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小娘子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歇了晌起来,唐妧亲自去院子里打水漱口净面,拾掇好自己再回屋的时候,就见三岁大的妹妹小阿满也醒了。小丫头脸蛋睡得粉扑扑的,显然一副还没有醒透的样子,坐在架子床中央,一双白嫩的小手轻轻揉搓着眼睛。透过指缝见到了姐姐,小丫头立即咧嘴笑,朝姐姐伸出手来,甜糯糯喊道:「姐姐。」 「阿满睡饱了吗?」唐妧走到床边,把妹妹抱起来。 小阿满很黏姐姐,趴在姐姐肩膀上,乖巧地应声说:「睡饱了,跟姐姐一起去给娘请安。」 「先抱你去院子里,姐姐打水给你洗脸,然后再带你去娘那里。」说着,唐妧便抱着妹妹往外面去,才推开门,就有阵阵果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丝丝凉意。 已经过了中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暑气渐渐消了下去,不必受酷热折磨,日子都好过起来。 唐妧亲自拎木桶往井里面打水,帮妹妹洗了脸后,又拧了毛巾帮她擦干净。正准备牵着妹妹去母亲那里,前院秀禾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大喜事,沈公子高中榜首。」秀禾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跑回来的,此刻满头满脸的汗,才说了两句话,就喘个不停。 「秀禾,别着急,你且慢慢说。」唐妧漂亮的杏眼里满满是光,其实不必秀禾再说了,刚刚那几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沈铭峪中了举人,而且还是秋闱第一。 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便是唐妧平素性子再稳重沉静,此刻也难以掩饰心中的那股子喜悦之情。 秀禾喘匀了气道:「我给夫人取药的路上听说乡试放榜了,就特地跑着去打听,一路上的人都这么说。小姐,不会有错的,沈公子是真的中了解元。」秀禾说得十分肯定,唯恐自家小姐不信似的,又说,「这个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湖州城,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唐家要有一位举人老爷的姑爷喽。」 「秀禾,不准胡言!」唐妧微沉着俏颜轻声训斥,但到底是姑娘家,面皮薄,没有唬得住人,她自己倒是羞得脸更红了。 沈铭峪的确在父母亲跟前承诺过,待得高中,定会下聘娶她为妻。虽然他口中所说的高中指的是来年考中进士,不过她是相信他的,此番乡试夺得解元,来年也定然会榜上有名。 她七岁的时候,举家搬来省城湖州,那时候住的地方,刚好跟沈家前后挨着,中间就隔了条街。沈家祖上有人当过官,几代都是读书人,沈铭峪的父亲当年在的时候,也是秀才。沈父十三岁中的秀才,后来乡试连续三次都落了榜,在几乎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后,沈父放弃了再次参加乡试的机会,去城外私塾谋了份差事。 在沈铭峪九岁那年,沈父去一学生家里饮酒回来的路上,不幸失足落崖身亡。 从此,沈铭峪便与母亲朱氏及胞妹沈娇娇相依为命。 唐家是做生意的,且近几年来,唐老爷唐元森生意经营得当,越发有赚头。唐家祖上几代都是庄稼人,故而唐老爷心中也十分喜欢会念书的沈铭峪,沈家孤儿寡母实在不易,唐老爷自然是多有照拂。孩子们小的时候一起玩,没有发现什么,等孩子们一日日长大了,懂得儿女私情、也晓得要避嫌了,他也隐约瞧得出些端倪来。 那沈铭峪姿容秀雅容貌堂堂,不但书念得极好,为人品性也是百里挑一。若能得这样的乘龙快婿,唐老爷哪怕是倾尽万贯家财,也是丝毫不会蹙一下眉头。 此番既然秀禾都能够探得这样的消息,更肖说将沈铭峪前程时刻都挂在心头的唐元森唐老爷了。 唐妧牵着妹妹手去母亲屋里的时候,见父亲也在,几步笑着迎过去道:「爹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生我不知道。」她笑盈盈走过去,给父母请了安,然后又问,「哥哥也回来了吗?」 「爹也是刚到家没多久,真是没有想到,铭峪那个孩子竟有这等出息。」唐元森已经完全是拿沈铭峪当女婿待了,此刻听闻准女婿竟是高中解元,自然是高兴至极,说罢乐得大声笑了笑,又道,「你哥哥刚回来的路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已经等不及了,直接先去沈家给铭峪贺喜去了。」 唐妧给父母亲行完礼后,只安安静静在母亲下手坐了下来,有竖着耳朵在听父亲说话,却是没有插嘴。 唐阿满还小,不若姐姐拘束,久未见到爹爹,直接自己爬到爹爹腿上去坐着了。唐老爷平素最是疼爱妻女,根本不讲什么规矩,他这趟出门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此番见到妻子跟两个女儿,自是欢喜得不行。 把小女儿阿满抱在怀里,唐元森依旧笑着望向长女唐妧,道:「回头,让你娘备些礼物,你也去沈家给铭峪道个喜?」 唐妧憋红了脸不说话,坐在一边的唐夫人陈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丈夫说:「妧妧大了,应该跟铭峪避嫌,此番沈家又还没有来提亲,他们算是怎么回事?那个沈夫人,平素见到妧妧也从没有表现得多欢喜,现在人家儿子中了举人老爷,妧妧上赶着去,没由得叫人家瞧不起。」 「夫人说得是,为夫欠考虑了。」唐元森见妻子如是说,连忙改口顺着她说,「是得把两个孩子的亲事提一提了。」 「爹!」唐妧纵然心中是愿意的,可到底脸皮薄,现在父母亲当着她的面提起这门亲事来,她羞得一张俏脸立即就红了。 陈氏悄悄瞪了丈夫一眼,暗怪他胡说八道,然后转身拉起唐妧手来,岔开话题道:「谢家高姨娘的钗环首饰,你那边的都做好了吗?娘这边的几样差不多了,一会儿你拿了去,亲自给谢家送去。」 第2章 「是,娘。」唐妧应声道,「女儿那边的也做好了,先坐着陪爹跟娘说说话,一会儿就送过去。」 整个湖州城的官家太太,千金小姐,几乎都知道,唐家夫人陈氏,乃是做簪子的个中好手。刚来湖州的头两年,唐家家境并不如现在这般殷实,当时唐元森一笔生意失败,唐家几乎是倾家荡产。亏得陈氏靠着做簪子撑起了整个家,后来唐家虽然渐渐又富庶起来,但是陈氏也没有丢了这门活计,这些年,名声也渐大,还开起了簪花坊。 只不过,近两年来陈氏身子欠佳,渐渐已经不再亲手做簪子。 簪花坊里收有学徒,平时卖出去的簪子,大多都是学徒做的。也就只有像谢家这样的人家,她推脱不得了,这才应承下来亲手做。不过,她也只是做其中的一两样,剩下的都交给长女来做。 唐妧打小跟着母亲学做簪子,聪慧又肯上进,自是得了母亲真传。 从母亲屋里出来后,唐妧先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秀禾坐马车去知州府。 这谢知州乃是京城璟国公府里的三老爷,三年前外放至此,这谢三老爷为人忠正耿直,一心为民办实事,三年来,倒是为整个湖州城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随谢三老爷外放至此的,是谢家一位姨娘,这正室太太不在,平素知州府一应庶务都是这位高姨娘来打理。平时年节的人情世故,也是这高姨娘一手操办。 久而久之,整个湖州城内,多是拿这个高姨娘做真正知州府女主人来待的。 一般的官宦之家,尚且都给高姨娘不少颜面,更肖说唐家这样的商户之家了。陈氏虽则两年前就因病对外称再不亲手做簪子,但是这高姨娘点了名要陈氏亲手做的簪子,陈氏也无法推辞,只能劳心受累。但她有病在身,轻易不会出门去,所以这会儿做好了钗环首饰,也只能让长女代劳送过去。 马车才在知州府门口停下,外面就响起一道脆脆的女声:「是唐大姑娘吗?」 秀禾闻声连忙撩起帘子来看,回头笑着回唐妧话道:「小姐,是谢六小姐身边的秋菊姐姐。」又对秋菊说,「我家姑娘是来给府上送钗环首饰的,这刚好,遇到了秋菊姐姐您。」 说罢,秀禾率先跳下马车去,然后转身扶自家姑娘下马车来。 秋菊连忙过来朝着唐妧稍稍欠了欠身子,然后笑着道:「我们家姑娘中午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唐大姑娘呢,可巧了,您这就过来了。唐姑娘,您来了,我家六姑娘肯定很高兴。」 唐妧自知身份卑微,便是人家客气唤自己一声姑娘,唐妧也断然不会真就摆大小姐的架子。 何况,她打小跟随母亲一起打理簪花坊,又时常会帮父兄看账本,或处理一些杂事,这为人处事,她自然是会的。此刻见到秋菊,她从包袱中拿出一枚花样别致的簪子来,递过去道:「帮高姨娘跟六小姐做簪子,也顺便帮秋菊跟春桃两位姐姐各做了一枚,这是秋菊姐姐的。」 秋菊显然收这样的礼物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没有客气,直接接过来藏进袖子里,然后十分热情地邀请唐妧主仆进去。 谢三老爷在湖州自己有置办的宅院,平素处理公务在衙门里,但是带来的家眷奴仆,都是安置在自己置办的宅院里。平时下了值,如果没有旁的重要的事情要忙,谢三老爷也多是不会呆在衙门里过夜。 南边的建筑,自是与北边不同,少了些许宏伟壮观,但多了秀雅别致。这庭院内,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景一物,多是别有一番韵味。 唐妧走路目不斜视,十分规矩,途经一面临靠假山的湖泊的时候,秋菊忽然「呀」的叫了声。 「秋菊姐姐,你怎么了?」秀禾见秋菊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忙到跟前去问,「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唐大姑娘刚刚送我的簪子,好像丢了。」秋菊说着,也顾不得再招待唐妧了,只弯腰兀自原路返回寻起东西来。 「小姐……」秀禾欲言又止,左右望了望,觉得这样十分不妥。 唐妧道:「你去帮着一起找找吧,应该就在路上,不会落哪儿去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寻了东西,你就立即回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嘛,明显就是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的,真要在乎您,才不会走了一半路把您撂在这儿不管呢。」秀禾抱怨归抱怨,心中还是有轻重,愤愤说了几句,折身就追着秋菊跑了。 只想着,快点帮忙找了东西回来,送完东西拿了银子,也好早些回家去。 这里此刻虽然四下无人,但是这条路,唐妧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走过。想着,或许是秋菊想抄近路走的一条捷径? 四下过于安静,莫名的,她就有些慌张起来。 心跳忽然有些加速起来,她有种莫名的不安感,此刻也是后悔了,早知不该让秀禾也跟着去。 唐妧正心神不宁,跟前湖泊里突然绽开出一朵硕大的浪花来,唐妧避之不及,藕荷色的长裙上溅落不少水。唐妧还没有反应得过来怎么回事,跟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那绝对不是女人的身影,唐妧虽然眼睛没有乱瞟,但是人影破水而出的时候,她余光还是瞥到了。 修长挺拔如秀竹般的高大身子,赤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白色中裤。白色中裤因为沾了水,裤管紧紧贴着两条腿,显出修长匀称的腿型来。 第3章 还有……双腿间如山丘般高高耸起的硕大…… 唐妧虽然已经及笄,但是还未有许人家,闺中之事她自然什么都不懂。不过,此刻孤男寡女独处,她又瞧了男人的身子…… 唐妧满面胀红,既是羞的,也是恼的,反应过来后,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就要跑。那边男人已经穿好衣袍,正负手稳步朝这边走来,见人讨了便宜就想跑,俊颜越发冷沉了几分,冷声呵斥道:「站住!」 简短的两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声线清冷,中气十足,吓得唐妧当即七魂丢了六魄,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再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唐妧完全被男人的威严给震慑住了,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打心眼里畏惧过一个男人。这种畏惧,是一种压迫感,会让人打从骨子里莫名生出股子寒意来,虽然其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重话。但便是唐妧低着脑袋,她也能够清晰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的那种强大气场。 似乎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跟血腥味,感受到了身后男人在一点点逼近,唐妧越发僵住了身子。 不敢抬头,眼前就那巴掌大的一方地,率先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双黑色皂靴,然后是被秋风吹得飘起的玄色袍摆。袍角被风吹了起来,露出里面白色中裤,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唐妧不由得又想到了刚才那一幕,脸臊得更红了。 「把头抬起来。」男人负手,终是停了脚步,高大身子稳稳立在唐妧跟前,薄唇轻抿,面容冷肃。 唐妧不敢不听,稍稍把脑袋抬了些,但是目光依旧是微垂着的,她不敢乱看。一双白如嫩葱般的手紧紧绞着,此刻脑袋一片空白,早没了往日的冷静和玲珑心思。 男人目光清清冷冷的,在唐妧脸上淡淡扫过,缓缓下移,落在她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上。 一怔,有片刻功夫的愣神,但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而背在腰后的手,却轻轻蜷缩起来,攥成拳头。 面上依旧一派沉肃冷静,丝毫未有显露出异样来,可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似乎有一股热流莫名涌了上来,有种情绪,连他自己仿佛都控制压抑不住。 男人眉心轻蹙,幽深目光再次落向眼前女子。这一次,目光炽热直接,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你是谁?」男人再次启口,声线依旧清冷,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些。 他也知道,此刻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软女子,而不是军营里他那些五大三粗的属下。这里是中原,是湖州省,是舅父的府邸,而非广袤无垠、无拘无束的北漠边境之地。 听他在问自己问题,唐妧不敢不答,于是规矩谨慎地回答道:「我是来府上给高姨娘跟六小姐送钗环首饰的。」 唐妧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只回答了此番来谢府的目的。 男人目光毫无避讳地胶在她脸上,没有说话,警觉到不远处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刻意刁难唐妧,只转身大步离去。那份压迫感没有了,唐妧才敢抬起头来,朝远处男人离去的背影望去,却只瞧见一抹墨色身影。修长,挺拔,犹如松柏般。她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尽量逼迫自己平复心绪。 没人看见,他又不追究了,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但毕竟她是看了不该看的,又被他当面戳穿,以后再不相见渐渐淡忘也罢了,怕只怕……唐妧想着,以后该是不会再见,这该不是谢知州府的人,怕是亲戚吧。 既是亲戚,就没有久住的道理,她这段日子便不再来谢府便是。 「唐大姑娘,让您久等了。」不远处秋菊伴着秀禾一起匆匆走过来,秋菊致歉道,「刚刚弄丢了姑娘送给奴婢的簪子,奴婢一时心急,竟然就忘了规矩,实在该打。唐大姑娘,一会儿见了六小姐,您可别跟六小姐提这事儿,不然的话,六小姐非得严惩奴婢不可。」秋菊已经走到唐妧跟前,眼里满满乞求之意。 便是唐妧此刻心中对秋菊有恼怒之意,她也断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客气的,她敬称她一句姑娘,实际上,她也没有资格给官家小姐贴身大丫鬟脸子看。大家和睦相处,自然是最好的。 唐妧浅浅笑道:「没有关系的,秋菊姐姐,簪子找回来了吗?」本来不觉得,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情绪完全调整过来了,可当扯着脸皮跟嘴角假笑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有多僵硬。 她都能够想象得出来,这个笑,必然很假。 秋菊目光淡淡从唐妧脸上收回,抿嘴说:「找到了,亏得秀禾帮忙。唐姑娘,咱们走吧。」 进了后院,秋菊让唐妧主仆稍作等候,她则亲自去找了高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桂妈妈。 恰巧高姨娘刚刚处理完内院一些杂事,此刻正好有时间,便命秋菊先领人去偏厅松鹤堂等候。唐妧约摸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外头有丫鬟说高姨娘跟六姑娘来了。 唐妧闻言连忙起身,就见门口走进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旁边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女。 那光鲜妇人正是高姨娘,妙龄少女则是谢府六姑娘谢静音。待得母女俩在上位处坐定后,唐妧连忙提着裙子上前去请安。 高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她皮肤白皙,又是娃娃脸型,穿鲜亮颜色的衣裳极为适合。所以,唐妧母女给她设计的簪子首饰,多半也是俏丽鲜亮的。 第4章 「起来吧,唐大姑娘就不必客气了。」高姨娘有些自视清高,性子绝对算不上随和,时刻都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唐妧来这里送钗环首饰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习以为常,起了后,稍侧身给秀禾使个眼色,秀禾便把妆奁盒递了过来。唐妧接过来道:「高姨娘跟六小姐的首饰,家母连夜赶制,已经做好了。只是家母身子依旧未见好转,不能够亲自给您送过来,所以,并嘱咐我亲自给您送来。」 「桂妈妈,拿上来我瞧瞧吧。」高姨娘凤眸微垂,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望都没有望唐妧一眼。 桂妈妈取了东西呈送上去,打开妆奁盒盖子,高姨娘目光落去,然后伸出手捡起首饰来看。唐妧站在大堂中央,脑袋微垂,面上一派沉静,她并不担心高姨娘这个外行人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果然,堂内寂静片刻,就听高姨娘轻声笑起来。 「你母亲这回果然是用了心的,这每一件,看来都是费了一番心思去设计的。对了,你母亲现在身子如何?还是不见好吗?」高姨娘把钗环放进了妆奁盒,朝桂妈妈挥了挥手,目光这才真正落向站在堂中央的少女身上。堂下姑娘一身藕荷色的裙衫,便是衣裙宽松,轻风拂过的时候,那凹凸有致的诱人身躯,也是掩盖不住的。 虽然高姨娘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唐妧,论容貌论身段,的确是比自己女儿音音要胜出一些。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她出身商户,身份卑贱,哪里能跟自己女儿相提并论。想来那沈家母子也是识趣的,若是在这唐妧跟自己女儿音音之间择一个的话,他们定然会选音音。 她早知女儿心思,不过,之前那沈铭峪只一介穷酸书生,哪里配得上音音。 但现在不一样了,秋闱高中榜首,连老爷都私下赞他有状元之才。 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城内有名的才子,这些年来,能得他开口称赞的,并不多。既然老爷都认可了他,想必来年就算不是状元,也必然位列一甲。 沈家人口简单,又没有背景,沈铭峪将来就算高中入仕,也得依靠谢家。 这样一想,音音嫁去沈家,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难得的是,音音喜欢。 堂下唐妧自然是没有瞧出高姨娘的小心思来,听她问话,只规矩回道:「多谢姨娘关心,家母一直都有注重调理,身子较之从前,稍微好些了。只是家母这病,乃是早年劳累导致,大夫叮嘱定要好生休息才是。」 唐妧虽未言明,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高姨娘如何听不出。 「我随我家老爷在湖州也呆了三年了,这往后三年是不是还呆在这里,不一定。如果我家老爷被调职回京了,往后你娘想再给我做簪子首饰,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高姨娘道,「湖州虽好,哪里又比得上京师重地?京城里这样的珍宝铺子遍地都是,随便一个拎出来,也不比你簪花坊做得差。」 唐妧只道:「是。」 一旁谢静音侧眸看着唐妧,眨了眨眼睛说:「娘,我跟阿妧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想带她去花园赏菊。」 高姨娘本能是不愿意女儿与这样的商户女走得近的,不过女儿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不是闹出过分的笑话来,她也就随她去。 高姨娘走后,谢静音笑着朝唐妧走过来,亲热地挽起她手臂道:「阿妧,我家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可好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谢静音热情,唐妧却不敢真的跟她称姐道妹,她时刻都记着自己的身份。谢静音走在最前面,唐妧落后半步,紧随其后。后面跟着的,是秀禾跟秋菊春桃。 唐妧早就听说,谢知州公务之余,最喜欢摆弄一些花草。而知州府花园里的花,开得是整个湖州城最好的。 之前只是有所耳闻,现在见到了,才晓得传言非虚。 唐妧来这里的确是赏花的,但是谢静音心思却明显不在花上,进了花园后,目光就四下搜寻起来。直到瞧见了不远处那抹秀雅挺拔的青色身影,她面上才算真正露出笑意来。 沈铭峪感觉到了,朝这边望过来,目光轻轻掠过谢静音,落在唐妧身上。 唐妧也望过去,看清楚是沈铭峪的刹那,心莫名一跳,随即脸就红了。她不敢多看,静静收回目光,只垂眸看着身边的菊花。 赵骋一袭黑袍,正负手踏着夕阳走来,步伐稳健有力,落地无声。走近唐妧身边的时候,恰巧看见女子低头温柔的笑,晚霞余晖落在她身上,她站在花丛边,长裙被秋风吹起,整个人美得仿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赵骋黑眸越发暗沉下去,背负腰后的手轻轻蜷缩起来,脚下步子也渐渐放缓了。 他朝她走来,丝毫没有避嫌之意。 唐妧低着头,状似在欣赏菊花,其实心思早飞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只要她一抬头,就能够看得到。但是她不敢看,自从过了十三岁,晓得什么是男女情爱后,她就在刻意保持跟他的距离。她盼望着他能够早日高中,兑现诺言,然后娶自己回家,一起过温馨恬淡的小日子。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教她识字念书,她亲手给他缝补衣裳。 不需要山盟海誓,轰轰烈烈,只愿细水长流,岁月静好。 唐妧低头看着眼前巴掌大的一方地,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块随风舞动的玄色袍摆。袍子的质地很好,柔软丝滑,被风吹得紧紧贴着双腿,显出笔直修长的腿型来。她一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被勾了起来,她大脑忽然一片空白,随即鬼使神差般的就抬起了头,目光撞进一双如墨玉沉潭般的深邃眼眸里。 第5章 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这是第一次,她瞧清楚了他的容貌。 只一眼,她两颊忽然烧得滚烫,她匆匆别开目光,往后踉跄了一步。 刚好那边沈铭峪伴随谢知州走了过来,谢知州指着赵骋对沈铭峪道:「铭峪,这是京师敬忠侯府的大公子,也是我的外甥。阿骋,这位是今年乡试第一的沈解元。」 赵骋目光从唐妧身上轻轻移开,淡淡落到沈铭峪身上,轻声启口道:「沈公子。」 他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嗓音却极为浑厚有穿透力,又并非粗犷,有些悦耳的磁性,却又不失威严庄重。对待沈铭峪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温和谦恭,却也不失礼。 他是军人,仿佛与身俱来就不会笑,俊颜凝重,犹如平素处理军务一般。 较之赵骋的淡而远之,沈铭峪明显热情很多,他双手交叠,深深朝赵骋作了一揖,方才笑着道:「原来阁下就是十四岁就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漠北英雄,在下沈铭峪,久仰公子大名。」 「嗯。」赵骋轻轻应一声,却没有再多说。 「爹爹,骋表哥,你们怎么在这里?」谢静音此番来花园,目的就是为了偶遇沈铭峪,自然要说些话来引起某人注意,她笑着道,「爹爹,阿妧说喜欢菊花,女儿就自作主张带她过来了,您不会怪罪女儿吧?」谢静音一边说,一边轻步走到自己父亲身边,离得沈铭峪更近了些。 「怎么会呢。」谢知州是爱花之人,有人懂得欣赏,他自然欢喜,「唐姑娘也喜欢菊花?家中可有藏品?」 唐妧是唐府的姑娘,现在又是簪花坊的当家人,高姨娘来了湖州后,所有首饰都是在簪花坊打制的,唐妧常来谢府送钗环首饰,偶尔也能碰上谢知州,所以,谢知州认识。 唐妧的确喜欢花,对菊花也有几分研究,不过,她从来没有在谢静音跟前说过,府上更是没有珍藏什么名品。 只不过,这会儿谢静音拉她下水了,她也不好当众拆她的台,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对菊花只略有研究,家中并没有什么藏品,早就听闻大人种得一手好花,所以,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来谢家花园欣赏。」 谢知州闻声笑了起来,一手轻轻捋了捋胡须,另外一只手随意点了点。 「都认识哪些?能叫出几种名字来?」 唐妧目光再次落在五颜六色的菊花上,就近说出几种品种来:「这是绿牡丹,这是墨菊,那边的两种是十丈垂帘跟西湖柳月。」 「爱菊的人很多,懂的人却很少,难得唐姑娘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谢知州温润儒雅的面上含着浅浅笑意,不无赞许的对唐妧点了点头,转而又对谢静音道,「既然唐姑娘喜欢,你就带她多在花园里转转吧。铭峪,自打放榜后,还没有来得及回家道喜吧?赶紧先回去吧,你娘肯定在家等你。」 「是,大人。」沈铭峪连忙朝谢知州抱拳弯腰,直起身子后,目光轻轻落在唐妧身上。 却不敢多做逗留,只看了片刻,又冲赵骋抱了抱拳,继而转身离开了。 天色不早了,唐妧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便也跟谢家父女告辞。 唐妧踏出知州府大门的时候,沈铭峪就等在外面,正在跟唐府车夫闲聊。沈铭峪一袭青袍着身,身姿秀如翠竹,立在马车边,俊雅的面上笑容温和,一行一举,无不透着书卷气。没有侃侃而谈,只偶尔笑着回车夫几句,通身气质倒不像是出身市井的小民,而是世家公子,难怪谢六小姐会看上他了。 这样一想,唐妧忽然觉得有些自卑起来,她配不上他。 沈铭峪虽然在跟唐府车夫闲谈,但是余光却是一直瞥着知州府门口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立即朝唐妧走来。 「妧妧,我中了解元,我没有让你失望。」沈铭峪今天实在高兴,虽然考完试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够得中举人,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能够考得第一。 此刻天色已经晚了,西边最后一抹晚霞退了下去,天幕渐呈黛青色,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唐妧左右看了看,对沈铭峪道:「你娘肯定在家等着你,先上车吧。」说罢,唐妧率先往马车方向去,在秀禾搀扶下,上了马车。唐妧让沈铭峪共乘一辆车,沈铭峪心中自当开心,不过顾及着她的清誉,也只是坐在外面。 「妧妧,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对菊花很有研究?」沈铭峪侧身坐在外面,侧面对着车前的布帘,目光落在布帘上。 「谈不上研究,只是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草的。我早就听说了知州府里的花好,今天刚好有机会见一见。」谢静音今天的小计谋,她此刻却不好跟沈铭峪说,只能暂时憋着。 唐妧端端坐在车内,想着方才在知州府发生的一些事情,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她无端看了陌生男人身子,谢静音又故意在她跟前表现出对沈铭峪有意思,而沈铭峪高中解元后,谢知州对他如此器重,竟然亲自唤他去府上说话。再加上,沈家夫人从来对她的态度都是颇为疏离冷淡的,如果沈夫人见有更好的儿媳妇人选,她定然会逼着儿子另娶。 沈铭峪幼年丧父,之后便与母亲跟胞妹相依为命,是出了名的孝子。如果他的母亲逼他,他会不会…… 唐妧情绪有些低落,但她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如果她跟沈铭峪的婚事得不到沈夫人认可的话,她不会让沈家母子兄妹为难。唐妧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丫鬟来唤用晚膳,她也以累为由,没有去。 第6章 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索性爬了起来,点了煤油灯,靠坐在窗户边做簪子。 「姐姐,你没有吃饭。」唐阿满被兄长抱着,趴在窗台边,白胖的一双小手朝姐姐够来,「阿满给姐姐送饭来吃。」 唐家长公子唐锦荣,二九之年,生得高大俊朗,此刻正抱着小妹妹。见小妹妹要爬窗户,唐锦荣笑着弯下腰,托着小丫头胖身子,把她送到了屋内唐妧怀里。 哥哥随父亲出远门跑货,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唐妧见到哥哥,心情好了很多。 「阿满胡闹,哥哥也任着她胡闹,爬窗户算怎么回事。」唐妧说归说,可小脸只板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笑起来,见哥哥推门进来,她抱着妹妹迎过去,「让我瞧瞧,哥哥出门一趟,是不是又结实了。」 「娘说哥哥是大人了,该娶媳妇了。」唐阿满小胖身子缩在姐姐怀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着哥哥笑。 阿满还小,唐家夫妇闲聊起长子婚事,也没有避讳,所以就叫小丫头听进去了。小丫头打从落地,几乎都是姐姐一手带大的,所以跟姐姐感情最好,平时从爹娘那里听来什么,都跟姐姐说。 提及婚事,唐妧脸红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唐锦荣屈指在小妹阿满脑袋上敲了敲,继而大摇大摆走到一旁竹椅上坐下来,笑望着大妹妹道:「说吧,闹什么脾气?怎么晚饭都不吃?」 唐妧也在一边坐下来,让妹妹阿满侧坐在她腿上,才道:「天气太热,出一趟门,中了署,没有胃口。」 「简直胡说八道!」唐锦荣丝毫不给妹妹面子,直接当面拆穿她的谎言,然后黑亮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妹妹看,笑说,「在谢家遇到铭峪了?开心得过了头了?」 唐锦荣才回湖州就听见街坊邻里说沈铭峪高中了解元,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沈家,却被告知沈铭峪被知州大人叫过去了。 后来回家找妹妹,又听母亲说,妹妹去知州府给高姨娘送钗环首饰去了。 他当时一听这话就笑了,直道两人有缘,还被母亲板着脸说了几嘴。 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开心,阿妧即将嫁得如意夫婿,他自是替妹妹高兴。 唐妧有苦说不出,只能闭口不言,装作没有听见。那边唐锦荣却当妹妹默认了,笑得更开心。 「锦荣,你带阿满去院子里走走消食,娘跟你妹妹说说话。」唐夫人陈氏由秀苗秀禾扶着走了进来,唐夫人摸了摸阿满小脑袋,「去跟你哥哥玩一会儿去,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小阿满很听话,蹭着身子从姐姐怀里下地来,然后主动去牵哥哥的手。 唐锦荣直接弯腰把妹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跟唐夫人道了别,欢欢乐乐带着小妹妹去玩儿了。 唐夫人转身把秀苗秀禾也打发出去了,这才牵着唐妧手一边坐下道:「跟娘说吧,怎么了?是不是在谢家,高姨娘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她说话再尖酸刻薄,我只当做没听见,哪里会当真。」唐妧把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膀上,这才说,「娘,谢六小姐好像看上了铭峪,铭峪现在又是举人老爷,得谢知州器重,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傻孩子,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姑娘。铭峪如果对你是十分真心,别说是谢知州的千金了,就是皇家公主,他也不会动摇半分。如果他真被名利所迷惑,动了心,那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早早认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等吃了亏再认清的好。」唐夫人淡定得很,语重心长道,「娘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你会难过、会受伤,但是总归是会好的。娘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如果沈铭峪不能够护得住你,这门亲事,娘也不会同意。」 唐妧心中细细想了母亲的话,虽然实在不好受,但是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 「孩子,你这么好的姑娘,娘不会让你委屈的。」唐夫人手轻轻拍着女儿肩膀,「一切顺其自然吧,勿要多想,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嗯,我知道了,娘。」唐妧冲母亲笑了笑,然后缩在母亲怀里撒娇,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一早,唐妧起床忽然发现窗台上多了几盆菊花,愣了片刻,连忙唤了秀禾来问。 秀禾往窗户边望了眼,也惊讶道:「奴婢刚刚都没有发现呢,这几盆菊花,是谁搁在这里的?」忙又说,「会不会是沈公子送的?他一早就来找大公子了,两人出门去了。」 唐妧这才想起来,昨天一道乘马车回来的时候,沈铭峪有跟她谈论过菊花。 除了沈铭峪,她也想不出谁会这么细心了。 唐妧心中藏着别的事情,一时没有多想,只让秀禾把几盆菊花端到外面院子里来。她则转身给妹妹阿满穿了衣裳,又帮妹妹洗了脸,之后姐妹两人一道往母亲屋里去,跟母亲一起吃早饭。 如今陈氏抱病在身,簪花坊里的事情她一应都交给长女打理,就连这两年坊内新招收的学徒,也都是要求拜在长女名下。其实陈氏的徒弟不多,除了长女唐妧外,就是几年前刚办起簪花坊的时候收过的两个。近些年来,随着簪花坊在湖州城内的名声越来越大,更多人家都争先恐后想把闺女送到簪花坊来当学徒。 唐家老爷乐善好施,平时总喜欢做善事,而陈氏母女温柔宽厚的名声也是在外的。所以,比起送女儿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不如送女儿来簪花坊学门手艺。 第7章 这是其一,其二,当今太后冯氏,以及惠妃娘娘薛氏,在为妃之前,都曾经是尚宫局司珍局的宫女。只因为入了先帝和当今陛下的眼,才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不但如此,如今陛下新宠陈婕妤,听说在被陛下册封之前,也是司珍局的宫女。 如是一来,渐渐的,当每年朝中内廷官再来各州选宫女的时候,百姓们不再恐慌。当今陛下仁厚,登位之初,就颁发了一道圣旨,在宫中为婢者,满二十五可出宫。进宫做宫女不再是一辈子老死宫中的事情,而且,还有机会能够飞上枝头,何乐不为?如果闺女有本事,能够把唐家母女的技艺学个一两分,等到朝廷再派官员下来选宫女的时候,也好有资本举荐自家闺女。有了这门手艺伴身,将来进宫去当宫女,肯定会得尚宫局的诸位嬷嬷们重视。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入皇子皇孙们的眼,将来当个皇妃,便是极大的荣耀了。 就算运气不好,从宫中学了几年规矩,二十五出宫来,也能够寻得好儿郎嫁了。 都道宫中当差俸禄不低,偶尔还会得各宫主子赏赐,每年,至少也能够捎些银两回来,贴补家用。 而这,就是如今大多数普通百姓的想法。 陈氏庆幸的是,每年朝廷派人下来选宫女,岁数都是在八岁到十三岁之间。长女如今年近十六,显然不符合要求,而小女阿满,这辈子她都不会让小女儿碰这些钗环首饰的。 她陈可女的女儿,这辈子,都不能进宫去。 母女三人一起吃完早饭后,唐妧照例是要去坊里看看的,便跟妹妹挥手:「阿满在家乖乖的,听娘的话,姐姐回来再陪你玩儿。」 「姐姐早点回家。」唐阿满冲姐姐挥手,依依不舍地望着姐姐,直到再看不见姐姐身影了,阿满才揉了揉眼睛,转身问娘亲,「为什么不让阿满跟姐姐去,阿满可以帮姐姐的忙。」 陈氏抱小女儿到腿上来坐着,疼爱地摸她小脑袋道:「阿满还小,等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簪花坊生意很好,唐妧带着秀禾进去的时候,偌大的铺子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 有吴掌柜在,唐妧不问生意上的事情,她每回来,都是只给几个小徒弟上课。唐妧才进门没有多久,正在忙碌的小学徒香草立即跑到她跟前来,仰着脑袋说:「师父师父,咱们坊里一早就来了个怪人,他说找师父的,师叔在偏堂接待他呢。他看起来好凶啊,连师叔都怕他,他不说话,可就是好凶啊。」 「好了,师父知道了,香草不怕。」唐妧看着跟前这个比自己妹妹阿满大不了两岁的小女孩,眼里满满都是关怀,摸了摸她脑袋,让秀禾把从家里带来的糕点跟粥分给大家吃,然后先带着几个小丫头去西屋学堂等着,她则转身去了偏堂,素手轻轻撩起门帘,就见窗前立着一位身穿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而她师妹妙晴,则跟犯了错误的小丫鬟似的,正低垂着脑袋立在一边。 妙晴见到唐妧,立即小步跑了来,哭丧着脸道:「师姐,你可算过来了。」抬手朝站在窗户边的人指了指,竭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话道,「师姐,这位爷,点了名找你的,你认识?」 唐妧没再敢朝窗户边看一眼,负于小腹前的一双素手不自觉便紧紧绞起来,她故作镇定道:「可能是来给家里夫人、或者其她亲人买首饰的吧,妙晴,外头忙着呢,你先出去吧。」 「好,那我出去了。」妙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又朝窗户边瞄了眼,这才出去。 见等的人来了,而不相干的人也都走了,赵骋这才慢悠悠转过身来,目光轻轻落在立在一边满脸胀红的女孩子身上。 「唐姑娘。」赵骋沉沉唤了一声,继而负手举步朝唐妧走来。 他步子十分稳,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自始至终,他目光都没有从唐妧身上移开过片刻。他丝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看她色若粉桃般的脸,看她高高耸起如丘壑一般的胸,不盈一握的纤腰,还有隐藏在肥大裙摆里的修长双腿。他的目光炽热而直接,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里面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靠近,唐妧匆忙退后一步,鼓足勇气抬头看他道:「赵公子,您来这里,是为夫人挑选首饰的吗?」 他从她眼里看懂了委屈跟逃避两种情绪,一愣,继而止住脚步。目光依旧胶在她脸上,只是眉心轻轻蹙起。 「是。」他惜字如金,语气依旧淡漠疏离,「但要姑娘亲手做的。」 「那请问公子,尊夫人喜欢什么样风格的首饰?偏素雅一些的,还是偏华丽的?」唐妧抬头跟男人对视了会儿,本来想拿出气势的,可看了会儿就不敢看了,又缓缓低了头。 她此刻的样子,就跟刚刚妙晴的样子一样,委屈得像个小丫鬟。 赵骋黑眸缓而重的在唐妧身上扫了片刻,心中着实认真权衡了一番,才做出选择道:「颜色要鲜艳一些。」 「我明白了,那公子您请稍候,我拿几样过来,供您挑选。」说罢,唐妧没有多留片刻,立即转身出去,像是一只从恶狼嘴里暂且逃脱得生的小白兔一样。 妙晴见唐妧出来了,连忙丢下手上的活问:「师姐,怎么说?」 唐妧抬手轻轻捂住自己两边脸,这才说:「来给自己夫人买首饰的,喜欢颜色艳丽些的,妙晴,你挑选几样送进去吧。」 第8章 「师姐,我……」妙晴十分没有出息,软趴趴地抱住唐妧,「我怕。」 簪花坊里,不是没有富贵人家的公子来买过东西,只是像这位爷这么吓人的,还是头一个。这位爷说起来吧,模样是十分英俊的,只是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势,实在叫人害怕。 但是这种害怕又跟平素见到那些地痞流氓的害怕不一样,这种畏惧,是从皮肉渗透进骨子里的,惧怕却不厌恶。 唐妧也不为难妙晴,只转身精心挑选了几样,然后又撩帘子进去。 「公子,这些是坊内目前来说最好的首饰了,您看看。」唐妧把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任由赵骋挑选。 赵骋黑眸淡淡扫了眼,明显对那些发钗首饰兴趣不大,他望着唐妧道:「这些都是唐姑娘喜欢的吗?」 「都是我亲手做的,自然也是自己满意的。」唐妧眉眼微垂,说得不卑不亢。 「那好,我全部都要了。」赵骋做了决定后,稍顿了片刻,又问,「多少银两?」 唐妧目光迅速扫了一下,心算出几样首饰加在一起的钱,然后道:「把头抹了,公子您就给十两银子吧。」 赵骋没有说话,直接低头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来,递送到唐妧跟前。唐妧瞄了眼,不想伸出手去,直接道:「公子,您把银子放在桌子上就行。」赵骋沉默不言,送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唐妧没有办法,伸出手去把银子接了。 赵骋转身,拿起桌上的妆奁盒,递送到唐妧跟前:「唐姑娘,送给你。」 唐妧万万没有想到赵骋会这样说,她只单纯以为他来簪花坊就是挑选钗环首饰的。她看他岁数也不小了,家中应该早已娶有妻室,故而刚才才有那么一问,他没有否认,她自然是当真了的。但是他现在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男人送女人钗环首饰的意义吗? 「赵公子,您别玩笑了,民女受不起。」唐妧惊讶过后,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心中到底是畏惧又紧张的。 昨天在知州府的时候,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敬忠侯府的嫡长孙,十四岁便受封元帅御敌的少年将军。之后一直戍守北境之地,因为有他在,北方突厥人不敢踏足中原半步,保得大齐多年安定。 这样的人,不论是家族地位,还是自身能力,说出来都足够她惧怕的。 也是唐妧平时跟着父兄见过一些世面,此刻要是换做别家的小民之女,遇到这种情况,估计早吓得跪下了。唐妧不敢多想,她只能委婉而又坚决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骋见她的确是没有收下礼物的意思,缓缓收回手,背负到腰后。 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道:「唐姑娘,你既已经收下了我送的花,应该就是接受我心意的意思,何故现在又拒绝?」他浓黑的眉毛轻轻拧起,明显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仿佛还有那么些委屈的意思。从小到大,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讨媳妇,都是先送东西探探心意的,收下了,代表接受,然后进一步交往。 虽然,他的那些朋友,只是一群狼。 但是他并不觉得他的那群狼兄弟哪里做得不对,他答应过他们,进了人群后,如果遇到想要过一辈子的姑娘,一定要第一时间出手。他一直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并且,他也是会这么做的。他离开狼群来人群居住,已经有好多年了,生活习惯上,他早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群。不过,人心叵测,心思阴沉复杂,相比较起来,他倒是更向往以前那种与狼群居的日子。 而他真正的朋友知己,真正能够信任得过的,人群里,寥寥无几。 「那些花,我并不知道是赵公子您送的,我要是知道……」唐妧想说的是,要是知道,肯定不会收下,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我并没有收下,不知来历的东西,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我正在找送花的人,本来打算找到了把花还回去的。刚好现在找到了,赵公子,我明天过来的时候,会把花带着,到时候,还请公子您命人来拿。」 「我明白了。」赵骋垂眸,淡淡应一声,继而朝唐妧告辞,然后大步离去。 见人走了,唐妧终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一旁。今天这一劫算是过了,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她心里那块巨石并没有就此落下。她害怕,怕那个赵公子会再行纠缠,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庄重威严,并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但正是这种威严,让她打从骨子里畏惧,他是军人,屡立战功,杀人都是不眨下眼睛的。 这样的人,素来心狠手辣,她也怕他因为生气,从而伤害她的家人。 但一般这样底蕴深厚的世族大家都是十分注重脸面的,强夺人|妻这样的事情,该是万万不允许的。想到这里,唐妧也顾不得矜持,她想着,自己跟沈铭峪的亲事,她等不及了。 「师姐,那位公子走了,你怎么不出来?」妙晴撩帘子进来,白皙的脸上沾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外面忙得很,她笑嘻嘻地道,「如今咱们簪花坊的生意,是越发好了呢。」 「妙晴,师姐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唐妧想与沈铭峪私会一面,但是她不好亲自去沈家找沈铭峪,只能对妙晴道,「沈家与我们唐家曾有邻里之亲,如今沈公子得中举人,左右邻里皆有表示,我们也应该去道个喜。妙晴,一会儿中午不忙的时候,你拿几样钗环首饰给沈家送去,就说是给沈夫人道喜的。」 第9章 「师姐你是想会情郎吧?」妙晴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冲唐妧眨眼睛,又拍胸脯道,「师姐放心,我会办好差事的。」 「别贫嘴。」唐妧到底面皮薄,被妙晴当面拆穿了,脸渐渐红到耳根,却依旧坚持叮嘱道,「别人沈太太跟沈小姐知道,你只悄悄私下跟沈公子说便是。戌时三刻,让他在我家后院门口等我。」 赵骋回到知州府,因心里藏着事情,不自觉便往府内菊园去。脑海里那娉婷婀娜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挥去过。他背负双手站在菊丛边,微垂着脑袋欣赏着开得静谧的朵朵菊花,忽然间又想到昨日。她一袭长裙,低眉顺眼,用又轻又柔的声音叫出一种种菊花的名字来。 她嗓音犹如天籁般,仿佛怎么听,都不嫌多,不会嫌吵。 那边谢静音刚好也带着秋菊来菊园赏花,忽然间一抬眸,就见自己那所谓的表哥正立在不远处的菊丛边。谢静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不到十二岁就跟着父亲和自己姨娘来这湖州了,这里不像是京都城的谢家大宅子,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她倒是活得自由自在。平时闲来无事做,也会偷偷看那些书,看得多了,就会私下里悄悄研究男人。 便如此刻,她打量着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就暗暗拿他跟沈铭峪比起来。 她虽心中喜欢沈铭峪,可论起姿容的话,她也承认,自然是眼前这位表兄更胜。像沈公子那样的,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市井小民之家能养出这样的儿郎来,自然是十分难得的了。不过,这位表兄论容貌自是不必提了,气质也是清贵的,但是他身上似乎有种与身俱来的威仪。 这种威仪既叫她害怕,又莫名让她觉得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魅力。 谢静音正呆呆望着赵骋失神,旁边秋菊瞧见了,轻轻掩嘴笑了一声,然后扯了扯谢静音衣袖,小声道:「小姐。」 「秋菊,骋表兄怎么在这里?」谢静音回了神,也晓得自己失态了,连忙收回目光来,「既然碰到了,咱们过去打声招呼吧。他来了便是客,我是主人,自然得照顾得周全。」 说罢,已是轻轻迈步往前去了,秋菊自是跟上。 「骋表哥,你怎么在这里?」谢静音心里对赵骋其实是畏惧的,这种冷漠寡言的男人,她觉得光是看着就害怕,不过,他是她亲表兄,如今又在自己府上,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静音还没有靠近的时候,赵骋就听见了脚步声,但是并没有理会。等她靠近了,喊了自己一声,他才转过身子来。 并没有出声,只是冲谢静音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招呼。 谢静音笑意盈盈的,仰头望着跟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她一颗心忽然莫名跳得很快。见他不说话,她主动找话道:「表兄,你很喜欢菊花吗?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父亲送你几株。」 赵骋淡漠道:「不必了。」又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看都没有多看谢静音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他背负腰后的手,还攥着那只妆奁盒,而那样的盒子,谢静音一眼就认得出来了,是簪花坊的。 「表兄!」谢静音又喊了一声,然后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过去,拦在赵骋跟前,双颊微红道,「表兄去簪花坊买钗环首饰了?你手上的盒子,我看到了。」 赵骋明显有些不耐烦,眉心轻轻蹙起,但出于礼貌,依旧回了个「是」字。 谢静音喜道:「难为表兄这么有心,我和姨娘随父亲自打来了湖州后,一应钗环首饰都是在这簪花坊打制的。昨天那个姑娘,表兄也见到了,她就是来给我送簪子的。」她心想这府上就只有自己跟姨娘两位女眷,表兄又是初来湖州,自然是不会结识什么大户之家的千金的,所以这些东西,肯定是送给自己的。 讨要的话她说不出口,也就闭了嘴,只颇为羞涩地低下头,等着他开口。 过了半饷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听秋菊小声道:「小姐,表公子走了。」 谢静音抬头,只看到男人挺拔修长如劲松般的背影…… 谢静音虽然不是嫡出,但是从小也是备受自己父亲跟姨娘宠爱的,尤其是来了湖州城后,高姨娘成了知州府女主人,谢静音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起来。平时几个小姐妹约着赏花赋诗的时候,个个都夸赞她,谁家有个宴会,也都会第一时间给她下帖子。久而久之,谢静音姿态就放得高了。 此番却自作多情,且还当着丫鬟的面,谢静音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双粉拳也紧紧攥起。 秋菊在谢静音身边当差多年了,自是了解主子脾性,此刻见脸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道:「小姐,太阳已经很高了,外面也渐渐热了起来,奴婢扶您回去吧?虽然已经立秋了,可是这天儿还是有些热,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可不能晒着。」说罢瞄了眼,见小主子依旧恨恨瞪着远处表公子离去的背影,秋菊咬了咬唇,继续说,「过些日子,是老爷寿辰,太太跟七小姐是要过来的。到时候,咱们府上肯定会来很多人给老爷拜寿,小姐您也是要出来接待别家姑娘的,晒坏了脸,岂不是让七小姐抢了风头。」 谢静音立即回过头来,狠狠瞪着秋菊,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都忘了,今年父亲三十五,虽不是整寿,但是也算大日子了。她听姨娘说,父亲早已打通关系,此番三年任满,必然会调回京都当差。父亲在湖州三年,政绩出色,与湖州城一众大小官员相处也十分融洽。这一回,父亲也是打算借贺寿的名义,再跟当地官民聚一次,趁机增进一下感情。 第10章 政治的事情,她是不懂的,她也不想懂,她就是不想让谢静宝抢了她风头。 想了想,心里越发不舒坦起来,也不再理睬秋菊,只提着裙子往自己院子去。进了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吩咐丫鬟打水来洗脸,然后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任由秋菊给她梳头上妆。 到底年岁小,皮肤底子好,无需涂抹胭脂,只稍稍描了眉再抹些口脂,就很鲜亮了。 秋菊从妆奁盒里捡了一对淡紫色挂流苏的钗来,对称插在谢静音乌黑的发里,然后笑着夸赞道:「小姐真美!」 谢静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然也是满意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谢静宝比她小,两人又好些日子没见了,所以谢静音此刻也懒得跟谢静宝比。在整个湖州城,但凡她见过的女子中,唐妧容貌算是拔尖的,此刻她脑海里又浮现了昨日唐妧站在菊丛边的画面,不由问道:「秋菊,你觉得唐家大姑娘美,还是我美?」 秋菊怎么会不明白自己主子心思,闻言便垂眸浅笑着回答道:「姑娘您何等高贵,哪里是一个商户女比得上的。何况,在奴婢心里,您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就你嘴巴甜。」谢静音算是彻底笑了出来,然后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去姨娘那里吧。」 高姨娘屋里已经摆好饭菜,刚准备差人去唤女儿来用饭,就见人来了。 谢静音给自己姨娘请了安,左右望了望,见父亲又没在,不由撇嘴道:「爹爹怎么又没有回后院来?几天都这样了。」 谢家虽然规矩严,但谢三老爷外放至此身边只带了高姨娘跟谢静音两个,故而平时在家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男女分席而坐的规矩跟必要。一家三口常常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些家常琐碎之事,竟也温馨。谢静音在京城谢家大宅子里不算起眼,但在湖州,那是极为得宠的,平素也是习惯了跟父亲一起用饭,故而见父亲连着几日没在,倒是有些不习惯。 高姨娘道:「你表兄是贵客,你父亲自然得在前院陪着你表兄一起用饭。」 提起赵骋来,谢静音自然又想起了刚刚在菊园里的那一幕,不由心又凉了一截道:「他算是什么贵客啊,在敬忠侯府,他能跟骥表兄比吗?姑父要是真疼他,也不会让他一直呆在北境那种地方。要是骥表兄说要出门领兵,姑父指定心疼不允,可是他……娘,我以前就听说过了,他是在狼堆里长大的,他会不会吃人?」 高姨娘本来就打从心眼里畏惧那个高大冷俊的年轻人,现在听女儿说这些,她手本能颤了下。 像这种征战沙场的人,杀人都是不眨眼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戾气重,阴气也重,这种人还是少招惹得好。 「快吃饭吧。」高姨娘亲自夹了一只虾送进女儿碗里,叮嘱道,「这些日子,在你父亲跟前好好表现,让你父亲疼你怜你,娘也会在你父亲耳边吹吹风。既然你相中了那沈公子,你的婚事,争取就此定下。若是得了老爷亲自替你做主,便是太太想插手你的亲事,她也是不敢的。」 「娘,我知道了。」谢静音脸颊立即就红透了,然后也不再叨叨说闲话,只顾埋头吃饭。 妙晴下午去了沈家送礼物贺喜,恰好沈铭峪在家,她把该带的话带到了。到了酉时,唐妧带着妙晴一起回家。 妙晴是陈氏徒弟,平时也常常会去唐府给师父请安问好,她私下跟唐妧师姐妹关系也不错,再加上性格又活泼,爱玩儿,因而常常会去唐府过夜。妙晴到了唐家后,照例先去给陈氏请安,坐着陪陈氏说话,尽说外面听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给陈氏听。不但把陈氏逗乐了,连小阿满也缠着她,让她多说些趣事。 外面天渐渐暗下来,陈氏吩咐秀禾秀苗摆饭。 本来唐家并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不分席坐,热热闹闹一起吃饭,然后每隔七日,去东院陪老太太用饭。只是今日有妙晴在,便不再适合一起吃饭,所以陈氏早早便将那父子两个打发了。 吃了饭,又陪着坐了会儿,唐妧见时间不早了,便跟母亲道别,要回房去。 阿满抱住姐姐腿,仰着脑袋说:「还想听妙晴姐姐讲故事,还没有听够呢,姐姐,我想跟你们睡。」 唐妧弯腰把妹妹抱起来,笑着摸她脑袋说:「阿满乖,陪着娘,姐姐明天再给你讲故事。」 阿满有些舍不得,可她又是很听话的孩子,垂着脑袋想了想,就点头了。唐妧把阿满递给秀禾抱着,面含微笑道:「你留下来,好好哄着二小姐睡觉,我跟妙晴一起,你不必陪着我。」 秀禾不疑有他,自然是应承了。 出了陈氏屋子后,妙晴一边提着灯笼,一边小声问唐妧道:「师姐,怎么不让秀禾跟着?」 唐妧回头望了眼才道:「母亲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私下约见沈公子,这说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秀禾为着我名声考虑,必然会阻拦。我有时候白天去坊里,她留家伺候在母亲跟阿满跟前,保不齐会说漏嘴。」 唐妧屋子跟陈氏屋子离得不远,钻过一个拱形小门就到了,进屋后,唐妧点了灯。 妙晴蹙眉道:「师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以前像这样的事情,你万万是不会做的。」妙晴平时瞧着挺活泼,但是沉下心来仔细思考问题的时候,她心思也挺细,自己师姐今天这举动过于反常,她自然是要关心问一问的,垂眸想了想,忽然就想起白天在坊里见到的那位坚持要见师姐的爷来,忙问,「是因为那位公子吗?」 第11章 唐妧此刻心中也是极为苦闷,想找个人好好说话,妙晴是她信得过的人,故而把这两天发生的荒唐事情与之说了。 当然,她看了男人身子那段,羞于说出口,跳了过去。 妙晴听后瞪圆眼睛,惊讶道:「这么说,他想纳你做小妾?」那位公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妙晴虽然希望自己师姐过得好,但是也不会认为他会娶师姐为正妻。 更何况,那位公子看起来年纪不算小,都说世家子弟娶妻早,想来也是家中早有妻室。 唐妧心烦意乱,两道柳叶弯眉轻轻拧起,惆怅道:「他倒不像一般的纨绔子弟,但是看着却像是说一不二的人,我就怕他软的不行来硬的。世族大家最讲名声,我若是有婚约之人,想必他行事前也得再三顾虑。」 「这倒是。」妙晴道,「那位公子虽则身份高贵,但是看着就叫人害怕,更肖说亲近了。而且师姐一颗心都在沈公子身上,他想棒打鸳鸯,实在残忍。天色不早了,沈公子说他会早到一些,此刻应该在门外等着了。我先出去,把守门的吴婆引开。」说罢,妙晴起身,小心翼翼伸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提着灯笼出去。 唐家虽家底殷实,但唐元森并非湖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家里院落不算大。 妙晴出去后一会儿,唐妧摸黑出去,熟门熟路往后院去。妙晴提着灯笼等在后院门口,见到唐妧过来,连忙帮她开了门,又提醒道:「师姐长话短说,我怕时间长了,吴婆会怀疑。」说罢,妙晴又匆匆跑走了。她刚刚是谎称落了东西,故而让吴婆帮忙去找了,她必须得去看着吴婆。 「妧儿。」沈铭峪就等在门外,门一开,他就几步上来走到唐妧跟前。 唐府后院紧邻着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只三人左右宽,蜿蜿蜒蜒,伸向黑暗深处。沈铭峪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曳曳,他秀挺身姿打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飘来飘去。唐妧抬眸看了他一眼,客气唤他一声「沈公子」,复又低头。自从长大后,唐妧就一直在避嫌,很少会跟沈铭峪单独相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出此下招。 沈铭峪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左不过才两日功夫,他家门槛都要被前来登门道贺的人踏破了。 有真心过来道喜的,也有借着道贺的名义上门来想说亲的,他懒得应付这些人,便以要温书准备明年会试为由,只呆在自己屋里念书。直到今天下午,他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带着礼物过来的妙晴,想着妙晴过来应该是授意于妧妹妹,这才故作温书累了出门来散散心,顺便与妙晴攀上话。 本以为妧妹妹只是让妙晴过来向他道喜的,没有想到,她会约见自己。 沈铭峪心中高兴,自是准时赴约,为了见唐妧,他还特地穿了今年秋季新裁做的青色衣袍。灯光虽昏暗,但是灯下看美人,自然有种朦胧婉约美。自来了之后,沈铭峪目光都没有从唐妧身上挪开片刻。 唐妧虽低着头,但是她能够感觉到朝自己射过来的两道灼热目光,她交叠腹前的一双素手渐渐攥紧,半饷才鼓足勇气道:「我找你来……其实……」想让他上门来提亲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支支吾吾半饷,最后还是咬唇,把话咽了回去。她本是爽利的性子,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人,沈铭峪何其聪明,自然看出了端倪来。 「妧儿,怎么了?」沈铭峪把手中灯提了提,他见唐妧脸色不对劲,连忙敛尽脸上笑意,肃容道,「出了什么事情,你跟我说。」 唐妧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跟前的男子道:「阿峪,你还记得你对我爹娘说的话吗?待你高中了,便来我家下聘,娶我为妻。」 「我自然记得的。」见她说的是这件事情,沈铭峪松了口气,唇角微微挑起,又勾起一抹笑意来。 他垂眸望着眼前这个心仪已久的姑娘,温柔地道:「妧儿,我心里只有你,我会娶你为妻。」他以为她此番约见自己出来,以及刚刚面色不佳,都是因为晓得有不少人借着道贺的名义去他家里有意攀谈提亲。 院墙内传来几声尖细的猫叫声,唐妧知道是妙晴在催她,索性直接道:「阿峪,我的心没有变,你可以即刻来我家提亲吗?」 沈铭峪依旧只当唐妧是在吃醋,以为她是怕自己变心,所以没有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妧儿放心,我回去便与娘商议。」沈铭峪抬手,像小时候一样,在唐妧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虽然不舍得就此分离,但到底是顾及着唐妧名声的,因而道别。 唐妧整个人有些麻木,转身推门进了院子后,她拴上门栓,背抵着门板,脑袋里忽然一片空白。其实刚刚沈铭峪虽然答应了,但是她基本上也可以料得到结局,想过沈夫人那一关,怕是不容易。唐妧忽然觉得有些累,她背抵着门板,轻轻阖上眼睛。可能是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被吓着了,唐妧才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就出现那道笔挺伟岸的身影来,她吓得连忙睁开眼睛。 妙晴把灯笼搁在门边,所以虽然此刻天很黑,但是唐妧还是能够看得清楚两丈以内的东西。 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就站在她跟前一丈多远的地方,依旧穿着一身玄衣,双手背负,丝毫不避讳地打量她。他的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深如古井,望过来的时候,唐妧本能吓得腿软。光线昏暗,男人脸上的表情她看不清楚,但是他人站在那里,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一样。 第12章 唐妧忽然觉得可笑,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是做了天大的对不住他的事情一样。 明明就是两个丝毫没有关系的人,见他看过来,唐妧没有回避目光,也狠狠看过去。 「师姐。」不远处,妙晴压低了声音喊一声。 赵骋耳力好,早就听到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了,之所以没有即刻离开,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直到妙晴小跑着快要到跟前的时候,赵骋才纵身一跃,整个人便弹至屋顶。 唐妧愣在原地,刚刚那一幕,着实叫她吃惊。 她觉得他刚刚那一跃,不像人,倒像某种动物。矫健有力,凶残狠暴,极具杀伤力。 「师姐,快走吧。」妙晴匆匆跑了来,拉着唐妧衣袖,两人一道匆匆离开。 夜间噩梦不断,第二日一早醒来,唐妧只觉得脑袋很沉。整个人都十分没有精神,浑浑噩噩的,很不舒服。 「师姐,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生病了?」妙晴穿戴整齐,坐在床边,抬手在唐妧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又探了探自己额头,「好像也不是太热,肯定是累着了。」 「妙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去坊里了。」唐妧一边说,一边开始穿衣裳,「今天你辛苦一些,等过两日,也放你一天假休息。」 「师姐,你是担心沈公子不会来提亲吗?」妙晴关心道,「师姐放心吧,沈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从小就喜欢师姐,别说现在是中了举人老爷,就是做了内阁首辅,还是会八抬大轿把师姐抬进沈家大门的。」 妙晴说着让人羞涩害臊的话,若是搁在以前,唐妧肯定会轻声斥责几句。不过此刻,她显然是连害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铭峪对她的心思,她倒是不怀疑。但是她心里也清楚明白,沈铭峪不会、也不能够不听他娘的话。 「师姐,我得去坊里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吧。」妙晴冲唐妧友好地笑,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唐妧虽然今天不想去坊里,但是她也不愿意总一直躺在床上,外面秋风飒爽的正舒服,她打算去院子里转一圈,再回屋继续做簪子。刚入了秋季,城内不少大户人家的太太姑娘们,都已经陆续开始需要打制新季的首饰了。如今簪花坊在湖州城的名声渐大,慕名而来做簪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忙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忙。 唐妧不去坊里,就是怕会再见到那个人,不过,她手上的活计自然不会停的。 师姐妹两人一道往外面去,妙晴望着院墙根下的几盆菊花,诧异道:「这几盆菊花开得真好,师姐什么时候买的?我上回过来,怎么没有瞧见。」 唐妧闻声目光朝墙根处落去,那几盆秋菊开得正好,颜色鲜艳,花瓣娇嫩。 本来昨天早上看到这花的时候,她心中挺开心的,现在再看到…… 「妙晴,一会儿我让冯伯驾车送你去坊里,你正好把这几盆菊花带过去。」唐妧平静收回目光,垂立身侧的一双素手渐渐又攥紧了些,表情颇为凝重严肃的样子。 妙晴反应过来了,惊叹一声,继而凑到唐妧跟前去小声问道:「这花他送的?」 她口中的他,便是赵骋。但见自己师姐轻轻点了点头,妙晴不由唏嘘一声道:「他还真是……」还真是固执?执拗? 但是这种固执,的确有些叫人害怕,门不当户不对,他要是真把师姐强要了去,只能是让师姐做小妾。妙晴虽然出身普通市井之家,但是她也明白,宁做贫家妻,不做贵家妾。 「师姐你放心吧,他今天要是过来,我知道怎么做的。」妙晴此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是再也笑不出来。 洗漱完后,两人结伴去陈氏那里用早饭,妙晴离开后,唐妧怕被母亲瞧出心思,因此也不敢在陈氏那里多呆。只叮嘱母亲好好歇着,她则抱着妹妹阿满去外面院子里散步。唐家院落不算大,但是人也不多,东院西院各有好几间屋子,足够住了。东西两院之间,有一块空地,平时唐家父子早起、或者不忙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锻炼身体。 唐元森是生意人,平时经常会出远门跑货,所以很注重自身体质。 平时不但自己会打拳锻炼身子,甚至在长子唐锦荣小的时候,还特意请了武师父来教长子功夫。唐锦荣虽然打小不爱念书,但是身上武艺却是不错,如今不到二十的年纪,就已经是高大威猛。他容貌一半随父亲,一半却随了他早逝的生母纪氏,男儿魁梧挺拔,却也不失俊秀,皮肤虽微黑,但是也是相貌堂堂。 从小跟沈铭峪一起长大,两人结伴而行,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有小姑娘偷偷瞄。 长子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近些日子来,出入唐家的媒人也不少。只不过,长女心有所属,与沈家儿郎情投意合,旁人家再来提亲,自然不会应允。至于长子嘛,好像谁家的姑娘都瞧不上,或者是还没有开窍,成日一颗心不是放在生意上,便是只晓得打拳练拳脚功夫。 唐元森夫妇饶是再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哥哥,哥哥厉害。」唐妧牵着妹妹阿满小手穿过一道拱形小门,正见兄长在耍拳脚,阿满看得激动,瞪圆了眼睛使劲拍手。 唐锦荣一身短打布衣,闻声朝两位妹妹看来,有些得意,又耍了一套拳后,才罢手。男儿浓眉俊颜,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嘴角挂着笑意,稳步朝两位妹妹走来。 第13章 「哥哥好臭。」唐锦荣走近,小阿满立即装作嫌弃的样子捏鼻子,粉团子脸上却是笑。 「好你个小阿满,竟然敢嫌弃哥哥。」唐锦荣声音透亮,此刻麦色肌肤上汗水滚落,他朗声笑着弯腰把小妹抱起来,把她扛在肩膀上,这才笑望着大妹唐妧道,「以前喊你来看,你都懒得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倒是自己主动出来了。」一副「我懂你」的表情道,「只可惜啊,妹妹想见的人不在。」 「哥,你再胡说,我去告诉爹娘。」唐妧羞得脸红。 「好好好,你别生气,哥哥逗你玩呢。」唐锦荣忙道歉,又正色说,「铭峪今天没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哥哥一会儿去沈家帮你问问?」 「哥,你别胡来。」唐妧心中猜得到原因,多半是沈夫人不让他来了。 沈铭峪昨天晚上跟唐妧分别后回到家,沈太太已经歇下了,他不好再打搅老人家,只能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提这件事情。唐妧约他,并且主动提出要他上门提亲的事情,他是高兴的。只不过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己沈家世代皆为读书人,祖上有人在京师做过三品大官,祖父虽然年近四十才得中举人,但是之后也是高中了进士,当过县令。 就算是父亲,也是早早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运气不好,得中举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他的母亲沈李氏,也曾经是大官之女,只因他外祖父开罪先帝,李家举家被抄,男的流放岭南,女眷或没入掖庭,或贬卖为奴。他的母亲小李氏,从七岁到十三岁,辗转被卖数次,一直从北方被卖到南方。十三岁的时候,被祖母买了回来当丫鬟。那个时候祖父刚高中进士不久,被调来湖州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令。 祖父见母亲谈吐不凡,念过不少书,一言一行,皆有大家之范,便把卖身契还给母亲,还她自由身。 母亲年轻的时候容貌十分艳丽,又有才学,父亲对其一见钟情。当时的父亲,已是秀才出身,又有祖父这个县太爷撑腰,自然成了那个小县城里的香饽饽。母亲自身有才情,也喜欢饱读诗书的男儿,对父亲自然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母亲希望父亲能够高中,希望父亲能够当大官,希望父亲能够替外祖父一家翻案。 只可惜,父亲连续三次秋闱皆名落孙山,当时几乎是花光了祖父留下的所有积蓄。念书是很费钱的事情,父亲不希望让家里所有人都跟着他受累,便决定歇了再参加秋闱的心思,出去寻了份差事做。之后,父亲跟母亲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将来能够成人中龙凤。 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尚且还能够享些福,打从父亲走后,母亲便再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幸得唐家老爷眷顾,他才能够有钱继续念书。对于唐家,母亲怀有感恩之心,本来小的时候,母亲也十分喜欢妧妹妹,只是后来渐渐大了,母亲看得出自己心思,便开始渐渐疏远妧妹妹。母亲的意思,他明白,她老人家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够娶一房对自己前途有助益的千金小姐。 但是在他心中,他想娶的,就只有妧妹妹一人。 沈铭峪几乎是彻夜未眠,煤油灯点了一夜,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他想娶妧妹为妻,他也不想母亲不高兴。 跟唐家那样的宅子相比,沈家的小院落明显就显得闭塞很多,巴掌大的院子,两扇木头小门,院墙低矮,中间一间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沈家母女两个住一间,沈铭峪住一间,沈铭峪没有书房,只在窗户边下放着张木头桌子,就算是书桌了。外面天渐渐亮起来,听到堂屋有响动的声音,知道是母亲跟妹妹起床了,沈铭峪起身,夺门而出。 「哥,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来干什么。」沈娇娇拿着把扫帚,一边扫地一边跟自己哥哥说话,「哥哥昨天温书睡得很晚吧?我半夜起夜,见哥哥房间里灯还亮着。」 沈娇娇穿着身青色布裙,袖口跟裤角都很窄,看起来十分利索。她今年才十三岁,没有挽髻,一头黑发只用一块青色方布束住。腰间系着围裙,显然是扫完地,就打算去厨房做饭的。 「昨天妙晴送了几样首饰来,有适合你戴的,我看你很喜欢,怎么没有戴?」沈铭峪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心中总觉得有些愧疚,本来该娇养着的小妹,只因他念书需要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母亲摆摊子卖早点。左邻右舍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谁不爱美,偏偏只他的小妹总是最朴素的妆扮。 「那些东西是很好看,不过我是做粗活的,戴金银首饰不方便。」沈娇娇十分利索的把地扫了,把扫帚靠放在墙上,这才抬眸看自己哥哥道,「哥哥昨天大晚上出门,是去哪儿了?哥哥不说我也知道,是去见阿妧姐姐了吧?昨天妙晴姐来送礼物,我看到她跟哥哥私下里说话了。」 沈铭峪望着妹妹,直言道:「我正打算去找娘说这事情,我想托媒人去唐家向妧妹提亲。」 说罢,沈铭峪便大步朝厨房去,沈娇娇连忙跟上。 沈夫人捧着装满红辣椒的筛子从厨房出来,一抬眸就见一儿一女正匆匆朝厨房来,她随即又垂下眼皮,对女儿道:「娇娇,把这些红辣椒拿去剁了。」 「是,娘。」沈娇娇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后默默无言捧着筛子走了。 沈夫人虽则布衣荆钗,又常年遭罪干粗活,但言行举止间,总有股子大家风范,容貌也依旧瞧得出当年风采来。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大抵如此。 第14章 「娘。」沈铭峪唤一声,恭恭敬敬站在自己母亲跟前,「孩儿……」 「你别说了,娘什么都知道。」李氏打断儿子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把手往围在腰间的围裙上搓了搓,这才说,「你想娶唐氏进门,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娘不同意。」 「娘,儿子只爱妧妹。」虽然沈夫人的反应在沈铭峪意料之中,但是沈铭峪听了后,还是免不得要难过,直接撩袍子跪了下来道,「儿子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但是也请母亲相信儿子,儿子不会让母亲失望的。妧妹品性纯良,虽出身商户之家,但是儿子觉得她并不输于那些官家小姐。儿子跟妧妹情投意合,请娘成全。」 说罢,沈铭峪便在李氏跟前磕起头来。 那边沈娇娇见状,连忙跑着过来道:「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别惹娘生气。」 「娇娇,别管他,让他磕。」李氏心中堵着口气,可见儿子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她看着也心疼,只能朝女儿使眼色。 沈娇娇得了母亲吩咐,连忙弯腰去扶自己哥哥,劝着道:「哥,你总不能说风就是雨吧,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起这件事情来?你马上就要赴京城赶考了,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念书上吧,至于婚事,等你高中再议不迟。哥你快起来,别惹娘不开心。」 「行了,起来吧。」李氏道,「你今天就算把头磕破了,也是无用的。不是娘觉得阿妧那个孩子不好,只是娘希望你将来能够娶一位对你前程有助益的女子为妻。唐家是对咱们有恩,娘知道,娘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只有结为姻亲才算是报恩。」 「但是儿子对妧妹的心意……娘!」 沈铭峪话还没有说完,李氏便晕倒了,沈铭峪大惊,喊了一声,立即稳稳扶住自己母亲。 赵骋第二日没有去簪花坊,妙晴等了一天,几次三番跑到门口去张望,都不见人来。到了傍晚,妙晴又来了唐家,把事情跟唐妧说了。 「师姐,那几盆菊花,还要搬回来吗?」妙晴坐在窗户边,认真问唐妧。 唐妧正在埋头做手上的簪子,有些心不在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妙晴问题道:「不用了,他以后再不来最好,如果又来了,咱们把花还回去便是。」 「那我们可得小心翼翼照顾着些了,我听吴掌柜说,那几盆菊花可都是珍品,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着的。」妙晴说,「如果不好好照顾着,万一给养坏了,他回头赖上咱们怎么办?我看他说不定就有这个心思,见师姐你不肯收,就故意不来了,盼望着你把花养坏了,然后名正言顺赖上你。」 唐妧倒是被妙晴逗得笑了一下,她道:「以他的身份,至于这么绕弯子吗?我看他是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可能是昨天看见了她跟沈铭峪私会的一幕了吧?知道了她心里早有了别人,他发善心不愿意破坏。又或者说,他打从心里瞧不起自己这样半夜私会男人的行为,放弃了。 不管是哪一样,对于她来说,都是好的。 「师姐明天去坊里吗?」妙晴有些无聊,从桌案上拿了金丝线,帮着唐妧一起做簪子。 唐妧道:「再不去,娘该要怀疑了,明天是肯定要去的。也不知道,沈公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唐妧话音才落,唐锦荣便抱着小妹阿满出现在窗前,阿满趴在窗户上,直接爬了进来。 「哥,妙晴在呢,你也胡闹。」唐妧连忙起身,伸手接过小妹,把她抱住。 见妙晴在,唐锦荣便没有进妹妹闺房的意思,见妹妹怒斥自己,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耸了耸肩,然后说:「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沈家婶子好像病倒了,问问你要不要带着礼物去看看。」 「病倒了?」唐妧如遭雷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一大早的,沈家小妹就去咱们家铺子隔壁的药铺抓药,我看到了,就问了几句。」唐锦荣心思不细,完全没有多想,「她还说,是阿峪气的,我问是怎么气的,她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说。」 「哥哥,我知道了。」唐锦荣不明白,唐妧却听明白了,沈娇娇是故意的。 夜幕降临时分,赵骋端坐在房内长条书案后面看兵书,闻得敲门声,只放下手中兵书道:「进来。」 声音一如既往冷沉,男人眉宇间轻轻蹙起,常年驻守边疆,难得肤色依旧白皙如玉,一袭黑袍加身,两种极端的颜色相比之下,越发衬得他气质清华。他凤眸微抬,冷冷看着门口的方向,不一会儿,便稳步走进来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年轻人,他抱拳在赵骋跟前单膝跪下道:「主公,沈公子彻夜未眠,一早就跟其母说了要去唐家向唐姑娘提亲的事。沈夫人拒绝了,沈夫人直言让沈公子娶一位对其前程有所助益的女子为妻。」 赵骋默默听着,眉心蹙得更深,一言不发。 黑衣人半饷没有听到声音,小心翼翼抬眸朝赵骋瞄了眼,刚瞄过去,刚好赵骋看过来,黑衣人吓得连忙垂下脑袋。 「唐姑娘知道了吗?」赵骋轻声启口,声线清冷。 黑衣人道:「沈家小姐故意去唐家铺子隔壁的药铺抓药,唐家公子没有听明白,不过唐姑娘是什么都懂了。属下离开唐家的时候,唐姑娘好像没有吃晚饭,直接歇下了。」 第15章 「你退下。」赵骋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是,主公!」黑衣人应声,麻利站起身子来,双手依旧抱拳,没有抬头,连着后退几步后,转身就要离去。 「你说,本帅是不是太过冒进了?」赵骋依旧端坐在长案后,双手轻轻搁在案上,黑眸微抬,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即将离去的黑衣人身上,「或许,该换一种方式。」 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黑衣人立即转身跪下,抱拳举过头顶道:「主公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属下不敢妄自言论。」 「下去吧。」赵骋心中也知道,问这些下属,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们敬畏自己,惧怕自己,就算自己有错,他们也不敢说自己一个字的不是。赵骋没有再多言,只默默垂下目光,手轻轻执起一旁的书,却是一个字再也看不进去。此刻满脑子都是她,有初次相见的时候,她满脸通红站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画面。有她强装镇定,不睬自己,只平静一一道出各种菊花名称的画面。再有就是,他站在唐府屋顶上,亲眼瞧见她跟别的男子私会…… 想到此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中不舒坦。 有些嫉恨,但却又不是恨,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正因为心里不舒服,所以昨天晚上等那沈铭峪离开后,他鬼使神差般的就出现在她跟前。他当时的想法是,他想让她看到自己,想让她知道自己不高兴。而事实上,他当时的确是很生气的,那种滋味,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当时如果不是有人过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坐在案边,一直沉默着,甚至都在想,如果以后她就算嫁不了沈铭峪,她嫁了别人,缩在别人怀里……想到此处,赵骋眸光微动,搁在案上的一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来。如果她当真嫁了别人,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强夺人|妻的事情来。就算她有了婚约在身,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要她陪伴在身边,一辈子。 就像狼群里的其他兄弟一样,寻得此生伴侣,认准了一个,就一辈子携手走下去。 赵骋把书轻轻合上,起身,大步离去。 唐妧早早便躺着歇下,却是辗转难眠,心中藏着心事,自然怎么都睡不着。 她心思灵敏,早就瞧得出来,沈太太其实是不希望她将来嫁去沈家的。沈家虽然清贫,但是却算得上是书香之家,士农工商,她出身商户,最为低贱,沈太太自是瞧不上她。 不是说她不喜欢自己,她只是不喜欢自己做她的儿媳妇。 唐妧心中虽然难受,但是却也明白,所以她心里没有怪沈太太棒打鸳鸯的意思。只是,她跟阿峪从小一起长大,自从晓得什么是男女情爱后,她便认定了他。除了阿峪跟自己兄长外,她几乎没有与外男接触过,在她生命中,自然也是一早便认准了阿峪。十二三岁的时候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这么想,却缺少了点勇气跟自信。 到底身份有别,沈家如果真不愿意,她只会彻底断了那样的念头。 为了父母跟小妹,她也不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心痛虽然是有的,但是人生在世,也不能事事皆如所愿。她很知足了,至少,比起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来,她是很幸福的。 存着心事睡不着,唐妧想着,与其继续这样躺着浪费时间,倒不如起来点灯做些活。之前因为忙着给谢家高姨娘母女做簪子,便把夏家早早订下的单子往后推了推。好在夏夫人人好没什么脾气,并不在乎这些,没有叫她为难。夏家虽为江南名门,但是却日渐颓败,她跟夏家千金夏茗萱算是聊得来的朋友,几次闲聊中,也听出了些意思。 入不敷出,其父辈的几位爷,仕途上都没有多大出息,家中只靠她母亲跟几位伯母婶娘的嫁妆银子维持着。 好几房人挤着住在一个院子里,如今还没有分家,常常为了一点小事情闹得鸡飞狗跳。夏老夫人极为疼爱幺儿,常费了心思从其它几房抠出点油水来贴补幺儿。几房中,算是夏茗萱母亲夏二夫人较为阔绰些,也因此,成了老夫人宰割的对象。夏二夫人老实,不想为了这些事情闹得大家不愉快,但是夏茗萱每次见到她,都会私下里抱怨几句。 夏茗萱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此番也参加了秋闱考,唐妧不知道,夏公子是否榜上有名。 如果夏公子能有出息,榜上有名,来年高中,带着母亲跟妹妹离开湖州去京城,对夏小姐来说,算是极大的好事了。 夏家定做的首饰不多,昨儿在坊里,今儿白天一天,唐妧跟妙晴两个,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收了尾,明早再细细完善一遍,下午就可以送去夏家。 披了衣裳摸黑点灯,屋里亮起来,唐妧举着煤油灯准备往窗户边去。一抬眸,就见香闺里站着个人。 唐妧吓得不轻,手中失了力道,煤油灯便落了下去。 赵骋望她一眼,眼疾手快,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走到她跟前来,稳稳接住了即将摔落在地上的灯。他把灯捧在手里,静静垂眸看着跟前这个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见她眼圈儿渐渐红了,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来,他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不想把她弄哭的。 「唐姑娘,在下并非故意。」赵骋高大身子立在佳人跟前,此刻手足无措,倒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第16章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唐妧虽然衣着齐整,但是毕竟是在自己闺房,不可能如在外面那样,妆容得体。此刻她披头散发,外面的衣裳又是直接套在身上的,隐隐露出里面浅粉色的里衣来,又是在自己闺房……唐妧觉得羞辱,但知道跟前的人她得罪不起,一时间就气得哭了。他这样纠缠自己,难道她以后真要给他做妾吗? 她不喜欢他! 唐妧不说话,只默默垂泪,她心里也明白,对付他这样的人,不能硬碰硬,只能来软的。 赵骋素来沉默寡言,平日里对着谁话都不多,更肖说哄女人这样他从未做过的事情了。他看着她落泪,缓缓抬起手来,想替她把脸上的泪渍擦净。 手还没有到跟前,人就避开了。 唐妧后退两步,离得他远些,这才抬起脸来道:「请赵公子自重。」 赵骋把灯搁在一边案上,见她不愿意自己靠近,他索性站着不动,只看着她,认真道:「唐姑娘,身子要紧。」搜肠刮肚的,想再说些关心的话来,却说不出来。 唐妧恼他不尊重自己,意思已经明确表达出来了,却不敢真一味完全把愤怒发泄出来。 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唐妧轻声道:「赵公子,我虽出身卑贱,但是也有最基本的为人的尊严。这里是我的闺房,不该是赵公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若是我名声尽毁,活不下去了,将来也只能一条白绫了结自己,难道这就是赵公子希望看到的结局吗?」她顿了顿,见眼前的男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直定在她身上,眼里好像有波动,她垂了脑袋继续道,「赵公子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唐妧语气虽软,态度却很坚决,甚至把生死挂在了嘴边。 赵骋如夜色般浓黑的眸底似有波动,却是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待人走后,唐妧身上再无一丝力气,只软软跌坐在床边。她感觉得到自己浑身冰冷,身上一丝温度都没有。 本来就没什么睡意,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后,唐妧更是睡不着了。 熬了一整夜,把夏家发簪都做好了,唐妧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外面天幕呈黛青色。天已经亮了,她也依旧丝毫无睡意,进内室换了衣裙,梳洗打扮好后,便去了母亲陈氏那里。 小阿满穿着新裁做的秋衫,秀禾给她梳了抓髻,还给她抓髻两边各戴了一朵绢布做的花。小丫头臭美得很,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见姐姐来了,摇摇晃晃就朝姐姐跑来,小短手举得高高的,要姐姐抱抱。唐妧素来疼宠小妹,弯腰把她抱起来,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夸赞道:「阿满真漂亮。」 阿满越发开心,趴在姐姐肩头上,使劲撒娇。 「你爹跟你哥哥一早就出城亲自去给何员外家送木材去了,咱们娘儿三吃吧。」说罢,陈氏吩咐秀禾跟秀苗摆饭,见坐过来的长女脸色不好,陈氏蹙眉道,「妧儿,怎么脸色这么差劲?」 唐妧低着脑袋玩小妹胖手,装作随意的样子说:「昨儿熬夜赶制夏家的首饰,一会儿吃完饭,女儿就给送去。」忙又问,「娘,怎么爹爹跟哥哥亲自去送货?」 陈氏说:「是上好的紫檀木,何员外千金要出嫁,说是特地找了名匠来,要打一张床。再说,何员外也是咱们家的老顾客了,这紫檀木难得,你爹不放心,怕半道被劫了,这才亲自送去的。」 唐妧捡了块糕点搁在面前的碗里,让妹妹自己吃,这才说:「湖州城在谢知州治理下,一直安然无事,怎么会有劫匪?」 陈氏道:「你爹也是听住在桃山脚下的村民说的,说是近来夜间山里总有异物出没,还有些村民家莫名其妙就会少了鸡鸭牛羊。你爹谨慎,怕出事。」 唐妧闻言,担忧地问道:「那爹爹跟哥哥会不会出事?什么怪物?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放心吧,你爹爹跟哥哥都有武功伴身,不会有事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也有些担心,你爹爹素来侠义心肠,保不齐他不会借着送货的名义去村里为民除害。」陈氏眉心轻蹙,一双素白的手就轻轻交握起来,「但愿只是我多心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来,咱们吃饭吧。」 「姐姐,我要吃糖水煮蛋。」阿满还小,什么都不懂,此刻又饿了,心思完全在吃的上面。 唐妧最疼小妹,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伸手够了只蛋来。亲自剥了壳,然后将水嫩嫩的煮蛋放进小碟子里,让妹妹吃。 母女三人吃完早饭,秀苗牵着阿满去院子里散步消食,唐妧则领着秀禾一起去了夏家。从唐宅到夏府,坐马车的话,需要大概两刻钟的时间。 马车停在夏府门口,隔着院墙都能够隐约听到院子里头的嘈杂声,唐妧轻轻蹙眉。 说实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想来夏家。 夏二夫人跟夏四千金夏茗萱是很好相处的人,不过,夏家的其他人,相比起来就有些尖酸刻薄。不知道是不是落魄的贵族豪门里的奶奶小姐们身上都有一股子冷傲刻薄劲儿,想用对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的蔑视,来提高自己的地位。簪花坊在湖州开了也有几年了,唐妧有机会去过其它一些江南名门世家,得到的待遇,自然跟夏家不一样。 忽然就想到了知州府的高姨娘来,从没有给过她一个正眼,谢静音面上看着对她挺好,其实私下里那些小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就想着,如果此刻呆在谢三老爷身边的人是谢家三太太,又当如何? 第17章 「唐姑娘来了?快请进吧。」说话的是夏茗萱的贴身婢女芍药,几步走到唐妧跟前,笑眯眯行礼。 如今是夏二夫人当家,二房住在夏府东院一个叫听风阁的院落里,芍药步子很快,一路引着唐妧奴仆往听风阁去。进了听风阁,芍药步子才算慢下来些,然后说:「刚刚四小姐还在念叨唐姑娘呢,可巧您就来了。」言毕,刚好迎面走来夏二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芍药几步迎上去道,「唐府的大姑娘,来给太太奶奶跟姑娘们送首饰的,张嬷嬷,劳烦您去跟夫人说一声。」 张嬷嬷有一张丰润如满月般白净的脸,闻声笑着道:「可巧了,夫人刚好有空,唐大姑娘,请随奴婢进来。」又说,「四小姐刚好在夫人这里,唐姑娘来了,刚巧与四姑娘结伴说说话。」 唐妧虽然话一直不多,但是很会察言观色,瞧得出来,今天芍药跟张嬷嬷心情都不错。 想着,夏夫人在儿子身上寄予厚望,如果夏公子落榜了,夏家二房的丫鬟婆子,肯定不会高兴。这样一想,唐妧心情也好起来。怎么说,她也是真心希望夏夫人一家人好的。 唐妧人才进正屋,夏茗萱就高高兴兴迎了过来,一把抓住唐妧手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唐妧冲夏茗萱笑了笑,然后先给夏二夫人行了礼,这才说:「夫人在簪花坊订做的簪子,已经全部做好了,请夫人过目。」 「不必过目了,你们簪花坊,我还信不过吗?」夏二夫人乐呵呵笑,眼里满满是光,她面如满月,慈爱的目光轻轻落在唐妧身上,将唐妧上下打量一番。 心里想着,虽则唐府乃商户之家,不过,育出来的女儿,似乎也不比官宦之家的千金差丝毫。 举止斯文有礼,端庄娴雅,这容貌身段,更是不必说了。 夏二夫人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唐姑娘要是不着急回家,就留下来,跟茗萱好好说说话吧。」 唐妧不着急,冲夏夫人轻轻弯腰福了一礼,然后就跟着夏茗萱去了她的闺房。只两个人在,倒是轻松自在很多,夏茗萱紧紧拉着唐妧手,两人一起在窗前坐下。 「阿妧,我哥哥中了举人。」夏茗萱一脸自豪,「虽然名次靠后,不过,娘也很开心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恭喜你。」唐妧由衷道贺,攥住夏茗萱的手也紧了些,「等夏公子来年春闱榜上有名,你跟夫人就可以随着一道进京了。」 夏茗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嘴上却谦虚道:「会试哪里是那么容易榜上有名的,希望哥哥能得天上文曲星眷顾,光耀我夏家门楣,让我们也扬眉吐气一回。」顿了顿,又说,「不过,哥哥若是真的高中,接了我跟母亲进京,到时候再想与你相聚,就很难了。我与你交好,真是舍不得。」 说起来,唐妧心中也觉得有些凄凉。不过她也想得开,有缘自会再见。 在夏家小坐了会儿,唐妧去坊里忙了一天,酉时回家。 唐妧心中一直挂念父兄,因此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连忙打听父兄是否已经回家。唐妧还没有来得及去母亲屋里,秀苗就匆匆跑了来说:「姑娘,家里来了贵客,老爷跟少爷视如上宾。此刻夫人带着二姑娘也在前头正厅接客,知道姑娘回来了,特意让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 「爹爹跟哥哥回来了?」唐妧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似是巨石落了地,一边说,一边已经提着裙子往前面去,又问秀苗,「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秀苗小碎步紧紧跟着,闻言摇头:「奴婢不知,不过,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爷。」 唐妧提着裙子匆匆赶到前院正厅的时候,赵骋正与唐老爷唐元森并排坐在上位,手里端着茶盏,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捏着盖子轻轻刮了刮杯沿,稍稍一吹,茶香四溢,雾气缭绕。抿了一口,瞬间唇齿留香,赵骋抬眸,隔着缭绕的雾气,就见外面橘黄色的晚霞下走来一丽人。一身秋香色长裙,腰间系着绸带,晚风一吹,裙角肆意飞扬,隐隐露出里面浅粉色的中裤。 黑发微挽,衬着白玉般的小脸,踏着晚霞走来,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赵骋心内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轻轻搁下茶盏,目光重新又缓缓投落过去,轻轻落在已经走到大厅中央的妙龄姑娘身上。 知道有外男在,唐妧进门后是低着头的,先给父母请安。 「妧儿,这位是赵子默赵爷,快见过赵爷。」唐元森哈哈大笑,明显很高兴的样子。 「见过赵爷。」唐妧依礼问安,起身后,这才轻轻抬眸,朝坐在上位的人看去。 只看了一眼,瞬间就僵住了。 赵骋收回目光,转头对唐元森道:「唐老爷好福气,儿女双全,小女儿娇憨可爱,长女端庄大方,是唐老爷跟唐夫人教导有方。」言毕转头,目光又落在唐妧身上,轻声道,「唐大姑娘客气了,不必拘礼。」 「妧儿,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唐元森又把今天的英雄事迹说了一遍,「前些天,桃山下村民不止一个跟我提了村里有异物出没的事情,家里丢失不少东西。今天恰好有机会出城一趟,便绕道去村里看了看。可巧了,我到的时候,一群野猪从山上跑下来在村里疯跑,吓得村民们四处逃窜。我跟锦荣出手,也无能为力,还好有赵爷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18章 唐元森自己是习武之人,平时一得空,就喜欢露两手。也喜欢武功高强的年轻后生,所以,当他亲眼瞧见这位赵爷是如何制服那些野猪的时候,他就打心眼里钦佩。 年纪轻轻,真是一身好本事。 唐妧心想,听父亲言语间意思,该是不晓得这位赵爷真实身份的。唐妧抬眸朝赵骋看去,正见他也看过来,唐妧手攥了攥,复又低下头,没有出声。 赵骋道:「唐老爷武艺不凡,不必自谦,还有唐兄,年轻有为,若是有心为国尽忠的话,来年武考也必能得中名次。」 唐锦荣被夸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脑袋说:「跟赵兄比起来,我不过三脚猫功夫,是赵兄太客气了。」谦虚归谦虚,不过能被自己钦佩的人夸赞,唐锦荣自然满心欢喜。 唐家父子乃是武痴,一聊起功夫来,就有说不完的话。 唐元森此刻手痒了,提议道:「赵爷若是不嫌弃,便留下来用晚饭吧?正好,我也可以找赵爷讨教讨教,不知赵爷意下如何?」 「赵某恭敬不如从命。」赵骋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更与爽直的习武之人谈得来,比起在知州府,在唐家父子跟前,倒是话多了些。 当然,不排除,他有心讨好。 唐元森性子豪爽,说风就是雨,见赵骋答应了,朗声大笑着拍了拍手,然后就站起身子来。 赵骋见状,也立即站起身子,态度竟然有些谦恭。面上隐隐有笑意,跟在知州府里那沉默冷肃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他站在高处,眸光轻轻朝堂下唐妧扫去,瞧见佳人翩翩俏立,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般,他墨黑眸底笑意更甚。 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轻轻收回目光,负在腰后的手攥紧了些,他体内又莫名一股热流涌过。 赵骋再见佳人心情甚好,那边唐妧,心情却与之截然相反。 明明就是赵骋,怎么成了赵子默了?扯谎脸都不红一下,简直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唐妧暗道赵骋乃是小人行径,但是又不敢贸然说出口来,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里。 惹怒了他,就是十个唐家也但待不起。 他就是看父亲跟哥哥是老实人,唐家又是行商的,没有什么背景跟地位,所以他才敢这样欺瞒。想想侠义心肠的父亲跟哥哥被人诓了,她就替父兄不值。 免不了的,又要在心里暗暗骂了赵骋一通。 「妧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我看看,是不是病了。」陈氏打量着长女,见她面色苍白,不由抬手轻轻覆在她额头上,又跟自己的比了比,「有些凉,是不是最近太累着了,不舒服?」 「娘,我没事的。」自己母亲是个心思细腻的,唐妧怕被母亲瞧出不对劲来,所以竭力挤出浅浅笑意来道,「可能是昨天一宿没睡,今天精神就不太好,晚上早些睡,就没事了。」 「姐姐,阿满今天晚上陪着你睡。」小阿满仰头站在姐姐跟前,团子小脸满是严肃认真,「陪着姐姐睡,姐姐就睡得香了。」 小妹娇憨可爱又贴心,唐妧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她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 「是啊,咱们阿满是小福星,靠得谁近谁就有福气。阿满跟姐姐睡,姐姐肯定会睡得很香。」唐妧在妹妹脸上香了一口,又轻轻捏了捏她粉嫩嫩肉嘟嘟的脸颊。 「看起来,你们父亲跟锦荣好像很喜欢这位赵爷,看来,晚上估计得留赵爷在家里用饭。」陈氏自己琢磨着,然后转身吩咐秀苗道,「你跟秀禾去厨房帮张嫂的忙,让张嫂多做几道大菜。」 「是,夫人。」秀禾跟秀苗应声退了下去。 陈氏素来身子不大好,出来一会儿显然也有些累,让长女带着次女去玩会儿,她则一个人先回屋歇着去了。 「娘好好休息。」阿满趴在姐姐肩膀上,朝母亲离开的方向抓了抓手,等到母亲走远了,她才扭头跟道,「姐姐,我想去看爹爹跟哥哥耍大刀,好看。」 唐妧本来是应该要跟赵骋避嫌的,不过此刻,她急于想弄清楚那个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带着阿满去看,或许能够私下搭得上话问清楚。如果真的只是巧合,真是他帮了父亲跟哥哥,她会好好感激他。如果不是,那她寻得了合适的机会,必然是要告诉父兄真相的。 唐妧牵着妹妹小手到几人切磋武艺的地方的时候,恰好唐元森父子在手持大刀比武,而赵骋则负手站在一边观望。 赵骋听觉非常好,唐妧姐妹还隔着老远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同时也通过脚步声把人辨别了出来。赵骋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寻个由头让那唐家父子比试,他则负手闲立在一边。等唐妧姐妹离得近了,他转过身子去看她。唐妧匆忙低了脑袋,不敢与他对视,先请了安。 「唐大姑娘不必客气。」赵骋忙让免礼,碍着有唐家父子在,他举止不敢越矩。 虚扶了一把,缓缓收回手来。 唐妧垂眸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注意力完全在父兄身上,唐妧则抬起头来道:「赵公子,家父跟兄长都是老实憨厚的商人,他们不知道赵公子您的真实身份,如果言词举止间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赵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赵骋认真回答道:「令尊令兄都是爽直之人,又喜行仗义之事,我十分欣赏。」 「公子可以以真实身份告知,父兄就算是粗人,如果知道公子您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十分敬畏的。」唐妧心中对赵骋有意见,却不敢说得过于明显。 第19章 赵骋道:「子默是我的字,我也的确是来湖州走亲戚的,这些都是实话。我也是真的欣赏令尊与令兄的行事风格,有心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结交,希望唐姑娘不要误会。」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未从唐妧身上离开过片刻,一通话说出口来,连他自己都十分吃惊。他素来沉默寡言,说一不二,还从未这般耐心与人解释这么多。 他看得出她对自己有误会,他很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她误会自己。 唐妧能够感觉得到他目光的炽热,纵使这个男人看起来如山般静默、如夜色般深沉,看起来冷肃又威严,可此刻即便她低着脑袋,也感受得到那两道如火炬般灼热的目光。唐妧后悔来了这里,想了想,朝赵骋稍稍抚了身子,又道:「父兄素来以真诚待人,他们欣赏敬佩赵公子,若是来日知晓赵公子对其有隐瞒身份,想必会失望难过。所以,赵公子若是所言非虚,真是以真心来待父兄的,还望赵公子坦诚相待。」 其实关于赵骋的身份,唐妧可以私下与父兄说,不过她十分了解父兄脾性。素以真诚待人,也希望别人能够以真诚待之,若是她间接告知,父兄必然认为赵骋结交并非诚心。以父亲的性格,就算碍于赵骋身份不会与之正面冲突,但是保不齐态度也会有所转变。唐家不过商户之家,背后没有依靠,这些权贵实在得罪不起。 唐妧完全是为自己父兄考虑,赵骋却十分愿意理解成她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怕他不以真实身份告知,事后唐家老爷得知真相后,会对他心存不满。 「多谢唐姑娘美意,在下一会儿便与令尊令兄表明身份。」他依旧稳稳立在她跟前,如山般厚重深沉。 唐妧明白他曲解自己意思了,立即抬眸要解释:「我不是……」 才开口,那边唐家父子收了招式,提刀走了过来。唐元森微黑脸上大汗直流,他哈哈大笑望着赵骋,请教道:「赵爷,在下与犬子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哈哈哈,还请赵爷不吝赐教。」 「唐老爷实在是客气了。」赵骋刚刚虽然在跟唐妧说话,但是余光只稍稍瞥了几眼,就能够看得出唐家父子的武功路数,因而这个时候中肯地赞美几句,再稍微提点两句,态度实在是再真诚不过。唐老爷是武痴,素来喜欢跟武功高强之人过招,现得赵骋夸赞,他脸上笑意一直都未减过半分。 「爹爹跟哥哥都厉害。」阿满刚刚看得入神,一句话没说,现在见父兄就在跟前,她拍着小手称赞。 「是吗?」唐元森乐呵呵弯腰抱起小女儿,举得高高地说,「等咱们小阿满长大了,爹爹亲自手把手教你练武,好不好?」 「好。」阿满脆脆应着,玩着自己小胖手。 「爹爹,女儿带妹妹回屋去,等吃饭的时候,让秀禾来叫爹爹。」唐妧从父亲手里抱回妹妹,冲赵骋稍稍抚了身子,转身走了。 赵骋目光追随了会儿,就静静收了回来,继续与唐家父子交流切磋。 家里来了外男,父兄在前厅接待贵宾,唐妧便带着妹妹随母亲一道用晚饭。昨晚一宿没睡,吃完晚饭后,唐妧洗漱一番,带着妹妹就回屋歇着去了。 有妹妹在,唐妧不怕那个人会再做出夜闯自己闺房的事情来,所以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秋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绑在床架子上的绸布被风轻轻吹起,天彻底凉了下来。秀禾已经帮阿满穿好衣裳梳好头发,阿满见姐姐醒了,立即跑到床跟前来。 「姐姐睡得好香啊。」阿满抱抱姐姐,自豪地说,「是因为阿满在。」 「是,都是亏了阿满。」唐妧笑着抬手刮了刮妹妹鼻子,然后开始穿衣洗漱,整理完后,去了母亲那里。 见父亲也在,唐妧眨了眨眼睛,请完安后,仔细看了父亲脸色。并无异常,唐妧稍稍放了心来,却听那边母亲开口惊讶地道:「敬忠侯府的大公子?谢知州的嫡亲外甥?老爷,这些都是那位赵公子亲口跟你说的?」陈氏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错愕地望着丈夫,仿佛受到的惊吓不小。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唐元森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乐呵呵道,「就是那个,十四岁便受封天下兵马元帅的漠北英雄,当时北方突厥人侵略中原,正是这位赵爷,领兵十万,杀得漠北敌人片甲不留。只要有他在,四海蛮夷都是闻风丧胆,不敢侵犯半步。夫人你说,他是不是我大齐第一人?」 「你别乱说话。」陈氏瞪了丈夫一眼,「这天下是当今陛下的天下,臣民都是陛下的臣民,除了陛下,谁敢称第一?」 「夫人说得是,说得是,为夫说错话了。」唐元森乃是粗人,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此番听得自己夫人这般说,自然晓得说错话了,咳了一声,忙转移话题道,「吃饭吧?饿了。」 赵骋把身份如实相告,即便父亲性子再鲁莽,唐妧知道,父亲心中也还是会有轻重的。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下,唐妧心情好了不少。再加上昨儿晚上睡得安稳,唐妧一早上气色都不错。跟妹妹挥手道别,然后往簪花坊去。 一早上,先给坊里几个小学徒上了课,然后根据近来坊里新接的几批任务,给每个小学徒分了点活干。 如今在坊里,真正能够顶事的,也就是唐妧跟妙晴两个。陈氏当年虽然收了三个徒弟,但是妙雪去年的时候进宫当宫女去了,所以,现在坊里只剩下唐妧跟妙晴两个。 第20章 因近来宫里陛下又宠信一位从司珍局走出来的婕妤,故而这手工钗环之风忽然就刮了起来。 听说,不但宫里各宫娘娘十分喜爱珍藏各种珠宝钗环,就连京都城那些世家太太跟小姐,也都爱珍藏这些。连带着,京城里珠宝坊的生意,越发火起来,各个赚得盆满钵满。唐妧打小就爱摆弄研究这些玩意儿,心思也有些大,总想继承母亲衣钵,把这门传家手艺好好发扬下去。 唐妧忙了一个时辰,才坐下喝杯茶,就见沈娇娇扶着自己母亲沈夫人走了进来。 唐妧见状,本能就站起身子来,迎了过去。 「沈夫人。」唐妧客气却又不失恭敬地唤一声,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心里却是紧张的。 沈家家境清贫,沈夫人持家素来勤俭,从来不会踏足簪花坊这样的地方半步。所以今天来,唐妧心中也明白,怕是来找自己说关于沈铭峪的事情的。近年来,唐妧一直都感觉得到,沈夫人对她态度不若从前那般热情了。在她老人家的心里,自己并非沈家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既猜得到来意,不知道为何,唐妧心中反而稍微淡定了些。 沈夫人态度很好,面上一直笑意盈盈的,她走近了一把握住唐妧手道:「阿妧真是本事,你娘不管生意上的事情了,你接了手来,如今生意做得竟然比你娘当家的时候还要好。我也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的,如今见你这般本事出息,我真是打从心里为你高兴。」沈夫人笑得慈爱,也真诚,「我家娇娇就不行了,将来,多半还是得靠他哥。」 沈娇娇俏丽地立在一边,只轻轻抿嘴笑,不言语。 沈夫人话中有话,唐妧听出来了。 「夫人,进去喝杯茶吧。」唐妧知道,既然来了,不可能只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走,故而邀请沈家母女进屋里去,又转身对妙晴道,「你去沏茶来。」 「好的,师姐。」妙晴脆脆应一声,又冲沈夫人稍稍抚了抚身子,转身麻溜去了。 唐妧将沈家母女邀进屋里来,又请两人坐下,而后她也安静坐在一旁。刚刚在外面人多嘴杂,很多话不好说,现在屋内就只有三个人,沈夫人也就没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了。 「阿妧,你是聪明的姑娘,伯娘今天为什么来,你心里应该知道。」沈夫人依旧笑着,说话的时候,手伸了出去,轻轻握住唐妧手来,目光一直落在唐妧脸上,「你是个好姑娘,模样好,人也聪明勤快,品性也是没得挑。我想,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回家做媳妇,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夫人您谬赞了,阿妧没有这么好。」听到这些赞美的话,唐妧心中并不是很高兴,她知道这不是重点。 果然,又听沈夫人道:「阿峪从小就喜欢你,这我知道,伯娘也喜欢你。只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沈家对阿峪的期盼。阿峪的父亲早早中了秀才,之后连续三次乡试落榜,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江南贡院半步。不是他放弃了仕途这条路,是因为,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阿峪身上。好在阿峪出息,弱冠之年便得中举人,没有辜负他亡父厚望。阿妧,伯娘不兜圈子了,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吧,阿峪将来的媳妇儿,就算不是高门大户,但是也必须是官家千金。你也是念过书识过字的,心中应该明白,就算来年阿峪中了三甲,那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得了一门好的亲事,就不一样了。」 唐妧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粉唇渐渐抿紧。 「夫人的意思,阿妧明白了。」过了片刻,唐妧平复了心绪才抬起头来,努力挤出笑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后,不会再去找沈公子。」 该说的都说清楚明白了,沈夫人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叹息一声,然后给自己女儿沈娇娇使个眼色。 沈娇娇会意,把手中捧着的妆奁盒递上来,笑着道:「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把盒子搁在桌上,沈娇娇又说,「阿妧姐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对哥哥的祝福,哥哥也知道的。以后我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姐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我们能够办得到的,一定会帮忙。」 唐妧此刻有些崩溃,却竭力表现得淡然,听得沈娇娇的话,笑着点头道谢。 「我刚刚见外面人来人往的,想必你也很忙,就不打搅你做生意了。」沈夫人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对了,替我向你娘问声好,听锦荣说,你娘近来身子一直都不好。等我得空了,亲自去看看你娘。」又兀自叹息一声,「都是上了年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再是受不得一丁点打击。」 妙晴就端着茶水站在布帘子外面,才撩帘子准备进来,就见沈夫人母女出来了。 「夫人,这茶还……」妙晴惊讶,想着这茶还没有喝呢,怎么就出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心中隐约明白了,就没有再多嘴。 亲自把沈夫人母女送到门口,之后,妙晴快步进了屋子。 「师姐,她们什么意思嘛?」妙晴暴怒,觉得沈家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了,刚刚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 唐妧说:「你别这么激动,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对了,外面人还很多吗?」 「噢……多着呢,一波一波的。」妙晴说,「师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的,妙晴,既然外面忙,你先去照应着些,我一会儿出来。」唐妧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竭力保持微笑,她不想让妙晴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第21章 妙晴狐疑地看了唐妧一会儿,见她的确无事,这才应着离开。 妙晴才走出去,唐妧就彻底崩溃了,一个人伏在桌子边上哭。却不敢哭出声音来,呜呜咽咽的,用帕子紧紧捂住嘴。 纤细的肩膀,不停耸动。 她虽然出身商户,但是也懂得自尊自爱,上次私会沈铭峪,她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她也知道,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就不保了。方才沈夫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言语间的意思,她也是懂的。她看不起她,从身份到品性,她都看不起。从今往后,她跟沈铭峪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再也高攀不起。 赵骋站在屋内,背负着手,见她一直哭得不停,他弯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则搁在桌子上,两只手都轻轻攥成拳头。他如斧凿过般精致的面容上丝毫笑意也无,黑眸犹如古井,深沉无波。 「就这么喜欢他?」他轻声启口,声音低而沉,却不冷,略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似是带着酸意。 唐妧没有想到屋里会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吓得连忙抬起头望过来。她原哭得伤心,没有丝毫克制,此刻脸上满是泪水。眼睛又红又肿,贴在两颊边的鬓发沾了泪水,湿哒哒的,眼睛水润润的泛着光,粉唇轻轻蠕动着,似是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整个人的状态的确不是很好,脸上也有些脏,但是一点不丑。 她平素有些要强,凡事喜欢自己扛着,鲜少会哭。 不管是在外人,还是在家里人面前,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她是家里的长女,她希望能够帮父母分担一些,她想坚强独立。 可是此刻…… 她所有的形象都毁了,又是这个男人,为什么到哪儿都有他!唐妧顾不得避嫌,也顾不得礼数,更是不在乎自己此刻的形象了。她瞪着眼前这个离她很近的男人,只觉得更委屈,轻轻咬着唇,眼里泪水一直扑朔朔往外流。她觉得他不尊重自己,几次三番戏弄自己,又是深夜闯闺房,又是莫名送礼物,难道他出身好,就有戏谑人的权利吗? 唐妧觉得好生委屈,却还留着一丝理智,不敢说出难听的话来。 赵骋稳坐如泰山般,本来心里是有些酸意的,但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又心生怜悯。他看着她,没有回避的意思,见她脸哭得像只花猫一样,实在惨不忍睹,他抬起袖子,想去给她擦拭眼泪。 「不要碰我!」唐妧头一偏,人也跟着要站起来,不料脚麻了,站不稳,眼瞧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赵骋本能就伸出手去,健硕的手臂勾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轻一带,就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来抱着。唐妧本来就哭得没什么力气,跌跌撞撞的,就扑进了他怀里。 侧坐在他腿上,两只手轻轻抵着他胸膛,唐妧错愕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想赶紧起身站起来,可是整个人被束缚住,任她怎么挣扎,都不管用,她逃脱不得。 赵骋原没想这样轻薄于她,只是人抱进了怀里后,他再舍不得松开手。他的身子很软,很轻,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子抱在怀里,会这等舒服。他垂眸望着她,内心有渴望,身子本能起了反应。唐妧感觉到有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戳得她隔着衣料都觉得疼,只恨恨咬着唇。 「阿妧。」他轻声唤她小名,极致温柔,本能俯下身子去,想要含住那樱红的两瓣。 唐妧又生气又害怕,本来是想用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的,哪里知道,气得手抖,力气用得过足,狠狠招呼过去,就是一巴掌。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脆脆一声响,两个人互相望着,都愣住了。 唐妧觉得手麻,更觉得脖子疼。 有那么瞬间,唐妧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此刻就跟做梦一样。 「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唐妧着实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懵住了,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没有一个是好的。她怕他脾气上来会剁她手,她更怕,他会找自己家里人麻烦。 她望着他,小心翼翼,哆哆嗦嗦,连哭都忘记了。 其实刚刚那一巴掌,于赵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手那么小,能有多大力气,挠在脸上,跟抓痒差不多。他之所以愣住,只是因为,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敢打他的脸。 看着缩在怀里渐渐老实下来的人,赵骋再硬的心,也渐渐软了下来。 「不是有心的,都打得这么响,要是存了心的,本帅这张脸,岂不是毁了?」赵骋现在也算是渐渐能够摸得清楚她的性子,渐渐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适当地拿捏住,对他抱得美人归,只益无害。 「那你想怎么样?」唐妧低下头,不敢再挣扎反抗,也不敢看他眼睛。 「给我吹一吹,我就不再计较。」赵骋目不转睛看着她,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吹一吹?他当自己是阿满吗?而且,男女有别,根本不该靠得近,更不该这样搂搂抱抱的,唐妧明显不愿意。 「赵公子,你刚刚要是放我起来的话,我根本不会错手打了你。而且,我也跟你道歉了。」唐妧特地强调了「错手」两个字,把能推卸的责任往他身上推,但是态度也不敢过于强硬。 赵骋不敢过分为难于她,只放手,让她起来。 第22章 唐妧见身上没了束缚,立即站起身子来,然后像个小丫鬟似的,恭恭敬敬站在赵骋跟前。没有再哭了,显然也吓得早已忘记了刚刚沈家母女有来过。 「妙晴越来越不像话了,坊里来了贵客,她怎么也不晓得亲自引进来。」唐妧故意这样说的,她就猜得到他肯定不是走的正门。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那人道:「我想进来,想怎么进来,谁也拦不住。」目光落在桌案上放着的妆奁盒上,顿了顿,赵骋抬眸问道,「沈家母女嫌你身份低微,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赵骋默了片刻又道,「看得出来,你对那沈铭峪用情至深,但是唐姑娘,这世间的好男儿,不止沈铭峪一个。」 言外之意,坐在你跟前的,就是一个。 唐妧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只小声嘀咕:「我的事情,不必赵公子劳心。」 赵骋有心想要一直与她独处下去,只不过心中也明白,再继续呆下去,只会招她烦,便起身告辞。唐妧回头叫住他道:「赵公子,那日你没有来,几盆菊花一直养在坊里。现在你来了,正好,我去把菊花搬过来,你带走。」说罢转身就要出门去,臂弯却一把被人抓住,唐妧抬眸瞪过去。 「眼睛肿得像核桃,就这样出去,不怕别人怀疑?」赵骋冷声问,心中的确是为她考虑,但是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唐妧抬手摸了摸眼睛,只觉得眼睛又酸又涩,好像还有些肿痛。 「等着。」赵骋低低嘱咐一声,继而撩袍子大步出去。 「赵公子!」唐妧吓得不轻,觉得他太过于堂而皇之了,既然来的时候没有走正门,如果这个时候被人瞧见了,很容易说不清楚。 但很明显是唐妧多想了,她低低呼一声,待得撩开布帘子一角悄悄探头去看的时候,那道挺拔的墨色身影已经没有了。唐妧安静立在墙边,轻轻眨了下眼睛,只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很快,赵骋便打了盆温水走进来,木盆边还搭着一块布巾。 「怎么又回来了?」唐妧以为他走了呢,一颗心刚刚沉下去,但见他又站在自己跟前来,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给你打了热水。」赵骋面无表情,微微耷拉着眼皮,眉心轻蹙,薄唇抿得有些紧,不管是脸色,还是刚刚说话的语气,绝对都不算是好的。 将装有温水的木盆搁在桌子上,赵骋转身,看着依旧呆呆立在门边的人,音量高了些,声线也更冷了些:「要我亲手帮你洗?」 「不用了。」唐妧再次被吓到,连忙几步走了过来,自己亲自拧了热毛巾擦脸。 女孩子本来就是如花一样的年纪,脂粉未敷的样子,也十分好看。皮肤嫩得像是剥了壳的蛋儿,滑溜溜的,双颊带着浅浅的粉色,像是早春二月沾了露珠的桃瓣般。眼睛乌泱泱水亮亮的,睫毛根根纤长卷翘,像是一面小扇子。赵骋一手背在腰后,一手负在腹前,精锐犀利的黑眸,仅仅盯着俏生生立在跟前的佳人看。 这也是头一回,他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就站在他跟前净面。 赵骋这回还是没有把菊花搬走,送出去了的东西,他压根从来就没有想过收回。在唐妧净面抬头之前,他就悄无声息离开了。 唐妧以为他还在的,低低唤一声「赵公子」,想着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可以出去给他拿菊花,却不料,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人就不在了。不在更好,那花就放在那儿,反正她跟他说过了。 在坊里呆到酉时,之后唐府马车过来接人,唐妧就回去了。 今儿街上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百姓三两个挤在一起,闲聊得热火朝天。以往的这个时候,街上人不会有这么多的,唐妧只觉得奇怪,因而问前面驾车的冯伯道:「冯伯,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冯伯道:「没有几日便是知州大人的寿辰,这不,知州夫人过来了。」 「谢三太太?」唐妧本能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以往这知州府一应庶务都是高姨娘打理,人情往来,过府做客,都是高姨娘把持着。在湖州,不管平民百姓,亦或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是把高姨娘抬得高高的。 如今谢三老爷做寿,正式夫人来了,想必高姨娘心中的失落感肯定是有的。 唐妧也没有想太多,毕竟,知州府办喜事,跟她是一点关系没有的。回到了家,唐妧照例去母亲那里请安,不料母亲却拿了份请帖递到她跟前。 「娘,谁家有喜事吗?」唐妧没有往旁的地方多想,毕竟,自家是做生意的,父兄又乐善好施,平素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给自家下请帖。 但是,不过都是些跟自家一样的平民百姓。 「是知州府。」陈氏叹息一声,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是刚刚谢夫人命人送过来的,这样的盛情,我们真不好推却。」 唐妧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谢夫人派人送来的请帖,瞬间愣神中,脑海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 「谢夫人才来湖州,根本应该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么会突然给我们送请帖。」唐妧低声呢喃,心中却是已经想到了原因来,莫不是因为赵骋赵公子? 「娘,女儿也不想去。」猜到缘由后,唐妧兴致越发不高了。 「怎么了?妧儿?」陈氏了解长女,心中晓是非,也分得出事情的轻重,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很明显,是推脱不得的。 第23章 长女心里应该明白,明白却也不愿去,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也没有什么,就是最近有些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唐妧知道自己刚刚有些使小性子了,怕心思细腻的母亲瞧出端倪来,因而忙挤出笑意来道,「娘您瞧,我一说不去,阿满的眼睛睁得圆得像灯笼似的。阿满放心,知道你爱玩儿,姐姐会带你去的。」 「姐姐!」阿满可开心了,扑进姐姐怀里,软和得像只肉嘟嘟的小猫儿。 知州府内,谢三老爷夫妻并两女一子坐在一起吃饭,旁边高姨娘站着侍奉。 菜上得差不多了,高姨娘则亲自帮老爷跟夫人布菜。谢三太太也不是凶恶刻薄之人,稍稍立了规矩,也就指了指旁边,对高姨娘道:「你也别忙活了,这三年来,还多亏了你照顾老爷跟六姑娘呢。别拿自己当下人,坐下来一起吃吧。」 高姨娘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委屈,可是也无法,打碎了牙齿,还不得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轻轻俯身,朝着谢三老爷夫妻行了一礼,方才敢坐下来。 「老爷,您瞧衡儿,吃得多香。看来这臭小子还是亲爹,在家的时候,总爱挑食,怎么哄都不行。」看着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儿子,谢三太太笑得眉眼都弯起来,见儿子嘴巴吃脏了,她抽出帕子,凑过去替儿子擦嘴。 谢三老爷只这一个儿子,而且又很久没见了,可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打从来了,就抱着不肯松手,连吃饭,也得抱在怀里。 「衡儿见到了爹爹,开心,所以想多吃些。」谢玉衡虽然小,但是脑袋瓜子却灵活,说出来的话总能讨人欢喜。 谢三老爷闻声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又亲自给儿子夹了好些菜。 旁边高姨娘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僵着脸挤出笑意来说:「夫人,妾听说,您来了后,补送了一张请帖,是送去唐府的?」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连我给唐府下了帖子的事情,都打探得一清二楚。」谢三太太一边给谢知州夹菜,一边漫不经心的跟高姨娘说话,语气倒也不是那种刻意的为难,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好。谢三太太就算再是知书达理宽宏大度,但是眼睁睁瞧着另外一个女人霸占着自己丈夫三年时间,她的小性子也总会是有的。 她是主母,没有必要对一个侍妾和颜悦色。 拿捏住分寸就行,只要不过分,老爷也不会管。 高姨娘有好些年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了,心里极度委屈,却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寿辰的事情,夫人来之前,都是妾在管的。所以,夫人您今儿一来就命人给唐府递帖子的事情,妾知道一些。」她顿了顿,见谢三太太只顾埋头吃,没有说话,鼓足了勇气,又道,「唐家乃商户之家,老爷的寿辰,怎么能请唐家人呢?」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谢三太太轻轻启口,声音不大,气势却是有的。 士农工商,商人最为卑贱,高姨娘想着,老爷不但是湖州知州,还是京城璟国公府的三老爷,身份何等高贵。可是太太一来,却给下贱的商户之家下帖子,实在是打老爷的脸,所以,她想把这件事情挑起来,惹老爷对太太不满。也是一时心急了,只想着揪人家尾巴,却忘了人家为何会这样做。 「妾不敢的。」高姨娘低着头,主动站了起来,「只是妾不明白,这唐家……」 「夫人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先下去吧。」谢知州心中有是非轻重,虽然平素宠高姨娘,但是也晓得此刻的确是高姨娘越了规矩,因而面色微沉,丢下手中筷子,抬眸看向高姨娘。 高姨娘心一拎,连忙应声是,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见自己姨娘受委屈,谢静音心中也不是滋味,轻轻搁下筷子道:「父亲,母亲,女儿也吃完了。」 「既然吃好了,你也回屋去,陪着你姨娘吧。」谢三老爷发话,语气稍稍软和了些。 「是,父亲。」谢静音起身,朝着父母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出去,身边跟着丫鬟秋菊和春桃两个。 待得高姨娘母女离开后,谢三太太也搁下筷子来,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哄儿子道:「衡儿,让奶娘抱着你去院子里消消食,好不好?」 「姐姐一起去。」谢玉衡倒是懂事,知道父母有话要说,乖乖应了,然后伸手够姐姐。 谢静宝起身,欢欢喜喜牵起弟弟软白的小手,跟父母告了安,也下去了。 「看样子,老爷跟高姨娘,都不希望我来。」谢三太太岁数不大,才三十出头,生得极为艳丽,比起高姨娘那种天生的媚劲儿来,她要显得端庄大方许多。名门出身,跟谢三老爷门当户对,又是打小就算是认识的,很多方面自然更默契更聊得来。对高姨娘,不过是一份宠爱,但是对发妻裴氏,自然是万般疼宠跟倚重。 「夫人说得什么话,三年前,若不是夫人刚生了衡儿不久身子需要调理,我也不会忍心把你丢下。」谢知州说的倒是真心话,他跟妻子少年夫妻,情深义重,「好在即将三年任满,你我夫妻,往后也无需再受分离之苦。至于高氏,侍奉我二十多年了,无功劳自有苦劳,你不在,有些时候我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谢三太太拿捏得住分寸,见自家老爷退了一步,她索性靠了过去。 「给唐家发请帖,是子默来求我的。他结识了唐家父子,与其投缘,又说唐家母女都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发簪很好看。老爷许是不知,现在京城里,不少大户人家亲自在民间择了擅做簪子的妙手娘子,亲自到府上教姑娘们做簪子。」谢三太太说,「不但如此,宫里头也是,上到太后娘娘,下至只有七品位份的常在,都好这个。」 第24章 「夫人是想请唐家人进府教两个丫头做发簪?」温香软玉在怀,谢知州呼吸渐重,语气也轻柔了许多。 「我有这个意思。」谢三太太伏在男人怀里,看懂了男人心思,轻嗔一声,脸颊红了起来,「家里之前老太太给姑娘们选了两个,不过若是这位唐姑娘手艺真是好,再多一个也无妨。何况,子默这孩子颇为看重唐家父子,我这样做,也算是给了子默面子。」 「夫人思虑周全,为夫欣慰。」谢知州笑着垂眸,然后把人抱起,往内室去。 九月初四这日,唐妧早早便醒了,自己梳洗打扮好后,帮妹妹阿满穿衣洗脸梳辫子。阿满知道今儿要出门做客,昨儿晚上激动了一晚上,闹腾到很久才睡着。今儿一早就蔫了,觉没有睡好,一点精气神没有,只软趴趴缩在姐姐怀里,拼命打哈欠。唐妧给妹妹梳好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还没有醒?」唐妧抱着妹妹,故意说,「那阿满在家继续睡,姐姐一个人去。」 「姐姐!」阿满一抖,瞬间就醒了,赖皮地紧紧抱住姐姐腰肢,仰起小脸儿来,「姐姐带我去,去玩儿。」 「好了,姐姐不会丢下你的。」唐妧起身,牵着妹妹小手,两人一道往陈氏屋里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早餐,陈氏又叮嘱几句,然后父子兄妹四人驾车去知州府拜寿。唐家有辆马车,唐锦荣坐在前头驾车,唐妧姐妹跟着父亲坐在车内。 唐家马车才将行驶到知州府门口,沈铭峪母子兄妹三人也到了,沈家特地雇了辆牛车,也是为了撑一撑面子。 见到沈家人,唐元森父子自然十分高兴,亲自过去打招呼。沈夫人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唐家人,因而笑容有瞬间不自然,但很快就好了。 沈夫人知道,知州府给自家发请帖,完全是看在阿峪的面子上。那么,给唐家发请帖是什么意思? 唐家虽然说行商做生意有些钱,但并非大富大贵,实在是不值得知州府这般抬举。沈夫人心思重,凡事都喜欢想得透彻,此番事情出乎她意料,她心中有些怀疑,是不是唐妧这丫头从中做了什么手脚。那日亲自去了一趟簪花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她说得清楚了,原以为她对阿峪早已死了心,没有想到…… 沈夫人一心想儿子娶高门贵女,而此刻却有市井小民一直觊觎儿子,她自然不会开心。 因而连带着,对唐家父子的态度也冷却了下去,只客气寒暄几句,便转身进了知州府。 沈铭峪抬眸看唐妧,唐妧却避开他目光,只垂着眼眸看妹妹阿满。自从那日他与母亲说了要娶阿妧妹妹为妻后,母亲便不许他再踏足唐家半步。 甚至,都说出了以死相逼的话来。 沈铭峪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妥协,想着等有机会,再重提此事。 「阿峪。」见儿子没有上来,沈夫人心中越发不舒坦,转身喊了一声。 但是顾及着唐家父子在,沈夫人不好直接撕破脸,只淡淡笑着。但那眼神却有些吓人,目光冷如冰刀,阴森森的,冷冷扫了唐妧一眼,然后轻轻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赵骋与表弟谢玉松站在知州府门外接应客人,他本就是有心在这里等人,所以刚刚那一幕,自是瞧在了眼里。 跟表弟谢玉松打了声招呼,赵骋负手踱步朝唐家父子走过去,给足了面子道:「唐老爷,唐兄。」走到唐家人跟前,赵骋难得地面带微笑,朝唐家父子引手道,「几位是贵客,里面请。」 唐老爷哪里敢当,连忙大笑着回礼,然后昂首挺胸,阔步往里面去。 赵骋转身朝沈家人看去,目光一一掠过每个人的脸,随后在沈夫人脸上定了片刻。 沈夫人最懂察言观色,无端吃了一记,吓得不轻。但是反应过来后,却见那个年轻的后生已经走远了,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刚刚那莫名的心惊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她不明白,这唐家人,何时跟知州府的人交上好的? 赵骋亲自引手请唐家父子进去,唐妧牵着妹妹小手,紧紧跟在后面。她略微低垂着脑袋,只看得见眼前那巴掌大的一方地。唐妧步子已经很慢了,偏那个人像是故意似的,步子也慢得很,唐妧都能够清晰瞧见他被风刮起的浅灰色袍角上以银线勾勒出来的云纹。轻轻飘起,又落下,时不时露出里面玄色中裤跟皂靴。 唐妧一愣,顿时满面羞红,随即赶紧别开眼睛,望向别处。 稍稍抬眸的瞬间,她目光不经意与他撞上,唐妧觉得别扭尴尬,扭头错开了。 这个男人,闯过她闺房,抱过她,也跟她说过轻薄的话。瞧着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本以为是个极为严肃守礼的人,没有想到不但举止轻浮,拉拢人也很有一套,糊弄得父兄都觉得他是正人君子,为人仗义。 其实呢?就是个轻狂之徒! 赵骋亲自送唐家父子到门口,就没有再进去,立在门边,唐妧经过的时候,他目光轻轻掠过她。 他今天算是有所克制,目光不敢过于炽热,淡淡扫过,再艰难挪开。待得她走远了,他又舍不得,目光追随了过去,却只瞧见蜿蜒小道拐角处她被风吹得飘起的裙角。 静静收回目光,又想起那日她趴在桌子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莫名又心疼起来。 心疼,又莫名酸楚,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女人以一颗真心待他,他是绝对不会让她这般难受。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家里人给她那样的侮辱。 第25章 沈铭峪或许待她是真心,但却非她的良配,心里有她,却护不住,只会害她万般痛楚。 「表兄,在想什么呢?」谢玉松招呼前来拜寿的客人,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一扭头,见自己表兄愣愣站着出神,他就老大不高兴了,白净的俊脸一沉,故意道,「小心回头我告诉三叔,你做事不老实。」 谢玉松是璟国公府二房之子,这回来湖州,是护送自己三婶过来,并且给三叔拜寿的。 年纪到底轻,性子还有浮,行事也不够稳重。自己总想着要偷懒,一扭头见别人偷懒,他就不愿意了。 「没想什么。」赵骋淡淡应一声,继而收敛了些心思,开始忙起来。 进了知州府,男眷跟女眷要分开,沈铭峪随唐家父子一道跟着家丁去给谢知州贺寿。唐妧随沈家母女一道,则有府内丫鬟引领着,往内院去,自是要给谢三太太请安。 唐妧本来牵着妹妹阿满小手,慢慢跟在沈夫人身后的,沈夫人有话要说,放慢了步子来。 「唐姑娘,那日该说的话,都与你说了。你是聪明的人,应该能够感觉得出来,我自始至终都是不愿你做我的儿媳妇的。我知道,在沈家困难的时候,你父亲有帮过忙。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对你父亲的慷慨解难,我心中感激。你放心,你们家的恩情,沈家来日会报答。不过,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一定要结为儿女亲家。你若是真对阿峪情根难断,非他不嫁,正妻你是做不了的,你要是愿意做妾,我也不反对。」 沈夫人心里知道,唐妧是不会愿意做妾的,她这样说,也是故意的。 她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市井小民之女,奈何儿子对这个女子情根深种,她言语上有所侮辱,也是想让对方因激愤而生怒。她怒了,就算自己儿子再纠缠,这缘分,也算是尽了。她也不忍心做到这个份上,但是为了儿子,为了沈家,为了自己娘家人,她不得不这么做。说到底,也是她半点不在乎唐家,心中知道,就算因此惹怒唐家,也奈何不了她。 唐家父子,成不了气候,一辈子也只是发点小财的命。 唐妧从来都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即便是上回沈夫人去簪花坊找她,言语也没有带着这样的侮辱性跟攻击性。她当时难过得哭了一场,可是此刻,她却不想哭。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及家人感受的人,要是父兄跟母亲知道,她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辱,他们肯定会难过的。 她不愿意家里人难过,所以,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她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包括沈铭峪,她会当做他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 她作践过自己一次,绝对不会再作践自己第二回。 「夫人不必一再提点阿妧,也不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阿妧也不会去高攀。」唐妧没有哭,心中也没有委屈的情绪,她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只是生气,因而说话也不再客气,「但愿能如沈夫人所愿,沈公子能够娶得高门贵妻,光耀沈家门楣。也希望沈夫人与未来儿媳妇,能够和睦相处,婆慈媳孝。」 沈夫人冷着一张面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在唐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仿若唐妧此刻的反应,根本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应该哭,应该难过,就是不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沈夫人只觉得唐妧此番言行实在没有教养,但是嘴上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姐姐……」阿满有些呆,也不懂大人间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姐姐说话的时候,她只仰着脑袋看姐姐,她虽然听不懂姐姐话中的意思,不过,她看得出来姐姐不高兴,所以等只剩下姐妹两个的时候,阿满就用小肉手揪姐姐衣裳,「姐姐不生气,阿满会很乖的,听姐姐的话,再不调皮了。」 「姐姐没有生气啊,阿满怎么这么说呢。」唐妧在妹妹跟前蹲下来,见妹妹皱着团子小脸,她心疼地抱起妹妹来。 「那姐姐要笑。」阿满听姐姐说没有生气没有难过,立马就欢喜得扑腾起来,闹腾够了就趴在姐姐肩膀上直喘气。 唐妧去给谢三太太请安,自报了家门,谢三太太朝她们姐妹招手,让她们到跟前来。唐妧没有抬头,牵着妹妹小手就去了。 唐家只是小门小户,家里有几间铺子,算不上多有钱。家里祖上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庄稼人,跟仕途官运半点边沾不上。像这样的人家,平头百姓家办个什么喜事邀请就算了,怎么知州府也…… 今儿来知州府拜寿的,差不离都是以前跟知州府有来有往的,以前都没有听过谢家跟唐家有过走动。 坐下堂下的,三两个一起,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着缘由。谢三太太权当没有瞧见,面上微微含笑,待得唐妧姐妹走得近了,她轻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闻声,唐妧这才缓缓把头抬起来。 纵是谢三太太平素见多了美人儿,但是唐妧轻轻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眼里还是闪过一抹惊艳的。 小门小户家的闺女,能够养成这样,实在是难得。 瞧着刚刚翩然走过来的样子,端庄大方,半点小女儿家的矫揉造作也无。若是不晓得身份的,道她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算为过。 「让我看看你的手。」谢三太太看够了人,继而目光落在那双纤纤玉手上。 第26章 唐妧心中拿捏不准谢三太太的意思,但是不敢不听,把手伸了过去。谢三太太攥在掌心看了看,见她虽然十指如嫩葱般根根白净细长,但是十指指腹却是长了茧子的,想来是平时做发簪的缘故。不由得又抬眸打量起人来,正是妙龄好年华,如花貌美的,身姿亭亭玉立,一袭绿裙,像是夏日开得正好的青莲一般。 这样的女子,若是生在大户人家,想来必是千人疼万人宠的,只可惜…… 「我听高姨娘说了,你有一双妙手,看你年纪不大,技艺却那般好,真是难得。」谢三太太惜才,抓着唐妧手说了几句,就让她坐下了。 她之所以这般抬举唐妧,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来,唐妧不论是长相还是言行,都入了她的眼。二来,是看在她外甥赵骋的面子上。 子默虽说是亲外甥,可亲父子兄弟为着利益尚且还会隔着一层呢,何况是甥舅。论公,子默自十四岁以来,屡立军功,威名赫赫,十分得陛下器重,他喜欢做的,她自然会投其所好。论私,她不但是他舅母,她与他母亲也是闺中密友,这孩子母亲走得早,她关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唐家将来,未必不能飞黄腾达。 她现在给足唐家面子,唐家若是将来真富贵了,也算是提前交一份好。 谢三太太心中有自己的打算,那边高姨娘,心中自然也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高姨娘见谢三太太只把注意力放在唐家姐妹身上,怕她会忘了自己闺女静音的亲事,便笑着道:「太太,这位便是沈夫人,是沈解元的母亲。沈家虽然如今清寒了些,但是祖上一直都是有人做官的,如今沈解元能有这般出息,想来也是沈夫人教导有方。」 在坐诸位对唐家人没有兴趣,但是对沈家,是绝对的感兴趣。 因而高姨娘话题一抛,大家三言两语,就都议论开了。 高姨娘话一出口,唐妧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把妹妹阿满抱坐到腿上来。 阿满虽然平时爱玩,在家里的时候也有些调皮,但到底懂事,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所以她只乖乖缩在姐姐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盯着人看,不说话也不闹腾。看够了那些大人,阿满也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小胖手紧紧环住姐姐腰,伏在姐姐怀里,眨巴几下眼睛,就睡着了。 唐妧最疼妹妹了,晓得她昨儿晚上闹了觉,便用双手轻轻捂住她耳朵,让她安安静静睡。 高姨娘的小心思,谢三太太自然明白,昨儿晚上,老爷都跟她说了。说是这沈解元,不论是容貌谈吐,还是胸襟学识,都不错。六姑娘跟着她姨娘随老爷一起在湖州呆了三年,眼瞧着就要十五了,亲事却没有一点着落,不能不着急。谢三太太是三房的主母,是谢静音的母亲,谢静音的亲事,她该管。 现在既然定了人选,她只需要相看相看便是,跟沈解元母亲说说话,如果都有这个意向,再一切按规矩来。 这次随谢三太太一道来湖州给谢知州贺寿的,除了二房的谢玉松外,还有谢三太太娘家嫂子跟一双侄儿侄女。用完午饭后,谢三太太拜托自己娘家嫂子裴夫人帮忙照拂客人,她则命人叫了沈铭峪来给她请安。当然,高姨娘在,沈夫人也在。而谢静音,则悄悄躲在屏风后面,脸红心跳地偷看心上人。 谢三太太看着站在大厅中央一袭青衫的年轻公子,发自内心含笑点了点头道:「我来湖州这几日,常听老爷提起沈解元,今日一见,果然是丰神俊朗的年轻后生。年纪轻轻,秋闱就夺得案首,还是沈夫人教得好。」谢三太太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这面一见,基本上她看着也差不多了。 沈家虽清贫,但是祖上世代皆为读书人,而这沈铭峪不论将来前程如何,单论这品性跟才学,也足够配得上六姑娘。 六姑娘跟沈家的这门亲事,还算是妥当,谢三太太心中自是有数。 沈铭峪走后,谢三太太索性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跟沈夫人谈起正事来。沈夫人本来心中只是隐约有这个猜测,没有想到,谢家当真是有这个意思,自然是万般欢喜。 「六姐姐,你在看什么啊?我也要看!」谢玉衡是个白胖的小子,将将四岁,见谢静音趴在屏风后面,他也颠颠跑去要看。 本来谢静宝跟表姐裴玥一边一个搀扶着的,谢玉衡挣扎着甩开两个姐姐的手,小短腿直迈直迈的,一口气跑到谢静音腿边。学着刚刚谢静音的样子,探出半颗脑袋去偷看,可是什么有趣的也没有,他眨巴了下乌泱泱的大眼睛,就朝自己母亲跑去。见弟弟跑出去了,谢静宝跟裴玥互望一眼,也连忙跟了出去。 「娘。」谢静宝俏皮唤一声,就挨着谢三太太坐下。 「姑母。」裴玥温柔腼腆,声音低低柔柔的,像只小白兔似的,乖顺得很。 那边谢静音没有办法,只能红着脸缩着脖子也走出来,低低唤了声母亲。 谢三太太瞄了谢静音一眼,就晓得怎么回事,心中暗怪她过于轻浮,却也不说破,只抱起儿子道:「屋里怪闷的,娘抱你出去吧。一会儿出去了,你不许淘气,跟着你六姐姐七姐姐,还有你玥表姐玩,知道吗?」 谢玉衡不爱跟这些女孩子玩儿,有些不高兴,嘴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 他想跟堂兄还有表兄一起玩儿,看他们习武,还有耍大刀。唰唰唰,多厉害。 第27章 谢玉衡表面乖乖答应母亲,可等出了门,母亲一转身,他又皮实起来。虽然腿短,但是跑得快,谢静宝跟裴玥都是女孩子,也不好跑得太快,身边的丫鬟,就算抓着人了,也不敢来蛮横的。 谢玉衡觉得这样很好玩,于是跑得更快起来,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小肉团子。 那肉团子不是别人,正是小阿满。 姐姐在跟夏家姐姐说话,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跟她玩儿,所以,她就一个人蹲在大树底下用树枝拨蚂蚁玩儿。 正玩得开心,就被人狠狠撞倒了,阿满觉得疼,但是忍着没有哭。 「阿满!」唐妧跟夏茗萱就站在边上,所以阿满摔倒了,唐妧自然很快就抱起她来。先是仔细检查妹妹有没有受伤,好一番检查后,这才反应过来,跟前站着不少人,谢静音就在其中。 谢静音跟在另外两个姑娘身后,显然没了平素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唐妧很快明白了,这两位肯定是谢家嫡出的姑娘。 而站在跟前冲阿满笑的小公子,应该就是谢知州之子。 唐妧纵是心疼妹妹,可这个时候,她也应该问问这位小公子的情况。 「小公子可有伤着?」唐妧弯腰,隔着一段距离关心谢小公子。 「我没事。」谢玉衡望着阿满问,「你疼吗?」 「疼……不疼。」阿满想说疼的,可是连忙又改了口。 谢静宝是真的生弟弟气了,摆起了姐姐的架子来,弯腰蹲在弟弟跟前。 「看你还淘气不淘气,小心我告诉爹娘,罚你以后都不许出门。」谢静宝平时看着娇娇小小的,可是真生气凶起来,谢玉衡还是有些怕的。 但他也傲气,撅着嘴巴歪头,瞥见湖岸对面熟悉的两道身影,灵机一动,「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三哥,七姐姐欺负我!七姐姐打我!」谢玉衡成功引起了湖岸对面男人的注意力,谢玉松等人立即大步走了过来。 「臭小子!以后有本事就黏着三哥,看我管不管你。」谢静宝气得直呼气。 谢玉松已经大步走到跟前来,弯腰抱起谢玉衡,然后笑着对谢静宝:「七妹妹莫气,衡儿还小,你让着他些。」又问谢玉衡,「告诉三哥,怎么回事?」 谢玉衡目光落在阿满身上,已经不哭了,声音也渐渐弱下来。 「我撞到了她。」他伸出白胖的手指来,指着阿满,「我有铁头功,我身上有功夫,她肯定被我撞伤了。三哥,我们给她请个大夫去吧。」 唐锦荣也跟在其中,赵骋怕那些公子少爷会冷落唐锦荣,特意把他叫在身边的。 此刻见自己小妹妹被撞了,自然大步走过去,蹲在阿满跟前问:「阿满哪里疼?」 阿满刚刚疼,现在已经不太疼了,她望着自己哥哥,使劲摇头。唐锦荣把小妹妹抱起来,转身对谢玉松道:「小妹无大碍,不必劳烦了。」 虽则才几个时辰下来,但唐锦荣也有感觉,这些世家公子,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渐渐的,他本来的那一腔热情,也就耗尽了。 心里也想着,自己如此,两位妹妹,多半也是如此。 他受人排挤不要紧,只是一想到两位妹妹会遭人白眼冷落,心里总归不是滋味儿。到底也是有骨气的血性男儿,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谢玉松瞄了唐锦荣一眼,只笑笑没有说话。 赵骋道:「既然如此,就都散了吧。」见人大多渐渐散了去,赵骋这才抬手拍了拍唐锦荣肩膀道,「衡儿那小子骨头硬,阿满肯定是疼了。」 阿满本来没有哭,此刻忽然就觉得委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珠子,却不哭出声。 唐锦荣脸色越发铁青起来,但是碍着赵骋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拱手对赵骋道:「赵兄,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就此告辞。」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赵骋却明白。 唐家父子虽则只为一介商户,但是有骨气,满怀希望而来,却遭人冷落,心中自然不会舒坦。 赵骋道:「今日是子默照拂不周,不但让唐兄为难,还叫两位唐姑娘受委屈了。」他目光定定在唐妧身上留了一会儿,想她遭人排挤嫌弃,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只道,「改日子默一定登门拜访,当面表达歉意。」 唐锦荣却道:「赵兄客气了。锦荣瞧得出来,赵兄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 赵骋没有再说话,亲自送唐家人到门口,却看见沈铭峪正站在外面。外面日头还很高,白晃晃的,沈铭峪一袭青衫,犹如翠竹挺立。见唐家人出来了,他连忙大步迎了上去。 「唐伯父,锦荣兄。」沈铭峪刚刚也在,猜得到唐家人会先离开,故而早早候在这里。 最近母亲盯得紧,便是他出门,母亲也会叫妹妹暗中跟着他,就是怕他会去唐家,或者去簪花坊。自上次他与妧妹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知道她在等自己的消息,所以,他必须要告诉她。 今天是个合适的机会,沈铭峪不想错过,故而从早上开始就在寻找可以见面说话的机会了。 唐家父子在知州府受了冷落,心里也知道是何缘故,故而此刻见到沈铭峪,大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唐元森本来就拿沈铭峪当女婿待,只因沈铭峪应承过,待得中了三甲后,再来唐家提亲,他便一直没有提及此事。此番却想着,中不中进士都无所谓,自己闺女阿妧也不小了,亲事得定下来。 第28章 「阿峪,你来得正好,伯父刚好有话与你说。」见到沈铭峪,唐元森明显是激动的,几步过去,一把抓住沈铭峪手道,「你母亲呢?你母亲什么时候有空?伯父想与你母亲说些事情。」 沈铭峪心中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也清楚自己母亲的态度,故而有些为难。 此刻他不知道怎么给唐家人答复,他只想告诉妧妹妹,他有跟母亲提过亲事,并且不管母亲是何态度,他对她的心都是不变的。他怕妧妹妹会对他失望,但是他现在除了一颗心以外,真的什么都给不了。母亲甚至都说出了以死相逼的话来,他不敢不孝,不敢真的跟母亲硬碰硬。 「伯父,阿峪有些话,想与妧妹妹单独说。」沈铭峪朝唐元森拱手行礼,态度十分谦卑。 「这……」唐元森愣住了,扭头看了看自己闺女,再看看沈铭峪,心中也是知道不妥的。 唐妧纵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好怪沈铭峪,不过既然跟沈夫人已经撕破脸了,唐妧就再没有想过跟沈铭峪会有未来,因而直接冷着脸拒绝道:「男女有别,沈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何况,阿妧一介女流,跟沈公子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父亲,女儿累了,想回去歇着。」 说罢,也不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等任何人反应,只抱着妹妹阿满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后,阿满不要姐姐抱了,挣扎着从姐姐身上下来。她站在姐姐跟前,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着姐姐,一眨不眨。 「姐姐,阿满永远陪着你。」阿满虽然很小,但是她懂得看姐姐脸色,比如说现在,姐姐的脸色就不太好,所以她就会表现得很乖,「阿满以后睡觉不要姐姐哄了,乖乖的,姐姐你笑一下,好不好?」见姐姐还是不笑,阿满踮起脚尖来,伸出白嫩嫩胖乎乎的手指来,顺着姐姐的嘴角,往外划拉。 唐妧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心里暖暖的,一把把妹妹抱进怀里。 「阿满还疼吗?姐姐没有不高兴啊,回去不要跟娘说。」唐妧的确没有不高兴,此刻心中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没有怪沈铭峪,甚至,现在回头再想想,她也不怎么怨愤沈夫人了。日子明明可以过得很简单很美好,她不希望让那些劳心的事情带走她的快乐,也不希望家里人为她伤心难过。 如果沈铭峪将来能够有很好的前程,那么,她忠心祝福他。 他会有属于他的前程跟幸福,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以后的日子,她跟他再不会有任何牵扯。 回到家后,唐妧带着妹妹去母亲屋里,唐元森父子也去了。一家五口坐在一起,陈氏不说话,谁也不说话。陈氏抬眸挨个瞄了几眼,继而笑着说:「一个个都苦着脸,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我看早上出门的时候,可是都开心着呢。」长女还好,凡事心中都有数,但是那父子俩就不行了,凡事只看已经发生了的,不会思前想后,往深层去想想。 知州府来了请帖,只知道高兴,却不明白,那样门第的人家,不是自家这样的人家能够高攀得起的。 高高兴兴备了厚礼去贺寿,结果打脸了吧?陈氏想,让他们吃些教训,也好。 唐元森此刻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受冷落上,而是在担心长女的亲事,他抬眸看了长女一眼,继而道:「我与你们母亲有话说,锦荣,阿妧,你们带着阿满回自己屋吧。」 「爹,娘,女儿也有话与你们说。」唐妧本来瞒着父母亲,是不愿意他们担心,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需要跟父母亲好好说说。唐妧心意已决,把小妹阿满放到地上来,温声道:「阿满,你先跟秀禾回屋,姐姐一会儿回去陪你。乖——」见妹妹皱着团子小脸一脸认真看她,唐妧亲了亲妹妹,冲她笑。 见姐姐笑了,阿满也笑,然后欢欢喜喜去牵秀禾手。 唐锦荣总觉得情况不对劲,看了妹妹几眼,想问又觉得此刻不是多问的时候,于是只能起身跟父母告安。却没有离开,出去后,就悄悄趴在窗户边偷看。 阿满见状,挣脱了秀禾手,也颠颠跑了来。 「嘘!」唐锦荣给小妹做噤声的手势,然后抱她起来,压低声音叮嘱她不要说话。 屋里,陈氏把秀苗也打发走了,只剩三个人。 「妧儿,想跟爹娘说什么,别怕,说罢。只要是你自己想好了的,认为是对的,爹娘听你的。」陈氏虽然平时算是足不出户,但是心中却什么都明白,此刻自然也猜得到,女儿跟丈夫要说什么。 唐妧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爹,娘,沈公子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你们都忘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唐元森吃惊不小,不由得瞪圆眼睛,明显很生气,「是不是,阿峪那小子现在眼瞧着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不想娶你了?」 「爹,您别动怒。」唐妧说,「女儿这些日子也想得清楚了,或许,沈公子并非女儿的良人。」 「妧儿,你能够想通这点,娘为你感到开心。」对此,陈氏的态度倒是跟丈夫完全相反,沈铭峪自是没话说,不过,她瞧得出来,那个沈夫人似乎根本不愿意女儿嫁过去。以前女儿还小,又是一门心思喜欢着沈家那小子,她便是心中明白,也不好直接劝女儿断了心思,可是现在,女儿自己想得通了,她很开心。 她不求旁的,只希望女儿将来能够嫁一个真心爱她护她的人,最主要的是,那个人要能够护得住她。 第29章 沈铭峪对女儿虽是真心,但是,他太过孝顺自己娘亲了。倒不是说孝顺的孩子不好,只是,他的娘亲不喜阿妧,这样一来,若是将来阿妧真嫁过去,沈铭峪夹在中间为难,阿妧这个媳妇当得也委屈。 「夫人,你怎么也?」唐元森十分不明白,那沈家阿峪,多好的女婿啊。 「好了,老爷,这事情既然妧儿自己想通了,咱们依着她就是。」陈氏心情不错,站起身子来,挨着女儿坐下道,「咱们阿妧这么好的姑娘,沈家哪世修来的福气,也妄想娶我闺女。」 唐元森:「可是那阿峪……」 「老爷,在你心里,阿峪就那么好?咱们闺女,除了沈家,就找不到更好的亲事了?」陈氏脸色稍稍冷了些,瞪眼望着丈夫。 「当然不是,我家阿妧,是最好的。」唐元森当然觉得闺女最好,他之所以这般想促成这门亲事,也是想给闺女一个好的未来。如果闺女对沈家小子没有那样的想法,他自然不会强求。 「老爷,这件事情,以后咱们别再提了。」陈氏道,「我跟阿妧有些体己的话要说,你先出去忙你自己的吧。还有,咱们只是平头小百姓,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那些权贵人家,咱们攀附不起的。什么谢家啊,赵公子啊,以后能远着的就远着些。咱们就过自己的简单小日子,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又有什么不好。」 「夫人说得很对。」唐元森素来听妻子的话,见妻子这样说,他豁然开朗,整个人心情又好起来,哈哈大笑了两声,起身说,「中午都没有吃饱,我让冯伯去街上买些肉来,一会儿晚上多做几道菜。」 外面唐锦荣见父亲要出来了,连忙抱着小妹阿满就跑了。 跑得远了,才停下脚步来,将阿满放在地上。 见后面秀禾匆匆跑着跟上来了,唐锦荣在小妹阿满跟前蹲下来道:「刚刚跟哥哥一起躲在窗户下偷看的事情,阿满不许告诉娘亲跟阿妧,知不知道?」 阿满望着哥哥说:「哥哥怕被娘亲跟姐姐骂吗?咱们偷听,不是好孩子。」 「那阿满答不答应哥哥?」唐锦荣此刻在想着别的事情,没有心情好好跟妹妹说,见妹妹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后,唐锦荣转身对秀禾道,「带二小姐回屋去。」 说罢,唐锦荣起身就要走。 「哥哥,你去哪儿?」阿满紧紧揪着哥哥袖子,仰头看着他,「哥哥你看着好像不太开心,你是不是生气了?」 「哥哥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事情要办,想出去一趟。」唐锦荣知道小妹也是个机灵鬼,随意敷衍不了,于是又耐着性子哄道,「阿满今天摔疼了吧?哥哥心疼你,去街上给你买糕点吃。」 「哇——我要吃。」阿满相信了哥哥的话,开心地拍着两只手,眼睛里满满都是光。 「那阿满乖乖的,让秀禾带你回屋先睡一觉,等醒了,就有得吃了。」唐锦荣又抱了抱棉花软团子似的妹妹,冲秀禾使个眼色,然后大步离去。 有些事情,他需要找沈铭峪当面问清楚,若不是他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自己妹妹阿妧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唐锦荣虽然平时瞧着不是个心细的人,跟父亲一样,只是个会些拳脚功夫有些力气的市井莽夫。不过,他从小幸得继母陈氏亲自教导,本性虽然还是有些鲁莽冲动,但是有些时候想事情,也会想得比较细致全面。 知州府办寿宴,沈家这回可算是赚足的脸面,着实扬眉吐气了一回。 沈家祖上,虽说世代皆为读书人,但是打从沈老太爷离世后,沈家便一蹶不振。沈铭峪父亲三次秋闱皆落榜,沈家一度穷困得无米下锅,夫人小姐沦落到要靠去摆摊子卖炊饼过活。读书人家最好的就是个面子,于读书人家来说,这算是莫大的耻辱了。好在沈铭峪出息,秋闱高中案首,来年会试,不愁考不上前三甲。 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知州府这次寿宴上,不少人主动过来跟沈夫人母女说话,不无那些想攀交儿女亲家的人。沈夫人听明白了意思,但是都一一委婉拒绝了。 这些人家再是好,不过只是在湖州这一带冒尖,如何能与帝都城璟国公府相提并论? 虽说沈家这次说的是国公府三房庶出的六姑娘,但是也不妨碍沈家日后可以倚靠璟国公府这棵参天大树。谢三太太特地找她商量过,也特地寻了阿峪去给她请安,她瞧得出来,谢家人对阿峪还是十分满意的。只要日后没有人背地里使坏,沈谢两家的这门亲事,算是铁板钉钉的了。 吃完晚饭,沈夫人携女娇娇亲自去向谢三太太道别,然后找了儿子,一起坐牛车回家。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只是日头没了,整个天幕呈浅黛色。沈铭峪坐在前头驾牛车,沈夫人母女坐在牛车里,牛车慢吞吞走在整个湖州城的主干道上,往家去的一路上,街边不少人都热情地跟沈家人打招呼。 牛车赶到胡同巷子口,巷口很窄,进不去,沈铭峪跳下车来。 「阿峪。」 沈铭峪刚跳下马车来,正准备去扶牛车上的母亲下车,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他回头去看,就见一身蓝色布袍的唐锦荣正从他家门口往这边走。沈铭峪想着,许是妧妹托他来的,有话与自己说,便也顾不上扶母亲,只大步朝唐锦荣去。这边沈娇娇见了,自己跳下来,亲自扶了母亲下车。 第30章 「锦荣兄。」沈铭峪此刻见到唐锦荣,面上喜悦之色难以掩饰,直接问道,「可是妧妹……」 他话还没有问完,直接就被唐锦荣冷着脸截断道:「你跟阿妧说了什么?是不是如今你眼瞧着就要飞黄腾达了,瞧不上阿妧了?沈铭峪,你别忘了,在你困难的时候,是谁在帮你。」 沈铭峪从来没有想过要忘恩负义,便是唐家不曾对他有恩,他也不会负了妧妹。 「锦荣兄,你怕是误会了,我……」沈铭峪想竭力去解释,他怕妧妹妹也这么认为,从而误会他。只是话才出口,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唐少爷,在我沈家困难的时候,唐家的确出手相帮过。这份恩情,我沈家不会忘。」沈夫人由自己女儿扶着手,缓缓走过去,走到唐锦荣跟前的时候,微微抬眸瞅着他道,「只是,报答恩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怎么报答,什么时候报答,由我说了算。唐少爷,我知道你此番来寻阿峪的意思,只是不防告诉你,我们阿峪已经定了亲事了。」 「娘!」沈铭峪自然清楚,母亲口中的这门亲事,说的不会是唐家。 既然不是唐家,不是跟阿妧,那么不论是跟谁,他都是不接受的。所以,才会这么吃惊跟本能地抗拒。 「你别叫我!」沈夫人心中真是烦够了唐家,她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怎么唐家人脸皮还这么厚?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厚颜无耻,追上门来讨要亲事。 沈夫人索性拉下脸来,瞪着一脸惊呆状的唐锦荣道:「我现在就实话告诉你吧,唐少爷,我们阿峪的亲事,定的是知州府六姑娘。你妹妹再是好,如何能与谢六姑娘比?你要是真的还想保住唐家脸面,保住你妹妹的声誉,从今往后,就别再踏足我家半步。总之该说的话,我都与你妹妹说得很清楚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回去问你妹妹就好!」 说罢,沈夫人也不管左右是否有街坊邻居开门探了头来瞧热闹,直接扶着女儿手往自家去。 唐锦荣气得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他微黑的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双目赤红,此刻看着跟前的沈铭峪,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般。唐锦荣脾气比较暴躁,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妹妹,此刻见有人侮辱其妹,自当不会手下留情。沈夫人,他不会动,不过,沈铭峪少不得要吃一顿他拳头。 他真是没有想到,沈家竟然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家,是他瞎了眼睛! 唐锦荣暴脾气上来了,出手又狠又准,只差着将沈铭峪往死里打。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一个擅文一个擅武,沈铭峪的才华有多好,唐锦荣的拳头就有多硬。 只片刻功夫,就打了好几拳,等沈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铭峪已经鼻青脸肿。 「莽夫!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山野莽夫!」沈夫人大惊,连忙跑回来,挡在自己儿子跟前,大声喊道,「要打就打我,你唐家要是敢,索性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 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又还没有黑透,闲着无事,都来看热闹。 相互打听了一番,私下交头接耳一议论,就把事情给弄清楚了。其实这件事情,真正说来的话,根本对错难分,不过,沈家如今与往日不同,自然许多人都帮着沈家说话。 七嘴八舌下来,很多不堪入耳的难听话,就全都蹦出来了。 明明就是沈家人忘恩负义,却全部都把矛头指向自己妹妹,唐锦荣气得又捏紧拳头要打人。 拳头才高高举起来,手腕却叫人捏住,唐锦荣猩红着眼睛去看,见是赵骋,激动道:「赵兄,难道你也……」 「锦荣兄莫要好心办了坏事。」赵骋面色凝重,他轻轻松松掐着唐锦荣手腕,把他拳头收了回来,而后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沈铭峪身上,只淡淡扫了片刻,又望向沈夫人,淡然道,「亏得沈家自诩为读书人家,竟然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来,便是如今摆脱困境飞黄腾达了,再利用不到唐家,也不必如此恶言相向。」 沈夫人自然晓得赵骋,今儿早上在知州府门口见他亲自出来迎接唐家人进去,她后来就私下打探过了。 这位赵公子,乃是谢知州亲外甥,敬忠侯府的嫡长孙。而这些,不过只是承蒙祖荫得到的。若单论他自身,更是了不得的人物,如今北境之地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多亏了有他在。如今,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甚至是帝都诸位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比起璟国公府谢家,以及敬忠侯府赵家,这位赵公子自身本事,自然更是叫人敬畏。 原以为他与唐家不过是泛泛之交,却想不到,此刻竟然帮着唐家人说话。 一时间,沈夫人倒是有些慌了手脚,失了稳重。 「赵公子言重了,唐家在沈家困难的时候,的确出手帮助过沈家。这一点,老妇一直铭记在心,不敢忘记。」沈夫人道,「只不过,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结为姻亲。老妇刚刚也与唐公子说得十分清楚了,只是唐公子似乎情绪有所失控,根本不将老妇的话放在心上。」 沈夫人三言两语,看似语气很软,其实暗中把所有矛头又都指向唐妧兄妹。 指责唐妧不知廉耻,仗着对沈家有恩,就想嫁来沈家。又指责唐锦荣乃是不讲理的莽夫,不占理,只会拿拳头说事。 唐家两个孩子如此品性,自然大人的品德也好不到哪儿去,沈夫人可谓是将唐家人从里到外都黑了个透。 第31章 赵骋冷漠望着她,面色越发阴沉下来,他之前倒是没有瞧出来,这个市井老妇,说话竟然有些技巧。赵骋自然是不允许有人说唐妧一句不是,爱屋及乌,自然也容不得旁人诋毁唐家人,因而道:「我与唐家父子虽然结识时间不长,但是唐家为人品性如何,赵某心知肚明,不劳沈夫人告知。唐老爷跟唐夫人品性端正,教出来的儿女,品德毋庸置疑。倒是沈夫人,一再恶语相向,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不但欲毁唐姑娘清誉,还想诬陷唐公子,不由得叫赵某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来。」 沈夫人一听,顿时面色苍白,怔怔望向跟前的男儿。 赵骋却又道:「沈夫人若是觉得在下说得无理,大可以去知州府状告唐锦荣,谢知州为官公正清廉,他是不会因为赵某是他亲外甥就偏帮唐家的。沈夫人,沈公子,告辞。」 说罢,赵骋看了唐锦荣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唐锦荣见状,狠狠瞪了沈铭峪一眼,再不理会。 「赵兄!」唐锦荣追了上去,朝赵骋抱拳作揖道,「方才多谢赵兄。」 赵骋抬手轻轻虚扶了一把,见他直起腰来,他则把手收了回来道:「锦荣兄若是不想唐老爷跟夫人担忧,此事便到此为止,你来过沈家的事情,也别说出来。」 「我明白!」唐锦荣方才只是气得狠了,现在经赵骋一番提点,他就知道自己险些毁了妹妹清誉,「只是,这未免过于便宜沈家人了!想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竟然把沈铭峪当正人君子,想想都觉得恶心。」 赵骋的确欣赏唐锦荣的侠肝义胆,心中也早有一番报效朝廷的言论要与之细说,想着,这或许是个好时机。 才欲开口,便听得不远处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扭头去看,就见黛色星辰下,一绿裙女郎正携一女童缓缓走来。 女郎乌发黛眉,雪肤红唇,正一边牵着女童手朝这边来,一边微垂眸浅浅低笑。手里撑着一盏灯笼,蕴出暖黄色光圈来,她背后是浩瀚星辰,此刻美得,就如那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哥哥!」阿满瞧见哥哥了,挣脱姐姐手,欢腾得像只小鸟似的,就扑了过来。 唐妧抬浅笑着抬眸望过来,猝不及防,她看见了那立在夜色中那如山般沉重伟岸的身影,以及,她感受到了他一如既往的炽热的目光。 家里晚饭烧好了,可是哥哥却还没有回家,阿满说,哥哥上街给她买糖糕去了。阿满闹着要找哥哥,要吃糖糕,还不肯要秀禾秀苗牵着她出来找,唐妧没办法,只能亲自带着妹妹出来找哥哥。沿着街边一路走,往那有卖糖糕的地方去,总算是找着了。阿满扑到哥哥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哥哥手看,见哥哥手上什么也没有,她有些委屈地噘嘴,然后仰头看哥哥。 唐锦荣这才想得起来,他答应过小妹,要给她买糖糕吃的。 弯腰把小妹整个抱起,扛着,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那边唐妧先冲赵骋稍稍施了一礼,然后对兄长道:「哥,饭好了,娘让我来喊你回去吃饭。」 「好,这就回去。」唐锦荣牢牢记住了赵骋的话,只当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也不敢在妹妹跟前表露半分,只解释说,「我本来是上街来给阿满买糕吃的,恰好路上遇到赵兄,就说了几句,耽误了点功夫。对了赵兄,要是不嫌弃的话,一道去喝点酒?」唐锦荣转身看向赵骋,但见赵骋冲他点头,这才又对妹妹唐妧道,「阿妧,你先请赵兄回府去,我带着阿满去买糖糕。」抬手捏了捏小妹团子圆脸儿,笑道,「再不去买,咱们小阿满嘴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 「哥哥答应阿满的。」见有得吃,阿满总算笑了,紧紧抱着哥哥脖子,「哥哥多买一份,姐姐也吃。」 「好,两个贪吃鬼。」唐锦荣大笑应一声,扛着小妹就跑了,徒留唐妧跟赵骋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确切来说,是唐妧瞪着眼睛,而赵骋,则如往常一样,目光火辣又炽热,定在她身上,就不肯挪开了。 他看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接,太不礼貌,唐妧脸皮没有他厚,瞪了他一会儿,就挪开目光,脸颊红了。唐妧不是很开心,心中也暗怪哥哥不知礼数,怎么能让她跟赵公子在大街上独处。而且,这个赵公子根本就是故意来蹭饭的!知州府里什么好吃的没有?非要来她家用粗茶淡饭! 「我家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有青菜豆腐,怕赵公子吃不惯。」 本来她不是这样刻薄的人,起初待赵骋,也是恭恭敬敬的。只不过几次接触下来,唐妧也算是瞧清楚了他的真面目,没旁人在的时候,她都懒得应付他了。 偏生赵骋更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些小脾气,有些不客气,会生气会撒娇……当然,他是很乐意将唐妧对他的不客气当做是在向他撒娇。总比对他敬而远之好吧?赵骋心中满足得很。 「唐姑娘家有什么我吃什么,不挑食。」赵骋黑眸深邃,眸底隐隐有细碎的光,「便是没得吃,我也愿意去坐一坐。」 唐妧索性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刚好见哥哥买了糖糕迎面走来。唐妧从哥哥手里接过正在吃糕的小妹,也不理哥哥,直接抱着妹妹就往家去。 「怎么了?」唐锦荣倒还不傻,瞧出来妹妹是生气了,一脸无辜地望着赵骋问。 赵骋目光艰难地从不远处收回,黑眸略略从唐锦荣脸上扫过,摇头道:「估计是饿的。」 第32章 被冤枉生气是因为饿了的唐妧,晚饭都没有吃,早早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小阿满吃糕吃饱了,晚饭也不肯吃,见姐姐回屋来,她也颠颠跟着。 唐妧抱着妹妹在窗边桌前坐下,窗户开着,窗外一轮胖乎乎的月船挂在树梢间。晚风习习吹来,凉快得很。 窗户前的桌子上,放着唐妧平时做发簪首饰需要用到的一些金属跟工具,还有事先在纸上描画好的图样。其实做发簪首饰这样的活计,并不轻松,唐妧之所以能够有现在这般精湛的手艺,也是因为她在过去的十年里,吃足了苦头。一来勤快肯吃苦,二来,她也的确是有很大的天赋。 至少,在她母亲陈氏当年所收的三个徒弟中,她的手艺是最精湛的一个。 但是唐妧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她很愿意做这些东西,也很乐意细细去琢磨这些事情。从最开始的木质到现在的金银,从最开始的木头雕刻,到现在的拉丝、掐丝,以及母亲从去年生病后开始传授给她的点翠技艺,每一样,她都学得十分认真。回来后,哪怕不睡觉,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也要反复练习,直到技艺非常娴熟为止。 陈氏算是把毕生做学全部传授给了长女,但是对次女阿满,却是一点没有让她学做这些东西的意思。 不但说好了不让长女教她,也从来不让她去簪花坊。在唐妧看来,这门活计是非常熬人的,母亲既有了传人,便不想妹妹再如她一样,这般辛苦。 「阿满困了吗?困了就睡吧。」唐妧见小妹开始打哈欠揉眼睛,把她抱到腿上来坐着,轻轻哼着曲儿,晃着身子,哄妹妹睡觉。 阿满素来乖巧,再加上白天的时候也累着了,所以唐妧只哄了会儿,她就乖乖睡着了。唐妧把妹妹轻轻放到床上去,给她掖好被角,再转过身的时候,就见窗前立着个男人。 男人一如既往喜欢背负着手,此刻稍稍弯腰,正注视着她桌上堆放着的满桌子东西。 似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唐妧才看到他,他就回过头来了。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唐妧气得一双粉拳紧紧攥起。回头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睡得很安静,唐妧则举步朝赵骋走去。 也不说话,只抬眸狠狠瞪着他。她长这么大,真的还从来没有这样瞪过人,真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狠狠砸在他脸上。唐妧这回算是跟他卯上了,他不率先挪开目光,她就不,就一直瞪着。 赵骋莫名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十分有趣,难得地扯唇轻笑起来,问道:「唐姑娘在看什么?」 「在看你的厚脸皮!」唐妧此刻实在是太生气了,气得有些糊涂,早失了平素的冷静理智,也忘记了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不好听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出口后,她才隐隐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后怕。 且不说他一怒之下会对自己如何,就怕他会对自己家人不利。 虽然她从小在市井间长大的,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母亲与她说过,以后长大了,权贵之人勿要靠近,更勿要得罪。玩弄权贵的人,素来是不把普通人生死放在眼里的,一旦招惹上了,就很难再摆脱得掉。 其实这种人,在湖州不常见,唐妧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招惹得上。 可如今真就遇到了,不但如此,她一再敬而远之,他却主动贴了过来……唐妧只觉得十分烦躁。 赵骋却轻轻笑出声音来,今儿是他活到二十多岁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也是他心情最愉悦的一天。他笃定她是早就知道沈铭峪不会再娶她为妻的,可是她看着并不是很伤心难过,日子还如往常一样过,他就在想,或许,在她心里,也并不是非沈铭峪不嫁。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不重,因而他很开心。 唐妧索性不再搭理他,只绕过他,兀自朝窗户边去。 坐下来,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根根金丝线,按着纸上事先画好的花样,开始认真干起活来。 唐妧干起活来,非常认真,她手漂亮又灵巧,几根金丝线被她捏在手里,几番那么一绕,很快就拧出一朵小花来。那种花很小很小,如果手不够灵巧的话,根本很难做得出来。唐妧拧好一朵金花后,又开始捻起金丝线做另外一朵,直到一口气拧完三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小花来,她才稍稍歇了会儿。 做发簪是一门很累的活计,程序也颇为繁复,所以,唐妧能带回家来做的工序有限。 刚刚那道工序叫掐花,等明天去坊里,她得将各种掐好的花再进行过火、酸洗等工序,最后根据需求,有些发簪上,还会镶嵌宝石。 不过在湖州,也就差不多像是谢家那样的人家,才会舍得花钱做带宝石的发簪。 唐妧认真得忘乎所以,显然早已经把不愿意见到的人抛诸脑后。而赵骋只沉默立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纤纤玉手,等她歇息的时候,他则探过手去,牵过她手。 「干什么!」唐妧下意识就想抽回自己手来,奈何动作慢了,等反应过来,手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 赵骋温厚手掌轻轻握住她娇软的小手,只见她十指犹如嫩葱,根根白嫩纤细,只是翻了手掌来细细瞧,就会发现,她十指指腹皆长了茧子。尤其是右手的拇指跟食指,茧子很厚,碰上去,还有些硬硬的。赵骋看着她这双手,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握刀征战沙场的艰苦岁月来,他满手的茧子,也是握刀握剑握出来的。 第33章 不由得就十分心疼她,他细细望着她如画般的眉眼,然后把她抱起来。 他弯腰坐在她本来坐着的地方,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松松就稳稳拥住她不停乱动的身子。把她圈在胸前,他举起她手来问:「疼吗?」 唐妧气得眼圈儿都红了,怎么挣扎都不管用,她赌气道:「疼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放开我!」 赵骋依旧坐得纹丝不动,只认真道:「阿妧姑娘,给我当媳妇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唐妧觉得他是疯了,反正在他跟前她也已经不止一次表达过不满了,索性直接骂道:「登徒子!你仗势欺人,就知道欺负良家女。你快放心我!」唐妧此刻气得要死,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厉猫,她咬牙切齿,手脚使不上力,就张口嘴,丝毫不客气地朝眼前的男人狠狠咬去。 男人反应敏捷,脑袋稍稍一侧,她就一口亲在了男人脸颊上。 「吧唧」一声响,声音还不小,她吓得呆住了。 本来还在竭力挣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她没有想亲他的,她单纯只是想咬他,让他吃痛好放开自己。 赵骋英俊眉眼间笑意更深,侧眸含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黑眸又亮又透。 「你是第一个看了我身子又主动亲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唐姑娘,我是不是该对你唤称呼了?」赵骋今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展眉笑了多少次,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哪怕是曾经以最少的损失退了敌人,打得突厥兵屁滚尿流,当时的心情也绝对没有现在好。 狼兄说得果然没有错,遇到了一个想与之一辈子携手走下去的姑娘,果然整个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唐妧已经气到没有力气,索性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只安安静静望着某处发呆。就当是被狗抱了,就当是刚刚无意咬了狗,她就当他是隔壁苏婶家的那只大黄。 见她不说话,脸上也不再有任何表情,赵骋凑近了些道:「睡吧,我抱着你。」 唐妧依旧不答话,不理他,更不看他,她扭头安静看着窗外挂在树梢边上那轮明月。初秋的风有些凉,细细吹了,带着甜甜的花香味儿,唐妧安静了会儿,就开始打盹。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一点印象没有,第二天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她抱着妹妹还赖在床上。 唐妧才睁开眼睛,就惊得一屁股弹坐起来,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眼睛本能往窗户边上瞟。没看见人,她重重松了口气。 但是细细一想,唐妧又皱起脸来,有一就有二有三,那个登徒子显然好像是缠上自己了,下回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唐妧细细想了想,借口天气越来越冷为由,天天都抱了胖阿满来给自己暖被窝。顺带着,让秀禾也从下人房里搬过来,在外间支了张小床给秀禾。 秀禾挺开心的,晚上不但帮着大小姐哄二小姐睡觉,当大小姐做活的时候,她还会帮忙做些简单的活计,或者端茶递水。 好几天过去了,唐妧再没有瞧见那人来过,她稍稍放心了些。 这期间,她还听到了一个消息,就是沈家请了媒人去谢家向谢六姑娘提亲,谢家答应了。唐妧这几日为了防赵骋,足不出户,连簪花坊都借口几天没去,所以,消息是秀禾听来告诉她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并不觉得吃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反倒是轻松了不少,有种卸了重担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知道,沈夫人不喜欢她,以前还对沈铭峪抱有幻想的时候,就很怕将来沈夫人会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现在完全没有这样的担忧了,她嫁不了沈铭峪,彻底死了心。 九月九这日一早,外面天才微微擦亮,唐锦荣就已经穿戴齐整站在两个妹妹闺房门口。 「阿妧阿满,别睡了,起床了。」唐锦荣五更天就起床了,起来后照例先去练拳脚,耍了几手疏松了筋骨,然后才往妹妹们这边来。此刻俊朗的脸上,还挂满汗珠,又拍了几下门道:「阿满,昨天晚上怎么答应哥哥的?再不起来,哥哥就不带你去赏菊登高放纸鸢,哥哥一个人去!」 本来被哥哥吵醒了,阿满还有些赖皮想哭,此番听见「纸鸢」两个字,一下子睡意全无。 圆滚滚的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立即爬坐起来,顶着冲天辫,呆呆坐在床上。只愣了片刻,立马抬起小肉手使劲擦眼睛,竖着耳朵去听,见听不见哥哥声音了,小嘴一瓢,就「呜哇」哭了起来。 「哥哥走了,哥哥一个人去玩儿了,他不带我去。」阿满伤心透了,又悔又急,「我为什么要睡懒觉,我要去玩儿。」 小丫头乖起来的时候很乖,哭闹起来也很磨人,身上还有股子蛮劲儿,任唐妧跟秀禾两个怎么哄,都不听。 最后唐妧没有办法,草草帮她把衣裳穿了,头发都没有帮她梳,就匆匆抱着他去前院哥哥房间。 唐锦荣刚刚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坐着喝茶。突然间听到小妹阿满的哭嚎声,他连忙搁下茶盏,举步朝外面走来。 「怎么了这是?」唐锦荣搞不清楚状况,浓眉轻蹙,望了会儿小妹,目光又轻轻落向大妹妹。 「哥哥!」阿满见哥哥还在,连忙就不哭了,嘻嘻笑着朝哥哥扑来。张开两只小短手,要哥哥抱。 第34章 唐锦荣弯腰,把小妹抱起来,问她:「哭什么?」 「阿满,瞧吧,哥哥还在,你不相信姐姐。」唐妧故作生气,娇俏的一张小脸板了起来,侧头看向别处,就是不看妹妹。 阿满见姐姐生气了,又赖皮地朝姐姐蹭来,要姐姐抱。唐妧故意不理她,转身就走,阿满急得立即从哥哥怀里蹭下地来,然后追姐姐。唐妧见妹妹追上来了,故意加快脚步,后面阿满则使劲迈着小短腿颠颠跑着,嘴里一直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唐妧逗了妹妹一会儿,到底怕她摔着碰着,索性不再逗她,停下来,弯腰蹲下,将她抱得满怀。 「姐姐!」阿满终于追上姐姐了,有劲的胖手紧紧抱住姐姐,赖在她怀里怎么都不肯走。 许是刚刚跑得急了,此刻气喘吁吁的,沾着泪渍的圆润小脸红扑扑的。 唐妧一点不嫌弃,抱着妹妹肉脸亲了一口,然后牵着她小手回去梳头洗脸。 九月初九重阳节,在湖州,有登高赏菊放纸鸢等习俗。 等唐妧姐妹俩梳洗打扮好,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是天儿却不热。凉凉秋风迎面吹来,伴着阳光的味道、桂花的香味儿,只叫人神清气爽。 陈氏身子近年来不太好,早就不跟着孩子们胡闹了,唐元森想在家陪着妻子,自然也不随着孩子们一道去。 叫了冯伯,又让秀禾跟着,叮嘱孩子们早去早回,不要贪玩,定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家来。这也不是头一回唐锦荣带着两个妹妹出去踏秋了,所以,唐元森夫妻也不多担心。 等唐锦荣兄妹走了,唐元森这才扭头对妻子道:「本来以为阿妧要伤心难过一阵子呢,没想到,她倒是看得开。」 「这有什么看不开的?女儿比你聪明,也比你看得透。」等自家马车渐渐远得看不见了,陈氏这才转身往回去,边走边道,「阿峪会念书,为人性格也好,对阿妧也是真心的,这都很好。只是,沈夫人显然是不喜阿妧给她当儿媳妇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若是沈夫人不答应,咱们阿妧将来岂不是有得罪受了?好在当初没有定亲,否则的话,定了亲事再退亲,这才是对阿妧最大的伤害。」 唐元森向来尊重妻子,也很听妻子的话,见妻子如此说,他连忙点头道:「夫人说得是。」又道,「不过,娘最近心情似乎总不太好,觉得好像是吃了亏一样。」 陈氏没有接丈夫的话,只又道:「前两天夏夫人来家找我了,坐着闲聊了会儿,她提到了阿妧。我听她的意思,倒是想把阿妧说给她儿子。夏公子这回秋闱也是榜上有名的,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老爷,最重要的是,夏夫人为人谦和,夏小姐又素来跟阿妧投缘,若是阿妧能嫁去夏家的话,比去沈家,只好不差。」 「真有这等好事?」唐元森简直不敢相信,那夏家在湖州算是名门,虽然如今落魄了些,但是也不是唐家可以高攀得上的。 如今沈家都不敢想,还敢肖想与夏家攀上亲事? 「这事情,只你我觉得好,不算,回头过几日,还得问咱闺女。」陈氏是见过那夏公子一回的,模样品性都不比沈铭峪差,若是他对阿妧有真心的话,这门亲事,她是不反对。 「是是是。」唐元森使劲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唐家马车刚出城,就遇到了夏家马车,唐锦荣跟夏茗萱哥哥夏明昭算是熟识,因而一道结伴而行。 等到了桃山山脚下,两人把马车停好,然后一道登高望远。桃山其实不算太高,因为整座山一到春天就开满桃花而为名。本来这座山从山脚通往山顶的路泥泞又崎岖,是谢知州来了后,特意让衙门里的人修了一条路。自那以后的几年,每年春秋有个什么踏青的节日,都不少人家愿意来桃山游玩。 此番九月九重阳节,既出了城,自当是要登上山顶的。 唐妧抱着妹妹阿满下了车,那边夏茗萱也由婢女芍药扶着下了车来,冲唐妧笑道:「阿妧,见到你来真好,一会儿咱们一起上去。」又对自己哥哥夏明昭道,「哥,芍药跟着我就行,我跟阿妧一起,你别管我了。」 夏夫人跟儿子提过唐妧,所以,方才唐妧一下马车来,他目光就有意无意扫过她。 听到妹妹的话,他才挪开目光,却笑道:「你忘了出来前娘叮嘱过的话了?哥哥必须得跟着你才放心。」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像这样的节日,踏青是假,男男女女趁机相看才是真。此番这里几乎是聚集了全湖州城的青年才俊跟貌美佳人,妹妹年岁不小,又出落得如花美貌,不跟着怎么行。夏明昭这么想,唐锦荣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因而附和道:「夏兄说得对,就算你们玩儿,我们跟着,也不妨碍你们。」 夏茗萱无所谓,只笑嘻嘻过来挽着唐妧手臂,亲热得与亲姐妹无异。 唐家跟夏家才准备徒步上山,唐妧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去看,就见谢静音由丫鬟秋菊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跟唐家和夏家比起来,谢家阵容明显大了很多,丫鬟婆子一堆跟了过来,簇拥着三位姑娘。谢静音今天打扮得很是艳丽,一袭浅粉色的薄纱长裙,秋风轻轻一吹,裙角就四处飘起来,衬得她像是天仙下凡一般。走得近了,索性一把将头上戴着的帷帽摘下,露出一张粉桃似的脸来。 「唐家姐姐,你也来踏秋啊,我以为你不会来呢。」谢静音心情似乎很不错,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本来唐妧没觉得谢静音有多好看,可是今天见她脸上一直洋溢着甜美的笑,就觉得她似乎比以往好看了些。 第35章 唐妧早决定放下沈铭峪了,所以,此刻听她冷嘲热讽的,也根本不放心上。 「是啊,来踏秋,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吹吹秋风可惜了。」唐妧如平常一样同她说话,见后面谢静宝跟裴玥过来了,唐妧浅浅笑着问好道,「谢七姑娘,裴姑娘。」 跟谢静音比起来,谢静宝和裴玥的打扮,要显得平常很多。 谢静宝是认得唐妧的,上回在知州府,她有跟唐妧说过两句话。后来,她听母亲说,高姨娘母女头上佩戴的钗环首饰,都是出自簪花坊,她看过那些首饰,做工的确精巧得很,至少比帝都城府里头祖母请来的所谓妙手娘子要好些。如今整个帝都城都莫名刮起一阵怪风,但凡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出来聚会,除了会吟诗作画以外,还会斗钗。 从最开始的比谁的头饰精巧,到现在,比谁最会做出精巧的发簪来。 就是因为这场莫名刮起来的怪风,使得帝都城里的各家珍宝坊都发了财,连带着,妙手娘子都紧俏起来。 高门大户,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会请了那擅做发簪的民间高手回府,教家里姑娘做这门活计。 民间尚且如此,宫中的攀比风刮得就更厉害,她听说,现在宫中每日去皇后娘娘的寝宫晨昏定省,都像是打一场仗一样。各宫娘娘明里暗里斗来斗去,闹得皇后都称头疼,最后不得已称病免了各宫主子的安。 谢静宝心中自有自己的小盘算,便笑着朝唐妧走来,颇为亲热地道:「既然六姐姐唤你一声唐姐姐,那我就随她喊你姐姐了。」她性子很活泼,也很会热场,挽起唐妧胳膊来道,「唐姐姐也带了纸鸢吗?我也带了,是四哥跑遍了整个湖州城,终于找了个能工巧匠做的,你瞧。」 谢静宝转身看向身后,唐妧顺着她目光看去,就见谢家四爷捧着个特大号的纸鸢来。 「哇!好大的纸鸢啊,像只大鸟!」唐妧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阿满努力睁得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纸鸢看,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自己哥哥手上的纸鸢,又回头看这只大的,她目光再没有挪开片刻。 谢玉衡还记得小阿满,想起来她是之前被自己撞倒的那个小丫头,谢玉衡笑着抱胸道:「你想玩吗?」 阿满看向谢玉衡,也想起来他是谁了,呆了一瞬,然后轻轻点头:「想玩。」 「我允许你一会儿跟我一起玩,我最会放纸鸢了,我能让它飞得很高。」谢玉衡很骄傲,下巴高高提起。 「哇——你好厉害。」见他愿意一会儿带着自己一起玩儿,阿满对他亲近了些,也愿意附和着夸他。 谢玉衡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下巴抬得更高,眼珠子都瞟上了天。 马上要上山了,谢玉松将纸鸢递给一旁的仆人拿着,他则弯腰抱起堂弟谢玉衡来。 见谢玉松靠近,唐妧本能就朝后面退了几步,目光轻轻朝谢家车队看去。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她放心了很多。她害怕会遇见他,很怕他丝毫不避讳地打量自己的炽热目光,还有,上回她错亲了他,还被他抱了,这些种种加在一起,若是再见,总会很尴尬。所以,唐妧不想见他,一点都不想见。 一行人一边欣赏路边景色,一边上山,等走到了山顶,也不过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桃花山并不陡峭,像是一座放大了很多倍的土坡,山顶的景色比山下美很多。 这个季节虽然已经看不见桃花了,但是山上有很多别的花,尤其菊花为最。还有很多树,有枣树、梨树等,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很多果树都结了果子。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花,还有绿油油的树。 谢静宝跟裴玥是头一回来这里,虽然帝都城城外漂亮的景致很多,但是大多都是那些大户人家派了专门的人去打理的。帝都城外的那些山头,很多都被世家之人买走了,在山上建山庄或者造果林,也会专门派人盯着打理,像这样的自然的风景,是没有的。这里没有人留下来打理,却也能这么漂亮,这就是特别之处。 「唐姐姐,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摘果子吧。」谢静宝亲热地拉着唐妧手坐下,地上已经有仆人铺好了软和的垫子。 瓜果饼子也都摆了出来,唐妧见谢静宝有拉着自己一起吃的意思,便让秀禾把自家带的东西也拿来一些,分着大家一起吃。阿满现在心思全在大鸟身上,只敷衍吃了几嘴姐姐喂过来的饼子,又喝了几口水,就追着谢玉衡跑了。小丫头一出来就野,唐妧懒得管她,反正有哥哥盯着。 「吃饱了,我们去摘果子吧。」谢静音只吃了几小口,就不吃了。 她明显有些失望,打扮得这么漂亮,本来以为会在这里遇见沈公子的。可是没有想到,沈公子没来。 「我也吃饱了。」听谢静音这样说,裴玥也没有好意思再吃。 谢静宝拍了拍手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竹篮子来,挎着道:「摘了回去给母亲尝一尝,唐姐姐,一起去吧。」 秀禾跟了过来,唐妧看了眼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妹妹,对秀禾道:「你别跟着我了,去好好盯着阿满吧。这丫头今天有些疯,你跟紧一点,别叫她摔着了。」 「可是小姐,这林子瞧着很深,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奴婢怕……」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唐妧根本不担心自己,又道,「哥哥心粗,阿满野着呢,你心细,好好看着。」 第36章 「是,奴婢知道了。」秀禾没有再说什么,只应一声,然后朝阿满跑去。 果林的确很大,唐妧警惕性很高,自我保护意识也强。知道自己身边没有丫鬟跟着,便一直紧紧跟在谢静宝身边。 谢静宝脚程好,步子迈得大,摘果子摘得也很欢乐,唐妧渐渐就觉得有些跟不上。唐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谢家有两个婆子十分可疑,好像有意无意一直想将她跟谢静宝隔开。虽然做得不是很明显,但是唐妧感觉得出来。她心中忽然有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心「咯噔」一下,连忙提着裙子就要去追谢静宝。 果然,唐妧猜得没有错,那两个婆子真的有问题。 「你们想干什么?」唐妧此刻心里慌张得很,提着裙子就想跑,可是她哪里是膀大腰圆的婆子的对手。 「七姑娘……」唐妧简直懵了,张口就咬婆子手,婆子吃痛,却还是死死捂住唐妧的嘴。 两个婆子平素都是做惯了粗活的,唐妧身娇肉贵,哪里是对手,只被两人死死拖着往更隐秘的地方去。唐妧身子被摁住,口鼻被紧紧捂住,很快,她便晕厥了过去。 谢静宝摘果子摘得很欢,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将果篮装得满满的。 「唐姐姐,你摘了多少?我看看你的。」谢静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回头,却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她一愣,又喊起来,「唐姐姐!唐姐姐!」 一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不由得着急起来。 「唐姑娘人呢?」谢静宝急得直跺脚,厉声责问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见一个个都摇头,不由得冷了脸子道,「那么大个活人跟着,都不长眼睛盯着的吗?人去哪儿了,你们都不知道?」 丁香是谢静宝身边的大丫鬟,一直都是只跟着自己主子的,此刻见主子着急了,她不由得也有些着急。 「姑娘先别着急,许是迷路了,咱们分头去找找。」丁香安慰完主子,又吩咐下头几个小的道,「都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两个赶紧沿着来的路去找,你,赶紧去告诉四爷跟唐家少爷。」 小丫鬟们得了吩咐,连忙跑开了,那边谢静音跟裴玥也由婢女簇拥而来。 「表妹,出了什么事?」裴玥左右望了望,没有瞧见唐妧人,也问道,「唐家姐姐呢?」 「刚刚我还跟她说话的,只一转身,就看不见人了。」谢静宝着急得很,雪白的小脸都急红了。虽然只才见过两面,但是她觉得自己跟唐家姐姐算是蛮投缘的,而且,她还想请她教自己做发簪了。再有就是,是自己要她来摘果子的,这里又这么多谢家婆子跟着,人还不见了,可不就是谢家的责任? 相比于谢静宝的焦急,谢静音显得平静许多,只道:「不会是叫狼给叼走了吧?」 「我怎么没见狼把你给叼走!」谢静宝气得有些糊涂了,也不给谢静音丝毫面子,语气不好,话说得也难听。 谢静音一愣,随即就抬袖子掩着面哭。 裴玥有些尴尬,意思着安慰了谢静音几句,见谢静音根本没有停止哭的意思,也不管了,只问谢静宝道:「现在怎么办?」 话音才落,那边一大拨人寻了来。 唐妧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她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被褥。 忽然想起来晕倒之前的那一幕,她本能爬坐起来,开始四处打量。挺简陋的一间屋,但是却干净,家具一应都有。唐妧细细检查了下自己,衣裳完好,手脚也都便利,完全都好好的,她不由得蹙眉。 坐在床边出神,细细回想发生的一幕幕,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忽然木门「咯吱」一声大开,听得动静,唐妧十分戒备地朝门口望去,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一身黑袍,负手而立,身姿笔挺。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背后是无尽的夜色、以及浩瀚星空。 「原来是你!」唐妧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门口,气愤道,「赵公子,你这样做有意思吗?很好玩吗?抓了我来,你想做什么?你放我回去!你太过分了,也不怕事情传了出去,丢了你的身份?」 「说完了?」赵骋立着没有动,高大伟岸的身子,完全挡住了唐妧的视线。 唐妧没再搭理他,没有说话,只将脑袋轻轻撇向别处。赵骋望她一眼,缓缓侧过身去,外面草垛里,绑着四个被他卸了手臂的人,两男两女,其中那两个婆子唐妧认识,就是之前挡她路的谢家粗使婆子。 真相摆在眼前,是他救了自己,唐妧轻轻咬住舌头,说不出话来。 唐妧倒是也不为难她,嘴角噙着笑,转身唤道:「把他们带走。」 话音才落,一只高贵的狼优雅从容地从黑暗里现出身来,他蹭到赵骋脚步道:「带去哪里?扔进深山里喂狼吗?反正我是对他们没有兴趣,不知道这里的蠢狼是不是有兴趣。」 高贵的狼体型庞大,目光看起来很凶,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可谓是面目狰狞。 他跟赵骋说完话,目光落在唐妧身上,故意低低嘶吼一声,吓唬她。 狼嚎本来就瘆得慌,何况是在这样的深夜,而且还是在寂静无人烟的地方。唐妧当然很害怕,本能吓得一哆嗦,想躲在赵骋身后。 赵骋十分自然地用手臂框住她,将她整个人紧紧护在怀里,这才扭头警告狼兄道:「她是你未来嫂子,别吓唬她,得尊重她。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带着那几个人走吧。」 第37章 狼兄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慢悠悠围着赵骋打转,语气轻蔑道:「未来嫂子?她答应你了吗?你可真怂,半点我的本事都没有学到,追个婆娘要追半天,我都替你感到脸红。还有,我警告你,她可不是我的什么嫂子,就算你得逞了,她也只是我弟妹。」狼兄说完,像是怕赵骋反驳他似的,一蹿就蹿远了。 狼兄一下蹿得老远,见赵骋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又慢悠悠摇着尾巴走了回来。经过草垛的时候,停了下,非常凶狠地朝坐在草垛边的四个人嘶吼两声。 「你别嚎了,吓到客人了,黑袍,你闭嘴。」黑暗中,又一匹狼走了出来,与方才的那只不同,这只狼长相要端庄温和很多,通身灰白的毛色,眼睛又黑又亮,像是黑葡萄一般。唐妧感受得到,这只白狼看起来比较友善,刚刚冲黑狼嚎的那两声,听起来也不觉得瘆人,她本能对这匹白狼很有好感。 「她叫白袄,性格很是温顺,唯独对黑袍很凶。刚刚那个是黑袍,看起来很凶,其实很好,你别害怕他。」赵骋见唐妧目不转睛盯着白袄看,笑着对白狼道,「白袄,妧妧似乎很喜欢你。」 优雅端庄的白狼扭着肥硕的臀部,一步步慢慢朝唐妧走来,肥润的爪子轻轻蹭唐妧的腿。 蹭了会儿,又慢悠悠围着唐妧绕圈子,最后抬起高贵的头来看赵骋道:「嘿兄弟,你的眼光不错,这姑娘屁股又肥大又挺翘,将来肯定好落崽。嗯……长得也好看,是不是你们人群中最漂亮的姑娘?你可真有福气。」 「屁股大有什么用?你屁股比她的可挺翘肥硕多了,我也没见你给我下个崽。」黑狼兄有些委屈,一边小声抱怨,一边用爪子刨土。 「我让你闭嘴,你听到没有?」白狼是真怒了,朝着黑狼嘶吼两声,然后纵身一跃,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死死扑在黑狼身上。 还在不停嘶吼,她的灰白色的肥爪子,也毫不客气地挠在黑狼身上。 「他们这是在打架吗?你不过去劝劝?」唐妧看着白狼一直骑在黑狼身上,不停欺负黑狼,但是黑狼的战斗力好像有些弱,就任由白狼欺负,也不还手,只趴在地上,狼脑袋扭来扭去,好像看起来还挺享受的样子。 「没事,不用管他们,这样的戏码,一天不知道得上演多少回。」赵骋黑眸透亮,隐隐含笑,看了会儿两只狼,又垂眸看唐妧,想了想道,「他们是一对夫妻,狼兄很疼白袄,处处都让着她。白袄虽然对狼兄很凶,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她肯定舍不得真伤狼兄分毫的。妧妧,你喜不喜欢这样?」 唐妧本来在静静观赏两只狼玩闹的,听到赵骋喊自己名字,她才回了神来。 「你说什么?」唐妧抬眸,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个高大男人,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她刚刚看得久了,也是感受到了,那两只狼啊,哪里是打架,明明就是很温馨的画面,她觉得真有意思。 「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喜欢的。」赵骋目不转睛望着她,目光温柔得很。 唐妧不想给他看,只转身进屋去,在床边坐下。 赵骋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冲不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两只狼道:「闹够了,记得把人带远点。」 白袄停止了撕扯,用爪子轻轻挠黑袍的脸道:「嘿,别闹了,你听见了吗?咱们得把人带走。」 黑袍不干了,傲娇的扭狼头看向别处,轻哼道:「他说什么你都听,我知道,你肯定是觉得他比我英俊,比我威武。我可告诉你,暗恋我的母狼多得很。」 「他就是比你英俊比你威武,他要是一只狼,我肯定跟他凑一对,你就去找那些暗恋你的母狼吧。」白袄丝毫不客气地数落,「他要是狼,肯定是狼中之王,你瞧瞧你,脸上还有疤,也不晓得你得意什么!」 「你到底去不去抬人?」白袄抬脚踢黑袍,语气也不好,「你不去,以后永远别想我理你。」 说罢,白袄扭着屁股慢悠悠走了,连头都不回,也不再看黑袍一眼。 黑袍黑漆漆亮闪闪的眼里似乎有水光,他忍了好久,终是仰头一声长嘶。叫声凄惨无比,像是受了无尽委屈。 屋内的唐妧听到了叫声,哆嗦的同时,也不忘问赵骋道:「黑袍怎么了?这叫声,听起来有些哀怨。」唐妧虽然今天才认识黑袍跟白袄,但是两只狼的叫声,她还是能够辨别得来。 赵骋见怪不怪了,只撩袍挨着唐妧坐下道:「肯定是白袄嫌弃黑袍脸上的刀疤了,每次白袄这样说,狼兄都是这种叫声。」 唐妧问:「你怎么会听懂他们叫声的意思?我看你刚刚在跟他们说话,他们好像也听懂你的话。」 赵骋扭头看向唐妧,他想起来了很多曾经的往事来,有温馨美好的,也有凶狠残酷的。美好的东西,他很愿意跟她一起分享,但是那些残酷的一面,他自然不会跟她说。 「我从小是在漠北长大的,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在狼群生活。」说起以前在狼群那段日子,赵骋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来,黑眸也越发透亮,「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嚎叫,我都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同样,我说的话,他们也差不多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 唐妧道:「你在狼群中生活?一个人?」 「不相信?」赵骋端端坐着,嘴角勾笑望着唐妧。 唐妧摇头道:「你这个人有些时候的确挺无赖的,不过,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而且,我知道,你很会打仗,一般的元帅将军,都是说一不二的,你也不会骗我一个小女子。」 第38章 「你倒是挺会说话。」赵骋轻声应了一句,想了想,又问,「你让你妹妹跟丫鬟跟你睡一屋,是在防我?」 「你知道还问!」唐妧小声嘀咕一句,轻轻低了头。 赵骋喉间溢出轻笑来,望着她道:「你以为躲着我,就能够躲得掉吗?我要是想进你的房间去,就算你妹妹跟你的丫头在,也没有用。妧妧,你亲过我,也打过我一巴掌,这样的关系,还想躲着我?你以为自己躲得了吗?」 唐妧心里明白,他想做什么,她根本反抗不了。所以,她也不答话,只垂着脑袋玩自己的手。 赵骋看着她,目光渐渐从脸上轻轻移到她一双纤纤玉手上,想起那日看到的她手中的薄薄茧子,他毫不犹豫的,将她双手攥在掌心。秋夜有些凉,她的手很凉,他轻轻攥着,给她捂手。 「今天倒是乖,不挣扎了?」赵骋一边轻轻搓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帮她取暖,一边轻声问,语气十分温柔。 「我要是挣扎了,赵公子就会放过我吗?」唐妧有些无力,本能心里是抵触他的靠近的,但是一来知道自己力量薄弱,对抗不了他,反抗也是徒劳无用,二来,他今天的确是救了自己,至少是恩人,想到这里,唐妧问,「是谢家人想害我?那两个粗使婆子我认识,谢家奴仆。」 「应该是高姨娘。」赵骋虽然还没有着手去查此事,但是谢家就这么点事,他猜也猜得到。 唐妧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并不惊讶,想了想,问:「要是没有你,高姨娘想怎么处置我?那两个婆子会带我去哪里?」 赵骋猜得到,高姨娘这个毒妇,她怕是想把人倒卖进妓|院。 但是这些肮脏的话,他不能、也不会跟唐妧说,说出来,怕她会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会坏了好心情,因而只道:「估计是想吓唬你,让你以后再不敢想着沈铭峪。」 说完最后一句,他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唐妧情绪倒是没有什么起伏,只道:「我是那样不知廉耻的人吗?他都定亲了,我为什么还要放不下?」 赵骋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继续温柔帮她捂手。 两人安静呆了会儿,赵骋纵是舍不得,也站起了身子来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唐妧也怕家里人会着急,又听赵骋这样说,连忙起了身。 「一会儿我父母若是问起来,赵公子可不可以附和我说,只是我迷了路,并非为人陷害。」这些事情,唐妧觉得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她怕父母兄妹担心。 赵骋没有什么不答应的,轻轻点头道:「好,就依妧妧。」 听他叫自己小名,唐妧别开头,不说话。 赵骋推开门,冲外面互相不搭理、正在怄气的夫妻狼道:「我得先回一趟城,那四个人,你们先看着,等我明早过来再带走。」赵骋嘴上没有说要怎么处置高姨娘,但是他不可能会就这样放过她,所以,证人他是得带走的。 白袄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黑袍冷不丁酸溜溜道:「你多能耐啊,你多威武啊,怎么还求到我头上来。」 「谁求你了,我愿意帮!」白袄吼黑袍,然后对赵骋跟唐妧道,「你们走吧,我帮你们看着,你明天早上来领人就行。」 黑袍气呼呼的,「嗷呜」叫了两声,一个纵跃,就蹦得没影了。 外面夜色很浓,浓黑的一片像是泼了墨汁般。但是茅草屋里点了灯,屋外又亮着两盏大灯笼,所以,外面一应景象也都看得清楚。见狼兄好像又是被白袄气跑了,唐妧觉得很有意思,抿唇笑起来。 白袄不理睬狼兄,只摇晃着身子朝赵骋走来:「你们走吧,记得明早早点过来。」 「多谢你了,白袄。」说罢,赵骋将墨色袍角撩起塞进腰间系着的玉带里,露出里面白色中裤来,他稍稍弯腰半蹲在唐妧面前。 唐妧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不肯,坚决道:「我没事,可以跟你一起走着回去。」 赵骋回头看她:「上不上来?」 他语气太过霸道强横了,唐妧撇了撇嘴巴,自然是不肯上的。赵骋没有办法,打不得骂不得,话也重不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与她解释道:「妧妧,你可知道你我现在身在何处?跟着我一起走回去,山路崎岖,一直走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家。听话一点,上来,我背着你回去。」 唐妧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一起走着回去到不了家,他背着自己就能到家了? 赵骋容不得她多想,见她依旧磨磨蹭蹭的,索性一把捞到背上驮着。等唐妧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人已经紧紧伏在了男人背上。离得太近了,她的身子简直就是无缝隙紧紧贴着他背,她能够清楚感觉得到,胸前两团柔软被挤压着的那种感觉,脸瞬间就红透了。 「兄弟,你温柔一点。」白袄虽然希望自己兄弟能够快点讨到媳妇儿,不过,他也见不得兄弟对这位姑娘来强的。 赵骋双手紧紧拖住唐妧两瓣圆润饱满的屁股,垂眸跟白袄道别,又侧头轻声道:「搂住我脖子,搂紧了。一会儿别睁眼,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唐妧不情愿,但是心中也是明白了,就算她不情愿,他也会强迫她情愿。索性不再别扭,只按着他说的去做,免得浪费时间。 第39章 唐妧手才伸过去紧紧搂住赵骋脖子,赵骋就腾空一跃,蹿出了老远。他此刻就像是山林中的一头狼,身姿矫健地穿梭在无数树林中,他可以从数人高的山头一跃,稳稳落在平地上,也可以从平地上轻轻松松就蹿跃到很高的大树树顶。唐妧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背着自己,而且非要让自己紧紧搂住他脖子。 耳边有呼呼的风吹过,唐妧记着他的话,一路上都不敢睁开眼睛。 直到感觉得到他渐渐慢下来了,唐妧才缓缓把眼睛睁开,先是只眯成一条缝。通过仅有的一些景致,她大概可以判断得出来现在的位置,因为月光很亮,天上星子也很多,她模模糊糊能够瞧得清楚,现在大概是在桃山。 「怎么来这里?」见赵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走路速度,唐妧这才敢将眼睛完全睁开,左右看了看,「不是回家吗?」 赵骋慢慢稳步往前走着,听得她问,才回答道:「你忽然不见了,你觉得你家里人能在家呆得住吗?肯定是得找你。你是在桃山不见的,多半找你的人还在这里找吧。」 果然,赵骋话音才落,唐妧就听见远方一阵阵传来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就看见树林中有火光。 「那边有人,我听到声音了,好像是哥哥。」唐妧有些激动,蹭着身子就要下来,赵骋没再坚持,放她下地来。 唐妧寻着亮光走,又听见呼唤声的时候,她也大声喊道:「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唐锦荣从下午就开始带人在山上寻妹妹,到现在,已经好几个钟头过去了。妹妹不见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唐锦荣急得满头大汗,正绝望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间听到妹妹的声音。 他一愣,连忙又大声喊几句,然后又听见妹妹回了几声。 「在那边。」唐锦荣辨别出了方向,连忙举着火把带着人循声过去,很快,他就看见了妹妹。 「妧妧。」他大喊一声,继而大步迎过去,满是汗珠的脸上此刻挂着兴奋的笑,见旁边赵骋也在,好奇道,「赵兄怎么……」 唐妧抢先道:「哥哥,我下午的时候路走多了,累着了。所以,不慎就摔了一跤,然后就顺着那边的矮山坡滚了下去。好在是赵公子赶巧了经过,救了我,所以我才会没事。」 「原来是赵兄救了小妹,赵兄,请受我一拜。」唐锦荣此刻心情非常不错,深深朝着赵骋一拜,然后拉过妹妹来看,问道,「伤着没有?从山坡下滚下去,这山这么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哥哥,我命大,滚下去的时候,刚好被山下一棵大树接住了。所以,一点事情都没有。」唐妧想尽快把这事情敷衍过去,于是转头看向唐锦荣身边的人,转了话题道,「这么晚了,谢公子跟夏公子怎么也还在。」 见人寻到了,谢玉松也着实松了口气,想当初,的确是谢家家仆一直跟着的。自己叔父又是湖州知州,如果唐家大姑娘真的在谢家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这传出去,还真是不好听。 「唐姑娘,你回来了就好。」谢玉松面上笑容淡淡,他着急并非真正担心唐妧的安危,而是怕唐妧的无故失踪会影响璟国公府的名声,所以此番人找到了,他就觉得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想着回去总算是可以交差了,因而转身对唐锦荣道,「天色不早了,唐公子,我先带家奴回去了。」 「今天多谢谢公子相助。」唐锦荣也客气朝谢玉松拜身行一礼,语气客气,却也很疏离。 谢玉松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见自己表兄赵骋并没有一道离开的意思,他道:「表兄,不一道回去吗?你都消失了一整天了,三叔三婶该要着急了。」 赵骋道:「你先回去,我与唐兄一道先去唐府。」 「去唐府做什么?」谢玉松不是很明白,堂堂敬忠侯府的长子嫡孙,大名鼎鼎的大齐功臣,为何会跟小门小户的商户人家走得近? 要说这唐锦荣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也就罢了,可不过只是十分平凡的一个市井小民,怎么就得到他的青睐了?谢玉松不太明白,但是他不笨,念头一转,目光轻轻落在唐妧身上,他就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看中了唐家大姑娘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解释得清楚,谢玉松会意笑了笑,只一个人先回去。 「锦荣兄,我看大妹妹应该是受惊了,深山夜凉,你还是赶紧带大妹妹先回家吧。我也得回去,跟母亲和茗萱说一声,不然她们估计觉都睡不好。」夏明昭建议回去再说,唐锦荣一拍脑袋,暗怪自己想得不周全,然后一众人打道回府。 进了城后,夏明昭抱拳跟赵骋和唐锦荣道别,而后带着几个家仆先回府去。赵骋则随唐家兄妹先去唐府。 唐府此刻灯火通明,唐元森夫妻就候在门口,见回来了,陈氏连忙走过去一把将女儿抱住。 下午突然得到消息说是妧妧丢了,她吓得险些晕过去,之后就只站在门口等着,焦急得都忘了哭。现在终于见女儿好好的回来了,她一颗心落了地,反倒是哭了起来。 阿满本来是坐在门槛上的,见到姐姐,她晃着身子哭着过来。 「姐姐,我再也不贪玩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都怪我,我要是不那么贪玩,一直跟着姐姐,姐姐就不会走丢了。」阿满很自责,她就觉得是因为她没有跟着姐姐,所以姐姐才会不见的。 第40章 小丫头已经哭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见到姐姐,哭得越发厉害。 唐妧把小妹抱起来,见小妹整个身子都抖起来,晓得她是吓到了,忙亲她脏兮兮的小脸说:「没事了阿满,不哭了,姐姐回来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一会儿回去,给你先把这脸洗了,瞧你脏的。」 「反正我就要姐姐,我再也不要放纸鸢了,我讨厌纸鸢。」阿满嘟嘴,小胖手紧紧搂住姐姐脖子,嘴里一直小声嘀咕。 谢玉松道:「爹,娘,这回多亏了赵兄,是赵兄救了妧妧。」 唐元森连忙朝赵骋抱拳,越发激动起来,弯腰想给他行礼,赵骋连忙抬手稳稳扶住。 「唐老爷,晚辈实在受不起。」赵骋稍稍用力便将唐元森扶起来,然后道,「天色不早了,大姑娘应该是累着了,唐老爷跟夫人也早些休息吧。」 「赵爷,民妇多谢赵爷救女之恩。」陈氏本来对赵骋印象平平,觉得他不过就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可是现在的话,他救了自己闺女,就是唐家恩人,是她陈可女的大恩人,陈氏自当会好好道谢。 「夫人!」赵骋可以受唐锦荣拜礼,但是却万万不敢受唐老爷跟唐夫人大礼,因而扶起唐夫人道,「夫人之礼,晚辈实在受不起。」 陈氏想着,大恩如何言谢?好在来日方长,日后慢慢报答就是。 等赵骋走后,唐家一家人也回府关了门,陈氏让唐家父子去休息去,她则带着一双女儿回了屋。吩咐秀禾秀苗去做些吃的端来,又对小阿满道:「阿满,你姐姐饿了,秀禾秀苗去给姐姐做面,你跟着去。一会儿面做好了,你帮着一起端过来。」 「不要,娘亲,阿满要跟着姐姐。」阿满舍不得,一直抱着姐姐,蹭在姐姐怀里。 唐妧晓得母亲有话要跟自己说,所以这才故意将秀禾秀苗和阿满走支开的,她笑着弯腰,抬手轻轻捏妹妹脸颊道:「阿满根本一点都不喜欢姐姐,不想姐姐吃饭,就想姐姐饿着肚子。」 「才不是的,喜欢!」阿满抱得姐姐更紧,使劲蹭着说,「不想姐姐饿着,想姐姐吃得饱饱的。」 「那姐姐饿了,阿满去厨房帮忙好不好?」唐妧轻声对妹妹说,「阿满亲手做的,姐姐会全部吃光光。」 「好!阿满给姐姐做面吃。」阿满从姐姐腿上爬下来,然后伸手去够秀禾秀苗的手,牵着说,「给姐姐做面吃。」 见妹妹摇晃着身子走远了,唐妧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道:「娘,阿满长大了,现在越来越懂事了。」 「现在这里就咱们娘儿俩,阿妧,你跟娘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氏姣好的面容微微沉着,表情也颇为有些严肃,目不转睛看着女儿,她才不相信她刚刚说的那些话。 唐妧有些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子道:「娘,真的是女儿……」 「这些理由,骗骗你爹爹跟哥哥还差不多,别想诓为娘。」陈氏脸色越发不好起来,「还不跟娘说实话?」 「好,娘,您别生气,我实话与您说就是。」唐妧就知道,瞒得住所有人,就是瞒不住她母亲。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跟自己母亲说了,当然,其中不包括赵骋是如何轻浮她的,以及他有两头可爱的狼朋友。 「我就猜得到是这样!这个高姨娘,真是太过分。」陈氏近两年来身子一直不好,所以一动气,就拼命咳了起来。 「娘,您瞧,说了不告诉您吧。您别生气了,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唐妧一边轻轻拍抚母亲后背,帮她顺气儿,一边安慰母亲道,「赵公子说了,这件事情他会去处理,我想,他应该会给女儿一个公道的。只是,也别指望高姨娘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毕竟,他总得给谢知州他舅舅的面子。」 赵骋虽然嘴上没有明确说会帮她讨个公道,但是她感觉得到,他应该会这样做。 「妧妧,这个赵公子,为何要这样帮你?」陈氏心细,见情况不对劲,连忙问,「你跟赵公子是不是……」 「娘!没有的事!」唐妧急道,「他不是跟爹爹和哥哥好吗,这回又是谢家人陷害我在先,他再是谢知州外甥,对于此事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吧。所以,女儿猜测,他应该会做些什么。」 对于此事,陈氏没有再多做追问,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闺女就快要十六了,之前因为沈铭峪承诺过会娶女儿为妻,所以就一直这么耗着。但是现在沈铭峪与别人定亲了,他再不可能跟妧妧成亲,所以,妧妧的亲事也得提上日程来。 现在若是把亲事定下,过两年十七八岁成亲,将将好。 「妧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陈氏轻轻攥住女儿手,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该放下的,你都已经放下了。不过,女孩子家,将来总得有个依靠,你也不小了,且不说即刻成亲,亲事总得先定下来吧?也不是急着定下,娘就想问问你,你自己心里有没有个意思?」 「娘!女儿不想,就一辈子陪着您跟爹爹。」唐妧将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膀上,有些撒娇的样子,就跟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就知道说傻话,哪有闺女一辈子陪着爹娘的。」见女儿撒娇起来,陈氏也笑了,抬手捏她脸问,「娘见你好像跟夏家四小姐走得近,夏夫人也挺喜欢你的,常常夸你心灵手巧。」 陈氏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她想,女儿该是听懂了。 第41章 唐妧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还想着,怎么今儿夏公子也在。莫非母亲跟夏夫人已经私下商量过此事了?想到这些,唐妧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夏公子,她总共也没有见过几回,仅有的几回,也没有抬眼去看过。 怎么就…… 这些倒都是其次,只是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忽然浮现赵骋那张脸来。 她想,若是自己真的跟夏公子定亲了,赵骋会从而放过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连忙否定了,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夏家。夏夫人一家是好人,她跟夏茗萱关系也的确是不错,但是,并不代表她嫁去夏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想通过跟沈铭峪定亲来摆脱赵公子,你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心里的确装着沈铭峪,也很愿意嫁给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对夏家公子没有那种感觉,她不能利用了他。 「娘,夏家如今虽然不比早些年了,但是到底是大户人家,女儿高攀不起的。何况,夏公子如今也中了举人老爷,将来前程无量,光耀夏家门楣。到时候,他该娶一个大家之女,跟他门当户对的。」唐妧这一番话,说的倒是真心话,她对夏夫人母女印象很好,自然希望夏公子能够前程似锦。 「娘明白了你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娘也不逼你。」陈氏轻叹一声,又用手帮女儿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她耳根后面去,继续语重心长道,「但是你的确不小了,亲事要定了,娘会慢慢给你挑选别的人家。」 唐妧也不晓得再说什么,刚好秀禾秀苗面煮好了,唐妧亲自迎过去,从妹妹手上接过面来。 第二日一早,天才灰蒙蒙亮,赵骋就亲自驾着一辆马车停在知州府门前。 守卫在门口的家丁见是表公子,连忙迎了上来道:「表少爷,您这是……一早就出门去了?这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话还未说完,赵骋就撩开了车帘子,他看到了被粗麻绳捆绑起来的四个没有手臂的人,一下子恶心到了,扶着墙一边呕起来。 「把他们抬进去。」赵骋冷冷睇了那两个家丁一眼,吩咐一句,而后只负手大步进知州府去。 谢知州还没有去衙门,此刻正陪着妻儿一起吃早饭,赵骋随手点了个丫鬟去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让她进后院跟谢知州禀报一声。丫鬟得了吩咐去请人,谢知州扭头道:「表少爷有说什么事?」 那丫鬟低着头回答道:「回老爷的话,表公子没有说,只说是很重要的事情要老爷您拿个主意。」 「老爷,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子默不会这么急忙忙找你的,你去吧。」谢三太太抱着儿子谢玉衡,一边喂儿子吃饭,一边跟谢三老爷说话。 谢三老爷觉得也应该是有什么要事,不然的话,以子默的性子,不会这个时候还特地命人过来请。 「夫人,我去前院看看,你带着孩子们慢慢吃。」说罢,谢三老爷起身,又十分舍不得地抱了抱儿子,然后才大步离开。 高姨娘一旁伺候着,却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派出去的那两个婆子,一直都还没有回来,指不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又想,唐家那个姑娘还真是命大得很,最后竟然又叫给找到了。如此一来,她心中更是慌张,一个走神,就打翻了粥碗,一碗银耳莲子粥洒了一地。 「高姨娘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不舒服?」谢三太太搁下碗,嘴角含笑,望着高姨娘。 「妾手没有拿稳,吓到太太了。」高姨娘连忙起身,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你先回屋吧,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你伺候着的。」谢三太太吩咐了一句,又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丫头嬷嬷道,「把这边打扫干净了,这瞧着怪恶心的。」 「是,太太。」 「太太,外面阿财来了,说是老爷传高姨娘过去,有话要问。」童嬷嬷立在门外,恭敬传话。 「这可真是奇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谢三太太表情严肃起来,望了童嬷嬷眼,见她轻轻摇头,谢三太太想了想,然后对女儿谢静宝道,「你带着衡哥儿在这里,娘去前院看看。」 说罢起身,经过高姨娘,见她身子越发哆嗦得厉害,谢三太太蹙眉道:「老爷的话,没有听到?」 「是,妾知道了。」高姨娘隐约能够猜得到是什么事情,此刻一颗心噗通直跳,老老实实跟在谢三太太身后。 前院书房里,谢三老爷铁青着一张脸坐在偌大书案后面,赵骋坐在旁边,面色也十分凝重。 见人来了,赵骋抬眸看去,犀利目光轻轻扫过高姨娘的脸,起身朝谢三太太抱了抱拳,而后望向自己舅父谢知州。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谢知州是典型的文官,白皙面皮,俊逸的外表,平素不论是外面待人接物,还是对待内院妻妾儿女,都和气得很,他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高姨娘吓得一哆嗦,本能就屈膝跪了下来。 谢三太太见状,连忙转身把门关了起来,这才走到谢三老爷身边去。 「老爷,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发这么大的火。」谢三太太把近来一应事情前后都想了一遍,差不多也猜得到些皮毛。但是谢三老爷不说,她自然也只能是问问。 谢三老爷见这里没有外人,也就直接问道:「我问你,昨儿唐家姑娘无故失踪,是不是你暗中派人做的手脚?」 第42章 「老爷冤枉,没有的事,妾什么都不知道。」高姨娘在刚刚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若真是这件事情败露了,她自当会咬死不承认,只要她一口咬死什么都不知道,老爷也不会为难于她。 谢三老爷狠狠拍了桌案,又拔高些音量厉声问:「什么都不知道?你真要子默把人证带上来跟你对质吗?」 「老爷我……我真的不知,不关我的事情老爷。」高姨娘被那一掌震了一下,但是反应过来后,依旧咬死不说。 「行,不说,把证人带上来!」谢三老爷算是对高姨娘失望透顶,她平时有些小性子也就算了,在湖州城,爱摆女主人的谱儿,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她计较,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很快,就有家丁压着那四个被卸了手臂的人上来,其中两个男的是人贩子,另外两个,正是谢府的粗使婆子。 高姨娘见到那两个粗使婆子,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但还是强撑着。 那四个人的手臂,是被赵骋卸下来的,他找到唐妧的时候,见她被粗麻绳粗鲁的绑住手脚,嘴巴也被塞着厚厚的臭布,他一怒之下,给了四个人惩罚。 昨晚一晚上,四个人都是处于昏迷状态,现在虽然醒着,但是状态也十分不好。 高姨娘望着缺了手臂的四个人,吓得整个人都懵了,他们的手臂,是谁卸下来的?谁这么残忍?真是恶心极了! 自始至终,赵骋都未说一句话。他相信,这是舅父家事,舅父定然会秉公处理。 「高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不老实招来,只能押你去知州府公堂。到时候,本官定然秉公办理!」谢三老爷并非是在吓唬人,他也是被高姨娘的行为给气到了,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实在是有损国公府脸面。再有,她明明知道子默与唐家交好,却还去动唐家的人,实在是愚蠢之极。 「我说,老爷,我说。」高姨娘声音很低,她颤抖着手使劲揪住自己衣角,这才道,「是,是妾身那么做的。」 「为什么?」谢三老爷又是一巴掌拍打在书案上,刚刚她没有承认,他生气,现在承认了罪行,他心里更是生气。这么个阴险歹毒的蠢女人,他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宠了这些年! 「妾身还不是为了六姑娘,老爷您许是不晓得,那个唐妧……她……她其实一直都想嫁去沈家。」高姨娘还想扮可怜,所以一个劲只将脏水往唐妧身上泼,只道,「之前沈解元没有定亲的时候,她就私下里跟沈解元眉来眼去的,现在晓得谢沈两家定亲了,却还是不晓得收敛,所以……」 「所以,你就对她动手?」谢三太太听不进去了,终于开了口说话,此刻明艳的一张脸上也是满满嫌恶的表情,「高氏,你不但阴毒,你还这般糊涂!」 「妾知道错了。」高姨娘匍匐在地上,「老爷,太太,妾真的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这样。」 「下回?」谢三老爷拿起案上的一块砚台就砸了过去,没有砸中人,但是墨汁却泼洒了出来,溅了高姨娘一身。 「老爷,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您打算怎么处置高氏?」谢三太太心中清楚,这回外甥子默亲自过问了这件事情,显然是不可能不痛不痒的让高氏就这么蒙混过关的,惩罚肯定是得有,而且还不会轻。 谢三老爷沉默了会儿,继而转身看向外甥赵骋,问道:「子默,你看如何处置。」 赵骋终于开了口道:「舅父真打算依着子默的意思?若是高氏乃是子默家奴,竟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子默定然不会轻饶。她不是想把唐家大姑娘卖去妓|院吗?想必那种滋味,得叫她亲自尝一尝的。」 卖去妓|院?这回连谢三老爷也震住,他知道是定要给高氏惩罚,但是没有想过,会那样惩罚她。 谢三太太知道,这个惩罚,的确是过了些。不说其它的,只因她是璟国公府谢三老爷的姨娘,就不能够卖她去妓|院那等肮脏的地方。这传了出去,以后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听。 再说,到底是六姑娘生母,谢家也得顾了六姑娘面子。 谢三太太道:「子默,舅母知道你与唐家人交好,所以这回高氏这般行为,你是真的生气了。别说是你,就是舅母,也是气的。那唐姑娘多好的一个姑娘,要是真叫糟蹋了,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忍心。只不过……」她拖着尾音顿了会儿,又道,「子默,她到底是你舅父的姨娘,若真是卖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往后你舅父脸上也无光啊。」 「子默明白,所以,还请舅父舅母定夺。」赵骋微弯腰,朝两位长辈缓缓抱起拳来。 谢三太太转身看向谢三老爷,见他沉默不语,谢三太太心下琢磨了会儿,便道:「不若这样,暂且先将她关进柴房里,等过些日子老爷调回京都城做官了,再安排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往后,再不准踏足谢府半步,便是日后六姑娘大婚,也是不许她回来。去庄子上,也不给任何丫鬟婆子使唤,只叫她自生自灭,如何?」 「全凭舅母处置。」赵骋点头。 「老爷,那您看……」 「就依夫人所言。」谢三老爷自始至终脸色都很不好,也没有再看高氏一眼,只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吧。」 「老爷!老爷!妾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老爷您给妾一个机会把。」就在刚刚,赵骋说送她去妓|院,太太说打发她去庄子,她一直都没有当回事,总想着,好歹也是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那么久了,他对自己,多少是有感情的。如果没有感情,为何他会一直纵容自己呢? 第43章 这三年来,在湖州,太太不在,府上一应庶务都是她在打理。 她俨然就是这座宅子里的女主人,她一个独享这个男人,不必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他对自己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她以为,这一回也会是一样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老爷他会默许了太太对她的惩罚。 「老爷!妾身求您了,您别赶我走,妾身错了老爷。」高姨娘被粗壮的婆子往外拖,求饶的喊叫声越来越远。 直到听不见了,谢三老爷才渐渐转过身子来。 赵骋抬眸看了自己舅父一眼,抱拳道:「子默告退。」 桃山被绑这件事情,并没有给唐妧带来多少负面的情绪,吃饱喝足好好睡了一觉后,依旧忙碌起来。 簪花坊如何人手越来越不够用,几个小学徒又不怎么顶事,没有办法,只能唐妧跟妙晴师姐妹两个辛苦一些。白天做不完的活计,唐妧就带回家来,如往常一样,晚上点着煤油灯先做一些简单点的工序。 赵骋进屋来的时候,她正做事做得认真,等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了,她吓得连忙要跑。 赵骋英俊眉眼浅浅含笑,见她想跑,轻轻松松就捞进怀里来抱着。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搂搂抱抱了,亲都亲过了,打也打过,总之这辈子,她是别想逃了。 「跑什么?」赵骋丝毫不费力,像是抱孩子似的,把她抱了回去。 他坐在椅子上,让她侧身坐在自己腿上,他一手揽住她肩膀,另外一只手则轻轻攥住她微凉的手,抬眸看了眼桌上堆得满满的东西,不由得蹙眉:「怎么天天都在做这些事?妧妧,你该好好歇着。」 唐妧真心无力得很,她该说的都说明白了,脸都撕破了,白眼也甩过去了,可他愣是黏着不放。 「赵爷,您这样做,对得起府里的夫人吗?」唐妧没给好脸色,只懒懒道,「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但是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婿纳妾,我更不希望自己去给别人做妾。所以赵爷,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夫人?」赵骋一愣,继而英气的浓眉渐渐蹙起,忽然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黑眸透亮,攒着笑意道,「那我答应你,不让你做妾,如何?我也答应你,除了你,将来再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此刻心里笃定的是,小丫头不是对自己没有感觉,她是因为对自己产生了误会,所以才一再排斥自己的。 只要误会解除了,她肯定会接受自己。 赵骋健硕臂膀紧紧框住怀里娇软的佳人,下巴凑近她发丝,埋入深深次了几口。 香气扑鼻,有法香,也有体香,伴着凉丝丝的风,若有似无地钻入他鼻尖。 他想着,若是一辈子都能与她如此相拥相守,他再无别求。他会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她,她要什么,他都会给。 唐妧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依旧有气无力,懒懒地道:「没有想到,原来赵爷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人,让我做夫人,是要休了家中原配吗?请赵爷恕罪,这种缺德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你为何一直坚定认为,我家中已有妻室呢?」赵骋就不明白了,她凭什么这样认为? 唐妧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是好笑,想也没有想,就道:「你这般大的年纪了,怎么可能尚未娶妻?」 他这般大的年纪?在她眼里,他到底有多老?他看起来很老吗? 赵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英眉轻蹙,虽然他从来没有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容,但是也坚信自己不至于邋遢得犹如她的父辈。他本就自小长于漠北,生性洒脱不羁,喜欢控马驰骋于蓝天白云之下,也喜欢与狼兄们一起追逐于山野村林中。在漠北,那才叫完全不修边幅,他之前是留了络腮胡子的。 后来回了京都城,为了不让别人总以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他把胡子刮了。 现在想想,好在那样的模样打扮没有叫她瞧见,否则怕是会吓到她。赵骋嘴角噙着笑意,黑眸透亮,他一双温厚的大手还轻轻攥住她的手,用掌心薄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磨着她细嫩的皮肉。 他在等她的回答,也在期待着告诉她真相。 唐妧却觉得他这样问有些莫名其妙,他有妻室,不是之前他自己亲口说的吗?而且,她从小也算是听着他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十年前他十四岁,亲率十万兵马抵御北方突厥军,一战成名。自从那场战役后,他的事迹就被编成故事,流传在民间。十年前,她五六岁,对于她来说,他其实已经算是隔了一个辈分的存在。 说实话,她小时候的确十分敬仰过这样的大英雄,可是如今见到了,她才知道,茶楼里的那些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 他根本就没有书里说的那么好,不过也是个凡夫俗子,而且还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凡夫俗子。 「赵爷忘记了吗?上回在簪花坊的时候,您亲口说过,要买了发簪送给夫人的。」唐妧还清楚记得,当时她真的以为他是来给自己夫人挑选首饰的,哪里晓得,他那根本就是借机想轻浮于自己。 「我没有忘记,不过我当时也已经告诉了你答案,那些首饰,后来不是说要送给你的?」赵骋温声细语,言罢亲了亲她眼角。 唐妧整个人都懵住了,仰头看去,目光正好撞进他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窝里。她又连忙把当时那件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忽然发现,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第44章 但是她一直都不知道是这样的,她也根本没有理会到他的意思。 这么一想,他自始至终都是想娶自己为正妻的?唐妧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一直盯着后面的男人看。 「赵公子,你确定自己没有开玩笑?」唐妧简直不相信,他们两个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堂堂朝廷命官,又家世显赫,而她不过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又才认识短短数日,怎么可能会就动了真情?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赵骋见她此刻表情呆得像是小兔般,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才道,「不然你以为,我千辛万苦讨好你,一心想着哄你开心是为何?难道只是为了抓你回去给我当小妾?想你做妾,我又何必这般煞费苦心,直接逮了人回去关起来就是,我还在乎你是不是高兴?」 唐妧晃了晃神,然后道:「你放我下来。」 赵骋没有固执地继续圈住她,而是松了手,放她下来。 唐妧站得离他远了些,有片刻沉默,而后道:「赵公子,您请回吧。」 赵骋起身,双手缓缓负于腰后,朝她走近两步。唐妧见状,也后退两步,却一直低着脑袋,不敢看人。 见状,赵骋也没有再选择步步紧逼,他想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考虑。与此同时,他也需要尽快与唐家人沟通。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占优势,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明白,唐家人并非是那种会攀附权贵之人。将女儿远嫁京城,又是关系复杂的高门大户,他们未必会愿意舍得。 所以,他不敢贸然上门提亲,免得让人家认为,他是在逼迫。 「这些活计,今天别再做了,好好休息。」他抬手,想帮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撩到耳边去,却见她连连退了几步,他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她不是应该高兴吗?难道是他吓到她了? 赵骋琢磨不透,眉心便轻轻拧起来,又安静看了会儿,再三叮嘱要她好好注意休息后,离开了。 赵骋没有走正门,而是从窗户口一跃而出,唐妧几乎只是眨了下眼睛的功夫,就瞧不见人了。她呆呆望着窗户口,有些失神,想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 等了有一会儿,直到确定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才坐回去。 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她愣愣出神,独自沉默坐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关了窗户吹了灯,爬上床,抱着妹妹阿满睡觉。 赵骋没有即刻离开,从窗户跃出去后,蹿到了屋顶。他站在屋顶上,隐在黑暗里,负手凝神注视着坐在床边愣神的小姑娘。他先想的是,刚刚是不是吓到了她,然后又想,她是不是会愿意接受自己。 天气越来越凉爽,晚上睡觉就算关着窗户,丝丝薄凉秋风也能透过窗棱吹进来。 因为天气舒适,唐妧还算是睡得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儿已大亮。唐妧先自己穿了衣裳梳好头发,然后帮妹妹阿满穿衣裳。小阿满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揉了揉眼睛睁开,见姐姐就在,她小肉球般圆滚滚的身子就扑进姐姐怀里。阿满小胖手很有劲儿,抱着姐姐不放手,唐妧拉都拉不开。 「阿满,起床了。」唐妧抬手,轻轻拍打妹妹圆润的小屁股。 「不要,想再睡,抱着姐姐睡。」阿满扭了扭身子,把脸贴在姐姐胸口,吧唧着嘴巴继续睡。 外面秀禾打了热水进来,见二小姐在跟大小姐撒娇耍赖,她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唐妧看见了,直接问秀禾道:「怎么了?」 「姑娘,老太太来这边了,刚刚奴婢去打水的路上瞧见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疾步匆匆的。」秀禾很小的时候就被唐家买来做丫鬟了,她几乎是跟着家里大小姐一起长大的,所以,唐府有关老太太跟太太不和睦的一些事情,她也清楚。总的来说就是,老太太十分不喜欢太太,也不喜欢大姑娘。 老太太不喜欢太太,但是老爷很喜欢啊,老爷怕太太会受委屈,所以府上的宅院分成东西两个院落。老爷这样做,也是想给太太一个清静,哪里知道,老太太因此对太太意见更大。 逢年过节,只要家里来了客人,她一准拉着人家说太太坏话。说太太不孝敬老人,不敬重她,唆使老爷孤立她老人家。 「好了,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去母亲那里。」唐妧抬手又打了下妹妹屁股,「阿满,再赖床姐姐真的要生气了!」 「我起来了!」阿满听姐姐说话语气不对,连忙一滚,然后艰难地爬起来。 唐妧给妹妹穿了衣裳,又帮她梳了辫子洗了脸,然后牵着妹妹小手去母亲陈氏屋里。 屋里头,不但唐老太太在,唐老爷唐元森,还有唐家少爷唐锦荣,都在。唐妧牵着妹妹手进去,依着规矩先给几位长辈请安,然后坐在母亲身边。 「咱们唐家出钱出力,那沈铭峪可以说是唐家供出来的,最后倒是好,人家考中举人老爷,腾一下飞走,攀上高枝儿了。你们跟我说,沈家亲事黄了没有关系,夏夫人有意想讨这丫头做媳妇儿。那夏公子这次也是中了举,夏家家底摆在那儿,我一想,这事儿靠谱啊,可是最后呢?」唐老太太显然是气得不轻,手杖重重砸在地上,「说吧,这回夏家怎么又不行了。」 「娘,其实……」唐元森嘿嘿笑着想解释,却被唐老太太骂住了。 第45章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唐老太太狠狠瞪儿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儿,转身抬手指了陈氏,「你说。」 陈氏面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却也态度恭敬道:「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的亲事应该做爹娘的说了算。不过,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得细细斟酌一下。」 「那夏夫人为人随和,夏公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模样不比姓沈的差。又是举人老爷,夏家又是那样的家底,你们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唐老太太气得不行,手杖狠狠打在地上,一下一下「啪啪」响,「我不管,既然夏家有这个意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去,我去!」 「娘,您不能这样,这毕竟是妧妧一辈子的大事。」唐元森虽然也想闺女能够嫁去夏家,不过闺女自己不愿意,他想想也就作罢。这会儿子,自然是站在妻子这边,要帮着一起劝母亲的。 「正是因为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才毕竟要选夏家。」唐老太太这回打定了主意了,她还非得要做这个主。 唐元森见母亲拧脾气又上来了,也不敢多言,想着母亲素来喜欢锦荣,便一个劲给长子使眼色。 唐锦荣会意,连忙转身道:「祖母,您……」 「你也闭嘴!」唐锦荣话才开了个头,唐老太太就给骂住了,然后矛头开始指向长孙,「你让祖母说你什么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终身大事怎么就不晓得着急呢?也没有让你立马就把媳妇儿娶回家来,你先相一相,定下一个来,行不行?说来说去,到底不是亲娘啊,你娘要是还活着,绝对会真心实意替你操心打算。」 「祖母,母亲有替孙儿考虑,不过孙儿一个没有瞧得上。」唐锦荣见祖母故意说母亲,忙替母亲说话。 陈氏进唐家门的时候,唐锦荣还没有阿满这么大,他算是陈是一手拉扯大的。是陈氏教他念书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他认知里,陈氏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唐老太太觉得自己彻底被孤立了,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一个两个都帮别人说话,她气得大口喘了两口气,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虽然这样的戏码今儿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谁都不敢怠慢,连忙唤了人来去请大夫。 在老太太以死相逼的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是,陈氏答应暂时先不去回了夏夫人。 从老太太那边的院子回来,陈氏拉住女儿手道:「你祖母这回看来是来真的了,非要你嫁去夏家,娘也是怕她再闹,就应承了下来,暂时先不去回了夏家。等过两日,老太太身子好些了,母亲再亲自去一趟夏府,好不好?」 唐妧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有关那位赵爷对她的一应行为,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母亲。 想开口说,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一来,两人并未定有亲事,更不是夫妻,他却对自己搂搂抱抱,若是与母亲说了,母亲定然是接受不了的。二来,他权势滔天,不但是朝廷命官,更是天子近臣,根本不是唐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若他真是铁了心想带自己去京城,他自是有办法,唐家阻挡不住,也得罪不起。 到时候,若真闹得不愉快了,对自己唐家没有一点好处。 所以她想,他若是真想要的话,她便依了就是。以后做了他的女人,不管如何,于父兄、于唐家来说,也是极大的庇佑。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他做的那些承诺,她是不敢当真的。想当初,沈铭峪是如何答应自己的?到头来,还不是负了初心,不管他是不是愿意辜负的,但到底是辜负了,谁又知道这位赵公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以后他纳了妾,或者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不要在意。 在意了,就会伤心,会难过。她不想伤心难过,她想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生活。 「妧儿,怎么了?」陈氏见女儿似是有些走神,疼爱地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秀发。 「娘,您有想过,将来会是京城吗?」唐妧不敢直接说,毕竟,赵骋也并没有说会来提亲,他昨儿晚上,不过只是表达了一下他的意思,说不定只是一时心热,就有了这个念头,或许等过些日子他兴致消下去了,他就会忘记自己是谁。 所以,唐妧也只能这样,先侧面问一问母亲。 陈氏却没有多想,只以为女儿怕因为夏公子将来会去京城所以她怕离家不愿意呢,只道:「若是妧妧将来的如意夫婿在京城,娘这身子还走得动的话,会去看你的。阿妧啊,你不要顾虑太多,只要你幸福,娘都答应。」 「是,娘,我知道了。」唐妧犹豫了半饷,最后到底还是只字未提,只道,「娘,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坊里。」 说罢,唐妧朝母亲稍稍抚了下身子,转身就要走。陈氏拉住了女儿,轻轻攥住她的手,感觉到那双嫩如青葱般的十指指腹微糙,陈氏心疼道:「阿妧,你也别太忙了,自己注意要休息。坊里的活多,咱们慢慢来,一样一样地做。让你哥哥再去帮你寻几个人来帮你,或者少接点活,以后回家,也别带活回来做了。」 「娘,女儿知道您心疼女儿,不过,女儿喜欢做这些东西。」唐妧扶住母亲,两人并肩一起往自己院落去,「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每回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专心做起这些发簪首饰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第46章 「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享福。」陈氏没办法,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不享福了?住这么大的院子,还有人伺候着,有爹爹娘亲疼爱,有兄长庇佑,还有妹妹喜欢我,阿妧是最幸福的。」唐妧知道母亲这是怕自己太辛苦了,不过,她是真的不觉得辛苦,因而道,「女儿有心想把母亲的这门家传手艺发扬光大,所以,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娘,女儿听说,如今京城高门大户里的那些太太小姐们,都喜欢玩这些。等将来咱们簪花坊名声大了,可以把铺子开去京城,让更多人喜欢咱们坊里的发簪。」 把陈家家传手艺发扬光大,陈氏有片刻愣神,她忽然想起曾经祖父临终前交代过的遗言。 祖父泪眼浑浊,紧紧抓住她的手,要她将来定要好好将陈氏独门手艺发扬光大。陈氏一门,其他子孙都不如她,她天生一双巧手,学什么都快,做什么像什么,她是陈氏未来的希望。 可她到底辜负了祖父当年的嘱托,在她人生最是辉煌的时候,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如今日子平淡温馨,是她曾经想要追求的那种生活,不过,每每夜回想起祖父的时候,她心中总会涌起一阵阵愧疚。虽愧疚,却从来不后悔曾经的选择,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坚持那条路。 因为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情,所以唐妧来晚了,到坊里的时候,坊里差不多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坊里人手太少了,生意又好,妙晴没有办法,把几个小学徒也拉着去接待客人。几个学徒中,年纪最小的就是香草,才满五岁,瘦小的身子被挤来挤去,她连站都站不稳。 一扭头,见自己师父来了,她眼睛一亮,颠颠跑到师父跟前。 「师父,你终于来了。」香草挤到自己师父跟前,一脸认真地说,「师父,今天咱们坊里的客人,好像又比昨天多了。师父您瞧,这么多人来要买师父做的首饰,说明师父手艺好。」 香草与其她学徒不同,其她学徒只是家里父母想送她们来学门手艺赚些钱,而香草,则是被爹娘抛弃了的孩子。唐妧还记得,一年前香草才四岁,就被自己爹娘卖去牙行,她当时刚好去牙行,带着钱想去选个小丫鬟回来帮忙照顾小妹阿满的,谁知看到香草后,唐妧立即就改了主意,她用那些钱买了香草。 当时刚好唐妧在招收学徒,她就问香草,是想跟着她回家,还是想留在坊里。 唐妧跟她说,如果选择跟她回家,就不能够教她手艺,如果选择学做簪子,就不能够跟她回家。唐妧记得,当时小姑娘仰头问她,怎样才能够留在她身边的时间长一些。 唐妧当时摸了摸她小脑袋,帮她做了选择,收她为徒弟。 想让她学门技艺,将来就算她离开了自己,也能够养活自己。对香草,到底感情有些不一样,她没有爹娘疼,她愿意多疼她一些。 「师父知道了,你也别忙了,师父给你带了早点来。」见香草小脸热得粉扑扑的,鼻尖沁着汗,唐妧抽出丝帕来,帮小丫头擦了擦脸,然后转身拿了秀禾手上提着的食盒,「你提着自己先去屋里吃,吃完后,把师父昨天教你的活计再好好练一练。半个时辰后,师父去考你,顺便再教你新的东西。」 「嗯,知道了,师父。」香草抱着食盒,乖乖就往屋里跑。 接近晌午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坊里的人才渐渐少了。忙活了一上午,个个都累得满头是汗,但是心里却是很开心的。唐妧掏了钱,让秀禾去附近的酒楼买些饭菜回来,然后师徒主仆几个,坐在屋里吃饭。坊里两个打杂的小伙计,则跟着掌柜的在外间吃。 在伙食跟工钱上,唐妧从来不会亏待坊里干活的人,所以便是忙一些,大家也都很开心。 用完午饭,秀禾收拾桌碗,香草几个小学徒帮忙,妙晴则拿着一早上接的几批订单来,递到唐妧跟前道:「师姐,就只今早咱们接的这些活,就够咱们忙上大半个月的了。下午肯定还有不少人来。师姐,咱们人手不够,再这样下去,订单越积越多,最后肯定是怎么都忙不完的,该想想办法了。」 妙晴担心的这些,其实唐妧刚刚也有想过,心中也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 簪花坊刚开的时候,什么活都接,她记得那时候跟在母亲身边,亲眼瞧见母亲就为了赚几文钱、十几文钱,用荆条雕刻成簪子的模样,那种活做得多了,手都磨出血来。那个时候接这样的活,是因为簪花坊才刚刚起步,没有名气、也没有更多的活计,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坊内生意越来越好,若是想更好,必须得有所舍取。 比如价位,可以先定下一个价,作为最低价,往后只要是低于这个价位的,一律不再接单。又比如,每个月先定好规矩,当月只接受有限的量身定做单数,超过这个单数,单月不再接。当然,坊内还得再招几个人来打杂跑堂,以后各司其职,保证不能再让譬如叫学徒出去接待顾客的事情发生。 这样统一了规矩,或许会事半功倍。 唐妧把自己心中的初步想法一一与妙晴说了,妙晴听后觉得十分可行,便跑着要出去拿了笔墨来记下。才撩了帘子,就见外面屋门口站着两位华装丽服的妇人,妙晴只以为是来坊里买簪环首饰的,没有多想,便要请着两位夫人去外面柜台挑选。 「我来找唐大姑娘,是有话要说。」这两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谢三太太跟裴夫人。 第47章 「师姐,找你的。」妙晴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句。 唐妧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是谢三太太跟裴夫人,连忙起身出来迎接。 「两位夫人好。」唐妧抚身,先给两位太太请安。 谢三太太亲自伸手把她扶了起来,笑着道:「唐大姑娘,我们今天过来,是有话想与唐大姑娘说的。不知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妧不知道两位夫人特地来找自己是为了何事,不过,她本能反应是会不会因为赵公子。 「两位夫人请。」唐妧朝两位夫人引手,吩咐秀禾去泡茶,然后请两位夫人去隔壁的雅间坐。 进了雅间后,唐妧请两位夫人坐在上位,然后她在谢三太太下手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等着谢三太太先开口。她想着,特意来簪花坊找她,肯定是有话要说的。 「唐姑娘,今儿来这里,一来是想看看你,二来,也是想问问姑娘,有没有想过要把簪花坊的生意做到京城去。刚刚站在门口,无意间也听到了姑娘说的话,姑娘是有心想把坊里生意经营好的。若是去了京城,你们簪花坊的名声,也更容易打出去。」谢三太太的确是瞧中了唐妧的手艺,不过,人家一姑娘家,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在家也是爹疼娘宠的,贸然要带了她去京城,想必她就算自己愿意,唐家也不一定会愿意。 不过,若是唐家愿意把生意做去京城,到时候她再唐大姑娘进谢府,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唐妧没有想到谢三太太来说的会是这件事情,她心里琢磨了下,想着她是真的就只是过来问她愿不愿意进京的,还是故意这样问,想旁敲侧击打探一些别的事情的。 琢磨了小会儿,也探不出什么端倪来,唐妧便回道:「簪花坊只是小本生意,就目前来看,怕是还不适合去京城。」 谢三太太道:「唐姑娘的手艺,我是见识过的,论工艺技巧,并不差。别说是京城民间的那些妙手娘子了,就是拿去宫里跟司珍局里的女官们比,也不差丝毫。唐姑娘也不必立即就给我答复,可以先好好想一想,回去与父母亲商量商量也行。其实,我也是存有私心的,瞧中姑娘手艺,想着,若是姑娘去了京城,我可以请姑娘进府来给姑娘们授课。」 谢三太太这私心并不算什么私心,也是变相的对唐妧的一种赏识,所以,她也不怕兜了底说出来。 旁边裴夫人也配合着道:「是啊唐姑娘,你许是不知,如今在京城里,仕宦之家,都愿意花重金请民间妙手的娘子进府教姑娘们做发簪。不怕花钱,只怕请不到好的娘子,姑娘有这等好手艺,不去京城,实在是太可惜了。」 唐妧的确是动摇的,关于京城里的那些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原本就想着,如果将来簪花坊生意做大了,也可以考虑去京城。她有她的计划,也有心想把母亲的祖传手艺发扬光大。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个机会放在自己跟前。 如果去了京城,进璟国公府给谢家诸位姑娘们授课,这对簪花坊肯定是很有好处的。 唐妧动心了,但是也的确需要再好好想想,至少,母亲那里她需要好好说一说。 「多谢两位夫人赏识,只是,这件事情阿妧需要回去先与父母商量。若是父母亲同意了,阿妧愿意进京。」唐妧不敢把话回绝死了,但是也没有一口应承下来。 她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这也是应该的,出远门这是大事,唐大姑娘的确是要好好与家人商议的。」谢三太太心中也瞧得明白,这位唐大姑娘是有主见的人,只要她动了心了,想必唐家夫妇那里,不难劝说。 谢三太太并裴夫人又坐着喝了茶,跟唐妧一起聊了会儿子有关做发簪的事情,直到见簪花坊外面人又渐渐多了起来,谢三太太怕打搅到人家做生意,这才起身告别。唐妧亲自送两位夫人到门口,直到见她们上了马车了,这才转身进坊里继续忙。 坐进马车后,裴夫人此刻脑海里还不断浮现唐妧的身影来,起初瞧见的时候并不觉得眼熟,可是刚刚与她说话说得久了,越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不单单只是容貌,还有她的神态,以及说话时候笑起来的样子。裴夫人总觉得瞧着眼熟,但是仔细去想,又觉得,她之前根本不可能见过这位姑娘。 「嫂子,怎么了?」谢三太太觉得自己娘家嫂子好似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问了一句。 裴夫人笑起来,却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刚刚看见唐大姑娘,总觉得瞧着亲切。我感觉之前好似见过似的,不过,她打小没有离开过湖州,我又没有来过这里,所以觉得以前不可能见过。」 「莫非嫂子也是瞧中这姑娘了?」谢三太太打趣道,「嫂子怕是晚了一步。」 「这话怎么说?」裴夫人不明白,转发看向谢三太太,一脸的疑惑,「我晓得你想让她进璟国公府,教谢家姑娘们做发簪,我自是不会与你抢的。再说,玥姐儿若是想学,我只把她送到你府上便是。」 「嫂子,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谢三太太明艳的脸上满含笑意,一双凤眼轻轻眯起,便掩着袖子凑到裴夫人耳边道,「我若是猜得不错,子默瞧上这丫头了。」 「敬忠侯府的大公子?」裴夫人惊讶,继而又笑,「若是真的,赵老夫人该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第48章 谢三太太道:「依着赵老太太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子默能够先娶一位正妻,替赵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他都二十四了,前些年因为驻守漠北,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是赵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求到了太后那里去,陛下这才一道圣旨将他召回京城。叫他回来,是希望他能够讨个媳妇,但是挑来挑去,都没有一个看得上的。给他准备的那些通房侍妾,他也都通通打发走了。这回好了,自己瞧上了一个,于赵家来说,怎么都算是好事。」 「我说也是,这唐姑娘虽说手的确巧了些,倒也不至于叫你亲自来簪花坊请人。这么说,你是瞧出了些端倪,在做顺水人情了?」裴夫人笑了笑,又道,「我听说,高姨娘被关进柴房前,赵公子来找过姑爷。这么说,也是为了这唐姑娘?」 提起那高姨娘来,谢三太太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冷笑来,轻声哼道:「想来在湖州这三年,她是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把她宠得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她当女主子当惯了,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出身,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什么蠢事都敢做。若不是瞧在老爷面子上,子默怕是早用麻绳捆了她卖去妓|院。关进柴房,打发去庄子,这都是轻的。」 裴夫人知道,姑爷带了高姨娘来任上,却留了发妻在家照顾老小,自己小姑这是心中怄气。 裴夫人心中是觉得姑爷做得不对,但是也不便多说,说多了,就是挑拨人家夫妻感情了。她只笑着抓起谢三太太手来,轻轻握着道:「想当初,姑爷也是疼你跟衡哥儿,这才留你们在京城享福。不过,叫你们夫妻分离三年,也的确是为难你们了。但好在如今姑爷就要回京做官了,这高姨娘,往后怕是再难翻身。有你伴在姑爷身边,任是谁,也别想再得宠。」 「还是羡慕嫂子您,这么多年了,哥哥只嫂子一人。」谢三太太是真心羡慕自己兄嫂的感情,这些年了,谁也挤不进去。 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裴夫人只是笑笑,并未再说话。 唐妧上午给小学徒们授课,到了下午,就根据每个人的水平,派些活让她们做。 唐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盯着自己看,但是她回身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唐妧没有再管,只埋头继续做手上的活,边做自己的活计,边给几个徒弟把关。 香草趴在桌子上,她看见外面站着个人,那个人一直在偷看师父。香草又转头看师父,见师父一直在做手上的活,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偷看她,香草离了座,颠颠跑到师父跟前去,趴在师父耳边小声道:「外面有人一直在偷偷看师父,是个年轻的公子,他偷看师父很久了,香草早就看见他站在那里了。」 说罢,香草抬手指了过去。 唐妧抬眸,顺着香草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夏家公子夏明昭站在外面一棵大槐树下。一身素色衣袍,配着儒雅清俊的脸,站在树荫下,隔了老远也能看见他在笑。 这回唐妧望过去,他猝不及防,没有躲得开。也就没有再躲,反而大大方方举步走了进来。 唐妧见状一愣,纵是觉得有些尴尬,也还是起身迎了过去。 朝着夏明昭俯身轻轻行了一礼,一直都没有抬头,只轻声问道:「夏公子,是来买簪环首饰的吗?这边请吧。」 夏明昭垂眸看着站在跟前的女子,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她秀丽的眉眼以及如小扇般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前只远远见过几回,每次她来府上送发钗,他都是避嫌的。如这般近距离打量,还是头一回,夏明昭忽然发现,她模样真是美得惊艳。端着又规矩,斯文守礼,难怪母亲会喜欢她。 不但模样俊俏,离得近了,他还能够闻得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体香。 伴着秋日傍晚清凉的风,丝丝钻入他鼻中,他只觉得心旷神怡。 原只是出门去书斋买些笔墨纸砚的,路过簪花坊,一时就动了想看她一眼的念头。站在簪花坊门前的那棵槐树下看,只一眼,他便再难以挪开目光。 「夏公子?」见他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唐妧又喊了他一声。 脑袋依旧低垂着没有抬起来,同时心里也隐隐有股子恼意,暗怪他此举有些轻浮了。 夏明昭这才回了神来,也晓得自己失礼了,连忙与唐妧轻声致歉,又道:「过几日便是母亲生辰,今日过来,想挑选一件礼物送给母亲。唐姑娘,有劳你帮昭选一件吧。」 唐妧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转身挑选起来。 夏夫人一应四季的发簪首饰都是唐妧亲手做的,所以,唐妧最知道夏夫人喜欢什么。 精心挑选了一件刻有菊花花样的金钗递送过去,唐妧这才抬眸看夏明昭道:「这件金钗送给夫人,夫人一定会喜欢。」 夏明昭此刻心思显然不在金钗上,他垂眸望着眼前的丽人,一时间竟然失神了。刚刚她低着脑袋,他没有瞧得清楚她容貌,现在她抬起了脸,那张明艳照人的脸就近距离出现在眼前,让夏明昭措手不及。 「我师父已经给你找了金钗了,就是这只,我师父亲手做的。」香草见陌生公子一直盯着自己师父看,而师父脸色似乎并不是很好的样子,香草主动提醒。 夏明昭再次觉得自己失礼了,匆匆付了银子,与唐妧道别后,离开了簪花坊。 夏明昭离开后,唐妧坐了回去,却是再也无心手上的活计。母亲若是再不给夏家回信,怕是夏家要误会了,如此一思量,唐妧也就坐不住了。 第49章 「香草,你乖乖的,师父先回去了。」唐妧抬手轻轻摸了摸香草脑袋,见她乖巧得惹人疼,她捏了捏她细嫩的小脸儿。 收拾一番,正准备举步往门口去,一抬眸的瞬间,就见那个男人负手立在门边。一如既往的玄色锦袍,清冷的面容,面寒犹如冬日冰霜,就算是立在阳光下,他身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寒冰。 目光微冷,轻轻扫过来,犹如两道冰锥般。唐妧招架不住,轻轻挪开目光。 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一礼,喊他一声赵公子。正准备越过他身子离开,就听男人淡淡启口道:「有时间招待别人,却没有时间招待我?」 他声音很低很轻,语气也算不上不好,只是唐妧听了,总觉得有些怪。 这里人多眼杂,唐妧怕与他一起呆得久了,会招人怀疑,便不理会他说什么,只又轻轻抚了下身子,算是回应了。 赵骋转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刚刚嘴角硬扯起的一丝弧度,也瞬间凝固住了。与她说话的时候,他语气很好,自然眼里也不自觉带着笑意。可她刚刚什么态度?装作没有听见?赵骋眸光越发冷却下去,黑眸渐渐深邃起来,背负在腰后的手,也轻轻握成拳头。站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走进簪花坊,只转身往唐家去。 唐妧前脚才进家门,后脚就听说,赵公子来了。 唐妧把刚刚夏明昭去簪花坊的事情说了,然后称累着了,便自个儿回屋去睡。许是这些日子真累着了,又许是近来周旋于这些琐碎的事情,唐妧有些心力交瘁,便也懒得再去多想。 晚上睡觉,也不再怕他可能什么时候会闯入自己闺房,左右也不是一两回了。 晚上睡得早,睡前喝了几杯水,半夜唐妧就醒了。屋里很黑,唐妧仰躺在床上呆呆愣了会儿子,而后摸索着起身穿鞋下床。没有点灯,也没有喊外间秀禾进屋来,只凭着感觉去找恭桶出恭。 深夜寂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坐在闺房窗户边、隐在黑暗中的男人,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唐妧提起中裤,又继续摸索着往床边来,这个时候,屋内灯忽然亮起来。唐妧本能就想叫出声来,好在她及时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呼救声咽了回去。 赵骋坐在窗边平时唐妧常坐的地方,身子一动不动,只静静抬眸望着不远处这个一身桃红中衣的女子。 见他不说话,唐妧也不说话,本能因为惊恐眼睛是睁圆的。渐渐的,她就垂了眼皮,也不管他,只又缩回了被窝里去。 赵骋默了片刻,起身,举步朝床边去。见她侧着身子面朝里,薄薄被褥把身子整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雪白团子似的脸儿在外面。赵骋抬手,顺着被薄被勾勒出的苗条线条,从一端轻轻抚到另一端。从头到尾,再折回来。 唐妧终于被惹火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皱着脸,眉心紧蹙,满脸的不耐烦。 赵骋收回手来,端端坐着,回答得一本正经。 「想娶你回去暖被窝。」他刚刚在唐家父子面前已经试探过,唐锦荣满腔热血,倒是有报效朝廷的决心跟雄心壮志。他知道她若是去了京城,肯定舍不得父母兄妹,所以,若是唐家人能够举家一起去京城,将来也可以免了她的相思之苦。赵骋想着,与其拐她一个去京城,她时刻思念着家乡,倒是不如拐她全家去。 听他语气轻浮,唐妧索性也懒得再耗费心思生气了,只懒散道:「赵公子别总是嘴上说,真有心,就去与我父母提亲便是。」 赵骋知道她其实就是一只小野猫,平素瞧着端庄贤淑,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似的,其实不然。虽然他认识她的时日不多,但是几次亲密接触下来,她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些小性子完全暴露了。她开始对他是敬畏又惧怕的,但是后来渐渐的,他也能够发现,她开始恼他,再不把他的身份当回事,偶尔还会呛他。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与他说过话,他的那些属下敬畏他,家里亲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坐在一起,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就只有她,在他跟前,带了真实的感情。 他喜欢这样,喜欢这种相处的方式,偶尔闹闹脾气,偶尔耍耍小性子,他会觉得十分有趣。 听她说要自己上门去提亲,赵骋也不管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只是赌气故意这样说的。他只当她说的是真的,立即应了下来后,便一本正经道:「刚刚已经跟你父兄聊过,听令兄的意思,是有想报效朝廷的满腔热血。所以,我在极力劝你的父兄去京城。妧妧,这样的话,你嫁了我,也不必再忍受相思之苦。」 唐妧彻底呆住了,只瞪圆了眼睛愣愣看着坐在床边的男子,一时间忘记说话。 他来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赵骋看着她,挑唇笑了下,继而抬手轻轻抚摸她微有些凌乱的发丝。他望着她的目光,炽热深情,仿佛她已经是他的妻一般。 「你真愿意娶我?」唐妧沉默许久,终是开口说话,见他望着自己,她也丝毫不避让的望回去,粉面严肃,语气认真道,「三媒六聘,以正妻之礼迎娶我?」 「是。」他言简意赅,丝毫没有犹豫。 唐妧道:「为什么?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都不需要问你父母吗?」 「婚姻大事,的确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我母亲早早就没了。而我的父亲……」他顿了顿,似是在想着怎么措辞比较好,默了片刻只转了话头道,「总之你放心,我的婚姻大事,自己基本可以做主。」 第50章 「那你了解我吗?才见一面的时候,你就轻浮于我,我怎么相信你?」话既然开了头,索性就把话全部都说开了,「你若是真尊重我,就像尊重别人家的好姑娘一样尊重我,就不会出言轻浮,而且动手动脚。」 赵骋英眉轻蹙,不解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总想看见你。看见你了,又想抱你亲你。你以为,随便是个女人,我都会多看一眼?」 唐妧不想在这里与他打唇舌之战,总觉得他们所想的、所在乎的东西,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要睡了,你走吧。」唐妧下了逐客令,索性也不再与他争执,只歪身继续躺下。 面朝着里侧,只不言语。 赵骋自然没有走,依旧挺直了腰板坐在床沿,侧头望着她。她虽然拥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不过白皙的脖颈还是露在了外面。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那白皙柔嫩的一截,似是镀了层金的上等白玉一般,透着莹润的光泽,他看得挪不开眼睛。他歪身凑近了些,见她没有反应,又凑近了些。 凑得近了,他深深吸一口,甜甜的香味就钻入他鼻孔里。 忍不住,在他纤细柔嫩的脖颈上咬了一口,才咬下去,就被愤怒而起的人狠狠推了一下。 不过她力气小得很,就算使再大的劲儿,他也是依旧好好坐着,纹丝不动。 唐妧简直气疯了,张嘴就狠狠咬他手,她是真的生气,口下一点不留情面,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嘴里渐渐有有了血腥味。她以前一直顾着他的身份,所以对他一忍再忍,但是此刻,她真是不想忍了。 咬他,就狠狠咬,看他还敢不敢动手动脚。 赵骋端端坐着,并没有推开她,而是顺势一把捞她到怀里来抱着。她只穿着中衣,身子热乎乎的,连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也是热的。 唐妧咬累了,松了口,开始挣扎。 赵骋轻轻按住她道:「你现在就是占着我宠你,对你好,才敢这样。不过,我喜欢。」 说罢,他俯身,细细亲吻她眉眼。 唐妧懒得动弹了,他想抱,那就让他抱着好了。她不再理会,只轻轻阖上眼睛。 赵骋怕她冻着,拿了薄被来,替她盖好。然后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个孩子一样。直到凌晨天快亮了,赵骋才离开。唐妧醒来的时候,是好好躺在床上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姐姐?」阿满小肉手扒着门,先只悄悄探进半颗脑袋,见姐姐醒了,她则笑着,摇摇晃晃走到床边。 「阿满今天好勤快,怎么起这么早啊。」见到小妹,唐妧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凑到妹妹跟前,把她抱到床上来坐着。 阿满仰着脑袋看姐姐说:「娘昨天晚上说要早起,今天带阿满出去串门儿,去夏伯母家找夏姐姐玩儿。姐姐,你要去吗?」 母亲一般轻易是不出门的,这个时候去夏家,肯定是说她跟夏公子的事情。本来昨天她去找母亲,也是这个意思,想让母亲出面,把夏家的事情给回了。 回绝的理由她都想好了,就说门不当户不对,夏公子来年高中,应当找个高门之女为妻。 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一来她是真的对夏公子没有感觉,二来,她也是希望夏夫人跟夏四姑娘能够靠着夏公子重新过上更加富庶的日子。既然沈家都希望能够靠着攀一门亲事重振家业,夏公子并不输沈铭峪,想来进了京城,考了功名,娶个家世好些的妻子,也不是难事。 若她对夏明昭有心也就罢了,既然无心,她自然不会答应。 她也知道,她清楚明白拒绝了,夏家定然会理解。但是赵公子不同,就算她拒绝,他依然会死缠烂打。 她受不了他的磋磨,受不了没名没分的就被他轻薄,打都打不走。软的硬的她都来了,可他就像是一条癞皮狗,怎么轰都赖着不肯走。其实她不相信他是真心对自己的,不过不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他愿意给正妻的名分,以后他不爱了、或者玩够了,又或者,找到新的他喜欢的人了,她也无所谓。 好在,他身份够高,权势够大,有他庇佑,不怕家人受欺负。 唐妧的确觉得自己这样利用人有些卑鄙了,不过,再卑鄙也比不上他。这样一想,她心里就好受很多。 「阿满,等姐姐先穿衣裳,一会儿一道去母亲那里。」唐妧只让妹妹在床上自己玩儿,她则开始穿衣,等穿戴洗漱好了,则牵着妹妹软绵绵的小手,一道往母亲陈氏哪里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后,陈氏见女儿似是有话要说,便把唐元森父子支开了。 之后又吩咐秀禾秀苗道:「二小姐早上吃得有些多,你们两个,带着二小姐去花园里散步消消食。」怕小女儿不肯,陈氏凑过去轻声说,「阿满乖,小孩子不能吃得太多。别吃了,去花园里先转转。」 阿满果然就有些闹脾气了,皱着团子小脸道:「我不胖,我没有吃很多,吃完这碗我就不吃了。」 「好好好,吃完这碗,别再吃了哈。」陈氏摸了摸她小脑袋,见她几乎将脸埋进碗里开始往嘴里扒粥,又怕她吃得太急会噎到,又道,「阿满,慢点吃。」 「吃完了。」阿满嘴巴鼓鼓的,包了一嘴的粥,咽下去后,嘿嘿笑起来问娘亲,「阿满有没有很乖?」 第51章 「阿满最乖了。」陈氏亲了亲她小脸。 「阿满还可以更乖,娘,我自己去花园里玩儿。」说罢,阿满起身,主动去牵秀禾秀苗的手,一边一个。 两个闺女都很乖,儿子又极为护着两个妹妹,陈氏觉得,这日子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娘,您一会儿要去夏家了吗?」唐妧犹豫着,她是决定这回要把事情跟母亲说清楚了,但是一时间又不晓得如何说才不会吓到母亲,所以,有些吞吞吐吐的。 「妧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娘跟前,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来?」陈氏温言细语,见女儿神色不对劲,她也严肃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娘,那个赵公子,他说想娶女儿为妻。」唐妧声如蚊呐。 「赵公子?」陈氏一时间没有敢想是赵骋,还在想着是哪个赵公子,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惊到了,「妧儿,你……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们……」 唐妧连忙安慰母亲:「娘,没有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那天重阳节在桃山,是赵公子救了我,我们独处了几个时辰。」 「只那几个时辰,他就看上你了?」陈氏不相信,要看上,指定也是一早就看上了,她忽然想起来,这个赵公子,近来总爱往自家府邸跑,对那父子俩也是热情得很。 偶尔的,她在的时候,也能听到他一直在夸那父子俩。夸得很有技巧,连她听起来都觉得他是真心在夸,而不是刻意的,更何况那父子俩了。 只是,他这是真的瞧中阿妧了?想娶为正妻,而非为妾氏。 陈氏忽然就有些弄不明白,她自然不会是认为自己闺女不好,只是真的两家门第相差太大,她不敢相信。再说那高门大户里,是是非非的事情最是多,女儿从小过得简单,她怕她会不适应。 更何况,现在是喜欢的,自然千疼万宠,万一将来变心了呢? 他变了心,随便寻个借口都能把自己闺女休弃了,到那个时候,闺女怎么办? 唐家只是普通的商户之家,那些高门大户,实在得罪不起。 「妧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陈氏有自己的打算,却没有立即说,她想听听女儿的意思,「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了?」陈氏不敢相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女儿不是这样的人。 「没有,娘。」唐妧晓得母亲担心什么,她连连摇头,「女儿没有私定终身,女儿听娘的。」 「那你喜欢他吗?也是想嫁给他?」陈氏追问,目不转睛看着女儿,生怕看漏了什么。 「我……」唐妧轻轻咬唇,纠结了会儿,才慢吞吞吐出两个字,「喜欢。」 说喜欢他,自然是违心的,不过经过一番思量权衡后,她倒是的确真心想嫁给他。想嫁给他,从而寻得赵家庇佑,这些话,她不敢对母亲说,怕说出来后,母亲会不愿意。所以,她只能撒谎,说她是真心喜欢赵公子。母亲最是疼爱自己,便是她心中百个不愿,只要自己喜欢,她都会答应。 「妧儿,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将来他变心了怎么办?」陈氏见女儿面含羞涩,的确一副小女儿娇羞的姿态,又想起那赵公子的气度跟仪容来,也就没有怀疑什么。 那样的男子,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若是一心挂在女儿身上,随便使些手段,打动女儿的心,也是轻而易举的。 唐妧轻轻点了点头,如实道:「女儿想过,将来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他喜欢上了别人。不过,至少现在,他对女儿是真心的,而且真正想以正妻之礼娶女儿为妻。按着规矩走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把我娶回去。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嫁给别人,也不能够保证别人一辈子都不变心。」 想提沈铭峪,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她心中也明白,她怪不得沈铭峪。 「他不过才来湖州数日,将来肯定也是要回京城的。就算他愿意八抬大轿娶你,这事儿他自个儿也做不得主,得回去了跟他父母长辈提。妧儿,咱们家跟那赵家,门第可是天差地别,就算赵公子愿意,赵家人未必就肯。万一他回了京城,一去不复返,你也别太伤心失落了。」陈氏想事情素来细微全面,她把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得有父母之主才行。若是赵家人不情愿,女儿嫁了去,也只有受委屈的份儿。 「这些,女儿也想过,也跟赵公子说清楚了。不过,听赵公子的意思,他自己的婚事大事,他做得了主。」于此,唐妧对母亲没有隐瞒,把该说的都说了。 陈氏望着女儿道:「若是赵公子再来府上,这件事情,娘会亲自问一问赵公子。妧儿,你私下别再与他见面,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唐妧乖乖答应母亲,心里却想,哪次是她愿意见他的,他半夜闯闺房都跟玩儿似的,她根本不想他来,可他来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闷在心里,自是不能与母亲说的。 因为这件事情,陈氏便让女儿这几日别再去坊里,她怕那个赵公子会找去坊里,如今什么也不是,到时候叫人瞧见了,说不清楚。唐妧明白母亲的意思,连着几日都呆在家中,但是也没有闲着,该干的活计她是一样没少干。 期间,陈氏去了趟夏家,还是把事情好好的与人家说清楚了。 第52章 夏夫人有些惋惜,她倒是真心挺喜欢唐家那姑娘的,端庄娴雅,勤俭持家,既然肯亲自去唐家说这事,自是带了诚心,也自然是忽略了门第之差。起初的时候,她是的确抱着希望的,想着明昭如今中了举人老爷,又有夏家衬着,说来也算是体面。那唐大姑娘,素来与茗萱交好,嫁来后,根本不必担心婆媳姑嫂之间的关系。 她本来是觉得,唐家多半会答应这门亲事,哪里晓得,最后回绝了。 惋惜归惋惜,但夏家择儿媳妇,也并不是非唐家不可。夏明昭的条件拿出去,自然会有很大不错的人家的姑娘愿意,慢慢再挑便是。 能够结成亲家是缘分,结不成,那就是天意。 以后还得常来常往,不能够因此断了走动,添了生分。 夏夫人只片刻思量,便笑着道:「做不成儿媳妇,我就当她是我干闺女,将来她出嫁了,我可是得去吃一杯喜酒的。说来也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缘分,做不成夫妻不打紧的,兄妹也是一样。」 陈氏之所以与夏夫人聊得来,也是因为两人脾性相投,很多话都能够说到一处去。 比如这件事情,若是搁在别人家,肯定要多心了,会觉得是唐家不识抬举。但是夏夫人不一样,并没有因此换了眼色看人,她会明白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强来不得。 陈氏又坐着与夏夫人话了些家常,之后见时候不早了,这才起身告别。 陈氏马车行至自家门口,由秀苗搀扶着下车来。才下马车,她就瞧见自家府邸门口停着辆宽敞又华丽的马车,陈氏瞄了那马车两眼,心中隐约知道是哪个府的,却也不敢确定,便让秀苗先去打听,她则回了后院。 刚换了身衣裳出来,陈氏远远的就见秀苗往回走,等她进来了,忙问道:「可是谢家的人?」 「回夫人的话,外面那辆马车,正是谢家的。谢太太跟裴夫人来了,老爷跟老太太都在前院招待着呢。」秀苗说得有条不紊,她是详细打听了的,又道,「两位夫人才来不久,老爷正准备打发人去找夫人您,不过听说您回来了,就让秀禾来叫您。奴婢半道遇到秀禾,让秀禾先忙去了。」 「裴夫人?」陈氏道,「哪个裴夫人?」 「就是谢三太太的夫人,听说也是朝廷大官的夫人呢。夫人,她们来咱们府上做什么?」大官不大官的,这些话也是秀苗听来的。这些日子,知州夫人来了湖州,茶余饭后,自然很多人聚在一起会说这些事情。提到了谢太太,提到谢家,把高姨娘跟谢三太太放一起比了比,自然就会提到谢太太的娘家来。 所以,秀苗晓得,那位裴夫人的身份地位,并不输谢三太太半分。 这样高贵的两位夫人,来唐家做什么?秀苗不明白。 陈氏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秀苗道:「去找块素色的帕子来。」 「是,夫人。」秀苗得了吩咐,立即去找了,找了一方白色绣兰花的帕子来,递给自己夫人。 陈氏接了帕子,用帕子蒙住半张脸,帕角在后脑打了个结。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妥当了,这才准备出去。 「夫人,您这是……」秀苗望着自己夫人,总觉得夫人此举有些怪异,想问,却又知道不该问,欲言又止。 陈氏道:「我身子素来不好,刚刚去了趟夏家,吹了风,总觉得脸上不太舒服。若不是两位夫人突然造访,我都得叫你去给我请个大夫来了。我这脸啊,外面吹风的时间长了,就会过敏。顶着一张长满红疙瘩的麻子脸去见两位夫人,这是不尊重。好了,你扶着我先去前面吧。」 前院正厅内,唐老太太跟谢三太太并排坐在上位,裴夫人坐在谢三太太旁边。 唐元森坐在自己母亲下手,后面是赵骋跟唐锦荣,因为有外男在,唐妧便没有出来见客。陈氏到的时候,唐老太太正欢喜地攀着谢三太太说话。 谢三太太自始至终脸上都含着笑意,对待唐老太太,也是有足够的耐性。 陈氏进了正厅,先给两位夫人请安。赵骋见陈氏过来了,自然也是起身,朝着陈氏弯腰抱拳。这位爷权势大身份高,陈氏可不敢随便受了人家的礼,朝着赵骋方向轻轻抚身子,算是还礼了。 唐元森离座,亲自扶着自己夫人坐下,见她脸上罩着帕子,关心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陈氏冲丈夫点了点头,又起身对谢三太太跟裴夫人道:「民妇身子弱,吹不得风,刚刚出门一趟回来,脸上就有些痒了。所以,这才在脸上蒙着丝帕,还望两位夫人不要怪罪。」 谢三太太忙道:「自然是夫人身子要紧的,夫人快坐下吧。」 裴夫人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赵骋,想着方才在家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裴夫人就觉得,这唐家人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才会这般好命。她原以为,就算这位公子看上了唐家姑娘,最多不过是纳回府里做贵妾,这正牌夫人的位置,自然得留着,回头回了京城,自是再择名门之女为妇。 哪里晓得,他是想三媒六聘以正妻之礼迎娶,这不,托了她做媒人,又请了他舅母,让两人来唐家说亲。 这事情其实有些棘手,毕竟是婚姻大事,就算是上门说亲,也得是赵家长辈出面。若是赵家长辈托了她做媒人,她自然十分愿意的,也不会管唐家是否门第低。不过,这位赵公子也说了,他的亲事、他想娶谁,基本上自己可以做得了主,此番先请她来,不过是给唐家一个交代,让唐家知道他的确是有诚意的,之后的事情,等到了京城,自然是一切再按着规矩来。 第53章 又见自己小姑是应下了的,如此一来,裴夫人便再难推脱。 左右,她还是信得过这位赵公子,想着他也不是那等糊涂之人。他既做了这件事情,不管对于与错,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自是有打算。既是央了自己出面,也该是不会叫自己在赵家人跟前为难。 前后一思量,裴夫人自然就愿意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裴夫人索性开门见山道:「这次来贵府打搅,也是受人之托,想与唐老爷唐夫人说些要紧的事情。」裴夫人笑着道,「赵公子相中了唐大姑娘,想聘为正妻,托了我来先做个见证。等过些日子回了京城,赵公子会亲自与赵家长辈说清此事,到时候,再由赵家长辈出面请了媒人三媒六聘娶唐大姑娘过门。」 裴夫人没有绕弯子,一番话说下来,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确。 赵骋见状,连忙起身,朝着唐元森跟陈氏的方向抱拳道:「赵某真心愿娶唐大姑娘为妻,还望唐老爷与夫人成全。」 陈氏事先就是知晓此事的,所以,听了后并不吃惊。但是唐老太太跟唐元森父子就不一样了,听后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一来是怕自己听错了、或者会错意思,二来,也是不敢相信、不知如何作答。 「这位夫人,您说的,是真的?」唐老太太回了神来,长满褶子的脸堆着笑,浑浊的老眼定定望着坐在谢三太太身边的裴夫人,「真是瞧中了那个丫头?」 裴夫人抿唇含笑点头道:「老人家,没有骗您,是真的。」 唐老太太兴奋得嘴都合不拢,笑着嘀咕道:「这丫头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了,这上门来说亲的人家,一家比一家好。这沈家的亲事瞧着没戏了,夏家亲自上了门来,这回又是赵家。」老太太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是也不糊涂,她自然是晓得,谢知州的亲戚要比夏家好很多,那沈家就更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了。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我同意!」唐老太太拍案做主。 裴夫人笑得尴尬,冲唐老太太点了点头,继而扭头看向唐元森夫妻。 陈氏已经与女儿沟通过了,女儿的心思她也明白,所以,这亲事,她也不会反对。在她的心里,她的闺女自然是最好的,论起门第来,唐家的确比不得赵家,不过,自己女儿配这位赵公子,自然是配得。 只是,有些话,她需要亲自问一问这位赵爷。 陈氏冲自己丈夫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对谢三太太并裴夫人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实在是高攀不起,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也给不了两位夫人跟赵公子答复,婚姻大事,我还是得亲自去问一问妧儿。这眼瞧着就要到中午了,两位夫人若是不嫌寒舍闭塞,便留下用顿午饭吧?」 谢三太太跟裴氏都是明白人,相互望了眼,谢三太太笑道:「夫人美意,我们心领了,既然子默托我们来说的事情已经说明白,我们就不打搅了。子默,还有些什么话,你自己与唐老爷与夫人说。」 「是,舅母,子默明白。」赵骋恭敬应声,见谢三太太跟裴夫人要走,赵骋微弯腰抱拳道,「今儿多谢舅母与裴夫人。」 谢三太太笑道:「亲外甥,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为大。」 赵骋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有媳妇了,心里有止不住的喜悦,面上不自觉便露出笑意来。想着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与她朝夕相对,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暖流来。 送走谢三太太跟裴夫人后,大厅内又瞬间沉默下来,唐家一家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赵骋看,谁也没有挪开眼睛。赵骋负手立在大厅中央,黑眸一一掠过众人的脸,见唐家人都看着自己,他负在腰后的手轻轻攥成拳,薄唇微弯,抿出一丝笑意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唐姑娘的心意,都是真的。」 「所以,刻意接近我们父子,也是有目的的?」唐元森虎目圆瞪,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显然是有些不太高兴。 若是接近他们父子是有目的的,那么,之前说过的那些赞扬的话,也都是假的了?唐元森为人爽直,若是结交了朋友,必然以真心待之。自然,他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同样以真心相待。 此刻发现赵骋结交的目的不纯粹,且先不论是何原因,他心中总归是不高兴的。 「不是,一码归一码,在下对唐老爷的称赞,必然是走心的。」接触有大半个月,赵骋自然了解未来老丈人的脾性,也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这个时候,赵骋可不会犯糊涂,「前几日与唐老爷跟锦荣兄说的事情,也都是真的,来年春天,不但会文考会试,朝廷也会安排武考。锦荣兄年少有为,又有报国之心,若是有心准备一番,来年在衙门寻个差事,不是难事。」 唐元森忽然间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唐锦荣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面上明显有雀跃的神色。 士农工商,为商者毕竟身份低微,若是有机会可以寻个末等小官做,也好过一辈子行商。对此,唐锦荣明显是动了心的,尤其是听说来年朝廷有武考,他有心想去试一试。 「老爷,妾身有些话,想单独与赵公子说。」陈氏见这赵公子的确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哄得家里上下的人都一门心思想往京城跑,实在是有些手腕。他目标明确,行事有谋略有手段,动作也快,看起来的确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相提并论的。或许,将女儿嫁给他,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有那个能力可以庇佑女儿一辈子。 第54章 帝都敬忠侯府,绝对的名望之家,一门忠烈,军功无数。 如果女儿这辈子注定不能够过平淡简单的日子的话,嫁去敬忠侯府,得这位赵爷庇佑,似乎远远好过其它。这般一想,以前心中根深蒂固的一些执念,也就渐渐松散了。 「你又想使坏捣乱,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非得要私下说。」唐老太太拉了老脸来,瞪着陈氏厉声指责道,「阿妧到底是不是你亲闺女?怎么觉得,你好像见不得她好似的。好好一门亲事,你别给我搅黄了。」 「娘,您别说了,夫人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唐元森虽为粗人,但是最是护短,便是自己亲娘,他也见不得她说自己夫人半点不好,因而拉着她老人家道,「走吧,儿子去您的院子,有什么教训,您说给我一个人听,儿子肯定不回嘴。」说罢,也不管老人家愿不愿意,只使劲拉着往外面去。 唐老太太气得抬手打儿子脑袋,一边打一边骂:「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混崽儿,你真是气死为娘了……」 见祖母跟父亲走了,唐锦荣也识趣,摸了摸鼻子离开了。 「我们唐家虽为小户之家,但是闺女也是娇养着的。本来,我跟妧妧她父亲,只是想给她寻一门简单点的亲事,让她一辈子过得平凡安稳。不过,既然现在你出现了,我也不会反对。」陈氏道,「你为了避免妧妧思念亲人,费了心思想让唐家举家迁去京城,我也没有意见。但只一点,将来你若是负了妧妧,我自然是不会原谅你的。」 陈氏声音不高,威严跟气势却在,赵骋不由抬眸看了陈氏一眼。 以前来唐家,多是与唐家父子一块儿,与这位夫人接触得少。现在接触了,才晓得,眼前这位夫人,与一般市井小妇可不一样。 「夫人的话,在下铭记在心。」赵骋稍稍低头,对待陈氏,极为恭敬。 陈氏没有再多言,只是抬眸望着立在眼前的高大男子,见他气质沉稳内敛,并非如其他的世家纨绔公子,不由得放心了些。年岁大一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人稳重些,知道疼人,将来阿妧日子也好过。 如此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已经入了十月份,天儿彻底寒凉下来。 大半个月下来,唐家一应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唯一有些可惜的是,这里的簪花坊要关门了。现在举家要搬去京城,自然是要在京城开一家珍宝铺子,唐妧听赵骋说,京城里的铺面,他一早就差人买好了,在帝都城最是热闹繁华的地段,三层高的小楼,宽敞又亮堂,还说保证她见了会喜欢。 唐妧嘴上虽然没有多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总想着,等去了京城后,她要亲自归置小楼。 簪花坊里的几个小学徒,除了香草外,其她人家便是在这里。所以,这回上京,唐妧只打算带着香草一个。让坊里的人都散了,唐妧多付了一个月的工钱,锁了门。 才从簪花坊出来,唐妧就看见了夏四姑娘夏茗萱,就站在门外的那棵大槐树下。 为了唐妧拒绝了她哥哥的事情,夏茗萱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理唐妧了,她心里有些怄气,就觉得她们俩这么好的关系,她不应该拒绝自己哥哥才对。又想着,如果她嫁来夏家该多好啊,以后做了姑嫂,关系肯定比现在更亲近。也是替哥哥惋惜,她看得出来,哥哥是喜欢她的,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唐家夫人回绝了亲事的那几日,哥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更不爱说话,常常立在窗前望着一处发呆。 她都吓死了,怕哥哥会出毛病。 不过过些日子好了些,哥哥不再发呆愣神了,而是越发的努力念书,常常温习功课到深更半夜。她知道,哥哥肯定是为了她。肯定是想着,举人老爷的确不算什么,若是来年能够榜上有名位列前三甲,那么在她面前,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本来夏茗萱是非常生气的,心里怄着气,就想着不再理她。 不过,她就要去京城了,这一别,也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得到。所以,在家怄了半日,终究还是过来了。 夏茗萱见唐妧看到她了,一呆,然后故意转头就走。 「阿萱!」唐妧喊她一声,然后追了过去,拉住她袖子道,「来都来了,见到我,怎么又跑了?」 「反正你也不想见我啊,你都不愿意搭理我,我也不愿意搭理你。」这就是小孩子说的话了,不过,小姐妹间相处,关系亲近了,有些时候的确都会有些孩子气。 唐妧听她这样说,就笑起来道:「谁说的,你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要不要去我家?」 「那你怎么不去我家?」夏茗萱赌气,其实心中也明白,她自那后再不愿意来自己家,主要是怕见到自己哥哥,可是她就是要提。自己哥哥有什么不好的,偏她不愿意。 唐妧也不回答她的话,只道:「我就要离开湖州了,你就不想我吗?」 提起这个来,夏茗萱还真的是舍不得呢,便暂且熄了火气,问她:「你这好端端的,去京城做什么?竟然还把簪花坊给关了,那你还回不回来了啊?」 唐妧也有些舍不得,拉起夏茗萱手说:「明年你哥要是高中了,你跟夫人肯定也会去京城的。到时候,咱们又能想见就见了。」 「那你就是不回来了?」夏茗萱看着唐妧,粉嫩的小脸轻轻皱起,心里舍不得得很,嘴上却不愿意说,最后只跺脚道,「以后要常常写信给我,万一我哥中不了三甲呢,岂不是我们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忽然觉得自己说得不对,连忙呸了几声,又碎碎念道,「我哥肯定会高中的,肯定会!」 第55章 赵骋托谢三太太跟裴夫人来唐家,只是为了叫唐家人吃颗定心丸,并未有大张旗鼓。 所以,夏茗萱并不晓得此事。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唐妧一时间也不晓得从何说起,所以并未告知夏茗萱。 等夏茗萱带着丫鬟离开后,唐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跑了过去拉住她手道:「阿萱,我一定会写信给你。」 夏茗萱哭了,抬袖子抹眼泪,也不再理唐妧,转身就跑了。 晚上睡觉,唐妧侧身躺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其实对于未来的路,她还是担忧的。这个赌注下得实在是大了些,太不真实,有些时候,她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赵骋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手里拎着个白色布袋子,布袋子里面闪着亮光,装着很多萤火虫。 「你从哪里弄来的?」唐妧现在对他突然走入自己闺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此刻,显然是对他手中拎着的萤火虫更感兴趣。问了一句,便拥着被子坐起来身来。 「外面有很多,我只是随手捉了几只。」赵骋撩袍子弯腰在床沿坐下,装满萤火虫的布袋子递到她跟前,晃了晃,「想不想去?」 唐妧没有答话,只是盯着萤火虫看。赵骋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一下,然后松了袋子束缚,把萤火虫都放了出来。 装在布袋子里面,看着很亮,但是放出来后,唐妧发现其实也没有多少只。但是就仅有的几只,已经足够把屋里照得亮堂了,唐妧拥着被子抱膝坐在床上,目光随着萤火虫转来转去,漂亮的杏眼里有亮亮的光,嘴角微翘,明显是喜欢的。赵骋挪身子换了个位置坐,靠坐到了床头去,轻轻倚着床架,一只手不自觉便抬起重重搭在唐妧纤柔肩膀上。 稍稍用力一带,就叫她整个人跌入了他怀中,他抬手指了指,又问她:「想不想去?就在外面?」 他声音压得很低,也很轻柔,带着魅惑人心的磁性,低低响在唐妧耳畔。 湿热的气息拂过她耳朵,又酥又麻,唐妧本能避让了一下。伸手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好,我去,我去行了吧,快把你的手拿来。」唐妧郁闷,虽说她身子还穿着中衣,深秋的中衣不算薄了,不过这个男人的手像是火钳一样,隔着厚厚一层布,她都能够感受到有股子热流在流入她体内,也晓得挣扎不管用,索性答应了,「你先去外面,我要换衣裳,等好了,再叫你。」 本来被他闹得有些心烦,不过看在漂亮的萤火虫的份上,她心情也就没有那么不好了。 赵骋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出去,而是长手够了她衣裳来。先把衣裳塞进热烘烘的被窝里暖了暖,捂热乎了才拿出来,亲手帮她披上。见他如此「热心」,唐妧也就懒得动弹了,就像个孩子似的,缩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布。他让抬手就抬手,让缩头就缩头,如此折腾了半饷,唐妧衣裳才勉强算是穿好。 赵骋给唐妧穿的是一身袄裙,上身穿好了,他手摸进被窝里,要给她穿裙子。 手一捏,就捏住了她纤细的脚踝,没有任何衣料的阻隔,他碰到了她的皮肉。 中裤很软很滑,他碰了碰,很容易就顺着脚踝一路往上摸去。他看不见,但是也感受得到,定然纤细柔长,纤白如玉。唐妧气沉丹田,然后脚上用力,就踹了过去。 赵骋反应快,没有被她踹到实处,手轻轻攥住她脚掌。 也知道刚刚有些过分了,赵骋把手从被窝里抽回来,站起身子来道:「我去外面,穿好了叫我。」 唐妧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不能忍的那种生气,等赵骋出去后,她根本没有听他的话继续穿衣,而是扯了已经穿好的上衣,歪倒在床上继续睡。赵骋立在外间窗户前,身姿笔挺,双手背负腰后,微微仰头透过窗户纸望着窗外那轮明月。等了有会儿子了,也不见任何动静,赵骋觉得事情不对劲,抬手撩袍走了进去。 内室萤火虫还在,把屋里照得很亮堂,他一眼望去,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睡觉的她。 赵骋想着,刚刚的确有些过了,这回这丫头该是真的生气了,便也没有再继续闹她。要他现在就走,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举步过去,盯着床上呼吸绵长的女孩看了会儿,脱了鞋,也上了床。 没有敢钻进被窝里去,只和衣睡在外面,连着被子一起,把她抱住。 十月下旬,谢三老爷终于在知州府衙门等来了朝廷的圣旨,是一道调他回京任职的圣旨,让他即日动身。谢三老爷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连忙捧着圣旨便回了家,谢三太太也得知了消息,早带着儿女候在了门口,见谢三老爷轿子到了家门口,忙迎了出去道:「老爷,这回可是安心了?」 调回京城任职的事情,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谢三老爷就在走动了,本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奈何他等了一月有余都没有等到圣旨。愁眉苦脸了有不少日子了,这回终于盼来的,岂止是安心? 「夫人,走,回屋说去。」谢三老爷一把抱起儿子衡哥儿,与谢三太太并肩一道往院子里去。 如今是确定要离开湖州了,而且皇上在圣旨上还明确给了时间限定,要他在过年前抵达帝都城。如今着手需要做的,便是收拾些衣物细软,交代些公务上的事情,然后动身启程。 「对了夫人,那唐家怎么说?」谢三老爷坐在高位,怀里抱着衡哥儿,转头望向妻子。 第56章 外甥想娶唐家姑娘为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托自己夫人去唐家做保证,他也清楚。只因当时为着公务的事情,他心思不在这个上面,所以,并没有多管。 现在,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他自然就有心起来。 谢三太太斜眼飞了丈夫一眼,这才道:「咱们外甥那等人物,又是聘为正妻,哪里有不愿意的。反而我现在担心的是,回了京城后,赵家那边不晓得会是什么反应。那个姑娘,我是见过的,怪道子默会喜欢,不论容貌还是品性,都不像是出身在小户之家的。姑娘的品性为人,也可以看得出唐家夫妻的品性来,那个唐老爷,不过一个市井莽夫,倒是唐夫人,看着像是有些教养的。说话谈吐,以及走路的姿态,看着不像是普通市井妇人。」 「你放心吧,子默既然这样做了,这件事情,他就会处理得好。」谢三老爷根本不担心自己外甥的办事能力,只对妻子道,「这些日子夫人辛苦些,收拾了东西,择日动身。」默了片刻,又道,「这次回京,路途遥远,唐家跟沈家,自是要一并同行的。我记得,夏家这回也有一位公子中了举人老爷,来年二月会考,差不多这个时候也该动身了。你命人去夏家问一声,要是愿意的话,便也一道进京。」 「是,老爷,妾一会儿就差人去问。」谢三太太应一声,心中也挺高兴的,歪身过来点了点儿子小脸道,「衡哥儿,自己下来吧,别再赖着你爹爹。」 谢三老爷薄唇微弯,垂头对儿子道:「衡哥儿听你娘的话,去找你姐姐玩儿。」 「我不找姐姐,我要去找表兄玩儿,他答应给我做木马的。」谢玉衡还记得自己表兄答应过自己的事情,使劲蹭着身子从爹爹腿上下来,落了地,就往外面跑。 谢三老爷唇角含着浅浅笑意,回眸望向妻子,手轻轻攥住她手,然后起身弯腰把人抱到内室去。 谢家收拾了数日,动身进京的日子定在十月底,之前就跟唐、沈、夏三家人打好了招呼。 十月二十九日一早,唐家一家就早早起了床,一应衣物也都收拾好了,让人搬去了外面的马车上。唐家有自己的马车,所以这回上京去,只需要跟着谢家走就行,不需要谢家再派了马车来接。 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外面天空依旧暗沉,夜空繁星点缀,唐家一家人就已经陆续起床了。唐妧自己先穿好衣裳,然后转身给妹妹穿,昨天已经跟小丫头沟通好了,小丫头今儿果然乖乖的,虽然眼睛一直睁不开,不过,动作还是很配合。唐妧给妹妹穿好衣裳,又帮她梳头,洗漱完毕后,外面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走,姐姐牵着你去母亲那儿,一会儿谢家来人,咱们就要进京去了。」唐妧把依旧揉着眼睛没睡醒的妹妹抱起,往外面去。 天已经很冷了,才推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一大早的风很冷,带着湿气,刮在脸上手上,冻得人生疼。 「好冷好冷。」阿满被冷风一吹,就醒了,扭头看向前面,见院子里空荡了许多,她扭头问姐姐,「我们以后不回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这里也永远是我们的家,阿满,以后什么时候想回来,姐姐带你回来。」外面实在冷,唐妧抬起袖子,护住妹妹的脸。 小阿满软趴趴的趴在姐姐肩膀上,两只手紧紧搂住姐姐脖子,声音闷闷的:「我怕,我怕哪一天一睁开眼,突然就见不到你们了。姐姐,我们会永远都呆在一起吗?就跟在这里一样。」 「会的,阿满。」唐妧把妹妹抱得更紧了些,「只要阿满想见姐姐,随时都可以看得到。」 「那我就不担心了。」阿满终于又笑起来,在姐姐怀里欢乐地扑腾着,姐妹俩一路往母亲陈氏那里去。 人还没有进屋,就见秀苗从前院匆匆跑了来道:「谢家人来了,谢家的那位小公子也来了,还有赵公子。谢小公子抱着一个大木马,说是要找二小姐,要把木马送给二小姐。」 「木马?」阿满眼睛一亮,立即就闹着道,「我要!」 「秀苗,你抱着二小姐先去,我去与母亲说。」若是只有谢家小公子在,唐妧是愿意抱着妹妹去的,不过,那个人也在,她就不那么乐意了。 阿满却不肯,抱着姐姐撒娇:「不要秀苗带我去,姐姐抱着我去。」 「那咱们去叫娘?然后一起去,好不好?」唐妧想着,这谢家该是来叫人的,差不多要动身启程了。 阿满点头:「好。」 唐妧姐妹去母亲屋里,陈氏脸上依旧遮着快丝帕,见女儿们来了,她由秀禾搀扶着站起身子来。陈氏身子如今这般,也是因为早年累着了,如今吃不得苦吹不得风,最好是天天在家躺着才好。 「娘,此番进京,舟车劳顿的,怕是要叫娘跟着吃苦头了。」唐妧望着母亲,心中有些自责。 陈氏却拉着她手道:「娘又不是没有见过风浪的人,以前跟着你爹,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啊。再说,娘身子虽然不若以前了,不过坐车坐船,算得什么吃苦,你就放心吧。外面谢家人已经来了?刚刚你们外面说的话,娘都听到了。这边也差不多拾掇得妥当了,既然来了,也不能叫人家等着,咱们走吧。」 「娘,有木马。」阿满还惦记着木马,踮起脚去牵母亲的手,扶着母亲慢慢往前院去。 前院正厅,赵骋抱着表弟谢玉衡立在窗前,闻声转过身来。见是唐家人过来了,他弯腰把谢玉衡放下,笑着举步走过去,抱拳道:「唐老爷,夫人,一应都准备好了,请上车吧。」 第57章 谢玉衡走到阿满跟前,把怀里抱着的木马给她,阿满「哇」地喊了声,然后紧紧抱着木马不肯松手。 谢玉衡有些得意地笑,然后去牵阿满的小,两人一并往外面去。阿满有了小木马,什么烦恼都忘记了,跟在谢玉衡后面,一声一个哥哥的喊着,典型的小马屁虫。 从湖州北上往京城去,沿途需要先走水路,再走陆路。 谢家人早早便在码头包了艘船,船很大,除了谢家有奴仆外,唐家、沈家跟夏家,都是没有带家仆过去。因而虽然有四家人,但是足够住得下。 唐妧才出家门,就见妙晴带着香草站在外面,唐妧迎了过去道:「咱们三个坐一辆,一会儿到了码头,再换船。」 香草是孤儿,唐妧不论走到哪儿去,都是得带着她的。妙晴虽然家就在湖州,家中父母也都健在,不过,妙晴与她父母不多亲厚。如果不跟着一道上京,没有唐家人庇佑,其父其母多半是要将她随便嫁个人了。妙晴不愿,便主动把这几年存的积蓄拿出来,给了父母兄弟,这才算是叫她的父母兄弟肯松口。 坐在马车内,唐妧一手握住妙晴,一手握住香草,笑着道:「都别怕了,去了京城,咱们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师父,你会不要我吗?」香草有些呆,她从小被遗弃,甚至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晓得,就只有师父对她最好了,她很怕将来师父会不要她了。 唐妧把香草抱进怀里来,亲了亲她小脸说:「师父永远不会离开香草,师父还要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香草呢。别怕了,先睡会儿,一会儿咱们就坐大船。」 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登上了船。 每个人的房间都是谢家人事先安排好的,哪个人住在哪里,以及谁与谁住一间屋,都早早安排好了。 当唐妧得知自己是一个人住一间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肯定是赵骋故意的。 唐家本来就没有几个奴仆,除了伺候陈氏的秀禾秀苗留了下来,其他奴仆家就在湖州,都不愿意跟着去京城。所以,这回上京,陈氏只带了秀苗跟秀禾。整艘船很大,分三层,女眷都住在最上面,一应男眷都在中间,最下面一层则是谢家奴仆住的。谢家人一早做了准备,给每个人都合理安排了房间。 妙晴跟香草一间屋,阿满跟着娘亲睡,唐妧一人住一间。 唐妧住的这间屋,虽然不算拥挤闭塞,不过,床很小,只够睡得下一个人。秀禾帮着把唐妧的一应细软搬进屋里来后,就主动退了下去,唐妧左右打量了番,发现这间屋的取景很好,屋内有扇窗户,屋子中间搁了条长长的书案,坐在书案前,可以正好看得见窗外的景色。 到了晚上,肯定很美。 她弯腰把做了一半的几件首饰拿出来,全部放到书案上。然后关了门,去母亲屋里坐了会儿。差不多时间回来后,发现屋里多了个人。那人一身玄底银线花纹的直缀,此刻正弯腰在收拾着书案,一手负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把唐妧的东西挪到一边去。腾出来的一半位置,他放了自己的书。 闻声抬眸朝门口方向看来,见人回来了,他冲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 唐妧转身把门关上,门栓从里面插上,这才走到他身边去。 「你这是做什么?」唐妧见他把自己的东西挪到了一边,占了自己一半的位置,本能就有些不高兴了。 见她走得近了,赵骋牵着她软白的小手弯腰坐下,然后抬眸看向她道:「船上带的煤油灯不多,能省则省,知道你晚上不会那么早就睡,所以就过来,与你共用一盏。」说罢指了指案上的书,又道,「我看书,不会影响你吧?」 「我要说会,你就走吗?」唐妧小声嘀咕一句,心里自然不满,不过也不敢过于违拗他的意思。 唐妧心中明白,如今去了京城,唐家一家人的命运,几乎都攥在他手中。她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他。虽说不是很喜欢他的霸道执拗,不过她也知道,他既然给了她跟家人庇佑、以及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她自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稍微小小抱怨一下就好,难不成还真的把他赶走不成,如今他是尊佛,她得供着。 赵骋已经盘腿坐在了案前,闻声抬眸睇了唐妧一眼,继而垂眸道:「自然是不会的。」 「你看的是什么书?」唐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挨着他坐下,抬眸瞄了一眼。 赵骋看的多是兵法一类的书,行军布阵,守城攻城。以前驻守漠北,他行军布阵,以及管理整个军队,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如今被调回京城,暂且先管理着京畿营,负责整个京城百姓的安危。赵骋治军严苛,京畿营的兵不比漠北的兵,没有吃过苦、打过仗,所以整体都有些懒散。 让他带这种兵,赵骋心中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京畿营的军纪,与他想象中的差着十万八千里。他有心想迅速给整顿起来,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凡事还是得慢慢来。 闻声赵骋把书册阖上,握着书卷递送到她跟前,唐妧把书名念了出来。 却是念错了一个字,赵骋不由抬起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脸看,索性把书卷搁在一边,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来,让她侧身坐在自己膝盖上。这个姿势,他刚好可以一手撑住她背,以防她倒下去,一手执笔蘸了墨汁,在案前白纸上写字。把她刚刚念错的那个字重新放大好几倍写了一遍,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 第58章 他的字苍劲有力,就如他的人一般,犹如山间劲松。 他念一遍,然后把紫毫笔递到她手里,他攥住她手,又教她写了一遍。 「小的时候,你们家给你请了西席先生?」见她写得对了,他则搁下笔来,垂眸看着她道,「现在记住了,下次就不许再错了。」 唐妧冲他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说话。再说什么?难不成告诉他,她没有念过私塾,家里也没有给她请过西席先生,她会的字,都是沈铭峪教的吗?他听了不生气才怪。 见她不答话,赵骋也就没有再执着问她是不是上过学堂,只是依旧把她抱在怀里。 这种感觉很好,每次离得她近了,他总觉得心很安。他认定了她,不但把她当亲密的人,更拿她当家人。他宽阔的胸膛拥住她,抱着她轻柔软绵的身子,却再没心思看书了。 「赵公子,你放我起来吧。」屋内安静得很,唐妧见他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索性自己先开了口。 赵骋轻轻按住她肩膀:「以后叫我子默吧,再叫赵公子,显得生疏了。」 唐妧叫不出口,也有些不敢叫,就不出声了。 「叫我子默。」他又低低重复一句,顺便俯身在她红艳艳的唇上亲了口,凑得近了,他压低嗓音,颇有些威胁地道,「叫不叫?」 一副「你若是不叫,我便再亲你」的架势,唐妧简直被这无赖磨得连脾气都不知道怎么使了,服软喊了他一声。赵骋暂且饶了她,却依旧不肯放手,只抱着她往窗边去。 第二日一早,唐妧起床后照例去母亲那里,阿满也早早穿了衣裳,正吵着要去外面玩儿。陈氏素来体弱,吹不得风,只能呆在屋内。阿满见姐姐来了,颠颠跑到姐姐跟前,牵着姐姐手说:「娘亲要休息,姐姐,你带着我去外面玩儿。我跟谢家的哥哥约好了,他说一早要去外面看江景。」 「没有什么好看的,全是水,咱们留在屋里陪娘吧。」唐妧摸摸妹妹脑袋,折身进去坐到母亲跟前问,「娘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挺好的,也不晕船。」陈氏摆摆手说,「既然你妹妹想出去,你就带她出去看看吧。这里不透风,闷着呢,让她出去透透气儿也好。」 「娘真的没事吗?」阿满也凑了过来,挤在母亲怀里,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玩着母亲的手。 「娘没事,一会儿想再睡会儿。娘跟你不一样,不能吹风,呆在屋里最好。阿满,叫你姐姐带你去吧。」陈氏把两个女儿的手放在一起,叮嘱道,「玩一会儿就回来,别太疯了,阿满,你要听姐姐的话。」 「知道了,娘。」阿满笑嘻嘻扑进母亲怀里,刚准备牵姐姐的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她。 「是阿衡哥哥!」阿满听出来是谢玉衡的声音,扭头就往门口跑去,刚好谢玉衡走到了门口。 谢玉衡不是一个人来的,陪他一道来的,还有谢家两位姑娘跟裴玥。谢玉衡俊秀的小脸皱着,脚步有些急切,在门口见到阿满,一把拉住她手说:「我都等你好久了,你都不来,瞧,还得我亲自过来找你。对了,你的木马呢?你把木马带着,我们去外面骑马打仗,可好玩儿了。」 「忘了!」阿满一拍脑袋,挣脱了谢玉衡的手,就往回跑,然后抱着木马又折了回去。 「衡哥儿,你先别疯,一会儿姐姐带你去。」谢静宝紧紧攥住弟弟的手不松口,然后笑着与陈氏福了一礼,转头看向唐妧道,「唐姐姐一起去吧?」 唐妧点点头,弯腰把妹妹抱起来,几人一道往外面甲板上去。 谢玉衡特别霸道,到了甲板上,就开始耍起疯来,骑着木马乱喊乱叫,动作也大,任由谢静宝怎么拽他他都不听。阿满知道收敛一些,只骑在木马上,没有像谢玉衡那样挪来挪去。 「衡哥儿,你再不听话,姐姐要打你了。」说罢,谢静宝抬起手,要抽弟弟屁股。 谢玉衡是小小男子汉,这种场合下,有这么多人在,他觉得姐姐根本不给自己面子。所以,他一点都不听姐姐的,姐姐让他不要闹,他偏要,于是蹄子撒得更欢。 谢静宝气疯了,一把拎起弟弟,抬手就抽他屁股。 谢玉衡气得脸涨得紫红,一双小手也渐渐攥起,然后大喊一声,就朝姐姐扑过去。谢静宝没有料到弟弟会这样,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甲班上。 「衡哥儿!看我不打你!」谢静宝一个弹跳就爬了起来,然后使劲按住不听话的弟弟。 谢玉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蛮横劲儿,一双小手有力得很,死死揪住姐姐。谢静宝不敢太用劲儿,怕真的推伤了弟弟,但是她又不能任着弟弟一直胡来,也怕他一个不慎会落水,于是只能与他扭打在一起,用力制住他。 姐弟两个打了起来,不由引得站在另外一边的人都跑了过来。 「四哥!表兄!我姐姐打我。」谢玉衡恶人先告状。说罢,又一使蛮力,想摆脱自己姐姐。没有摆脱得了,姐弟两个滚在了甲班上。裴玥就站在边上,想避让开的,结果力使大了,又被身后的绳子缠住了腿,一个踉跄,就往后仰去。然后只听得「噗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玥姐儿!」刚好裴夫人赶了来,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就哭了出来,扯着站在一边的赵骋的胳膊道,「赵公子,你会水的,快下去救救我的玥姐儿吧,我求求你了。」 第59章 谢家奴仆早跳下去几个,也有人赶紧知会了船夫,让船先停了。 赵骋的确会水,他也有救人之心,不过谢家奴仆已经跳下去几个,想来也没有叫他动手的必要。若只是单纯救了人上来就没事,他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是他也明白,他若是下了水,救了裴家姑娘上来,往后根本说不清。救了人上来,必然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到时候裴家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又是一道麻烦。 裴玥父亲裴敬,如今乃是内阁宰辅,一品大臣,也不是他轻易得罪得起的。 正在赵骋犹豫思量的瞬间,几个浪翻滚了来,卷着人不见了。谢家的几个奴仆尚且都在水里抓瞎,更何况是裴小姐,赵骋眸色暗了许多,负在腰后的手渐渐攥成拳。 见死不救,他于心不忍,只是…… 裴夫人求了赵骋,又求了谢玉松,旁边站着的唐锦荣跟夏明昭,她权当是没有瞧见。 谢玉松又不蠢,他对裴玥没有那番心思,所以面对裴夫人,他也是无动于衷,只是不停吩咐着奴仆下水救人。唐锦荣也是会水的,不但唐锦荣会,沈铭峪跟夏明昭,都会水。沈铭峪已经有婚约在身,不便下水,夏明昭心有所属,也是无动于衷。就只有唐锦荣,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弯弯绕绕,一心想的就是救人。 裴夫人本来是希望赵骋或者谢家公子落水救人的,现在眼见着跳下水的是唐公子,不由傻了眼。 女儿掉进江里,裴夫人见到了,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吓的确是吓着了,但是也没有自乱阵脚。这船板上站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还有赵公子在,她不担心女儿会真的有生命危险。可能是与她生活的环境有关吧,求几位公子下水救人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就希望是赵公子或者谢四爷。 虽是危急时刻,但是千钧一发之际,她除了想到女儿的安危,还想到了女儿的清白。 女儿此番落水了,跳水救她的公子,必然会与之有肌肤之亲。所以,她潜意识里不希望是那些寒门之人,也不是希望是地方所谓的落魄名门。可叫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求的两位公子,都是无动于衷,倒是那位唐公子跳了水。裴夫人靠在船边,手中使劲绞着丝帕,目不转睛盯着水里的两个人看,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唐锦荣的确会水,他小时候也皮实得很,常常趁爹娘不注意的时候,就伙着几个差不多大的同伴去游水。为着此事,他没少被罚跪,也没少挨鞭子。不过他皮糙肉厚,记不住打,打一回安分几天,过段时间后,好了伤疤就又忘了疼了。如果只是平常的小河,他救人是不在话下的,可现在是在波涛翻滚的大江里,他显得十分吃力。 又是几个浪花打来,连最后一点人影子都瞧不见了,空中乌云密布,江上忽然间起了风,天上也下了雨来。 豆大的雨珠狠狠拍打在江面上,江浪越翻越汹涌,几个大浪过后,白花花的浪花中,隐约可见漂浮着几具尸体。裴夫人瞪圆了眼睛呆住,沉默片刻,然后顾不得形象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有人把谢三老爷跟谢三太太请了来了,谢三老爷扶栏望着江面,连忙命船靠岸,然后再派人下水去找。 从裴玥落水,到唐锦荣并裴玥一道淹没在江浪之下,前后不过短短不到半刻钟时间。见有人掉进江里的时候,唐妧就吓傻了,因为她不会水,所以特别怕水。 待见到自己哥哥也被大浪冲走后,她忽然就吓得哭了出来。 阿满也吓到了,见姐姐哭了,她嘴巴一瓢就「哇哇」哭出声,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唐妧弯腰一把将妹妹抱住,轻声哄着她。 谢三太太问清楚了情况,晓得是自家一双儿女惹的祸事后,气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狠狠抽打儿子屁股。谢三太太没有打谢静宝,一来女儿大了,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自然要留着情面,二来,她也了解一双儿女的脾性,肯定是这臭小子犯浑了,这才闹下祸事,不打他打谁。 谢三太太下手很重,并不是只做做样子给谁看的,谢玉衡倒是也骨气,打死不哭。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回犯大错了。 外面下起了雨,天气骤然寒了下来,谢三老爷把站在外面的人都遣散了。唐妧抱着妹妹回屋,却不敢再哭了。阿满还小,刚刚哭得伤心,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小胸膛一抽一抽的。姐妹俩进去的时候,陈氏正靠坐在床边做绣活,见大女儿眼圈红红的,小女儿一直抽抽,忙放下手中活计。 「姐妹两个,这是怎么了?」陈氏问了一句,目光落在长女脸上。 「娘!哥哥不见了!」阿满本来还好好的,听姐姐的话,已经不哭了,可是听了母亲的话后,又嚎了起来,眼泪珠子不要钱,颗颗往外蹦,一双小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睛闭着,嘴巴瓢着,哭得都没有声了,唤了口气儿,又喊起来,「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阿满先别哭,过来,娘抱抱你。」陈氏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又看向长女。 唐妧把刚刚在船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然后垂头立在一边,不敢多说话。陈氏吓到了,抽了帕子来捂嘴使劲咳。 外面雨越下越大,因为要找人,所以船靠了岸停下。唐妧回了屋子后,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只呆呆立在窗户边,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谢家奴仆。 赵骋也在,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劲装短打,手腕跟脚踝处都收得很窄,这身打扮,越发显得他腰高腿长,四肢健匀。男人高大的身子立在雨中,整个人都被雨水打得湿透了,鬓发两缕贴在脸颊处,衣裳湿得紧紧贴在身上,越发勾勒得肩宽腰窄,体魄修匀。男人像是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他似的,本来正在严肃的与人说话,忽然间就转过头来,朝三楼一扇很小的窗户看去。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妧就站在窗前,见他看过来了,静静收回目光,坐了回去。 这一趟,赵骋带着人下江,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把谢家被水淹死的几个奴仆捞了上来。裴玥跟唐锦荣没有找得到,不过庆幸的是,那些尸体中,也没有他们。 赵骋的推测是,该是被浪冲到下游去了。 回来后,换了身衣裳,赵骋去了唐妧的屋子。唐妧根本睡不着,赵骋进来的时候,她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屋里黑漆漆的,赵骋摸着去点了煤油灯,这才有了些亮光。借着昏暗的光打量拥被坐在床上的女孩儿,见她眼圈儿红红的,原本漂亮的一双杏眼哭得都肿了起来,他脚下步子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朝她走去。撩袍子弯腰在床边坐下,把人搂到怀里来,低声问道:「是不是在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唐妧望着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赵骋道:「当时裴夫人求我的时候,我要是跳下去的话,锦荣兄就不会下去了。所以,如今这番状况,一部分也是因我而造成的,你心中有没有一点在怪我?」 唐妧只是担心哥哥,倒是真的没有想过怪他。 现在听他这样问,她也不回答,只问回去道:「那当时你要是下水去救人,现在是不是谁都会没事?」 赵骋黑黝黝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如果现在出事的是我,不是你哥,你会不会也哭?也怕失去我,怕以后再也见不着我?」 唐妧彻底呆住,这回不但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是…… 而是他现在提了,她心下再去想这个问题,竟然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 如果他出事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她会伤心难过吗? 事到如今,他们唐家跟赵骋,已经算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了。唐家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湖州上京来,再想默默无闻回去,可能性不大。所以,唐家需要依靠赵骋。如果赵骋真的出事了,那么,他们一家人在京城,势必会混得十分艰难。这是赵骋问出这样的问题后,唐妧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原来潜意识里,他对她来说,是靠山跟倚仗。 这个想法一出来,连唐妧自己都被吓到了,她用手掐着自己,心中也暗暗骂了自己几句。如果排开这些因素不提,只单纯针对他这个人的话,说实话,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这个人虽然混账又霸道,喜欢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不过此刻他到底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她不晓得他会待自己好多久,但是好一时也是好,她应该知道感恩。 「我会舍不得的。」唐妧简单回答了一句,也不想再纠缠着这个话题,只问他,「找得怎么样了?我哥哥跟裴小姐,他们……」后面的话她忽然间没有力气问下去,如果找到了的话,他不可能不提的。 肯定是没有找得到…… 「暂时还没有,不过,打捞上来的尸体中,也没有他们的。」赵骋脸色严肃了几分,回答了她的问题后,默了片刻又安慰,「你放心,明天一早我会再带着人去下游找,你哥哥不是无能之辈,他定然会护得裴小姐安然无恙。好了,别再哭了,眼睛肿成这样,再哭,就更不漂亮了。」 唐妧没有心情理会他的揶揄,只不说话,只愣愣望着一处。 「睡吧。」赵骋在她哭得脏兮兮的脸上亲了一口,健硕手臂又把人搂紧了几分,低低道,「我抱着你睡。」 唐妧道:「你一早不是还要出去吗?别管我了,早点去歇息吧。」 「你要是能赏我点地儿睡,我就在你这里睡一会儿。」赵骋垂眸看着她,黑眸透亮,眼里有着明显的期许。 唐妧叹息一声说:「这里床这么小,怎么睡得下?你别闹了,赶紧回你自己的屋吧。」说罢,推了推他。 赵骋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他扭头看那张小床。本来是为了不让她与别人同住一屋,所以才特意给她安排了这么间屋子,现在想想,真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不过,他既有心留下,自然是不会走的。抬手摸了摸鼻子,赵骋起身,顺便把人也抱了起来。 他仰躺在床上,健硕手臂紧紧框住唐妧,让她几乎整个人都伏在自己身上。 「这样就可以了。」赵骋轻轻拍她肩,明显对两人这种睡姿是满意的。 晓得他是一头倔驴,说了也不会听的,唐妧索性不再管他。她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晓得醒来的时候,床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被窝里暖烘烘的,还残留着男人炽热的体息。 赵骋带着人去下游找了三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把人给带回来了。 唐锦荣跟裴玥回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麻衣,两人的装扮,是典型的农家汉子跟农家妇人的装扮。衣着虽然寒酸,不过两个人倒是都好好的,没有伤着碰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裴玥见到母亲,哭着就扑进母亲怀里来,抽抽噎噎的。 裴夫人抱着女儿,也是哭得稀里哗啦,不过好在总算把人找回来了。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 看着女儿的妆扮,裴夫人脸色渐渐冷了些,问女儿道:「玥儿,你怎么穿成这样?这是谁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一个农户家的床上。是那家的嫂子跟我说的,唐公子救了我,我的衣服,是那位嫂子给我换的。」裴玥生性比较腼腆,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就算说话,也是声音不大,一番话说下来,她忽然低了头,只用自己的一双手揪着衣角,再不吭声。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玥儿,那个唐公子,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还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裴夫人见女儿神色有些不对劲,忙一把扼住她手腕。 「没有啊,他没怎么跟我说话。」裴玥眼神有些飘,「娘,人家救了女儿一命,而且为了救女儿,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等回了京城,咱们一定要好好去谢谢他,谢谢唐家。」 裴夫人有些心烦,冲女儿挥了挥手道:「这件事情你别管了,娘知道。」 「那娘打算怎么感谢他?千万别提给银子,我看他不是那种人。给了银子,他可能会觉得是对他的侮辱。」裴玥紧紧抱住母亲的手,轻轻咬唇说,「要不,请爹爹帮忙,给他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吧?哪怕小点的也行。」 「你爹爹为人最是耿直中正,这种走后门的事情,他如何做得来?再说,打从元祖帝开了科举制后,于朝中为官,都需要参加科举考试,岂是你爹爹可以左右得了的?」裴夫人肃容望着女儿,目光有些锐利,「玥姐儿,这话,是不是他教你说的?还有,就算要帮衬唐家,也是轮不到咱们家,不是还有赵家。」 「这些不是他说的,是女儿自己这么想的。」裴玥见母亲不信,她竭力保证道,「娘,真的不是。」 裴夫人还想与女儿说几句,外面丫头走了进来说:「几位姑娘来探望小姐了。」 「让她们都进来吧。」裴夫人暂时把话噎了回去,话音才落,就见以谢静宝几人一道走了进来。 谢静宝眼睛肿得像核桃,进来见到裴玥,就扑来紧紧抱着她。少不了的,又哭了。 裴玥倒是没有哭,还挺开心的,笑着说:「哭什么呀?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宝姐儿,快别哭了,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你该为我高兴才对。」 「什么死不死的,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谢静宝用帕子擦眼泪,然后握住裴玥手说,「让我仔细瞧瞧。」 裴玥面上含着浅浅笑意,见她要看自己,索性也不说话,只乖巧的让她看。裴玥皮肤很白,脸小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倒是挺大,水汪汪的。 人不但没什么事,精神倒是还挺好。 「见你好好的,我都放心了?」谢静宝依旧紧紧攥住裴玥的手,歪身在她身边坐下来。 裴玥冲她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静静站在一边的唐妧身上,她主动朝唐妧伸出手去,拉她到身边来道:「唐姐姐别站着啊,你也坐到我身边来。」又说,「这回多亏了唐公子救我,我刚刚还在跟娘商量了,要怎么报答唐公子的救命之恩。刚巧,你们就来看我了。不过,我娘说了,等回了京城,她定会跟我爹爹好好谢谢唐家,谢谢唐公子。」 裴夫人脸都抽了,她不知道女儿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 这种事情,她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难道还想大张旗鼓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吗? 唐妧颇为有些受宠若惊,倒不是说这裴玥以前对她有多不好,而是,这位裴小姐素来生性腼腆,便是见到了,也不会如此与她说话,最多冲她笑一笑也就罢了。现在还有谢静音在,她直接忽视了谢静音的存在,而拉她坐到身边去,唐妧的确有些没有想到。本来只是随谢七过来探望她的,想着看一眼就回去,没想过她会这般热情招呼自己。 「裴姑娘客气了,哥哥救人,只是本能的反应,没有想过要讨什么回报。总之,你好好的就好。」唐妧抿唇笑,见裴玥一直拉着她手不松开,她索性顺势坐了过去。 「唐姐姐,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亲切,你们唐家个个都是好人。」裴玥手一直紧紧攥住唐妧的手,不愿松开,白皙的小脸上也一直挂着灿烂又腼腆的笑,仿佛两人好得,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似的,裴玥笑了会儿又道,「等回了京城,我们一定要常常走动,你可以常来我家玩儿,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宝姐儿玩儿。」 「好!」唐妧笑着应一声,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她就觉得这位裴小姐对她实在是过于热情了。 明明救她的人是哥哥,现在瞧着,好像唐家一家都是她救命恩人似的。 在裴玥那里坐了会儿,裴夫人称裴玥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唐妧识趣,就回来了。天儿还早,她还不想回屋歇着去,就折身去了母亲屋里。 唐妧去的时候,刚好唐锦荣在向陈氏请安。唐妧见到哥哥,满眼都是笑,快步走到他跟前去,扯胳膊拍肩,看他是不是好好的。 「阿妧,哥哥什么事也没有,好着呢,刚刚阿满已经挨着敲过了。」唐锦荣已经换了身衣裳,浅蓝色的直缀,衬得他本就英俊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俊雅,此刻嘴角含笑,正垂眸望着妹妹,满眼宠溺,见妹妹听了他的话后果然老实站着不动了,唐锦荣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说,「赵兄与我说,你见哥哥不见了,眼睛都哭肿了,让我瞧瞧。」 说罢,唐锦荣果真朝妹妹凑近了些,想看得仔细些。 唐妧却一把推开了他,只笑嘻嘻坐到母亲身边去,一把抱起胖妹妹来。 阿满坐在姐姐怀里,扭着脑袋睁圆眼睛对哥哥道:「阿满也哭了,很伤心,就怕再见不到哥哥。」阿满表情严肃,很认真的样子,「哥哥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水里一点不好玩,不许再玩水了啊,小心爹爹打你屁股。」 「好,哥哥听阿满的。」唐锦荣精神不错,冲小妹眨眼睛笑。 见兄妹三人感情好,陈氏也开心,想着长子这几日该是累坏了,便叮嘱他回屋去好生歇着。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锦荣应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在自己屋里呆了会儿子,却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起来到一层甲板上吹江风。因为裴玥落水的事情,行程耽误了几日,现在人找到了,谢三老爷便吩咐即刻启航。 太阳已经落山,西边晚霞把天空染红了一片,江风薄凉,唐锦荣立在船头,任由江风迎面吹在脸上。 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到现在,他还清晰记得当时跳进水里的时候冷水浸透他身子的感觉。江浪一个接着一个朝他拍打过来,他几次才将头露出水面来,紧接着又被浪花拍打了下去。冷水灌入鼻口,身子也一点点往下沉落,他当时真的就以为,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可是又不甘心! 死倒是不可怕,可是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他不能死。最后就凭着那么一点点执念,留了两条人命。 他当时跳水救人,没有想太多,如果现在再让他选择的话,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做。 「唐公子。」唐锦荣想事情正想得入神,忽闻身后有人喊自己,他闻声立即回过身子去,就见黛青色天幕下,裴玥有些胆小腼腆地站在他身后,离得不近不远,面上含着浅浅笑意。 「裴姑娘。」见是裴玥,唐锦荣礼貌唤一声,然后挑眉问,「有事?」 他本来身子是轻轻靠在栏杆上的,姿态颇为有些闲散,此刻见有姑娘家在,他身子本能就往回收了些,立在她跟前,如苍松劲竹一般,十分规矩。他跟这个女子并不熟,不过是救了她一命,之后两人被水冲到江下游后,他背着不省人事的她就近去了一个小村庄。在那里寻了户人家,说清楚了情况,借了衣裳给她换上,仅此而已。 她明显不是多话的性子,他又与她不熟,见她不言语,他自然也不会攀着她说话。 所以,纵使两人一个屋檐下呆了两日,也是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是请了大夫来给她号脉,他问候了她几句,仅此而已。 裴玥新换了身衣裳,上身是浅黄色的薄袄,下身则是白底绣蓝色蝴蝶花纹的长裙。因为还没有及笄,所以未挽髻,一头乌黑的秀发只将鬓边的两缕梳起,再用黄色绸带束住。裴玥长相偏恬静,这种乖巧又甜美的妆扮正适合她,让人看着就舒服。她来前,有刻意打扮过,只可惜,唐锦荣并未看得懂。 「我……是想跟唐公子道谢的。」裴玥有些害羞,说话声音也很小,眼神还有些飘,「多谢你救了我。」 唐锦荣道:「一路上,你已经跟我道谢过很多次了,裴小姐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天色晚了,江面上吹来的风也更寒了些,唐锦荣抬眸望了望天,而后对裴玥道,「外面风大,裴小姐还是回屋吧,免得吹了风又生病。」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在关心自己,裴玥也不管他是出于客气,还是因为真的关心,总归心里挺开心的。 匆匆朝他俯了身子福了一礼,转身就飞了,像是一只快乐的蝴蝶一般。 唐锦荣觉得这姑娘的举止有些奇怪,想着,是不是水里时间泡得太长,脑子有些不好使。她跟他第三次道谢的时候,他就提醒过她,真的不必再谢他。可是她就跟失忆了一般,愣是记不住这句话,加上刚刚这一回,连他都不记得她已经向他致谢过多少回了。因为想着别的事情,唐锦荣愣愣望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此刻赵骋就在唐妧屋里,立在窗户边,垂眸睇着楼下的两个人。 「饭摆好了,你不吃吗?」唐妧布好菜,摆好碗筷,一抬眸就见那人立在小窗边,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什么,她好奇,「看什么?」 「你过来。」赵骋冲她招手,见她走到跟前来了,他手轻轻抵着她腰,指给她看道,「你哥。」 「我哥怎么了?」唐妧不明白,她哥哥什么也没有做,就站在甲板上,有什么不正常吗? 赵骋没有再看了,只牵着她软白的小手,两人一道往桌边来道:「刚刚瞧见裴小姐跟你哥在一起,不晓得你哥说了什么,裴小姐转头就跑了。你哥盯着人家背影看,还有些走神,你说这是怎么了?」说罢,赵骋执起筷子夹了菜,送进她碗里,见她惊得瞪圆眼睛不说话,赵骋捏了捏她脸道,「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没肯去救她吗?」 「为什么?」唐妧回神,盯着他看。 赵骋喟叹一声,把筷子搁在案上,望着她,表情严肃又认真:「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我若是去救她,少不得要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裴夫人当时求我,我便猜准了她的心思,故而并没有下去。狠是狠了些,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原则,现在的局面,可谓是皆大欢喜。妧妧,我为你守身如玉,你有没有很感动。」 见他好好说着话,忽然又不正经起来,唐妧狠狠瞪他。 「你也知道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啊?你顾及着人家的清白,也没有见你顾及我的啊。谁让你大晚上的跑我屋里来的?谁要吃你的菜,谁要跟你一起吃饭。」唐妧委屈,觉得他就是欺负人,既然在他心里是有女子清白一说的,为什么他每回见到自己就要轻薄?他明显就是觉得自己好欺负,觉得唐家好欺负。 看看!看看!裴家有背景有权势,他不敢得罪了吧? 赵骋倒是没有想到,会被她将一军,他挪身子坐到她跟前去,抬手搂着她哄道:「我欺负你,是因为早将你当成自己人,你迟早是要嫁给我的,我亲你一口,抱一抱你,这是夫妻间可以做的吧?但是裴姑娘怎么能跟你比,你难道想我救了人,再让裴家逼着把她也给娶了?我怎么舍得你受委屈。」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总之,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反正你最有理。」唐妧又嘀咕一句,轻轻咬着唇,也就埋头吃起饭来。 见她一声不吭,只鼓着嘴巴吃饭的样子也挺可爱,赵骋搂着她,长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着她柔嫩的脸道:「我给你父母在京城买了座两进带有小花园的宅子,就靠着侯府不远。宅子是半旧的,已经有人在打扫,等到了京城,你可以亲自布置。」 湖州的宅子,唐家舍不得卖,所以家里积蓄并不算很多。 不过,湖州还有几间铺面,留有掌柜的在打理,每年都会有进项。以唐家现在的积蓄,宅院自当是买不起的,不过,那种普通小老百姓住的胡同里的小院子,倒是可以购置一处。 本来一家人都商量好了的,唐妧没有想到,赵骋竟然花钱买了宅院。 「你不用这么破费的,我们唐家既然选择来京城,肯定是有些准备。住的地方也都想好了。」唐妧说,「哥哥想挣功名,但是爹爹还是喜欢做生意的,我还可以经营簪花坊,生计不愁的。」 赵骋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再说这个话题,只又给她夹了菜道:「多吃点吧。」 唐妧点点头,继而安静吃起来。 赵骋却没有怎么动筷子,他在想着事情,一时间走了神。唐家人颇有些骨气,如果知道是他花了银子特意准备的宅院,说不定是不肯住的,他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安心住进去才是。 水路走了有大半个月,马车赶了差不多一个月,等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至京城的时候,已近年关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妙手小娘子》卷一 作者:桂圆 02、《妙手小娘子》卷二 作者:桂圆 03、《妙手小娘子》卷三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