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小徒儿》 楔子 太大意! 感受到体内的每一滴血炙热翻腾,单焰尘抚住胸口。不能再运功了—— 气一止,他立刻从半空跌落雪堆中,痛苦地吐出一口污血。 果然有毒…… 看到被血染脏的白雪皑地冒出恶心的泡泡,单焰尘皱眉。 那阴险的女人,到底使了什么毒? 都怪他,太小看了这次盗宝的行动,没想到以珠宝贸易为主的万家庄,庄里竟有以炼毒出名的夜红堡成员驻守。 这下可好,不但原先预定今日要得手的天织绣作「雪莲冷画屏」没盗着,还让夜红堡那妖女阮魅离夜巡庄内时,出其不意地对他下毒。 可恶!单焰尘暗啐一句,好不容易才打听出绣作藏于万家庄密室内,就只差那么一步—— 天织,乃四年前盛极一时的绣庄,却受歹人觊觎,不仅趁夜放火烧了全庄,还盗走庄内收藏的十大绣作,私贩给喜爱收藏绣作的豪门大户,而「雪莲冷画屏」便是绣庄十大绣作之一,更是天织庄主夫人——他母亲的得意之作。 身为单家惨案的唯一幸存者,绣作对他而言便是「家人」,一定要夺回! 可他没料到,毒既不是喂在阮魅离那一边巧笑倩兮,一边狠狠朝他射来的几枚银针上,也没有藏在那迎面拂来的香袖中,而是涂在架住绣作的几根木头上。难怪当时被他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的她还软嗲嗲地说—— 「公子,比拳脚功夫,魅离自然是敌不过。不过,如果公子坚持盗宝,魅离也有退敌的方法……」 人家都这样提醒了,他还不懂得多提防点,赤手去摸那些臭木头,等他发现有毒时,大批援手已赶到,他连威胁阮魅离交出解药的空档都没有,更来不及把绣作带走……天晓得那上头是不是也被抹了毒? 但,就这样空着手仓皇奔逃,还真是狼狈…… 更丢人的是连解药都没抢到,啧! 「呵……咳咳!」想嘲笑自己的失手,这一冷笑却又让单焰尘咳出更多的污血。 毒已经侵蚀到五脏六腑了吗?他不禁失笑…… 这就是他的下场? 毒发身亡,只能任由纷落的雪花就这样渐渐掩盖他的尸身,骨血回归尘土,这样好像也不太差…… 不,他现在还不能死! 十大绣作至今只成功偷取两幅,未盗齐前,他不能在这冰天雪地中孤单一人死去—— 单焰尘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脚因毒性发作而使不上力,只能卧趴在雪地里,让剧毒和寒冷逐渐模糊了他的意识…… 不久,一大一小的两双脚,毫不留情也毫不知情地踩上单焰尘昏迷之处。 「欸?」雪实在下得太急也太大,若不是单焰尘的衣角还露出一点在雪堆外,冷殆战还以为自己踏到的是一座小土丘。 「战师父,他受伤了。」不听师父的劝阻,小小的手将埋在雪堆里的人挖出来。 「别管他。」像怕沾惹到霉气似的,冷殆战还将靴底往旁边的雪地里磨了磨。 「战师父,他流血了。」虽然血已凝结,但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好吓人喔。 「装没看到。」冷殆战撇过头。 「战师父,他中毒了。」血块污浊,脸色青紫,尽管学艺还不精,但这样初步诊断就可看出此人中毒,还中得不轻。 「看样子他挂定了,帮忙念句阿弥陀佛,善事做到这儿就好。」 「……」 「徒儿,怎么用那种眼神看师父?他中的可是夜红堡独门的『血魂散』,就算是身为世上两大解毒师之一的我,对这种私家炼制一日便死的剧毒还是没门儿啊!」冷殆战一脸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战师父,他……」 「就说我没办法了嘛!」这小徒儿的缺点就是倔。 「挺俊俏的。」乱乱的黑发,剑眉挺鼻,微微上勾的薄唇,不晓得那双眼眸如果睁开了,会是什么样的好模样? 「什么?那还不赶快救!」 「战师父……」 「愣在那儿干么?前头有个废弃小屋,帮我把他抬进去!」欸,这家伙好重! 「你真的是喜欢女人的吗?」还是不管男女,只要好看的师父都照单全收? 「现下是讨论我喜不喜欢女人的时候吗?还不赶快过来帮我!」要死!他面色已经开始发黑,再不快救,这位俊小哥就要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师徒合力将单焰尘挪到无人的草屋,先行用一些随身药品帮他包扎伤口后,两人面色凝重地望着仍在昏迷的单焰尘。 「重点还是他中的毒啊……」搔搔带有薄薄胡渣的下巴,冷殆战瞇起瞳眸思索。 夜红堡的「血魂散」以堡内独有的九种至毒之草萃取炼制而成,再加上堡主长年以毒草为粮的体内血作引,费时上月而成,无色无味,凡碰触便会从皮肤渗透进血液中,进而扩散全身。 要解,可以,但需要同是夜红堡内独有的五种银花、三种黄草,最重要的是堡主的一碗血,文火慢熬上月。 夜红堡向来以狡诈出名,武功不高,但使毒使得让人毫无防范,陷阱设得让人浑然不知的本领,却是高到吓人。盗花夺草便已不易,更别说要堡主交出一碗血 ——不如直接逼堡主献出解药还比较快! 冷殆战眉峰紧拧。他向来喜好面貌姣好的可人儿,不管男女皆是,看了便赏心悦目、心情愉快,就像他每次在湖面上瞧见自己的英挺模样,就会乐上整天。 三个月前,他收了这刚满十岁的小娃儿,也是因为看在那漂亮的小脸蛋、水灵灵的眼眸,不忍放她一人独活在那都是死尸的山头,才把她带在身边的。 话说回来,这位俊小哥到底怎么惹上夜红堡的?中了这么棘手的剧毒,真是让他想救他也难,想放弃也难…… 「哪。」 「什么?」冷殆战看着徒儿伸来的小手。 「药。」 「不就说师父这儿没有了嘛!」平日聪明伶俐,说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忘的小徒儿,这下是怎么啦? 「夜红堡的『血魂散』,战师父身上应该有吧?」 「有是有……欸,先说好,师父我可是正派的解毒师,跟莲筝那收集毒药成癖,还拿人做实验的怪胎可不一样,我有『血魂散』,只是——」 「要找出解它的方法而已。」相处三个月,她晓得师父有多不喜欢别人拿他跟师兄,也就是另外一个技术高超的解毒师——尹莲筝相提并论。 想起尹莲筝,秀气可人的小脸蛋隐隐浮上一抹黯然。明明是拜在同个门下的师兄弟,战师父是救了她一条小命的恩人,可尹莲筝却是灭她全族的大魔头! 她摇摇头,驱除心中萌生的黑暗。她要遵从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不要把心思浪费在怨恨上,只要活着的一天,就要努力救人——这也是长年居住在万药山中,一直为有缘人解毒的药人族千古不变的使命。 「对对对,还是徒儿妳最了解我了,师父果然没有白疼妳。」冷殆战在怀里东掏掏西翻翻,摸出一个小陶罐,放在徒儿摊开的掌心中。 看心爱的徒儿接过后,没有犹豫便要打开,冷殆战急忙搭住她娇小的肩膀。「徒儿,别怪师父没提醒妳,很疼的喔!」 她给师父一个要他放心的甜美笑容。「没关系,人是我发现的,我就得要负起救他的责任。就像战师父所说,这个毒一日便会身亡,不管是去盗草还是夺解药,都来不及回来救他。现下,也只剩这个办法……」 她将小陶罐里的毒一饮而尽,没一会儿,原本红扑扑的粉颊逐渐变得紫黑吓人,正如单焰尘此时的面色。 傻徒儿……冷殆战把颤抖的小徒儿紧紧圈抱在怀里,不让她因毒发的痛苦而伤害自己。唉,他这当师父的心都揪了! 若非人命关天,他才不会让小徒儿受苦!就算药人族天生的体质,便是能将服下的毒药经历发作过程后,由自身的血液转为救人的解药,可徒儿只是个小丫头,身上有多少血能给人家?他这个当师父的实在舍不得哪…… 三个时辰后,经历整个中毒过程的小徒儿,一脸惨白地卷起手臂上的袖子,拔出师父腰间的匕首,往腕处一划,鲜红的血液立刻沿着伤口不断汩汩淌下…… 单焰尘只觉有一股温热带腥的液体从口中灌入,原先剧痛难耐的四肢像是泡在温水里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妥贴。 稍稍运气,体内的毒似乎渐渐散去,原先的功力也一点一滴回来了。 「小哥哥,练功可以,但七日之内还是别太勉强。」见单焰尘恢复意识便开始提气,她好心出声提醒他。 「徒儿够了够了,能醒过来应该就无大碍,连吃的我都帮他备好哩,剩下就靠那小哥自己的福分了呗!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赶紧上路找间饭馆,为师的要替妳好好补一补,瞧妳脸色比那小哥还糟……」冷殆战一边嘀咕,一边蹲下身,示意徒儿伏到他背上去。 「师父,我还能走……」低低嗫嚅的嗓音里,却是藏不住的孱弱。 「两位请留步,至少让我知道名字,日后好报答……」 好稚嫩的女声……还是个孩子吧?是她救他的吗?他要弄清她的身分,他从来不欠任何人的恩情! 无人搭理他,只听另一道男声哄着:「妳那剩下的力气能走多远?芹儿乖,师父骨子健朗脚程快,咱们师徒快去找个歇息的好地方!」 这小姑娘唤作芹儿吗?她生得什么模样?他得好好记住…… 单焰尘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疲惫得很,加上方才急着运气,现下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芹……」 「芹儿趴好,师父要上路啦!」爽朗的声量直接盖过单焰尘虚弱的嗓音。 「姑娘……」接着,他只听到一阵离去的脚步声,以及将门轻轻带上的细细声响。 唉……单焰尘合上双眼,任由睡意侵袭,却放不下深记在脑海里的名字。 她叫芹儿。 天大地大,都没比救命之恩大,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这小姑娘,还她一命之恩—— 第一章 丰收城,熙来攘往的街上到处挤满了人,喊价的喊价、奔跑的奔跑,走马看花的走马看花,一片繁华荣景。 「不愧是大城,还真热闹!」一身简洁布衣的舒芹,把小包袱甩到肩上,灵活大眼东瞄西看。 好香呢!她嗅着空气里的食物味。要先来颗肉包子,还是春卷?酥油饼好像也…… 等等! 进城的目的可不是来找吃的!舒芹敲敲自己的脑袋,把心思拉回正经事上——寻求解毒的「黄石果」。 昨日她脚程太慢,赶不上进城找客栈,幸赖城外农家好心收留,她才免于餐风宿露。所以当年轻农夫提起自家娘子患血毒的事,她立刻自告奋勇要帮忙解毒。只是,自个儿虽身为药人,却也解不了这种因长年气血不顺而累积的毒,且解毒药材稀有珍贵了些,尤其是做引子的「黄石果」,踏遍万里可能也找不到一颗。 但这点困难,哪难得倒从六年前就跟在世上最强的解毒师——冷殆战身边的她? 舒芹骄傲地昂起头,她老早打听到丰收城的北边乔家院主人,便珍藏了一株会结出「黄石果」的黄矮树。只是她也听说,那老头儿平日虽然热心助人,却把「黄石果」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要他交出果子?除非先要了他老命! 唉,真棘手。 既然如此,向来秉持着「救人为大」的她,也只能使出最后手段——摸黑偷药材去也! 既然晚上才行动,目前天色还早,趁现在逛逛大街、吃些小点心,应该不为过吧?尤其她嘴好馋好想吃些甜的……舒芹眼尾一瞄,立刻相中不远处的摊子。 「大姊,两串糖葫芦。」好甜好好吃的样子,舒芹站在摊位前面,口水都快滴出来。 「这位……呃,是姑娘吧?我要收摊了,这儿还有三串,算妳便宜点,都带走好不?」若不是眼前这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瓜子脸蛋生得实在端秀,否则瞥到舒芹一身的村夫衣装,真把她误认成一个俊小哥了。 付过帐,舒芹接过三串糖葫芦,便急着朝其中的糖梨啃了口,好滋味立刻让她笑开了红润小嘴。呵,果然好甜! 「两位大姊,天还亮着,怎么就急着收摊啦?」看到隔壁的菜贩都把地上的叶梗捡干净,舒芹不禁好奇询问。 「早早收摊,好赶去乔家院做防盗准备呀!」邱大娘一边回答,一面帮隔壁把卖剩的菜兜进竹篓里。 「咳……什么?防盗?」舒芹差点被口水噎着。她刚刚有没有听错?这些人竟然晓得今夜乔家院会有东西失窃? 「是防盗啊!姑娘,妳是刚从外地来的吧?我们城内连同今晚,已经连续四天去帮忙守乔家院啦!」 「为什么要守?防谁呢?」总不可能是防她吧?舒芹满脸疑惑。 「姑娘妳有所不知,这几年有个专挑名绣作下手的贼,来无影去无踪,连报上官府都不晓得该往哪边抓起哩!」 她真是越听越模糊。「然后呢?这跟守乔家院有什么关系?」 邱大娘跟着解说:「那些被盗走的绣作听说都是出自十年前被烧光的天织绣坊。上一幅绣作失窃是在五天前,地点是隔壁城里的钱家院。同样珍藏了一幅天织绣作的乔老爷,一听到消息,从那天起便派人驻守,以防贼偷来袭哪!」 「乔老爷是个地方上的老好人,知道乔家院有难,我们全城的人都集结起来帮他守院。」卖菜的李大妈附和着。 什么?!舒芹只觉得头皮发麻。全城的人都去守院?这样她怎么偷「黄石果」? 没留意舒芹一脸惨白,邱大娘还热心提议。「姑娘,如果妳今晚打算在这城里住下,不妨也过去乔家院看看?」说完,还向舒芹指了指乔家院的方向。 望着邱大娘和李大妈离去的背影,舒芹秀眉微拢,居然有人跟她同样挑上乔家院下手?真是的,赶紧先去探探状况再说。 一肚子疑问的舒芹闷闷地走到乔家院前,没想到还没看到大门,外头早已被大批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大叔,借个过,谢谢——唔,这位大婶,麻烦妳的尊臀往左边移一点儿,欸,对,谢谢喔……」舒芹用力朝人群里挤挤挤,好不容易才挤到大门前。 偷偷扫视四周状况,她不禁咋舌,光是正门就有数十位彪形大汉站岗,个个体格魁梧不说,脸上筋肉横陈、目露凶光,彷佛只要看到盗贼的影子,他们就要举起手中的大斧把人给当场劈了! 想起那画面,舒芹不禁打了个冷颤,再悄悄往门内瞄了瞄——唉呀,目光所及之处不是拿着棍棒的家丁,就是卷袖子插起腰站稳的婢女,遑论外头把乔家院团团围住的乡亲父老,每人手上都有对付贼人的「武器」。男人肩上的铁锄和斧头不稀奇,女人手中的菜刀看起来也杀气腾腾。 舒芹不禁在心底低泣……乔老爷呀乔老爷,你除了种植珍奇树果,竟然还收集名贵绣作?兴趣会不会太广泛了点?而且……那位专挑绣作下手的贼,早不偷晚不抢,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要来盗果的时候? 难道,她要等对方偷完绣作,这些守院的人群散去再下手?问题是,天晓得那贼打算何时来偷? 况且「黄石果」可是要救人的,哪能一拖再拖? 舒芹无奈地看看乔家院内内外外的人,叹了口气。 不管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一定要行动! 哗,连官兵都来了?! 好不容易爬上一棵能俯视乔家院全景的大树,看到那大阵仗,舒芹吓得蒙面巾下的小嘴好一会儿都合不拢。 动用这么多人看守,就为了一幅绣作?说穿了,那不就是一张布上缝了些彩线,居然这么劳师动众,还报上官府? 两年前,战师父得知尹莲筝想除掉他这个劲敌,为免连累她,战师父强硬地决定师徒分道扬镳。这两年来,她独身到处流浪救人,必要时也干起偷药材这勾当,但她一向遵守战师父的叮咛,低调地来,想要的东西偷到手,又低调地走,从来没有遇过如此阵仗。 官兵在前,彪形大汉在后,偷偷把门撬开完全不可行,至于院子两旁,有家仆和民众盯着,也难翻墙而过。 舒芹抬头仰望天色。唉,都快到亥时,看来只剩「从天而降」这招了。 但,偏偏她的轻功还不到家呀…… 虽然她跟在战师父身旁不过四年,也几乎将他一身本领学得差不多,至于手脚功夫,战师父也未雨绸缪,要她练到可以防身,还能对付一些三流鼠辈的程度,唯独轻功——都怪尹莲筝那个大魔头啦!她两年前才开始练提气,战师父便不得不与她分别,从此她的轻功便像只缺脚的猫儿…… 尽管有些底子,但对方祭出人海战术,她赢面实在不大……还是先别冒险,等夜色更深,守院的人精神不济时,她再乘机偷潜进去。 打定主意后,她便躲藏在枝叶茂密的树上,屏气凝神等待。 一个时辰过去,守院的人还是精神奕奕,舒芹忍不住揉揉双眼。 再一个时辰过去,不仅官兵护院个个站得腰杆直挺,连百姓们也是精神抖擞。而穿着玄色布衣,脸上还蒙着黑罩面的舒芹,身躯整个巴在树干上,含蓄地打了个哈欠…… 忽地,有道颀长身影此时跃上了舒芹躲藏之处—— 有人?! 单焰尘吃惊。手里的温热触感提醒他扶着的并非树干,他飞快寻思,是谁?埋伏的人吗?怎知他是今晚行动?他身子瞬间绷紧,随时准备出手。 只见那原先倚靠着树干的娇小人影,像是突然受惊,才要转头,身体便一个不稳,斜斜地要往树下掉—— 「啊?!」专注观望院里动静,根本没察觉身后来人的舒芹,还来不及反应,只能无力地哀叫一声。这摔下去可凄惨了…… 听到那微弱的呼喊,单焰尘不禁愕然。女的? 意识到对方是个姑娘时,他立刻出手,把欲往下坠的身子给拉回来。 「啊!」舒芹惨叫了声,扑进一个宽阔胸怀里。顾不得撞疼的鼻子和被拉疼的臂膀,她挣扎着起身之余,还空出手揪住对方的衣领。 究竟是哪个冒失鬼?!她在树上待得好好的,干么突然从后头吓她? 她仰头一望,是个男人吧?全身上下,从头发、罩面、护手、衣裤都是黑抹抹的,尤其是男人的眼眸像黑夜里的两道寒光,慑人且透出一种清寒——真是双好看的眼睛,只要别那么冷……舒芹不禁盯得发愣。 话说回来,这男人的行头看起来像是要去当大盗——大盗? 她才刚要出声,对方已点了她哑穴,连同她脸上的罩面一起解下。 唔唔唔?!发不出声音的舒芹,惊愕地瞪圆了眼。他一定就是邱大娘口中的那名绣作大盗! 反应快、动作敏捷,竟然还会点穴,这人跟她的战师父一样,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呀! 此刻,一个突来的念头闪过舒芹脑中。既然有高手,不乘机请他相助怎行? 「妳——」月光映照,单焰尘望着那张小脸蛋,因扯落罩面而飞散的黑发如瀑,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闪烁着慧黠灵动的神采,小巧可爱的粉鼻下,是红滟滟的两片唇瓣,外加她方才冲进自个儿怀中,那娇小柔软的身子—— 他微微讶然,不禁脱口而出。「真的是位姑娘。」 而且是位拥有惊人美貌的姑娘。 只是,这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为何待在树上? 「不许呼叫。告诉我,妳是谁?为何出现在此?」黑眸透出厉色,单焰尘警告舒芹,才解开哑穴。 一被解开哑穴,舒芹立刻攀附住单焰尘。「我叫舒芹,我战师父都叫我芹儿。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来偷绣作的,我跟你一样——啊不,不一样,我下手的目标跟你不同。总之我也是来偷东西的,我们连手合作吧!」 「连手合作?」等等——她说她叫芹儿?单焰尘不禁一僵。 他低头望了舒芹一眼。这姑娘的模样,他真的不识得,但她的名字有点熟悉,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什么——倘若见过拥有如此美貌,行径却如此怪异的姑娘,应该也不会没印象才是。 「对呀,你我都是来偷东西的,咱们干脆互相帮助不是挺好?」舒芹眨巴着大眼,一脸认真地说服眼前的高手。早上邱大娘不也说,这家伙传说中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果有他相助,想必是如虎添翼呀! 「我为什么要跟妳合作?」出手探向腰际,单焰尘欲拉开那双环抱自己的纤臂。这小姑娘看起来小归小,力气倒是颇大。 「跟你说,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绝技——」 所谓的「绝技」,其实就是解毒啦!舒芹一面暗想,一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厉害。 「我可以识破敌人设下的陷阱,而且就算你不小心中招了,我也可以救——」 「用不着。」单焰尘一口回绝她的提议。打从六年前在万家庄失手,每次盗宝行动,他必定做好缜密的观察和思虑,绝不失手。 远望乔家院,目标八成在西厢院——也是最多官兵看守的地点。 今夜要盗取的这幅作品,是天织十大绣作的第九幅,到手后,这几年的心愿,也就接近完成了。 自己过人的绝技还没介绍完就被他拒绝,舒芹有点受伤,不服气地补充。「欸,你怎么晓得这院里真没人会使毒——耶?」 没等她讲完,好不容易挣脱她的单焰尘一提气,转眼已翩然落在乔家西厢房屋檐上,甚至连一点脚步声响都未发出。 「哇!才一转眼的工夫,就已经飞到那地方啦?」见单焰尘轻功施展得利落,舒芹打从心底地佩服。 但光上了屋顶是没用的,舒芹看着守在西厢房门外的官兵——如何快速将这些官兵们解决才是关键。 只见单焰尘轻轻落在那些人的身后,神乎其技地东点西点,几十个官兵全部变得像雕像一样定住不动,乍看之下,还以为这些人正认真地看守呢! 「点穴技巧真纯熟!」看单焰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走进屋子里,舒芹真是崇拜不已。 如果她也学会点穴,不不,光把他那炉火纯青的轻功学个七、八成就好,她再来偷东西就方便许多了。 欸,现在不是钦羡别人的时候。舒芹甩甩头,她也有目标要得手。 把弃置一旁的罩面重新蒙上,舒芹依样画葫芦地也提起气来,奋力纵身跃起,正要攀上屋檐时,突然—— 砰! 「唉唷,我的胳臂、我的屁股……」她不晓得要先抚跌疼的玉臀,还是先碰受伤的那只臂膀。刚才在树上被那男的使力一拉,手臂果然受伤啦! 接着,四周传来一阵脚步,以及家仆争相走告的呼叫,望着身旁渐渐逼近的人群,她暗地里叫苦。这下惨了…… 「快快快,那个贼逃往中庭了!」 「赶快过去帮忙抓人!」 屋内的单焰尘握着刚到手的绣作,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抓人?抓谁?他不是正站在西厢房中,什么时候出现在中庭?不晓得是哪个莫名其妙的倒霉鬼—— 他忽然想起方才树上的姑娘。她是不是说过什么?她跟他一样是来偷东西的? 凭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不会吧…… 忽然,窗外闪过几道人影,单焰尘赶紧藏身到暗处。 「到底那个绣作贼长什么样子,偷了那么多家,莫非有三头六臂?」 「听前院的人说,身形似乎相当瘦小……」 「瘦小?真的假的?难怪来无影去无踪。」 「不管怎样,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等人声远去,单焰尘才从柜子后现身。那些对话更是证实他的猜测,果然是那个娇俏的姑娘。 但,就算真的是她又怎样?他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既然东西到手,就该速速离去。 可他移动的脚步硬生生迟疑了。 单焰尘微拧俊眉。为什么如此记挂一位才刚见面的人? 对了,因为她说她叫芹儿。 尽管过了六年,但他从未忘记有位小姑娘,曾在大雪里救他一命,那小姑娘的名便唤作「芹儿」——这也是他仅存的记忆。别说他当时根本没见着她的模样,光凭这六年的光阴,恐怕那小姑娘也成为大姑娘,样貌声音都变了。 但他当时就许下承诺,就算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他也要找出当时救他的姑娘,报她一命之恩。 会是那个芹儿吗?这六年间他不断寻找,无论是名字同音的女大夫、年纪相仿的解毒师,甚至是一大一小的师徒二人,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朝着线索追寻下去。 可一次次的探询,总换来一次次的失落,甚至还惹来莫名其妙的姑娘,坚持自己就是救他的人。 长年遍寻却苦无下落,有可能会在今夜、在树上,且于如此诡异的情况下,遇上当时的芹儿? 况且,这位姑娘方才怎样说?她也是来偷东西的?当年救他的那位姑娘,会是个偷儿吗? 虽然窃盗与为他解毒的行为并不冲突,但他就是无法将两人连结起来。 但却也莫名地抛不开心中的疑惑—— 单焰尘握紧拳头。即便又是碰上一个同名的姑娘、即便有可能再次认错……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能放过! 待宰的猪,八成就像她此刻这样。 撑着发疼的臂膀,舒芹慌乱地在宅院里东奔西窜。 战师父,你在哪儿呀?别怪她危难时才想起,但她现下真的真的好想亲爱的战师父…… 如果这时战师父在,见她陷入困境,定会像个神仙一般潇洒地从天而降,轻轻松松将她带走—— 突然,一抹黑影倏地降落在舒芹身边。她只能察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攫住她纤细的腰肢,动作迅速却不失轻柔。接着,耳边拂来温暖气息。「走。」 下一刻,舒芹发现自己飞腾在夜空中,方才遭受围捕的庭院已远在足下,官兵民众的吵杂依稀可闻…… 「有帮手!莫非这是调虎离山?」 「快去西厢院那边看看,绣作还在不在?」 「别让他给跑了!」 最后这一句,舒芹猜想应该是乔老爷喊的,因为她看到一个白胡子长到胸前的老者,气急败坏地朝半空挥动双手。 舒芹笑开了。战师父果然来救她了…… 「战师——呃?」舒芹仰头一望,恰巧对上了一双冷眸,那眸底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光是这样瞅着,她彷佛就要陷进去似的。 他不是战师父,而是—— 「是你?」认出来人,舒芹好讶异,同时也意识到,这家伙跟战师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被他抱在怀中,舒芹只觉得粉脸热呼呼的。 可是他刚刚不是不理她,干么现在又回头来救她? 「敢偷东西,就要有点本事。」方才见她一个瘦弱姑娘,在院里无措地窜逃,他心底除了想确认她身分的念头外,还有点不忍和心疼,那奇异的感受让他禁不住一开口便是斥责。 「喏,瞧瞧你刚才在树上,对我做了什么?」舒芹晃晃那只受伤的臂膀,一脸无奈无辜。 「待会儿找个地方,我帮妳处理。」 察觉单焰尘就要提气带她离去,她急忙阻止。「不行不行,人命关天,我东西还没偷到不能走,要走你自己走,放我下去!」 「妳——」手都受伤了,还惦记着要偷东西,而且是为了救人吗?如果是这样—— 「妳要偷的东西在哪里?」既然伤是因他而起,便帮她一把吧。 「咦?」他要帮她吗?那可是求之不得!舒芹赶紧把握机会。「在后院。」 「拿了就走。」将她放在后院,并帮她处理伤势的单焰尘,背过身,冷峻的目光在黑暗里闪着锐利光芒,仔细留意别院的动静。 舒芹急忙在后院里东看西望,不久,手中就多了颗小巧的**果子,她灿然一笑。「找到了——啊?!」 耳边传来舒芹异样的轻呼,单焰尘立刻回头,只见她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不怀好意地睨着她。 「姑娘!」单焰尘抢身过去。还以为人手都聚集到西厢房去了,没想到后院竟然还有人留守。 「别过来!」舒芹出声阻止单焰尘。 「哟,这丫头还真有骨气,不要人家救?」其中一个壮汉轻蔑地笑了出来,随即扬起手中的巨斧,朝舒芹劈去。 「姑娘!」单焰尘大喊。 「叫你别过来!」舒芹喝住离她十尺的单焰尘,利落地闪过壮汉的巨斧,然后从腰际拔出随身佩带的长剑,剑尖指向彪形大汉。 「就那把烂剑,伤得了老子?」壮汉笑得张狂,高举巨斧。 「当心!」糟,来不及了!单焰尘皱眉。 不料,壮汉的动作突然停住,巨斧就这样高举在半空中,然后,壮汉斜斜倒下,一动也不动。 「妳这臭丫头!」其它两名汉子见到同伴莫名其妙倒地不起,怒喝了声,便挥舞手上的大刀朝舒芹攻来。 但,两人的动作也同样奇异地顿住,接着纷纷倒地。 这姑娘果然身怀不为人知的绝技。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单焰尘,也搞不清楚舒芹是用何种方法制伏了那三个巨汉。 暗器?不可能,他眼力甚佳,从头到尾也没见到她使出任何一种暗器。长剑?更不可能,讲白点,她只有将那把剑拔出来,连挥剑都没有,那几个壮汉便莫名被制伏了。 舒芹将长剑收回鞘中,满头大汗地走到单焰尘身边,小嘴呼出一口气。「好可怕。」 「妳也会怕?」他冷峻的瞳眸难得地露出调侃意味。以为这小姑娘的胆子比常人还大呢。 「当然!」舒芹指了指横倒在地上的几名大汉。「每个人都杀气腾腾,恨不得把我就地正法似的。」 「怎么办到的?」 尽管蒙着面,仍看得出舒芹满脸笑意,指指腰际的剑鞘。「里头藏有**,拔剑只是让他们转移注意,别去遮掩口鼻罢了。」 「妳会使毒?」警戒的神色浮上黑瞳,单焰尘浑身散发一股冷然。 「我只会解毒。」舒芹小嘴微翘,对他的臆测嗤之以鼻。竟然说她会使毒?她才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这是用倦草提炼的**,只会让他们睡,不伤身体的。」舒芹耸耸肩,没留意单焰尘听到「解毒」两字时,身子不自然地一震。 她轻巧地走近他。「东西到手了,咱们……」她特地强调了「咱们」这两个字,一脸期盼地望着单焰尘。 他帮了自己两次,看来这神秘的男人,行动不如外表那般冷漠。 既然如此,他不会丢下她,会带她走吧? 「走。」手臂再度环上舒芹的腰际,单焰尘一跃,离开了乔家院。 「哇唔——好像在飞!」攀住单焰尘的颈项,轻柔晚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舒芹忍不住发出赞叹。他好厉害,不像她,最多只有上下屋顶的程度,如果要腾跃过屋子与屋子间,就不行了。 而且,从他臂膀上传来的力道,也给人一种好可靠的感受。尤其当他出乎意料地将她救出困境,他怀中的温暖跟战师父带给她的感觉不同,是另一种……芳心为之怦然的…… 偎近他颈边的小脸偷偷一赧,环上他的臂膀微微收紧了些,舒芹低问:「名字——你的名字?」 她想知道他的名字。 飞扬在夜空中的单焰尘低头望了她一眼。 一阵清甜的味儿随风飘到他鼻间,这姑娘的身上总有股舒服的草香,怀抱中的她如此轻盈柔软……呿,他在想什么?他不是有事情想问她? 「单焰尘。」将大量的冷风吸进脾肺,冷静下来后,他持续提气、腾飞。 再来,该他问她。 两人来到空旷的城外,他放下娇小的她,两人对望。 趁着天色微亮,单焰尘扯开自己的罩面,露出俊逸非凡的英挺五官,紧紧地瞅住眼前吃惊的她。 「芹儿姑娘,妳是否在六年前曾经救过我?」 第2章 舒芹圆瞪着清澈大眼,映入美眸中的那张英朗面容,教她惊叹。“好俊。” 不仅武功,连外貌都不输给战师父,不,甚至更胜,只不过——冷肃了点。 舒芹微偏头,脸上净是惋惜。唉,浪费那张俊俏脸蛋了…… “芹儿姑娘!”单焰尘眉峰紧蹙。她没听到他的问话吗? 舒芹凑上前,两人之间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沉稳的鼻息。她灵动的目光在单焰尘的脸上细细地打量,暗自揣想。 她有救过他吗?更准确地说,她见过他吗?他说六年前……柳眉轻轻挑了挑,这几年她救过的人不计其数,哪有办法一个个记得认得? 不过,话说回来——美眸瞅住那双深邃的黑瞳,如果她曾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应该不会没印象才是。 所以,他是误认她为六年前那个救过他的人,在乔家院时才会回头来帮她盗果实的吗? 换言之,这家伙极有可能认清她不是救命恩人之后,便撇下她一走了之?甚至可能一开始就压根儿不理她? 她有点羡慕起那个人了,八成是位姑娘吧?她不禁好奇起来,对方是怎样救他的?而他又怎么认不出救他的人呢? 见舒芹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回应,单焰尘再度发话。“芹儿姑——” 话语未毕,就被一阵由远而近的车轮和牛蹄声给掩盖过。 被声响吸引住的舒芹,往纷飞的烟尘里瞧了好一阵子,而后突然笑灿了一张小脸,朝对方喊着:“阿牛哥?是我呀,我舒芹!” 那抹突然浮现的笑靥,亮丽得让立在一旁的单焰尘心弦为之一动。 他没想到,在这世上竟有人的笑容能比夏日烈阳耀眼,比冬日煦阳暖和,光这样瞅着,便觉得心头被妥贴地烫熨着。 舒芹挥舞着臂膀叫喊,对方闻声也扬手回应她,并把牛车驶近。 那男人是谁?将提问搁置,单焰尘锐利地端详着面前刚从牛车上跳下来的黝黑壮汉。能让芹儿露出那样欢喜的笑容……是熟人吗? “阿牛哥你看,我拿到黄石果了!”舒芹开心地掏出怀里的黄色果实,献宝似地递给那位男子。 单焰尘认出,那果子是舒芹在乔家院里盗得的东西。 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地逗留树上,说要去偷东西救人,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她极有可能已被误认作他,糊里糊涂地替他进了官府也说不定…… 难道她孤身犯险是为了这男的? 拳头微微地收紧,单焰尘感到一股闷气在胸口冲撞着。 身为一个男人,不是该倾尽全力守护身旁对自己微笑的人?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们,不管是谁,如果仍活着,仍在他身边,他发誓他会拚了命地保护他们每一个笑容。 他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当他有能力扞卫重要的人时,已孑然一身。 十年前,身为天织绣坊单家独子的他,随着师父习武流浪四方,才得以躲掉那场大火。尽管事后凶手伏法,可他的心里从此就像被那场火烧出个窟窿似的,空到发疼。尤其六年前,连仰赖敬重的师父都因将本事全传授给他,心愿已了,安详长眠,他更是清楚地体悟到,自己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互依互靠的人。 空有一身高强本领,却无守护的对象,又有何用? 就是那时,他辗转获知,竟有人收藏那些本该随着大火消失的天织十大绣作,从此,哪怕是要偷要抢,哪怕只是移情的慰藉,他开始疯狂寻求那些宛如亲人遗物的绣作。 而现下,站在舒芹面前的那名男子,四肢健全且身强体壮,为何让一个姑娘替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阿牛哥,今儿个你就别下田了,先去帮我把这张单子上的药草给备齐,外加准备两桶热水来,我要来解你家娘子的血毒啦!”舒芹抢下壮汉手中的赶牛鞭,想了想,突然放到单焰尘手上。 “这——”这是干么?单焰尘微愣,望着掌心里出现的东西。她干么把赶牛鞭给他?况且她刚讲了什么,她要去解他家娘子血毒?那壮汉有家室了,那芹儿姑娘和他是什么关系?兄妹吗?模样实在不像…… “这这这——这田要犁得好,作物才会长得好。有没有看到十尺前的那棵大树?大树过去那片都是阿牛哥的田,今日他有要事在身,你就先帮他犁一下。来,牛就交给你了。”舒芹接过单焰尘口中未完的话,像是赋予重任似地,舒芹拍拍单焰尘的背,然后抛给他一个“好好上工”的甜美笑容。 留下吧! 舒芹在心底默念,仿佛这句话真成了留下他的咒语似的。 她真的好希望多点了解他的机会呀……他外表明明那么冷漠,但对于六年前的救命之恩,却惦记不忘——那表示他内心其实是温暖重情的,不是吗? 那又为何总是一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莫名地想靠近深究。 单焰尘凝睇她姣好的面容,一脸深思。 这姑娘笑起来,连眼角都蔓延暖意。 在他身边会漾出如此温暖笑容的人,永远都不会归来了——他握紧手中的短鞭。 “你要救人?”她和那名壮汉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 舒芹点点头。 他跃上牛车,扬鞭轻拍了牛背一记,朗声道:“去吧,救人要紧。我就在大树下等你。” 说完,他驾车离去,留下笑得傻愣愣,好开心的舒芹。 他愿意留下了……而且他说,他会等她耶! “累了就过来休息吧?”倚着大树坐下,单焰尘朝田中的牛扬声喊道。 那头跟它主人一样又黑又壮的牛,只是悠哉地晃了两下尾巴,继续埋头犁田,丝毫没有偷懒。 是头好牛。 微微笑意挂在单焰尘嘴边。 是天气太热了吗?怎么连他都像姑娘似地爱笑? 暑气蒸腾,蒙胧间,远方仿佛透出一抹女子的纤细形影。单焰尘抬手遮挡日光,黑眸半眯。是芹儿姑娘吗?那笑得灿烂的姑娘…… 他为什么总莫名地想起她? 略带不耐地,他将散落额前的黑发拨开,试图将这些念头一并挥开。 这时,一名少妇提个水壶,粗手大脚地经过单焰尘眼前,走没几步就扯开喉咙喊:“王大!死鬼!跑去哪儿纳凉啦?王大?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只见远方堆高高的稻草山里突然动了动,滚出了个浑身上下都沾了稻秆的年轻农夫。 “娘……娘子!你怎么来了?”吐掉嘴边的草渣,大梦初醒的农夫,满脸慌张狼狈。 “死鬼,我再不来盯着,田里的草都快长得比你还高哩!你看看,我们家的牛都跑到溪边喝水偷懒,喝到肚子都鼓了,你还在睡!”少妇一手插腰,一手伸出长指戳向丈夫的额心,看起来盛气凌人。 “娘子,我不过天气热,稍稍打盹了会儿,你别发那么大的火,嗄?”自知理亏,农夫好声好气地哄着,正要去搂妻子的肩,眼角却先瞄到了她手中的茶壶。 “你给我提水来了?”手一摸。“还是冰的,娘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农夫笑呵呵,从妻子手中接过茶壶就往嘴里灌。 “一早就在井里帮你冰着啦!想说你下田辛苦,结果呢?哼!”少妇嘴里仍是不饶人,但手已不由自主地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替满头大汗的丈夫揩揩脸。 揽过爱妻的腰,农夫一脸幸福满足。“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我哪有不努力的道理呢?你看着!待会儿我就把这片地犁成年年丰收的好田!” “死鬼,就爱贫嘴!” 看着那对年轻夫妻,你一言我一句的好不温馨,单焰尘的心窝却像被拉扯般地阵阵发疼。 互相关心,互相努力,甚至互相吵嘴,那就是“家人”的相处。 如果爹娘还在,以他今年二十有七的年纪,会不会已成家立业?他的妻子,是不是也会像面前的少妇一样,在他工作之余,为他递帕子送茶? 单焰尘垂下眼。想这些多余的事做什么? 他的父母已经死去,他失去所有家人,也失去了再次拥有家人的勇气。 昂首,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少妇娇羞的笑……他不想再失去,所以选择不拥有。他的生命里,“家人”这个词永—— “唉呀!” 痛呼来自背后,单焰尘一回身,胸前忽然感到一阵冰凉。 他低头,只见前襟一片水渍流淌,而原因则是出自——前方约两、三步远,一位面趴地的姑娘手中依然紧握住的小茶壶。 唉,这姑娘怎三番两次令他失措? 她什么时候来的?现下这种情况,他又该如何?扶?不扶? “呵……” 笑声?单焰尘顿住要伸出去的手,不解地看着维持“平铺”姿势的舒芹。 “呵呵呵呵呵……”只见舒芹慢悠悠的,一面将那张俏脸——不,灰头土脸,从地面上抬了起来,一面自嘲。“瞧我笨手笨脚,连个水都送不好。” 她绝对不会承认,她是为了要从背后偷偷吓他,蹑手蹑脚的太专注,才会没注意到跟前的小石头,然后、然后——跌了个狗吃屎。 还跌在他面前呢!真是丢脸丢到战师父那里去了。 不行,她要冷静。 笑咪咪地爬起来,舒芹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检查手中拎着的茶壶后,巧笑倩兮地递给单焰尘。“水剩不多了,但仍是有的,凑合凑合着喝些?” 冷瞳迅速地将舒芹从头扫到脚,确认她只是沾了些尘土,没有什么伤,单焰尘将目光定在她明显是佯装镇定的笑脸上。 这姑娘会不会太有趣?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连望着她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他笑了…… 那双瞳眸,除了冰冷之外,也有其他感情了。 发现那抹挂在他唇边的笑意,和他终于软化些许的眼神,舒芹原本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点。 心会揪,是因为他。 她大老远就瞧见他独身坐在大树下的身影,越走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孤寂。 等她瞧清他的神情,那仿佛一片荒芜的忧伤,教她震惊——那双深瞳里的冷然,是打从心底沁出来的吗?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舒芹也瞧见了那对夫妇,但如此平凡的画面,为什么会让他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 那双眼里的黯然,重重敲击她的心。 她想知道他哀伤神情背后的原因,如果可以,她想见到那张好看的脸上绽露笑容,所以她才想绕到他背后小小捉弄他,让他别露出那种神情,没想到——都怪路上坏事的小石子! 罢了,反正最后他还是笑了。 “谢谢。”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他将所剩不多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见他把自己拎来的水喝得精光,舒芹一张粉脸笑到发亮。可当她发现单焰尘胸前湿淋淋一片时,原本笑呵呵的小嘴立刻惊讶地大张。 原来水不是洒到地上,而是泼到他身上去了? “喂,被泼成这样,你好歹也吭一声让我知道呀!”舒芹急忙往自己衣服里东掏西找,却怎样也摸不着可以拿出来擦拭的东西。 可恶,真是布到用时没半条! “不碍事,待会儿就晒干了。”将舒芹手忙脚乱的模样尽收眼底,对于自己身上的狼狈,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将怀中藏着的绣帕拿了出来,确认无损之后,又放回怀里。 舒芹瞪大了眼。“那就是你偷的那条绣帕?” 只是,他偷这娘儿们用的东西做啥?还这样宝贝兮兮的,衣服能湿,那块帕子不能湿? “我记得听人家说,那帕子好像出白天……天什么绣坊的十大绣作。怎么?是心上人的?”想必是相当牵挂的人,才让他这几年来不断地追寻和偷盗吧?但如果他身旁有这样的对象,又怎会出现如此寂寥的神情? 唉,这样想着,怎么心中没来由地酸楚起来?舒芹轻拍着胸口。 “是天织绣坊,绣出这条帕子的人是我妹妹。”指尖还留有方才摸过绣帕的丝滑触感,对不敢、也无法奢求再多的他,这已是最大的慰藉。 “妹妹?”听到是妹妹而不是心上人,舒芹着实松了口气。“那她人呢?” 自己妹妹的绣帕干么偷,直接请她再多绣几条不是比较省事? “不在了。”他淡淡道。 舒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头顶炙热的日光也像是失去了温度一般…… “咦?不在是指……”舒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脑中一片混沌。 “死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还包括我所有的家人——” 他抬头迎上了她湿润的美眸,话语忽地停顿。 她哭了? 单焰尘心一紧,不自主地探出手,接住了未掉落的泪。泪是微凉的,但落进他手心,却像火似地灼热。 “你不难过吗?家人都走了,只留下你一个人,你……你不寂寞?”任由泪水滑落脸庞,舒芹望着单焰尘,望进他眼中像是旷野般无边的寂寥。 原来如此,她懂了,他跟她一样,失去了家人。 可他因为悲痛,封锁了自己的感情,也因为如此,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黑瞳,变得如此漠然。 他这样,真的让她的心好痛。 “你没哭过吗?”挨近他,舒芹双手抚上单焰尘的眼。这双深邃的黑眸,有没有为家人掉过眼泪,抑或,就是把悲伤深锁在其中忍着,久了,连容貌看起来也冷漠了? 单焰尘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覆上那双柔荑。 她只是一位刚认识不久的姑娘,但在这瞬间,被她碰触到的内心角落,竟然剧烈地震荡起来,教他想狠狠地拥她入怀。 可那样做,这姑娘便等于走进了他的生命里—— 不行! 他不想、不能、不要再次承受失去的痛,无论是那仅过了一夜,便传来家门全灭的恶耗,或是一觉醒来,发现师父已合眼长眠,留他孤身一人在世—— 他哭不出来,因为哭泣也唤不回他的家人。寂寞又如何,他无法避免师父经历生老病死。 那就这样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独身处世,不再拥有,便不用害怕失去。 单焰尘闭上眼,眉间因压抑而深拧。  “疼……”脸红红的,因为激动,也因为手被他握着,被握得好疼,她忍不住轻呼。 单焰尘回过神,放开她。 “芹儿姑娘,六年前在一场大雪里,你曾经救过我吗?”提示只能到此,如果舒芹真是那位姑娘,应该会有印象。 倘若她真的是,他会在报完恩之后离开。若不是,他现在就走。 不管答案是哪个,最终,还是要离这姑娘越远越好,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心陷落…… “咦?”原本顾着抚揉双手的舒芹,被这么一问,讶异地抬头,仔细端详他的脸孔。 此刻的男人,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暖意都已退去,换上的,便是她初见着他的神情——冰冷与漠然。 他要离开了! 一旦确认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就会走了! 舒芹慌张起来,什么六年前,什么大雪,她根本就没听进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住他! 她不知道他想离开的理由,但她知道,她想陪着他,她—— 她的心被他牵动着。 可她也不想说谎,骗他说她是呀……舒芹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远方又传来阿牛哥的呼唤。 “芹儿姑娘,药汁已经照你的吩咐熬到冒黄烟了,你要不要看看?” 舒芹的小脸立刻垮下。无论如何,救人是第一要务,她现下一定要赶回去查看药汁的状况。 得赶紧想个法子…… 突然,美眸滴溜溜地一转,对了,还有这招呢! 她走上前,牵住单焰尘的手。 “我不是救你的人。”见单焰尘听完便要挣脱她,舒芹立刻双手并用,抓住他的袖口。“但你告诉我你要找谁,我或许可以帮你。” “不用。”单焰尘逼自己不能转头,别在意她会不会因这无情的拒绝而受伤。 他怕心软……他竟然怕自己会心软留下! 他使力摆脱舒芹的手,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离去。 被留下的舒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脸上—— 一点受伤失望都没有。 搓搓藏于手心的小叶片,凑到鼻间嗅了嗅,舒芹绽出一个顽皮笑靥。 单焰尘……咱们走着瞧! 午后,金光和煦地映照在绿草地,洒下片片金黄,风景煞是迷人。 单焰尘倚坐在一棵大树下,口中衔着一根草,悠哉地享受这宜人暖色,顺便眯起眼打个盹儿。 沙沙…… 他微抬起眼,望了望树上不断摇晃的枝叶,又轻合上眼。 这么惬意的时刻,该是适合找周公拚场棋的,只是,现下似乎有比战棋更吸引他的事。 沙沙……沙沙沙…… 两个时辰过去,她腿儿也该酸了—— 睁开眼,单焰尘嘴边浮现一抹浅笑。 笑?他诧异于自己的好心情,是因这天气,还是因这睽违三日的再度相遇? “下来吧!”目光往前,话却是讲给上头听的。 “唉唷!”舒芹直接从树上跌下来。反正都是草地,摔到应该也不会痛,就算疼,也疼不过她两条酸麻无比的腿。 唉,他脚程好快,她不眠不休足足赶了三天,直到今晨才终于见到他步出某间客栈。 她本想直接现身,却没料到他躲躲闪闪,一下子进饭馆一下子出城的,还走入这片茂密的大森林里,让她追得好忙碌,不整整他怎行? 好不容易逮着他打盹儿,想趁他大梦吓一吓他,以报这三日追寻之苦,可左等右等,两个时辰过去了,就是等不到他睡熟,结果还—— 揉揉还在抽痛的小腿腹,舒芹略带怒气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儿个大清早。” “那不就是打从一开始?!”舒芹瞪大眼。那么早就发现她了,竟然还让她在树上苦蹲两个时辰?刚才真应该直接摔在他身上! “跟着我做什么?”单焰尘瞧见她的粉颊因怒气而染上淡淡红云,日光明灿,照着她清致的脸庞,越发好看。 这就是连着三天,日夜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绝丽面容。 将她彻底摆脱,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他不得不承认,心底却有个强烈的念头不断冲击他——他想见她,想再次见到她的笑颜。即便只是待在身旁而已,她的灿烂笑容,却总是令他感受到相伴的美好与温暖。 他渴望来自于她的温暖感受。 就如现下这般,她俏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一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形影,他冰冷的心房便仿佛有股暖意隐隐流过。 “当然是帮你找救命恩人。”单焰尘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她原本的怒气烟消云散,舒芹立刻陪上笑脸。“尘老大,你在乔家院救过我,为了报恩,我帮你找恩人吧?我总是到处帮人解毒交朋友,一定比你容易打听到同行的消息。” 这三天一边追寻单焰尘的踪迹,她一边努力地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理所当然地待在他身边?后来她灵光一闪,他老是提及六年前救他的姑娘,那表示他是个重恩情的人,想必不会排斥另一个重恩情的人。 当然,找什么理由都是其次,重要的务必让单焰尘答应收留——不不,留下自己。 至于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跟他走在一块儿……这几日,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总之她就是想嘛!想陪着他,想让他不孤独,而且有他在身边,她心里也有股说不出的喜悦。 “尘老大?”听到这奇异的称呼,单焰尘剑眉微挑。 “咱俩行走江湖,我想说扮成男装跟在你身边,也比较方便些。不然,要我当婢女也成,我就改口唤你声‘尘少爷’?”此话一出,连舒芹都起了鸡皮疙瘩。这 “尘少爷”喊起来,怎么乱别扭一把? 单焰尘狐疑的眼神,从她那身小厮装扮移到她脸上——那么精致娇俏的五官,不管穿什么,都没人相信她是男的。 “不需要。”他独身惯了,没必要多个跟班或婢女。 再次见到她,已是他给自己的最大奢侈,不能再多,更不能让她跟着自己。 “你怎么找到我的?”为了躲避她,这三天他刻意隐匿行迹,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喏。”舒芹从怀里掏出一片紫红小叶,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叫暗香草,我在你身上偷偷留下了这股香味儿。” “香味?”单焰尘吸吸鼻子,什么味道都没嗅到,更别说什么暗香草。 “那是我们家乡的特有种,只有我们族人才闻得到,所以才称之为‘暗香’。”一提起植物或药材,舒芹便像洪水开闸,滔滔不绝。 既然只是股味儿,洗掉它便是。单焰尘站起身,只丢下一句:“别跟过来。” “办不到。”她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怎可能说别跟就不跟? “随你。”单焰尘褪下外衣,忽然抛到舒芹头上,遮蔽她的视线。 “欸,尘老大——”糟!舒芹一惊,手忙脚乱地扯掉那件外衣。他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瞬间搞消失吧? 果然,头一抬,她已找不着单焰尘的人。 舒芹急得像火烧脚,那暗香草只能维持三天,这期间就算碰水也洗不掉,可一旦过了三天——也正好就是她在树上等他的时候——现在管她是好鼻师再世,也闻不到什么鬼! 舒芹像只无头苍蝇般,慌忙地往可能的方向奔去,完全没留意步伐,就这么一脚踏进溪水里—— “唉呀!”舒芹懊恼地收起脚,赶紧站回溪边的石头上。她的鞋袜都湿啦! 原来这林子里还有个小瀑布——等等,瀑布下有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背对着她,全身光裸地站在水瀑下,任由流水急冲他雄健的身躯。 是单焰尘。幸好,她没有追丢他。舒芹终于放心,目光却不敢大意地直盯着那道身影。 单焰尘闭起眼,仰头享受水柱打在脸上身上的痛快,双手随意搓洗及肩的乱发,全身散发自然的狂妄,危险的气息舒芹看得有点傻了。 单焰尘冲完凉,回过头,才发现伫立在溪边的舒芹。 这姑娘难道全程观赏?他微愕,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哪有一个未经人事的大姑娘,像她那样直直盯着一个男人洗澡? 她是单纯到追在一个大男人的身后,甚至要求待在他身边,也没考量一个成熟的男人旁边跟着妙龄少女,会有什么后果吗? 拳头无意识地紧握,单焰尘只觉一股莫名的火气燃起。他可从不觉自己看来像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她不懂是吧?既然如此,管她是真是假,他都要教教她,如果她还懂得害怕,就不会继续如此愚蠢的行为! 单焰尘嘴角放肆一扬,朝舒芹方向伸出手,招了招。 “过来。” “咦?过去?”粉脸浮上红晕的舒芹,听到单焰尘突来的叫唤,立刻又陷入怔愣。 她穿着衣服耶,溪水深度及腰,如果换她下水,铁定湿到胸口。 “不是要我收你为婢?”单焰尘朝她坏意一笑。“那就过来服侍我沐浴。” 什么? 她粉脸胀红,因为他那极为好看的笑容,也因为他过于露骨的言语。 舒芹檀口微启,惊愕得发不出半个音。 见她失措,单焰尘知道自己的计谋成功,为求彻底,他瞄向舒芹身上的布衣,又补一句—— “而且,你也要脱。” 这下子,舒芹只觉得自己连脑子都空白了。 第3章 他说,要他收她为婢,就要服侍他入浴,服侍他入浴,服侍他—— 而且她也要脱。 脱?! 舒芹的思绪乱烘烘。她只记得战师父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可不记得“少爷和女婢”是男女中的例外呀! 既然当婢女要服侍公子沐浴,那—— “那我当你跟班就好。”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急忙讨价还价。 “一样。”单焰尘沉声地回道。 什么?跟班也是例外吗?舒芹好挫折。 帮他找恩人也好,要他教自己轻功也罢,她很明白,都只是借口而已,她真正的心思,就是希望待在他身边,想陪伴他呀! 她懂,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以后,因为过度悲伤,在心房筑了道墙,外人无法走进去,他也不想出来。 六年前的她,遭遇全族惨死之痛,也是一样的心情。如果不是战师父坚持要带她走,她也想就这样陪在父母身边,一起死了也无所谓。 毕竟“活着”对当时的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天地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可战师父改变了她,让她知道,只要愿意敞开心,张开双手,就能容纳新的人生,遇上新的人,产生新的牵绊。 能和他相遇,不正是重新接受这人生的她,意外获得的一份惊喜? 只是,她对这份际遇,莫名地期待更多。 不是像和战师父之间的师徒情谊,也不是因为互相怜惜之情,而是,就她跟他——男与女之间的—— 唉,她也说不清楚她期待的到底是什么“情”。 她只知道,每次靠近他,她的心儿就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她的目光,就是会紧紧跟随他。 所以,无论他内心的墙有多厚,她相信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定有打破那道墙的一天! 舒芹垂下脸,牙一咬。 “不敢?”察觉她的沉默,以为她终于学乖了的单焰尘,下一刻却错愕万分—— 褪去鞋袜的舒芹,正在动手宽衣解带,黑发披肩,显得渐渐裸露的柔肤凝脂都净透白皙得让人眩目。 单焰尘无法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美得令他屏息。 药人族尚存时,舒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娃,蜕变成少女的期间,由于都跟着战师父浪迹天涯,无论男女之事或是姑娘该有的矜持礼教,她都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 可尽管如此,在一个男人面前褪衣,还是没来由地教她羞怯。 只见舒芹伸手探向身后的肚兜系带,就要解开上身唯一的遮蔽—— “够了!”快步涉向岸边,单焰尘随手拿了件衣物围住赤裸的下身,急忙抓住她的手。 那掌心的冰冷与微微颤抖让他讶然。 小手抖成这样,表示她确实是怕了,可她仍执意要照他的话去做?他只是要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固执至此。 他目光移到她润白无瑕的藕臂上——他几乎不敢保证,让她继续这么宽衣下去,自己还有足够的自制力维持她的纯洁。 只是为了报恩,她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太傻了呀……他实在拿她没办法。 “够了?”表示她不用再脱了吗?那……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服侍他沐浴了? 舒芹怯生生地伸出另一只手探向他,但还没碰触到他的身体,也被单焰尘牢牢掌握住。 这姑娘,真想玩火吗? 抬起头,她正对上他低垂的面容。舒芹认真地望进单焰尘的眼里,这男人有张好看的脸,也有双好看的眼睛。 “为什么?”舒芹不解地问。为何制止她?他的手好热,而她仰望着他的脸,同样火热。 面对舒芹的凝睇,他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他虽不是什么登徒子,但正常男人该有的欲望他也有,被一名近乎赤裸的美丽少女这样直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下腹的那股燥热。 回避她的目光,他将舒芹褪下的外衣,重新披回她光裸的肩膀。 “我已沐浴完毕,所以够了。” “那我帮你更衣。” 抢过单焰尘手中那件罩衫,舒芹七手八脚地便要往他身上套,未料裸足一滑,她就这么往后倒去—— 单焰尘迅速地稳稳搂住她的腰际,将她搂向自己。 “唔!”隔着薄薄的衣料,他可以明显感受她的浑圆柔软紧偎着自己,那过分的刺激让单焰尘不禁闷哼了声,只得极力压下体内那股欲爆的炙热。 而贴伏在他胸前的舒芹,只觉得两手一空…… “啊?衣服?”她轻呼一声。 两人同时看向舒芹的手中,哪里还有东西?再往下看,衣物已泡在溪水里…… 这姑娘真是他命中的煞星不成?单焰尘只觉得额际似乎抽痛了起来。 夏蝉夜鸣,一声又一声在森林里回荡,而某位姑娘的请求,同样一次又一次打破这寂静的夜。 “尘老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就让我跟着你嘛!”挨在单焰尘身边,舒芹努力恳求,看是当跟班做奴婢,她都愿意呀! 单焰尘冷着脸,微瞟了舒芹一记,没有回应,只是甩甩手上未干的外衣——她以为现下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若不是她失手将他的衣物抛进溪水里,他会在这黑漆漆的森林里滞留那么久,甚至来不及在入夜前找间客栈歇息? 也罢,在郊外过夜并不是头一遭,独身与满穹星空作伴也不失惬意快活,但前提是——身旁没有跟着一位姑娘。 他的内心无法弃她不顾,但他的理智却不断与之抗衡——倘若仍然一再地忍不住出手帮她,她会依赖自己越深,他也越难放手不管。 既然决定要让她成为生命里的过客,他也必须逼自己不再注意她,不能让她靠得更近,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 别担忧她,单焰尘再三提醒自己,只要她没有遇上致命的危险,其余琐碎小事他都当作没看到,就让她吃点苦头,这样她迟早会挨不住而自动离开。 打定主意后,单焰尘将衣物晾在树梢,开始处理他从溪里捕来的三条鱼儿。不多久,烤鱼的香味立即传遍四周…… “好香。”舒芹跑到烤鱼旁吸吸鼻子,听见自己的肚皮也跟着发出咕噜声,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没有你的分。”单焰尘狠心不看舒芹对着烤鱼流口水的模样,自顾自地将鱼翻面继续烤,语气冷淡地道:“不是说不会给我添麻烦?肚子饿就自己想办法。” “是。”说完,舒芹立刻奔进森林深处。 “欸?”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本以为她会抱怨他的小气或狠心,甚至放弃与他同行,而不是干脆爽快地答应,还独自闯进暗夜的森林。林里不知有没有野兽,会不会看她柔弱可欺攻击她? 半个时辰过去。 单焰尘无视鱼已经快被烤成干了,只是专注地听着,不放过任何一点奇异的声响。 那傻姑娘……遇到危机的时候,至少会喊人吧?她会不会在林里伤着了?迷路了?半夜林里阴凉,她的衣物够不够保暖,会不会让她受风寒? 单焰尘的心里万分挣扎,他很明白,如果他再主动跟她有所牵扯,以后要甩开她,恐怕是更不容易。 但就这样放她一个人在森林里自生自灭……他办不到! 站起身,单焰尘准备去找人,但—— “尘老大……”不远处的小径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他立刻循声飞奔过去,可一见到眼前的情景也愕然了。“这是——” 背后拖着一只大野猪的舒芹,看到单焰尘赶来,立刻把手中的猪蹄甩开,直接倒向草地,大口大口喘气,指着野猪说:“它好重……” 望着那只几乎快跟她一般大的肥野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姑娘竟然可以凭一己之力猎捕到野生山猪? 话说回来,之前在乔家院,这小姑娘也有能力撂倒三名巨汉,这样想来,她能捕到野猪也没什么好讶异了。 人没事就好,单焰尘知道那块压在心头上的石头,已经搁下。 瞧她灰头土脸的,布衣上处处都是草根泥土,看来猎捕野猪还是花了一番功夫。单焰尘将野猪扛上肩,朝赖在地上不动的舒芹说:“先去洗把脸,我来处理野猪,待会儿你就有烤猪吃了。” “咦?”舒芹翻身坐起来,一脸茫然地指指那头野猪后头。“猪不是我要吃的,我的晚膳是猪嘴里咬的那只山鸡。” 单焰尘拍拍肩上的野猪。“那它呢?” “当然是尘老大你的。”舒芹一脸理所当然。她个头那么小,胃口当然也就那么一点,哪有办法塞下这头大肥猪啊! “我的?”他的晚膳怎么会突然多了一只猪? “我看你就捕三条鱼,哪够吃?”她记得以前战师父胃口大开时,都要猎头大野猪来祭祭五脏庙。 “……” “感动吗?尘老大,有没有开始觉得有我当跟班,好像也还不错?”发现单焰尘的眼底闪着一抹前所未有的情绪,舒芹兴奋地问着。 单焰尘微微动了下肩头,她又嚷嚷起来。“别放别放,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别不吃啊!” “你为何这样做?”单焰尘沉声问。她三番两次挑战他的自制,对抗他的信念,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说了我要报恩。”舒芹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说出真心话,他八成现在就即刻消失吧? 只见单焰尘听完她的“报恩之说”,久久没有反应,她又赶紧补充。“你想想,如果你当时在乔家院没回头救我,我不早就被当成贼给抓去官府?如果我被抓去官府,那么阿牛哥的妻子不就没办法解毒?撇开我不谈,光是阿牛哥的娘子就是人命一条,如此大的恩情,就让我连同他的分儿一起向你报答了吧!” 讲完一长串,舒芹暗自佩服起自己。瞧,她讲得多么头头是道、句句有理!这下子,尘老大可没有理由拒绝她了吧? “我知道了。” 丢下这句,单焰尘便扛着那头野猪回到火堆旁,开始动手料理晚膳。 只是为了要报恩吗?单焰尘思忖着她的回答。 有恩报恩,也是人之常情。他不也曾受过一个陌生姑娘的解毒之恩,至今仍牵挂着她的下落。 但为何当他理解她为自己做的每件事,真的“只是”为了报恩时,却感到一丝莫名的愤怒? 如果今天换成别的男人救了她,她也同样执意报恩,甚至对对方言听计从吗? 一想到此,单焰尘只觉得有把火在心头暗烧,气那太傻太固执的姑娘,也气因此而发怒的自己。 他竟然——介意她可能对别的男人好,而且就只是“可能”罢了! 手中处理野猪肥鸡的力道越下越重,他眼中的寒意也越来越浓,单焰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让那姑娘待在自己身边,果然是太危险了。 享受完各自的大餐后,单焰尘从树梢取下已干透的外衣,随意披在肩上,便回到火堆旁侧身躺下。 他要睡了吗?那她也——舒芹想悄悄挨身过去。 “别过来,除非……”单焰尘黯眸微眯,目光深沉地猜不透他的心思。 “除非?”他干么那样看她?好像她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似的,不是才刚吃饱吗? “除非……”单焰尘拍拍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扬。“你要侍寝?” 侍寝?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服侍他睡觉…… “那还不简单?”舒芹快手快脚地爬到他身边,同样面对着他侧躺下。 不明究理的单焰尘,只见漾满一脸甜笑的她伸出柔荑,轻轻往他头上拍了拍,又移到肩膀抚了抚,来来回回好几趟,小嘴还轻声细语地不晓得在嗫嚅些什么。 他凑近一听—— “尘老大乖,尘老大快快睡,快睡才能有好眠,好眠才能有好梦……乖喔,闭上眼睛,快睡快睡。” 他一脸寒冽地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拍来拍去的手。 “咦,不是要我服侍你就寝?”哄人哄到自己快睡着的舒芹,被他突然一抓,睡意瞬间消了大半,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是这样。”她当他三岁孩子吗? 嗄?这样不行吗?舒芹好困惑。以前战师父都是这样让她睡着的呀!不然,还有另一招—— 只是……只是那实在是有点羞人哪! 粉脸微赧,舒芹豁出去了,两手一张,将单焰尘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小巧的下颏就这样轻抵在他头顶。 “你——”面容突然偎进她胸前的丰盈,单焰尘只觉得体内有股热气猛烈窜流,咬咬牙,他赶紧将她推离自己。 “不用了,各自睡下吧!”负气似地,他翻身背对她。 这姑娘……真不知该说她傻,还是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舒芹愣愣看着他突然转过身的背影,突然有种被排拒在外的委屈。 说要“侍寝”是他,说不要的也是他,他怎么这样反反覆覆的呢? 是她哪里没做好,惹他不悦了吗? 轻轻的,她伸出手想去探他,但还没摸着他手臂,单焰尘冷冷的声音便传来—— “别动。丑话先说前头,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再靠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敢保证。” 舒芹默默地将手收回。虽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他的口气好凶喔。 她只好乖乖不动,盯着火焰不断在柴上跳跃,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 好倦……一个人缩在火堆旁取暖的她,只觉浓厚的睡意不断侵袭,她揉揉眼睛,提醒自己再坚持一会儿,直到耳边传来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熟了吧? 她悄悄地爬到单焰尘附近,偷看他的睡脸。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五官英挺轮廓坚毅,而且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望着他眼睛闭起来的模样,她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是在哪边见过吗? 唉,她最不会记人脸了,尤其要她帮忙解毒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越认不清那些看起来似乎都差不多的五官。不过尘老大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样,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像是拥有什么法力似的,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忘都忘不了。 如果她从前曾经看过这双眼,一定不会认不出来,似曾相识只是个错觉吧? 她伸出小手,先在单焰尘闭上的眼前挥了挥,确定他不会轻易被她吵醒后,才敢轻轻躺到他身边,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的脸。 真是怎么都看不腻呢! 呵呵……舒芹露出甜甜的笑容。光是这样望着他,就让她喜悦无比。而且,他离她这么近,只要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他——虽然只能趁他睡着的时候。 但,光是能碰到他的人有何用?她想触碰到的,是他封闭的心啊…… “为什么你一直抗拒我呢?”在睡意完全将她包覆前,舒芹忍不住呢喃出声。 几乎是她合上眼的同时,另一双带着复杂情绪的黯眸,缓缓睁开。 单焰尘盯着她细致的脸蛋瞧了许久,确定她熟睡后,他举起手,指尖细细柔柔地画过她小巧的耳垂、微弯的柳眉、细长的眼睫——他记得她的眼泪。 当她知道他失去了所有家人时,她替他掉下过去没有掉下的眼泪,那一颗颗澄净的泪珠,都像烙印在他心上似的,教他只要想起,心口就隐隐发烫。 修长的指头轻掠过她粉嫩的面颊,停在那红艳的唇瓣上——在他脑海里,处处都是她灿烂笑靥。 相遇不过短短几日,她像是要将他过去空洞的日子填满一般,不断地灌进温暖。 尤其,她对他付出关心——那被他视为是“家人”才能给予的情感,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 单焰尘收回手,察觉她身子小小地一颤,他知道那是因为冷。尽管在夏日,夜晚还是有点偏凉。 他想起她入梦前的那句话。 为什么要抗拒她? 情不自禁地,他挨近身,将她搂入温暖的怀中。 他略嫌冰寒的唇附在她耳边,细语如羽毛般地拂过。 “因为你靠我太近……真的太近了。”近到让他忍不住萌发占有的念头,但他仍害怕有那么一天,拥有的温暖会突然化作冰冷,失去一切的痛再次狠狠吞噬了他。 不要拥有,就不会失去,若他从未想过拥有,也不用害怕失去的痛。 那就这样吧,他不去想了,这段情,打从一开始他就提不起。 夏夜的森林,除了凉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只剩下紧密相偎的两人,沉沉睡去的气息。 “好酒。” 水漾城的露华楼,依傍着波光荡漾的翦月湖,与热闹繁华的市街比邻,想远离人群的吵杂,又能将动人景色尽收眼底,唯有这儿最顶的楼。 与其他雕栏玉砌的华丽包厢不同,露华楼最顶儿的楼仅有几根木柱、遮日挡雨的屋檐,摆设只是简单的一桌一椅。 “与翦月湖的美景相比,繁世的装饰皆相形失色。”露华楼主曾如此说道。 对着悄然升起的月儿,单焰尘将樽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若是以往,面对如此美景醇酒,他该是快意非凡,好好享受这属于一人的逍遥自在。 但今晚,他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 无意瞄到月儿,单焰尘想起那晚留在舒芹唇边的甜甜笑意。 她那张像是编织着甜梦的俏脸蛋,在隔天早晨醒来,发现他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个大字时,不晓得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该是如释重负了吧? 那头野猪,就当她报过他的恩,两人就此毫无瓜葛。 可打从他离开的那时起,心中挥之不去的怅然和紧窒,又是为何? 如此地留恋不已……他竟是舍不得离开她吗…… 别再想了。单焰尘打断思绪。那姑娘已与他无关。 离开森林后的这半个月,他已打听到新的消息。 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解毒师——冷殆战和他唯一的女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到水漾城,替百姓们看病祛毒。 会是他们吗?一大一小且四处帮人解毒的解毒师。单焰尘忆起过去的片段——当时醒来,疲倦得睁不开眼的他,入耳的便是一个小姑娘的叮嘱吩咐,然后,屋外还有一名男子呼唤她的名字…… 他叫她芹儿。 芹儿…… 如此相似的名字,勾起另一抹纤细身影,单焰尘心头一震。 早知道会如此思念,当初便不该离——不,这已不能、也无法再去深究。 轻轻一腾,他飞身跃下露华楼。 单焰尘迈开步伐,步往水漾城最着名的烟花街。当务之急是去探听那对师徒的下落,另外,藏有六年前那幅他未盗成的“雪莲冷画屏”的万家庄,也正位于水漾城内。 这次,他一定要到手! 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事,而她,脱离受他恩情的束缚后,也可以过想要的生活。 不会再相遇了。 单焰尘闭上双眸,将那抹纤细的身影从脑海中抹除。 就这样吧…… 第4章 “好久没见着您啦,陶老爷!最近是在忙什么大生意?可想死咱们家的宴艳喽!”琼香苑的桂嬷嬷挥动着香帕,在门口招呼着每个进苑的风流客。 一名锦衣绸缎、看来脑满肠肥的白胖公子,被两、三个家仆簇拥到琼香苑前,脸上尽是猴急神色,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妓院似的。 唉呀,这不是城里最大珠宝商——万家庄的二公子?桂嬷嬷眼角一瞄到他,立刻堆起笑脸迎上来。“吆,难怪嬷嬷我今儿个眼皮猛跳,原来是有万公子这么一个贵客要上门呢!” 才下轿走没几步,便喘得像跑百里的万家财,对桂嬷嬷的招呼显然相当不耐,劈头就问:“少跟我来这些,妃婉今天接不接客?” 整个水漾城的男人都晓得,烟花街里最让人爱到心痒痒的可人儿,就数这琼香苑的头牌——妃婉姑娘。不同于其他苑里总是百般迎合狎客要求的平凡花娘,琼香苑的妃婉可是以冷艳高傲闻名,传闻就连放下帘子,剥了她的衣裳,使出浑身解数,都化解不了她一身的冷然。 说穿了,男人就是犯贱,越是难攻下的花娘,就越是吸引人挑战。哪怕是散尽千金,还得在床上像条狗般地服侍她,只要能让那冷冰冰的妃婉娇软地吟哦一声,隔天让那些攀附在窗外偷听的梳头娘姨们传了出去,这男人至少十天半个月在水漾城里走路有风哪! 而他,万家财,便是水漾城整整一个月来的风云人物。 不是他夸嘴,一个月前的晚上,从妃婉房里传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微弱的虚哼,那仿佛从她喉间深处呐喊出来的吟声浪语,真是把他身为男人的那份虚荣给喊上了天啊! 妃婉那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骚劲儿,至今仍让他回味无穷,万家财吸吸快滴到胸前的口水,迫不及待想要再次与她大显身手哪! “妃婉啊……”只见桂嬷嬷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连忙陪笑说:“万公子,嬷嬷不就跟您说了,妃婉那丫头患了风寒,恐怕还得休养上一阵子,今晚还是让爵灵丫头来陪——” 还没等鸨母讲完,万家财那张色猪脸当场拉下,变成了死猪脸。 “我说桂嬷嬷,你是嫌银子赚太多了不成?这妃婉已经赏本公子几次闭门羹了!大热天的哪会得什么风寒?你摆明诓我就是!” “唉哟,我的老祖宗,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哪!万公子,别说嬷嬷诓您,您去打听打听,这个月妃婉丫头可有接客的消息?她是真的身子微恙呀!不然这样好了,等妃婉康复,嬷嬷派人第一个就通知您!” “哼!”忿忿地挥了挥衣袖,万家财一脸不悦地败兴离去。 “唉。”眼看大把的银子从门前飞走,桂嬷嬷像是心头被削走一块肉般,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正扭头想找个倒楣的小奴小婢来泄泄气,就看到刚踏进苑里的一名面生公子。 “请问苑里的鸨母是哪位?” “就是我。”桂嬷嬷原本愤怒的表情瞬间换上笑意,领着对方来到琼香苑里最好的位置,还吩咐小奴斟上陈年老酒,一掌轻拍上对方的胸膛。“咱琼香苑还没出现过像公子这般英挺的人物呢!今儿个第一次来吧?有中意的丫头,还是要让嬷嬷我替您介绍一个呢?” 单焰尘放了锭白银在桌上,单刀直入地报出来意。“单某来此不是为了寻欢,只是想见见那位待在贵苑里的解毒师。” 根据他留在水漾城这几日详细打探的结果,冷殆战似乎行踪不明已有两年,但他那唯一的嫡传弟子仍接续师父的衣钵,到处替人解毒。 如果消息来源正确,那名弟子目前应是受到琼香苑鸨母的请托,替苑里的姑娘诊治才是。 “要死!你小声点!”桂嬷嬷一惊,连忙上前捂住单焰尘的嘴,还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深怕旁人听到那番话。 究竟是谁嘴巴这么不牢?那名解毒师可是还没踏进水漾城,就先被她半路拦截,偷偷请进苑里替妃婉丫头看病的,怎么东防西藏,还是走漏了风声? 上个月,琼香苑艳冠全城的头牌,竟然生了不知名的怪病,前前后后不晓得请了多少大夫,个个都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其中一位居然还说妃婉丫头可能是中了什么奇毒,听得她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她的宝贝摇钱树啊,这消息若是传出去,琼香苑的招牌不就拆了? 好不容易才秘密请来一位解毒师,经过这几日,似乎也有些眉目出现,本来她还庆幸一切就要尘埃落定,只要治好妃婉,再用钱堵了那名解毒师的嘴,万事都将船过水无痕。 没想到……如此关键时刻,竟然又杀出了眼前这位公子! 妃婉中毒的事情若是泄漏了出去,哪个客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妃婉可是苑里头牌,少了她,生意可会大大受影响哪! 发现桂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外加慌忙掩住他嘴巴的行动,单焰尘当下明了,这鸨母想隐瞒这苑里有人中毒的事。 他避开桂嬷嬷的手。“贵苑的私事,我没兴趣也不会张扬。单某只是单纯想找那位解毒师聊聊,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方便帮我引见一下吗?” 除了桌上的那锭白银,单焰尘再从怀里拿出个沉甸甸的小锦囊,一同放到酒杯旁。 听到他说不会将事情声张出去,再瞄到那袋为数似乎不少的小钱囊,桂嬷嬷紧绷的神色这才缓了缓。戒慎的目光再度朝单焰尘狠狠扫过一回,凭她几十年来阅人无数的一双眼,这名英姿焕发的俊公子怎么看都不像个食言之人,既然只是来见个面……好吧! 桂嬷嬷将银两揣进怀里,唤来一名小厮。“带这位公子去二楼的客房。”然后对单焰尘说:“单公子,人待会儿就帮您带到,先上楼稍坐会儿。” 单焰尘点点头,跟着前来的小厮上楼。 他俊眉微凛。这琼香苑里到处充斥着各种花香,以及姑娘们的胭脂水粉味儿,庸俗得令他感到刺鼻—— 脑海突然浮现一抹娇小身影,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然草味。 他记得拥她入眠时,满怀都是属于她专有的那股温暖芳香,让人闻了难忘…… 他是怎么回事?单焰尘停住脚步。明明要自己别想她的,却老在不经意间闪过她的一颦一笑,两人相别至今不过半个月,他竟三番两次地挂念起她……够了!他今晚还有要事处理,他得亲自确认这名待在琼香苑里的解毒师,是不是六年前救他的那位姑娘? 被领到桂嬷嬷替他安排的房间,给了带路的小厮赏银,单焰尘才刚要打开门,后背就突然传来一个力道,他回头一看,对方是名衣衫不整且面露红潮的年轻姑娘。 不顾身上单薄的衣着,年轻姑娘二话不说便将他推入房门,神色慌张地把门带上。 迫不及待地,她裸露的双臂抚上他的胸膛,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眼,望着他苦求。 “要了我!求求您,公子,就在这里要了妃婉吧!” 单焰尘还不及有下一步动作,妃婉便急急地将他拉往房间里的软床上,并且开始动手解他的裤带。 这举动让原本惊愕于她怪异行为的单焰尘回神,阻止她往下探索的手,才刚抓住她—— 砰!房门突然遭人打开。 床上的两人闻声一震,不约而同望向大敞的房门。 “单公子——咦?妃婉丫头,你怎么跑来这里?嬷嬷不是百般提醒你,不能私自找人交欢吗?” 抢先出现在视线中的桂嬷嬷,气急败坏地奔向床铺,揪住妃婉的手便要拉走。 “嬷嬷,可女儿我实在难受……”只见妃婉挣脱桂嬷嬷的手,又扑回他怀中。“单公子是吧?您就疼疼妃婉,要了我吧……” “妃婉丫头,那样是不行的!解毒师不都已经说了,你这毒一旦经过交欢,就会累积得越深,不出几次,你的小命就会不保啦!听嬷嬷的话,快点回房休息去。” 桂嬷嬷往后一招手,立刻唤来三两位小婢,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妃婉从单焰尘身上搀扶开。跟在妃婉身后离去前,桂嬷嬷还赶忙回头陪笑道:“单公子,您要见的人帮您带到了,两位慢聊,嬷嬷我就不打扰了。” 桂嬷嬷走后,一道纤细的娇俏人影才从门外现身。 “总算找到你了,尘老大。”舒芹倚在门边,没好气地斜睨着他。 这次,单焰尘是扎扎实实地愣住了。 单焰尘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再抬头看到人,他换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见到了幻影。 幻影?他失笑,难怪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半月而已,他竟思念她到如此地步。 他本以为,自己能把舒芹当作是过客,离开她后,也就忘了。可他没想到,对她的情感竟成了一颗种子,播进心坎,发芽扎根,渐渐长得让他不得不正视。 一个人怎么有办法对自己说谎?他想她,不管理智怎样控制他,他对她的思念,就是会从严密的封锁中渗透进来,往他心里蔓延。 单焰尘起身,缓步走近她,大手抚上她红润的脸庞,让那温热进了心里。她是真实的,真实地站在他面前。 接触的瞬间让他顿时领悟,他不可能把她忘记的,她的一切,都让他那么眷恋。 面对他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的舒芹,觉得自己脸颊涌上的热气,似乎比他手心传来的暖热还烫人。 方才进门时,跟在桂嬷嬷身后的她,一眼就瞧见了单焰尘。除了讶异他的出现,看到尘老大和妃婉两人待在床上,他的手还抓着她的柔荑,那情景、那姿势…… 都让她不是滋味地撇过头,藏身到一边去。 她不想看。尽管她希望他的生命不再孤独没错,也希望有人可以陪在他身边,给他温暖,但……她自私地希望那个人是她! 他可不可以不要让别的姑娘那么靠近他? 小脸突然偎进他宽阔的怀里,颊边的粉嫩肌肤摩挲着他胸前的衣料,舒芹第一次觉得十六岁的自己,竟然还有着像孩子般的任性倔强。 不管,她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他的。 把整张脸埋进他温暖的怀中,这是她好期盼的人,好期盼的重逢哪!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却又好恨好恨他,恨他怎么又把自己丢下。她该推开他的,该数落他的狠心、他的绝情、他说话不算话,可是她不想推开他!不……她不仅不想推开他,她还想再抱紧一点,最好紧到尘老大想走都不能走! 这样最好—— 舒芹悄悄伸出手,环上他的腰际,然后占有似地收紧。 感受到她的拥抱,还有那娇小身子的贴近,鼻间盈满她暖暖的甜香……这一切,他以为都在那晚偷偷记熟了,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尘老大为什么走了?” 两人几乎同时提问。 单焰尘松开手,看见仰起头的舒芹,脸上净是不满及委屈,八成是为了他那日早晨不告而别的行为,还在生他的气。 “不是说好让我跟着你的?”舒芹腮帮子气鼓鼓地问。那天清晨在森林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盖着单焰尘的外衣,只剩下地上那表示吃了她猎的猪,等于已经报恩的几个大字。至于他的人,不晓得何时就开溜了。 “我可从来没说不走。”见她处于气头上的俏模样,单焰尘不禁莞尔。 她如同他记忆里的模样,表情生动,直率又坦然,是位极为单纯的好姑娘,也是他无法从心上舍去的女人。 “但你说你知道了!”可恶,当时的她以为那就等于答应,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丢下她一个人,让她醒来后吃惊又错愕。 “知道你要报恩的心意,我吃下那头猪了不是?”他救她一次是恩,他受她一餐也是恩,对他来说,这两件事就扯平。 “哼,赖皮!”舒芹眯起眼睛。“若不是来这城中,恰好遇上琼香苑里要人解毒,我不就找不到你了?话说回来,你跑到妓院里做什么?” 战师父曾说,温柔乡能解男人愁。尘老大有愁吗?有愁也只能找她解,不可以找别的姑娘! “解毒?原来冷殆战的弟子是你?” “是啊,我就是,怎么?” “那——”单焰尘还想发问,却被急急忙忙奔来的桂嬷嬷给打断。 “舒芹姑娘,妃婉丫头不对劲,你快去看看她啊!” “我立刻过去。”听到有人毒发,舒芹的心思立刻转移到救人上头,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她也没忽略。 回过身,她拉过单焰尘的手,一同跟上桂嬷嬷的脚步。 舒芹一面走,一面像抓犯人似地挽住单焰尘的胳臂,口中还不断念着。“这次我绝对不会轻易放开你,劝你如果有想偷溜的念头,赶紧抛弃它吧!尘老大?我讲话你有没有在听?” “谁……救我……我好难过,谁来救救我……”才接近妃婉的闺房,就听到里头传出她痛苦万分的哀叫声,她顾不得等单焰尘回话,立刻把门打开,只见妃婉已难受地在床上挣扎翻滚。 一看到站在舒芹身后的单焰尘,妃婉又想探出柔荑,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单焰尘,舒芹便顺势地接到自己手上,并开始帮她把脉。 发现她那充满占有欲的小动作,单焰尘嘴角微微上扬,一丝暖意就这样漫过心头。 瞧瞧妃婉异常泛红的脸色,也嗅过她身上发汗的气味后,舒芹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子,让妃婉配着茶水服用。 见妃婉像是舒缓许多,安稳地睡去后,桂嬷嬷一脸欣喜地望向舒芹。“妃婉丫头的毒解了吗?” “不,还没解。如果我猜得没错,妃婉姑娘中的毒,应该是出自夜红堡的‘销魂丹’,而夜红堡所种植的‘还魂花’,则是制造‘销魂丹’毒药和解药都绝对少不了的一味材料。我刚刚给妃婉姑娘服下的药丸子,就是缺了那最要紧的‘还魂花’,所以只能压制毒发,不能根除。” “这、这什么夜红堡、销魂丹的?是什么人物?嬷嬷我听都没听过呀!妃婉丫头怎会中了这种毒?” 舒芹想了想,朝着桂嬷嬷问道:“琼香苑……或是妃婉姑娘,有惹上什么仇家吗?” 桂嬷嬷认真地思索了会儿后,摇了摇头。 “嬷嬷我在水漾城开妓院也有二十年,交际手腕算是拔尖的了。就算与同业往来,也都是和平竞争,绝无恶意中伤攻击之事。至于妃婉和苑里其他的丫头感情相当融洽,不可能互相陷害。你说与人结仇……这嬷嬷我实在想不出来。舒芹姑娘为何这样问?” “表面来看,此毒一旦发作,就会强烈地想与人交欢,这对花娘或客人来说,或许是帮助尽兴的药物。可就如同我之前向嬷嬷您提过的,这毒的后劲极伤身子,只要交欢次数一多,毒性会越积越深,想交欢的欲望也越发高涨,直到心脏承受不住的那天,妃婉姑娘便会暴毙而亡。” 桂嬷嬷闻言,不禁哭喊了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想害她不能做生意呀!” 舒芹沉吟了会儿。桂嬷嬷猜得没错,的确是有人刻意下毒,不想让妃婉姑娘接客做生意。可刚才桂嬷嬷也说了,平日并无与人交恶,与同业之间更无龃龉。那么,是客人喽? 可喜欢妃婉的客人,怎会忍心下如此剧毒,置她于死地?难道就只是为了一时的贪欢?或是……使毒的人,也不晓得这毒的性子? 嗯,这可能性倒是极高!记得战师父说过,夜红堡的毒不仅研制过程刁钻,连效用都相当奇特狠毒,外行人若是没有仔细研究,可是很容易误用的。 “桂嬷嬷,您还记得妃婉姑娘第一次毒发前,接待的客人是谁吗?” “咦?问这做什么?”桂嬷嬷好疑惑。 在一旁静立已久的单焰尘望着舒芹,冷静地开口道出他的推测。 “你怀疑那个客人就是拥有‘销魂丹’的人吗?倘若对方坚持不肯承认,或是不愿交出解药,那你又该怎么办?” “没有解药,我就想办法自己制造。”没想到尘老大这么快就理解她的心思。舒芹开心地朝他灿然一笑。只要她能拿到毒药,最后的手段就是利用自己身为药人的体质,用血制造解药。 不过战师父吩咐过,她是药人的身分一定要保密,所以不到紧要关头,不能随意展现。 “这……”桂嬷嬷回答得有点迟疑。“妃婉毒发前所遇到的客人……那位是……是万家庄的二公子。” “万家庄?是城里那个做珠宝贸易的万家庄?”单焰尘暗忖,如果真是那个万家庄,以庄主和夜红堡的交情,万公子若握有毒药也不是件怪事。 “是呀!”桂嬷嬷急忙解释道:“但万家庄可是水漾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户,万公子又相当喜爱咱们家的妃婉丫头,妃婉休息的这个月,他可是每隔两、三天就来探她的状况,实在不像是要害死妃婉丫头的人哪!” 她猜得果然没错。心里已经有底的舒芹,先安抚激动的桂嬷嬷。“我没说那位万公子想害死妃婉姑娘,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晓得那毒会伤了她。但也因为如此,更是需要藉着他来救妃婉姑娘。桂嬷嬷,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引那位万公子来,好让我确定一下吗?” “有是有,嬷嬷我答应过他,只要妃婉开始接客,就会第一个通知他。可妃婉丫头现在这么虚弱,哪能做生意呢?” “妃婉姑娘不能,我能。”舒芹胸有成竹地毛遂自荐。 “不!你不能!”单焰尘脱口喝止,让舒芹和桂嬷嬷都吓了一跳。 可他心底的惊讶不亚于她们。这小妮子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想去当花娘?!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用下流的眼光观赏,甚至是触碰,他几乎感受到额角的青筋迸出! 舒芹不服气,这是小看她的救人能力吗?“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别的男人碰!” 咦? 她怔愣着,美眸眨了眨。她有没有听错……不,她听得很清楚,刚刚尘老大说他不能让她被别的男人碰,那……那是不是表示,尘老大是有点在乎她的?太好了! 不过,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尘老大放心,就让我假扮妃婉来会会这位万公子。‘还魂花’向来有股特殊的味儿,我只需闻他身上有无那气味,便能得知他是不是下毒的人,我不会让他动我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舒芹,单焰尘眉峰深拧,火气焚上心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不,应该说,她懂一个花娘到底要跟客人做什么吗? 没发现他脸上的怒火,舒芹还冲着他露出甜美笑容。 “放心吧!无论如何,这人我一定会救的!” 救人救人!这姑娘总是把救人的事情,看得比自身的安危来得重要!就像当初在乔家院时,手臂明明受伤了,她还是坚持要先偷东西救人。 不是他不让她救人,而是他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指节在单焰尘紧握的拳头下渐渐泛白,他要让她理解,无法预期的危机会如何伤害她。 “芹丫头,你确定?” “确定。” “不请他出去?” “不请。” “就这样让他待着?” “待着。” “可丫头你要换衣裳,让一个大男人待在屋里……”桂嬷嬷抖开妃婉最常穿的纱裙,预备让舒芹换上。 呃?对喔,她还要换衣服。舒芹俏脸微赧。那—— “尘老大,麻烦请你背对一下,一下下就好,你不可以乘机偷溜喔!”将褪下的秾布衣整齐地端放一旁,舒芹一边接过桂嬷嬷递来的衣物,目光还不时往单焰尘瞄去,深怕一不留神,他又消失了。 好不容易尘老大有点在意她了,就表示他的心已经不是铜墙铁壁,面对她的死缠烂打,还是有击破的可能,对吧?所以,她得乘胜追击才行。 “你真的清楚怎么当个花娘?”早就背对她、倚在门边的单焰尘,突然冷声问她。 不过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彻底地体悟到她不仅未经人事,且还单纯得可以,在她对男人那么毫无戒心的情形下假扮花娘,不晓得会遭受到那些寻欢的男客如何地轻薄对待? “哟,舒芹丫头,你这样一扮起来,嬷嬷苑里的姑娘全给你比下去啦!”桂嬷嬷传出呼声。 摸摸身上华丽的绫罗绸缎,展现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段,舒芹看向映照在铜镜里的人——弯弯的眉毛画得柳细修长,粉脸也淡淡地上了妆,流露出小女人的红嫩羞涩,尤其是她那张水润小嘴,红滟动人。她眨着明珠般的美眸,愣愣地说出感想。“仅以背影示人而已,用得着装扮成这样吗?一点都不像我。” “傻丫头,这是你天生的好模样,哪来什么像不像的?难得生得如此标致,不打扮打扮多么可惜,单公子,你说是不是?”桂嬷嬷问向一旁的单焰尘。 他仍是冷凝不悦,可抬起眼,映入的画面却让他久久无法反应。 他知道她是个好看的姑娘,虽然她总是一身俭朴布衣,依旧掩饰不了她的绝色容貌。可尽管知道她美,当他看见她穿上女人该有的装扮,依然惊艳得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目光掠过她娇小却秾纤合度的姣好身形,自白皙的颈项来到那双仅着薄纱,可以窥得温润肌肤的纤细藕臂,最后停在那勉强仅能称得上“半掩”的粉嫩胸口,那裸露在外的浑圆弧度,足以令所有男人血脉贲张。 他可以想见,当狎客看到这一身扮相的舒芹,眼中会流露出多么渴望的神色,脑中又会盘旋着如何淫邪的念头——光想像其他男人用着猥琐眼神饱览过她绝丽的容貌、曼妙娇柔的体态,甚至是她酥胸半裸的画面,他便觉得盛怒难抑! 他介意她以这副面貌出现在别的男人面前,更介意她的满不在乎,最介意的是——关于她的一切,他竟都该死地介意! 冻人的寒意渐渐袭上那漆黑无比的黯眸。 “不好看?”怯怯地望向寒着脸、不发一语的单焰尘,舒芹懊恼地低下头。果然,这装扮不适合她。 “哎哟!好看好看,天仙似的,哪里有不好看的道理?啊,你身上的味儿不对,嬷嬷我这就去把房里的那盒香粉给拿来!”说完,桂嬷嬷便兴高采烈地奔出房门。 见舒芹垂首,他知道自己的淡漠令她难过,可愠怒又胜过不忍。 单焰尘突然走近她,伸手轻勾起她低垂的俏丽脸儿,黯黑深瞳浮上一抹邪气,直望进她大睁的水眸里。 “你真的清楚当个花娘要做什么?” 舒芹答得很顺。“不就是陪客人喝酒谈天,说笑取乐?” “还有呢?”单焰尘的身子更挨近她一些。 呃,尘老大的脸怎么突然靠她那么近?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摸摸手,搂搂腰,亲亲小嘴,脱衣服睡觉,这些我都知道!”当她是三岁娃儿啊?男女交欢之事,战师父又不是没跟她提过。 “你不在乎?”既然她都清楚明白,为什么还要亲自去试?黑眸不禁浮上一抹怒气。 她越退,他就越进逼,直到舒芹的背抵上墙,无路可退的她,只能抬头迎上他的灼热注视。 “在乎什么?”她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昂首回道:“我很快就可以确认出那位万公子究竟是不是使毒的人,他才没机会碰着我一根寒毛。” “事情真能全如你意?”这姑娘会不会把流连欢场的男人想得太好应付了?将她困制在双臂与墙壁之间,单焰尘暗自咬牙。尽管亲眼见识过她撂倒巨汉,但凡事都有万一,她就不怕出乎意料之下给人占了便宜? “哼,应该说,能如他的意吗?我就不信一位成天只会泡在温柔乡的富家公子,有什么高强本事可以降伏我!”舒芹轻斥一声。尽管比不上尘老大,但凭她的拳脚,不过一个寻欢男人,还是难不倒她的。 “那如果换成遇上我呢?” 未等舒芹反应,他便俯身向下,吻住那两片诱人的红滟。 单焰尘本想以此警告,惩罚她不该如此小看男女之事,更气她不听劝,可当两唇相覆的刹那,什么惩戒都已被他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只有占领的欲望。她的唇是如此香馥柔软,让他不禁涌起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渴求。 他多希望拥有她的一颦一笑,她浑身散发的温暖气息、她带给他的关怀感受、她所有的美好,他都极度渴望占有。 伸手揽紧她的纤腰,让两人更加密不可分,他着迷于她的红润,依恋地不舍离去,反覆辗转舔舐吸吮,似乎还是不够,于是他诱惑地舔撬她的贝齿,勾引出更深入的湿润纠缠。 她是那么甜美诱人,激起他独占的欲念,他怎能忍受让其他的男人触碰到她的一丝一毫,怎能? “唔……”才察觉那双黑眸离自己好近,小嘴便已被他堵住,脑袋瞬间一阵空白的舒芹,只能任由他在唇上掠夺豪取。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任他把自己搂得更紧,胸口莫名地涨满各种复杂情绪,闷得她几乎快不能呼息…… 她明明靠近过他,也曾被他拥抱,她感受过心湖泛起一波波涟漪的触动,但那却都不像此时这般。他无预警的侵略,像是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似的,汹涌得令她无措。 这和之前想像的相处情形不同,她从没想过两人可以如此亲匿。尽管陌生,但……她接受,甚至可以感受到内心深处有股喜悦,渐渐蔓延而开。那是因为对方是他啊!她的眼迷蒙了…… 原本抚住她脸蛋的手,来到两人紧贴之处,他覆上她胸前的圆润,掌心轻轻揉捏那销魂的饱满,抵住她的薄唇不禁微微上扬。看来她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瘦弱无骨,这香气阵阵袭人的美姑娘拥有一副令男人疯狂的成熟女体。 突如其来的刺激,教舒芹全身一颤,她扭动娇躯,想抗拒来自他的猛烈侵略。 “怕了?”离开她的唇,单焰尘细啮上白皙的粉颈,留下淡淡红瓣,低沉喑哑的声音,荡漾出动人心弦的迷魅。 “不……”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她仍是固执。 她不怕! 隐约想起他刚才问的,倘若遇上他呢? 她才不怕,她不怕他对她做的任何事,她唯一害怕的,只有他摸不透的心,还有那道她想跨越却苦无门路的墙。 闻言,单焰尘脸色一沉,以更不容反抗的强势力道再度吻住她。 “唔!”过度猛烈的夺取,让舒芹不禁张口咬下。 单焰尘嘴里立刻尝到一抹血味,那浓郁的腥让他莫名地熟悉,为求更彻底的了解,他没有放过她,反而加重啃吻,甚至放肆地将手探进她微微开敞的衣襟内,寻求更让人麻酥的温润…… 好热……那热源来自他掌中的肤触,直接烫熨上她胸前的浑圆。她可以清楚感受,他那带有薄茧的指尖正轻轻捻揉着最敏感的一点……她要烧起来了,他在她身上的所有举动,都像要烙进心里似的……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最最猜不透的是——他当初为什么丢下她? “放开!”使出剩余的力气,舒芹奋然推离他,红潮未退的粉脸满是怒气地瞪着单焰尘。“为什么吻我?” 他吻她,是否表示他对她存有渴求?如果他对她有那么一丝丝期待,那为什么不想留她在身边? 舒芹直望着他,满是期待地紧睇着他的表情。 她多希望他能回答,因为她是他想要的人,所以他吻她。 “我要让你知道,如果你敌不过对方,就会遭受如此对待。”单焰尘眯起黯瞳,细细的、一丝暗红沿着嘴角流下,他没有伸手去抹,将血舔进口中。 “这样,你还是不怕?” 怕?舒芹愣愣的,只觉得一阵心寒。就这样?他没有任何私人的情欲,只是单纯地想用这方式警告她,只要是男人,都会想要这样对她? 没有别的了? 等不到想听的答案,咬紧被吻疼的下唇,无法多辩驳一句的她,只觉得思绪澎湃紊乱,不晓得该从哪边整理,也无法回避他那紧迫盯人的眼神,原本满满的内心,像是突然被抽空一般……怎么会这么疼? 她转身,仓皇而逃。 待舒芹的脚步声远去,单焰尘的眼神瞬间黯然,嘴角的笑也渐渐淡去。 他方才的举动,吓到她了? 他没说实话。 他的确是为了要惩罚她,所以使出强迫的手段,但,他也是真的想吻她,想占有她。他气她为何不珍重自己,他却那么担忧她的安危,关心她的一切。 对她的感情,从初遇开始,相处之时,直至现在,已满溢到无法抑止。 但这份前所未有的情感,竟陌生得令他无措。他甚至不晓得怎样做对她才是最好的? 单焰尘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手。上头还留有紧拥她的触感,却不同以往的温暖感受,有种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痛。 如果舒芹对他没有情感,那他刚才的举动,跟一般男子的侵犯有什么不同?他明明不想看她难过,更不愿伤害她,却还是那么残忍地对她。 他该追回她,对她坦白他的心意吗?她又会怎样回应?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傻姑娘一旦知道他的心意,铁定会为了报恩,勉强自己迎合他的感情。 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要怎样看待自己的这份心情才是? 第5章 “阮魅离,你给我出来!”明明是自家宅院的客房,可万家财却连上前拍打门板的勇气都没有,只敢隔着房门好几尺,远远地扯开喉咙喊着。 开玩笑,里面那女的可是夜红堡的人,若不是有事要问她,他真想离那女妖魔越远越好!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阮魅离由于夜红堡与万家庄的生意而入住宅院时,他因贪恋她的美色,忍不住乘机偷摸她的小手一把,结果,他那只手臂奇痒上月不说,后来甚至开始发黑溃烂。若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阮魅离终于在最后关头给出解药,他的手说不定就废了! 阮魅离的身上有毒,天晓得那扇门板上是不是也沾上什么折磨死人的怪毒?总之,面对那个女人,他还是小心点好。 万家财自己喊累了,索性唤来奴仆替他继续喊,不知喊哑了几个人,才终于等到门缓缓开启。 “找魅离呀,万公子?”比起万家财的急躁,倚着门边的阮魅离还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魅眼微抬,睨向面前这群人。 “那、那个,你、你你你之前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我给妃婉姑娘吃了之后,她一个多月都不能接客?”尽管阮魅离嘴边浅浅噙着笑意,万家财就是隐约感受到午憩被扰的她,心里正老大不开心,经她这样一瞄,只觉脚底莫名地凉了起来,还是赶快把来意说完快溜吧! “怎么会呢?魅离给万公子您的,可是夜红堡效力最强的春药。难道,那位妃婉姑娘吃了没成效?”阮魅离故作讶异地问,其实心里比谁清楚,给万家财的“销魂丹”除了催情外,还能要了那名花娘的小命。 什么冷艳闻名全城的红牌花娘,说穿了不就是个下贱妓女,装什么高姿态?她就是看不惯满城的男人都去迎合一个婊子,刚听万家财说,那个妃婉不接客是吧?忍得了这一个月,忍得了之后千千百百个月吗?“销魂丹”毒发的欲念可是会越来越剧烈,越来越难捱,等到那骚蹄子撑不住,与男人交合至死的那天,再让地府阎王去评评她有多冷、有多艳吧! “有成效!当然有成效!”万家财不禁得意地挺起胸膛。那药丸可是让他在水漾城的男人面前风光了一整个月,怎么会没效?“只不过……”就销魂了那么一夜,再来就等不到妃婉接客了,真是让他越来越心痒难捱,越来越怀疑当初阮魅离给他的春药,所以忍不住前来向她兴师问罪。 万家财话还没讲完,一个奴仆就急急忙忙奔来,近身禀告。“二少爷,琼香苑的桂嬷嬷派人来告诉您,妃婉姑娘今晚开始挂牌子接客了!” “真的吗?那还不赶快替本公子备轿!”万家财听完,一双眯眯眼立刻大亮,脑中净是今晚将与妃婉在床上翻腾的下流画面。 相较于万家财色心大起的淫邪表情,阮魅离的眼里则是充满诡计即将得逞的喜悦。 那花娘总算按捺不住,来找男人了是吧? 如果阴险是夜红堡人的行事作风,那多疑便是夜红堡人的习惯,因此心喜之余,阮魅离仍有些疑惑。红牌花娘的恩客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挑上万家财?他正是害妃婉中毒的人哪! 是巧合吗?她有自信,夜红堡的毒向来神秘刁钻,一般人别说诊验不出,说不定连中毒了都无法发现。 所以,真的只是恰巧吗? 盯着万家财离去的背影,阮魅离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一抹冷笑就这样停在她嘴边。 淡淡的,几缕细烟袅袅升起,在薄雾中缭绕出一抹纤柔轮廓。 舒芹娇俏的身子蜷缩在窗台前,不发一语地望着屋外夜景。 沙沙…… 屋外不远处的巨树枝头突然微微晃了起来,藉着月光洒落,茂密的树叶中隐约可见一道清孤傲岸的黑影。 她知道,尘老大就躲在那棵大树上。 她小脸微侧,细嫩的肌肤微微磨蹭着膝头,清澈的目光像是要穿过重重叶片,望进那后头的人似的。她好想他,好想面对面看看他。 自从那个吻之后,尘老大再也没出现在她跟前。为夺毒布局的这几日,她知道尘老大仍留在琼香苑里,并没有离去,但她就是找不着他,也碰不着他。 尘老大故意在躲她? 既然如此,为何他又每晚出现在她窗外的那棵大树上?难道不是表示他其实有点在乎她,因而默默保护? 或许他以为她没发现,而她也不打算拆穿,深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尘老大,就连这样遥望他身影的机会都没有了。 将下颏轻抵膝头,舒芹好失落。 希望尘老大把自己留在身边,她就可以天天看到他,这是个奢求吗?真是她要的太多? 砰! 伴随着被猛力推开的门,一股味儿飘来——这是……销魂丹? “妃婉,你在哪儿?快过来,过来给本公子抱抱!”当万家财的目光搜寻到藏于竹帘后的婀娜背影,立刻充满色欲淫邪,肥手紧紧揣着的,正是待会儿他要使用的销魂丹。 不用回头,随着男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销魂丹中的还魂花香便跟着越来越浓的情形,舒芹便能确定,身后的人就是害妃婉中毒的凶手。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拿到毒药。她将倦草悄悄放进身旁燃着的香炉中。这几日都已计算好了,藏身在这片竹帘后,一方面可以争取辨认凶手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自己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只要让万家财闻足了倦草香,昏睡过去,便能乘机夺得“销魂丹”。 当然,如果运气更好的话,或许连解药也可以一并得手。 至于这个色胚公子醒来后,要如何哄骗他这夜莫名其妙昏过去的事,就交给能言善道的桂嬷嬷处理。 现在就等他赶快把竹帘掀起,大口大口地吸饱倦草香,好好睡一觉吧! 见花娘的背影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原本大开胸膛打算让美人投怀送抱的万家财,还以为姑娘是使性子了,垂涎好声地哄着。“我的好妃婉,在怪本公子太久没来看你吗?嗳,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呀,要怪就怪你们家那个不识相的桂嬷嬷,说什么你身体微恙,不让我见你!美人儿你别气,我想死你了!快,快过来让本公子抱抱……” 这家伙还真长舌!背对万家财的舒芹,听着他那一长串的恶心话,忍不住翻起白眼。有完没完?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她动都不敢乱动。唉,腰好酸,屁股很痛,连脚都麻啦! 起来走走应该没关系吧?只要别被万家财发现她不是妃婉,背对着他走动一下,不碍事的。 万家财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好不容易等到竹帘后的纤细身影终于有了动作,却只看到美人儿在里头东走走、西晃晃,就是没有出来迎客的动作。 喔——他懂了! “你这折磨人的小东西,原来是想跟本公子玩游戏啊?上次咱们玩了什么,大夫与病人是吧?那这次……就换玩玩土匪与压寨夫人如何?”要当土匪怎能不蒙面?万家财将销魂丹收入怀里,再煞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锦帕,给自己蒙上了面,接着搓着不安分的手,渐渐往竹帘迈进。 土匪与压寨夫人?这勾栏院里的花样还真多!舒芹苦笑,还不忘转转臂膀,捶捶酸麻的脚。 听到身后竹帘被掀起的声音,她敛起脸色,小心翼翼地移动步伐,凝神等待万家财昏睡过去的那一刻—— “好妃婉别跑呀!乖乖站在那儿别动,我的宝贝夫人,本山大王就快要抓到你了!” 怪了,他怎么还没昏?奇异的状况,让舒芹不禁微拧秀眉,尤其万家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忍不住加快闪避的动作,只是脚麻到发疼,让她想快也快不了。 “抓到你了!”一心一意只想跟美人滚到床上去的万家财,厌倦了花娘那看似调情的举动,干脆快步逼近,一把抓住那只白皙柔嫩的臂膀后,迅速往自己的方向一带,手就要揽上美人的腰—— “你?!”被抓住的舒芹,万分惊讶地回过头,不意外对方眼里也同样出现错愕神情,但她意外的是—— “你居然蒙面!”舒芹瞪大了美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那张用锦帕蒙住口鼻的肥猪脸。难怪倦草香还没发挥效用,因为他根本没吸进多少! “你不是妃婉?”但她比妃婉还美!万家财惊艳地打量面前陌生的美姑娘,绝丽姿色不仅比妃婉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别有一番恬静气息。 这货色他喜欢!贪婪立刻浮上万家财邪恶的小眼,他也要让这姑娘吃下“销魂丹”,好品尝她那清新的滋味。 大事不妙!发现万家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从味道分辨出那便是“销魂丹”的舒芹,猜测对方极有可能要将它用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没被掳获的手,马上探向藏于腰际的匕首—— 没想到还没出手,门外就窜进一道身影,往舒芹颈后赏了一记。 “啊!”颈上传来一阵麻疼的舒芹,只觉得眼前开始模糊,在遁入黑暗前,她脑中闪过一个人—— 尘老大…… “幸好我有跟过来,万公子,你可欠了魅离一次。”一身男装打扮,尾随着万家财来到琼香苑的阮魅离,从刚刚房里传出的对话,她约略猜到对方并不是妃婉本人。虽猜不透琼香苑要人假扮妃婉接客的用意,但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想必发现了万家财就是害妃婉中毒的人。 究竟是怎样猜到的?普通人应该是连中毒了都无法查明啊! “来得好!魅离你来得正好,回去我会在爹跟前多说你和夜红堡好话的,你继续帮我守着吧!”看清楚来人,脸色从惊恐变狂喜的万家财,无意追究阮魅离跟踪他的事情,只顾着把昏迷的姑娘横置在软床上,迫不及待地动手解开她的衣襟。“乖,吃颗‘销魂丹’,等你浪荡起来,不晓得是怎生的诱人模样?” “万公子你可得当心,魅离觉得这事不单——啊!” “什么单纯不单纯,都先等大爷我享用美人后再说!”无暇理会阮魅离突如其来的哀叫,万家财笑得连眼皮都泛红,脑中盘旋着各种绮丽幻想,惹得他欲火高张,正准备从随身的小罐子里倒出一颗黑药丸,喂进姑娘的小嘴—— 忽然,耳畔一凉,他下意识地闪避过,眼角却没有遗漏,突袭他的是双男人的手。 对方接二连三攻击,完全没有任何功夫底子的万家财,只能拚了小命地躲避,甚至还滚到床下去。 “谁?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坏了本公子美事!魅离?魅离?”狼狈地趴倒在地上,万家财这才发现阮魅离也被打卧在一旁。他仰头对上一双漆黑无比、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瞳眸。 美事?单焰尘目光快速扫向软榻上的舒芹,原本严厉的神色,落到她上身裸露的粉嫩春光,以及略显苍白的面色时,越发骇人。 这只猪竟然敢动她,而且还在他的眼皮底下! 那夜吻了她后,为了抑制自己再次萌发同样的冲动,他决定不靠近舒芹。但思念每晚都折磨得他无法入眠,对她的牵挂,更是让他连琼香苑都离不开。 想见她,想保护她不受到一丝危险,于是他夜夜都伫立在离舒芹窗前最近的那棵巨树上,遥远地凝睇,任由眷恋将自己啃噬得体无完肤。 方才舒芹只不过离开窗边一会儿,出了他的视线,尽管他迅速察觉异样,也以最快速度赶到房里,却还是让她遭遇轻薄—— “该死!”单焰尘直起手,便往万家财的方向劈去。 “爹呀娘呀!我要被杀了呀!”惊险闪开攻击的万家财,见原本依附的木头桌子,在男子凌厉的掌风下裂成两半,差点尿湿裤子。 他要废了那只猪的双臂! 单焰尘利眸陡眯,扬起手,就要朝万家财的肩膀挥去—— 忽地,一阵莫名的白烟袭来,单焰尘不觉屏住气息,举手遮掩。迷雾中,只见原本倒卧在一旁的人,来到万家财的身旁,试图将那肥胖的身躯从地上拉起。 原来帮手还没倒?单焰尘没有任何犹豫便朝对方出招。 尽管面临凌厉攻势,阮魅离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床上那名姑娘似乎没有任何遮蔽,挡得了我那道毒烟吗?”她对着男子,指指毒烟即将弥漫到的地方——舒芹躺着的床铺。 眼前的男子,是六年前在万家庄中了她“血魂散”的人吧? 那张过分英挺的面容、深邃的眸,让她印象深刻。记得当年,她事后还有点惋惜,一名俊美男子就这样死在她的毒手下。 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血魂散”是一日毙命的剧毒,就算知道解法,没有夜红堡堡主的血,谁都活不成! 除非……阮魅离未被罩面遮蔽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亮光。万家财下毒被揭穿的事,还有眼前男人好端端活着的奇异状况,渐渐在她的脑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该不会是恰巧遇上了冷殆战,那名传说中,不管什么稀有的毒都能解的解毒师?不,只要没有堡主的血,再强的解毒师都无法对付“血魂散”。 难道……是多年前就已全族灭亡的药人? 有可能吗?那传说中只要服下毒药,体内的血便会成为解药的神奇部族,竟然还有幸存者? 这该不会就是今日引出万家财的背后用意吧?夺得毒药,好给药人制出解药?哼!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有趣了。 阮魅离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恶毒的笑。 “快,你快救救我!我要被杀了,你快带我走啊!”见救兵到来,万家财像溺水者终于见到浮木一般,死巴着阮魅离的脚。 啐!碍事的废物!若不是堡主警告,不可以对万家庄的人任意下手,她真想当场劈了这头肥猪! 趁对方听完她的提醒,背过身去探望软榻上的情形之际,阮魅离立刻揪住万家财的后领,再次放出掩蔽行踪的毒烟,迅速离开房里。 离去前,阮魅离阴狠地瞪了男子的背影一眼。今儿个,她就先暂且退下,日后大伙儿走着瞧! 发现身后的毒烟再次袭来,单焰尘想也不想地闭气之外,立刻用身体护住床上的舒芹,并把她带到别间房里。 但无论他怀中的防护有多严密,只要舒芹仍在呼息,他身上沾染的些许毒烟,仍有可能伤害她。 没有犹豫,单焰尘低下面容,覆住了舒芹红润的唇瓣,一声难以自制的喟叹,从两唇相合之处轻呓出。 他真的思念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还有她的淡淡香气,她的唇…… 剑眉紧拧,单焰尘努力定下心神,接着稳稳地将自己的气息渡过去。 确定毒烟全部散去后,他才离开那片柔软,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在软床上。 逃走的那两个人,单焰尘没打算追,反正知道下毒的是万家财,那么万家庄绝对脱离不了关系。晓得了人和位置,解药的事情就好解决。 望向床榻上面色终于恢复红润的可人儿,确认她没有受到毒烟伤害后,单焰尘眯起黑瞳,目光停驻在她只存亵衣蔽身的胸口。如此娇媚美色,连君子都会为之心神荡漾,何况流连勾栏院中的寻欢客?就连他,此时此刻心绪也不禁失控紊乱了…… 这傻姑娘,知道他再晚些时候出手,自己的贞节就不保了吗?他早提醒过,那样冲动的决定会惹来麻烦,她怎就那么倔? 徐凉晚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拂进屋,撩起床帏飘飘,怕软榻上的娇俏人儿受冷,单焰尘低下身,将舒芹摊于榻上的外衣重新穿好,正准备系紧她胸前的衣带,黑眸却对上一道晶亮亮的璀璨目光—— 万物在那瞬间都像停止一般,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 “你醒了?”单焰尘尴尬万分地问。 那双搁于人家姑娘胸脯上的手马上移开,好像他刚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只能僵在那儿。 见舒芹默默抬起纤细的臂膀,单焰尘以为她是要挥开他的手,正要拿开,却被她伸来的柔荑给抓住衣袖。 仿佛一眨眼便会错过什么似的,舒芹直直地瞅着面前的人。不顾他和她此刻正位于床榻之上,自己又衣衫单薄,两人甚至还维持着极为暖味的亲近姿势,她只想好好地看看他。 目光眷恋地掠过他的面容,他的眼,他颀长的身子……她记得被他抱拥的感觉,像是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就连他身上散出的那股淡淡阳刚味儿,满盈在她的鼻息里,都能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尘老大来救她了—— 手中揪紧了单焰尘的袖口,凝睇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舒芹只觉得眼眶一热,水汪汪的美眸立刻浮上雾气。 “尘老大……”他终于肯来到她身旁了,她真的好想他! 像路边走失的狗儿,总算等到主人来认领一般,瘪起小嘴的舒芹,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发现她眼角的湿濡,以为她是因为差点遭遇不测,害怕而哭泣的单焰尘,一颗心仿佛被重击似的,闷得发疼。 “别哭,没事的,有我在。”与方才杀气腾腾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他放轻了语调,指尖轻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点湿。 温柔呵护至极的举动,让舒芹忍不住溃堤。 她想抱他,但刚清醒,头还晕晕的,身体也没有力气。躺着的舒芹,只能抓住单焰尘的手,然后是衣袖,一点一点地将他往自己拉近。 眼见拂过她脸边的袖口,被眼泪沾惹出一片水渍,向来的镇静已被抛到天际,单焰尘只觉得慌。 她是被吓着了,还是哪边受了伤?抑或,那登徒子真对她…… “我去宰了他!” 见他突然起身,手空了的舒芹察觉他要离开,顾不得自己仍虚弱,挣扎起身,用仅剩的力气抱住了他。 “呜呜,尘老大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埋进单焰尘的颈项,她挖心掏肺似地大哭起来。 她是因为终于见到他,所以才那么伤心? 怔愣的单焰尘在领悟之后,压抑的情感全从胸口涌了上来,紧紧地回拥了她。 像要把所有等待的委屈一次全部倾倒出来似的,舒芹蹭进他的怀里,抽抽噎噎了好一阵子后,情绪才总算平复了些。 “那位公子呢?”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手仍紧攀着他的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跑了。” “那毒呢?”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得手,连日来的布局便白费了。 单焰尘摇摇头。 “怎么会?”身手不济的是她,太小看对方而被暗算的也是她,但有尘老大出马,要摆平那公子哥儿应该是没问题的呀! “那家伙有帮手,还会使毒烟。”至于以保护舒芹为第一要务,而使对方乘机脱逃的事,他全避而不提。 “毒烟?”舒芹立刻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吗?我没闻到……” “已经都散去了。”他是在确认后,才让舒芹脱离他的保护之下。 “是吗?”就算毒烟全部散尽,但只要身处在同一处,衣裳布料上多少会残留些气味,她身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狐疑的眼神扫向单焰尘,舒芹凑过去从胸前嗅嗅嗅,嗅到他身后去。 “你帮我挡下了?”毒烟惯有的刺鼻味,在他前面没有,背面有,这表示他一定是用他的身体帮她做掩护,但是…… 舒芹闭目调息,讶异地发现,自己体内竟无一丝中了毒烟的迹象! “怎么会呢?就算你挡住了,我多少还是会吸进一些的,除非……”他以口帮她渡气? 想到这里,舒芹立刻红了一张俏丽粉脸,贝齿轻咬了咬下唇,直直望向从刚才就不发一语的单焰尘。 “尘老大,你……你刚刚……刚刚是不是……”又吻了她?不,这样应该不算吻,而是……是用嘴巴渡气,救她避过毒烟? 对上舒芹疑问的目光,他踌躇着该怎样回答。他是为了救她而以口渡气没错,但,他无法否认,除了救人的念头之外,其中还包含对她的眷恋。 “我——” 单焰尘正要回答,桂嬷嬷就突然从房外闯了进来,一扭头就见到床上依旧紧贴在一起且深深对望的两人,桂嬷嬷的脸上立刻浮现尴尬。 “这……谁可以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吗?那个……万公子人呢?”算了算,请万家财进舒芹姑娘的房也好一段时间了,不管万二公子是不是下毒者,最终下场都是被倦草迷昏,要她这个做嬷嬷的来收尾。但她在楼下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舒芹回报,干脆自己上来探看状况了。 没想到,原本的房间居然空无一人,传来声响的却是空着的隔壁房。桂嬷嬷好奇地开门,就见小俩口亲亲热热的画面,虽不晓得单公子是打哪边出现的,可万公子怎么不见啦? “下毒的的确是万家的少爷。”单焰尘一面向桂嬷嬷解释事情的来由,一面放开舒芹,准备翻身下床。 不料,舒芹搁在他腰际的手却巴得死紧。 孤男寡女共处一床,且动作亲匿,这在外人眼底看来,会怎样想?难道她都不会顾虑吗?单焰尘无言地望向她,两掌覆向那双牵制的纤臂,就要拉离。 姑娘狠狠地瞪了回来,意思很明显——要拿开她的手臂,想都别想! 他几乎失笑。 “真是他?”没发现两人的暗潮汹涌,桂嬷嬷大吃一惊。“这可怎么办才好!万家可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珠宝大户,咱们怎惹得起?” “放心吧,只要知道万家在哪儿,其余我自有办法,不会给桂嬷嬷您另添麻烦的。”今儿个是自己太过大意,小看了对手,错失夺毒的机会,她要再找机会亲自上万家庄一趟,抢不到,她就用偷的! “你有办法?”单焰尘挑眉瞅她,沉声问道。 “就老方法,你也晓得的。”无视他眼底质问的意味,舒芹对他皱皱鼻子,一副大伙儿心照不宣的俏皮模样。 “你真有把握?”先别提那个痴肥的富家公子,如果又遇上意料外的帮手,那她又该怎样应付? “呃……”被戳中痛处的舒芹,又呕又窘又无法回嘴。 尘老大这样拆她台,是什么意思嘛! “那、那……现在是?”怎么听起来,舒芹姑娘似乎不太可靠的样子?桂嬷嬷好担心,她家的妃婉丫头到底有没有救呀? 不让单焰尘再有多说话的机会,舒芹空出小手,捂住他的嘴,自己赶忙接上桂嬷嬷的疑惑。“总之,我一定会把妃婉姑娘的毒给解开的,桂嬷嬷您就不用担心了!” 说完,她还不停朝桂嬷嬷的方向挤眉弄眼兼努嘴,示意她老人家快点离开。 这下子,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觉单焰尘身上火气迸发。 “好吧,看你……你们也累了,今晚就先歇息吧!”怕遭受波及,桂嬷嬷识相地赶紧离开。 见旁人总算离去,单焰尘抓下那只柔荑,愤怒难抑地望向舒芹,却见她虚软地往榻上一倒,满脸疲惫。 他的怒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心慌无比的担忧。 舒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放心似地朝他嫣然一笑。“好在有尘老大你来救我,那万公子出手还真狠,捂得我气都没了,差点要向阎王报到。” “一个姑娘家,这么爱逞强!”看她尽管气虚不适,手仍是固执地紧揪着他腰间的衣带不放,单焰尘忍不住轻斥。 她也不反驳,只是笑瞅着单焰尘。她听得出来,那些藏在话语后的浓浓关心。尘老大还是有些在乎她的。 “为什么救我?”如果之前的吻,真的只是警告,那么为了惩罚她的自信过头,不是该丢下她不管,让她好好自食不信邪的苦果吗? 这问题惹得单焰尘眉峰微蹙。 因为他心里有她,所以救她,他无法眼睁睁地看别的男人接近她、碰触她,完全不能! “那你呢?为什么一直想跟着我?先说好,我不需要你的报恩。”无法直接回覆她的疑惑,单焰尘选择丢出另一个问题给她。 “不是报恩!我——”天!话一出口,舒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是没气又不是没脑筋,居然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就是想要跟着你”!这样一定会把尘老大给吓跑的。 但话说回来,如同尘老大问的,为什么呢?除了想天天都看得到他、想待在他身边、想要陪伴着他不让他寂寞的念头之外,那份总是让她脸红心跳的情愫是什么? 这问题,她居然从没好好地深究过。 单焰尘全神贯注地等着舒芹后半段的话,却见她表情忽然转为茫然,他微叹口气,轻柔地抚上她失焦的眼。连他都不晓得该怎样整理自己的心情,又怎能逼她深思两人的关系? “你累了,先睡会儿吧。” “那你呢?”的确倦了,小小脑袋无法思考更多的舒芹,手仍是紧缠住单焰尘不放。 “就待在这儿。”他知道如果他不留下,这傻姑娘铁定不肯闭上眼睛。 “你也累了,一起躺吧。”光留下不够,扯扯他,她像个要糖吃的小女娃儿,眼底是满满的盼望。 单焰尘暗邃的眼眸,深深地凝睇眼前那张美丽姣颜,思忖了会儿,他翻身上床,侧躺到舒芹身边。 对她的情感,他逃避不了自己的心。但,让舒芹留在身旁,先不论她的心意,自己必须承受可能会失去她的痛苦,这份煎熬,他受得了吗? 他不晓得,现下的他,已沉溺于有她在身旁的每一分美好。 他很清楚,这是一种上瘾的放纵,但他戒不掉,至少现在,他不想戒。 “睡吧。”他说。 像是早就熟悉了这个动作似的,舒芹挨进单焰尘温暖的怀里,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乖巧地闭上眼睛。 静静地,他修长的手指依恋地拂过她的云鬓,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也跟着合上眼,自然而然地拥紧她…… 第6章 徒儿…… 谁?是谁在叫她? “徒儿,你又没听师父的话,跑来偷看了。”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娃,大半夜的,就这样趴在勾栏院房外的窗口,还用口水把窗纸点破了一个洞,像什么样?冷殆战英挺的面容浮上一抹苦笑,他这小徒儿真是倔强,固执的事情怎样都讲不听。 “人家待旁边的房里无聊,想说来这儿等你嘛!”手拿着方才战师父在晚市里买给她的拨浪鼓,舒芹仰起俏丽的小脸,很无辜地说。 “唉,真拿你没办法。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明早赶着上路你可别叫我背你。起来吧,咱们回客栈了。”看见走道上来来往往的男客们,纷纷将惊艳和垂涎的表情丢到舒芹身上,冷殆战一边寒起脸瞪了回去,一边朝还伏在窗前的舒芹伸出手。 没想到舒芹竟回敬了两只大张的小手臂,像只乞怜的小狗儿,露出盼望的神情。“战师父,抱抱啊!” 没乖乖待在替她准备的安全房间,还敢跟他撒娇?忍不住想训斥徒儿一顿的冷殆战,一接触到舒芹那惹人怜惜的晶莹目光,怒火瞬间浇熄就算了,强健的臂膀还很不争气地把她抱了起来,只剩嘴巴还有点理智,但语气仍是柔缓。“记着,以后别随便乱跑,师父会担心。” 坐在战师父有力的臂弯里,还勾住他温暖颈项的小舒芹,乐得笑开嘴,顺从地回应。“是,徒儿谨记战师父的教训!” “这才是我的乖徒儿。”极为宠溺地,冷殆战薄薄的胡渣逗弄上小徒儿细嫩的脸颊,引出她阵阵银铃般的纯真笑声。 “既然舒芹是乖徒儿,那战师父也要像刚刚盼儿姑娘亲你那样亲我!”说完,舒芹还对着冷殆战嘟起小嘴巴。 吓!手一软,冷殆战差点让舒芹掉了下去,幸好及时回神,赶紧把力量又使回手臂上,才没让怀里的小姑娘跌个四脚朝天。 这不听话的小徒儿,不仅仅趴到窗口偷看,还正巧看到花娘与他示好的场面?唉唉,要怎样跟徒儿解释?他可是为了解毒才进妓院,一切都是工作,他可没回应对方啊!哎哎哎,这如果解释不清,叫他往后为人师表的尊严哪里摆? “亲我嘛!战师父,盼儿姑娘都亲到你的嘴儿了,我也要!”见战师父久久没反应,依然把小嘴噘高高的舒芹有点着急。 “嗯咳……徒儿啊,这嘴……是不能乱亲的。”清清嗓子,冷殆战试着跟小徒儿解释。“要遇上喜欢的人,你才能亲他。” “喜欢?舒芹喜欢战师父啊!”攀住冷殆战的小手更搂紧了些,舒芹瘪起原本翘嘟嘟的嘴,有点快哭的样子。 她喜欢战师父,喜欢待在他身边,跟着他游山玩水,难道战师父不相信?还是战师父不喜欢她呢? “别哭!”看到小徒儿明珠般的大眼里汪起水气,冷殆战煞是心疼,急忙接着说:“师父也喜欢你,但这种喜欢跟我刚刚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分清楚些好了,我指的是‘爱’。” “爱?什么是爱?”听到仰仗的战师父也喜欢自己,舒芹放心地收起眼底欲涌出的湿,换上另一个疑问。 “什么是爱,这没个定义,如果你哪天看到了某个野男人……”冷殆战的俊眼眯了起来,特地加重“野男人”三个字,那可是要抢走他心爱小徒儿的人哪! “你会为他心跳加速,想要无条件为他做很多事情,想要待在他身边,想要一直看着他的脸,想要想要很多事情的时候,那就是爱。” 听得一愣一愣的小舒芹,默默地将战师父的话一字一句记进心坎里,像个宝藏似地珍藏起来…… 这些尘封已久的话语再度跃上舒芹的脑海,清晰得宛若昨日。 想要待在他身边,想要一直看着他的脸,会为他心跳加速——那就是爱。 她……爱上他了吗? 他是谁?那张英挺冷俊的脸庞,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那抹魅惑至极的笑,那总是沉稳的音调…… 是他吗?他是…… “你还真爱在树上睡觉。”单焰尘的话语里藏不住忆起往昔的浓浓回味。 他记得初次见到舒芹时,她也是抱着树干睡到不省人事,连他上树了都未察觉。而现下的状况一如当时,只不过面前姑娘的姿势换了一个……更令他捏把冷汗的。 自从万家财败兴离去,舒芹隔天一早就收到了封写着“想顺利从本公子这儿拿到解药,就别报官府,亲自上万家庄来讨!”的短笺,至今已经过了七日。 那张短笺摆明了是挖好陷阱,硬要舒芹往里头跳,偏偏那傻丫头就是耿直,为了救人,几乎不顾自己的安危,若不是有他阻止,说不定下一刻舒芹就直接冲向万家庄了。 他不能让她孤身犯险。这七日内,妃婉暂且靠着舒芹的临时解药,先缓和毒发的痛苦。而他,便带着舒芹来到这片浓密的森林里,不分日夜地教她轻功。 记得她曾说过—— “把你那套出神入化的轻功,教我个七、八——不不,六成就好,假若真碰到什么意外,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不要她碰上危机时,跟对方硬碰硬,他要她懂得保命,过得好好的,所以一方面他计划延后盗药的时间,好让对方放松戒备,另一方面,他全力教导舒芹学会轻功。 此次前往万家庄,除了盗药,另外也有绣作需要他夺回。只要舒芹能把轻功练熟,再加上他,两人联合出手的胜算想必会大些,就算有个万一,他也要有让舒芹平安脱身的把握! 尘老大的声音莫名地从上方传来,舒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睡着了? 刚刚不是还在练提气,试着怎么从这头的树腾飞到另一头的树,怎么会突然打起盹来啦?不过话说回来,轻功她已经连练七日了,不但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连高度都是加倍攀升,如果不够专心,那摔下来的伤势可不只是拐脚断手而已。 话说回来,尘老大像是在赶进度似的,几乎没让她有什么时间睡觉,呜,她好累,别说树上了,浮在水面她都有可能瞬间入眠。 “你睡在那里真的很危险。”尽管舒芹已有些许底子,但不过七日的时间,能把轻功练到这种程度仍属不易,只是,他才不过放她自己练习一会儿,这姑娘竟然就趴在树枝上睡大觉去了?而且还挑了一根那么细的枝头,让他连与她立足同一个位置的地点都没有,就怕那根树枝会撑不住两人的重量。 这下可好,他只能选择一个较高的位置,伸出手来试着去捞她。 “危险?”不就是树上,哪里危险?等等,树上?舒芹这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棵高耸巨大的树木……上的一根小枝干!天哪!她刚刚是怎么安稳地睡在这上头的?舒芹挣扎着想撑起匍伏在树枝上的身子,不料手才一使力—— 啪! “啊!”面前树枝应声而断,正面朝地直直落下的舒芹,吓到连提气护身都忘了,眼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草地,舒芹只能绝望地闭上眼,接受自己准备摔成肉饼的命运。 咚! 咦?不疼?仍紧闭双眼的舒芹,伸出手来探探身下。这什么东西?草皮吗?软软还暖暖的,摔下来都不会痛,而且触感似乎怪了些…… “摸够没?”她很轻,就算舍身成为肉垫,他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疼痛或不适,但伏趴于身上的那副柔软娇躯,还有在他胸前不断游移的那只小手,所到之处都像燃起火焰一般,尽管躺在湿冷草地上,单焰尘依然觉得燥热难挨,他赶紧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嗯?原来是尘老大啊!”睁开眼,对上一双深邃至极的黑瞳,映照着月圆夜色,里头似乎还隐约跳跃着火光,舒芹不懂那亮度从何而来,只觉得他真好看。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是一片草皮?”单焰尘暗咒一声,这傻愣姑娘不打算离开他身上就算了,竟然还睁着那双水漾美眸直望着他,这是在考验他对她的忍耐度吗? 舒芹有点心虚地吐吐丁香小舌,她的确是差点把他误认成草皮没错,但她不好意思承认。 为了转移话题,舒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第二次,这是尘老大你第二次在树上救我了。”现在想起来,缘分真是一件相当奇特的事。如果她那夜没不小心睡趴在树上,抑或尘老大当时见“摔”不救,两人就不会相遇了不是? 趴在单焰尘身上的娇躯小小蠕动了下,那双辉闪着奇异光芒的黑眸,她好想再凑近点看。 她还记得当时,就是这双深邃的黑瞳吸引了她的注意,而且,那时的尘老大眼底很冷、很空,淡然得不像此时此刻。 “嗳,别乱动!”该死!她不晓得她刚刚小吐舌头的模样很诱人吗?单焰尘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张美颜上、两片如花瓣般的红润。他吻过她,他知道她的味道有多香郁柔软,令他尝过之后依然眷恋地不舍离去,还有她那玲珑有致的姣好身段、回忆里掌中温润的肤触,在在都让他此时的自制力快濒临崩溃…… 舒芹讶异地眨眨眼,她没看错,真的有焰光在那双黑瞳里隐隐闪耀,看起来更加邪魅难测。打从心底地,舒芹轻声赞叹:“我喜欢你的眼睛。” 单焰尘愣了一下,她刚刚说了什么?喜欢?这姑娘刚刚对他说了喜欢,她知道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对他这几日来的忍耐有多大的破坏力?深邃眼眸一暗,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姑娘不该轻易地说出喜欢,尤其对方是个男人。” 不懂他眼底汹涌的暗潮从何而来,舒芹依然坚持。“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啊!” 未等她说完,翻身将舒芹压制于身下的单焰尘,用唇覆住了她所有欲出的言语,掠夺那令他沉沦的柔嫩。 抛开所有的理智与忍耐,剩下的,就只有他对她最炙热的渴望。 单焰尘加重吮吻的力道,两唇紧密的贴合,不让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深深地、恣意地享用那两片温嫩丰软。 “你不该挑战我的极限。”稍稍退开,单焰尘满意地睨着眼前那被吻得湿润红滟、煞是迷人的粉唇,听到身下的娇俏人儿发出细细娇喘,嘴角不禁狂放上扬。 “唔?”一脸迷惘的舒芹,檀口微启,正想辩驳些什么,单焰尘的吻又乘机落了下来,更加侵略地与她唇舌纠缠,汲取她口中的甜美。 舒芹的眼儿蒙胧了,那满天昏黄的月色,像是沾了酒气似地引人沉醉。放松原本紧绷的四肢,她试着探出舌尖来回应他。 感受到舒芹的主动,单焰尘依然抵着她的薄唇,不禁闷哼一声。这姑娘存心让他逼近疯狂边缘吗?他的吻离开她的红润,沿着颈项完美的弧度往下,来到衣襟微敞的胸前,雪嫩的肌肤让他忍不住张口舔吻细啮,印上淡绯红瓣,引出她阵阵轻颤及吟哦,他再度吻住她的唇。 承受着他带来的刺激,舒芹伸出藕臂,依恋地环住单焰尘的颈项,在他结束一次冗长的深吻后,凝望那双因情欲而紊乱的黑眸。她喜欢他的眼睛,也喜欢与他为伴,她的心会因他而悸动,那……这就是战师父所说的“爱”吧? 情不自禁地,舒芹低喃出声。“我爱你,我想一直陪着你……” 她说她爱他? 闻言一震,单焰尘立刻停止缠绵,翻身坐起,所有理智都因舒芹这番话而重回脑中。 不是报恩?不是因为这姑娘傻得固执,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心里面,是因为她爱他? 她说错什么了?一脸迷茫的舒芹,愣愣地坐起身,望着单焰尘那仿佛被雷击到的震惊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她说的是实话呀! “为什么?”他想不透她爱上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舒芹瞪大了眼,一副“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需要问”的讶异表情。“因为尘老大你对我很好呀!” “我对你很好?”为了远离她,他三番两次不告而别,哪里好? “自从遇上你,只要有危险,你都会来救我,不是吗?”一抹羞红悄悄点缀在舒芹的嫩颊上。 “……”那是事实,因为他丢不下她。 “身为解毒师,一直以来,都只有我救人的分,而被救……除了战师父,你是第一个。”战师父是她的师父,所以撇开不谈。但尘老大对她来说是个男人,是个在心中占有特别地位的男人。 她想起单焰尘替自己挡下了毒烟。“你也是战师父以外,第一个会在乎我安不安好的人。”药人的天命就是救人,而她也相当乐意去做。但在不断地贡献出自己的血液时,她也会想,有没有人真正地在乎过她? 不是因为她是药人,也不是因为她是位解毒师,就只因为她是她。 多年来,她一直暗自地期盼生命里能有这样的人出现,直到遇上了尘老大。 舒芹缓缓向单焰尘靠近。“所以,我爱你。”终于碰上这样的男人,她爱得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我——”该死!单焰尘握紧了双拳,觉得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他对她一样有情,可为何他总是矛盾又挣扎,无法像她那么地坦然面对? 察觉到单焰尘脸上异样的红热,朝着他额头的方向,舒芹探出了手,却被他给稳稳接下。 “别。”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吗?他觉得脑袋好沉,连睨她的视线都开始渐渐模糊。 “我知道尘老大你在抗拒什么,你害怕失去……不要紧的,我等。”舒芹另一只没被掳获的手,执意探上单焰尘的额际,果然,隐隐发烫。 他终究不是铁打的,连着几日的紧密练习,再强的人,也还是会累倒。 “不碍事。”她既然知道他的顾忌,难道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吗?挡去覆于额上的柔荑,单焰尘欲站起身,不料,眼前一暗,夜空旋转了起来。 “别逞强了。”舒芹赶紧靠上前,以纤瘦的身子撑住他,放柔语调。“尘老大,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 撑起沉重的眼皮,单焰尘微瞟了舒芹一眼。 是恍惚吗?还是太久太久没有人对他说出这句话? 他不再是一个人……是这样吗?单焰尘只觉得四肢放松了下来。 将尘老大陷入昏睡的面首搁于肩颈间,舒芹的头轻偎着他的,这时,雨点开始落下。 回琼香苑太远了,她没把握有力气扛他回去,必须另外找个地方才行。 这是哪儿? 微睁开眼,单焰尘举起右手,挡去那眩目的清晨曙光。似乎是身在一个山洞里,除了穴口明亮,周围仍是黑压压的,但重点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高温似乎退去了,他抹抹额际的湿汗。刚刚他梦见爹娘了……那从屋子四面八方窜出的火舌,就这样烧到了爹娘还有妹妹身上,而他却无法靠近一步,不能去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他觉得身体好热,热得口干舌燥…… 水,模糊之中,他喝到冰凉的水,但体内仍是炙热难挨,像有火烧在胸腹那般,直到,他感觉有一股清冷从身下透来,虽然缓和掉燥热,但渐渐地,他竟又觉得冷,好像赤身站在雪地里,酸疼钻进四肢百骸,他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最后,他知道有人握住了他痛苦挣扎的手,随即,一副温暖软润的肤触覆到自己胸前,他感觉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安详舒适,他依恋着那种亲匿,尤其是彼此交握的手…… 仍是牵着的?!单焰尘讶异地看向自己的左手,白嫩细致的柔荑就这样软覆其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开过。 梦中的沁凉是由于此时躺着的石床,那温润则是—— 舒芹蜷曲着,整个人像个球一样,依偎在单焰尘身旁。 赫然坐起的动作,惊动了仍在睡梦中的舒芹,离开彼此温暖的身子,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下。单焰尘脱下自个儿的外衣,覆上她娇小的身子。 “你醒了?”樱唇微启,嗫嚅着,舒芹揉揉惺忪睡眼。唔,她还好困。昨晚,她先让尘老大吃了些退烧的草药,但他似乎作了很痛苦的梦,不但高烧不退,连身体都出现痉挛。过程中,她一直牵握着他的手,试图感受和分担他的痛苦,最后累得跟他一起睡去。 “为什么这样做?你明白我有多自私!”害怕失去,所以他总是对她若即若离,这样的伤害,她不痛吗?单焰尘不禁咬牙,两人交握的手,越来越紧。 “不管你怎样对我,这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是我自愿的……”舒芹低喃着,蜷起薄衣下的姣好身躯,贪恋着从他手心传来的温热,她不想放开,而且仅是如此,都已让她感到奢侈且足够。 战师父讲的,不求回报的付出,她知道,她的确爱他。 “我爱你,别抗拒我……”再度睡去前,朦胧恍惚间,舒芹吐露出自己最真诚的心意。 不知怔愣了多久,单焰尘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时,已经紧紧地搂抱住她,宛若要将彼此融合在一起似的,疯狂且深刻地紧拥着。 他在她的发上、唇上、身上,反覆地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代替他未说的语言,他所有的感情…… 他可以感受到,现在的他,是真真实实地抱住心头里的那个人了。三番两次的不告而别,又三番两次的不期而遇,如果这世上真有注定的缘分,他相信,他愿意相信。 若这真是他与她的缘分,上天给他重新拥有的机会,那他已经错失了那么多次,这次如果再放手,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不,他不会再放手的。他很明白,他不想放走怀中的这个可人儿。 他的心,早就放不开她了。 “阮魅离,你给我出来!”尽管身后跟着批大阵仗的家仆,万家财的胆子还是没大到哪儿去,一样离客房门口远远地,扯开喉咙喊着。 “万公子今儿个又有何贵干?”这次阮魅离出房门的动作很快,可脸色却明显的不悦许多。每日都来她房门口大声嚷嚷,他不烦,她都觉得烦死了!找个机会真该把他给毒哑! 对上阮魅离那心怀不轨的眼神,万家财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抖了抖,才扬声质问:“你不是跟我说,他们一定会来庄里夺解药,怎么都过七日了,本公子还等不到那个美人儿上门?” 想到那日意外见着的标致美人,他就不禁心神荡漾,眼睛发直,身体酥麻,只差口水没有直接滴下来。 色心冲脑的蠢蛋!阮魅离不禁暗咒。她只稍稍跟万家财提到,对方为了救人,定会前来夺药,有说来的会是那女人吗? “过七日有什么稀罕的呢?我说万公子,你私自派人送信给琼香苑,不就挑明了你早设下埋伏在等对方上门?你有准备,难道人家就不会准备?” 阮魅离不屑地瞄了瞄那群站在万家财身后、已经不眠不休地守了七日七夜的奴仆。猪就是猪,靠这群人能干么?倘若碰上那名从“血魂散”下幸存的男子,这些老弱残兵哪对付得了! 话说回来,琼香苑那边到底是怎样确定万家财就是下毒的人呢?依她的了解,药人族只是比一般人多认识了些奇花异草,应该无法辨认毒药才是。 传闻冷殆战在六年前收了一个弟子,而药人族,正是在六年前灭亡的。会这么巧吗?药人族的遗孤,竟然成为解毒师的徒儿?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对方是谁呢?难道真是那名假扮妃婉的女子?这的确相当有可能,只有她才能近距离地确认万家财是不是下毒者,并且出手夺毒。 有趣,真有趣,或许真让万家财给猜中,那名女子会前来索取解药。 如果真是这样…… “万公子,你想得到那女的对不对?”换下满脸鄙夷,阮魅离的声音像是掺了蜜似的,甜到吓人。 “对对对……对呀!”面对阮魅离突来的甜腻语气,万家财却莫名地想倒退三步。 “但魅离猜想,当日那名突袭你的男子,也极有可能陪她前来耶!”为了保护那女子,那男的甚至放弃追捕她和万家财了不是? “什么?那该怎么办?”只要想起那个男的徒手便能劈裂桌子的画面,他到现在脚都还会抖哩! “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哪!来,魅离给你个好东西。”说完,阮魅离从怀里掏出几颗银丸,硬是塞给本来死都不肯多碰一下的万家财。 两人嘀咕了好一阵子,接着万家财便爆出得意非凡的笑声。 “哈!只要没那男的碍手碍脚,美人儿就是我的了!” 阮魅离眯起细眼,睨着万家财淫邪的表情,迸射出狐狸般的诡诈神色。 药人呀药人,倘若这是真的,她绝不会让对方逃离自个儿的手掌心。 何况,总是以身为世上最强解毒师为目标的“那个人”,如果得知了药人的下落,定会相当高兴的。 “筝,等着吧,我会把药人送到你手中的!” 第7章 “其中必有诈!” 躲在暗处的舒芹,不时悄悄探出头偷瞄万家庄的动静。 她从刚才便觉得在门口的两个人形迹可疑,一个是喂狗的,狗儿都啃掉七、八根骨头快撑爆了,他仍是继续喂食,另外一个打更的更怪,她还没看过哪个打更人会这样守在人家家门口的哩! 况且两人不断地东张西望,就像是……像是防备有人会来偷袭似的。 单焰尘站在舒芹身后,沉声回道:“当然有埋伏,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你学会轻功?” “咦?说的也是。”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回望单焰尘一眼后,立刻正色。 “尘老大,记得我们说好的,我负责偷药,你去盗你的绣作喔!” “我从没跟你说好。待会儿行动,我还是会跟你一起。”绣作固然要盗,但与舒芹相比,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确认她成功偷药且平安无事之前,绣作就先搁在一边。 “尘老大,你在担心我吗?”舒芹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自从那日在山洞替尘老大退烧后,她便察觉了他的改变。尽管尘老大嘴上什么话都没说,但他对她的呵护越来越多,该说是他开始卸下心防,还是她越往他的心里头靠近?抑或两者皆有? 不管怎样,两人正一点一滴地更为紧密,已是事实,令她喜悦无比的事实。 “别只顾笑,该进去了。”不让舒芹继续盯着自己猛看,单焰尘索性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就要提气往上—— “等等!先解决掉门口这些人。”虽不晓得里面还有多少埋伏,但能摆平一个是一个。 舒芹施展已练得纯熟的轻功,翩然降落在守门的人附近,然后取出能令人立即睡去的药粉,迎风撒往空中—— 咚,打更的先倒地,啪,接着是喂狗的那位。 这样就够了。 舒芹满意地收起药粉,还来不及回头炫耀成果,细腰又被粗臂给掳获,转瞬间,她便已站在万家庄内。 “都被尘老大你带来带去的,这样我干么要学轻功?”瞪着腰上那只霸道的臂膀,舒芹不满地噘起樱唇。她也想多尝试连日练习的成果啊! 不理会她的抗议,单焰尘谨慎仔细地扫视四周,手臂仍霸占在她的腰间,护卫的意味相当浓厚。 突然,他揽住舒芹,快速闪进一旁的假山后。 “怎么回——唔?”才要发问,小嘴就被一只温暖的厚掌给轻轻捂住。 “嘘,噤声。”单焰尘低下身,从背后挨近她耳畔,出言提醒。 感受一股温暖气息轻轻拂过颈项之间,不明究理的舒芹乖顺地点了点头,一张俏脸偷偷泛出红彩。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门那儿好像出事了!咱们快点过去看看!” 两人刚藏身不久,几个仆人便从附近跑过,惊得舒芹立刻刷白了脸。 “只怕这是声东击西,你还有你,去大门那儿看看状况,我去通知二少爷,请他多留意点,敌人可能已经溜进来了。” “好,我们先分头走,待会儿我叫更多人去守二少爷房间——” 等家仆跑远后,舒芹才敢从假山后探出小脸。她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瞪大美眸,一脸钦佩地望着单焰尘。 “幸好有尘老大,刚才好险!”老天爷,她顾着贪看院景,可是完全没发现有任何声响,尘老大竟然那么快就察觉了,真是万幸! 不顾单焰尘一脸失笑的表情,她赶紧接口。“方才那群家仆说要去守二少爷的房间,他们口中的二少爷应该就是那个万家财,而他的房间,八成就是藏有解药的地方吧?既然如此——” 她眼神扫向单焰尘,又瞄往家仆离去的方向。 “跟上。”面对她迷糊又热心的个性,单焰尘除了啼笑皆非,也难有其他反应,只能配合她的暗示追踪仆人。 跟在后头的舒芹笑开了红润小嘴。就说跟在尘老大身旁,会让她万分安心嘛! 瞧,都不用她出手,尘老大轻轻松松就把守在万家财门外的人撂倒,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尘老大给点穴制住了哩! 只是……她有点丧气,那她跟来万家庄到底是干啥的?怎么几乎都没有她出马的机会? 砰! 解决了守门的人之后,单焰尘护着舒芹,先上屋顶探看动静,确认房内没人后,便引着她准备进入屋内。这时,一张小脸努力地从他身后挤了过来—— “该我了啦!”娇躯死命挤开高大的单焰尘。找解药可是她负责的,再不出面,她今儿个就要变成豪华大宅一夜游了。 解开罩面,舒芹抬高鼻子,闻着闻着,两弯秀丽的柳眉就越拧越紧。 “怪了,怎么一点解药的味道都没有?话说回来,这儿真是万家财的房间吗?他人呢?解药呢?不是要本姑娘亲自来讨?” “当心!”感受到背后突来的杀气,单焰尘立刻出声提醒舒芹,同时举臂挡开那支朝他射来的袖剑。 “可恶!那男的还真碍事!”事前埋伏在屋外的万家财,看到单焰尘真如阮魅离所料,陪那美人儿前来讨药,已在心底不晓得暗咒了几百回,这下子连偷袭都失手,让他更是气到跳脚,转而从怀里掏出阮魅离给他的银丸,朝单焰尘丢去—— “哼!”单焰尘从容不迫地使出飞镖将银丸射下。 “银丸有毒!”看到那闪耀着奇异光芒的弹丸,舒芹直觉其中必有毒性,在他射出飞镖的同时,抢先挡在他的身前。 被射穿的银丸应声爆开,散出阵阵浓烟,直逼她未覆面的丽容—— “啊!”被迷雾笼罩的舒芹痛苦地蹲下身,捂住被烟雾侵袭的脸。 “舒芹?!”见状,单焰尘发出惊吼。 “不要靠近!”察觉他要近身探望,她娇小的身子立刻蜷曲着往后缩去。 万家财见到中银丸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大美人,惨叫出声。“完了!我的美人!这下全没了!中这啥‘蚀毒丸’的,眼睛跟面容一定都毁了……” 闻言,单焰尘飞身逼上前,紧掐住万家财的咽喉。 “交出解药!”他气势骇人地喝令。 “没……没解药……脸……毁了……就是毁了……”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的万家财,狰狞地瞪着单焰尘那张令他嫉妒万分,本想亲手毁掉的面容。 “没有解药你就等着见阎王!”加重手下的力道,单焰尘深沉的眼底有着绝望。他没杀过人,但不介意让万家财成为他破戒的第一位。 “咳……咳咳!别……别杀他……”掩住面容的舒芹,被弥漫的毒雾呛得干咳,却不忘帮万家财求情,或者说,她不想见尘老大因她而杀人。她不懂,有什么事让他气昏头了吗?尘老大怎么看都不像是残忍的人哪…… “舒芹……芹儿?”狠狠将万家财丢开,单焰尘转身想靠近仍是咳嗽不止的舒芹。 “别过来!咳咳……烟还没散……”捂着脸,她提醒着,脚步不断往后退。 “让我看看你。”单焰尘不容抗拒地走向她。 这毒烟是她帮他挡下,他此刻的心情,除了当年失去所有亲人的那晚,从未如此难受过…… “哈!你确定要看?那张脸这时恐怕变得比鬼还可怕!”跌倒在地的万家财尽管全身疼痛难捱,嘴里依然不忘恶意嘲弄。 听到万家财的话,单焰尘只觉脑子像被巨炮炸过般,乱烘烘的。一个姑娘为了救他,脸蛋就那样毁了,她年轻美丽,拥有纯真笑容、甜美脸庞,让他如此眷恋……而一切,都因为他…… 他坚定地走向舒芹,也吐出了一直藏于心底的话。 “你别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愿意用这辈子来陪伴你。” 见到舒芹中毒的瞬间,他真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心底仿佛将死似地剧烈发疼,连人也像被抽空了一般——他无法想像没有她的人生! 紧紧地,单焰尘攫住不停后退的舒芹,将她拥入怀中,低沉嗓音回荡在她头顶上方。 “芹儿,往后的每一刻,我都要你陪着我。” 只是毁了容貌而已,他不在乎外表皮相,只要她活着待在他身边,两人互依互靠地过日子,那样就够了。 “真的吗?尘老大。”舒芹仰头,望着他的下颏问,双手仍霸住他的腰不放。 听到他唤自己的小名,她只觉得一颗心柔软得快化掉了。 她终于等到他了…… 与他相遇之初,始终是她固执地缠住他,眼巴巴地盼着他的回应。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对尘老大的情感后,更是渴望他能够对自己敞开心门,接受她的心意。 如今她总算听到,尘老大亲口承诺他的一生相陪,喜悦满盈着她的心,令她像是置身梦境般不可思议。 “不能反悔喔!”她揪紧单焰尘腰际两侧的衣带,一脸坚决。 “你——”映入眼前的面容,让单焰尘愕然。 舒芹仰起的脸孔,居然没有预料中的腐蚀,仍是绝丽动人,除了多了些眼泪鼻涕…… “咳!” 她又咳了一声,杏眼瞪向同样一脸震惊的万家财,颇为生气地问:“你这烟到底加了什么啊?这么辣又那么呛……薰死我了!” “怎……怎么可能?”阮魅离给的东西居然会失效?!万家财此时不用点穴也僵得跟木头一样。 “就你那点毒也想伤我?”随手用袖子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舒芹朝万家财昂了昂小巧的下巴。药人的抗毒性向来随着以往解过的毒药等级而提升,她尽管年纪轻,可世间上的重毒她也解过几样,这种毁人皮相的低等毒,她是不放在眼底的。 “你真的没事?”捧起舒芹的脸,单焰尘仔细端详,眼底除了不放心还是不放心。 “嗳,没事的。”他靠得好近,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舒芹美颜染上一片艳红,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拂过脸上,如此亲匿的距离,教她芳心有些难以负荷,忍不住轻推开他,转向万家财。“解药拿来!” 察觉眼前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万家财不禁惊慌地对空大声呼救。“来……来人啊!都死到哪儿去了?阮魅离!快来救救本公子啊!” 只见不远处一道黑影闻声窜出,却是朝反方向奔去—— 阮魅离?不就正是六年前毒他的那个女人?单焰尘厉眸闪过一丝冷意,才要出击,一旁的娇小身子已快速冲出,紧随在黑影后头。 “芹儿?!”单焰尘立即抛下已瘫软在地的万家财,赶到舒芹身侧护卫她的安危。 那个恶毒的女人,下手丝毫不手软,他不能让她动芹儿一分一毫! 可舒芹的心思全集中在面前的黑影上。 一陕追上,那个人身上有还魂花的味道!” “奇怪,人呢?” 随着黑影来到宽广的后院,舒芹停下脚步,一脸迷惑。 “怎么了?”翩然落在她身旁的单焰尘眯起锐利的瞳眸,留意四周的动静。 “人不见了,但味道——这儿还魂花的味儿好浓!”舒芹皱皱鼻头,朝着香气来源靠近。 “找到了!还魂花!”果不其然,舒芹巡到后院角落一小片静静在黑夜里绽放的雪白花海,这样她就能制出解药了。 探出手,她就要去摘那些白色花朵—— “咦?”指尖才碰上花梗,她便察觉异样,可顿了顿,她还是将还魂花摘下——连同藏于花下,一纸写着“药人”的短笺。 没漏掉舒芹那瞬间的停顿,单焰尘问道:“花有什么不对劲吗?” “花上有毒。”她语气平淡,仿佛花上沾的只是水珠。 “那你——”单焰尘讶异万分,继毒烟之后,再来是毒花?这地方未免也太过危险,他想立即带她走人。 “我没事,这毒……已经伤不了我。”舒芹盯着手里的白色花朵,上头的毒出自夜红堡的“血魂散”,当时救过谁,她向来没什么印象,但经历过的毒,她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才把花和短笺收入怀中,她耳边就传来万家财的破锣嗓子,还有多人匆忙的奔跑声。 来不及反应,舒芹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腾空抱起,转瞬间,她和单焰尘已来到庄内一个看起来相当隐密的小厢房。 对了!舒芹突然想起,这趟前来,尘老大的主要目的是盗取天织绣坊的最后一幅,也是最精致的绣作——“雪莲冷画屏”。 单焰尘来到屋前,意外发现门锁竟已遭受破坏,连万家老爷为了保护心爱宝贝而设下的陷阱,也一并被人解除。 这诡异的情况让他不敢带着舒芹冒险,他将她留置房外,独自踏着谨慎的步伐往厢房内前进。 趁这机会,舒芹把方才拿到的短笺从怀里掏出。 上头写着“药人”,表示这短笺是要给她的吧?但为何有人知道她的身分?这世上知道药人一族的人已经不多,何况晓得药人存在的人,一定也听闻过这特别的一族,早在多年前便被一心要成为最强解毒师的尹莲筝给狠心歼灭。 当年爹爹在紧要关头,把她推入平日储放稀有珍草的小地窖中,才得以保住她小命。后来她被冷殆战收为徒儿,战师父也相当保护她身为药人的秘密身分,就怕再度引来师兄尹莲筝的杀机。 多年来如此严密的防范,怎会在今晚、此地,收到一纸写着“药人”的短笺? 就着月光,舒芹打开短笺阅读,越看脸色便越发凝重。她慌忙抬头,搜寻着单焰尘的身影,一见那抹颀长的身影步出屋外,她立刻迎上探问。 “如何?有找到绣作吗?”微咬下唇,舒芹秀丽的外貌在月色映照下,竟稍稍透出苍白。 单焰尘摇摇头。 “移动的痕迹很新,有人抢在我到来之前,先把绣作给拿走了。” 舒芹捏绉了短笺。尘老大眼中闪过的失望与挫败让她好心疼,她嗓音轻颤。“那——” “放心吧,我会再找出绣作的下落的。” “绣作……绣作真的对你很重要,是不是?”小心翼翼地,舒芹向他探问。 “当然,那等同于我家人的存在,但——”单焰尘直直望向闻言微微一震的舒芹。“这是我过去的想法。” 执起一只白皙的柔荑凑向唇畔,他深邃的眼里满是柔情眷恋。 “直到我遇见了你。芹儿,不要离开我。” 从话语中流泄、几近是恳求的情感,让舒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她将娇小的身子迎向单焰尘宽大温暖的怀中,满足地让他的气息包围自己。 她不想离开他呀!可是—— 纤细手臂环紧了单焰尘的腰际,舒芹依恋地在他胸前轻轻蹭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点点泪珠。 单焰尘打横抱起她,带着此生最重要的人儿,一同离开了万家庄。 唧嘎—— 门被轻推开,配合着极为温柔的动作,一道玲珑曼妙的身影缓步踏进屋里。 “筝,我回来了。”阮魅离软语轻唤,深情的目光直望向面前的男人,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无尽的仰慕。 虚掩的纸窗吹入阵阵晚风,透入些许月色,男人背后的白发泛出微微银光,也映照出那身凝脂雪白得几近透明,绝色至极,却也淡得像是不存于这世上似的…… 斜倚金碧辉煌的座椅,半觑着眼,男人撑起那张宛如仙人的妖美脸庞。 “夜红堡又有新毒让我试了?”尹莲筝冷冷地问,对阮魅离的归来没有半分欣喜之意,连语气都寒得没有温度。 阮魅离摇摇头,一半是回应他的提问,一半是安慰自己,对他的淡漠别往心里去。自从五年前遇上尹莲筝,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清楚,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背叛夜红堡毒药一向不外流的门规,偷偷提供尹莲筝世上最狠最凶的剧毒,抑或是替他搜寻试毒、好制作解药的倒楣鬼,甚至是帮他暗中解决那些可能威胁他地位的名解毒师——只要是能为他做的,她什么都愿意。 “那你因何而来?”闻言,尹莲筝那双比常人淡了许多的瞳眸射出冷光。 “筝,我有比新毒更令你感兴趣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挪移到尹莲筝身边,阮魅离靠近他耳畔。 “我碰上了一个药人族的姑娘。” 眉尾微挑,尹莲筝细长的眼严厉地瞅着阮魅离,却是轻轻地道:“药人族早在六年前,就被我给全灭了。” 他的肯定让阮魅离有些窘,急忙辩驳。“可能有漏网之鱼,可能当年——筝,相信我!我真的遇上药人族的遗孤,我确定她是!” 她亲眼见到,那姑娘摸过掺有“血魂散”的花朵时,安然无事的模样。向来中了“血魂散”的人,都逃不过一日之内见阎王的命运,可不管是那位姑娘,或是她身旁的男人——她相当肯定,那男的就是六年前在万家庄,为了偷绣作而中“血魂散”的人——他们竟然都活下来了! 那姑娘不是药人是什么?猜想是在六年前,她偶然救了中“血魂散”的他,才能不受“血魂散”的毒性影响。 况且,那张写有“药人”的短笺,也被那姑娘拿走,倘若她不是药人,铁定不会对那短笺有兴趣的吧? 所以那姑娘一定就是药人没错! 瞟向阮魅离万分急切的模样,知悉这女人向来行事冷静的尹莲筝,才稍稍提了点兴致。 “说来听听。”他目光向前,倚靠座椅的身躯未动。 阮魅离立刻将自己如何遇上舒芹和单焰尘,和舒芹对于奇毒有神奇反应的发现,一五一十禀告尹莲筝,以及短笺上的文字,和她接下来打算请君入瓮的计谋。 那两个人——就她先前在琼香苑里,还有这次在万家庄中,观察两人的互动,交情应是匪浅——不,或许比“匪浅”更甚…… 所以,为了夺回那男子朝思薯想的绣作,那姑娘应该愿意做一些必要的牺牲吧? 听完来龙去脉,尹莲筝的脸色出乎阮魅离意外地越来越阴寒。 “既然她有可能是药人,为什么没有在当下就找机会除掉?你以为我当年因何要灭除整族药人?” 从小就被喻为解毒天才的他,哪能接受这世上竟然有人天生下来,血液便是现成的解毒药,那他多年来的钻研到底又算什么? 见他动怒,阮魅离忒是着急,赶忙解释。“留下药人的命,魅离也是为了你呀!筝,瞧瞧你,为了炼制出各种解药,你越来越清瘦了,我实在不忍心你如此伤神。只要有了药人的血——传说中那不是百毒不侵吗?这样你就可以轻松点,追求你更想要的,不是吗?” 追求他更想要的?这句话吸引了尹莲筝的注意,他眯起淡色瞳眸,琢磨起个中涵义。 他想要什么?很早以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他——那个与他师出同门,总是一脸与世无争的小师弟,冷殆战。 没想到成天嘻皮笑脸,像只苍鹰一般自由翱翔的冷殆战,竟然和自己同样拥有习药的天赋不说,且在日后,世人居然把他和冷殆战并列为最强的两位解毒师。他不服!他明明比冷殆战来得有野心,凭什么两人的地位是同样的? 记得儿时,冷殆战初次见到他用师父的心爱狗儿来试药时,震惊地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尹莲筝环顾满室的华美,身上是高等绸缎,宅院甚至另辟一处堆放登门求药的人献出的满满宝物,朝廷高官、地方乡绅……多少有名望的人来到他面前,也只能像狗一样,低声下气地求他救人。 他就像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判官,要人生便生,要人死,活不到下一刻。 荣华富贵、权势掌控——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察觉尹莲筝似乎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愿,阮魅离赶紧补上。“另外,那名姑娘……似乎是冷殆战的弟子。” “殆战的弟子?”尹莲筝冰冷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火光,稍纵即逝,连阮魅离也没察觉。“那她——也习有解毒的技术?” “据我打听,那姑娘替人解毒的能力,不愧是冷殆战真传。” “哼。”冰冷的浅笑停在尹莲筝唇畔。 好啊殆战,突然消失隐匿了两年,总算让他抓着把柄了吧! 这次,他要把苍鹰的翅膀,狠狠折下—— 第8章 “桂嬷嬷您请留步,送到这儿就好了,我们走喽!”城门下,舒芹转身对着人群中的桂嬷嬷扬了扬手。 盗完花,制出解药,也顺利解开妃婉姑娘的毒,她此行的委托就结束了。 “舒芹丫头,一路小心哪!”桂嬷嬷遥喊着,然后将目光放到她身后的男人身上。 单焰尘微微点头回应,然后再自然不过地,把舒芹手上的包袱背到自己肩上。 “笑什么?”见舒芹一脸喜孜孜,还盯着自己猛瞧的模样,单焰尘愣愣地完全摸不着头绪。 “没什么。”瞄瞄他肩上的包袱,又看看他的表情,她有种踏实的,两人真走到一块儿的感觉。她偏头问:“我笑得很奇怪吗?” “不,一点也不。”他希望她永远待在身边,永远这样灿烂笑着。还她一记笑,单焰尘爱怜地搔揉她的黑发。 “欸欸,当我狗儿呀?”低身闪避单焰尘的大手,舒芹有些不服气地嚷着。 他笑开了,大步往城外走去。 目光跟随单焰尘爽朗的笑脸,她的思绪却飘远了。她想起那张短笺的内容—— “绣作暂置银莲山庄,下月初七,等候大驾。” “银莲山庄”,她晓得那是尹莲筝的宅院。师父曾警告过,千万不要靠近那个地方,但她有时就是会不小心,像是之前盗取黄石果的乔家院,就和银莲山庄位在同一个县内。 舒芹的手微微颤着。战师父隐瞒她的身分这么多年,还是被尹莲筝给逮到了? 但放短笺的到底是谁?是尹莲筝本人?还是他的手下?那么冷酷的大魔头,竟然有人愿意追随? 不管对方是何许人物,既然知道她是药人,为什么不杀她? 留下她的小命,却抢走了尘老大的绣作,意思就是要拿她自己去换吧?那样也表示,对方八成知道她和尘老大的关系…… 绝不能把尘老大拖下水! 舒芹握紧拳头。尹莲筝有多冷血可怕,六年前她就已有体悟,尽管尘老大功夫高强,但尹莲筝向来心机深沉,下手狠辣,她不能让尘老大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被晒昏了吗?要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坐?”不知何时来到舒芹身边的单焰尘,见她额际不断泌出汗珠,伸手替她挡住炙人的阳光。 “没事,咱们走吧?”收拾脸上的阴霾,舒芹仰头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反手拿下他举高的大掌。 单焰尘顺势握住了那只柔荑,牵着她跨步而去。 感受到掌中包裹住的小小软软的手心,他嘴角微扬。失去家人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相陪的充实。 落后在他身侧的舒芹,就这样默默任他牵着,让那厚实掌心的热暖了她的手、她的心,也暖了她的眼眶。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我们要上哪儿打听绣作的下落?”将眼底的湿热逼回去,舒芹努力维持雀跃的语气。 “往北去吧,那儿有许多收藏绣作的行家,天织绣坊的十大绣作向来闻名,如果流入谁的手里,行家之间一定有消息。” 北边吗?舒芹暗忖,银莲山庄位在北边,这样刚好。 稍稍挣脱厚掌的包围,与他十指交缠,头一次这么做的舒芹,迅速赧红了粉脸。她偷偷侧头,想探看他的反应,眼神却对上了嘴边噙着笑意,正温柔回望她的单焰尘。 舒芹笑了,如花的笑靥在她美丽的脸庞绽放。 她要好好珍惜待在他身旁的每一刻,她要深深记得两人所有的亲密碰触,把它留在脑海,刻在心底。 因为时间所剩不多。 要保护尘老大,并且夺回他珍惜的宝物——就算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她也不悔。 五匹、七匹,不——应该不止,到底有多少啊? 黑暗里,一双双闪着锐利光芒的视线,让舒芹脚步退却,但仍然不肯放下肩上的猎物。 这群寻着血味而来的狼,目标究竟是她,还是她刚捕到手的山羌野兔? 可不管是哪一个,她都不会轻易交给它们。 好不容易趁着尘老大专心生火,她才偷溜进林里,准备张罗两人的晚餐,没想到竟然遭遇这空前的危机。 要呼叫吗? 不行!这阵子无论找客栈还是上饭馆,都仰赖尘老大无微不至的打理和照顾,今儿个若不是她顾着采取这山头的奇花异草,耽搁了上城打尖的时间,也不会害尘老大得陪她露宿郊外。 本来尘老大可以住暖暖的房,盖热呼呼的被,却因为她的拖累,七晚八晚了还要四处找柴生火。 她是为了帮尘老大分担辛劳才溜出来,如果现在呼救,不是又给他多添麻烦了?那怎么可以? 舒芹咬咬唇,瞪着眼前成群的大狼,她得振作才行! 要拔剑吗?念头一起,黯黑里便闪出一道银光,舒芹抽出随身佩剑,剑柄在月光下更显森冷,狼群一阵骚动,却不是畏缩,而是挑战的激昂…… 怎么感觉这威吓没用?舒芹暗自叫苦,难道她要试着对一群狼喊出“刀剑不长眼”吗? 那,还是只能使用倦草,让它们在不知不觉间倒光光,但这要花一点时间呀…… 目光丝毫不敢离开狼群半分,舒芹偷偷空出一只手,探向胸口的小锦囊,才要掏出倦草—— 咚,离她比较近的几匹狼突然倒地,再来是后面的……咚咚咚咚咚…… 手就这样停在胸口,舒芹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盯着面前的奇异景象——怎么回事?她都还没出手呀? 发现同伴倒下,狼群间起了愤怒的骚动,其中一匹就在她愣怔时,露出白尖的獠牙,朝她扑跃过去—— 但预料的袭击还没发生,舒芹便察觉腰间被一股不失温柔的力道给揽住,她怯怯地半睁一只美眸,探看周遭的动静。 原先攻击她的大狼已倒卧在一旁哀鸣,身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为高大的黑影。 “尘老大……”细细的声音,连舒芹自己听起来都觉心虚。 “我一转头就见不着你,为什么?不是说过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单焰尘森寒的目光扫向狼群,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它们退却了前进的步子,甚至陆续夹着尾巴逃开。 看着散去的狼影,舒芹忽然好盼望自己也能躲开尘老大凌厉的眼神哪! “我……我只是……想张罗咱们今晚的伙食……”她好无辜地望向单焰尘,眨眨大眼。她原先也是一片好意,想帮他分担些杂活嘛。 “你是想张罗我们的晚餐,还是想成为狼群的晚餐?”只要想到她会暴露在危险中,就令他万分不安。 “本来都很顺利的……”舒芹指指她猎到的山羌野兔,再指指被单焰尘打中的狼。“这只是意外……” “你不能有任何意外。” 已经失去所有家人的他,不能再失去她。单焰尘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眼底满是坚决认真。 “我懂。”同样地,她也不能让他碰上任何意外。舒芹微侧脸颊,偎着单焰尘的厚实大掌,轻轻摩挲,贪恋来自他的温暖碰触。 “你懂,就不要再离开我眼前,好吗?”掌心传来她细致的肤触,让单焰尘软了态度,也把语气放轻。他依恋地看着舒芹的动作,神情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 没有回应他的问话,舒芹只是别有深意地仰望他一眼,然后低头迈步往前,主动环抱他的腰际。 “啊!”不知何时拐伤的她,忍不住缩回一只脚,疼得连肩膀都缩了起来。 单焰尘立刻横抱起她,来到离火堆不远的小溪旁。 藉着火光,单焰尘轻柔地褪去舒芹的鞋袜,仔细探看她的伤势。 从未被男人如此靠近盯着脚丫子的舒芹,又羞又急地想抽回裸足。 “可能有点痛,忍耐点。”单焰尘略一使力,将舒芹拐着的脚踝给扳回去。 “疼疼疼!尘老大你别乘机处罚我!轻点、轻点呀!”那瞬间的痛,让舒芹忍不住龇牙咧嘴,忘了方才的羞怯。 “什么处罚不处罚的,动动看,还有哪边不舒服吗?”望着她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单焰尘的脸上满是笑意。 舒芹小心翼翼地动动脚踝,发现无异状之后,索性站起来在草地上东奔西跑。 “完全不疼了,尘老大你真厉害!”舒芹一张笑得发亮的小脸,凑到他身旁,景仰地望着他。她真的好喜欢待在他身旁的安全和安心感。 “小事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开心?”单焰尘望着她的眼底有着无限宠溺。 舒芹用力地点点头,只要是关于尘老大的所有事,都能让她开心。 那灿烂的笑颜,让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在她红润的唇上偷了一记,见舒芹的脸上立即浮现他预期的绯红,他满意地退开,回到火堆旁处理她猎来的食物。 这、这、这是趁人不备呀—— 舒芹抚着差点跳出胸口的心,有点不平地坐到单焰尘身边。 盯着他神色自若地料理野兔,不平的情绪在她心里越涨越高。对两人之间的亲密感到悸动的,难道只有她吗?怎么尘老大看起来好镇定,不像她,总是脸红心跳,有时还会喘不过气来哩!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她有时也想看看他“不镇定”的时候,尤其是——因为她。 “咦?尘老大,你的衣服破了?”忽然,单焰尘衣袖上大大小小的裂缝,吸引了她的心神。她记得方才进林里前,尘老大的衣物还是完好的呀? “八成是方才被树枝给划破的,不碍事。”单焰尘只是微微瞟了臂膀一眼,又将目光定在烤得正香的野食上。 “方才?是我被狼群攻击的时候?”舒芹探出手,抚过那一道道裂痕,偏头问着:“你一定很赶吧?” 若不是因为匆忙,以尘老大的身手,怎会避不过那些树枝?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单焰尘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不发一语,专心地控制火候。 对于单焰尘的木然,笑意突然在舒芹脸上泛滥。 “因为怕我遇到危险,所以尘老大你急了?是不是?是不是?”不让单焰尘有闪避的机会,舒芹挤到他身旁,兴致盎然地逼问他。 “嗯。”一个应声算是他的答覆。 太简单了,她还不满意,不死心地追问:“因为我的关系?” 将手中的烤肉翻了个面,单焰尘这才回过头,望进舒芹的眼里。“也只有你,能令我发狂。” 舒芹知道自己脸红了,只觉心像打鼓似地在胸口跳着,幸福满溢着,教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多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刹那。 够了,这样就够了。 好满足的舒芹,突然朝单焰尘伸出手。“外衣脱下来,我帮你补。” 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似的,单焰尘脸上突然出现一抹颇富兴味的表情,斜眼瞅她。“你会?” “呃……”伸出去的手突然缩了缩,舒芹见他嘴边浮起戏谑的笑,很不服气地说:“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况且……况且,我也有看战师父做过,又不是很困难的事……嗳,尘老大你脱是不脱?” “看来你那战师父还真是教了你不少事情。”仍挂着那抹耐人寻味的浅笑,单焰尘顺从地将外衣褪下,递到舒芹手上。 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止一次地听她提起那位教她一身解毒本领,却忘记将她的轻功锻炼好就丢下她的战师父。对于这陌生的长辈,他心底有股隐隐的感激之情。如果冷殆战当年没救了舒芹,今日的他,就不会有如此活泼温暖的佳人与他相伴。 “当然,他可是很强的!唔,记得战师父有留给我针线……”舒芹在怀里掏来掏去,终于摸到想要的东西,将衣物摊开,大刀阔斧地动工起来。 不过一会儿,单焰尘忍不住出声。“你确定你是在把破洞补好,而不是想要让它变成一块破布吗?”原本不过是条细缝,到了舒芹手中,不知怎么弄的,竟然变成拳头大小的缺口。 “你别乱说,我待会儿就补好了。”小脸又羞又急地一片红通通,舒芹边斥责他的调侃,边和手中的针线奋战。 再过一阵子,单焰尘又开口了,这次的口气带着些微担心。“你究竟是在补我的衣服,还是在补你自己的手?”啧,又是一针!这傻姑娘是不晓得针线不长眼的吗?怎净往自己手上扎? “别吵,我渐渐抓到技巧了……”舒芹笨拙地将线穿来穿去,一心只想把尘老大的上衣补好。 单焰尘望着她专注缝补的神情,感觉心底某个角落被隐隐牵动了,深邃的眼眸不禁流露出怀念…… “我的妹妹们,还有我的母亲,她们在刺绣时,也会出现像你这般的神情。” 她让他勾起伤心的回忆了吗?舒芹慌张地抬头望向单焰尘,试图在他脸上找寻伤痛的痕迹,及时给予安慰。 “没事的,虽然她们已经不在……”明白她眼底的担忧是因为自己,单焰尘立刻柔言缓和她的紧张。“但我现在有你。” 那如果没有她呢?尘老大该怎么办? 正准备咬断线头的贝齿一顿,尘老大曾经说过,绣作就是他的家人,“家人”当然是无可取代的,而她——只是个姑娘,如果没有了她,尘老大还会遇上其他的姑娘吧?像是尘老大记挂的,六年前曾救过他的那位恩人,不就是个姑娘吗?那个姑娘或许也会爱上尘老大,或是有别的姑娘……另外的姑娘…… 她的心沉了下来。她想,尘老大的身旁,不会缺红粉相伴的。 舒芹将补好的上衣还给他,眼神不由得瞄向几处明显补得粗糙的地方。 单焰尘毫不介意布料上拙劣的女红,将外衣穿回,迎上她带着困窘的神色,他自然地将烤熟的食物放进她紧握的手里。“小事而已,别往心里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越来越熟的。” 听到他的话,舒芹只觉心头一揪,差点抓不住他递给她的兔肉。 真是这样吗?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的她和他,究竟还有多少的“以后”? 她不敢想。 小口小口咬着兔肉,舒芹默默垂下眼。现下当务之急是先夺回绣作,亲自前去银莲山庄是免不了的,但绝不能拖尘老大下水! 对方要的是她,而且是活生生的她,不然他不会让她活到现在,甚至要她上银莲山庄。如果对方不肯交出绣作,她定会以性命相逼! 但即使拿到绣作,能亲自交给尘老大的机会也很渺茫,她也不能让尘老大上银莲山庄,要另外想个地点,两人都晓得的地点—— 乔家院! 离银莲山庄最近的就是乔家院了,如果拿到绣作,一定要想办法送到那个地方。 就这样决定了,不管怎样,一定要拿回尘老大的绣作。 舒芹昂首,望向那挂于夜空,如钩般的新月。 把脸半埋入微冷的湖水里,她闷闷地想,约定的七日就快到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她还能给尘老大什么?还能多留些什么关于他的回忆? 沐浴完起身,水珠沿着她低垂的脸庞滴入湖心,她将额前的湿发收往脑后,露出一双晶莹的美眸。 她漫步走向岸边,随手取了些衣物包裹住自己的裸身,像只灵巧的猫儿似地施展轻功,便悄然落到在一旁大树下为她把风,正闭目假寐的单焰尘身旁。 月光映照在他那张英挺的面容上,衬得他像幅画一样,一幅怎么看都看不腻的画。 舒芹忍不住轻叹出声。关于他的一切,她想要的还有好多好多,但时光却那么少。 “怎么在叹气?”不知何时睁眼的单焰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当他视线掠过她纤细的裸肩,来到仅以薄布遮掩的玲珑身段时,眼底进出的火花像随时都会燃到她身上似的。 舒芹捕获到那瞬间的光亮,懂得那双眼底满溢的是什么——渴望,就如同她对他一样。 然后,柔软红唇覆上那稍嫌冰冷的薄唇,她渴求来自他的味道。 面对她突来的主动,单焰尘没有多余的心思讶异,粗臂揽上细腰,密合了彼此的缝隙,大手掌住她的后脑,他热烈地加深这吻。 四周都像要狠狠焚烧起来一样,舒芹觉得自己身在火中。 她的藕臂环上他的颈项。不够……这还不够……她想要更炙热的…… 抛开理智,舒芹纵情地回应单焰尘的深吻。 隔在两人之间的单薄衣料,禁不起过于激烈的摩挲,松脱至线条完美的腰际。夜风拂过舒芹的裸背,激起她一阵轻颤。 察觉到怀里可人儿的冷意,单焰尘立刻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这才发现她两条手臂皆因裸露而微微发凉。 “怎不先把衣服穿上,你身子都冷了?”他俊眉骤拧。 “是吗?”尚未从激情中清醒的舒芹,眨了眨眼。“可我觉得热……” 那热,是从骨子里、心底蔓延出来的。 小手探上他同样发烫的脸颊,舒芹张着美眸问他:“你也热,不是吗?” 单焰尘快速地抓住她仍在不断点火的手。他何止觉得热,简直就要焚烧起来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冲个凉。”轻拂过舒芹红赧的粉颊,单焰尘起身走向湖畔。 是错觉吗? 单焰尘一面褪下身上的衣物,一面思索。芹儿今晚的举动,明显与平日不同,变得相当……相当地主动。 赤裸的胸膛还留有方才两人亲匿的肤触,一思及此,单焰尘又觉得体温骤升了起来,赶紧步入清凉的湖水中。 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欲望,正如同他极力抑制的渴求一般,对于两人的发展,不是不能逾矩,而是他怕吓到她。他们往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他愿意等,只是今晚—— 为什么是今晚? 后方忽地传来汲水声,单焰尘不必回头,凭着鼻间盈入的淡淡馨香,也能辨认身后的人是谁。 一双纤手环上他的窄腰,在腹部收紧,属于女人的丰盈柔软贴上他背部的肌理,让他清楚知道,身后的娇俏人儿就跟此时此刻的他一样,未着寸缕。 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再冷的湖水都灭不了这场熊熊燃起的焰—— “芹儿,为什么?”炙热的大掌覆上她的柔荑,紧紧包住。 面容轻偎着单焰尘高得吓人的体温,尽管湖水偏凉,她却一丝冷意也无。 “因为我想,在今夜、此刻……不行吗?” 单焰尘倏地转身,热切的吻便猛烈地落到她唇上、颈上、肩上,然后往下—— “啊!”过度的刺激,让舒芹倒抽了口气,本能地昂首,抬高自己的身子,迎合单焰尘更深入的侵袭。 单焰尘捧起她的粉臀,像兽一样,品尝那对令人发狂的柔软丰盈。舒芹不觉地用长腿环住他健壮的腰,双手攀住他的肩头。 “芹儿……芹儿……”感受着彼此最亲匿的碰触,单焰尘在舒芹的颈窝慢慢轻蹭,凑近她耳边,不断低唤她的小名,柔情万千。 这就是他对她最深情的表白,她懂得。 “我爱你。”她回应,并吻住他的耳垂。 单焰尘低吼了声,窄腰一挺,突破了最后的界线,让两人合而为一。 舒芹咬上他的肩肉,身子在沸腾,心也在沸腾。 激情缱绻间,仿佛整片湖水连着夜空,都滚热地沸腾起来…… 第9章 单焰尘飞快地在夜色里奔驰。 三天三夜来,他不吃不喝不睡,追寻的脚步也未曾停歇——自从湖畔那一晚的激情之后,隔日醒来,他就遍寻不着舒芹的踪迹。 除了残存在他臂弯里的余温,和鼻间属于她的香气,舒芹留下来的,就是一地的字—— “尘老大,这次换我在地上留字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棵大树吗?七日后,我会让绣作回到尘老大手中。” 单焰尘咬紧牙,接着便尝到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但他深锁的眉不是为了皮肉上的疼痛,而是心底仿佛被挖空般的痛。 傻子!她怎么就那么傻?绣作对他而言固然重要,可怎能与她的存在相比? 他对她的需要,早就远远胜过对绣作的依赖! 芹儿提到七日后,既然绣作会在七日后到达当初相遇的乔家院,现下他也只能往那里去。 单焰尘立刻飞身上路,往目的地奔去,途中也不忘留意舒芹是否留下线索,可总是一次次地失望。 她到底去哪儿了? 唰唰—— 一抹黑影突然降落在单焰尘身边,与他并肩奔驰。对方身手之敏捷,教他也吃了一惊。 单焰尘心生警戒,眼角快速扫向身旁的男人。他有张瘦削却英气非凡的脸,下颏蓄着薄薄的胡渣…… “我的舒芹小徒儿,你可要好好撑住,师父这就赶过去了啊!”摸摸胡渣换搔头,男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从眼底透出的光芒,再认真不过。 听到熟悉的名字,单焰尘立刻猜出男人的身分。“战师父?” “谁是你师父?这位小哥你可别乱叫。”冷殆战微愠地睨了单焰尘一眼。他这辈子最不可能的事,就是收个臭男人当徒弟,太伤眼睛!他立刻把脚步再次加快 —— 咦?他刚叫他什么?战师父?除了他的宝贝舒芹,谁还会这样叫他?冷殆战勉强地再把目光移回单焰尘身上。哟,这小哥颇俊的嘛!不输他——晤,似乎有点面熟…… 勉为其难地靠单焰尘近一些,冷殆战眯起眼仔细端详,脑中努力回想,忽然捶了掌心一记。“啊!你是六年前中了夜红堡的毒,让我徒儿把你从雪中救起的那个俊小哥嘛!” 这瞬间,仿佛晴天霹雳,单焰尘错愕至极,不禁停下脚步。 “救我的……是芹儿?” “你也认识我徒儿?咦?”脸一侧,发现原本并肩的身影不见了,冷殆战回头找人,还往单焰尘身上嗅了嗅。 “你身上也有我徒儿的味道,哇!这么浓?这儿也有,那儿也有,连……连、连、连……臭小子!” 嗅到最后,冷殆战一把火起,只差没有揪住单焰尘的衣领。“说!你跟我的芹儿徒儿是什么关系?” “芹儿……芹儿……”单焰尘低喃着,薄唇渐渐泛白。是她,居然一如他最初的猜测,六年前救他的姑娘真的就是芹儿!为什么他这么粗心?尽管舒芹三番两次地否认,可他竟然没有细查,就这样让她再次从身旁溜走。 “喝啊!”一个挖心掏肺的嘶吼从单焰尘口中窜了出来。他要找到她,就算用尽此生所有的心力,他一定要找到舒芹! 单焰尘转过身,抓住了冷殆战的肩膀。刚听他说“要赶过去”,这表示战师父一定晓得舒芹的去向。 “告诉我,芹儿到底在哪儿?” 被单焰尘突来的巨吼一吓,又让他摇晃几下,冷殆战原先的怒火瞬间消失殆尽,他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而后耸耸肩,隔开了他的牵制。 “想救我徒儿就跟我来吧,时间已经不多了。”指腹轻轻摩搓着一片小叶,冷殆战立刻朝原本的方向再度奔驰而去。 夜香草是只有舒芹身上才有的稀草,那是出自万药山的特有植物,在这世上,应该只有药人族的幸存者舒芹,还有他自己才能闻到。 很久以前,他跟徒儿约定过,凡是遭遇危急时刻,尤其是碰上了尹莲筝那个大魔头,就把这奇香散播出去,好让彼此有所警惕,也好循迹搭救。 自从三天前,他捕来当早膳的野雁、半空盘旋的大鹰、甚至是路边啄米粒的麻雀,脚上都系有夜香草,他便晓得大事不妙。 沿着明显是宝贝徒儿留下的线索一路追随,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因为种种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尹莲筝所在的银莲山庄。 当初收舒芹为徒时,他就向小丫头告诫过,千万别靠近尹莲筝,也要小心保密身分,以免遭人觊觎,没想到还是—— 徒儿是被人抓去的吗?但既然都被掳走了,哪来的时间留下那么多的线索?抑或——冷殆战瞥了单焰尘一眼,看来这俊小哥跟宝贝徒儿有很深的缘分——有着不得不行的理由吧? 无论原因为何,现下徒儿陷入危机,身为她的亲亲师父不赴汤蹈火怎行? 尹莲筝……如果芹儿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说时间不多?芹儿有危险?”一听舒芹有可能身处险境,单焰尘恨不得背上长了双翅膀,能立刻飞到她身边去。 “如果徒儿真在尹莲筝手中,那的确是凶多吉少,我们只能尽快赶去救人。”若尹莲筝真要舒芹的命,以他拔草便要除根的性子,恐怕小徒儿早就不晓得曝尸在哪个荒郊野外,何必等到银莲山庄才下手?只是——会留她一条小命,恐怕尹莲筝的目的,会让舒芹比死还难受……唉,他好心疼哪! “尹莲筝?他是谁?为何要对芹儿不利?”她是这么一个单纯善良、四处助人的好姑娘,怎会与人结仇,甚至引来杀机?单焰尘百思不解。 “你——”见单焰尘对舒芹的危机一无所知,冷殆战忍不住睨了他一眼。“看来你跟我徒儿也没多熟嘛!那丫头什么都没跟你说?包括她具有什么样的天赋?” “她是你一手调教出的解毒师,不是吗?难道因为她干过偷儿?但她偷取那些药材,也是为了替人解毒,有必要因为这样就要加害于她?” “啧啧啧!”冷殆战咂咂嘴,再赏单焰尘一记白眼。“你知道六年前你中的是什么毒吗?一日丧命的‘血魂散’,如果没有夜红堡堡主的血,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 “可我被芹儿给救活了?”单焰尘眉峰紧拧,回想六年前的场景。 除非当时舒芹恰巧有堡主的一碗血,否则,他到底如何从剧毒下活过来的?而且当时他口中尝到的微腥,的确是血液的味道…… “如果我那时喝的不是夜红堡堡主的血,又是……难道?”单焰尘只觉有道响雷落到脑门上,轰得他脑筋一片空白。 “是我徒儿的血。听过药人族吗?那族的人,个个都能以自己的血制出解药。只要喝下毒药,并且撑过毒发的苦,他们的血对解毒来说,跟仙丹一样有效。而我的宝贝徒儿,正是药人族仅存的一人。” 这表示当初小小的舒芹,为了救他一命,以那么娇弱的身躯,与他同受剧毒之苦? 单焰尘只觉得胸口不断传来几欲死去的心悸。 “傻姑娘……”只为了救他,救素味平生的他? “傻是我徒儿最令人怜爱的两点之一,另一点是她总是替人着想、体贴入微的心。”同是疼惜舒芹的人,冷殆战总算不再继续赏人家白眼。瞧瞧这位俊小哥,丝毫不亚于自己的轻功,气质沉稳,得知徒儿的身分,眼里浮上的不是获得稀世珍宝的贪婪,而是最最深切的爱惜,冷殆战给了单焰尘一个肯定的凝睇。 这就是他宝贝徒儿挑中的对象。 他的好舒芹,人一定要好好的啊,这样才能跟这男人走下去…… 两道黑影窜入银莲山庄。 单焰尘随着冷殆战,来到位于山庄内极隐密的一处石室前。 一路上,两人遭遇不少陷阱,但皆被一一攻破,单焰尘以高强的武力致胜,冷殆战则以纯熟的解毒技术,助单焰尘避过各个喂了毒的阴狠机关。彼此的合作无间,让两人不约而同给予对方极高的评价。 但当石室的门打开时,打头阵的单焰尘,却被里头的景象给骇住了—— 被悬于密室半空中的舒芹,手腕、脚踝、颈项等所有主要脉部,都被割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就这样不断滴落搁于地上的木碗中,每一碗,几乎都快满出…… 由于被绳索紧紧捆绑,舒芹的四肢末端皆呈现乌黑,而身体其他部分,处处都是怵目惊心的深紫瘀血,连从衣物破碎处露出的肌肤,都是冒出血的抓痕,而与这些乌黑、青紫、深红迥异的,是她宛若白纸、毫无血色的脸…… “芹儿?!”单焰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杀的他有多希望,吊在那上头的不是舒芹,是自己也好,就不要是舒芹! “尘……尘老大?”失血过多的孱弱,让她连睁开眼都好吃力,但——她好像听到尘老大的声音了…… 是梦吗?被绑来的这几天,她的确常在梦里见到他,但梦里好安静,她真的好想念尘老大低沉的嗓音,听了便安心,让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折磨,仿佛也不再疼痛了…… 是老天爷疼她,所以让她听听尘老大的声音? 来到银莲山庄后,出乎意料的,尹莲筝爽快地交出绣作,且在她眼前,将绣作绑在训练过的鸽子上,送到她指定的地点去。 前来的最大目的达成了,她也答应了尹莲筝的要求,交出自己的血,供他研究解毒之用。 为了怕她毒发忍不住疼痛挣脱,尹莲筝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吊起来放血,还刻意控制力道,只会让她感受痛苦,却不会让她死去。 她好痛,痛得只能往梦里躲,可梦里还是痛,什么都没有…… 她微微抬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好像呀,那个人真的好像尘老大,这个梦好好,可以听到声音,还看得到人。 “是梦也没关系,尘老大……我好想你……”忽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直落,她努力挤出声音唤着,哪怕这只是一场梦。 因为真正的尘老大,应该在赶去乔家院的途中。她答应过他的,会把绣作送到那儿,这是最后一幅绣作,尘老大终于可以了结多年来的心愿…… 只要他能快乐,她的牺牲,也不算什么了。 “芹儿,这不是梦!你等着,我马上放你下来!”单焰尘立刻提气,一掌便往绑住舒芹的粗绳上扫去。 她快死了!从她涣散的目光意识到这点的单焰尘,一颗心仿佛撕裂般地痛苦。是他害了她,若不是她要帮他找回绣作,也不会遇上危险。 “慢着,绳上有毒!”见绑着舒芹的绳索上染着奇异的黑光,冷殆战立刻阻止单焰尘。仔细瞧了眼前的陷阱后,他忍不住大骂出口。 “狠!真狠!尹莲筝,为了绑我徒儿,你真是狠招用绝!” “怎么了?这绳子能解吗?”战师父刚不是说时间紧迫,哪还有空闲耗在这绳子上? “解开需要一些时间,除非有人肉做引——” 唰!话语未毕,冷殆战耳边便传来以刀划物的声音。 “手臂的,行吗?”左手上臂削去了一块血肉,可单焰尘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任由伤口鲜血淋漓。 “行!”冷殆战接过他的臂膀肉,立刻以最快的动作解毒,好救他的宝贝徒儿。 “尘老大……”见他伤着自己,舒芹心疼得落泪。 “芹儿,没事,我马上救你下来……”皮肉上的疼,哪能与他此时宛如千刀万剐的心相比?只要想到她承受的痛,他——即便要他交出性命相换,他也愿意! 尽管只有一时,但单焰尘依然觉得等待解毒的时刻,仿佛一世之久。他怎能让芹儿多受一点苦…… 好不容易绳索上的毒终于解开,随意包扎过手臂的单焰尘立刻上前,欲把绳索解下—— 冷不防一记银镖射来,单焰尘眼角发现暗器上一样带有诡谲的黑光,立刻闪身,霎时顿住了救人的动作。 尹莲筝从石室里的暗处走出,挡在舒芹和单焰尘中间,眼里藏不住见到单焰尘的讶然。“身手果然不错,难怪能打败那几个守门的。不过,你不要这个了吗?” 尹莲筝一手捏有几枚毒镖,另一手拿着正是绣作——“雪莲冷画屏”。 “为什么绣作还在你那儿?!”见到绣作,奄奄一息的舒芹立刻挣扎了起来。“我来的第一天,明明亲眼见你把绣作绑在信鸽身上,让它送去乔家院的!你骗我?!” “骗你又怎样?傻就是傻,我难道不会调包,替自己留一手?不唬唬你,怎能让你乖乖把那解百毒的血交给我呢?”妖艳的眼眸满是寒人利光,尹莲筝狠狠瞪了单焰尘几眼。“倒是你,怎么躲过石室外机关的?难道你也会解毒?” “有我在呢!”冷殆战从单焰尘身后闪出,脸上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激动。“尹莲筝,你竟然拿我的徒儿试毒?!”他目光掠过舒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每次徒儿拿自己的血制药,服下毒药时,身上就会出现这种因毒发之痛而自残的伤痕。 见伤痕的数量与遍布范围,尹莲筝到底拿了多少剧毒让徒儿吃下?而且那冷血大魔头没帮她处理伤口就算了,竟然还将她绑起来放血? “不然呢?这不就是药人活在世上的功用?”比起冷殆战的气愤,尹莲筝寒冷却理所当然得很。 “丧心病狂!小子,去救我徒儿!”把解绳的任务交给单焰尘,冷殆战疾步向前,迅速闪过尹莲筝射来的毒镖,逼近那张绝丽也绝情的面容—— “站住!”尹莲筝抓紧了手中的绣作,喝住冷殆战凌厉的攻击。“再靠近,我就毁了这绣作!” “哼,不就是一块布!小子,救人!”丝毫不把尹莲筝的威胁放在眼里的冷殆战,身手凌厉地朝尹莲筝攻去—— “尘……尘老大别救我……”眼见绣作可能毁损,舒芹忙喊:“战师父快住手,那不只是布,是尘老大视为家人的珍宝呀!” “芹儿?” “徒儿?” 尽管微弱,可心爱徒儿的声音还是传到师父耳里,冷殆战停下攻势,和单焰尘同样错愕地望着舒芹。 “以前的我只是救人,尘老大,这次我要救你的心……等到绣作全部回归,也等于你的家人都回到你身边了,我想……这样你就不会孤独,可以放心去找六年前救你的那个姑娘。你不是跟我说过,绣作真的对你很重要?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完成的事,所以——” 唰唰! 舒芹话语未毕,几道掌风劈过,绑住她的绳索立刻应声而断,单焰尘飞身上前,稳稳接住她坠落的娇弱身躯。 “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懂吗?芹儿?”单焰尘激动地红了眼眶。见她性命垂危,却还是把他,甚至是他家人的绣作,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他心疼得要死了。 舒芹一被救下,冷殆战马上挨近,探看徒儿的状况。 “还有气,能救,要快!” 一看舒芹被救,尹莲筝愤恨地撕毁手中的绣作,趁着冷殆战和单焰尘把心神都放在舒芹身上,将木碗里的血倒进随身的葫芦里,便接连放出暗器偷袭。 不料,喂了毒的暗器立刻被机警的两人打回,尹莲筝眼见放出去的暗器突然拐个弯,朝自己飞来,这时,一道倩影掠过他眼角—— “筝?!” 刚从石室外赶来的阮魅离才要靠近,便被尹莲筝抓来挡在身前,所有的暗器全击中了她。 娇柔身子瞬间跌落地面,阮魅离惊愕地望着插于胸中,令她致命的那道银镖,上头还细致地刻了朵莲…… “为我而死,你也该暝目了。”说完,尹莲筝便头也不回地逃往室外。 “小子,徒儿先交给你,我去追尹莲筝!”那些血可以救人,当然也可以救他性命垂危的徒儿,冷殆战把舒芹安置给单焰尘,马上追了上去。 “尘老大……绣作,尹莲筝毁了你的绣作……”见他毫不迟疑地出手搭救,舒芹愕然地喘了口气,瞪大美眸,满脸不可置信。 “那已经不重要了。”单焰尘将她搂入怀里。 “不重要?”舒芹一脸茫然,目光仍往尹莲筝抛下的那几块碎布张望。“怎……怎么会?那像是你的家人,你最重要的……” “我刚说了,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只有你而已。”发现怀中的可人儿在短短几日内,便被折磨消瘦得宛如轻羽,单焰尘紧拥住她,热泪终于流下。 “芹儿……芹儿……一直以来,救我的都是你,六年前救我的人,就是你。” “我……我?”舒芹讶异地看向单焰尘。 “不管是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救的,芹儿……我爱你,这辈子我就爱你……” “尘老大……”舒芹惊喜地凝望眼前深爱的男人,更多的泪水从蒙胧的眼底涌出,可过于虚弱的身体,禁不起激动,她终于昏厥了过去。 尾声 “……所以,后来战师父追尹莲筝追到山庄后的悬崖,那大魔头不晓得是不是自认打不过我师父,也不想被他逮到,或是脚不小心滑了下,就那样坠入身后的万丈深渊,只留下随身的葫芦,然后人不见了?”仍在床榻上休养的舒芹,舒服地倚在单焰尘的臂弯里,接过他送来的补药,小口小口地啜着。 “你的战师父是这样跟我说,但基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理由,你战师父仍会继续追踪尹莲筝的下落。”见她每喝一口就皱一次眉头,单焰尘不禁失笑。“有这么难喝?” 舒芹吐了吐舌头,朝他扮鬼脸。“喝自己的血耶,感觉真怪。到底还有几帖呀?” “你被放了四碗血,分八日,你还有三日的分要喝。”仔细盯着舒芹喝完最后一滴药汁,单焰尘才接过空碗,递上她最爱的糖葫芦。 “尘老大,你对我最好了!”喝完战师父替她调制、苦涩又腥的药汁,舒芹立刻把糖葫芦塞进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那俏皮的模样,让单焰尘忍不住在她颊畔香了一记。舒芹立刻飞红了脸。 “尘老大!”她还在专心吃糖耶,舒芹不服气地抗议。 “你叫我什么?” “尘老大呀。” “不改个称呼吗?你战师父都答应我了,等你一好,我们就成亲。” “那要改什么?” “直接唤我的名。” “咦?”那不就是叫他“焰尘”或是“尘”? “试试,嗯?” “尘……尘老大,你这是干么?又不是娘儿们,计较那么多。”她豪气地一掌呼上单焰尘的臂膀。 稳住了手上的空药碗,单焰尘气定神闲地坐回床榻,也不反驳,从后头环上舒芹的纤腰,汲取她发上的淡香。 “我们往后的日子长得很。”意思是,他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属于他的温暖气息拂过颈边,闻言,舒芹缩进他怀中,唇边净是幸福笑意。 是呀,她跟尘老大的日子,长得很呢! 【全书完】 后记 妮妮前阵子接到人生第一束捧花。 毕竟是女孩子,不管有没有肖想要赶快嫁出去,光是看到满手当天早上才摘下的粉红玫瑰,还缀着超飘逸的粉红缎带,妮妮当场像个公主一样,整个人都飘然了起来…… 只是这束捧花,却不是我“自愿”抢到的——不,别说抢了,那束捧花根本是差点砸在我脚前! 捧花的来源,是妮妮聪明又漂亮的表姊,有别于之前我参加过的婚礼,新娘都是在捧花上结了很多条线,给各个未婚美女凭运气拉,谁拉到结着捧花的那条线,捧花就属于谁。妮妮的表姊则是选择电视剧中常演的,新娘背过身往后抛,让大伙儿争得面红耳赤的那种方法。 对,“面红耳赤”,甚至是“你死我活”,这才是妮妮脑中新娘丢捧花的精采画面! 妮妮很喜欢的日剧“求婚大作战”中,不管是长泽雅美抛出的捧花,或是气球中爆出的邱比特小熊,都抢得相当激烈呀~~ 朋友也提过自己的婚礼上,当新郎抛出她的吊袜带给现场未婚的男性时,那画面激烈得像是饿狮扑羊。 更别说新娘在抛捧花时,有位伴娘争夺到连扑到地面,手中都还紧揣着那束花——因为之前抢到吊袜带的,正是那伴娘现在的老公。 所以当表姊问我,愿不愿意上去抢捧花时,总是爱凑热闹的妮妮,一口就答应了!拜托,终于有机会站在最近的距离,感受众家姑娘抢捧花的神力,妮妮怎么可能错过呢! 尤其妮妮被点名站上台时,大略评估身旁的五、六位姊姊们,都比自己更接近适婚年龄,更适合沾沾接捧花的喜气后,妮妮立刻挑了一个最外围但又不会太远的距离,准备好好观赏这场争夺战。 我甚至还热心地提点姊姊们,想嫁的话就再离新娘近一些,然后小心足下的高跟鞋、留意一下待会儿自己的姿态…… 巴拉巴拉没想到,就在新娘抛出捧花的瞬间——原本挡在妮妮面前的人墙,居、然、闪、开、了?! 仿佛捧花上绑炸弹似的,众家姊姊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飞快地闪离捧花抛出的轨道! 如果当时有人拍照,一定能捕捉到我脸上那瞬间宛如名画“呐喊”的惊恐表情。 一切突然都成了慢动作,从新娘往后一抛、捧花高高飞起、众人闪的闪、避的避,眼见捧花要落地了,而且还落在我正前方的地上! 脑筋一片空白的我,想都没想就飞扑出去,以一个踉跄、拐到高跟靴子、还差点跌个狗吃屎的姿态,惊险地接下了那束捧花。 我还来不及反应,新娘表姊和新郎都已经围过来恭喜我,主持人也预言我四十九天内会嫁掉,还要我自我介绍,好好推销自己。 我眼角瞟到主桌,表姊的妈妈——也就是妮妮的大阿姨笑得超级开心,掌声最热烈的,当然也是妮妮自己的家人,瞧妮妈妮爸笑到椅子都快翻过去了。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胡乱讲了些什么,只有印象我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一一朝姊姊们扫了过去,内心狂吼——干么躲捧花啊你们?! 结果耳边就听到表姊说:“没接到捧花没关系喔,我有替大家准备小礼物——欧舒丹的旅行组!” 啥?! 不仅妮妮的表情僵了,连台下妮妈的笑脸也瞬间石化了。 欧——欧——欧卖嘎~~妮妮也想要旅行组呀!姊姊你们该不会早就听到风声,所以目标全锁定捧花之外的礼物?! 后来就听到很多人跑来安慰妮妮。 “没关系啦~~捧花很漂亮呀~~” “看,多好!主持人还帮你制造了多认识些对象的机会……” “说不定之后就会有人来问你的资料!” 是呀……是呀……婚礼结束后,的确有人跟大阿姨打听我——身高不满一五0公分,素颜瘦小,还娃娃脸的我! “那个女生多大啦?高中?大学?怎么那么小就上去接捧花啦?” “唉唷,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小女生抢捧花,看她拿花拿得那么可爱~~”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