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善良》 楔子 暗夜的悬崖边,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 「风允扬,我看你还是自己乖乖跳下去吧!也省得兄弟们动手!」黑衣人中唯一一个蒙着脸的人,看来也正是带头之人,漫不经心的甩着手上白晃晃的弯刀,朝前逼近一步。 风允扬无语,只是噙着冷笑,看着众多黑衣人在火把的映照下露出磨刀霍霍的表情;他原本玉树临风般的昂藏身躯因为衣服上的泥沙、血渍和伤口,如今怎么看都潇洒不起来。 一阵风吹过,火焰随风摇曳,映着黑衣人的影子也晃动不已,恰似群魔乱舞,令人惶惶不安。 「王五,要搞这种阵仗就大方点,藏头遮脸的反而显得你小家子气了。」这群人是真当他这么蠢吗?就算看不到脸,那人可是跟了他风允扬这么多年,难道他会连那人的声音都听认不出来吗? 蒙面男子闻言一惊,「你……」王五转念一想,既然已被认出来,就没什么好否认的,「没错!」扯掉蒙面布,露出真面目。 可这么一来,今天就非得成功不可──也就是说,风允扬势必得死在这里,否则接下来没命的人肯定是他自己,或者更惨,那个幕后主使者会让他生不如死! 「亏我待你不薄!」他竟然养虎为患?! 不过养虎也许都还好一点,至少自己是知道一旦靠近老虎,牠会反咬人一口;而谁会料到自己原本推心置腹的手下会做出背叛的行为呢? 「人为财死!」一句话说出最简单的原因──不为恩怨、不为权势,就只是有人出了个好价钱罢了。 风允扬的眼神黯了下来──早在那一连串欲置他于死地的暗袭时,他就该想到有内贼才对;是他太过自负、太过大意,不肯相信自己的手下中会有人出卖他。 所以这是他应付的代价! 一群打算对他痛下杀手的黑衣人围着他,将他逼到悬崖边;加上他还受了不轻的伤,现在的他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死在敌人的刀下,否则就是死于谷底! 但无论他选择哪一种,无论他的下场为何,他仍是撂下狠话,「你最好开始祈祷,祈祷我一定会死,否则……」 风允扬没把话给说完,但他相信,王五跟了他这么久,一定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从那薄唇逸出的冷然声音冻进了王五的骨子里,虽然他身处优势,而且势在必得,但风允扬没说出口的威胁却仍像在寒风飒飒的北地里对他兜头泼下一桶冷水似的,让他无法克制的打起冷颤。 不行!他是在胆怯什么? 王五用力握住刀柄──风允扬已经受伤,还是血流不止;他的背后就是悬崖,他的四周则被他们的人马给团团围住,如今根本就是孤掌难鸣,他们没道理被他的气势给压过去。 风允扬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才刚讲完话,便提气往悬崖下跳! 王五吓了一跳,和大伙儿一起赶到悬崖边;虽然有十来支火把一起照耀,但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也看不见! 山谷里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大哥……这、这怎么办?」王五右边的人担心的看着他。 「安啦!我可是没听说跌进这山谷的人还能活着回来的。」左边的人非常肯定的说。 「可是听说风允扬的轻功十分了得。」右边的人还是不放心──他是个谨慎的人,始终觉得要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他已经受了重伤。」王五摇摇头──风允扬的武功有多好他当然知道,如果今天风允扬没有受伤的话,他也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但以风允扬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不认为风允扬跳崖后还能活着! 「这悬崖似乎没地方可以下去。」左边的人探头,左右观察了一下。 「天亮后再过来搜查一遍,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是!」众人没有异议,齐声同意。 第一章 天空刚泛鱼肚白,鸟儿早已迫不及待的站上枝头,放开喉咙高声歌唱。 满山谷的鸟鸣声,如果是在平常,风允扬会觉得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但现在,婉转悦耳的歌声却只让他觉得嘈杂──他根本无心欣赏。 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也因为这样,他并未发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幢简陋的茅草屋。 草屋屋顶缓缓冒出白色的炊烟,木门轻轻被推开,一名少女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她的嘴巴一开一阖,显然是正轻声哼着歌曲;她正要朝屋后走去──那里有一条小溪流,是她日常用水、饮水的来源。 脚步才刚起,随之又放下,舒云就这样呆站在原地,看着竹篱笆外的树下,竟然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好半晌后她才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木桶,慢慢走出篱笆;那男人一直没有动静,「该不会是死了吧?」舒云蹲下身,喃喃自语。 风允扬听到了衣裙磨擦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原本不甚在意──他以为那只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实在是太累了──昨夜跳下山崖后,幸运的先撞到树后才落地,保住了一命;他认为王五没那个胆跟着一起跳下来,但还是怕他们不死心,会想办法攀下山谷进行搜索,于是他费尽力气爬离落地的位置,一直爬到没有力气为止。 而今这小小的女性嗓音响起,让他不禁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他勉强睁开眼,一张离他只有咫尺的脸当下吓了他好大一跳。 他想都没想就出手了──不过很显然的,他太低估自己的伤势了,光是伸手推人这样的动作就让他的重心不稳,趴回地上。 牵动了背上肌肉,让原本已止血的伤口又裂开,彷佛他的背又重新被人砍过一样,他痛得呼吸一窒,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识。 因为是蹲着,而且身体还稍微往前倾,被男人突如其来一推,让舒云猝不及防跌得老远,只差没摔个四脚朝天;她皱眉,揉着跌疼的手肘,只是她不知道,要不是风允扬受了伤又体力耗尽,他这一推可不只是让她手肘瘀青而已。 「脾气这么差,难怪会被人追杀!」舒云生气的瞪视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他浑身血迹,虽然可能是在坠崖时受的伤,可她眼尖的看见他背上那四、五道的伤口──分明就是刀伤,可见这人肯定是被追到崖边才掉下来的。 老实说,她觉得很不是滋味──这男人是刺猬吗?她只是想帮忙,他身上的伤也不是她砍的,脚也不是她折断的,他有必要对她这么凶吗? 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灰尘,舒云转身就走──既然人家不领情,她也没必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看他是要曝尸荒野,还是要葬身狼腹,反正都跟她没关系,她有自己的事得忙。 ※※※ 来回打了三次水,舒云先是浇了门前的菜圃,然后才提了最后一桶水进屋。 将稀饭锅端上桌,她拿盘子装了一点酱菜,坐下来准备享用她的早餐,转念又想到外面的那个男人。 透过窗户看出去,她发现那男人还是一动也不动的趴在那里,连姿势都跟刚才一样,不知是不想动,还是不能动? 舒云叹口气,对男人气归气,但她毕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再次来到男人身边,发现他闭着双眼,对她的脚步声完全没有反应,想来是真的昏过去了,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还活着! 她灵动的美目古灵精怪的转呀转的,当下决定要救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当然她是不会平白出手,救人一命这种大恩大德,向他要求一点小小的报酬肯定不算太过分,到时候她要狠狠在这男人的脸上踩上几脚! 打定主意后,她马上开始行动──救治伤重之人可是要抢时效的。 她回屋里拿来药箱和干净的纱布,又到溪边提来一桶清水。 轻手轻脚脱掉男人的上衣,没有衣物的阻隔,他背上的伤口看起来更是令人怵目惊心──五道刀伤道道深可见骨,看得舒云浑身发起寒来;他伤口上的血迹深浅不一,可见有的是初伤时的血痕,有的却是刚刚才流出来的。 因为他脚上也有血迹,她到底该不该褪下他的裤子?这让她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拿剪刀将他大腿下的裤管剪掉。 他左脚小腿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八成是断了! 「伤得这样重……」检视完全身的伤,舒云的气也消了一半──伤成这样,难怪他的防卫心那么重。「好吧!到时我只要踩他一脚就好。」 看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个地方绝不会是他初落崖的地点,而离这里最近的悬崖距离至少也有几百尺,他拖着这身伤和一条断腿还能爬这么远,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拿来干净的布沾水拧干,她开始擦拭起他身上的血迹,尽管她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但仍是让他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水。 将污血清理干净后,舒云从药箱拿出自己所炼制的金创药,仔细而均匀的洒在那一道道的刀伤上。 处理完刀伤,舒云转向那条断腿──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伤肢给接回去,上好药后再用木板将腿固定,仔细以绷带缠好。 当每一道伤都得到照料后,舒云已是满身大汗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良久,她觉得很满意,「哼!让我费这么多力气,我看还是得多踩这人几脚才划算。」 ※※※ 风允扬再度醒过来时,已是隔天中午。 他先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由趴着变成侧躺,待他想撑着身子起身时才发现──他竟然动不了! 如果只是因为伤得太重,没道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动不了。 「原来你已经醒了啊!」一道轻柔的女性嗓音响起。 起先风允扬的视线范围就只看到一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然后鞋的主人蹲下身,让他看清楚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 「妳是什么人?」他口气不善的质问。 「你这人还真是没礼貌,自己出现在别人家前面,就该先报上名来吧!」舒云掀开风允扬身上的毛毯──那是昨晚入夜前她替他盖上以便保暖的,她并低头仔细检查着他伤口恢复的情况。 经她这么一说,他这才注意到,在她身后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这让风允扬很是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在这深山谷地竟然会有人居住! 「妳在干什么?!」发现少女不知在对他的背做些什么,这让风允扬气急败坏的大吼,偏偏他除了嘴巴以外,其它地方都动弹不得。「妳对我做了什么?!」 难不成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才害他变成这样?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风允扬的脸色更差,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吞眼前的人。 揉了揉被大嗓门震得发疼的耳朵,舒云更加确信她有先见之明的对他先下了药──这男人如果能动,现在只怕会掐死她吧! 不过他现在不能动,让她能很惬意的检查完他的伤势,巡视完毕后,她又帮他把毛毯盖了回去。「好险你的身体跟你的嘴一样的厉害。」舒云半是称赞、半是挖苦的说。 当然,其实她还是称赞多了一些──虽然早已看出来他是个练家子,身子骨比常人硬朗许多,但那伤口恢复的程度仍是让她吃了一惊。 不过她特殊配方的金创药也是功不可没啦! 检查完伤口,再来就是吃药时间,舒云端起一旁的药碗,里面的药汁可是她一大早起来熬制的,熬好还得随时保温──因为她算不准他何时会醒过来。 风允扬皱着眉,看着少女从碗里舀出黑漆漆的液体,还将汤匙递到他的嘴边,他赶忙紧闭双唇──天知道这墨色的液体是什么? 风允扬的不合作让药汁沿着他的嘴角流到地上,这令舒云不禁皱起眉头──这男人不只浑身是刺,还很倔强;他重伤且失血过多,为了让他能尽速恢复体力,她不知用了多少珍贵的药草,结果这男人却是浪费了她的用心。 他不肯配合是吧?没关系,让他乖乖听话的方法她可多得的是。 「喂,妳给我回来!说清楚妳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眼看着少女站起身,头也不回走进茅草屋,急得风允扬忍不住再次大吼。 舒云没理他,片刻后,她再度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药箱的东西。 打开药箱,舒云拿出一包金针;不过从风允扬的角度,他只看到她拿出一包东西,却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舒云的嘴角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她从整排的针里挑了最粗的几支,拿在手中细细的端详。 看着那几支金针,风允扬的心底忽然响起不祥的警铃──如果可以,他肯定会闪得远远的,但可恨的是他完全动弹不得,就只能看着少女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拉开他身上的毛毯,她迅速在几处人体最痛的穴道部位下针。 「啊──」他是被下了药不能动,但痛感神经可没被麻痹,即使风允扬一向认为自己很能忍耐,但连续五支金针,也让他痛得忍不住大吼出声。 在他张嘴的同时,舒云马上出手第六支针,于是有人的嘴巴阖不上来了,不过声音依然持续震着她的耳膜,让她只好再拿出第七支针。 看风允扬张大了嘴,又发不出声音,舒云这才满意的点了头。「谁教你不乖乖配合。」她很无辜的说。 没事让他多痛几下,这是他活该! 拿起一旁的药碗,她轻轻吹凉汤药,然后才喂进他张大的嘴里;为了怕他呛到,她必须非常小口的喂他,所以延长了喂药的时间。 「别看了,你就算瞪瞎了眼,我也不会痛!」男人怨毒的眼神直盯着她,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到她的动作──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喂完药后,舒云一一拔掉金针,原以为男人又会破口大骂,结果他倒是很冷静的瞪着她。 「妳这个恶毒的女人,我是不会放过妳的!」风允扬咬牙切齿的说──只要让他恢复自由,他会让她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的。 「是、是,我好害怕喔!」舒云才懒得理他,她还有工作要做呢! 这个男人耗掉了她不少库存的草药,所幸在这个山谷里出产了非常多样化的珍奇植物,所以大部分的药草都能在这里获得补充。 而且他刚才说了什么?说他不会放过她?拜托!那也要他先能站起来再说吧! ※※※ 背着竹篓,舒云轻声哼着小曲,还没回到草屋前,歌声乍停,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树荫下空荡荡的一片──只余下她给那个男人盖上的毛毯。 她不禁想起方才喂他第二碗药的情况── 「这次你要直接喝吗?」她蹲下来时,他依然用着那双阴鸷的眼看着她。 她当然可以如法炮制,不过正常人应该不会想再活受罪才对。 这一次,男人很配合的一口一口喝下草药,只是从头到尾,他就只是一直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他那视线让她打从心底发起毛来。 因为他的配合,没三两下药碗就空了,于是她留下他,自己前往林子里去采药草。 可现下,那男人是到哪里去了? 她下的药还有一个时辰药效才会过,他应该不可能会动,可是现在人不见了却是事实! 轻轻放下竹篓,舒云慢慢靠近树下──她捡起地上的毛毯,四处搜寻着脚印,可惜满地青草,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耸耸肩,反正救他也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如今他人走了就算了。 才正这么想,树后一条黑影突然闪身而出;舒云还来不及惊叫出声,人已被推靠着树干,一把尖刀就抵着她的脖子。 「妳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风允扬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将从茅草屋里找来的尖刀紧贴在她的喉咙。 舒云努力抬高下巴──那尖刀再往前一寸,她就可以回老家了。 有没有这么倒霉?她还真是好心没好报,要不是看他倒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也不会出手救他,如今人家恩将仇报,用的还是她的刀。 「快说!」风允扬喘着气,脸色苍白。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这只是在逞强罢了! 「我叫舒云,来这里采药草。」眨眨眼,她照实回答──这就是形势比人强,她也没办法,她还想留住小命。 「妳是大夫?」风允扬还是不太相信──原本他并非生性多疑之人,可才刚被亲信背叛,他如何能随便信赖一名陌生女子? 「是啊!」舒云回答,见他一副怀疑的样子,让她不禁气结,「不然你以为你身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在这种荒山野岭会自己长出纱布吗?就算树会结纱布好了,你以为它会自动缠上你的身体吗?」 她生气的伸手猛戳他的胸口──那里有着她趁着他昏睡时替他包扎的纱布。 她说的是事实,风允扬张口结舌却是无法反驳。 刚醒时,他还是不能动,他很努力的让气运行,游走筋脉,才好不容易挣脱了药力。 他当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是经过治疗的──他的断肢已被接回,身上的刀伤也已被处理过。 「的确是有人替我疗伤,可那也不一定是妳!」他可没忘记她曾喂他奇怪的东西,也没忘记她在他的身上胡乱下针。 那是一位仁心仁术的大夫会做的事吗? 「你是聋了吗?我刚才不是说这里是荒山野岭,哪来那么多人吗?遇上我已是你的祖上积德,上辈子有烧好香。」这男人是有病吗?他有看到其它人吗? 「快点放开我!」生气的说。 可恶的混蛋!她多想直接从他的伤肢用力的踢下去,可他的脚可是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接好的,真要再把它踢断,她也很舍不得。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相信她,到时候就别怪她! 「这……」风允扬的信心动摇了,因为他发现她说得十分合情合理。 他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尖刀,避免不小心误伤到她;偏偏他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所以并未完全松手。 还在沉思间,一缕突兀的暗香飘了过来;风允扬凝起眉──这附近并未有开着的花朵,怎会忽然传来香气? 低下头,他看见舒云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妳……」手中的尖刀已悄然落地。 惊恐的退了一步却还是晚了,他高大的身躯已摇晃得像是喝醉酒般,没几下就在地上躺平了。 抚着胸口,舒云舒了长长一口气,在心里暗自庆幸着自己的大难不死──刚刚她一颗心都提到喉咙了。 「哼!」瞪着地上的男人,她气不过的在风允扬的手上重重踩了两三下。 给她等着,这种委屈她可不会就这样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