… 仿佛永无休止。 方韵禾过了开心且充实的一天,两人出了捷运站,走在回家路上。何嗣弈已脱下那件可爱但有些笨拙的布偶装,换上了polo衫和卡其裤,强调出他健硕而均匀的身形。方韵禾望着,不知怎地想到他们之前做的那件事,忍不住脸红了。 她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跟男人……嗯,接吻的一天,而且感觉出乎意料地美好,她觉得……自己会上瘾。 “怎么了?” 历经了方才的亲匿,尽管他们现在仍保持着往常的距离,可何嗣弈注视她的方式就是不一样了。多了一些热、一些压抑,还有……一种欲望。 这目光使她不自觉地发热,她小手在脸颊上扇了扇,希望藉此扇去一些热度,可成效似乎不彰。“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我?” 他一愣,随即眯了眸。“怎样看?” 就是这种好似她是什么很可口的食物,躺在砧板上迫不及待等着料理,然后吞吃入腹的眼神啦! 方韵禾努努嘴,说不出来,只好刻意走快,何嗣弈也加快脚步追上她。“吓到你了?” 她不说话,只抿着唇,好久好久,才淡淡地摇了摇头。 “嗯,那就好。”何嗣弈安心了,不过他也没再用那种羞人的眼神瞅她。 他晓得她还在适应,也还不习惯他们之间产生的热度,但毕竟是跨出了一大步,他太欣喜……尽管,是靠着那身可笑的布偶装。 好吧,也许他应该感谢“它”。 两个人走了一段,何嗣弈感觉手上传来一种触感,他低头望,这才看见她的指头正有意无意地轻轻碰着他。那动作很小心,像极一种试探,她垂着脸,表情却十足认真。第一次,她指尖碰了下便离开,第二次,肌肤稍稍贴了会儿,她松口气,直到第三次……何嗣弈以小指忽地勾住了她的食指。 “你、你你你……”被发现了?! 何嗣弈只是淡淡一笑,没多做反应。 像个恶作剧被抓包的小孩,方韵禾脸色好慌,眼睛不知道要往哪儿瞧,但她并没有抽回她的手指。 于是,两人以勾勾手的方式代替牵手。他们住处相邻,所以不用向对方说掰掰,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这样就是永恒了。 好像梦一样。 可是,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就在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锵”地一声,她的美梦终于破碎。 恶梦来临了。 夜半。 “我问过我妈了。”方齐菡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今晚,她一接到何嗣弈的通知便四处探问,终于找到供出韵禾下落的人是谁。“对不起,是我妈……她受不了那个人一直纠缠我爸,才告诉他韵禾住在哪里……” 何嗣弈凛着脸,没说话。 “韵禾……她怎样?还好吧?” “她睡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何嗣弈语调平板,不显露任何感情。若不这样,他怕自己会失控。 尤其,一想到那个男人出现以后,韵禾的反应——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因为太没有防备,看见这个守在他们公寓大门外的老人,他们一怔,方韵禾立刻惨白了脸,捂住嘴,几欲呕吐。 老人恍若不觉,满脸堆着笑向他们靠近。“小禾啊,爸爸好久没看到你了,搬家了怎么不说一声咧?害我找你找得那么辛苦……” 方韵禾仍是不断摇头,说不出话,何嗣弈立即反应过来,不给他们任何接触的机会便护着她进入公寓,而老人见状便在大门外叫嚣。“等一下,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把我女儿带走?小禾、小禾……” 那一声一声,有如厉鬼索命,方韵禾捂着耳朵蹲在地上颤抖,失去逃离的力量。她没有哭,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贝齿将唇片都咬得渗出血,也没知觉。何嗣弈看不下去,无法顾及她的恐惧反应便将她拦腰抱起,带入电梯。 大概是意识抽离了,她并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 何嗣弈松了口气。他带她回家,远离了那个男人的叫骂以后,她终于恢复知觉,却只是坐在那儿封闭自己,像一尊人偶,脸上波澜不兴,但又和真正的人偶不同,她光是听到有人靠近的声响,都会吓得整个人蜷缩起来。 然后,她开始哭。 她不出声,只是任泪水一直落……何嗣弈见过她这样哭,那个时候,他痛苦地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不让她这般哭泣,可他没做到,甚至这一次,他连抱住她安慰都没办法…… “公司那儿我会处理好,现在暂时不要让她出门。韵禾她……麻烦你了。” “嗯。”何嗣弈应着,挂了电话。 时间已是凌晨,从他们回来之后过了三个多小时。何嗣弈睐向窗外,万家灯火都已黯淡,天空呈现一片教人不舒服的、泛着一丝薄光的,暗灰。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何嗣奔走进寝室,摁开小灯,动作极轻极慢。他宽大的床铺上缩着一个女人,她用被子把自己捆得紧紧的,耳朵紧贴着床铺,即使睡着了,神情也不安…… 他走上前,轻轻地坐在床沿,拨开她垂落于脸侧的发。 晚上她情绪过于激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将安眠药掺水喂她喝下,否则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大概就会因恐惧而害怕地醒来。 何嗣弈深沉地望着她,胸口一股晦暗的情绪翻涌得几乎使他呕吐。回想今天,她是那样甜美地靠近他、亲吻他,两人仿佛连灵魂都要缠绕在一块了,可那个男人一出现,便轻易击碎了他们小心翼翼建造出的一切—— 凭什么! 忍下那股要将牙齿咬碎的恼怒,何嗣弈起身,准备替她擦个脸,让她好好睡一觉,却不经意瞥见她露出的一截皓腕。 因为总是全身裹得紧紧的,她肤色极白,可即使白,也白不过那一块豌豆大小的烫伤疤痕。 “她这里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烟蒂给烫伤的。”方齐菡的声音在他耳边晌起。被烟蒂,被她的父亲,那个男人。 这不是她愿意现于人前的伤,他替她拉上袖子,然后打湿了毛巾,细心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望着她泛红的眼,何嗣弈抿唇。过去她只有一个人,只能独力面对一切,可现在不一样了。 “好好睡,你有我。” 是的—— 这一次,他会负责好好守护她。 那个男人出现了! 方韵禾几乎惊吓地醒来,一身冷汗,分明盖着被子,浑身却异常发冷。 在梦里,她忆起了小时候居住的那间破旧公寓。那儿屋龄太老,住户稀少,半夜里,他总是拿各式各样的东西攻击她们,而她们呼喊的声音从来没人听见,或是听见了,没人愿意理会。 所以渐渐地,她不再呼救了,尤其一哭喊,那男人像是怕别人听到了似的,落在她们身上的力道益发凶狠…… “咿呀”一声,门被打开,方韵禾吓得缩成一团,却见何嗣弈端着食物进来,看她醒了,他似乎松一口气。“起来了?吃一点东西吧!” “啊、嗯……”尽管晓得他对她没有危险性,可方韵禾表情仍是木然。 何嗣弈看在眼底,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不好受。他吐了口气,把食物放在离她有些距离的书桌上,退了几步。“我去上班了,你堂姊已经帮你请假,今天就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方韵禾懂得,点点头,何嗣弈这才安心地退出房间。 房内再度剩下她,她意识慢慢回复,认出自己在何嗣弈的房间。 知晓自己并不在梦中那间老旧公寓,她安心了点,战战兢兢爬起来走到桌前。猜到她大概没胃口,何嗣弈熬了粥,还配了些简单小菜,都是很好入口。方韵禾小心翼翼尝了一口,粥的温度是刚煮好的烫,可她不懂,他怎会预知她在这时间醒来? 或者只是碰巧? 而答案,就在她好不容易勉强吞完了东西收拾至厨房时,赫然揭晓。 瓦斯炉上放着两个锅子,里头都盛着粥,一锅早已凉透,米粒则因反覆加热而烂熟,呈现糊状。而另一锅,锅缘还是热的,米粒软烂却又看得见颗粒,恰到好处,是她刚才吃的。 方韵禾一愣,不解他干么煮了两锅,随即又明白了。 她胸口涌上一股热潮,难以言喻,甚至是不敢置信。 原来,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他的贴心、细心。 她想起他眼下一片阴影,脸色不大好,他究竟有没有睡?或是多早醒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煮着粥,在等待她醒来的时间里,慢慢地、极有耐心地看着煮好的粥变凉,然后再重热,热到过烂了就再煮一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这是何嗣弈对她的爱。 感情太深太浓,方韵禾颤抖着,几乎要落下泪来。过去她曾被另一个人糟蹋,现在却有一个男人这样地疼惜她…… 她抹抹泪,笑出来。肯定有人觉得他笨他傻,干么不用微波就好?可她懂的,他不喜欢用微波炉,觉得不健康,又会破坏食物的原味,而且为了她,即使再麻烦,他都会做。 所以方韵禾打起精神,即使吃不下还是多吃了一碗,接着把厨具收拾好,打给何嗣弈。 没想到她会打来,何嗣弈在电话彼端的声音有些意外。“怎么了?” “啊、嗯……”她抓着话筒,支吾着,有些紧张。“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好,我没事了。”她只是……不想他在工作的时候还要分神担心她。 “是吗?”何嗣弈松了口气,但深知她的性格,口气忽然变得严肃。“不要太勉强自己,这样我不会开心。” “你才是……”方韵禾听着,眼眶都红了。“你……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睡?那个粥,你根本就不用那样费心……” “韵禾。”他在电话另一端唤她,声音是那般沉着有力,好似天塌了有他撑着,不用怕。“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知道吗?” 方韵禾说不出话。 太多的情绪在她体内翻腾,她握着话筒的手发颤,需要说些什么发泄内心强烈的情潮。“我……我会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我……” “嗯?” “我……我爱你……”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方韵禾像是一颗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电话前,但像是觉得不够,她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何嗣弈听着,心房震动。他很清楚这个小女人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何况昨天她才遭遇那么大的冲击……她很努力,何嗣弈感受到了。 所以他回了她三个字。“我知道。”可想想自己这样说似乎还不够,又加了三个字。“我也是。”然后,他苦笑。“你知道的。” 他从不是个擅于甜言蜜语的男人,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狡猾地不曾说过一句喜欢,因为他觉得有些事,不该是用说的,而是用做的。 这是他的小小坚持,他不想自己吐露爱意的时候显得太肤浅,等时机到了,他知道,他会说的。 可即便他不说,方韵禾也明白。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像他这样,他的爱很温,却很密,像是丝线织成了布,一层一层将她裹得紧紧的,使她再不寒冷。有了他,她的心,很暖很暖。 他是她的守护天使。 她很庆幸,自己今生遇到了他。 第8章 挂了电话,知悉她恢复精神,何嗣弈松了口气。 早上他出门,说了要上班,但其实他已经向公司请好假,今天,他另有目的地。 按着手上的地址,他来到新庄一处破旧的社区,踏上年久失修的台阶来到门口,何嗣弈确认了号码,然后敲了敲那破旧的门板。 不久,有人出来开了门。 应门的女人有些年纪,脸上顶着残妆,身上带着酒气,一脸睡眼惺忪,可看见来敲门的是个帅哥,她眼睛霍地一亮,询问的口气好嗲。“你是谁啊?有什么事?” 何嗣弈文风不动。“方同升在吗?” “啊?”那女人一愣,本来扶住散发的手放下,随即没好气地走进屋内。“喂,老同,有个男的来找你啦,该不会又是讨债的吧?” “干,老子就说了不是!”一个猥琐的男人走出来,看见何嗣弈,皱了皱眉,接着恍然大悟。“嗯,你不是那个韵禾的——” “男友。”不愿听见任何不雅的词汇,何嗣弈先答。他看着眼前这个矮小而脏臭的男人,他上了年纪,头发有一丝花白,眼珠则因长期酗酒而显得混浊。可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老人,昨天只是出现,就足以要了方韵禾的命。 “嘿,我出去一下啊!” 方同升打了个招呼,和何嗣弈一块往楼下走。他污浊的眼瞥了瞥这个自称是女儿男友的人,嗯,派头不俗,看起来麦可麦可,说真的,为了那该死的罚金他已经山穷水尽,若不是有过去的女人暂时接济,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 “小禾咧?” 何嗣弈没有回答。 “那个不孝女,连自己老子出事都不来关心一下……算了,既然你是我女儿的姘头,我也懒得废话,子女养父母天经地义,你跟我女儿在一起,也应该……有一点表示吧,嗯?” 望着方同升一脸贪婪,何嗣弈仍旧不动声色,他只从公事包内拿出一只信封,里面有存折跟一张提款卡。 方同升见了连忙抢过,兴奋地翻开存折,却见里面只有开户所需的一千元,他皱眉。“这什么?” “每个月十号我会固定汇五千块,至于金融卡密码,则是韵禾的生日。” “嗄?!”方父瞪眼,却不是因为他的大方。“才五千?有没有搞错!那一咪钱给老子我塞牙缝都不够用!喂,我看你这个样子,来个十万——不,一百万都不困难吧?” 是不困难,可他也没理由给。 每个月固定的五千已是极限,即使这个人过去曾伤害韵禾,可他还是她的父亲,何嗣弈不可能真的放他一个老人家去死。 “罚金的部分我可以帮忙,但仅止于此。” “啥?!”方父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我才告诉你别开玩笑了,就直接带钞票来懂不懂啊?啰啰嗦嗦的……还是,你要我直接找小禾要?反正她是我女儿——” “砰”一声,何嗣弈一拳击在墙上。 老旧的公寓墙壁早已斑驳,白色的油漆龟裂成一块一块掉了下来,灰尘漫天扬起,何嗣弈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一双炯黑的目深沉地紧盯着眼前的老人,散发的气势不容忽视,方同升像是吓到了。“你……你有话好说……” “你看过她哭吗?” “啊?”方父退了退,把存折揣得紧紧。想不到这个男人斯斯文文的,动起手来倒是吓人……恐怖的是凭他在外打混遇过不少黑道人士的经验,他很快明白这男人绝不如看起来的好惹。 至少他的眼神骇住了他。 方同升说不出话。他当然见过女儿哭泣的样子,吵死人……可他的记忆只能回溯至她幼时,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她咬着唇、绷着脸,任他醉了怎样打骂,都没有反应的死样子…… 不等老人回答,何嗣弈继续道:“你知道她身上有多少伤口吗?” 这一次,方同升答不出来,他一时心虚,可仍嘴硬。“她是我女儿——” “她是你女儿,所以?你给了她什么?” “我、我给她吃、给她住……” “还有给她恐惧?” 方同升无话可说了。 女儿怕他,他一直都明白,可他不懂她怕什么,父母打小孩天经地义,何况他只是酒喝多了,有时下手不知轻重而已,他、他…… 方同升开口想辩解,却一时找不出话。何嗣弈也懒得多费唇舌,索性从包包内掏出一份文件交给他。“里面的东西我希望你可以看看,之后若发生什么事,我会直接请我的律师处理。”说完,他沉静的目直望着老人。“告辞了。” 何嗣弈离开了。文件内的东西是方齐菡之前交给他的,方韵禾的就医记录。照片中,她柔弱的身躯布满了伤痕,斑斑驳驳,看了教人心痛……走着走着,他胸口一股怒气无以宣泄,索性一拳击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见她。 想见她好好的、无忧无虑的,在他怀里。 这样的想望太明确,何嗣弈加快了脚步。也许见了她,他体内蓄积的这股阴暗,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吧? 何嗣弈拦下计程车匆匆回家,向来心思缜密的他居然连为何这么早下班的借口都来不及想,就已经用钥匙开门。 “韵禾?” 他呼唤,屋内却是一片昏暗。 他心一凉。 或许她是累了,在睡觉?何嗣弈轻轻转开房门,房内没有灯光,床铺整整齐齐的,浴室也空无一人,厨房被人收拾过,只剩两只盛着粥的锅子凉凉地搁在那儿,失了温度。 是的—— 她不见了。 方韵禾一直在颤抖。 她坐在车上,握紧双手,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她只是,去找那个人而已。 车窗外的风景急驰而过,她望着,有种怀旧的感觉……这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尽管恐惧仍是多于怀念,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 所以,不要紧的。 她闭上眼,这样告诉自己。 一早,她结束了和何嗣弈的对话之后打给堂姊,告诉她她不要紧,电话中的方齐菡闻言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你男人会处理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知道吗?” 她男人?“什么意思?” “嗯?以前我们不是为了以防万一去备案?我把那时候用的资料全交给他了,他说他会去找你爸把事情处理好……等一下,你不知道?!”完了! 她不知道,她怎可能知道? 他总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做什么也不说,但她想不到居然连这样的事他都担了下来——不,她不该意外的,如果今天姊没说,她肯定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包含男友在背后为她付出的种种…… 一思及此,方韵禾几乎要落泪,但不是因感动,而是因悔恨。她讨厌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是一股脑儿地逃避、承接别人的好意,一开始是堂姊跟堂哥帮助她,现在,则是她的恋人……在这之中,她究竟做了什么?她试图面对过吗? 不,她没有。 她只是封闭自己,任自己麻木,可事实证明她并没有因此获得力量,所以昨天当父亲再度出现,她以为的幸福快乐瞬间变成了假象,最终只能崩溃…… 她不想只是这样。 她……想要走出去了。 车站到了,方韵禾下车,大概是坐了太久,有点腿软,可她稳住,一步一步按着记忆往自己熟悉的路途走去。她在发抖,脸色苍白,连路人都注意到她这副反常模样而回头,可她就是坚持,也不懂这样的勇气究竟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潜意识她已知晓,她不是一个人。 远远地,她看到一个老人。 那个人的影子像是狠狠击打在她心上,使她一口气滞着吐不出来……可大概是隔了一段距离,他佝偻的模样竟使她差点认不出这就是前一晚带给她那么大的恐惧的人。是她的错觉?还是半年多没见,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矮小,甚至,老了许多…… 像是意识到目光,那人回过头来。 他看见她,横生皱纹的眼有些意外。“小禾?” 本能似的,她退了一步。 方同升注意到了,他颤抖的手握着何嗣弈交予他的文件,他翻过,第一次如此血淋淋地面对自己曾犯下的事……因为过去,没有人告诉他这些。 他的女儿不曾喊过一声痛。 也不曾指摘他的作为,只是默默承受一切,他以为她受得起。 所以旁人的劝诫他听不下去,而且喝醉了,心情不爽,谁管得了那么多? “你……”太久了,他没有这样仔细看过自己的女儿,分明隔了一段距离,他却觉得从未如此清楚。 他看见她脸上的害怕,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来了,为什么? “他……来过了吗?” 好不容易,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方同升听了,也不用问那个“他”是谁,只点点头。“来过了。” 方韵禾好想问他们谈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不欢而散吗?爸爸他……有没有动手?她熟悉男友的性格,对方是一个老人,他肯定不会还手…… “你……生日几月几日?” “呃?”不解父亲一开口问的竟是这个,方韵禾怔了怔。“三月三日……怎么了?” “是吗?”想不到他居然连女儿生日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老了吧?想当初她生下来时,他是多么开心,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往昔曾有的快乐回忆和方才所见的一切纠缠,他在瞬间受到当头棒喝,竟有些茫然自己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 “拿去吧!”他把一样东西扔到地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决定做些为人父该做的事。 方韵禾一脸莫名,直到老人孱弱的身影走远了,她才敢上前捡拾。信封内是一本存折,还有金融卡,至于存折的名字则是何嗣弈的。 她傻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父亲手上怎会出现这些东西……她抬眼,不懂他留下这个的意义,只是望着老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眼眶一红,像是鼓足了力气。 “爸!” 老人回过了头。 “你……你好好保重……” 这是她唯一说得出口的话。对于这个男人,她胆小懦弱得连恨他都不敢,终归是血亲…… 老人向她挥了挥手,走了。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看到他在她呼唤下,微微颤了下…… 方韵禾握着那只信封,喘了口气,内心好似有什么化了、解了,她曾以为的恐惧消失,心中补进了满是美丽清纯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逃,因为他。 一辆计程车驶来,在她身旁紧急煞车,门打开,看见何嗣弈,方韵禾泛红的眼蒙上不可置信。“你……你怎会……” “这是我的台词。”他一脸慌乱,这是方韵禾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为什么,因为她? “上车吧。” “……嗯。” 方韵禾没拒绝,乖乖上了车,揣紧那本存折,心扑通扑通跳。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开口,方韵禾侧眼瞟他,只见他平时总是扣得紧紧的领口早已松开,领带不知跑到哪儿去。他找她……找得很急吧? 一发现她不见,何嗣弈直觉便是找方齐菡,问出她可能的去向之后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想不到真的—— “你不应该到那里去。” 下了车,两人一进何家,何嗣弈开口便是这句话。 他语调不重,却有一股“你不该那样”的意思,方韵禾听着,尽管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也无法完全接受。 “那你呢?”她哽咽,把手上差点捏烂的存折放在桌上。她见何嗣弈讶异地抬眉,更加确定他不打算告知她。“你……你才不该这样做。” 肯定有人觉得她不识好歹,有人对她好,她还不满。但问题是这样单方面的承受,不是她要的。 她很不甘。 不甘心两人分明是彼此相爱,为什么总是只有他不断付出自己,所谓的感情不该是这样单方面的……甚至,他还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我爸!”所以,不该是他的责任! 何嗣弈望着她快气哭了的模样,沉默很久,才回答:“所以,他也是我爸。” “啊?” “嫁给我,他就是我爸了。” 方韵禾傻了。 她溢出水光的眸瞅着他,只见他没有任何玩笑之意,说出这句话的模样更是那样理所当然。嫁给他?“这……你……你想结婚?” “我三十了,也该成家了。”何嗣弈苦笑。“我是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的,难道你不是?” “我……” 他目光灼热,瞅得方韵禾发怔,胸口震荡。老实说,答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想那么多,只是喜欢,只是……爱,她不敢太贪心,只想保有掌心里的幸福,可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 她快哭了,又拚命忍住,想不到他竟然选在这个时候求婚……这是求婚吗? “我才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 “你太好了,所以我不要嫁……” 何嗣弈听着,真是哭笑不得。“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理由。” 求婚被拒,他并未因此受到打击。事实上,她说的他都懂,但她误会了一点:他并非是她想像中那么无私的人。 他不是。他有私心的。 “你总是帮我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却又什么都不说……” “这样不好吗?”何嗣弈叹口气。“我喜欢做这些。” 所以呢?意思是叫她不要在意?“我不喜欢这样。”她垂下脸,只是摇头,努力忍住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我觉得压力好大……” 何嗣弈看着她,胸口隐隐传来一阵刺痛。他并不想把她逼到这种地步,他只是……希望她无忧无虑,在他怀里,这一辈子,就那样倚靠着他—— 可是,方韵禾却不愿意。 她太不知好歹,可是,天下没有所谓单方面的承受与付出,感情不平衡,不论哪个都不好过,除非方韵禾不爱他,她便可以贪婪恣意地享受他的宠爱,但问题是,她爱他。 正因为爱,所以,她不想再这样下去。 “我希望……你暂时不要管我。”她想好好靠自己的力量,希望自己可以明亮一点,认认真真感受生命里的一切,想要仔细品尝苹果的味道,想要去不曾去过的地方看看,想要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然后,可能在陌生的地方,试着和陌生的人交谈。 如果有一天……即使他不在她身边了,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打起精神,不教人担心。 这是她的小小愿望。 话已至此,何嗣弈也只有叹息—— “嗯,我知道了。” 这是吵架吗? 晚上,方韵禾回到自己的屋子,想了很多,冷静之后才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说得太过分了,可没办法,依何嗣弈的性子,若不这样说,他肯定还是那样。 她想要一个人努力看看。 所以星期天一大早,方韵禾第一件事就是打扫紊乱的屋子。 这是眼下她唯一可以做到的事。就在昨天,她细细环视这个自己居住了大半年的屋子,第一个念头竟是:好脏、好乱、好糟。 而这个,就是她的生活。 可何家不一样,他的屋子总是整洁干净,明亮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他的生活规律,懂得关心自己、照顾别人,他的爱包容了她灰败不堪的人生,使她无法像过去那样轻贱自己,因为假如连自己都不爱,哪来的余力去爱别人? 所以眼下,她不打算放任自己和这间屋子一样生灰尘下去。 “好饿喔……”从一早忙到下午,方韵禾粒米未进,累得瘫倒在地上。这阵子过着被人喂食的生活,她的肚子和猫儿一起叫着。 “好好好,我去买吃的,你等一下喔。” 她努力爬起来,拖着脚步出门。她太累了,以至于走进电梯前,都没注意到有个人正打开门,望了她好一阵子才关上门。 这一次,方韵禾没去便利商店。 她来到超市,买了米,还有一些简单食材,她想学着自己做三餐,至少,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吃食就担心。 不过今天她实在太累了,没那个洗手做羹汤的本钱,所以还是偷偷买了一包冷冻炒饭。只有这一餐而已……她在内心一边向某人忏悔,一边走回家,可一出电梯,看见挂在自己家门口的那只袋子,方韵禾又呆了。 环保袋里装着两个便当盒和一个保温壶,便当还是温热的,保温壶里装着汤,里面甚至还放着一张纸条。她打开来瞧,纸条上的字迹刚正有力。 不要太勉强自己 他果然……看出来了吗? “我好累……”她颓然坐于门前。真的真的好累,从没想过只是爱自己就是如此艰辛的事,就那样继续撒娇下去有什么不好?至少,他愿意…… 但她知道自己不愿意。 即使再勉强,她也想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人担心。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那,爱情是不是也一样?人必自爱而后人爱之,只有自己珍惜自己,她才有能力付出。 “我会好好加油的……” 花了一个周末,方韵禾终于把自己的住处打理好。 星期一早上七点半,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方韵禾第一次这么早起。 她给自己烤了贝果,抹上何嗣弈之前送的果酱,甜甜酸酸的滋味使她的胃一早便有了精神。她的客厅不再满是纸箱,宜人的阳光无所顾忌地自落地窗照了进来,她咬了口贝果,望着一地金色的光眯起了眸,好美,好温暖,好舒服。 她从来没有注意过早晨的太阳,也从不曾这样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吃饱喝足了,她喂了猫,摸摸它柔软的毛之后出门,猫咪开心的模样,也令她不自觉地笑出来。 “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一回到工作岗位,方韵禾便向堂姊道谢。她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对外说是生了病,而这一切手续全是方齐菡替她处理的。 “没事了就好。”方齐菡松了口气,感觉今天的堂妹比以前有朝气,打扮也不太一样了,虽然谈不上多美,但至少不再是那样不合身的男装,而且头发剪短了些,甚至,走路的姿态也有些不一样。“看来,是我担心太多了。” “嗯?” 方齐菡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你爸的事受打击,不过,感觉上是我太小看你的样子。” 方韵禾一怔,看着堂姊一脸欣慰,她胸口微热,竟有一种欲泪的冲动。 事实上,堂姊没小看了她,她是真的受到打击,但何嗣弈平复了那一切,甚至给了她面对的力量,所以,她才能这样打起精神来。 “讯传客服中心您好,我是编号1145的人员,敝姓方,很高兴为您服务。” 整个早上,方韵禾心情明亮,电话进来,她接听,一个客人听见了她的编号之后直嚷:“啊!你就是之前那个帮我的方小姐嘛!我有记住你的编号,上次真的很谢谢你,我不是第一次打来抱怨了啦,可只有你最有耐心,真的帮我解决到问题……” 方韵禾很意外,他们这些客服人员好比螺丝钉,微小得不能再微小,他们永远只有挨骂的分,解决不了问题是无能,解决了问题是应该,可居然有人会记得她,甚至谢谢她…… 忽然,方韵禾觉得自己好幸运。 她的人生曾历经过最黑暗也最不堪的部分,她甚至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可上天终究待她不薄,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甚至愿意帮助她的人。 所以为时不晚,她要好好努力,好好爱自己、珍惜自己,回报那些爱她的人…… “天啊,这是什么?!”中午,方齐菡一看到方韵禾便当里的东西,便忍不住大叫。“你的爱心便当咧?” “我、我不想再麻烦人家了嘛……”她嗔了反应夸张的堂姊一眼,有必要这样打击她的信心吗? 她已经尽力了。 等她真的吞下去,才是真正的考验。 便当刚做好的时候她稍微尝过味道,食物还热着,勉强可入口。但现在,便当冷过一次,加热之后溢出水分,食物黏黏稠稠的,方韵禾吃了两口便觉食不知味。喔不,吃不出来还好些,根本就是难吃…… “我看你还是别勉强了吧……哪,要不要吃我的?” “不用了。”方韵禾拒绝堂姊的好意。她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嗯,料理方面看来她是完全没天赋,从明天开始还是乖乖买健康一点的外食比较好。 方齐菡瞅着她吃得一脸艰辛,很不解。“你干么不干脆接受人家的好意算了?看你这样,我比你还吃不下。” “我明天会用买的啦!” 方齐菡盯着她莫名坚持的表情好一会儿,索性直问:“你跟你的何先生怎了?” “噗!”好一针见血!方韵禾一口水差些喷出来。“没、没怎样啊……” 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好无能。” “嗯?” 方韵禾垂首望着那盒惨不忍睹的便当,终于开口讲述何嗣弈为她安排的种种。讲着讲着,她眼眶有些热了。“他居然连我爸的事都替我安排好了……我不喜欢这样,好像只有他一直一直往前跑,见我追不上,索性用背的……”但问题是,即使走得再慢、再艰辛,她也想用自己的腿一步一步确认、一步一步好好走啊! 方齐菡听着,明白她的心结是什么。“他的意见呢?” “他说他知道了。”从此以后,除了那天的那份便当以外,就真的再也没有干涉过她。 明明是自己不要他管的,可当他真的放手了,她又觉得一整个不对劲…… “唉,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有可能吗?方齐菡内心怀疑,她才不信那个爱死了小堂妹的男人,当真舍得放她一人不管,他会这样做,肯定有道理。 看来,她得好好问他才行。 第9章 “……我小妹这样说,你咧?你怎么想的?” 晚上,方齐菡和何嗣弈还是约在之前那间酒吧内,同样是老位置,她把中午堂妹那番话大略告知,然后询问他。 何嗣弈文风不动,抿了口茶水,沉默很久,才开口。“你们都把我想得太好了。” “啊?”方齐菡听不懂。 可她不懂,他也无所谓。 何嗣弈摇摇头,起身。“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告诉我。” 留下仍然一头雾水的方齐菡,他离开酒吧,嘴角带着一抹苦笑。 他回到家。 季节慢慢入秋,晚风宜人,何嗣奔走着,却在路口看见了那个布偶般的娇小身影。 她站在那儿,手上捧着一个不知是谁给她的餐盒,对面则站着一个男人,两个人有说有笑。 这画面,几乎要刺痛了他的眼。 她和那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终于察觉他的视线似地转过头,脸上的笑忽地一僵,像是不解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何嗣弈转身离开,好像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这一切。他只能这样做。 “等、等一下……” 方韵禾追上来,但他没理,因为他不敢确定现在的自己会怎样反应,只好一迳往前走。但他们住隔壁,电梯又只有一台,要避不见面,除非是闹脾气地走楼梯或是快速冲进电梯按关门键,但这两种行为都太幼稚,何嗣弈做不出来。 所以他停在电梯口,等方韵禾追上。 “你……我没有……你误会……咳……” “先上去吧。” 方韵禾歇了口气,从善如流,电梯门关上,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气氛好僵,何嗣弈甚至故意不看她,方韵禾想着自己要从哪儿开始解释才好。“球球……球球它生病了。” “啊?”何嗣弈愣了。 她低下头,想到之前那个画面,仍是余悸犹存。“我今天下班回来,就看到它倒在那里,旁边吐了一摊东西……我、我很紧张,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它送到兽医那儿……” 问题是,尽管她在这里住了近半年,可哪里有兽医院还真是雾煞煞。“幸好警卫先生帮忙上网查到最近的兽医院在哪里,还好不远,走路就可以到了。” “叮!”电梯抵达,何嗣弈脑中仍转着她的解释,可他不懂。“为什么不找我?” “啊?”方韵禾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你不在家啊,而且……我想,我可以自己解决。”事实证明,虽然依靠旁人些许的力量,可她并未因此慌了手脚,只等待别人来拯救,这一次,她自己打开门冲出去,试图寻找解决方法。 她做到了。 警卫先生人也很好,见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猫儿,马上自告奋勇要帮忙;兽医也是,非常仔细地替球球看诊,给她许多建议,他们都是男人,她之前不敢靠近的存在,可他们并没有伤害她,反而尽力帮助她。 “结果我太慌了,便当盒拿在手上就冲出去,竟忘在兽医那里,还好他们有人替我送过来……”想想真是丢脸,方韵禾吐了吐舌。 误会解开,何嗣弈应该松口气,实际上却不然。他见她笑得满足,不知怎地竟使他内心一阵复杂。 她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对了,他们之前才有过不愉快。“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我之前那样说不是有意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也很感激,可你的速度太快,我跟不上,我只是……想要多一点时间和机会而已。”讲到这儿,她吐一口气。“啊——讲出来之后舒服多了,而且,我现在开始觉得,我应该办得到了。” 方韵禾好开心,这个小小事件给了她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连眼神都亮了。 看着这样的她,何嗣弈深邃的眸底好似闪过某种情绪。“我没生气。” 事实上,他也没有生气的资格。 方韵禾还不及看清他的眼神,便听他忽然开口问:“这个周末,陪我回家一趟好吗?” “啊?回哪里的家?”方韵禾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但随即想到。“呃……该不会是……” 何嗣弈肯定她的臆测。“就在台北而已,我家里只剩下我妈跟我两个弟弟,我有阵子没回去了,要陪我吗?” 他总是这样,柔柔地询问她要不要、好不好?可摆明了就是要她无法拒绝……尽管想到要见他的家人会紧张,可被他邀请,方韵禾还是开心——至少,这代表他们的关系又更进了一步,是吧? “好。”所以,她没有拒绝。 “那我回去了。”得到她的同意,何嗣弈很干脆地就要离开。 两人分明是恋人关系,却站在门口交换一、两句话便say goodbye,方韵禾好想留住他,想再跟他多相处一点,却又找不到理由。分明是她自己说了,不想依赖的…… “我干么坚持一些有的没的啦……”方韵禾觉得自己好无聊,撒撒娇,说一句留下来陪我总是可以的吧?而且之前他肯定会先察觉,坚持要她过去的……唉,等一下,她在想什么?这不正是她要的吗? 因为他总是护她护得太紧,所以她才希望仰赖自己的力量前行,可当他真的不管了,她却又困于找不到正确方向,害她一面很想努力,一面又想不顾一切让他宠……说真的,方韵禾都要被自己给累死了。 偏偏,这是她的选择。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咬牙,默默加油。 很快地,周末到了。 “您好,我是嗣弈的女友……呃,请多多指教。” “初次见面,我是方韵禾,嗣弈的女友,请多指教。” 天,好硬,又不是公务员! 前一个晚上太紧张,睡不着,方韵禾直到下午才爬起来,面对镜子练习打招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脸上表情好硬。“唉,是不是活泼一点比较好?” 她看了下时间,是下午四点。知道她晚起,何嗣弈将回家时间挪至五点。今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装扮自己,出门前又确认了下,还有些不习惯……她这样,他会喜欢吗? 很快地,她便知道答案了。 难得休闲打扮的何嗣奔走出了家门,他仍是那么好看,平日会以发胶稍做造型的发松落下来,使他精悍的五官显得柔和许多,她看着,心跳如鼓,可当她迎上他视线的刹那,她以为自己要着火了。 “嗨……” 用尽气力吐出这个字,何嗣弈炯黑的眸闪亮,蕴含着一股惊艳。“嗨。”他抿直的唇回以相同的字,却在瞬间震荡了方韵禾的心,使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这是她第一次穿着男装以外的衣物,长袖合身衬衫搭上牛仔a字裙,行头都是堂姊给的,过去那些装扮就像是她的铠甲,带给方韵禾安全感,可现在…… 她抬眼,看向站在隔壁的男人,知道过去那些武装都可以舍弃了。 电梯在中层停靠,几个人涌进,狭窄的电梯挤得辛苦,她缩了缩,看见何嗣弈毫不迟疑挡在她身前,像一种本能反应。她瞅着他宽厚背影,咽了咽口水,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将自己的手探了过去。 他一怔,回过头来,墨黑的眸闪过不解。“你……” “我……我不怕了。”虽然还是会紧张,还是会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是因为不习惯,而不是恐惧。 何嗣弈望着她。好一阵子,方韵禾不敢看他,只感觉他握住自己的力道逐渐增强。 电梯到了一楼,所有人鱼贯走出,她也是,下一秒却被一股力量给拉回,电梯门关上,没人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他们。 她被他轻轻地揽在怀中,每个动作仍是那样小心翼翼且压抑,他的手指触碰方韵禾腰间,引发她一阵莫名战栗。上次这样的亲匿,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布偶装,可现在剥除了那些,两人的接触就十分真实,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指端上的厚茧…… 何嗣弈也是,他感受到她每一个细微的颤动,但至少不是抗拒。压抑胸口那股几乎要满溢的情潮,他将她纤弱的身子细细包覆入怀,然后说:“我要吻你。” 这是告知,给她准备时间,却比直接吻上还要让人羞赧万分。她脸上一阵热辣的红,说不出好或不好,可此刻缭绕在她体内的感觉,应该叫期待。 于是他吻了她。 好细好密的一个吻。 电梯再度上楼,这瞬间的摇动震醒了他们。两人视线缠绕着,好一阵子,何嗣弈才说服自己放开她,然后电梯门再度打开,陌生人走了进来。 没人知晓电梯内发生过什么事,也没人注意他们始终交握在一起的手,更没人听见他在她耳边施予的一串迷人咒语。 他说:“我爱你。” 方韵禾陪何嗣弈回家,一路上,她好紧张,手一直不安地搓啊搓,同样的问题问了三、四遍。 “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我这样可以吗?要不要再回去打扮一下比较好……” 何嗣弈则是始终不变的一句。“不会,你这样很好,不用担心。” “真的吗?”即使他耐心安慰,可一想到自己要见他的家人,方韵禾还是害怕自己无法给人留下好印象。尤其在她的想像中,他的父母不是老师就是教授,家住洋房,也许养了一只黄金猎犬叫罗莎莉亚…… 事实证明,想像跟现实往往是两回事。 何嗣弈的老家是台北郊区一间普通的公寓,一开门,有个酷似他却显得较为年轻的俊美男子迎上前来,且他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哥你回来了”或是“路上辛苦了”,而是—— “哥,我们快饿死了……” 啥?方韵禾还不来及打招呼便愣住,一旁的何嗣弈则是一脸早有预料,把手上的纸袋递出去。“我做了一些寿司,你跟子誉先吃,我带韵禾去向妈打个招呼。” “耶!”何字棋欢呼,接过袋子便一溜烟跑开,方韵禾目瞪口呆。等一下,她还没自我介绍耶…… “走吧。”何嗣弈倒是见怪不怪,领着她走入屋内。到了房间,方韵禾纳闷着里头怎么没人,就见他上前打开一只佛龛。“哪,这是我母亲。” 方韵禾傻了。 “这……我不知道……”天,难怪刚刚在路上他一直告诉她不用担心,他母亲不会介意,想不到竟是因为…… 何嗣弈点了一炷香,分给她。“我妈在我退伍不久后过世的,因为过劳,毕竟她一个女人家要拉拔三个儿子长大,总是太辛苦。” 这些事,何嗣弈从不曾向人说明,公司内知悉的人也只有老板。他并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也不觉得有提起的必要。“我妈为了生活为了钱辛苦奔波一辈子,甚至来不及松口气便过世了……看她那样,我很心疼。” 何嗣弈语调很淡,但方韵禾懂得了这件事是他心里一个很大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想起小时候曾在课本上读到的句子,当你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人却不在了……那一定是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于是她拈起香,认真地在内心向他母亲道谢,并自我介绍:谢谢你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我会成为一个好女人,所以,请你安心把你的儿子交给我。 她这副虔心诚意的模样令何嗣弈笑了,胸口不自觉地热了。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做那些无谓的努力。 “哥,好了没?”刚刚门口吵着肚子饿的男人探头进来,可这次他的发型不同,脸上也多了副眼镜,只是叫的内容跟刚才一模一样。“快一点,我跟宇棋快要饿死了……”今儿个一晓得大哥要回来,他们便马上舍弃泡面与零食,心心念念等的就是大哥来喂饱他们,已经到极限啦! “好,等一下。”何嗣弈一边起身,一边向一脸莫名的方韵禾道:“这是我二弟何子誉,一开始你在门口看到的是字棋,他们是双胞胎。” 方韵禾恍然大悟,显然在拜访之前,何嗣弈已向两个弟弟介绍过她了,他们对她的存在都不怎么意外——喔不,正确来说,是他们现在感兴趣的事物只有一项,就是食物。 “我要红烧牛肉!” “我要吃咖哩鸡……”何宇棋出现,兄弟相继点菜,完全不顾自己吃不吃得完,而何嗣弈也一一应允,好似天下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东西。方韵禾很不解,等一下,难得周末耶!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般而言不是该休息吗?怎么她感觉他倒像是来上工的? “要帮忙吗?”何嗣弈问她。 他们走向厨房,何嗣弈打开冰箱,看见两个弟弟早已有所准备地将食材采买齐全,不禁扯唇一笑。他把食物拿出来,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方韵禾表情有些不对劲,遂问:“怎么了?” “这样好吗?你工作不是已经很累了?”她看不过去,不想他这般辛苦,总是在为别人付出,她好不平。“你……你应该多为你自己想一点。” “韵禾。”何嗣弈关上冰箱,走过来,他黝黑的眸瞅着她,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光,方韵禾不及瞧清,便听到他说:“我并不讨厌做这些。” “嗯?” “或许你只看到我付出的那一面,可你有没有听我说过,我不需要回报?” “咦?这……”方韵禾愣了一秒,好像……确实没有。“但你也没说过你想要什么回报啊!” 这一次,何嗣弈笑了。“不,我已经得到了。” 他的话好似哑谜,方韵禾听得一头雾水,只见他动作仍旧麻利地切切洗洗,炖肉熬汤有的没的备好一星期的分,再准备今天的餐点,方韵禾在旁帮忙,脑中转的却是:他究竟得到怎样的回报? 这问题教她一直想、不断想,想到晚上八点,菜上桌了,听见两兄弟的欢呼以及何嗣弈脸上的笑意后才有些明白。 “该不会……你所谓的回报指的是这个?” “什么意思?” 吃饱喝足了,双胞胎很老实地接下善后工作,何嗣弈带她去看他以前住的房间,两人聊着聊着,他忽然听方韵禾这样问。 “就是你先前说的,你已经得到回报了,你的意思不会是你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就是一种回报?”那跟没有岂不一样? “韵禾。”何嗣弈苦笑,他没这么世界大同好吗?“其实,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狡猾。” “狡猾?”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无私的人,绝对不是。” 这一次,他说得很清楚,方韵禾听见了,可问题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对我弟弟好,一部分是因为他们是我弟,另一部分是他们帮了我一些忙。” 忙?什么忙? 方韵禾仍傻乎乎的,何嗣弈抿唇,探上她的手,感觉她因不习惯而颤抖,然后酡红了脸。他瞅着她的反应,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对你好?” “呃,这……”他的温度熨得她热呼呼,方韵禾分心感受他的碰触,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能本能回应。“因为……因为你爱我?” “对,这是理由之一。”相较于她的不好意思,何嗣弈倒是一派理所当然,可下一秒,他却说:“但我不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对你好的。” 何嗣弈一笑。事实上,他的好,全是为了让她依赖,让她离不开自己,让她眼中只有他。他自私地想要蒙住她的眼,把她囚禁在自己的领域,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他多想要那么做也一样。 “我对你好,是希望你爱我……很爱很爱的那一种。”最好是没了他,连呼吸都不会了。 方韵禾听着,怔忡了。“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事实上,她已经很爱他了,所以她不懂,他要的究竟是多爱…… “韵禾,我明白你的想法跟打算,但在你努力的过程中,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排除在外?让我陪着你成长,好吗?” 方韵禾说不出话来,听着他恳求般的言语,她不可能说不好,尤其是她终于觉察他眼中那隐隐晃漾的情绪之后。“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让你寂寞了?” 是的,就是寂寞。何嗣弈没有回答,可方韵禾早由他的眼中得到答案。天,她真的好失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 “可是……”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做那些事,不是不要回报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有压力,或是觉得对不起我,除非——”他一顿。“你不爱我。” “我爱!”像是怕他误会似的,方韵禾好大声,只差没有摆出“我敢发誓”的pose来了。 何嗣弈看着,笑了。 方韵禾好喜欢他的笑。他笑起来像个孩子,脸旁小小的酒窝柔化了他本来刚直的线条,使他的笑容瞬间如冬日的暖阳一般热,而她最喜欢的,是他不喜欢笑,所以他这样炫目的笑,只有她可以看到。 原来,她也是一样的。 因为太喜欢这个人、太想要独占他的好,所以才想要改变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好到一直一直被他所爱……他们都有私心,同样想要变成对方眼中那唯一的人。 “我知道你不太会下厨,以后,还是让我做给你吃吧!” 这是事实,方韵禾赧红了脸,无法否认。“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 “是什么?” “让我抱你。”他一脸平静,吐出这句具爆炸力的台词。 “啊?”方韵禾因他的要求而怔住。该不会,他是想要…… 天!想到这儿,她粉白的脸瞬间似一团火球,又红又热,心跳更是飞快。他会不会太突然了?可仔细想想是他们太慢了,他总是配合她的步调,所有的吻、所有的触碰,都是那样小心翼翼且忍耐着不惊扰她。他给了她太多,包含时间,而她呢?她又给了他什么? “不行吗?” 他这样问她,问得她又热了。 “可、可以……”她极小声地回答。 所以……接下来她应该做什么?她是不是要主动一点?抱抱他、亲亲他之类…… “等等,我做个心理准备。” “好。” 何嗣弈应诺,没催她,她胸口怦怦怦怦的,额上冒出细汗,分明不是夏天了,可在他极有耐心的火热注视下,她居然觉得自己像一锅浅水,快被他搞得蒸发…… “我、我准备好了……”应该吧? 艰难地突破羞耻吐出这句话,同时,方韵禾便被纳入一堵温暖厚实的怀抱。啊……她内心震颤,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拥抱自己的方式还是那般温柔……她的脸贴着他胸膛,感受其中跳动一如自己的那般强烈。她热红了眼,觉得四周一切在这刻皆离她远去,她的世界剩下的,只有他。 她不害怕。 “可以了。” 咦? 还不及自这个旖旎的梦境中抽身,何嗣弈像是满足了,放开她。“九点了,时间差不多,明天还要早起,该睡了。” 方韵禾愣住了。“等一下,你刚刚的意思其实是……” “嗯?” 见他一脸光明磊落的模样,方韵禾一张嘴开开合合,完全说不出话。她能说什么?她能说从头到尾就是她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yin秽地误解他的意思? 所以,她只得默默咽下失望,一脸欲哭无泪地同意。“嗯,是该睡了……” 第10章 她现在的心情是什么? 夜半,方韵禾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任由思绪如水一般流淌,却厘不出一个头绪。 她翻了个身,瞅着床下男人似睡去的宽厚背影,心中各种感触涌上,似期待似失落,但究竟在失落什么、期待什么,方韵禾闭上眼,不敢任自己再想下去。 今天,他们在何家留宿,两人同住一间房,各睡各的。他坚持打地铺,把床留给她,时值早秋,他上身一件薄t罩住精壮曲线,起伏的肌理像是山棱,她就着窗外路灯,一一细数他衣上绉褶,一个、两个、三个…… “睡不着?” 询问的声音传来,方韵禾一颤,停下数数,讶异他还醒着。 “没有,我睡了。”她以被子蒙住头,转过身,声音闷闷的,像有些赌气。 是啊,她生气,但是气什么?气他没有觉察到她的心思想更进一步,任她一人孤枕难眠,还是气自己连到了这种地步都还只会等待? 也许两者皆有,后者居多。 “我也睡不着。” “是喔……”她想了想不对,再补一句。“可我睡着了。” 然后,她听见床下传来他似闷在胸膛内的笑声,更气了,气自己即使知道他在笑自己,却还是喜欢听见他的笑。 “你为什么睡不着?” 她问,可他没回答,只是隐约听到有人翻身的声音,接着,她背脊一阵颤麻,只因有个人站在床沿、她的背后。她肩一颤,感受到那股和她截然不同的阳刚气息,混合着沐浴过后的芬芳,近得麻痹了她的嗅觉,使她四肢莫名酸麻,背后沁出细小汗珠…… 他要干么? 脑中才浮现这疑问,下一秒,她抽了口气,他、他他他…… “嘘,你睡着了。” 最好是! 她分明醒着,想要抗辩,可喉咙里却好似卡着什么般发不出声音。他的体温在背后,熨得她一阵热,可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拨开她颈后的发,以略显粗糙的指在上头摩挲,并用那双即使看不清也似乎会噬人的眸紧盯着她。 她怀疑他的手指沾了麻药。 她脑子一片空,那一下又一下的触觉搔弄着她,方韵禾寒毛直竖,肤上一阵凉意,鸡皮疙瘩爬了起来,下一秒却又传来一股灼人的热……所有知觉混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要理会哪一种,结果变得异常注意他指下的动作,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口干舌燥。 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久,但对方韵禾来说却如一世纪。忽然,他的指尖抽离,然后她听到顶上传来叹息似的一声。“你好好睡,我去客厅。” 有没有搞错? 到这个地步,方韵禾再也忍不下去,她翻身坐起,戳破了睡着的假象,何嗣弈回过头望着她,窗外的灯光映照在他炯黑的眸底,仿佛有人在其中燃了把火…… 于是,所有的自持不复存在,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上。方韵禾没有动,等待他过来,看见他单膝压在床沿,床铺深陷,他好看的脸贴近她,极慢极慢,但她的呼吸反而急促了。 “我睡不着……是因为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他回答了她刚刚的问题。 方韵禾喘了口气,亲耳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干。“我、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 厚,这个男人真的很坏心眼!“因为跟你一样——” 话还没说完,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熨贴上她,炙热、缠绵。跟之前历经的亲吻完全不同,他的唇、他的舌像要吞噬她的一切,从这一刻开始,这个男人不是那个温柔守望她的天使,而是打算要占取她一切的恶魔。 他吻着,本来抵在两侧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贴上她的肤。两人紧密相贴,即使隔着衣物,她也能够感受到他指腹上细密的纹路,似要在她身上烙下痕迹。她任他拥着,像被人攫住了魂,逃不了、不想逃,接下来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是他。 她心甘情愿送出自己,何嗣弈察觉到了。 “你不怕?” 在吻的间隙,她听见他紧捉住最后一丝快逃走的理性似地问她。方韵禾瞅着他,忍不住调皮地想,假如她说“会”,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但是对他,她不想说谎。“不会……” 这是她的真实感受,没逞强,因为她太信赖他,相信他即使真的化身成了恶魔,也不会舍得伤害她。 下一秒,他的唇再度压上来,方韵禾体内属于女人的天赋知道这一刻将会发生什么奇迹。她像一块土壤,在男人给予的滋养下逐渐柔软,绵密而潮湿,散发出芬芳。而男人在她身上播种,极有耐心地,藉由他的唇、他的指,一个一个栽下名为爱情的种。 他吻过之处,遍地开花,花儿满盈,枝叶茂盛,那花朵的根,则是栽种在她心头,把她整颗心密密包住,教她感觉温暖。 方韵禾哭了。 因为她的本能告诉她,这是她应得的。好似一个人出生就该被这么珍惜地对待,他对她的温柔,天经地义,丰盈了她。过去从来没人这般呵疼过她,所以她不懂,可在他的拥抱下,她尝到了这辈子从不曾经历过的欢愉,灵魂好似蒸发了,背脊麻痹,腰肢甘美地酸软,连指尖都要为之震颤……他们披着人类的外衣,却在这一刻化身为兽——一同追逐爱情的兽。 可终究她还是人,在完全沉沦之际,方韵禾似想到什么般微弱开口。“等一下,你……” 这一次,男人没有等她。 分明是个有耐性的人,却在这瞬间横冲直撞得令她一阵晕眩,体肤热得像要融了,她仰起纤白的颈,差点因他的进入发出哭喊。他终于放轻了动作,吟叹着她的柔润并等待她适应,方韵禾颤动着,好不容易才开口。“我只是要说……” “嗯?” 她大口呼吸,白皙的脸红了一大片。“我是第一次,所以你要慢一点……” 何嗣弈一愣,继而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抱歉。”他在她沁出汗水的额际落下亲吻。 他的笑震动了她,连带引发她体内一阵颤麻,方韵禾忍不住低吟出声,何嗣弈有些担心。“很难受?” 他语调里有着抱歉,方韵禾摇头,可下一秒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里噙着泪,却不是因伤心难过,而是因为其他羞于启齿的理由。 “不……不难受,只是……有一点痛。”其实不是有一点,而是很痛。 方韵禾奇怪自己向来最擅长的不就是耐痛?过去不论怎样被打,她都可以咬牙忍着,不落一滴泪,为什么现在只是这种程度的痛,她便哭了? 但下一秒,在何嗣弈抚慰一般落下的吻中,她明白了。 原来,当一个人太幸福太幸福,幸福得难以承受之际,也是会痛的。 “……还痛吗?” 这一次,方韵禾笑着摇头了。 “没关系,因为,这是幸福的痛……” 幸福的痛,她还不大习惯,可她知道自己会爱上的,因为当疼痛褪去之后,遗留下来的,将会是满满、满满的幸福。 门内春光无限、一片旖旎,美得如梦似幻,门外,却有两个大男人睡不着,索性坐在客厅聚赌——喔不,交流。 双胞胎中的弟弟何宇棋率先开口。“我们家明明还有多一间房不是吗?大哥干么非要跟人家挤一间不可?” 兄弟中观察力比较敏锐的何子誉推了推眼镜,叹息。“唉,你问这个就未免太不知趣了,你没发现大哥今天使尽全力?” “全力干么?” 果然是迟钝大王。“诱惑人家啊!” 晚餐时候,大哥紧盯着人家小姐,除了帮忙挟菜,还添饭盛汤,每个动作都早在人家需要之前,不疾不徐,刚刚好。这一整个闪光无限的气氛,也亏何宇棋只记得扒自己的饭,完全没知觉。 别看他们大哥从小一副中规中矩、孔孟思想的模样,实际上可是不折不扣的法家,一旦锁定目标,便会在心中规划一系列战略,可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一点动静都不透露,他们两兄弟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习惯了大哥的付出和照顾,等到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早已无法脱身,完全以大哥为尊,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结果大哥一个人搬出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他们却得遵照母亲遗言,继承她留下来的货运行,真正恐怖的是他们还甘之如饴…… 兄弟俩对看一眼,叹了口气。算了,谁叫那是他们自小最尊敬也最崇拜的大哥咧?尽管不是没求过他回来,但大哥不愿意,他们也没辙,了不起就是偶尔请他当当顾问,帮忙解决一些问题,总之,大哥的幸福就是他们的幸福啦! “我赌今天一定成。”那小姐一副单纯到死的样子,绝不是他们大哥的对手。 “我也是。”何子誉附和。 “那这样赌局开不成,还赌什么?” “啊哉。” 方韵禾睡着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睡去,不是嘴上逞强。何嗣弈裸着精悍上身,侧卧在她旁边,以手撑头,抚过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知晓自己仗着她什么都不懂,有些过分了。 可没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何嗣弈嘴角扯开一抹笑,轻触过她柔润肌肤,上头残余的疤痕昭示这具身体的主人曾受过怎样的对待,他看着,心底一阵痛。即使痕迹看似淡化,可他知道记忆犹在——在她心上、在她灵魂里。 所以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帮助她抹灭那一切。原谅他,他对未来的计划实在太多,没办法停下脚步等她慢慢追上,毕竟时间宝贵。 “其实,我是故意的,你知道吗?” 故意任她一个人盲目地冲,找不到方向地跑,他在远处静静望着,等她累了再上前关心……这样,等她真的撑不住了以后,她就真的任他背着往他希望的方向跑。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yqxs ☆☆☆ 隔天。 方韵禾又睡晚了,但这次她睡得很好。好不容易醒来,睁了睁惺忪的眼,还搞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就被墙上滴答作响的时钟狠狠吓了一跳—— “下午两点?!”天!她居然睡掉了一个中午,而且还不是在自己家! 这下真糗,她连忙爬起来,却不小心脚软地栽下床,“砰”地一声,屁股摔在地上——就在这时候,有人开了门。 “韵禾?” 何嗣奔走进来,看见的便是她赤身露体跌在地上的狼狈样子,方韵禾急忙扯过床单裹住自己,顺了顺头发,觉得好丢脸。“早……不对,我好像睡过头了……” “不要紧。”见她安好,何嗣弈松口气,走上前扶起她。 肌肤相触的刹那,方韵禾不由得敏感一颤,好似有一股热气……昨夜所有记忆瞬间回笼,她记得他这样那样,漂亮的唇甚至含住她的,做了那种事…… 没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便觉得羞耻万分,方韵禾恨不得挖个洞当场把自己埋了。 何嗣弈见状,忍不住挑眉。“怎么了?” 方韵禾热红着脸,没回答,一双沁着水光的乌润黑眸瞅向他,一时竟让何嗣弈难以呼吸。 他扶着头。“你最好不要这样看我。” “呃?”怎样看? 方韵禾完全没自觉,何嗣弈叹口气,俯下身,高壮身躯在她顶上形成一片阴影,她怯生生地抬眼,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吻了。 这个吻不若昨日那般狂猛,仅是单纯的辗转相碰,何嗣弈想再进一步吮尝她的甜美,却被方韵禾呜呜叫着推开。“等、等一下,我还没刷牙……” 他一愣,放开她,她的表情依旧纯真无辜,好似一只惹人怜爱的布偶,但她的眼神不太一样了,那是一双曾被欲望洗礼过,懂得爱情带来的欢愉的眼——属于“女人”的眼。 何嗣弈为此震动,日光下,她微露的肌肤好似透明,散发出洁白的光,令他联想到盈润白玉。察觉他视线,方韵禾下意识地将被单拉高,只露出一颗头,何嗣弈见了,忍俊不禁。“不好意思?” 方韵禾点点头,可其实这只是一部分理由。“我身上有疤,不太好看……” 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方韵禾并不自卑,唯独身上疤痕,她不希望他看到,一方面确实是不好看,另一方面……她怕他心疼。 昨天褪去衣物时,因为天色暗着她才不那么在意,可现在在白昼透亮的光线中,一切无所遁形,方韵禾忍不住别开眼,无法直视这个沐浴在午后阳光下,光芒万丈得有如神?一般尊贵的男人…… 何嗣弈缓慢却也不容置疑地取走了她身上薄被,方韵禾怔着,忘了阻止。然后,他单膝跪地,上身侵近,以近乎膜拜的姿态细细抚过她身上的伤。 “很美。” 这两个字,真心真意,不含任何虚假。她身上确实有疤,深浅不一,但那在何嗣弈的眼中只是构成“方韵禾”的要素之一。正因为有那些疤,所以她才会是现在这个令他感到爱恋的存在,那些疤在他眼中,像是琥珀的纹路,是真的美。 方韵禾再说不出话来。他纯净的言语不含一丝杂质,真挚的眸瞅得她一阵颤动,使她不再自惭。她从没有一刻如此感动,因为她所缺憾的,全被这个男人细心填补了。 于是她不再残缺,因为爱情,完满了她。 离开何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傍晚了。 他们搭乘公车,再转搭捷运,一路上,手牵着手,像要补回过去所有无法碰触的时光,紧密依偎。何嗣弈手心的温度熨着她,烘得她暖呼呼的,方韵禾从未想过,原来,和一个人肌肤相亲竟是一件如此舒服的事。 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笑着,一脸满足,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她在何家被彻底喂食,补偿这一阵子受伤的味蕾,她终于投降,认清有些事还是不要太逞强得好。 “你的租约什么时候到期?” “咦?”出了电梯,两人即将分别之际,何嗣弈忽然这么问,方韵禾一怔,想了想。“年底吧?” “嗯。”何嗣弈的神色像是陷入沉思。租约一般签一年,但到年底,老实说,有点太久了。“下个星期,我想去找房东谈谈。” “谈什么?” 方韵禾还是一头雾水,何嗣弈见了,不禁好笑。“你没有想过和我住在一起?” “这……这这这……” 说真的,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想,因为这个可能太幸福,光是想像自己可以在那个阳光普照的屋子里醒来,和他一起生活、分享所有点滴……她小小的心便要爆炸了。 “不好吗?” “怎……怎么可能?”她掩住脸,为未来美好的期待红了颊。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她如此自问,可事实上,她正怦怦乱跳的心,早已泄漏了她内心的真实答案。 但是,她想到了一件事。 “等一下,这样的话……球球怎么办?” 尾声 小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方齐菡深呼吸,第一千零一次如此告诉自己。 虽然她实在很不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生物,尤其是猫咪的眼阴森森的,好像会把人的魂魄吸走一样好恐怖,但是…… 小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是这样的……我一个人住,刚好想养一只猫作伴,你……你那一只猫,我来养好了。” 她声音在颤抖,内心在哭泣,可是、可是、可是……唉,没办法。 “真的吗?太好了!”完全不知堂姊内心挣扎的方韵禾好开心,毕竟那时候何嗣弈邀她同居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会过敏。这下非同小可,她舍不得球球,却也舍不得不和他一起生活,她挣扎又犹豫,幸好是这样的结果。 一切太顺利,好似冥冥之中有谁在帮忙,房东太太的儿子要回国,正在找房子,所以方韵禾退租也解决了她的问题,马上一口答应,而现在,球球也找到了可以令她心安的主人…… 方韵禾并不信神,但在这一刻,她是心存感谢,感谢自己出生,感谢自己即使绝望也不曾放弃过,也感谢……在她最黯淡之时,遇见了这个男人。 搬家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除了何家两兄弟之外,方齐菡跟方语迟都来了,还好只是把东西搬到隔壁,苦力给男人干,两个女人负责擦擦洗洗。方齐菡一边拧干抹布,一边道:“记不记得堂姊跟你说的?” “啥?” 方齐菡嗔她一眼,赏了傻乎乎的堂妹一记爆栗。“和帅哥打好关系,有、好、无、坏!” 方韵禾一愣,捂着额头,明白堂姊的意思之后随即笑了出来。 “真的真的,有好无坏。”想当初,她还在内心怀疑,没想到今天居然变成这样子……她吁口气,挽住堂姊的手。“姊,谢谢你喔!” 堂姊是她生命中的第一道光,因为有她,她才慢慢开始信任这个世界,如今,她的第二道光出现了,让她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会伤害她……方韵禾越想越感动,抱住了堂姊。“多亏有你……” “够了,你知道我不是感性的料。”方齐菡一手抱着她,一手朝眼睛扇了扇。唉,讨厌,看堂妹一脸幸福的样子,她居然想哭。“好了,动作快!” “是!” 方韵禾东西不多,一个下午就已差不多搬完,大伙儿把物品一个个归位,何嗣弈则负责下厨招待众人晚餐。方齐菡一边吃一边竖拇指。“小妹,你真的找到一个好老公了!” 方韵禾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尤其是意识到何嗣弈饱含笑意的目光之后。 好不容易一天结束了,方韵禾洗好碗,赖在沙发上,过往这时候她总是内心偷偷希望自己能不知不觉地睡着,这样就可以赖着一晚不回家,但从今天开始,这儿就是她的家了。 “哪,张嘴。” 她眯眸,累了一天迷迷糊糊的,但还是习惯性地遵从指令,于是一颗冰凉而又鲜甜的果实落在她舌尖,她轻咬,草莓的酸甜滋味蔓延,下一秒,他温热且同样带着草莓芬芳的唇便覆了上来。 好甜。 “我还要……” “还要什么?草莓?还是……” 挑逗一般的言语落在她唇际,她笑了笑,知道自己变得贪心了。“都要……”她懒懒张臂,环住了他。 耳间仿佛听到他传来的叹息,可还来不及尝到第二颗草莓以及他的吻,她便已经睡着,软软的身躯挨靠着他,像是全心全意的依赖。 何嗣弈没再进一步,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听见她如享受一般的低叹,他嘴角一勾,贴在她耳际。“我爱你。” “……嗯。” 隐约中,方韵禾好像听见了。他的爱充盈了她,使她有了自信,即使过去在她记忆中仍带有一丝疼痛,可希望有一天,她可以笑着面对那一切,包含自己的父母……尽管对此刻的她来说,似乎还有些遥远,不过,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因为,他是她的守护天使。 there''s an angel on my shoulder here tonight 天使在今夜来到了我的身边。 making sure that i''m alright 关心着我,是否安好。 when i''m fallin'' fast you rescue me 当我沉沦,你迅速地挽救了我, you love unconditionally 你的爱,毫无保留。 and when i''m cold and so alone 而当我感到寒冷孤单, back in your arms i feel at home 在你怀中,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i pray that you will always be 我祈祷着,你永远是, the guardian angel sent for me…… 为我而来的,守护天使…… 【全书完】 扯来扯去 夏滟 草莓果酱!草莓果酱!草莓果酱! 熊猫抱抱!熊猫抱抱!熊猫抱抱! 哈哈哈,我相信大伙儿看到以上两行一定一头雾水,个中原因请让我娓娓道来。 在一本稿子生出来前,我脑子里会先有个画面,有时候是一个场景,有时候是一段对白,不一定,但那个就是我写一本稿子最大的理由,至于这一本的理由嘛……是的,就是草莓果酱和熊猫抱抱! 先来讲熊猫抱抱。起因是我看了一本漫画,里面有个主角穿着熊猫装比中指,我觉得实在太可爱,就产生了想要给主角穿一次熊猫装的念头。既然要穿,当然反差大一点才有趣!于是男主就有了跟熊猫装背道而驰的性格。至于女主更简单,在熊猫装的设定出现以后,因为想写两个人抱在一起感动不已(啥小)的画面,女主有了○○○○○的设定。(哈哈,在这里先卖个关子,有兴趣的可以先翻一翻书。xd) 所以……方小禾同学若是知道自己为了这种(见鬼又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受尽苦难,八成无语问苍天吧,哈哈。xd 草莓果酱则是我看了果酱的食谱,那时候简直生火,每天脑子里都是草莓果酱草莓果酱草莓果酱……手痒得要命,偏偏务实的性格又让我想到做出来之后的问题,我不算早起,又不吃早餐(对,我知道这个习惯不好……),一般也极少在家吃饭,又不喜欢喝茶(热的饮料都不太喜欢),千辛万苦做出来,结果自己吃不到一、两口,太心酸,就一直搁着没做(好啦好啦,其实也是瞻前顾后得太多就……懒掉了。嘻),索性在写这本的时候,让主角代替我去做,也算是一种补偿心理吧…… 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来了个强而有力的结论) 所以《不准太宠我》写出来,完全是为了一开始的两个原因,就为了(懒得做的)草莓果酱和熊猫抱抱,主角两人受苦受难,可是我也没轻松到哪去啊!这一对很不好搞耶! ok,来说说书名。一接到想书名的通知,我马上把这件事交(推托)给美丽大方又专业的编辑。当然,我也不是没想,只是想出来的太蠢,至于有多蠢,我不藏私,在这里大方(其实是不要脸)分享—— 其一:“我不嫁好人” 一友日:“不嫁好人……难道嫁畜生喔?” 好,下一个:“秘书的小玩意” 友二:“……我打你喔!”(显示为无言) 取到最后更是自暴自弃。“干脆来结合潮流与时事,男主角喂女主角吃饭,叫“爱情农场”如何?广告上还可以写:‘不准偷我的菜!’” 友三马上接:“只准偷我的心!”(不愧是有多年默契的好友,知道什么时候要放下身段陪我耍白痴痴呵呵呵呵……) 以上书名想当然耳提都没提,后来提了个“宠得你○○”出去,“○○”两字打算来玩填填看。我在电话上提到这个书名—— “‘宠得你差差’怎样?”(对,我真的这样念xd) 编辑:“呃?” “差差”两个字听起来好诡异,我自己也觉不大对。“听起来好a……” 于是这个被打了回票。 总之总之亲亲芦笋汁(冷),这一本的书名可谓是一波三折,如今功德圆满,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终于可以让两位主角入土为安,变成历史的尘埃…… 和书有关的扯完了,接下来扯些和书无关的(一定要吗?)。二00九年的十二月,我去了香港一趟,三天两夜,算是第一次和朋友出国而不是和家人。香港是一个十分繁忙的都市,高楼大厦栉比鳞次,新旧事物交错,给人的感觉有点矛盾,却又出奇融合。香港的交通倚赖地铁,几乎走到哪儿都有地铁,尽管如此,一行人还是走得腿快要断,我第一天耍白痴穿了有跟的靴子,真是走到想死,而且天公不作美,那三天随时随地都在飘雨(好啦,至少要庆幸不是大雨……)。 第二天晚上去了兰桂坊,老实说,那儿实在不是我的tone,加上身体不舒服,我陪着朋友去,点了一杯苏打水(台币一百六!我记住了!),然后默默拿出我的dsi,打起了旋转泡泡龙…… 结果,我一个小包居然不见了! 完全不晓得落在哪里,就是掉了,里面的港币加上包包本身,损失大约五千台币。基本上我跟落东落西是一辈子分不开的好伙伴,所以丢了包虽然有恨,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看开。直到回国,十二月下旬和朋友去小巨蛋看“火焰之舞”,在环亚看见和我丢的一模一样的小包,不禁悲从中来…… 小姐见我一直拿着它不放,过来介绍,我苦笑。“我知道,因为我买过。” “嗄?” “但它在香港不见了。”(依稀记得出国前夕阿娘看到我喜孜孜地拿出那个新包包,冷冷道:“你这个笨蛋,出国就是要带那种旧到不行扔了也不会心疼的包,依你的性子,丢了怎办?”结果一语成谶,果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姐的目光万分同情,我掂了掂价钱,决定买下,小姐不可置信。“你确定要买一样的?要不要换一个?” 我一脸正气凛然。“不用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决定当作我没丢过它。”(一旁结帐的先生听到之后噗哧一声笑出来。没关系,我不介意,本人一向走谐星路线……) 尽管有这样的遗憾,但这次出国还是非常愉快,生平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出去,很有成就感,感觉人生的风景又多了一分。我在上一本提到,我是工作狂,但我也一直强调,人生不是只有工作,我们工作,是为了找出自己的价值,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任自己盲目地变成齿轮。 人生应该有许多值得品味的事。 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不论收入高低,都要挥霍在值得的事物上。十二月那一场火焰之舞,由michael tley亲自上阵,气势磅礴,他在舞台上的魅力无与伦比,每一下节拍都似打入了心。当剧情落下,michael tley在众人的安可与鼓噪不停的踢踏中再度出场,秀了一段精湛独舞,我在他洋溢着笑容的脸上看到了自信的光,不得不庆幸,这世上还是有这样的美好存在。 好了,再不收尾不行了,啰唆到这儿一样还是谢谢拿起这一本书的读者朋友,还有一直不离不弃(笑)、常常听我碎碎念的好友们。另外,特别谢谢予洁在我卡稿的时候陪我一块脑力激荡,更要谢谢劳苦功高的亲亲编辑(编辑不要吐啊~~),一样,有缘的话,下一本见了。:) 硬要p.s.:书的最后用了一首歌,算是这一本的主旨。歌名(angel on my shoulder),作词:gareth gates、p martin、t nichs,歌手是gareth gates,他的成名曲(anyone of us)大伙儿应该是耳熟能详。然后……《不准太宠我》有机会面市,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意外,原因为何?未来有机会再分享。 大家新年快乐! 喔对,还有一个p.s.(到底有完没完?):就是懒得弄blog的我申请了一个非死不可(笑)的帐号,有兴趣的人在上面搜寻一下“夏滟”就可以找到我了。:) 最后的最后,我娘还不知道我丢了小包的事xd。还好她不看我的书……(说是怕太难看了她会伤心,不、不要这样啊娘~~)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