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你》 第一章 十年后的你,十年后还会有个人一样的爱我吗……我不知道不过看完有点感伤 因为美丽的爱情 不一定都有完美的结果!! 远得像在宇宙边缘。 那里好像很深很深,漆黑的像黑洞,也好像很高很高,高过了天堂。 宇宙有边缘吗?天堂又存在吗? 如果宇宙没有边缘,天堂又不存在的话,那「自我」呢? 其实,做人已经难到在笑的时候都不一定是想笑的了,既然是不想笑的,那你在笑什么?有时候明明午餐想吃简单又便宜的阳春面,而且是在刚打卡上班的那一秒钟就开始挣扎,经过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跟自己的胃达成共识;「胃,今天吃阳春面好不好?」胃说,「喔,好啊,那去老李面铺好了。」然后时针超过了一,同事的一声吆喝,「走啦,我们吃寿司去。」阳春面就泡汤了,「好好,我马上来。」好像写好的程式,你应了一声之后会不由自主的穿上外套,带着皮夹,很自然的忘了那个两个小时努力的共识。 刚上班的时后就接到课长的电话,「尼尔,你到底把六线的生产改进计划作好了没? 就算是总经理说十五号以前完成就好,你也不要真的他妈就十五号完成嘛,自动点,勤奋点,不要一辈子只有当课员的命,妈的一个月领那三四万的薪水你就觉得够了吗?……」 他讲了十多分钟,我没办法完全背得起来,也懒得去背,而且今天才六号,离十五号还有九天,我手边不只有六线的改进计划,还有四线,八线,十一线跟十七线,就算我有八只手六颗脑也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做完,他只不过是比我多拿了个硕士学历,多了两年的时间在学校里,还因为过胖不用当兵,命就不一样了。 「龙课,我已经完成了一半,我尽量在十二号以前给你。」 我的课长姓龙,有个很轻盈又霸气,却跟他的人完完全全不搭嘎的名字,叫飞腾。 「十二号?你以为提早三天就该给你拍拍手了吗?」 「龙课,不是这样的,我十号要先交八线的给研发部,我必须先完成八线……」 「八你妈的八线!你是研发部的人还是生产部的人?你该听我的还是听张副理的?」 张副理是研发部的负责人,也是另一个狗眼的。你别看他在电话里讲的气慨万千,何等潇洒,他看见张副理的时候也一样在摇狗尾巴。 「我不管,我九号就要看见计划在我的桌上,新购机具可以先不列没关系。」 我的天!他以为让我先不列新购机具总本就是一种天大的福利,全公司大概就只有他不知道这一项是最不费时,也最轻松的一部份。 我挂掉电话,转头看他离我十五步远的独立办公室,他果然拿起了他的高尔夫球杆,在那条塑胶草皮上练习推杆,那细长的球杆和他的身材搭配起来的画面真是刺眼。他墙上挂了一副自己挥毫写的「龙」字,那结构跟勾勒的笔法跟小学生的字差不多。 就算是你已经在这家公司里待了五年,在部门里面也算是资深的课员,他还是把你当新进。不但啰嗦,而且狗眼,讲话三句不离他妈的,五句就会想「那个」别人的妈妈,怎么一个硕士一天到晚嘴边都挂着那句x你妈,到底是怎样? 每次课务会议,我都很担心我会走着进去,抬着出来,并不是我很累或是工作很多,而是因为恶心。太多人喜欢捧着上司的屁股拍啊拍,就算是放屁了也觉得是香水味,讲话阿谀奉承,明明是不好笑的冷笑话,那笑声也会使厚两公分的玻璃嗡嗡振动。 课长会在办公室练习推杆也是因为总经理喜欢高尔夫。部门副理也是狗眼一族,职阶比他小就是奴,比他大就是富,每天下班就跑亚历山大健身中心去慢跑,还喜欢选最靠近中间,贴进马路的位置,我想他大概很怕别人没看见他在所谓的高级健身俱乐部消费。 「尼尔,你看看那个新来的总机,下半身的重量大概占了体重的三分之二吧,哇哈哈哈……」 这就是课长的冷笑话,无聊粗鄙而且没水准。 「啊……哈……是啊,是啊……」 该死的是我也笑了,总是这样。有时候并不是你很想去附和,但却很莫名其妙的在当下那一秒钟做出了附和的动作。 做人真的已经难到在笑的时候都不一定是想笑的了,难怪佛家说人生在世就是一种修行,苦不但比乐多,而且鲜艳难忘。 我想起小时候,那段想哭就哭,想笑就哈哈大笑的日子,走在往寿司店的路上,突然觉得空虚。 「啊……那段日子,到底离我多远了?」我突然这样想着,然后,台北的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今天的午后雷阵雨,来得比昨天早了。 我小学的时候,被同学欺负就哭,看卡通影片就笑,被爸妈骂了就哭,跟玩伴在一起就笑。然后时间过了,到了国中,突然不太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哭会很丢脸。但笑还是一样的,打电动的时候是笑的,跟同学出去玩时是笑的,学会自己去电影院买票看电影是笑的。 那时候的笑是真的想笑的,特别轻盈,特别悠扬,特别不一样。 然后高中了,笑一样是快乐的,只是有了烦恼了。 有时候甚至会把笑建立在烦恼上面。例如,明明物理考差了,就笑着对同学说「我是故意的啦!」,或是数学不懂了,就笑着对同学说「是数学背叛了我,不是我对不起它。」但其实在骑着脚踏车回家的路上,心丝竟然纠结了起来,原因是因为数学,是因为物理。 然后,高中三年慢得像三十年,大学好像在天的另一边,笑更是在大学后面。从高中开始,笑就模糊了,我也一直没去注意它为什么模糊了,就这样,像国民党办事的效率一样,我没去注意,没去处理为什么笑不一样了,问题就一直延宕延宕,到了十年后的现在。 「喔……好远啊……已经十年了。」我在心里这样感叹着。倾盆的大雨下得像在处罚什么一样,我坐在寿司店里,靠近窗边的地方。 远是用来形容日子的字吗?远代表一种距离,但日子有距离吗?我们都会说「台北距离高雄,大概三百六十公里。」这是开车或搭飞机可以到的。我们也会说「巷口那家7-11,大概两百公尺吧。」这是走路就可以到的。我们也可能说「现在,距离昨天的现在,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但这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开车会到吗?搭飞机会到吗?还是走得回去呢? 既然都不行,为什么要用距离来形容呢?那如果不用距离,又该用什么词呢? 我想,只有两个字适合,就是「过去」。 「过去……」我失神似的脱口而出,在吃寿司的时候。 「尼尔,你说什么?」芸卉问我,她歪着头看着我。芸卉是内销课的,内销课跟我们同在一层楼里。 「什么过去?」 「呃……没,没什么,我是说,晚点过去。」 「晚点过去?过去哪里?」 「啊……这……过去那个……那个我朋友的生日party啦,呵呵呵,哈哈哈……」 你看,又来了,我又笑了,但我想笑吗?然后说到生日party,真的有生日party吗? 是有啦,只不过不是今天。 「嘿,你怎么会自言自语咧?」芸卉笑着问我。 「偶尔啦!呵呵呵。」我小吐了一下舌头,耸肩眯笑。 一阵雷声让我转头望着窗外,同事们先是一阵虚惊,然后就开始讨论打雷的事情。奇怪,打雷有什么好讨论的? 雨下得很大,雨粒打在窗户上,一涑涑水从窗户上方流下来,透过水涑往外看,道路被扭曲了,路上的车也被扭曲了,走在路上的人也被扭曲了。 回公司的路上,经过那家原本要去的老李面铺,想起刚刚的寿司套餐花了我二佰伍十元,再看看面铺的墙上挂着「阳春面四十元,大碗五十元」,我站在面铺门口发呆了一会儿,然候笑了。 这是真的笑了,我是真的想笑。 「我」,你在哪里? 我为了龙课要的六线,还有研发部要的八线,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点,突然闻到一阵卤味的香气,那香气引着我转头看,原来是大楼的保全员买的,他提着卤味,一脸满足的巡逻着。 那卤味提醒了我晚餐还没吃,饥饿感像土石流一样迅速的把我淹没,我放下手边还有一半以上没完成的计划表,开始翻找着抽屉里的零食。 「应该还有一包科学面吧?」我这么问着自己,却没看见科学面的影子。 办公室的尽头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反射了我翻找科学面的动作,我的余光看见镜子里有东西在动,停下动作转头一看,原来那是我自己。那翻找的动作像是一种祈祷,祈祷上帝让我找到那包科学面.结果没有,上帝也因为一包科学面而被证明了祂不存在。 我环顾四周,并且站起身来。位置在我对面的俊荣是个零食狂,从上班的第一秒钟开始他的嘴巴就不可能停下来,不管是甜的咸的辣的酸的,只要是那一包包的零食他都不可能放过,像是收集零食的专家一样。而且他很抠门,除非是他不很喜欢或是吃了一半觉得不太可口的零食,他才会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我想,他的抽屉里一定有零食。我记得他今天还在说那包大溪豆干已经放超过三天了,要赶快找时间吃掉。 可以被他放超过三天的零食,他应该没多大的兴趣吧。「他应该会乐意跟我分享吧……」,我心里头这么说着,然后像是一头饿疯了的狮子,猜测着前方似乎有猎物的影子,耸着肩膀踩着无力却又充满希望的脚步,绕过办公桌,来到俊荣的位置。 该死,他把抽屉上锁了。这个死杀千刀的。 头一转看见伟鹏的桌上有包虾味先,我想我的眼睛这辈子没睁这么大过,那虾味先的包装好像瞬间被放大了百倍,我的眼睛再也没有余光的功能,满满的都是虾味先。 我的天,为什么塞满我的视野,那么大的一包虾味先,竟然不够填补我的牙缝?我连那碎在袋底,一眯眯小的碎屑子都没放过。袋里亮晶晶的铝箔被日光灯照着,闪了一下我的眼睛。 在伟鹏的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写着「牺牲你的虾味先,择日奉还可乐果。」然后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打了个没吃饱的嗝,墙上的大钟指向十二点。天啊,我竟然已经在公司里待了十五个小时。 捷运没了,公车停了,计程车也开始夜间加成了。我把计划收进背包里,「回家再做吧。」我自己对自己说。 我先到公司楼下的全家买了泡面,因为家里已经没有水饺了。招了一辆计程车,是台湾大车队的,我喜欢搭这家的计程车,那种新颖有制度的感觉让我感到舒服。 「司机,麻烦你,辛亥路五段。」 但我住在辛亥路五段吗?不是,我只是把摩托车停在辛亥路。喔,从家里骑摩托车到辛亥路搭捷运吗?不是,辛亥路没有捷运。那是搭公车吗?也不是,辛亥路的公车没到我公司。 我只是把摩托车停在那里,然后每天走路到万芳医院站去搭捷运。其实不是我不想把摩托车停在万芳医院附近,只是我曾经在辛亥路那里的某家面包店看见一个女店员,很像我国二时的暗恋对象。但为了免去认错人的窘态,或是那种相认时的尴尬,我选择把车停在面包店旁边。每天一早就看得到美女的感觉很奇妙,而且那里也蛮好停摩托车的。 这其实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我开始习惯把车停在那里之后几个月,她就好像离职了。曾经我鼓起勇气走进面包店去问:「那个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矮,头发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的早班店员呢?她是不是已经离职了?」 「你在说哪个?」新的店员表情特异,好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的回问我。 「她叫许文秀,你知道吗?」 「许文秀?我没听过。」 喔,果然没听过,在她离职之后的几个月我才进去问,夏天都已经变成冬天了,这中间也不知道换了几个早班,她当然没听过。 我想那应该不是许文秀,她跟我一样都是高雄人,要在台北遇见她也不简单。而且我仔细的想了想,许文秀的脸没有那么丰润,眼睛好像也没那么大。 只不过车子停在一个地方习惯了,我也就懒得再换另一个地方。就这样停了三年,三年没看见这个像许文秀的女孩,摩托车倒是老了三年,本来它还可以骑到八十,现在骑到六十就像要它的老命一样。 夜间加成的计程车贵了十五元,本来从这里搭到公司楼下只要一百八十元,在半夜要一百九十五。我觉得奇怪,不是都说越夜越迷人吗?怎么越夜越贵死人? 骑上摩托车,还是走一样的路回家,有个路口的路灯已经坏了三个礼拜了,就是没有看见市政府派人来换,还有接近我家的那个路口的闪黄灯,本来很规律的每两秒钟闪一下,现在变成每两秒钟至少闪了二十下。 回到家里,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周围的安静像是地雷被引爆了一样,静得那么威力十足。在泡面的时候被烫了一下手,整碗面掉到地上,又烫了一下脚,我叫了一声老天啊,然后开始骂自己白痴.我这一阵子似乎跟面没有缘份,想吃老李面铺,结果是寿司,找不到科学面,结果吃虾味先,现在终于可以吃个泡面,结果泡到自己的手脚。 我打开冰箱,喝了一大瓶的冰水,肚子被水撑饱了,暂时不那么饿。打开电脑,习惯性的开了outlook.该死,又是一堆垃圾信件,赛门铁克的视窗每十秒钟就跳出来一次,告诉我哪封mail是有毒的,不要开喔。 有一次我心情很差加上无聊的铁齿性格,硬是打开一封有毒的信件,结果硬碟的资料被病毒吃光,一边吃还一边告诉我它吃到哪里。当它吃到我收集了很久很久的美女图区时,套一句小说常用的话,「我听见心碎的声音。」 总算把那些该死的信件都删光了,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寄件者id,叫做flyinsky,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名叫郭小芊。自从她在大学时看了有名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她就想当轻舞飞扬,偏偏flyindance有人用了,她就取了flyinsky.「轻舞飞天?」我曾经这么嘲笑她,结果挨了巴掌。 她的信件标题是:「失去自我」,难得的一封自写信。现在的人不是很喜欢写信,又偏偏喜欢寄信,所以一再一再的转寄信件给别人,在收信的时候真不知道是在开信还是在开转寄过历史信箱列表。 她说:「尼尔,我失恋了。这次的恋情维持了八个月,我却像是失去了八年的时间一样的在痛哭着。他没有告诉我分手的理由,只告诉我前几天跟他一起看的「明天过后」,是我跟他的最后一场电影了。可是,明天还没到不是吗? 我知道我现在正处在牛角尖里面,而且是那最尖的地方。我知道过些日子我会好过来,可是,到底要过多少日子才会好呢? 他让我想起阿风,你应该记得他吧。那个我的大学男友。 在相爱的时候,几乎是放弃所有的自我在爱着对方,但是当对方说分手的时候,就拿不回那个自我了。 下次如果我再恋爱,我一定要是那个说分手的人,我想看看那个对方留在我身上的自我,会让我有什么样的获得感? 尼尔,不知道为什么的想告诉你这出惨剧,大概是想约你明天下班后,陪我去喝杯伏特加莱姆吧。 祝 安小芊 不知道为什么,看完她的信,我没什么特别的伤感。我总觉得她是那种爱情敢死队型的,爱了就是什么都无所谓,却忘了留下自己美丽的爱情生命才有下一次恋爱的机会。 而且,「自我」这个东西会爱到迷失吗?我知道爱情的力量,我不是没恋爱过,只是我总觉得,「自我」这名词听起来很接近,但它其实不知道远到哪里去了。而且它应该有其他的用途不是吗? msn咚咚了两声,原来是伟鹏上线了。我马上就想起那包虾味先,忘了小芊的失恋,我传讯告诉伟鹏,那包虾味先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了。 「什么?你真的把它吃了?」他用了惊讶的表情符号。 「yes!」我用了大笑满足的符号。 「我铐……你真勇敢。那包已经过期了,我本来今天要丢掉的耶……」 啊…… 我果然拉了肚子,那包过期的虾味仙有轻易的把人从床上挖起来的能力,一个晚上睡不到几个小时,厕所倒是跑了不少次。我怀疑这一晚我待在马桶上的时间比待在床上的时间还要长。 这一阵拉着实拉得很惨,甚至把记忆力都一起拉进马桶里冲掉了。我不但忘了答应龙课今天要让他看到六线的生产改进计划,而把计划忘在家里,同时我也忘了带手机,更忘了带家里的钥匙。 最惨的是,我在捷运上掉了钱包,而钱包不知道已经离我多远了。 当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在公司楼下等电梯,芸卉正好也刚到公司,她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声早安,然后指了指我的裤子,说我的裤袋露了一半在屁股外面。 「我还以为你带了条手帕,原来是你的裤袋。」她轻掩着嘴巴笑着说。 这时我就惊觉完蛋,一种像在看惊悚恐怖片的感觉从头皮一直到脚底来回麻了一趟。这时电梯门开了,大家伙鱼贯进了电梯,我想摸摸我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钱包的踪迹,但电梯很挤,芸卉就站在我旁边,她被另一个男生挤了一下,就往我左手靠了过来,我的手想动一动都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到了我的楼层,芸卉问我怎么看起来脸色很差?我说钱包不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微笑着说没关系,午餐时她可以先借钱给我。 她就是这么单纯的女孩。 当钱包不在身边的时候,一般人大都是先想办法找到钱包,或是先确定钱包在哪儿。但她想到的却是先解决我没有钱花的问题。 我连谢谢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告诉她如果午餐的时候我需要她的百元钞,我就会拨分机给她。 我快步走到我的座位,打开我的背包,发现里面只有一支红笔和一支蓝笔,还有一台计算机。 「啊!!我的改进计划!!」像是惊悚片又播到骇人的画面,这回是从脚底到头皮来回麻了一趟,心里暗叫了一声「惨!」,世界顿时像个被封起来乌漆抹黑的箱子,而我被关在箱子里,四周的空气稀薄,伸手不见任何一指,除了心里不断重复的「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之外,所有的生物都不存在。 「这下子惨到结茧了!」我望着颤抖的手,我嘴里这么说着,感觉胃里开始分泌大量胃酸。这时伟鹏把昨晚我留在他桌上的纸条回传给我,上面多了两行字:「见你脸色惨又白,昨晚拉得很厉害?」 我转头瞪了伟鹏一眼,他也正奸笑的看着我。我低头在纸上写下了:「多谢伟鹏君关心,昨晚拉掉三公斤。」然后揉成纸团丢回去。龙课在我丢出纸团的时候走进办公室,他看了我一眼,「你还有时间丢纸团,可见计划已经完成了,是吗?」他说。 「不,还没有,呃,我是说,计划是完成了,但并不在办公室里。」 「那计划在哪里?」 「应该是在家里……吧!……我想,……应该是,在家里。」 「家里?你的意思是要请我到你家一面坐着喝茶,一面研究计划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十分钟后要开会,趁这段开会的时间你赶紧回家去拿。」 「啊!多……多谢龙课法外开恩!」 我目送龙课肥胖的身影走进他的独立办公室,在他把门关起来的那一刹那,伟鹏丢回了纸团。 「真是减肥好圣品,可送龙课换奖金。」我拿着纸团走到伟鹏面前,学着龙课的口气对他说:「你还有时间丢纸团,可见你的计划完成了吧。是吗?」 不知道是我说得太大声还是怎样,龙课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你还有时间学我,可见你的皮绷紧了,是吗?」 在办公室所有同事的哄堂笑声中,我赶紧快步走出办公室,按了向下的电梯,就连我要进电梯的同时,他们的笑声还没有停止。 我摸摸口袋,没有钱包,没有手机,也没有悠游卡。也就是说我没钱搭捷运,也没钱搭计程车,更重要的是,这时我发现我连家里的钥匙都没带。 真是美好的一天。 我在门市部借了电话拨给芸卉,要她先挡个一千块给我。但她很热心的说要载我回家。她开了一部黑色的马自达6,这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她的型跟这部车很不搭嘎,我问她为什么会买这部车,她说好看,我就没再问下去了。在车上我向她借手机,她问我要干嘛?我说要挂失所有的卡片,她这才笑了出来说「对喔,要挂失卡片。」 「尼尔,我不知道你这么糊涂,东西都不在身上你也不知道。」她说。 「拜托!今天是特例好吗?我平常不会这样的。」 「是啊,你看起来很精明,不过精明的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她呵呵的笑了两声。 「我一点都不糊涂,ok───?那是因为那包……」 「那包什么?」 「那包……那个……哎呀,总之今天的糊涂不是我的错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能轻易的告诉她我因为一包虾味仙拉到差点脱肠的事。 回到家附近,随便找了个开锁匠来开门,锁匠还很小心谨慎的问我家里的摆设是如何,我想他在怀疑我是小偷。正当我在心里称赞他的细心谨慎时,他转头说我用的锁太好,他没有办法打开,可能需要把锁给破坏掉,然后换一个新的。 这时芸卉看了看我,我看了看芸卉,气氛冷到结霜。「这是哪门子的锁匠啊?」我心里这么叫着。 那,一个新锁多少钱?我问。 「你要最好的,刚好的,普通好的,还是不太好的?」 最好的是多少? 「三仟。」 那刚好的呢? 「两仟伍。」 普通好的是? 「两仟。」 所以不太好的是一仟伍啰? 「错!是一仟。」那锁匠得意的笑着。 被锁匠这么一搞,我也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锁。这时锁匠又说:「换最好的锁比较好啦,好用又安全,不怕遭小偷,我卖的这款最好的锁啊,连我都打不开耶。」 我该说这锁匠生活压力太大吗?还是他非常有幽默感? 「换最好的锁好了。」芸卉说,「自己住的地方安全最重要。」 「对啦!小姐说的没有错啦。」锁匠频频点头称是,「安全最重要,安全最重要啦。」然后他就吹着口哨高兴的换起锁来了。 不多久,锁拆了,门开了,计划拿了,手机钥匙也都带了,三仟元的「锁匠打不开之锁」也换好了,时间也已经接近中午了。 芸卉拿三仟块给锁匠的时候,他还不忘啰嗦一番。「先生,刚才如果你不要最好的锁,就还要再等十五分钟耶。」锁匠说。 「十五分钟?为什么?」我狐疑的问。 「因为我只有带最好的锁啊。」锁匠说。他收拾好工具。 「通常喔,只要我跟人家说这锁连我都打不开的时候,他们都会选这个锁啦。」锁匠说。他步下楼梯。 「所以你选这个锁是对的,好选择,好选择。」锁匠说。他走到梯转处。 「所以我只带这个锁也是对的啦。」锁匠说。我已经看不见他,但他的声音还在楼梯间缭绕。 最后,他说了一句再见谢谢啦,然后我听见公寓大门关上的声音,一切都安静了。 我转头看着芸卉,芸卉也转头看我。 「我可以骂脏话吗?芸卉。」 「可以。」 「x!」 第二章 这天下班之后,我比平时明显的累了许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回奔波的关系。 我的肚子说饿又不像饿,看到东西想吃又觉得有些反胃,明明昨晚有洗头却觉得头皮很痒,跑了几次洗手间洗了几次脸,洗过之后还是觉得精神不太好,然后觉得呼吸不怎么顺畅,本想拿张面纸到厕所里挖挖鼻孔,因为厕所有点远所以大胆的在办公室的桌底下就挖了起来,因为桌子与桌子之间有隔板所以还不至于被同事发现,但这种感觉像在路边小便一样,被人看见了并不会说什么,但人家可能会因为一坨鼻屎或一泡尿就觉得你有点脏.但人生自古谁无屎呢?又人生在世谁无尿呢?一个人没有屎尿是多悲哀的一件事情?他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循环欠佳在几天之内就葛屁了。所以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在座位上挖鼻孔就嫌他脏呢? 相信大家都忘了自己几岁的时候学会挖鼻屎这项技术的,但我敢肯定一定是小学时期。因为当时的教育流行梅花座(就是一男一女的顺序入座,横向是,纵向也是),而男生刚学会挖鼻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把这当成是一种兴趣嗜好,然后上课也挖,下课也挖,有事没事食指就放在鼻孔里,好像鼻孔就是食指该停放的位置,但男生这么爱挖又不知道挖了该放哪?所以通通都往桌椅下「葛」去。 说也奇怪,当时的女生们看男生在挖也不会说什么(也不太有机会看得见女生挖给男生看),偏偏在每周一次换位置的时候就开始嫌恶起来,她们不想坐在被男生「葛」过鼻屎的桌椅。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他是个会把鼻屎给吃下去的人。而且他还开放表演,不收门票。中午吃饭前他会表演一次,下午放学后他会看情况再行表演。他会在中午前表演是因为他说过鼻屎是他的开胃菜,下午放学之所以要看情形表演是因为库存量可能会不足。我问过他吃起来的感觉如何,他说有点咸咸的,而且最讨厌的是吃到鼻毛。 他因此被老师骂得很惨,他的爸妈也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威胁他说:「如果你再吃鼻屎,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了!」 哼哼,要我是他的爸妈,我会要他把鼻屎收集起来,收集成一整团再吃会比较过瘾。哈哈,哈哈,好笑吧。只是,为什么我会讲到鼻屎来?天啊!我的妈!我也不太记得了。 总之,下班之后我觉得很累,芸卉很好心的开着她的马自达6说要载我回家,我说不用了,麻烦载我到停车的地方就好。她问我为什么记得拿机车的钥匙,却忘了家里钥匙?我说车子的钥匙跟家里的钥匙是分开的。 「尼尔,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芸卉说。 是啊,我的脸色是不太好,因为我累到一个不行。 「今天真是够你受的了,是吗?」芸卉转头笑着问我,基隆路的车阵依然长到地平线底。 你不说我还没气,你一说我就有气。 今天中午回到办公室之后,我用一路疾奔连转弯都打四档在前进的最快速度跑到龙客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表示礼貌,进去之后我轻轻的把门关上,然后恭恭敬敬的把六线的改进计划放到他的桌上。 「看你一头大汗的,很喘啊。」龙课拿起计划,抬头看了看我。 是啊是啊,喘到不行。 「听说你昨天为了计划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二点多啊?」 是啊是啊,其实是十二点而已,并没有超过十二点。咦?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吃了一包过期的虾味仙,差点把你家的马桶给拉破了,对吧?」 耶?!喔???我的妈!该不会是伟鹏告诉你的吧? 「不是伟鹏,是小丁。」 小丁?小丁怎么知道? 「小丁说是阿渊告诉他的。」 阿……阿渊?天啊!阿渊怎么知道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今天总经理开会的时候说,年底前先暂时不进行生产改进计划,他要生产管制人员还有研发部先到日本去观摩学习,大概是一个月之后,你准备出国吧。」 出……?!出国?!那这一份计划……? 「计划?就先放在你的抽屉里吧。」龙课轻松的说着,转身拿起他的高尔夫球杆就推起杆来了。 不会吧!龙课,这计划你也知道,我做了很久,花了很多心血…… 「我知道我知道,目前公司只是暂时不进行改进计划,又不是一辈子不做。」 那我可以知道为什么突然喊煞车的理由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在猜,可能是日本的shimano跟daiwa又研发出新的卷仔还有路亚,所以老板想把钱花在研发部,所以生产部就等等吧。哎呀!反正研发部永远都是最先拿到经费,也永远都是花最多钱的啦。」 那……那研发部跟我要的八线改进计划呢? 「不清楚,张副理好像说会发mail给你,你去收信看看嘛,说不定他已经发了。总之就这样,你先出去吧。」 啊……等等,我还是不明白阿渊为什么会知道? 「都几时了你还在想拉肚子的事,去工作啦!没生产改进计划做就没其他事可以做了吗?」 我顿时脑袋一大片空白,而且神奇的是这一大片空白还白得很乱。照龙课这么说的话,我为了改进计划加班加到结茧,为了改进计划而吃坏肚子拉到一个霹雳不行,又为了改进计划丢了皮包,忘了钥匙,最后依然为了改进计划换了一个天价般三仟元的锁…… 结果这一大堆牺牲换来的是一句取消?! 天理两个字老天爷是忘了怎么写还是放在冰箱里忘了拿出来?还是一个平凡无奇做事积极做好应该做错活该的小小生产管制人员就该接受这样的折磨?我满肚子闷火开始猛烈且快速的燃烧中,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最顶点,我的牺牲一定要得到对等的回报,我一定要让龙课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我是怎么走过来的。 「尼尔,你还站在这里干嘛?是不是想跟我推两杆,赌一把啊?」他挑着眉毛一副我一定会输给他的样子,把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一仟块来。 「喔!呵呵哈……,谢了龙课,不用了,我不会打高尔夫啦,哈哈哈……,你慢慢玩吧。」 你看看,人就是这样。明明你就是很不爽,还要装得很ok,好像别人对不起你应该,而你被对不起了活该。 「难怪今天我们内销课一直觉得隔壁很热闹,原来就是这样。」芸卉说。我们终于离开了塞到内心深处的基隆路,慢慢的往万芳行驶。 喔……芸卉,你错了,今天生产部之所以热闹并不是因为这一份改进计划的关系。 「不是啊?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拉肚子。 说到拉肚子,我就想起阿渊。我走出龙课的办公室之后,直奔阿渊的位置,结果阿渊不在,我就转头问小丁。 「小丁,」我叫着,「为什么阿渊会知道我拉肚子的事?」 小丁回答「好像是明哲告诉他的。」 我立刻转了个弯走到明哲的位置,「为什么你知道我拉肚子的事?」 明哲说「是俊荣讲的。」 我又立刻回到我的位置,俊荣就坐在我对面,「俊荣,是不是你告诉明哲我拉肚子的事?」 俊荣回了我一句「不是我,是伟鹏说的。」 他才刚讲完,伟鹏就走到我旁边,拿了一瓶正露丸(治肠胃不适和拉肚子的药),然后很正经的说:「对不起,尼尔,我也没说,我只是把你跟我写的纸条贴到公告栏上面去而已,大家就一目了然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说:「来,这是正露丸,你应该知道这是治什么的,去吞个几颗吧。」然后大家伙就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 「是这样啊,啊,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为什么吃虾味仙吃到拉肚子?」 呃……这……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那包虾味仙过期。欲知详情请参照藤井树二零零五年的第一部小说《十年的你》第二集。 「啥?什么?你说什么?什么第二集?」 喔,不不不,没什么。前面的肯德基停车吧,我请你吃卡啦鸡腿堡,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喔?不客气。」 芸卉笑了。 跟她同事已经将近四年,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其实很美。 其实我跟芸卉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她小我两届,她念的是企管系,而我念的是工管系。虽然同属于管理学院,但两系的距离却很远。 我们在学校没有见过面,就算是通识课程我们也没有相遇过。大三那一年我还曾经有过一位企管系的女朋友,那时芸卉是刚进大一的新鲜人。我和女朋友在一起的那一个月里,我还蛮常跑企管系馆的,但还是没有遇见过芸卉。不过,一个月之后我就不再跑企管系馆了,原因是因为我们分手了。那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我那时只有一个女朋友,而我的女朋友有三个男朋友。 yahoo! 为什么我会发现呢? 其实是一个很不偶然的偶然。一天,我在企管系馆的门口等她一起吃午饭,一时腹痛难耐,我就走进企管系馆找厕所。一楼的男厕,一间坏了,一间有人正在使用,二楼的男厕门没有锁头。我没什么力气再爬上三楼,所以往下走到地下室。 厕所是上了,屁股是擦了,手是洗了,但女朋友被别人抱着了。 我当场走过去问她:「这是你亲哥哥吗?这是一个亲情的拥抱吗?」 她没有说话,那个男生倒是不太客气的对我说:「同学,你哪位啊?我是她男朋友,你是谁?」他转头问她,「你认识他吗?」 她回答「不是很熟的朋友」之后就走了。我异常冷静的没生气,也没有难过的感觉像海啸一样的涌上心头来,我很正常的去吃了我的午餐,然后很正常的上完了下午的课,然后很正常的回到宿舍洗澡看电视打报告跟室友哈拉,甚至还拿了室友几部a片来看。 但当晚我一上到床铺,一躺在枕头上,当没有任何人能直视我的眼睛时,我蒙上棉被,捂住嘴巴和鼻子,开始发狂的哭泣,是的,发狂的。 之后我便视企管系为「魔女系」,并且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发誓再也不可能踏进企管系馆,而且联谊对象如果是企管系就一律不参加,并且在学校的bbs上开始写故事,名叫「我这一个月的爱链」。当时还在学校造成一些小轰动,但轰动的原因不是故事好看,不是我写得赞,而是故事的名字有错字,而且错得有点爆笑。 「拜托,尼尔,别丢工管系的脸,是爱「恋」,不是爱「链」,这链是拉链的链,ok?」我同学传水球来这么跟我说。 我用word打了一张直式的「企管系的女性是恶魔,我诅咒你们永远都交不到男朋友。」贴在自己的书桌前,并且每天复颂二十次。 这样的诅咒好像有效了,她在一个月之后又回来找我,状况凄惨,她一连被其他两个男朋友抛弃,原因都是发现她的两只脚不在同一艘船上。 「你认识我吗?」我第一句话这么问她。 「认识。」 「我是谁?」 「尼尔,我的……」她稍稍顿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说男朋友,但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你的,不是很熟的,朋友。」说完,我转身就走。 yahoo! 对了,我现在要说的是芸卉,不是魔女系的系主任,真是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芸卉是在公司的尾牙宴会上,那时芸卉刚进公司不到两个月,而我已经到公司一年。尾牙在一家海鲜餐厅举办,老板要我们不分课别入座,也不分部门入座,他说要人与人之间要好好的联络感情,吃饭是最有效的办法。 就这样,芸卉坐到我旁边来,不!应该是说我坐到了芸卉旁边,龙课要我去坐的。 喔!天!那时我是千百个……喔!不!是千万个不意也不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芸卉的身边坐了一只大白鲨,她是内销课的代理课长,说真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她的身材高大无比,你第一眼看见她如果没有冲动想替她报名日本女子摔角的话,说真的,我会怀疑你是慈济的会员。她身上总有一股不知名的腥羶味,而且讲话声音又粗又大声。我记得龙课第一次向我介绍她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yahoo……真是够man的了!」 还好当时我忍住了这句话没讲出来,不然我现在坟上的草可能已经一米七○了。 「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芸卉转头过来问我,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叫做芸卉。 「喔……呃,谢谢关心,我还好,还好。」 我这样回应她。那时她坐在我的右边,大白鲨在她的右边,即使已经隔了一个芸卉,我还是能闻到她的腥味。 「喔……天……衰到结茧了。」我喃喃自语的。 「嗯?你说什么?」芸卉问。 「嗯……呃……我觉得你太瘦了。」 「太瘦了?」 「是的,太瘦了。」我会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完全挡不住大白鲨的体味。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真的吗?我昨天不小心跌坐到我妹妹的大腿,她还说我胖到不行呢。」 她呵呵呵的笑着,我也呵呵呵的陪笑着。但我那是苦笑,我想她并没有发现。「天啊!小姐,你有鼻窦炎吗?还是鼻塞?鼻子失去了功能?为什么你闻不到你们代理课长的体味呢?天堂都闻到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芸卉真的像是失去嗅觉且迷路了的小女生,面对我这个陌生人,她竟开始介绍起她的家庭成员。她笑着问我是不是也有一个会说我胖的妹妹?然后她说到她的爸爸,接着是妈妈,再来是个刚升国一的弟弟,她说她跟弟弟相差了十岁。当弟弟还是国小生的时候,她偶尔会去带弟弟放学,当弟弟的同学看见她的时候,会童言无忌的问她弟弟:「你换妈妈了吗?」 「我真的是气到不行,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她握着拳头挥动着,「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大学生耶,我怎么可能会看起来像个妈妈呢?」 「不像,不像,真的不像。」我安慰着她说,虽然那时她那发型让她看起来明显老了五岁,但我还是必须要说不像。 「呵呵呵,你又没看过两年前的我,你怎么知道不像?」她又呵呵呵的说着。 我突然发现这女孩的单纯,像黑夜里那颗白色的月亮一样,皎洁而且明显直接。你可以用台湾话「古意」来形容她的单纯,因为我觉得她的单纯还包裹着很多很多的善良。 「啊!对了,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做马芸卉,你呢?」 「尼尔,大家都叫我尼尔。」我说。 「尼尔?哪个尼?哪个尔?」 「尼姑的尼,尔雅的尔。」 「这是你的本名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只是我自从出娘胎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的本名,每个人都叫我尼尔。」 「喔?真的吗?」她很惊讶的说,「那你小学的时候老师是怎么点名的?」 「叫尼尔啊。」 「国中的时候呢?」 「叫尼尔啊。」 「那高中的时候呢?」 「也叫尼尔啊。然后大学也是,现在也是。」 「呵呵呵,你怎么知道我要问大学的时候呢?」她又呵呵呵的笑了。 「我很好奇,」她说,「那你怎么登记你的户籍?身份证上又是什么名字呢?」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我的本名啊,户籍当然也是。」 「那你被警察临检的时候呢?他们不会叫你的名字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临检的时候被叫过全名。」 然后她就开始了,像个孩子的好奇心被打开了一样,她霹雳啪啦问了一堆没完没了,「那同学会不会恶作剧叫你全名呢?那邻居呢?亲戚呢?总有比较不熟的亲戚会叫出全名吧?那兄弟姐妹呢?你没有兄弟姐妹吗?你当兵的长官们也没有吗?」 当兵的长官们? 「对!当兵的长官们,军中点名一定是叫全名的嘛。」 她这么一说,我大笑了起来,「当兵更没有人叫我全名了。」我说。 「为什么?」 「我们非得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吗?」 「是不用,但是我很好奇啊!」 「就别好奇了,吃东西吧。」 尾牙的菜开始送上桌来,因为我一直没有要解除她心中好奇的意思,所以她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不过,关于我的名字的话题,倒是每到一个新环境,就都会演出一场追问记。 当然,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出答案,所以有人聪明的退而求其次,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叫尼尔?为什么不是欧尼尔?或是艾尼尔?温尼尔?」 通常,我也只会回答「因为我的名字就叫做尼尔,它不会多加一个欧字,或是艾字,所以,也就不会多加个温字。」 其实,我不是故意不告诉别人,只是,我还没有说的准备。或者应该说,说的时间还没到。 然后,到了尾牙最重头戏的部份,就是抽奖。 奖品小到白玉瓷碗一组,大到重型一五零机车都有,当中的奖项还包括了电冰箱,洗衣机,脚踏车,电视,电脑,比较特别的是菲梦丝塑身体验一期,还有媚登峰专业瘦身学程一期,我在想公司买这两个奖有点踢馆意味,届时不管是公司哪去两位女同事去塑身,不管成功与否,菲梦丝跟媚登峰都难逃被评分的命运。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最大奖是现金十万元,但因为百多位员工的鼓噪呐喊,后来总经理加码五万元,董事长加码十万元,然后各部课的长官也被鼓噪的开始加码,最后头奖是现金三十八万元。 「天啊……」芸卉把手捧在胸前说,「三十八万元……,这已经比我的年收入还要多了。」 「不只是你的,还包括我的。」我也羡慕附和着。 「如果是你被抽中三十八万,你第一件事情会想干嘛?」 「我是不会有这种偏财运的,所以我连想都不会想。」 「我想啊……」她开始单纯的作着白日梦,「如果被我抽中这三十八万,我一定要先找个保镳护送我回家,不然,带着三十八万的现金是很危险的事情。」 当芸卉还在单纯的编着白日梦的同时,头奖已经抽出,得奖人是生产部作业组的一位同事,不过,管他谁得奖,总之,不是我就对了。 * 嗨,我是尼尔,对,就是尼尔,别想太多。 妈妈,和女朋友爸爸替妈妈取了一个英文名字「玛雅」,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大概是三十五年前,我问爸爸:「为什么取做玛雅?」 「她是五月生的女神。」爸爸说。 很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玛雅是个女神,她的名字就是拉丁文的五月,「maius」,而她掌管春天与生命。 十九岁那一年,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那不是常言的那种触电的感觉,而是一种类似飞翔的刺激。 我终于了解爸爸心中所谓的女神的真意,那是一种再也无法被取代的地位。 总公司决定在高雄成立分公司的那一天,我接到一张人事异动命令。在那之前的某个晚上,我和小芊在一家美式pub里面喝酒喝到凌晨三点。我们在九点左右见面约在师大夜市外的全家便利商店,我们走在和平东路上,然后穿越大安森林公园,这之间我们只说了几句话。 「尼尔,你有吃晚饭吗?」 有。 「尼尔,你今天工作累吗?」 还好。不会。 「尼尔,你酒量还可以吗?」 没测过,但应该很差。 然后,我看她有些紊乱,我是说心绪,而不是衣衫,我没有接什么话,只是偶尔问问「你还好吗?」、「你怪怪的。」、「你不舒服吗?」,她也没说什么,就笑着看我,然后摇头。 我们走到安和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她选了一家美式的pub,点了一杯伏特加莱姆,我一开始是喝汽水,但见她越是酒酣,我也想醉一醉。我叫了一瓶海尼根,没想到竟然喝不完。 我果然不适合啤酒,那是一种适合愁肠的饮料,而我并没有愁肠伴味。 小芊可不是了,她的愁已经愁到肠胃炎的地步,伏特加莱姆喝了几杯之后,她改叫约翰走路,我觉得这种酒在开消费者玩笑,明明喝上几巡就连站起来都难,偏偏广告不断的叫人「keep walking」。 walking?how?show me please!小芊是被我背着走出酒吧的。我曾经试着想让她在女厕里催吐,但她一口气背出她的身分证字号家里地址公司地址还有电话和分机,最后连我的手机号码都一个个咚咚咚咚的从她口中念出来,不但正确无误还字正腔圆。 what canisay?我能说什么?我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叫了一辆计程车送她回家。计程车才刚开没多久,她就吐了。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但她的呕吐物从我的指缝中穿出,滴了两滴在后座上。计程车司机很不高兴请我们下车去吐,我很快的拿了五百元向司机赔不是,他的口气瞬间好了起来:「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的喔,常常都会有客人吐在车上的啦,我们都很习惯啦。」 说着说着他把五百块收进口袋里,而我只是在心里咒骂,并且为了五百元就可以买到他的服务态度感到悲哀。 小芊家在五楼,那是一栋公寓,没有电梯。我背着她上楼梯的时候还可以闻到她的呕吐物的味道,还有一身的酒精味。凌晨三点半的公寓楼梯间是很阴暗的,偶尔听得见巷子里的狗吠声,但通常只吠了几秒钟。 我在小芊的包包里翻找着钥匙时,她突然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只是笑了一笑说声不客气,然后空气中便开始有一种奇怪的气氛。 门开了,小芊错步蹒跚的走进去,我说了声晚安,她说了句留下来。 隔天的msn上面,我一直在等着小芊上线,我想跟她说昨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但她的昵称前面的人形一直是深红色的。我打过她的电话,但她没有接,我打她的公司,但她总是很巧的不在座位上。 后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写了封mail,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看,但我必须抱着希望。 轻舞飞天郭小芊:希望那天的酒精量足以让你忘记失恋的痛苦,因为我从不曾看见一个女孩可以喝这么多,却还能背出自己的身分证字号的。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在msn上面等不到你,打电话你不肯接,你的同事也总是说你不在座位上,我不知道你是换了位置还是换了分机号码。 还是,我该这么说,你换了一颗心呢? 从来,我们就一直是类似哥们的那种情谊,大学同窗四年,我们总会选上同一堂课,修同一个教授的学分,就连搬离学校宿舍之后我们都住同一栋大楼里,很多「同在一起」的事情让我们有了「不管如何,我回头总会看见你」的信念。就算我们毕业七年了,那信念依然没变。 我永远记得你是第一个进成功岭看我的人,我的家人甚至都没有你起床的早。下部队那一天,你也是第一个到部队探望我的,我其他的朋友和家人整整慢了你一个礼拜。 你是云林人,却一个人到台北念书,毕业后一个人留在台北工作,我常跟你开玩笑说你是个里外不一的女人,有着看似简单朴实的打扮,身体里却流着都会女子的血液。其实,我是在赞美你,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一个女孩要只身在台北奋斗,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而那天晚上,对不起。我说了晚安,而你说了留下。我知道那是你希望疯狂的一夜,但原谅我无法配合你的疯狂。 明天,我要调到高雄去了。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的老家,念大学的时候,我一直都对高雄赞不绝口的,不是吗? 这次调到高雄,我不知道要待多久,但我希望我回到台北时,你还是一样。 再见啰,「同在一起」的「哥们」。 我承认,这个念头在酒吧里就闪过了好几次,我知道如果我留下来的话,我会跟小芊上床。这是标准的都会情节戏码,而且通常发生在本来不太可能会变成一对的两个人身上。 我留下来了。是的,我留下来了。 驱使我留下来的原因,是小芊不顾一切的那个吻。 我想细写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第一次经历那种深刻的紊乱的紧绷的挣扎的情绪,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尼尔,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想一想!尼尔,想一想!」 后果我知道,该想的我也想了。但当时是一种什么都停不下来的情况,包括拥抱,包括吻,包括撕扯对方的衣服,包括急促的呼吸。 也包括瞬间被引爆的爱情。 小芊的眼睛闭着,但我知道她还没有睡。天亮了,夏天的太阳总是舍不得让人们多睡那么一会儿。 「小芊,我该做些什么吗?」 我笨拙的问了笨拙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你送我回家的那一秒钟你就该猜到,这是可能会发生的。」 她依然闭着眼睛。 「我知道,但我不认为跟你上床是我的目的。」 「但这是我的目的。」 她说,我惊讶,然后全身一阵酸麻。 「我们都是大人了,」她睁开眼睛,「尼尔,我们都是大人了。」 「某些事情不是做了就该承担的,现在已经不是五零年代。」 接着,静了好一阵子。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我起身,穿上衣服,她依然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我了解你的意思,你刚刚所说的。」 「真的了解吗?」她说,慢慢的转过头来,「如果你真的了解,就放下你现在心里正在想的。」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所谓的负责。」 我哑口,她跟着沉默。 「你快回去换件衣服准备上班吧。」她说,「你衣服上应该有很重的呕吐味。」 「那你呢?你不上班吗?」 「女孩子请假很容易,我可以打电话到公司说我月事不适。」 天真的亮了,我渐渐听见鸟鸣。转身走向门口的同时,我看见一张照片,小芊倚在一个男孩身上快乐的笑着,我猜,那是小芊的前男友。 我打开门,正要走出去,小芊叫住了我。 「尼尔……」 「嗯?」 「如果我说昨天晚上的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么,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 我的天,是不是有个人这么问过我?怎么会?怎么我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 「第几个?」 「第四个。」 「第四个?嗯……」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昨天晚上的你,像个男朋友。」 「那,我是你男朋友吗?」 「不,你不是。」 她推着我出门口,看我下楼,走到三楼时,我听见她关上门的声音。 坐在回家的计程车上,我接到她的简讯,她说:「尼尔,因为rou体关系而引爆的爱情,不是爱情。」 载我到机场的人依然是芸卉,在离飞机起飞飞往高雄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的时候,她硬是我要上她的车,而且硬是把我已经摆了一半在计程车里面的行李拿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马自达6?」她说。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喜欢马自达6呢?是谁给你这样的误解的? 「你啊,就是你啊。」 我?怎么可能?我并没有啊。 「那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载你去机场?」 我没有啊,芸卉,我只是不想麻烦别人而已。 「麻烦?我是开车的人,我可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好好好,你想载我就让你载。 芸卉任性时的表情,跟小芊有着天壤之别,但她们笑的时候,有一样的美。 后来我才知道,我跟小芊发生关系是她故意的。 「我一定要当那个说分手的人。」上一封mail里,她这么说。 第三章 分公司的成立,说穿了就是一大堆工作的集合。董事长来致词的时候,搞得跟政治人物上台说话没什么两样。每次这样的大会所请的主持人都是某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不然就是某个公关公司的经理,大会程序当中不时穿插着冷笑话,自以为幽默感很够的大人物们一定会带头哈哈哈的大笑,我敢保证,你过去问他们笑点在哪?他们一定摸着脑袋瓜子跟你说不知道。 「高雄分公司的成立,就像一个小婴儿的诞生。」 说话的人是董事长,他每次在这种成立大会一定会说一样的话。他的下一句一定是说:「而被分派到分公司的成员,就是小婴儿的褓姆。」 「而被分派到分公司的成员,就是小婴儿的褓姆。」他说。 你看看,准不准?一字不漏,完全命中。他在新竹分公司成立的时候也这么说,花东办事处成立的时候也这么说。有一次还在尾牙的时候说一样的话,而小婴儿变成了尾牙宴会。 尾牙宴会是小婴儿?这……怎么想怎么不对。但他要硬拗也没办法,谁叫他是董事长。 「婴儿要一路顺利的长大,靠的是各位褓姆的呵护和照顾。」 对对对,都是褓姆的功劳,然后他要说如果没有这些褓姆,公司就不会一直的成长下去。他喜欢把功都归到员工身上,不!应该这么说,他喜欢在「口头上」把功都归到员工身上,但心头上是「员工就是要被压榨出能力来的工具。」 简单的说,他是榨汁机,而我们是一颗颗的柳橙。 「您好,请喝柳橙汁。」 大会中,我不会是与会人员,我在公司的地位没那般的重要,也并不会因为需要我的专业能力而把我调到高雄来就会对我好一些。 没有,就是没有,这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刚刚那一句请喝柳橙汁是我说的,我是招待,站在门口的招待。如果来宾是日本人的话,我还得九十度鞠躬大喊「依拉撒优吗些」,那是日本话「欢迎光临」的意思。我知道我念得非常不标准,但我管他那么多。 大会结束之后是我们最痛苦的时候。听我这么说你可能会想:「那大会开始之前就不痛苦吗?」不,一样痛苦,只是痛处不同,苦处也就不一样。 会前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而分公司的人手很不足够。通常都是分公司经理站在高处吆喝,分配每一个人的工作事项,例如小张去糕饼店买蛋糕饼干还有一些点心甜食,并且找出便宜又漂亮的容器来装盛那些糕饼,因为这工作太简单,所以小张还得想办法钉出一个讲桌跟讲台来。对,是的,你没看错,就是钉出一个讲桌和讲台。小明去跟小华去把所有的桌子搬到楼梯间暂时堆着,因为分公司不大,会议室也容纳不了所有与会的七十个人,所以把我们的办公区清空,并且想办法借调出大张桌椅来摆设,要让办公室看起来像个大型会议厅。(厅你个头!)而且要看起来像是大型公司在开什么重要会议一样,灯光空调什么的都要像新的一样。对,是的,你也没看错,就是像新的一样。所以他们要买新的灯管灯泡,还要把所有空调口的盖子拆下来洗。另外小美和小芬就除了到各大饭店去订约七十人的席位之外,还要跟饭店公关商讨菜单,且尽全力压低饭店开出来的价钱,最好是草虾的价钱可以吃到龙虾,炒猪肉的价钱可以吃到神户牛肉,最重要的是还得学会如何调鸡尾酒,因为鸡尾酒是大会当中就要让来宾取用的,饭店通常不会单单外送鸡尾酒。(而且还要调成绿色的,因为董事长喜欢绿色。)以上所言只是工作的某些部份,而小张小明小华小美小芬都是举例用的名字,并不是公司同事。如果公司同事都叫这样的名字,我会以为我身在幼稚园。 那大会结束之后的工作呢?大会结束之后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东西恢复原状,七十个人到大饭店去吃大餐,分公司除了经理必须出席午宴之外其他人一律叫便当。对,是的,你的眼睛很好,一样没有看错,我们吃便当。也就是董事长口中的褓姆,我们只有便当吃。 这一天公司会特别发给两倍的薪水,大概是两千多元,这是公司对我们的体恤,他们觉得这样的体恤是一种德政。 我记得我刚搬到台北的时候,因为租屋处脏乱不堪,而我因为工作没有时间打扫,所以请了一个清洁工替我打扫。那个清洁工来估价的时候,还发出「啧啧啧」 的声音,像是从来没看过这么脏的房子一样。 「四千五,不能再便宜了。」 这是他的要价,而且他还补了一句「这么脏的房子通常都要收六千的。」好像房子是我弄脏的,所以付这样的钱应该。 我在会前忙得不可开交,会后又要清东洗西的,结果得到两千多元的补偿。让我觉得我连清洁工都不如,社会地位大概跟菲佣差不多。 董事长口中的婴儿诞生了,身为褓姆的我就得开始替婴儿的未来努力。我的工作已经不只是改进生产线而已,还得身兼高雄仓库的仓储管理人员。公司给我一个漂亮的头衔,叫做「主任」,薪水每个月多四千。但我的工作量加大,工作时间变长,在应征到新的仓管人员之前,我就是那个仓管人员,我要负责出货,打销货单,接订货电话,点仓,还得跟生产线的人员争论囤货量。我觉得3031(卷线器产品代号)的需求量比6052(卷线器产品代号)要来得小,希望他们报告生产课的负责人,在下个月的工单排程上先取消3031,不然下个月6052一定会产生出货空窗。 他们还一直跟我说3031一定会卖得比6052来得快,结果还不到月底6052就产生空窗现象,公司的0800免付费电话顿时成了骂人骂到爽专线。打来骂人的都是中游厂商,被骂的人是我。 这不是内销课在做的事吗?是啊!这确实是内销课的工作。把公司的货物介绍并出货给中游厂商,而且要和生产部门协商生产量和抓取安全库存量,这一直都是内销课的工作。但董事长的一句:「高雄暂时还不需要内销课」,所以我就成了内销课。 那么,生产线不需要改进了吗? 当然要,这是公司的命脉所在,生产不改进,就会拖累公司整个成长的速度,严重的话是会被市场淘汰的。 那,龙课不是说要送我去日本观摩别人的生产线吗? 是啊,但高雄分公司需要一个熟悉生产线的人来稳住生产阵脚,所以他决定要先派别人去,而那个别人就是害我拉肚子拉到结茧的伟鹏。 所以,我的专业无用武之地,所以我被冷落到仓储部给冰冻起来了吗? 哎呀,不会啦,你的专业和年资,都是公司长时间以来的观察所认同的,公司没有尼尔的话,就不会有今天了啊。 是这样啊!那我今年有升迁的空间吗?还是有多出来的特休假吗? 怎么会没有升迁的空间呢?公司不是已经指派你担任仓储部的主任了吗?这就是升迁啦,而且薪水也已经作了调整啦。再者,你的年资未满七年,依公司规定,满三年而未满七年者,年特休假六天啊,这你不知道吗,尼尔? 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这种官方说法谁不知道呢? 「别难过嘛,尼尔,我听经理说过,再过一阵子就会再应征新的人员到高雄,你就会比较轻松啦。」 电话里头的是芸卉,她常会打电话到高雄来听我抱怨,然后给我安慰。 只是,我需要的不是安慰,我只觉得我像被关在很小很小的笼里的鸟。 而我想飞。 但……我要飞到哪里呢?我也不知道。 一天晚上,很晚了,我刚加完班回到家里。洗过澡之后,我躺在床上,感觉两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心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在想。 一个翻身,我瞥见藏在衣橱角落的那一大叠书,那是大学四年所有的课本,而盖在那上面的布,我想已经布上了一层灰了。 我轻轻拿起那一本「管理概论」,坐回床上,一页一页的翻着。大学时的回忆也一页一页的在脑海里翻着。 刚进大一那一年的冬天,我遇见她。那天飘着雨,气温很低,大概只有十二、三度左右,时间是中午,天很灰,没有打雷声,除非你在我的寝室里听见我室友打呼。 那天有带伞的是我,不是她,我跟她会认识也是因为那一把伞。 当然代志(台语,指事情。)不是憨人所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很偶像剧很浪漫美丽的那种情节。她走过来,我为她撑起了伞,然后两人漫步在雨中,爱苗就此滋长。 拜托!这种肥皂剧我演不出来,现实生活也没那个机会让你演。气温十二、三度的冬天,而且还下着雨,冷到有一种鼻屎都会结冰的错觉产生,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子会跟你在雨中演这种鸟戏。我想所有人都希望躲在棉被里不要出来,不然就是穿着到哈尔滨也能御寒的大衣,脖子上裹着一条花围巾,还戴着一顶尖尖的毛帽,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怕冷的鳖。 中午我刚从餐厅吃完午饭,要到离我约两百公尺远的院馆去上第五节课。当我走到餐厅门口,试图从伞架里数十把伞当中寻找我的史奴比(伞的名字)时,我看见一个女孩,拿着我的史奴比,站在餐厅门口。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抱着书,看起来应该是在等人。 我心想,这真是个大胆的贼!偷了别人的伞还站在犯罪现场等人来抓,这么想吃牢饭也不需要这样。我记得曾经看过一个新闻,有个失业已久的男子,为了不想再为下一餐在哪而烦恼,他心生一计,跑去抢超商,抢完了之后还麻烦店员打电话报警,他则站在超商里等警察来。当警察问他为什么要抢超商的时候,他的回答是:「牢饭也不错吃。」 我走过去对着女孩说,「小姐,这是我的伞。」我指着伞。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伞,约莫过了三秒钟,她皱起眉头说:「你有搞错吗?」 搞错?不,我怎么会搞错?这是我的史奴比,你看看,这里有只史奴比。 「我知道那里有只史奴比,我是问你有没有搞错?」 我没有搞错,小姐。这确实是我的史奴比。 「你如何分辩这只史奴比就是你的史奴比?」 这把伞我买了半年了,这只史奴比就是我伞上面的史奴比。 「只要伞上面有史奴比的,就是你的伞?」 不,不是的,小姐。只有这把伞上面的史奴比才是我的史奴比,你看看,这只史奴比是撑着伞的,我的史奴比也撑着伞。 「很巧,我的史奴比也撑着伞,而且这把伞是蓝色的,你的伞也是蓝色的吗?」 是啊,我的伞是蓝色的,我确定这是我的史奴比。 「那万一不是呢?」 哎?!这……怎么会不是?这是我的伞啊! 「你要不要进去里面说,」她指着餐厅里,「你的头发都湿了。」她说。 不,不用了,小姐,只要你把伞还给我,我的头发就不会湿了。 「但我也有一把一样的伞啊,你怎么能确定这伞是你的呢?」 哎呀!小姐,你怎么这么「番」?这真的是我的伞,不然我问你,你怎么确定这是你的伞呢? 「我的伞有一只史奴比。」 喔……是啊!然后呢? 「我的伞的史奴比也是撑着伞的。」 小姐,这是我刚刚的台词。你有没有更有力的证明来确定这是你的伞? 「没有。」 那就是了,你没有更有力的证明来确定这是你的伞,又怎么确定这是你的伞呢? 「你也是啊!」她生气了,「你也没有更有力的证明来确定这是你的伞啊。」 小姐,这恐怕会变成一种循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重覆着史奴比、证明和确定等等的这些词呢? 「有。」 那就是了,我们得想另一个方法来判定这伞的主人是谁。 「什么方法?」 请你回想一下,你今天有没有带伞出门呢? 「有。」 那你刚刚有到餐厅吃饭是吗? 「是的。」 你到餐厅的时候,伞是放在伞架里的吗?我回头指着伞架。 「对。」 你是一个人来吗? 「对。」 所以没有朋友跟你来,然后把你的伞借走? 「你这个问题是废话。」 喔……真是抱歉,我无意问废话,但你确定没有人借走你的伞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鬼。」 是啊是啊……那还真是见鬼了。 「刚刚你问我的所有的问题,你自己通通回答一遍。」 有必要吗?小姐。 「为什么没必要?这不是你所想的方法吗?」 好好好,我回答。我今天也有带伞出门,我刚刚也是到餐厅吃饭,我把伞放在伞架里,我也是一个人来,没有鬼来借我的伞。 我回答完了之后,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们就僵在那里。因为问题成了一个僵局,我们两个就像结茧了一样的定着。 「你确定这是你的好方法吗?」她说。 这显然不是个好方法,而且我觉得我的头发已经全湿了。 「那你的意思是怎样?」 很明显的我已经不能怎样了,伞就送给你吧。 「送给我?什么叫送给我?」她又生气了,「你拿我的伞送给我,你还真会做人啊!」 小姐,刚刚已经争辩过,这伞并不能确定是谁的,怎么会是拿你的伞送你呢? 「那你又怎么能说这伞是你送我的呢?」 我的意思是伞就给你用吧,我用字失当,不好意思,请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确定要继续循环下去吗? 「这不是我起的头。」 好吧。这算是我起的头好了,不好意思,请你不要生气。 「你……!」她哭笑不得的说,「你是怎样?这么想循环下去吗?」 没有,我没有循环下去的意思,如果再继续循环,可能有人要摔书了。 「什么?你说什么?」 喔!不!没有,我没说什么。我要去上课了。我的教室还离我很远。 「你的教室在哪里?」 那边,管理学院大楼。 「那你要淋雨去吗?」 不然你能帮我叫到计程车吗? 「哈哈哈哈哈!你很搞笑喔!」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学校怎么有计程车?」 就是啊,所以我不淋雨去我还能怎样吗? 「很冷耶。」 我知道好吗? 「知道就好,再见。」 我嗤了一声,苦笑了一下。再见。我说。然后快步跑开。 一连上了两节课之后,我走出院馆,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雨还没有停,而我的头发才刚乾。 「那个尼……什么尔的。」 我的后头有人叫住我,我回头一看,是她。 喔!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上课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的东西上面有你的名字。」她说,「这是你的立可白,橡皮擦,还有笔。」她把东西递给我。 阿咧?怎么会在你那里?难怪我刚刚找不到。 「你知道你一边跑,东西一边掉吗?」 为什么?我的书包破了吗?我翻了一翻我的书包,还真的破了个洞。 「我怎么知道?你一直跑一直跑,我一直喂喂喂的叫你都没听到。」 谁在路上听见喂喂喂的会答「有!」啊? 「我以为你会听到啊。」 还是要谢谢你把东西拿给我。 「不客气。我以为你连谢谢都不会说。」 我哪像那么没礼貌的人吗?你哪一系的?怎么在这里上课? 「你问这么多干嘛?」 我只是问问,你不说我也没办法。 「喂,你的名字怎么念?尼什么尔啊?」 你问这么多干嘛? 「哼!我只是问问,你不说我也没办法。」 说完,她转身快步的上了楼梯,消失在楼梯间。 第四章 不知道总经理是吃错了药还是头壳开始产生外星变化?高雄分公司成立内销课的日期决定延后,而且是无限期的向后延。他们会跟你说的很好听,什么内销课只是一个小课,像尼尔你这样的人才待在内销课真是埋没了。而且台北已经有内销课,暂时不需要在高雄成立内销课。而且无限期向后延期的意思,其实不像字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遥远,说不定是下个月,也说不定是下一季。 我听他们在放屁! 如果真是下个月或是下一季就会成立内销课,那么为什么从来不见台北的内销课人员到高雄来做前置作业?高雄的地价比台北便宜,地租与仓库租金也就比台北要来得省,公司在高雄县租了一间仓库,这间仓库的规模至少是台北的三倍大,但我们的内销人员只有台北的三分之一。他们的说法是把一个行政单位从北移到南部,这当中有许多的情况需要事先评估,不宜冒进。而且台北的内销课人员大都是台北人,或是已经在台北住了一段日子,如果要把他们调到高雄的话,那肯定会引发一波离职潮,这会失去一些好员工,也会因为训练新的员工而增加成本。所以,尼尔啊,你在公司待了五年了,内销课和生产部你都待过,我想由你先来负责这些工作,应该不会是一件难事才对。 我去你妈的bbs!你们就会光出一张嘴巴,累得也是那两张嘴唇,当然一点都不觉得难。 他们把成立内销课的时程往后延的目的,其实是要成立一个新的课,叫做「海外技术课」,目的是要引进一些日本及欧美的制造技术,以及更加直接的技术交流,再加上公司原本的某些优良技术来做结合,让我们所生产的产品品质更好,以求外销订单的量能提高。 因为这个课的成立,公司很快的应征了五个仓管人员,以及一个曾经有过仓储主管经验的人来担任仓储主任,而我的被调离仓储部,来到海外技术课。 我成了公司有史以来在短时间内调动最多单位的资深人员。(妈的我看起来像颗皮球吗?)报到那天分公司经理有到课里来宣布,说我们的海外技术课的课长再过几天就会到公司报到。他是一个有过十多年主管经验的课长,之前一样在制造业服务,相信他会有能力带领这个新的team,为公司在学习海外技术的过程当中能够更加顺利。 果然,在几天之后,经理一早就带着新课长到课里来。 「我来隆重的跟你们介绍,这是你们海外技术课的课长,他叫做陈耀国,从今天开始他将会跟海外技术课共进退,我们大家鼓掌欢迎他。」 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之后,那新来的课长陈耀国只说了句「今后如果我也不清楚的地方,还请各位不吝指导。」他的意思是他并不熟悉钓具的制程,所以可能需要我们来协助他进入状况。 因为我是课里最资深的人员,所以我的阶级已经到了制程工程师的位置。我被经理分配到美洲线,也就是美洲地区跟我们公司有技术交流的公司,都是由我来负责沟通接洽。 一开始的时候我会很担心我跟对方的制程人员无法沟通,因为我们使用的东西与某些术语是不尽相同的,而我就算在电子邮件里面看见他们传过来的产品雏型,我也不知道这产品的某个部份叫做什么名字?举个例子来说吧。他们喜欢鹰这种动物,所以设计者常会自然的在图侧就标上鹰眼型○○,或是鹰嘴型○○○,但那是什么我看不懂,所以常会用电子邮件往返询问,而且当中会有很多错误的讯息交换。解释久了以后,大家也就不再客气了。对方会很直接的跟我说:「areyou a duffer?」意思是「你是笨蛋吗?」 其实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个地方取名叫鹰眼○○或是鹰嘴○○?可以用其他的动物吗? 「no!we like hawks. 」不!我们喜欢鹰。这是他们的回答。 我习惯了他们的鹰来鹰去之后,这样的邮件变少了,但换成他们写信来问我类似的问题。「what’s lp?」,有一次他们看见我们的新闻,写来mail问我什么是lp,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我说:「male’s precious. 」男性的宝贝。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懂了。但我想就算他们搞懂了男性的宝贝是什么,也可能没办法联想为什么男性的宝贝要简称lp。 有时候他们会问些几近笨蛋才会问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把图看仔细一些就会得到答案的,于是我就会答:「are you a duffer?」我自以为将了他们一军的回这一句。 「no!i am your father. 」他们会这么回答。(真是铐到结茧。)在外技课的工作比之前更具挑战性,也更有活泼性,我开始觉得工作有乐趣,而且会因为完成某项工作而满意。芸卉也会打电话来关心我的状况,她一直认为我在这种挑战性高的课组里可能会被欺负。 你不要被欺负就好了,还反过来担心我咧?我说。她在电话那一头。 「哎呀!尼小尔!我在内销课已经四年了,除了课长之外我算是最资深的了,我怎么可能被欺负?」 但其实真实的状况我都知道,那些比她资浅的课员总会因为芸卉心地善良又单纯有礼,所以总会把某些不该是她工作份内的事情拜托她做。她还会很高兴的笑着对人家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我来帮你做就好了。」 听说芸卉的马自达6被她的妹妹开出去,结果撞烂了前面的保险杆,还爆出气囊来。「我的天!我差点没气死!」芸卉说。但其实她怎么会生气呢?情况一定是她妹妹把车拖回来,然后跟她说保险杆坏了,气囊也爆了,要记得去修理。而她一定是问妹妹有没有受伤?保险杆跟气囊才不是她在乎的。 「尼尔,我是真的很生气,气她撞坏我的保险杆,而且气囊很贵的你知道吗?一颗要三、四万呢!」她说。 是啦是啦,我知道你很生气,你妹妹没事吧。 「还好她没事!车子的事情比较好解决。」她松了一口气的说着。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芸卉。 在外技课的好日子没过多久,课长开始出状况了。而且他出的状况是非常离谱的,我开始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当过主管的资历,更不懂得什么是当课长该做的工作。 我很想现在就开始批判他,可是一旦开始批判起来,可能会花掉很多篇幅。所以下一集我再告诉你。 田雅容后来把伞拿来还我了,在那之后的几天。也就是说,那只史奴比是我的,而她的史奴比被她的同学「不告而借」的拿走。所以她以为我的史奴比是她的,而我的史奴比跟她的长得一模一样。 「那天在餐厅里我有遇到我同学,但我跟她们并没有同桌吃饭,她们离开的时候把我的伞拿去用了,本想说会在我吃完饭之前拿回来还我,但她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所以我以为你的伞就是我的伞。」 经过她这一番解释,让「史奴比的消失」不至于成为一桩悬案。 对,她叫做田雅容。我的初恋。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她把伞拿来还我的那一天,那时我们已经互相留过bbcall号码。那时手机这种东西还没有开放民营,所以全台湾唯独只有一家公司有手机服务,那家公司叫做中华电信。而当时的手机并不叫手机,叫做大哥大。 我听我爸说大哥大之所以叫做大哥大是因为当时有大哥大的人都是有钱人或者是黑道大哥,故而名之。大哥大的样子就像一支无线电话,只是体积不小,而且重量以公斤计算,名字统称黑金刚。后来常有笑话说一把黑金刚在黑道大哥手上,遇上干架的时候不但可以拿来烙人(台语。就是叫大队人马来的意思。),还可以当凶器。我曾经看过,也拿过大哥大,我觉得那应该叫做武器,而不是手机。记得周星驰的电影里有提到说摺凳是七大武器之首,我倒觉得黑金刚才是。 她拿伞来还那天,气温还是很低,离农历年剩下不到两个礼拜。这天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围着黑色的围巾,那真的像一只怕冷的鳖。我因为这样笑了出来,她问我在笑什么,哼哼!白痴才敢说。她背着一个大袋子,说她正要回家去。因为她已经交完报告,而且期末考试也已经结束。我问她你要怎么去车站,她说搭公车。 我说我有一台破烂小jog,如果她不嫌弃,我很愿意载她去。 她只问了一句车在哪里?然后就跳上车了。我第一次觉得这女孩还真好说话。 其实载她去车站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有交谈。我本来想跟她聊聊刚刚停在校门附近的那辆宾士跑车,我很喜欢那辆车,而且听说那辆车是我们学校的某个学生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的竟然没开口,就这样一路安静到车站去。 在路上我们看见有人因为道路纠纷打起架来,因为当时我们是红灯,反正眼睛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把打架当看戏。一直到绿灯亮起,她也没说什么,我也没有因为刚刚参与打架的其中一个少年的左勾拳打得像在挥苍蝇而发表任何意见。所以,我们就真的一路安静到车站。 到了车站我才问她说她家在哪里?她说高雄,我吓了一跳。后来再问清楚一点,我才知道她家离我家的距离很近,但也近的很尴尬。那是一种骑机车嫌太近,骑脚踏车嫌有点累,走路去又像白痴,开车的话更是智障的距离。现在你问我多远,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喂。」她叫了我一声。 我有名字好吗? 「你的名字很绕口,而且念起来像美国人的名字,我才不想叫。」 这也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好吗? 「我就是不想叫,你要咬我吗?」 好好好,不想就不想。 「喂。」 怎么样? 「寒假到了。」 我知道,但我还有一科没考完。 「你寒假想干嘛?」 还没有计划,大概是冬眠吧。 「你可以正经点吗?」 我是很正经啊。你不觉得冬眠是过寒假的好方法吗? 「好吧,那你慢慢冬眠吧。」 她有点生气,转头就走进车站了。当时我其实觉得有点难过,因为扣掉我还有一科期末考还没考的时间,我可能会有整整一个寒假不会看见她。而且我还耍嘴皮子的对她说我整个寒假都要冬眠,我想她大概很不爽。 于是,我跑到车站附近的泡沫红茶店里去借电话call她。我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让她上了火车,不然她没办法回我电话,我就得在泡沫红茶店里等她五个小时。 (台北到高雄的大约时间)没几分钟她就回了电话,还好她还没上火车。 票买了吗?我问。 「买了。」 那你上车了吗? 「上车了。」 那你怎么回电话? 「你是白痴吗?我当然要下车回电话呀。」 那火车还要多久开呢? 「已经开了。」 啊?什么?已经开了!? 「对。所以你最好有事情要告诉我,不然你就倒霉了。」 我当然是有事情要告诉你,不然我call你干嘛? 「什么事?」 我要跟你说我寒假并没有要冬眠啦。 「喔,是喔,那恭喜你啊,懒猪。」 我一点都不懒。我跟你说冬眠只要要逗你笑的。 「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跟我说他一整个寒假都要冬眠就会笑出来好吗?」 你不觉得这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吗? 「不觉得。」 喔……那好吧。 「什么叫那好吧?」 就是那好吧的意思。 「你call我就是要跟我解释你的幽默感吗?」 不是,我是要跟你说我不会冬眠。 「你是笨蛋吗?」 不是,我不是笨蛋。 「……」 你在生气吗? 「没有。」 有。你在生气。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她歇斯底里了起来。 你想喝红茶吗? 「你说什么?」 红茶。你想喝红茶吗?我在泡沫红茶店里,我帮你买杯红茶让你消消火好吗? 「我要石榴红茶。」她说。 我买了饮料回到车站,她站在刚刚下车的地方等我。我走了过去,把石榴红茶递给她。她喝了一口,说有点酸。 我又载着她离开车站,但我不知道要载她去哪里。她也很奇怪的没有问我到底要载她到哪里去。我就这样顺着原路回学校。在路上看见刚刚有人打架的那个路口已经围了三部警车,刚刚那些打架的人似乎叫来了更多的人,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些个刚刚在这里打架。 「你要载我去哪里?」她终于开口问了,在离学校只剩下几百公尺的时候。 我不知道,而且我正在盘算把你卖了我会分到多少钱。 「那你会变得很富有。」她说。 是吗?你怎么这么有自信? 「我并不是有自信,我只是认为我不是你。」 阿咧……你很幽默嘛。 「比起你的幽默,我是略胜一筹。」 然后学校到了。她下了车,我把车停好。这时遇见同班的几个同学,他们看见我身边有个田雅容,喔来喔去的像一群狼一样。其中一个同学说晚上六点半要一起到公馆吃烧烤,要我约田雅容一起去。 你要去吗?烧烤。他们离开之后,我回头问。 「要吃到几点?」 我不知道,但通常都会哈拉打屁到蛮晚的。 「那我要几点回家?」 我不知道,如果你愿意搭统联的话,其实二十四小时都有班车的。 「那我要怎么去搭统联?」 我可以载你去搭统联。 「喔,好,那我跟你去吃烧烤。」 但是你要牵着我的手进烧烤店。 「为什么?」她吃惊的问,眼睛张的老大。 关于这个为什么,我可不可以改天再告诉你? 「可以,那我就改天再牵你的手。」 其实,在她话刚说完的那当下我就把她的手牵了起来,紧紧的。她用力的甩了几下试图挣脱,但并没有成功。 一天,很晚了,我下班回到家,爸爸坐在他习惯坐的那张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儿子,有空吗?来跟我聊聊天吧。」他说。我没多想什么,背包放着就坐到爸爸旁边去。 这天,他跟我谈到妈妈。 田雅容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是在我们都要升大二的那年暑假。我记得在那之前我曾经住院过,因为我得了登革热。我想不到一只蚊子可以让我在病床上躺好几天,我一度发烧到三十九度半,而且全身像是被上万支针扎一样的疼痛,我的身体开始出现红疹,而且奇痒无比,越搔越多,难以抑止。有一次我在睡觉,田雅容到医院来看我(她每天都会来),她不想把我吵醒,静静的坐在我旁边削苹果。可能是病房的光线不足的关系,她把病床旁边的那盏抬灯打开,在那瞬见我刚好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一道强光,「不会吧!天使要来迎接我了吗?」我说。她以为我烧坏头壳了,赶紧跑到病房外叫护士。 爸爸在那时候认识了田雅容,在那之前他只听我讲过她,但并没有见过她。 「伯父您好,我叫田雅容,文雅的雅,容貌的容,是尼尔的女朋友。」她第一次见到我爸爸的时候,很有礼貌的笑着说。 爸爸,你别看她现在文静有礼的样子,其实她对我很凶的。我说。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她皱起眉头的质问着。 很多时候啊,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只记好不记坏,只念功不念过,所以我忘了你什么时候凶过我了。 「是这样喔。那我这个很凶的人现在就要回去了,要吃苹果你自己削啊。」 她作势收拾自己的东西,把剩下的两颗苹果摆在病床旁边的桌上。然后亲切的笑着跟我爸爸说了句再见,随即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走出病房。 没两分钟她就回来了,她回来的理由是天气太热,医院的冷气吹起来很舒服。 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离开的。一直到我们分手那天,她都不曾真的离开。 她第一次到我家,是因为我答应过她要煮饭给她吃。她一直不相信我是个会煮饭的男生。她说我看起来一副好命相,应该是连扫地拖地都不会的公子哥儿。但当我把一盘盘家常小菜端上桌的时候,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还跑进我家的厨房去翻看了一会儿,我问她到底在找什么?她说在看我妈是不是躲在厨房里。 「尼尔,你妈妈是个很完美的女人。」爸爸说,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嗯。我知道。我这么回答爸爸。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个完美的女人。 时钟指向十一点整,钟声当当的响了十一声。爸爸点起一根烟,同时也递了一支香烟给我。我曾经在当兵的时候抽过大约一年的烟,但越抽越觉得没意思,所以就没再碰烟。 我接过烟,拿起打火机点燃。好几年没再抽烟的我已经不太熟悉烟在喉头的感觉,虽然没有引发烟咳,但却开始一阵晕眩。 爸爸,改抽淡一点的烟吧。我说。 「喔……你妈妈也这么跟我说过。她说长寿烟抽了根本不会长寿,干脆换个淡一点、名字好听一点的烟来抽抽。」 爸,怎么今晚突然间要跟我谈起妈妈呢? 「因为我很想她。」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尼尔,你知道我跟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不知道,你没有跟我说过。 「那你有兴趣听听吗?」 当然有。 「好。我二十五岁那一年,那时候我还在嘉义教书。有一次教师研讨会在高雄举行,所以我搭着火车来到高雄,在研讨会上看见你妈妈。」 然后你就开始追妈妈? 「我不知道那方法是不是叫做追?两天的研讨会结束以后,我走到她旁边去,问了她一句,你在哪间学校任教啊?她说她在高雄市乐群国小。我回到嘉义之后就开始写信到乐群国小给她。直到第三十六封信之后,她才回了一封。」 她回信说什么? 「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她要在我写了三十六封信之后才回信?」 喔,为什么她要在你写了三十六封信之后才回信? 「因为那封信我只写了一句话,却写了十多张信纸。」 哪一句? 「嫁给我好吗?一共写了九百次。」 我的天!爸爸,我不知道你是个把妹高手啊。 「哈哈哈!」爸爸笑了,「你应该称赞的是你妈妈,她才是把哥高手。」 为什么?她回信里写了什么吗? 「她只写了一行字。」 什么? 「我不要聘金,不要婚纱照,不要红包来红包去,不要所有的结婚习俗。」 爸爸抽了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来。 妈妈只写了这些吗? 爸爸摇摇头,「还有最后一句。」他又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捻熄烟头。 「我只要你爱我。」爸爸说,「对,她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只要你爱我。」 两年之后,爸爸从嘉义请调到高雄的乐群国小。又过了半年,他们订了婚。民国六十三年,也就是西元一九七四年的夏天,他们结婚了。 后来,我又煮了好几次的饭给田雅容吃,她已经相信我是个会煮饭炒菜的男生。但她再也不会跑进厨房找我妈妈。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大二要结束的那一个暑假,田雅容取得了到德国去当交换学生的资格。这对大学生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的所学所知将不只是在台湾的视野而已。 xs8@xs8 但是她不要。 「我不要。」她说。 不要?为什么不要?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为什么一定要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小雅。在一起之后没多久,我开始叫她小雅。 「为什么你跟我的教授说的一样?」她开始学着教授的嘴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八啦八啦八啦八啦……」每一个字都挤满了外地腔,那个教授说话就是这样。 但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我可以把机会让给别人啊。这可是功德一件呢。」 这不会是功德一件的,小雅。你要知道交换学生可以学到的东西是比普通大学生要来得多的。 「这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放弃呢? 「你这么喜欢去,那我让你去好了。」 阿咧!这是什么傻话?你能去是因为你够聪明够资格,而且这不是我说换我去就换我去的好吗? 「你知道德国在哪里吗?」 知道啊,在欧洲。 「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昨天我上网查过,大概距离台湾一万四千公里。 「你知道德国会下雪吗?」 我知道,那边八月份的气温就在十五至十八度左右了。 「你知道我很怕冷吗?」 我知道啊。你可以多带一些衣服去,我也可以存点钱买件大衣给你啊。 「……」 而且你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 「……」 那里有阿尔卑斯山喔。 「……」 南边就是瑞士跟奥地利了耶,那是很漂亮很美丽的国家喔。我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她。 「……」 你干嘛不说话? 「一万四千公里耶……」 嗯。一万四千公里。 「那离台湾很远耶……」 是啊,搭飞机要将近十五个小时喔。 「难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当然会舍不得啊。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应该鼓励你,而不是阻止你。 这天晚上,我跟雅容发生了关系。不怕你们笑,我们都是第一次。两个都是第一次的人在同一张床上试图完成一件只知道程序却不懂得方法的大事,那是会发生很多好笑的对话的。 「这会痛吗?」她问。 废话,这当然会痛。 「会很痛很痛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会痛。 「那你们男生会痛吗?」 我不知道。但听说不会。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怎么知道,你问上帝啊! 「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呢?尼尔。」事情结束之后,她这么问我。这是她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第一个。我说。 「第一个?」 嗯,第一个。 「你骗人!」 我骗你干嘛?这可是我的初恋和我的第一次呢。 「这样有很了不起吗?」她哼的一声,「这也是我的初恋跟我的第一次啊。」 那很好,我们都是完美的。 「是啊。我们都是完美的。」她重复了一次我说的话,然后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她要出发那天,我陪她在机场等候登机。那天她的话不多,她的爸妈不断的在帮她检查行李,怕她忘了带这个,或是漏带了那个。 检查护照之后,她走向出境走廊,回头向我挥手说再见,然后消失在那个转角处。 我整整在机场哭了一个小时,躲进机场的厕所里。我停不下我的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下? 「尼尔。」爸爸叫我,同时点上一根烟。时针指渐渐的指向十二点。 嗯?什么事?爸爸。 「你知道你的妈妈有个英文名字吗?」 嗯?我不知道。 「她的英文名字是我取的。叫做玛雅。」 喔?为什么取做玛雅? 「因为她是五月生的女神。」爸爸说,「所以她生了你。」 女神?爸爸,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妈妈? 爸爸没有回答我,站起身来走开。 这是那天晚上爸爸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捻熄了烟。走向房间,关上房门睡了。 后来我上网查询玛雅,原来玛雅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位女神,她掌管春天与生命。于是希腊历法的五月便以她的名字为名。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妈妈怀了我。一九七六年的九月,我出生了。 爸爸说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哭,所以被护士小姐狠狠的赏了两巴掌屁股。妈妈要护士先别把我抱走,她要好好的看看我。 我是从照片里面知道妈妈的样子的,因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她。就连唯一的一次面对面,我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 妈妈果然是五月的女神,掌管着春天与生命。只是,她给了我生命,却管不了自己的生命。 第五章 没有什么假如的事对!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假如的事。 没有什么假如这个假如那个的,没有什么假如我怎样你会怎样的,也没有什么假如你怎样我就怎样的,没有。就是没有。没什么好说的。 辅导老师曾经试图抚平我失去妈妈的伤痛,说什么假如妈妈在的话会不喜欢看我这样,妈的!我是怎样?我有怎样?我哪能怎样? 什么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我宝你个混蛋! 那些宝一天到晚笑我没有妈妈是怎样?! 我在他鼻子上轰个两拳又怎样?! 反正他是宝啊!他有妈妈可以为他呼呼啊! 别跟我说什么假如妈妈在会不喜欢我这样的! 妈妈不在了!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这样了。 对!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到底都在忙什么?看他跑来跑去晨会午会夕会什么乱七八糟阿里不达的会一个一个的开,手上的文件一叠比一叠厚。他完完整整的把这些东西抱回来,然后搁在那里。对!就是搁在那里。他的座位后方有两个柜子。他到外技课还不到一个月,那两个柜子已经满了。 你常会接到打到外技科来劈头就问课长在不在的电话,那口气像是课长欠他好几个月的会钱不给。然后你把电话转给他,他会一直傻笑点头说「这件事我正在处理中」,其实根本没有。然后他挂了电话,开始往后面的两个柜子里找东西。这大概又要花个十来分钟,因为他从来都不把project分类,那些project找起来像在大海捞针,你会看他找的一头汗。等他找到了project,他就把课里所有的人都叫到他旁边,不管我们是不是正在忙着其他事情。 「那个谁谁谁,把这个project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该回覆的,然后写个电子邮件到美国。」 这时你可能会问,翻审project的工作不是课长在做的吗?是啊,就是课长在做的,但是他不会,所以你得帮他。 「课长,这个project可能需要会同研发部的人来看一下。」同事会这么回答,因为这是研发部跟我们之间一起组team,也需要一起完成的。 「是吗?那你觉得找谁来看的好?」他说,一脸正经的。 妈呀我的天!你是课长啊,这不是你该知道要找谁的吗?不然当初你是怎么分配人员负责这个project的呢? 「我觉得这需要找研发部的谁谁谁来看看。」同事回答。 「好,很好,我也是这么想。我建议你快点打电话给他。」 你建议?这是你建议的?这下子又变成了你的功劳?是你建议我们要找这个人的? 他创下天地无用的纪录还不止这一项荒唐至极的。他身为一个课长,还号称有过十多年主管经验的课长,居然连iso都不知道?请他记得一些常用的表格编号,像是老师在请小朋友把九九乘法表背起来一样的痛苦。 「尼尔,来来来,帮帮我。你看看这个文件格式是几号?」 13–5,课长,13–5。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13–5就放在你左后方的柜子里,从上面数下来第五格。 「哎呀,尼尔,我又忘了上一次你跟我说的7–3是放在哪里了?」 放在左边那一排由上往下数来第四格。 「喔,对对对,我记起来了。」 课长,你要写什么?为什么要用7–3? 「我要写料号条码编档表,这是7–3对吧?」 不,不对,是5–3。 「啊啊啊,对对对,是5–3没错。」他傻笑着说。 笑笑笑?!笑你妈个bbs! 他喜欢跟别人保证事情,尤其是对上面的人。他喜欢保证某个project可以由外技课负责,或是保证哪件事情外技课的人员一定可以完成。但他对那件事情了解吗?我告诉你,一窍不通!来,跟我念一遍,一 —— 窍 —— 不 —— 通! 懂得一分的他会跟你讲到十分,懂得半分的他也会跟你讲到十分。那如果他懂得两分呢?我告诉你,那就是地狱了。他会讲到破表,讲到连神都会掉下巴。 这会产生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当他与别人信件往来,谈及他所保证的project时,他变开始言词闪烁,然后讲一些不知道在讲什么的东西。别人会以为他说的好像是对的,但感觉怎么看不太懂,于是写信来问他。这时他会跟那个人说:「哎呀!这比较专业,你不能了解我的明白啦。」 他常跟我们抱怨每天都要处理一堆信箱里的信,光是回信就回不完。于是有一天课内会议,他决定把所有寄给他的信件都转到所有课员的信箱里。他说:「因为我的业务比较繁忙,信件又太多无法处理,所以大家帮我个忙,帮我看一看信,如果有重点就告诉我。」 这下好玩了,他再也没有秘密了。对,没错,他再也没有秘密了。他每天大约会有一百二、三十封信件,但其实真的有用的大概十来封。那其他的一百多封是什么信呢?其他的一百多封信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写来问他「what areyou talkingabout?」,你到底在说什么?另一种是写来骂人的,问他什么时候才回给回覆,计划因为他的缘故而耽搁是常有的事。 所以我们都把他的信件当笑话看,十足的网路笑话。而且我非常不明白的是,他明知自己的信件里几乎都是会让他出糗的信,为什么还敢把信件发给我们?难道他的脸皮已经厚到连原子弹都轰不破了吗? 有时候真的看见了重要的信件,我们会赶紧告诉他。但我们常常找不到他在那里,于是我们打手机。 「课长,有件○○○的事情,好像很重要,你要不要回来处理一下?」 他会回答你:「这件事情我知道,而且我现在在开会,不要吵我。」 然后,再过个几小时或是隔天,我们就会看见写来骂他的信:「陈耀国,你到底在干什么?昨天跟你讲的○○○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答覆?」 这时他就会很快的把○○○事情拿出来,要我们放下手边的工作,然后替他分工完成。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叫你们要替我看信件吗?」 他拉开嗓门有点大声的质问着所有人,但没有人要理他。 对,就是没有人要理他。 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创下了一个纪录。我一天之内打了十二个人,在校外被围殴的还不算在内。我打架到老师把我隔离教学。爸爸那时因为肝和胆的问题中断了教职工作。也就是因为爸爸中断了教职,所以我再也不是「老师的儿子」,而是「没有妈妈的儿子」。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嘲笑的?某些同学一天到晚忘东忘西,这个没带那个没做,打通电话就要妈妈大老远送到学校来,还要送到教室。我只不过因为羡慕的说了一句:「你妈妈真好,还会帮你送东西。」他就回我说:「哪像你?没有妈妈帮你。」 这是他自己找死!不要怪我打破他的鼻子! 我还很冷静的等老师下课才动手,因为我觉得上课打人对老师来说是一种不尊敬的行为。爸爸教我上课的时候连说话都是不礼貌的,更何况是打架。下课之后我什么都没说,一把把他抓到教室后面垃圾桶旁边,然后一拳从他的鼻子上面爆下去。他的鼻血瞬间像水龙头打开了一样的流下来,然后大哭。 他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一个年级,听闻弟弟被扁,面子当然挂不住。不到两分钟就从楼上冲下来,拿了一颗棒球。我不知道他拿棒球怎么打架?「是谁打我弟弟的?」他冲进教室来就大喊,我说是我,他就把棒球往我身上丢,我闪了一下,棒球砸破了一块玻璃。我走到他旁边,告诉他「你弟弟笑我没妈妈,这是他自己找死!」,他抓住我的头发,我痛得大叫,再也忍不住怒火,「我想看他流鼻血的样子。」 那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然后他跟他弟弟一样,抱着鼻子蹲在地上大哭。 很快的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骂,还挨了一顿藤条。老师一直要我跟他们说对不起。拜托!这怎么可能?!要我吃屎都可以,就是跟他们说对不起不可能。老师要我上课钟响之后在教室外面罚站。但是罚站没有效果,下课时那个哥哥又找来更多人,把我拖到厕所去揍。其实我被打得很惨,但我一手拿起扫厕所用的长刷,那些人马上后退,其实他们怕的不是长刷,而是长刷上面的尿。 冤冤相报何时了?对,就是没得了,所以我下课就上楼去找他们。我走进他们教室,哥哥背对着我,我从他侧脸上补了一拳,他连挡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呜的一声马上趴下。刚刚在厕所打过我的那些人立刻围了过来,我推倒了几个,他们撞到桌角之后就没再站起来,我骑到他们身上,「我想看见他们流鼻血的样子。」我只是执着的这么想,他们的鼻血就在脸颊上了。 爸爸当然很快的就赶到学校把我带走。在家里他不断的告诉我,不可以跟他们起冲突,打架更是不对的事。但我只说了句「他们说我没有妈妈。」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几天之后的放学,我被他们找来的国中生围殴,他们打断了我的右手,打破了我的额头,也打破了我的鼻子。「你很喜欢看见鼻血是吗?」他们用手沾起我的鼻血在我的脸颊上乱画,我很想站起来再打,但是我真的站不起来。 那年我十一岁。 爸爸很快的帮我办了转学,其他的老师也说如果我再不转学的话,哪天可能会打出人命来。爸爸后来也赞成我为了妈妈打架,但他说了一句话,我就再也不敢打架了。「我只剩下你而已啊,儿子。」爸爸这么说。 我右手吊着石膏到了新的学校,同学问我的头跟我的手怎么了?我说骑车摔的。 后来有很多很多的记忆已经不复记忆了。在我脑海里我的小学生活除了打架、右手断了,额头有个疤之外,好像连学校长什么样子我都没什么印象。有一次走在高雄市的街道上,那时我高中,有个国小同学从后面叫住我,他说他是五、六年级的时候跟我同班,还说他永远都记得我在学校打架打了一天的事情。但我连他是不是真的跟我同班过我都不记得。所以我觉得这不能怪我,因为连同学都只记得我打架的样子,更何况是我自己。 我额头上的疤有很多人问过是怎么来的?但我只对三个人说过那是打架来的。一个是小芊,一个是田雅容,最后一个是芸卉。她们三个人听完我小学的故事反应都不一样。 「你真是笨蛋,一个打十几个当然会被扁。你应该多找一些跟你站同一阵线的人陪你并肩作战才对。」这是小芊的反应。 「我想,就算是十年后的你,也一定会为了这件事情打架吧。」这是田雅容的反应。 「哎呀!这疤不小啊,一定很痛吧!」我想这不需要说,大家都知道这是芸卉的反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小芊说这个?那时是大二下学期,小芊有个男朋友叫阿风,但她常常会到男生宿舍去找我聊天。阿风是我们的学长,我们大二的时候他已经大四,正在为了准备研究所的考试焦头烂额着。「因为他都没时间陪我啊,所以我只好找你聊天打发时间。」小芊是这么说的。那时我跟田雅容已经在一起一年多,小芊常来找我的事情她也知道,起初她会因为这样吃个小醋,说什么小芊可能对我有意思,或是我是不是想脚踏两条船? 「她胸部那么大,你不喜欢吗?男生不是都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田雅容曾经这样挖苦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就算小芊找我散步聊天去她也不会再多想。其实我是个很安全的男孩子,只要有女朋友就不会乱来。 小芊问我为什么头上有个疤的那天,是她跟阿风分手的那天。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她只是照惯例来到男生宿舍,然后告诉我她跟阿风分手了,想去吃点东西让自己胖起来。她说阿风常说她哪里的肥肉变多了,或是大腿开始变象腿了之类的话,所以她为了阿风,几乎每一餐都只吃三分饱。那天我跟她到饶河夜市从头吃到尾,田雅容也有跟。其实我跟雅容是去看她表演的,因为我们真的开了眼界,我还一度怀疑女人有两个胃的这个说法是真的。 「假的,是假的。」雅容说。她说她就没有两个胃。 那如果我跟你分手的话,你会这么做吗?我问。 「不会,因为你从不曾嫌我胖。」她说。 她是真的不胖,而且我还觉得她有点瘦。曾经我跟她去爬指南山,还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发现她一点都不会造成我的负荷。 「尼尔是个好男生,真的。」小芊这么跟雅容说过,在她吃遍了饶河夜市那天。雅容回她「我知道,而且我永远都知道。」 我不太明白雅容说她永远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也忘了有没有问过她。 我好像真的没有问过她吧。在那之后没多久,雅容就到德国去了,起初我们还每天通个几封邮件,但她说她在那里的生活有点忙碌,还得学德文,所以她写信的时间会变少。没多久之后,信箱里只有我的寄件备份,而她的信已经被垃圾信件淹没。 有一天,深夜里,我跟小芊在操场旁边聊天,我问她,阿风跟她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她说不知道。 「他没讲,他只说他想跟我分手。」 为什么你没问原因呢?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尼尔。我当然有问,但他就是没说。」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商量什么?人家都不要你了,干嘛还要巴着别人的屁股不放?」 小芊,你言重了。 「哪里言重了?」 我觉得,你不需要把自己讲得这么不值得,你并没有巴着他的屁股,而是他将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摸到你的屁股了。 「呵呵呵呵!」她笑得很开心,「尼尔,说得好。这句话我喜欢听。」 你喜欢是吗?那我多说几次。 我站起来,朝着操场的那一边大喊:「阿风再也摸不到小芊的屁股了!」 「你再也摸不到我的屁股了!」小芊也站了起来大喊。 「阿风再也摸不到小芊的屁股了!」 「你再也摸不到我的屁股了!」 「阿风再也摸不到小芊的屁股了!」 「你再也摸不到我的屁股了!」…… 一直到今天,我都还依然记得那个深夜。那呐喊的声音还在左右两个心房和左右两个心室里回荡。 是啊,阿风,你再也摸不到小芊的屁股了。 雅容最后的一封信写着:「昨天晚上,我需要你。 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 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 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我和你,这道伤口,就算花十年的时间,也补不回来了。」 我算是被放弃了。不!应该说,我算是被我的一个善意和一段长达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给放弃了。我单纯的希望雅容可以更好,所以我要她去,但我不知道爱情很脆弱,所以三、五个月的时间就被距离给没收。 「假如我没有叫雅容到德国去,现在我们会怎么样呢?」刚失去她的那一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这个「假设如果」的问题每天都烦扰着我,走路的时候也是,吃饭的时候也是,上课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球的时候洗澡的时候骑机车的时候都是。睁眼闭眼都是「假设如果」,睁眼闭眼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答案。 这是我生命中第二次发生这样的困扰。对,是第二次。但是你知道吗?第一次并没有结束。也就是说第一次还在持续着。 我开始长记忆的时候,我的房间里就不曾出现过除了妈妈的以外的人的照片。但那些照片少得可怜。我甚至曾经骂过爸爸,为什么不喜欢跟妈妈拍照?为什么你们连结婚照都没有? 从小到大我每天都看见妈妈,但从来没有跟妈妈说过话。我曾经在梦里梦见妈妈来找我,她带我到很多地方去,买很多东西给我吃,但是我跟她说话,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因为我从来不曾听过她的声音,所以她在梦里开不了口。连梦境都没有办法模拟妈妈的声音,还会有什么办法呢? 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做《a﹒i》,电影里有个机器人男孩,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人类,并且深深的需要妈妈的爱。他与妈妈的孩子争宠,他只能吃电池却硬是塞下一大盘食物,他认为他有胃,他可以像人类一样的咀嚼,他可以消化那些食物。 但是他坏了,食物让他的机器失去了功能。爸爸把他带到生产他的公司去修理,修复之后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人类,于是妈妈把他带到一个树林里去丢弃。他躲过了机器猎人的追补,遇上了一个贩卖性与爱情的牛郎机器人。他们来到一个城市,问了无所不知先生(一台电脑)一个问题:「我如何变成人类?」无所不知先生告诉她,要找一个精灵,那个精灵有魔法,她曾经把小木偶变成人。 但是,精灵并不存在,机器人男孩只是看见她的雕像。他在雕像面前不断的祈求,求精灵把他变成人类,那么他就可以得到妈妈的爱。这一求,求了一万年。地球已经被外星人统治。外星人有超越想像的科技,它们可以把已经死去的人再复制一次,但复制之后只能活一天。 我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重点就在最后的两个字:「复制」。 机器人小男孩能够得到妈妈一天的爱,是因为外星人为他复制了妈妈。 但我不是机器人小男孩,现实生活也不是电影,所以没有外星人,也没有任何科技能为我复制妈妈。 跟我去看这部电影的是芸卉,那是两千零一年的夏天。我二十五岁,妈妈去世二十五年。散场时我坐在位置上痛哭,芸卉拿了面纸给我。她知道我失去了妈妈,但我想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那几天我看见芸卉都会觉得丢脸,因为我从不曾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哭。我不是要假装坚强或是要保住男人的面子,因为我当时在内销课,而我正在把我的工作交接给芸卉,我每天都要见到她,她也每天都要看到我。她的单纯你也知道,「你还好吗?想哭就哭出来嘛。」那几天她想到就问想到就问,问到内销课的同事全都知道我跟她单独去看过电影,也全都知道我看《a﹒i》看到狂哭。同事不断的在搓合我跟芸卉,他们都知道我当兵时被兵变之后就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一直要我追求芸卉,甚至还发明了一段顺口溜:「单纯清秀又乖巧,娶她过门一定好。」 芸卉当然也知道他们在搓合我们,但对于我跟她之间,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同事们都要把我们凑在一起。相反的,她对我当兵时的那个女朋友比较感兴趣。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她问。 在酒馆里认识的,那是朋友的朋友。我说。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啊?」 我没去仔细算,大概三、四个月吧。 「三、四个月?天呀!那大概连嘴都还没亲到就分手了吧。」 呵呵,你太单纯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她很惊讶的。 你想的是哪样? 「就是,你……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把人家女孩子给那个了?」 你想说上床是吗? 「你可以不用说出来,呵呵……呵呵……」她尴尬的笑着,「知道就好了。」 你有这么好奇吗? 「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我跟她第二天晚上就上床了。 我说完这句话,她的惊讶像是眼睛和下巴同时掉在地上那样。在那之后她就不敢再跟我单独去看电影。一直到我离开内销课到了生产部之后,她才又敢跟我单独相处。她曾经说过她看不出来我是个会速食爱情的人,但其实说明白点我一点都不懂得什么是速食爱情。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说的话好像是很快的恋爱又很快的分开,但我不是爱情高手,速度爱情对我来说就像男人要练葵花宝典一样的困难。所以我回答她,我并不是速食爱情,而是爱情速食了我。 当时她并不知道我曾经深爱过雅容一年多。但她这么一问又让我想起雅容。那时雅容跟我已经分手五年,一直到现在,我早就已经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她曾经跟我走在同一条街上,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只剩下几十公尺,但正因为人潮拥挤或是背向而行所以没能再碰面呢? 那,假如我跟她再碰面的话,我第一句话要跟她说什么? 「你这几年过的好吗?」太俗套,一点创意都没有。 「德国有趣吗?」这是怎样?一副她对不起我的样子。是我叫她去的,又不是她自愿去的,我这么问是在找碴吗?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呢?」干嘛?我在身家调查? 「你还是依然那么漂亮。」少恶了,尼尔。你从来就没有说过她漂亮,在一起的那一年多都没有,现在就别来这一套了吧。 我想了n百种剧本,也在脑海里反覆的演练了n百遍。但大家都知道,包括我在内,当我真的跟她再碰面的那一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对,我确定,我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我明知我说不出来,却依然在脑海里不断的练习着。 这就是我说的困扰。我会不停的假设假设,假设妈妈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假设雅容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我内心深处由衷的希望我的假设会变成真的,但每天眼睛睁开看见太阳,每天走在一样的路上,上一样的班做一样的事情,总是吃那几家餐馆的午饭,总是在下班前的三十分钟决定今天要加班,日复一日之后我总是还在原地。假设永远是假设,对,它只能是假设,这没什么好说的。 我自己给了假设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被撑开的痛」。第一次的「被撑开的痛」持续到现在已经二十九年,我想它永远都不会停止了。而第二次的呢?第二次也曾经给过我永远都会持续下去的错觉,直到我跟小芊上床的那天晚上开始,它暂停了好几天。 「如果我说昨天晚上的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么,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 「第四个。」 「第四个?嗯……」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昨天晚上的你,像个男朋友。」 「那,我是你男朋友吗?」 「不,你不是。」 记得这些对话吗?这是第六集的后半段,小芊跟我的对话。 我根本不是一个适合且愿意速食爱情的人,所以爱情总是速食了我,在我很需要很需要爱的时候。 第六章 所以曾经有一段日子,大概是我入伍当兵满一年之后到退伍前的那十个多月的时间,每一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早晨,我都会在不一样的床铺上醒过来。有些床铺会被太阳晒到屁股,有些则是阴暗的像是夜晚刚刚来到一样。枕头的味道也不同,有些是刺鼻的香水味,有些是温和的洗发精的香味,当然也有些是臭的。或许这个早晨我用的是高露洁的牙刷和牙膏,下一个早晨嘴里的泡沫就可能是黑人白绿双星牙膏。曾经有个女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用的是齿粉,那需要把牙刷弄湿之后才能去沾粉,听说齿粉具有强力的去渍效果,能去除牙齿上的烟垢。我才想起前一个晚上她嘴里的味道,那是卡蒂儿的淡烟。而床铺呢?有时是朋友家的,有时是认识不到十个小时的女人的。 从那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在星期五(放假的当天)的晚上跟同梯和学弟泡在pub或是辣妹泡沫红茶店里。第一次去时候还有些生涩,面对主动坐到你旁边来的女孩子会不知所措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这些女孩子喜欢看来笨笨呆呆的男生,这比较好欺负。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跟同梯和学弟一坐就到凌晨四点,当兵的生理时钟让我还在泡沫红茶店里的时候就已经昏昏欲睡。我只记得我上了学弟的车,回到学弟的家,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睡了一个女的,我不知道那是谁,但她的衣服穿得很少,不,她看起来没穿衣服。墙上的时钟告诉我时间是下午一点。 学弟跟同梯都笑我笨,那女孩在泡沫红茶店里就一直表示她很欣赏我,他们特地为我制造一个机会,没想到我睡到「不省人事」,竟然没有「办事」。 又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去到另一间泡沫红茶店。这一次我没有睡,一直撑到太阳出来,女孩子下班。学弟一样把她跟我带回他家,拿给我一个保险套,要我别再错失一个机会。 学弟家是一栋三楼透天的房子,爸妈离了婚,因为爸爸在大陆包二奶被妈妈抓到,学弟说徵信社拍回来给他妈妈看的照片多到大概可以排满他家的楼梯。他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是用讲笑话的心情在说的,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感情失和濒临破碎对他来说还不如跟朋友的一场嘻嘻哈哈。 「那是他们大人的事呢!学长!」这是他跟我说的。他一点都不觉得父母离婚是一件很严重,而且是必须伤心的事。 他跟他带回来的女孩子在隔壁的房间上床,虽然是水泥隔间但因为门的距离太近使得我在这个房间听得一清二楚。我跟这个女孩只是坐在床上,衣衫完整,隔壁「咿咿喔喔」的声音在我跟这女孩的脸上画了尴尬的线条。我回头看了女孩一眼,鼓起勇气往女孩的嘴唇上亲下去。 这女孩叫做小雯,我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一直到今天我都只记得那天她嘴唇上那唇蜜的味道,还有学弟在隔壁大战的声音。 又过了一个礼拜,我告诉学弟,我要去找小雯。学弟问我为什么?我却答不出来。 「你喜欢她吗?学长。」他问。 我……这……。喔!我的天!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嗯?」 我不是喜欢她,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我不能跟她有过关系之后就不理她。 「学长,你该不会是这么乖的人吧?」 乖?我不懂。 「学长,就是「我那个你,我就一定要负责!」这叫做乖啊,学长。」 不,不是,我只是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 我没办法速食爱情。 「速食爱情?学长,你刚刚说的可是速食爱情?」 是,我是说速食爱情。 学弟哈哈大笑的转身离去,他在离去之前跟我说:「我今晚带你去找小雯,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大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他笑声。这笑声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当头棒喝。他讽刺我竟然傻傻的以为这是一种爱情。而当晚小雯的答案则是狠狠的给了我一记当头棒喝。 「你想太多了,尼尔。我并不会因为跟你上床了就觉得你应该爱我或是该给我什么。」她说。 六祖坛经里头曾经解释过当头棒喝的意思,那是一种悟。而悟本身是助力,这是真理。但在现实社会却已经不同了。 我跟小雯上床对她来说,是她的「暂时需要」,她需要那种暂时的感情,她觉得与其去深爱某个人而不一定能长相厮守永结同心,不如把爱保留给自己。那天晚上的我是她「暂时需要」的对象。而在她离开那张床之后,这一层关系就消失了。我跟她甚至谈不上任何一丝的爱情。 所以原来只有我还笨笨的以为性是一种爱情的升华,即使我所想的是对的。我认为没有爱的性是一种狗的行为,在路边就可以解决。我认为必须在某种程度的爱与好感之下才能发生性的关系,否则事后想起来会觉得恶心,然后便是很深很深的空虚。尽管我认为小雯的想法偏差,观念错误,但我依然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因为她说:「我在我的世界里,而你不是。」 而学弟呢? 学弟在小雯所谓的世界里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快乐,他穿梭在每一个不同的女孩之间,他今晚是这个女孩的「暂时需要」,明晚是那个女孩的「暂时需要」,他有时是别人的需要,而有时则需要别人。他的生命因为认同了这样的快乐而空洞,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快乐,爱对他来说就算能秤斤论两的卖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就这样跟学弟混了十个多月,他的理论曾经说服过我,找这样的快乐很简单,而且不求付出,也就不需要等待回报。这十个多月的时间我不断的在逼自己「爱」上睡在身边的女孩,然后跟她们发生关系。等到天一亮,梦一醒,床上的温度渐冷,我就忘了我「爱」过这个女孩。 直到有一天,某个我「爱」过的女孩在离开之前问我(我的天!我竟然不知道她是谁,更忘了她的样子)…… 「假如我说我想当你的女朋友,你会答应吗?」她说。 突然间,我想起了雅容,想起了魔女系的系主任(对了,她叫做嘉恩,我终于想起来了。),再低头看看我自己,这个十个多月来随着假情假爱的波涛汹涌而起伏不定的身体,我说…… 「不会,因为你不懂爱。」 我结束了这十个多月的荒唐,那像是一场梦一样,我不能定义它是恶梦还是美梦,毕竟这十个多月我有所得也有所失。退伍那天学弟跑来恭喜我,他羡慕的说他还得继续窝在部队这个鬼地方一年,他很高兴我终于可以离开。 其实,你应该要恭喜我离开了那十个多月的混乱啊,学弟。那十个多月的我像是遗失了灵魂一样,只剩下躯壳在游走移动着。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回你的灵魂,因为「那世界」里的快乐,已经不是快乐了。 「你退伍之后要做什么呢?学长。」学弟问。 我会去找个工作,好好的替未来打算打算。 「未来可以打算的吗?学长。」 未来是不能打算,但现在不努力,未来就会很惨。 「学长,记得要跟我保持连络喔。我退伍之后会去找你的。」 学弟,我会跟你保持连络的。在你退伍要来找我之前,先找回你的灵魂,好吗? 「我了解你的意思,学长。我了解你的意思。」 我在爸爸五十八岁那一年强迫他退休,他的身体已经不堪负荷。而那一年我二十七岁,也就是两年前。在我要升国小五年级的时候他曾经中断过教职两年,这之前有提到过,两年后他又回到学校教书,这一教又教了十四年。都已经当上学校的教务主任了。 退休之后的他就像其他的老人家一样,一闲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后阳台的花花草草在三天之内被他活活浇死了一半,地板每天都跟刚擦过的没什么两样,他的床铺整齐到我曾经怀疑他不在家里睡觉(因为那看起来没人睡过)。他每天早上替自己煮一锅饭,然后每一餐都到家附近的自助餐店去包菜回来,一锅饭吃一天刚好吃完。 包菜是他一天当中最重要,也最快乐的工作。为什么?因为他去包菜的时候可以找邻居街坊聊天,那是他一天当中最不无聊的时候。 金城武有个手机广告,说那支手机可以防无聊。他像个孩子一样的跑去通讯行跟行员说他要买那支防无聊的手机。结果行员光是教他使用就花了两个半小时,而且还教不会。 「那果然是一支防无聊的手机,」爸爸笑着说,「光要学怎么使用它就得花两个半小时,真的很防无聊。」 后来他还是没有买,因为买了也不会用。气炸了那个行员。 我曾经建议他到公园里去跟那些爷爷伯伯们下棋聊天,他非常不愿意。他说那些个老人家至少都比他大十五岁,而且每个人讲话都有很重的外省腔,他怎么努力用力使力费力的听都听不懂。他说有一次在包菜的时候遇见山东来的李伯伯,想当然尔大家伙都叫他老李。他跟李伯伯在自助餐馆里聊了三十分钟,他只听得懂两句,一句是「哈哈哈」,一句是「你说好不好笑」这两句还是连在一起的咧。他只能嗯嗯嗯的陪着笑,老李笑得大声,他就跟着大声,或是补一句「这真是有趣」。 「其实一点都不有趣。」爸爸说,「再怎么有趣,听不懂还是不有趣。」 后来爸爸又开始每天往学校里面跑,回去跟他的老同事们聊天说话。有一天,那些老同事带他去打高尔夫球,他竟然就这样迷上了高尔夫。我曾经和爸爸一起到高尔夫球练习场去挥杆,你可别看他将近六十岁的身体,他一杆还是可以挥过一百五十码,练习场的教练说我爸爸已经算是奇葩了,六十岁左右的人刚练高尔夫就可以打到一百五十码已经是一件不错的事。「李登辉一天到晚在打高尔夫,他长杆也不过两百而已。」教练说。 那天爸爸很突然的问我,为什么这几年一直不见我交女朋友。面对这天外飞来一支爸爸的笔,我突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笔就这样穿过脑门。 「你该不会只交过雅容这么一个女朋友吧?」爸爸问。 不是的,爸爸,我交过三个女朋友。爸爸只见过雅容。 「那些女朋友呢?」 不知道耶,呵呵,说不定她们都已经住在别人家里。我试图轻松的回答这问题。 「嫁人啦?那三个都嫁人啦?怎么跟你交往过的女孩子都嫁给别人呐?」 爸爸,你说这什么话?那并不是我的问题好吗? 「不然还是女孩子家的问题啊?」 不是的,爸爸,那跟谁的问题没有关系。 「那不然是谁的问题啊?」爸爸问,他的眼神充满着不了解。 那不然是谁的问题?啊!我的天,我也不知道啊。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女孩子家 其实我可以了解爸爸的坚贞,因为妈妈对他来说像是藏在心脏最最最里面的那一部份,就算是人死了心脏停了,甚至被挖出来了,都没有人能看得见那一个部份有多么的细腻而且完整。我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会想追求妈妈?是妈妈的哪一个部份吸引他? 「其实,是你妈拿刀架着我的脖子要我写信去追她的,」爸爸开玩笑的说,「所以吸引我的是那把刀,而不是你妈。」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但其实我在爸爸的书房里看过他为妈妈写的诗。他习惯在一张张的书法纸上用毛笔勾写着他们的爱情和妈妈去世之后他难耐的心恸与永恒的思念。而且那数量之多大概可以出个三五本诗集。爸爸把那些诗卷成好几卷放在柜子中间,某些写上了日期,而某些没有。爸爸说没有写日期的部份是因为哭着完成的,伤心之余没去注意日期押写了与否。 爸爸以前师专时念的是中文,而妈妈念的是数学,这是我家跟别人家比较不一样的地方。那时代通常应该会是男孩子念理工,女孩子念文商,可是爸爸说妈妈当时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女性,她想做什么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她坚持要念数学就是念数学,就算是因为念书念的太勤被外公吊起来打都要念数学。那时候的观念是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出去,念太多的书是没有用的(当然现在还是有这样的家庭)。爸爸说妈妈曾经为了不让外公知道她在偷偷的念书,还在半夜里躲在床底下点蜡烛看书,结果妈妈考上了师专。 听爸爸在说他们以前念书的坎坷史,说真的其实很难体会。当年爸爸为了联考,每天早上四点起床,骑着脚踏车到图书馆的门口去排队,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在家里念?他说去图书馆念书不需要花钱,因为用的是图书馆的电。家里没什么钱,开灯需要用到电,念太久的话爷爷会给他白眼看,而且还会碎碎念的说:「啊一本书是要看多久?看不懂就不要看了!」 爸爸考上师专之后,爷爷还在村口放鞭炮,说他每天鼓励他的儿子要用功念书,今天能考上师专完全都是他的功劳。(其实爷爷到去世之前还是很臭屁。)那一串鞭炮听说是十块钱,那是奶奶可以买给一家人吃一天的菜钱还有找。 我不知道那时候十块钱是多大,但爸爸说那时候一碗阳春面的价钱是五角。爸爸有三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一家八口一天吃十块钱台币还有找,在民国五十六年的时候。 说真的,我很想看看菜色如何。 爸爸说菜色没什么好形容的,形容菜色只会让自己没有食欲。不过他用一首诗形容了当时他们一家人是怎么吃饭的。 「一张桌上三道菜,八双筷子一起来,如果动作不够快,只剩猪油拌白饭。」 说到爸爸写的诗,就不能不提到他为妈妈写的《十年的你》。我在几年前读这首诗读到彷佛就像个第三人称,站在爸爸和妈妈身旁,听他们约在某一个地方,而十年后再见一样。 他并不是写活了妈妈,而是写活了爱。 「我被遗忘,被你遗忘,遗忘在一条名叫伤恸的路上。 那远到看不见边际的尽头,你可在那个地方? 我问过神,问过鬼,问过佛祖,问过菩萨,你到底在哪一场梦里面,而那场梦何时与我共枕同床? 我成天成夜,听着时间的呼吸,用哭白了的发,写寂寞的诗。 我把伤眸当砚,我把血泪当墨,我的灵魂是我的纸,我的身体便是信封。 我该寄往何处于你?而你又该何回我? 是不是你也在那条叫做伤恸的路上,如果是,我是否也该把你遗忘? 但怎么遗忘也长,伤恸也长,告诉我哪儿是短,我便哪儿往。 温暖的清晨同样,温暖的西暮同样,摇椅上的我同样,而我冷冷的望。 别要我顶着热情欣赏,我已失去热情的光。 你说我诗里总有看不完的愁怅,像浓黯的雾那般的茫,我裹着两人份的被单,作着一个人的梦,诗难不愁怅,人难不拾殇。 我低声的问,那在远方的你啊。 如果我写一首诗给十年后的你,你将在哪儿读它?」 这首诗里,没有任何一个「爱」字,却写出了满满的爱。 彷佛「爱」像个小孩,嘟着嘴巴,眼里噙着眼泪在你的脚边打转。 4. 第三个女朋友 其实,我很恨她。 我的恨很明显,但我从不曾讲。 跟她分手之后,我一度对爱情绝望。 但当我想起爸爸和妈妈之间,我便开始挣扎:「爱情真的会如爸妈那样吗?」 但后来,我感激她。 这一份感激很尴尬,因为我依然恨她。 但我的恨已经不明显,因为感激多过了恨。 我明白了我对她的恨其实是对自己的恨,因为一个对爱根本不懂珍惜的人,对他有再深的恨,其实都是自己的傻。 所以,以芳,我再也不恨你了。 因为你不懂珍惜,所以让我懂了原谅。 对,是的,她是我第三个女朋友,叫做彭以芳。 之前有提到,她是我在酒馆里认识的。那是朋友的朋友,而我们在第一个清晨就一起牵着手去吃早餐,第二个晚上就一起上床。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杯淡酒下肚,言谈之中多了一些敢说、行为之间多了一些敢做的情况之下才爱上她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是个会很容易让人在短时间之内爱上的女人。 当你在自以为念过一些书,了解一些东西,明白一些道理,可以在同侪之间高谈阔论而没有多少人能反驳你的时候遇见这样的女子,那么你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她还带着几分姿色的话。 我不能否认她的聪明,因为她确实是这样。她的反应,她的对答,她的动作,甚至连点烟的姿态都能让你将她天使化。她确实有那种罕见的魅力,也确实让你坐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时,会不小心把几十只小鹿关到自己心里面去放肆的乱撞。 请注意,是几十只,不是一只。 这乱撞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小鹿们尸横遍野。因为当天晚上我喝得有些微醺,但意识是清醒的,在酒精壮胆的结果之下,我坐近了她的身旁,跟她聊了一聊车子、聊了一聊房子;也聊了一聊瘦子怎么变成胖子,胖子怎么变回瘦子。这些题目有营养吗?我想不尽然,除了车子房子之外,其他的东西不但连营养都没有,还可能有细菌。 后来酒馆里播了一首《something to remember》,那是一首九零年的情歌,她在嘴里轻轻和着,然后转头邀我:「dance with me. 」,和我跳舞。 整间酒馆只有我跟她站在吧台前的一块不大不小的木地板上跳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跟她一起跳?我后来告诉自己那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没有酒精在我体内作怪的话我永远都不会这样作怪。 「i was not your woman, i was not your friend,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 we weren’t meant to be,at least not in this lifetime,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i hear you still say, love yourself. 」 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前面那些点点点点成一整行的地方就是她含卤蛋乱哼的时候,她是不是有点醉了我也不知道。不过还好这首歌曾经听过多次,稍微了解她在唱些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她晃着身体歪着头,用微眯的眼睛看着我。 第七章 我知道,这是玛丹娜的歌。 「喔?你很不错,知道这是什么歌。」 知道这首歌就不错?那我不错的地方可多了。 「那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吗?」 大致上了解。 「喔?你很不错,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知道意思就叫不错?那我不错的地方更多了。 「呵呵呵,」她咬着下唇轻声的笑着,「那,你把我刚刚唱的那一段翻译给我听,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她的眼神转变,「不可以是那种会欺负我的要求。」她狡黠的说。 欺负你的要求?例如什么? 「其实,你应该要问哪些要求是不欺负我的,这样才是个体贴的男人。」她轻轻靠近我的耳朵,在耳畔吐气说着。 这是她聪明的地方。 她不会回答哪一些是所谓欺负她的要求,因为那会将了她自己一军。不懂吗?我再说得清楚一点。如果她回答「像是今晚不准我回家」的话,那表示她其实是希望我有那个魅力可以让她不想回家的,但她如果明白的直说了,那整个气氛就不见了。 ok!我问她,那哪些要求是不欺负你的? 「像是要我请你再喝杯酒,或是要我再跟你跳一支舞。」 原来这是不欺负你的要求啊。 「嗯,这样,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当然明白。我清了清喉咙。那我要开始翻译了。我说。 「i was not your woman, i was not your friend,」意思是「我不是你的女人,我不是你的朋友」。 「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意思是「但你让我记住了一些事」。 「we weren’t meant to be,」意思是「我们注定了不能相爱」。 「at least not in this lifetime,」意思是「至少这一生不能」。 「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意思是「但你让我记住了一些事情」。 「i hear you still say, love yourself.」意思是「在耳边,我仍然可以听见你说,爱自己」。 我翻译完了。我说。 「你好像少翻译了两句。」 这你不能怪我,因为你刚刚就少唱了这两句。 「我刚刚有唱啊。」 没有。 「有。我有唱。」 不,你没有。不信你翻到前一页看看你有没有唱。 「我真的有唱啊。」 你有唱的话,那么前一页就不会有那两行点点点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前一页?什么点点点?」 没没没,没什么。如果你硬是要我翻译那两句给你听,那我现在跟你说,你没唱的那两句的意思是「没有人说过好好的爱自己,也没有人能够。」 「你好像对玛丹娜的歌很了解。」 还好,我只是听过,然后用我很破的翻译能力翻给你听而已。 「这首歌很久了。」 嗯,一九九零年的歌了。玛丹娜当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曾经说过:「并不是我现在才发现爱情,我所有的专辑里都有浪漫的情歌,只是以往人们太注意我作品中的情色部分,现在我出了这张专辑,大家才说,哦!玛丹娜变了!她完全不同了!但是我要说的是,情歌才一直是我专辑中的重点。」 她痴呆了几秒,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那表情彷佛在说我真的让她大吃一惊,然后她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几秒之后她回过神,她说:「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的要求? 「嗯,你翻译出来了,我答应给你的一个要求。」 喔,那个啊!那可以让你欠着吗?我想保留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用。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是咧嘴一笑。「你很聪明。」她说。 彼此彼此。我说。 那天,我们走出酒馆之后,朋友们刻意找理由离开让我们单独相处。那是夏天,太阳老早爬得很高。 「你饿吗?」她问。 我、非、常、饿。 「你干嘛这样说话?」 饿了的人讲话应该慢慢的,而我是用顿号来加强表达我的饿。 「你都是这么有趣的吗?」 不是,是你引出了我有趣的这一面的。 是啊,真是这样的。确实是以芳引出了我有趣的这一面。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来不曾发现我竟是有这一面的人。 我们叫了计程车,我带她到一间我喜欢的早餐店,介绍火腿蛋饼给她认识。在计程车上,她又轻声的哼起那首《something to remember》。 「i was not your woman, i was not your friend,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 we weren’t meant to be,at least not in this lifetime, ……」 这次她依然把那两句歌词含糊的带过。但是我突然发现,并且同时怀疑她是不是刻意把那两句歌词给唱糊的? 我仔细回头想了想那些歌词,并且慢慢的推敲。如果把唱糊了的那两句歌词给省略的话,那么前几句的歌词的意思便是:「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是你的朋友,但你让我记住了一些事情。 我们注定不能相爱,至少这一生不能。」 相较于前两个女朋友,也就是田雅容和魔女系的系主任柳嘉恩,彭以芳可以算是我付出最多,也最努力去爱的了。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并且想这么问我:「照你这么说,那田雅容跟柳嘉恩都是你不怎么付出,也不怎么努力去爱的啰?尼尔。」 不,不是这样子的。我会觉得彭以芳是我最努力去爱,也爱最多的女孩,是因为当时我和她相爱的环境。 你们不知道相爱的环境会影响两个人的爱情吗? 我跟田雅容还有柳嘉恩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快乐的大学生。大学生的本份只有两个,就是把书念好还有尽情的玩。(当然如果家境不富裕的话,就要尽情的打工。)所以那时候的我是自由的,我想见田雅容就可以见到,我想见柳嘉恩就可以见到,甚至随时随地都可以牵着她们的手去散步,或是买张电影票在戏院里耗一整个下午,如果嫌不够惬意,还可以相约夜里躺在操场中央望着星空看大熊星座够不够明显,外加亲吻拥抱蜜语甜言。 但是我跟彭以芳在一起的时候,我正好在当兵,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群狗官狗人,看见这些狗会严重影响心情。当思念排山倒海而来,还得躲在暗处偷偷打行动电话,讲到一半还会因为讯号太弱断讯。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她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当我有空可以偷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多,她已经在百货公司上班不能接电话。 她下班的时候我正好在点名吃晚饭,她到家的时候我正忙着抢浴室洗澡,她在看电视的时候我忙着我的业务,她要睡觉的时候我还在加班。 当我真的有空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用睡着的声音跟我说「我很想你,但我好困,我要睡了。」 我跟她在一起三四个月的时间,除了放假之外,几乎每天都这样。或许你会说,那放假的时候可以一起出去玩啊。很巧,我也这么想,但现实总会跟我说:「尼尔,你想得太美了。」 对于一个正被兵役绑死,生命与生活完全没有自由的男人来说,拥有一个女朋友三四个月,其实严格说起来只能算一个月。为什么?我算给你听。假设一个星期放两天假,一个月也才放八天假,四个月下来也不过三十二天。要是再扣掉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或是和朋友要出去,那根本就不到一个月。 而且,她工作的地点是百货公司,百货公司星期六、日是很难排到假的。要是再碰上什么周年庆,那大概要有两三个礼拜是没办法休假的。 还有最重要,也最雪上加霜的一点,就是她的百货公司在台北,而我的部队在高雄。所以,我每次一放假,我就立刻飞奔机场,搭机到台北,然后再搭捷运到百货公司里找她。就算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通常到台北也大概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 讲了这么多,其实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我放假的时候陪她上班,她下班的时候陪我放假。」 「那是一场很辛苦的恋爱呀!尼尔。」 几年后,当我跟芸卉聊起彭以芳的时候,芸卉这么跟我说过。她很直接自然的用了辛苦两个字来形容我跟彭以芳的爱情,我听了有些吃惊,不是很认同这个词句,我想反驳她一些什么,但又想不到更适合的词句。 我在想,如果是彭以芳听见芸卉这么说,她会跟我一样吃惊吗?会跟我一样无法认同辛苦两个字吗?还是,她会点头如捣蒜的说「是啊,真的很辛苦」呢? 我不知道,也无从去猜测和考证了。 不过,后来的后来,我开始认同芸卉的形容了。因为,越是辛苦的相爱的环境,会让自己越爱那个人。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得来不易。 我曾经为了彭以芳的一句「某杂志里的某个绣有蝴蝶的包包很美。」我利用等她下班的时间,找遍了全台北市的精品店,一个九千八,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付现金带走。我曾经为了彭以芳在上班的时候一句「我想念淡水的阿给。」我先到家用品楼层买一个保温瓶,然后搭捷运到淡水买阿给,放在保温瓶里面以防它冷掉了,然后再搭捷运回来拿给她吃。彭以芳半夜睡不着吵着要看日出,而且要立刻就看到日出,我还得哄她开心拿着一颗灯泡到阳台外面扮太阳,扮得不像被她看到我的影子还会胡闹。点了一碗牛肉面刚送来时说她想吃披萨,我就得立刻带她到必胜客。走在敦化南路的斑马线上,她说她想从远东企业大楼那一头斜着横跨安全岛到另一头的audi经销商,我就得陪她玩命。连接台北市与永和之间的福和桥,她说她想用走的不想骑车,我就得牵着机车陪她走。木栅动物园里的狮子长得太丑,她要我拿石头丢它,害我冒着被抓的危险丢了快跑。跟她打赌输了要我站在sogo百货大门口大喊三声我是笨蛋,我也红着脸照做。 你说我太宠她吗?你说她根本就是把我当作玩具或是小丑在玩耍吗?我知道我知道,我了解你为什么这么想。曾经,我也在一个人搭机飞回高雄准备收假的路程上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曾经这么跟我说过一句话:「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任性才能得到依靠。」 顿时,我不知道该跟她计较什么。如果这样能让她快乐,我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获得。 或许你会说,她一直都在接受我的付出,她难道都不需要付出吗? 她会替我准备早餐,她会替我戴上安全帽,她会替我订好来回机票,看电影的时候她会替我买好我要吃的薯片和可乐。有一次,我要赶搭上回高雄的飞机,她站在验票口哭,不论我怎么哄怎么说,她就是止不住泪水。等到我降落高雄,打开手机的时候,我才从她传来的讯息里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飞机一离地,你就离我一个天空的距离了。」 我跟她一样在机场里流下了相同份量的眼泪,差别只在机场的不同而已。我很难不爱她,不!我应该这么说,我很难不深深地爱她。我说过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拥有女人该拥有的魅力,也拥有女人该拥有的馨柔。或许比起田雅容,她没有雅容的细腻贴心。或许比起郭小芊,她也没有小芊的坚强伶俐。就算拿她比起柳嘉恩,她也没有嘉恩对爱情那么的拿手在行。 当她在我生命中所出现的女子当中,并不是最优秀也不是最特别的时候,为什么我最是深爱她? 因为,是我让她在我心里,那么特别。 但三、四个月的时间对一段爱情来说,是嫌短了一点。尤其是对一个军人。我才数过了百来颗馒头,七百多天的军旅生涯也才过了七分之一,我就失去她了。 其实说真的,即使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对,分手是她提的,用电话讲的,而且是军线,是他妈的军线。我之所以补上他妈的,是因为军线是随时随地被窃听的,除非是管制线路。指挥部总机连接到连上的线路则是普通线路,而且有三分钟的通话限制时间,三分钟一到,总机会介入你的线路提醒你「长官,三分钟到了,请在三十秒之内挂电话」,如果你不挂,他会在提醒几次之后强制切断你的通话。很不巧,总机属于连上业务之一,所以总机的管理者,就是我连上的人,也是我的同梯。也就是说,他听得到电话里所有的对话,而且还不会断讯。 她说打我连上的电话,但忙线中。所以她改拨指挥部总机,再从总机转军线到我连上,连上的军线放在安全士官桌,想当然尔接电话的就是安全士官。安全士官依规定询问来电者身份,「我是尼尔的朋友。」她说。而且那语气和态度像是跟我不太熟,只是刚认识的,或是见过面的邻居,只有在垃圾车来的时候才会提着垃圾见面三十秒钟。 为什么我知道她的语气像是垃圾邻居?喔,说错了!是一起丢垃圾的邻居。 因为那个安全士官就是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上个礼拜我才跟她挤出一些时间看过电影吃过宵夜,我甚至还刻意花钱带她去住高级的汽车旅馆,因为冬天到了我还买了一件毛衣送给她。结果才一会儿时间,那个几天前才跟我上过床,以「尼尔的女朋友」的身份要我陪她过夜的女人,现在变成了「尼尔的朋友」。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真的,我还真的以为她在开玩笑。所以我还耍帅的说:「你要找尼尔吗?他跟我们安全士官交代过,除非是他的女人,否则他不会接任何女孩子的电话喔。」 「是吗?只可惜这是我最后一通电话了。」她冷冷的说。 最后一通电话?什么意思? 「就是最后一通电话的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为什么是最后一通电话?你怎么了? 「我很难具体的跟你说我怎么了,尼尔。但……这真的是最后一通电话了……」 为什么突然间这样?我做了什么事是你不高兴的吗? 「不,没有,尼尔,你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又为什么这是最后一通电话呢? 「……」 ……你……,你说话呀。 「我……我说了,我很难具体的跟你说为什么……」 那……那……。我开始结巴。那既然没有具体的为什么,又为什么要分手呢? 我并没有快速而且完整的说出前面那句话,我开始有些失去清楚的意识。 「尼尔,你听我说……」 我是在听,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你现在是冷静的吗?」 你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喔……!我的天!尼尔,别让我觉得我决定分手全是我的错,好吗?」 我……我没那样的想法啊。我还在想为什么啊!对!对!对!我还在想为什么。 「尼尔,我希望你冷静的听我说完我要说的话,好吗?」 我正在尝试……,你感觉到了吗? 第八章 我开始呼吸不顺畅。我努力的深呼吸,深呼吸,这使我有点吃力,我觉得空气稀薄的像在玉山顶上。 过了几秒,我听见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分手这件事,常常不是因为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才分手的,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她说完,话筒那一端只剩下她的鼻息。 像是突然有颗核弹在我脑子里闷着爆炸一样,我瞬间耳鸣心悸颤抖发呆停止呼吸什么的都来了,我的脑袋不是一片空白,而是连空白都没有。那一瞬间是没有痛觉没有味觉没有听觉甚至好像也没有视觉一样的没有任何感觉。我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我的眼皮在快速的眨着。 「……尼尔,我知道你听了很难过,但我还是必须直接跟你说,我想分手了。」 这段话的前面之所以有那么多点点点的,是因为我没听到她在说什么,我的听觉尚未恢复。 「其实这几个月的时间,我过得很空洞。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对不起,又是一排点点点,那是因为我的听觉再一次失去功能。当时我的脑袋像是没有升级的286电脑,用很破很旧的cpu在处理着很复杂的情绪。眼前像是有台坏了的字幕机,它不断的重复着:「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 「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我觉得我在一个没有男朋友的爱情里爱着一个男朋友。」 「他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 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 …… 然后又回到更之前的对话,然后继续重复着:「分手这件事,常常不是因为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才分手的。」 「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 「分手这件事,常常不是因为某一方做错了什么才分手的。」 「就是觉得该结束了,时间到了,不太想继续了,再也没有热情了。」 然后继续,继续,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我想分手了,尼尔。」「我想分手了,尼尔。」「我想分手了,尼尔。」 还是继续,继续,much more?much more?much more.我的天! 是谁发明了这么伤人的语言?是谁创造了这么锐利的文字?是神吧!否则怎么有那样的威力,让我感觉到我的某一部份正在死去。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尼尔。」她说。 ……谢什么?我终于能够说话。 「谢谢你这几个月的陪伴。」 我偶尔来,急着走,又怎么会有多少陪伴? 「别这么说,尼尔,好聚好散。」 这…… 「嗯?你想说什么?」 对我来说…… 我话还没说完,总机介入通话,「长官,三分钟到,请在三十秒之内挂掉电话。」 「那是什么?」她吓了一跳的问。 总机。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是部队,这是军线,那是总机。军线是不能占线太久的。 「那……我该挂电话吗?」 你不急着挂吗? 「别这样,尼尔。虽然我提了分手,但我还是想听你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总机又介入通话,「长官,时间超过,请尽速结束通话。」 「那……尼尔……」 嗯? 「我……我挂电话了。」 嗯……好。 「你还好吗?」 我、怎、么、会、好? 「你……」 ……你想问我,干嘛这样说话是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轻轻的哭泣。 我是用顿号来加强表达我的不好啊。我说。这时,总机再一次介入通话,「长官,抱歉,这是军线,请勿占线太久,这是最后一次提醒。」 「尼尔,我挂了电话之后,可以重新打给你吗?军线还会帮我转吗?」 这不是你最后一通电话吗?为什么还要重打呢? 「尼尔……别这样……我也很难过……」 ……你当然可以重打,但我们永远只有三分钟了。 她的哭泣声渐渐明显,我的眼泪也掉在军服上。我似乎永远都躲不掉被女人说再见的命运。田雅容是,柳嘉恩是,彭以芳也是。是不是我真的那么没有接近感?是不是我就是让女人觉得那么飘渺,像是不太存在的人。但明明,我是那么的努力啊。 「尼尔!」这是总机叫的,他又介入通话。而且语气显得很焦急,也很无奈。「拜托!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快点挂电话吧!指挥官已经打电话下来问为什么占线这么久了,别害我啊,我们是亲爱的同梯耶。」 那么,亲爱的同梯,如果我还需要两分钟,你能帮我掩护吗? 「好啦好啦!保证最后两分钟喔。」他说完就挂了介入。 以芳。我说。 「嗯……我在。」 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要求吗? 她顿了一会儿,「记得」,她说。 那个要求我现在要用,好吗? 「好。」 你说我偶尔来,急着走,拥抱很少,等待很多,说你这几个月来爱的很空洞。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吗?因为你并不爱我,因为你并没有去珍惜我。我对你好,你只是觉得那是我顺从了你的任性,让你的任性得到了依靠,当我搭着飞机离开,你难过着说飞机一离地,我就离你一个天空的距离了,但你没有想到,这个天空的距离,也是我一个人走完的。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或许我太快爱上你,所以没有看清楚原来你是个只想被爱的人。 我深深的爱你,所以就算是分手后,我也不想看你难过。我希望你能了解并且懂得付出,来寻找爱人的快乐,珍惜被爱的幸福。因为一眛的祈求被爱,其实是悲哀的。 再见,以芳,我说完了。这是你欠我的要求。 总机替我把电话切断,我依然拿着话筒。他替我挂掉了一通电话,却没有替我挂掉我的难过。 那天是入伍满一年的前一个礼拜,也是我跟着学弟学着速食爱情的开始。 而那是我第三个女朋友,也是最后一个。 我的爱情在那天就死了,没有活过来过。 不过,当我还在吊慰我死去的爱情时的那些天,部队放假后我依旧习惯性地搭上飞机到了台北,然后搭计程车到百货公司等她。 分手之后的时间,会像是一种不属于地球的时间,你无法感受它的长短,因为当你再见到对方时的那种陌生感,会让你觉得恍若隔世。对,就是那种陌生感。 这陌生感相当强烈,强烈到会影响你的行为。或许你只跟对方分手几天,但几天之后再见他(她),你会觉得那颗已经受伤而且脆弱的心被严重挤压。熟悉感从右方压过来,陌生感从左方挤过去。你的眼神飘忽不定,你的心跳混乱不已,你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且用字多礼,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的客气。 「呃……嗨!」,「喔!你好啊,吃饱了吗?」,「这几天你还好吗?」,「我能不能跟你说说话呢?」,「我会不会打扰你了呢?」…… 对,就是这样。现在正在看这本书的你,如果有过类似的经验,应该会觉得知我者尼尔吧! 因为我就是这样。 我在百货公司员工出入口等她一个多小时,见到她之后我所说的就是这些。我甚至觉得她的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她的口红好像亮了一点,她的眼睛好像大了一点。 「尼尔,你来做什么?」她说,见到我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喔!我……我只是想,想来看看你。 她看了看我,拨了拨头发,「这次一样放假两天吗?」她说。 是啊是啊,两天两天。 「这两天都要待在台北吗?」 嗯……如果有目的的话,我会待在台北。 「哪方面的目的?去玩的目的还是……」 我可以直说吗? 「可以。」 跟你好好谈一谈,挽回你的目的。 「挽回?」她的表情告诉我我用错了字眼。 是啊,挽回。 「在我来说,你是不需要挽回的。」 什么意思? 「就是你并不是那个说再见的人,所以应该不需要挽回。」 那么,你觉得我该用什么字眼来表达呢? 「我想,我不会告诉你该用什么字眼,不过,我会劝你直接放弃。」 不不不,先别说,我才刚到台北,我不想现在就听到要我放弃的话,至少给个时间和机会谈一谈比较好。 「我可以给你时间和机会谈一谈,但结果并不会不一样的,尼尔。」 那一秒,我在她眼睛里看见远远远远,远到不能再远的我。不管在她眼里或心里,我都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是什么让你这么坚决呢?以芳。我叹了一口气问她。 「没什么让我坚决,而是你所说的,我并不爱你。」 我死去的爱情再一次遭受电击,只不过这是救不了人的。过了几秒钟,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然后她招了计程车,连再见都没说。 接着,我整整在台北等了两天,她没有打来电话要跟我约时间谈谈,我打去的电话和讯息也一样石沉大海。那两天,我一个人在台北闲逛,从东区到西门町,再从木栅到阳明山。我发现台北是一座很深的城市,深到所有擦身而过的行人都看不见你,因为你像是走在比他们的地平线都还要深的地底,你偶尔抬头仰望别人的欢笑和快乐,却没有勇气低头抚触自己的伤口。空气里弥漫着冷漠的味道,不管是捷运板南线还是新店线,没有任何一线能载走我当时的空虚和痛苦,电子看板上显示着再过两分钟列车就会进站,我确觉得那是预告着再过两分钟伤心就会靠近月台。孙燕姿的某张专辑中有一首歌的歌词里写到「寂寞很吵我很安静,情绪很多我很镇定」 ,是啊,寂寞真的很吵,但我不知道一言不发就是镇定。 我说的再多都没有用,总之就是结束了。彭以芳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这场爱情我谈得莫名其妙,也痛得莫名其妙。 再过一个礼拜,学弟带我到凤山一家路边小炒吃宵夜,正巧他那天也跟一个速食爱情的女孩说再见。他举杯邀我共敬,我也热情的举杯向天,但在那一秒我们却同时愣在那儿。 「学长,你说,我们该敬什么好呢?」 啊,这倒是考倒我了。 「那,我们敬现在老板娘正在炒的那盘菜吧。」 喔!好啊,敬老板娘正在炒的菜喔! 一整杯啤酒下肚之后,学弟迅速的再倒满我们眼前的空杯。他再一次邀我共敬,我也热情的举杯向天。 「学长,那这一杯,我们该敬什么好呢?」 啊,你又考倒我了。 「那,我们敬陈水扁总统好了。」 喔!好啊,敬陈水扁总统。 又是一杯啤酒下肚,学弟又迅速的倒满眼前的空杯,这一次邀我举杯时,我总算知道要敬什么了。 「学长,那这一杯,我们要敬什么好呢?」 敬……莫名其妙的爱情吧。 学弟稍愣了一下,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 「好啊!敬莫名其妙的爱情吧!」 莫名其妙的爱情喝下肚后,我们又倒满了眼前的空杯,学弟说,这一次要敬莫名其妙的男人。酒不够了,我们又叫了一手(就是半打),然后继续敬那些许许多多的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我们喝掉了莫名其妙的爱情,莫名其妙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失恋,莫名其妙的孤单寂寞,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莫名其妙的台北城,莫名其妙的兵役,莫名其妙的牵手拥抱亲吻甚至莫名其妙的上床做爱。 这天晚上酒后的第一泡尿有着浓浓的啤酒味,而我的脸上有着咸咸的眼泪,我把莫名其妙的爱情尿了出来,也把我跟彭以芳的一切给哭了出来。对我来说,我跟她是在喝酒的时候认识的,也在喝酒的时候分手的。不同的只是认识时是她陪我喝,分手时是我自己喝而已。 彭以芳在跟我分手的九个月后结婚了,因为她大了肚子。爱情对她来说只剩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还有不喜欢使用保险套的丈夫。 她结婚的那天,介绍我跟她认识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她想跟我说几句话。她接过电话之后,开玩笑的问为什么我不去参加她的婚礼? 喔!天!你没有寄喜帖来,我怎么知道你要结婚呢? 「那么,如果我寄了,你就会来吗?尼尔。」 我想,我不会去吧。那有点残酷,而且太戏剧化了。 「我猜想你也不会来,所以我才没有寄给你。」 是吗?那你还是一样冰雪聪明不是?我笑着揶揄了她两句。 「尼尔……」过了几秒钟,她说。 嗯? 「你想祝福我吗?」 我一直在祝福你啊。 「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微愣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前思后想,然后跟她说:「i was not your woman, i was not your friend,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we weren’t meant to be,at least not in this lifetime,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i hear you still say, love yourself. 」 5. 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流浪,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一样。 原来人生也是有向光性的,心会寻找一个发亮的地方。 只是,没有人会告诉我,那发亮的地方在哪,但我曾经隐约地感觉到,那个地方在你身上。 郑愁予写说:「离别已装满行囊,我已不能流浪。我宁愿依着影子像草垛,夜夜,夜夜,任你把我的生命,零星的,织进网。」 我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了解了,那种把一个人的生命织进自己的灵魂里的感觉,或许你觉得你的生命依然是你的,但我却觉得,你活在我灵魂里的某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那所谓发亮的地方吗? 如果十年后再遇见你,会有答案吗? 第九章 不管过去是美丽或是沧桑,我好像……都已经遗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渴望再见到他」。 我想再见到你,你听见了吗? 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你听见了吗? 我第一次听见「向光性」这个专业名词,是在还蛮小的时候。我忘了确切的年纪了,不过我记得那是在我家的客厅里,日光灯上飞满了像是长了翅膀的蚂蚁,它们不断的往日光灯冲去,撞了几撞也不打紧。爸爸说这种昆虫在日光灯附近盘旋,就表示天快要下雨了。 我好奇的问,那为什么它们一定得飞在灯附近呢? 爸爸回答说,因为这世上的生物大都有向光性啊。原来向光性的意思就是趋向光线或是接近光源的意思。这表示生物大都需要光线才能生存,而且光对生物来说也带来了安全感。 「就像看了恐怖片,结果晚上不敢关灯睡,一定得把灯打开了才敢阖眼一样。」 这是芸卉的说法。她单纯的解释了光源对生物带来的安全感,彷佛安全感三个字对她来说并没有他人解释的那样多元化。 「不,尼尔,我想你可能欠缺了太多的考虑,所以你才会跑来跟我说这些。而且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你没有安全感,不是你这个人对我来说没有安全感,而是我们如果没有了那一层深厚的朋友关系,那么我们在一起了也会没有安全感,对我来说,我会没有安全感……喔!我的天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把上面这段话说得很乱让我听不懂而且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是小芊。对,轻舞飞天郭小芊。她对安全感三个字的使用范围上比芸卉来得广泛太多,毕竟她跟她是不一样的女人,相差有十万八千里的平方。 她会说这段话是有一天我跑去要她当我的女朋友,而且长篇大论的告诉她为什么我会突然要她当我的女朋友之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后的反应。 我想她并没有把我想跟她在一起的理由听进去,我只是告诉她我过厌了没有安定稳固爱情基础的日子,速食爱情对我来说已经不具任何意义,我需要一个互相了解也互相欣赏的对象来共同相处。 「你到底有没有了解了我所谓安全感的意思?」她问。在那个节骨眼上,她只在乎我有没有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 我似乎没有非常明白,你能再说一次吗?我说。 「好。我再说一次。」她闭上眼睛,缓缓的向后倒退一步,然后慢慢的说:「所谓郭小芊对尼尔的安全感,是来自我跟尼尔多年同学兼好友的情感所构筑而成的,如果这一曾多年构筑的情感被另一种我们陌生的关系给介入了之后,那我对你就没有安全感了,这样,你能了解我的明白吗?尼尔。」 小芊,你是说,你没办法跟我在一起? 「从结果面来讲,是的,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因为我们多年来构筑的情感? 「从理性与确切的说法来讲,是的。」 你所谓的陌生关系是情人关系吗? 「对,就是情人关系。」 为什么情人关系对你来说是陌生? 「不,我的意思是情人关系对「我们」来说都陌生。」她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没办法当情人? 「喔!我的天,尼尔,你什么时候变笨了?」她有些失去耐心了,「总之,我没办法以情人的身份跟你相处,你只适合当我的朋友,这样你了解了吗?」 或许我真的了解吧。就算几年后我跟小芊上了床,有了类似一夜情的性关系,在一起与否对我们来说都已经不是重点的现在,我或许真的了解了吧。 那是几年前我刚退伍的时候跑去跟小芊说的,当时我只是很单纯的想找一个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的女孩子一起相处下去,但没想到当时的我居然也是单纯的。我还因此不敢跟小芊连络长达三个月,后来还是小芊主动跟我连络才化解了告白失败的尴尬,而且她跟我连络的理由很好笑,是提醒我「尼尔与雅容分手纪念日」。 对,她打电话给我,然后告诉我,「尼尔,今天是你跟雅容分手满五年的日子喔,你一定忘记了吧。」对,她是这么说的。 妈的!分手就分手了,还记得干嘛?这是我当时的反应,但我没有说出口,我只是在电话中傻笑,然后挂掉电话开始想念雅容。 突然我觉得好像有一道伤口在我的身体里醒了过来,那种痛觉很特别,它一下子跑到左边的肺叶,一下子又跑到了胸口,一下子哽在喉头上,一下子又回到了心脏。 脑袋里不断出现雅容的样子,好清晰好明显。我坐在办公室里,那痛觉在身体里乱窜使我明显的不安。我觉得我好像在五年前跟她分手的时候忘了难过,五年之后痛觉才从身体里的某个地方醒过来提醒我。 某个地方?啊!天啊,是哪个地方?到底是哪个地方让这个痛觉醒过来的?我想躜进我的身体里去寻找,寻找那个地方,但我是我,我不是别人,我进不了自己的身体,我找不到方法。 就这样到了满二十九岁的今天,西元两千零五年,那个痛觉已经渐渐消失不再那么明显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封信,来自十年前。 十年不短,但对想念一个人来说,太长。 小芊来找我的那天,雨大得有点夸张,感觉好像再这么下个几小时,高雄就会被冲离台湾本岛。我搭着计程车到机场去接她,但飞机因为大雨而误点,原来台北也因为雷阵雨的关系而关闭了一个多小时,因此我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喝了两瓶可乐。 突然接到她的电话是在前一天晚上,那时我正在公司里跟那些美国来的设计图玩「脑力相扑」,所谓的「脑力相扑」其实就是指在理解某样东西的过程,但陈耀国就是喜欢把某些简单的事情用一个看起来很专业,其实内容空洞又显得白痴的名词来称呼它,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个顶尖的管理阶层人员。 是啦,「脑力相扑」就是陈耀国讲出来的啦。你们不会忘了陈耀国是谁吧?他就是那个白痴到不行的课长,脑袋里面装大便的那个。 设计图才看到一半,我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没有显示号码,我好奇的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虚弱女子的声音。 「我好想你……」那女子说。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好想你……」 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你想我吗……?」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回问我一个问题。 呃……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哪位,又怎么会想你呢? 「你果然是一个谁都不会想念的人……」 小姐,请你报上姓名好吗?我现在正在工作,没有时间跟你聊天,如果你不说你是哪位,我就要挂电话了喔。我语带威胁的说。 「你不会挂我电话的,我有信心你不会挂我电话的……」 哦?是吗?那我能否请问,你有没有打错电话呢? 「我可能会打错任何人的电话……但我不会打错你的电话……」 好,ok,那请你告诉我你是哪位好吗?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 我本来想说的是「我去你妈的!」,但因为我没办法对女孩子骂这种不太好听的话,所以我快速的挂了电话,而「去你妈的」四个字在挂掉电话之后才说出来。像这种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打来了又不告诉你他是谁的,大多都是诈骗集团打来的,他们会引你说出一个名字,例如小明,然后他就会说「对,我就是小明。」,然后就会慢慢的把话题转移到他的困难,或是说他现在在医院,需要一笔钱开刀什么的,然后要你去提款机汇钱给他。 「我去你妈的!」、「干!最好是他妈的骗得到我啦!」、「所有诈骗集团最好通通都去让车子给活活撞死,或是让人抓到活活打死,或是丢到海里让鲨鱼活活咬死,啊!不不不!让鲨鱼咬的话最好不要咬死,最好是留下上半身让他活着,让他的大肠小肠胃脏肝脏都露在外面,……」 上面那一串是我在挂掉电话之后骂的,对不起,我压抑不了这种愤恨的脾气。而且这对一个晚上十点半还在公司加班,甚至连晚餐都还没吃的上班族来说真是一种污辱。 小芊打来第二通电话的时候,我刚好骂到「把诈骗集团都丢到动物园里让狮子老虎咬死,而且要从头部开始咬,让他们的脑浆都喷出来」这边,我脑袋里充满着脑浆四溢的画面,还有诈骗集团被咬的惨痛表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强烈快感。 「尼尔!你还真的挂我的电话!」 小芊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我吓了好大一跳,因为我脑袋里那个脑浆四溢的惨痛表情突然换上了小芊的脸。 啊啊啊!我的天啊,小芊,你的头没事吧!我下意识的对着电话叫着。 「什么我的头没事吧?你说什么呀?」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心跳渐渐的平复中。 「你居然挂我的电话!尼尔。」 我不知道那是你啊,谁叫你不显示来电号码,我以为是诈骗集团打来的啊。而且你刚刚还故意装出那种虚弱的女鬼声,我哪认得出是你啊。 「诈骗集团里有女孩子的声音像我这么好听的吗?」 拜托,我又没听过诈骗集团里女孩子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听? 「那,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吗?」 拜托,我们都已经认识十年了,你怎么不在十年前问我你的声音好不好听啊?你现在问我,要我怎么回答? 「很难回答吗?」 是很难啊!因为这声音我已经听了十年啦!那不我现在问你,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啊。」 啊?什么? 「我-说,你-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她说,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声音是属于好听的那一型,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说我的声音好听。其实,被这样赞美我是高兴的,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赞美出自小芊的口中,我觉得有些不太自然。我说不太自然并不代表她说的不够诚恳,而是在我跟她的关系里出现这样的赞美,是一种不太自然的事情。 她说她想到高雄来找我,我说好。她说她想到高雄好玩的地方玩,我说好,她说她明天下午就会到,我说啥?不会吧!她说这事由不得我,我只能说好。 「我记得我告诫过你的,尼尔,喝太多可乐是伤身的。」她说。 我转身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身后,我没注意到她的穿着之前,倒是先注意到她的脸和头发。她的脸消瘦到了一种让人看了会心疼的地步,她的口红衬出了她的脸有多么苍白。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接近腰的地方,我记得在半年多前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才在肩下大约十公分的地方。她在左耳上方的部份刻意染了一搓白色,直落落的浏海铺在她有美人尖的额头上。 她夺走我的可乐,「你等很久了吗?」她说,然后很自然的喝了一口可乐。 呃!我说,轻舞飞天郭小芊,那可乐是我喝过的,上面有我的口水啊! 「你觉得有关系吗?我们都上过床了。」 她的回答让我吃惊,我以为她一点都不想再谈及有关那一夜我跟她发生关系的事情。我以为她只想再回到我跟她是「同学兼好友」的关系,而那一夜的温柔,她只想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口里。 「尼尔,真是不巧呢!我才想到高雄,高雄就为了我的到来而下雨。」她轻轻皱着眉头说。 是啊!大概高雄不欢迎你吧。 「是吗?高雄不欢迎我没关系,倒是你,你欢不欢迎我呢?」 我当然欢迎,我能不欢迎吗? 她笑着,拉着我的衬衫袖口。 我记得那是两千零五年的二月,才刚过完农历年没几天。我们走出机场门口的时候,自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吹进了一阵风,她的长发飘起,同时也漫出了扑鼻的香味。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留得这么长呢?我问。 「你想知道吗?」她回头笑着看我。 嗯,还蛮想的。 「那……我说了,你可别吓一跳!」 喔,好。 计程车开在离开小港机场的中山路上。她说出了一个让我的心跳失去正常频率的答案。 「因为田雅容的头发,就是这么长。」 小芊在高雄待了两天,我也就吵了她两天。吵她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田雅容。我拼命的问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田雅容?田雅容在哪里?是不是见过田雅容?但是她总是这样回答我:「我回台北之前会告诉你的。」 在那一秒钟,我恨不得她马上回去。 这两天,她轻松惬意的在高雄市逛街闲晃买东西吃小吃看电影泡书店和网咖,还到澄清湖和西子湾找了两棵树签名,天知道她为什么随身带着立可白?又到藤井树开的咖啡馆里去吃下午茶,说是想找他签名。 不过藤井树开的咖啡馆确实不错,有特别的义大利面和好喝的纯手工虹吸式煮法的咖啡。地址是高雄市中正二路56巷4号,在大统和平店后面的公园里。(咦?我说这个做什么?)终于,她无所事事的两天过去了,而我一颗心悬在田雅容三个字上面的两天也过去了。我送她到小港机场搭飞机的时候,她交给我一封信。而她在把信拿给我之前告诉我:「尼尔,这封信是雅容十年前写的,也就是她要离开台湾到德国去的前一天晚上写的。她本来想在上飞机之前交给你,但她没有勇气。」 为什么呢?我皱眉问着。 「她说,这封信代表着十年后的现在,也就是她在十年前写了一封信给十年后的你,因为不知道这十年有多大的变化,所以她不敢亲手交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她早就有在德国时会跟我分手的心理准备吗? 「我想,应该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负荷那重重的思念,所以写了一封信埋葬自己的爱情,但却期待十年后爱情会再一次苏醒。」 爱情再一次苏醒?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小芊看着我,浅浅的笑了一笑,「因为她告诉自己,如果十年后她依然爱你,不管你在哪里,她都要找到你。」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急着,抓紧了小芊的手臂问。 小芊没有回答我,她只是伸手抚摸着我的脸,然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什么日子? 小芊的眼神由深转淡,像是对我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而失望,「你果然是一个谁都不会想念的人。」小芊说。 那瞬间,我的思绪跑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然后很快的往现在转动。那感觉像是一部电影被不断的快转、快转,那画面跳动的很快很快,我在那很快的画面当中想要寻找一个有关于「想念」的定格,但画面始终没有停止。 画面闪过了刚遇见我的田雅容,闪过了那支史奴比的雨伞,闪过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烧烤店,闪过了她要去德国的那一天,闪过了那个我哭了一个小时的机场洗手间,闪过了雅容写的最后一封分手email。闪过了我跟柳嘉恩的相遇,闪过了她同时交往的三个男朋友,闪过了我跟柳嘉恩分手的地下室,闪过了我大学时的魔女系馆,闪过了我跟彭以芳一起喝酒买醉的那间酒吧,闪过了我跟她在第二天上床的画面,闪过了精品店,闪过了必胜客,闪过了敦化南路的斑马线,闪过了远东企业大厦,闪过了动物园,闪过了连接台北市与永和之间的福和桥,闪过了分手电话,闪过了十个月的那些「暂时需要」,闪过了那些跟我上床做爱但我却不爱的女人,闪过了天真单纯的马芸卉,闪过了我跟她第一次看的电影「a?i」,闪过了她的马自达6,闪过了她美丽的笑容,闪过了跟我大学同窗了四年的郭小芊,闪过了我跟她在她家上床的那种冲动,闪过了她不要我当他男朋友的表情,闪过了她失恋时写给我的那封信,闪过了…… 太多画面闪过了,却没有任何一个画面关于想念。我像是word里找不到档案的精灵,要求使用者再重新输入一次关键字。 但关键字就是想念啊,为什么我从未想念过什么人呢? 看着小芊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轻轻的说:或许吧。想念对我来说是瞬间的事情,一瞬间就占满了脑袋,又一瞬间离开。 「那么,你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想,而且我会永远记得了。 「今天是你跟雅容分手满十年的日子,你可要记住了。」 嗯。小芊,我能否问你,为什么你会有这封信呢? 「这是她九个月前交给我的,我跟她已经同事五年了。」小芊说。 「你想去看她吗?」 嗯,很想。 「那……你想念她吗?」 嗯……我很想念她。 「找个时间到我公司吧,我带你去见她。」 嗯,好。 我目送小芊走进候机室,手里握着她刚刚交给我的信。这封信已经黄了一块一块,信封上面写着:「给十年后的倪翗尔」。 倪翗尔是我的名字,但因为很多人都不会念「翗」字(念音同奇),所以大家都干脆叫我倪尔。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到后来还干脆用「尼」来代替「倪」。 我走出机场,叫了一辆计程车,跟司机说了我家的方向。然后定神看着这封信上面的笔迹。 是的,没错,这确实是雅容的笔迹,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她到德国去的前一天。 两个礼拜之后,台北总公司很快的把芸卉调到高雄分公司来,原因无他,因为我决定要离职了。我在接到雅容的信之后的隔天就向公司请假到台北去看她,并且在同一天决定要离职。 芸卉对于我的离职非常的震惊,她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不会轻易离开工作的人。她被临时任命到高雄来接替我的工作。很久没见到她,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美丽的笑容,结果不是。 她看到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哭,而且哭的淅沥哗啦。我跟她用了两个礼拜的时间交接工作,我总看得出她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每次话到喉头就又吞了回去。我故意恶作剧的问她:嘿!芸卉,你喜欢过我吗? 结果她看了看我,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惊讶,但随即继续问下去。 那么,是哪一种喜欢呢? 「是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她说。 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有欣赏方面的,也有爱情方面的,你是说哪一种呢? 「是想跟你在一起的那方面的。」 哦。我拉长了声调,她的答案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你觉得,我是个容易被喜欢的人吗?我问。 「我觉得,你是个容易被人喜欢,但喜欢你的人却不知道那是喜欢的人。」 你在绕口令吗? 「我是说真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我问你,十年后,你依然会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问问。 「不,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十年后会是怎么样的。」 那如果有个女孩告诉我,她十年后会依然爱我,你觉得那个女孩怎么样?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爱你吧。」 我问芸卉为什么看见我的时候要哭的淅沥哗啦?她说因为她看见我的眼泪。 读完信的当晚,我跟小芊约好隔天下午在松山机场碰面。在电话中,小芊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她说八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跟她发生类似一夜情关系的那天晚上,她其实是想跟我在一起的。把时间再往前推几年,在我退伍的那一年,我曾经跑到小芊面前告诉她我想跟她在一起,但她霹雳啪啦讲了一大堆有关于什么安全感的东西都是唬烂我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那时候我们最好的关系不是朋友关系,而是情人关系,是吗? 「对。」小芊说。 那为什么你当时要拒绝我呢? 「因为雅容的关系。」 因为雅容?为什么? 「因为雅容当时就已经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了好几个月了。」 那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她请我不要告诉你。」 她的理由是什么? 「她告诉了我有关于十年的你的事情。」 十年的我? 「对,十年的你。她是这么说的。她问我如果一个人能跟另一个人分开了十年却依然爱着对方的话,那是不是代表对方已经住在自己的灵魂里?」 她接着说:「我回答是。所以雅容就告诉我,如果她爱了分开一年不见的你,那么她可以爱分开两年不见的你,她可以爱了分开两年不见的你,就可以爱分开三年不见的你,以此类推,直到分开十年不见的你。」 听完,我静默,因为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不知道雅容提出跟我分手的意义竟然是要证明她心里面的某种爱情真理。 「尼尔,你在听吗?」 嗯,我在。 「所以雅容对你的爱让我无法去接受你,我认为她已经不能再被伤害。」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知道雅容当时在她的办公桌前贴了一张她在德国写给你的信吗?我每天都看,每天都看,看到我都会背了。」 什么信? 第十章 「她写说:「昨天晚上,我需要你。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嗯……我知道这封信。我打断小芊的说话。这是她写给我的分手信。最后一句是「我和你,这道伤口,就算花十年的时间,也补不回来了。」我说。 「不,不是。」小芊说。 小芊在松山机场接到我之后,便转往雅容的家。我问小芊为什么雅容没有跟她一起来,她说雅容已经在一年前离职了。 我从来没去过雅容的家,小芊告诉我雅容自从在台北工作之后,她们全家就搬到台北定居了。 车子转上高速公路,因为是下班时间,车子很多,塞车严重。我们下内湖交流道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雅容她家在内湖吗?我问。 「嗯。」小芊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弯呀弯的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一栋大楼前面。管理员要我们写下访客姓名及被访人姓名,我写上了我的名字,并且在被访人那一栏上面写上田雅容三个字。 「唔……嗯……田家在十七楼。」管理员说,「往那个方向走,那里有电梯。」他指了指我们的左前方。 在搭电梯的时候,我的呼吸急促,心跳很快,小芊要我冷静下来。 我正在试图冷静啊。我说。心跳依然急促。 「不,尼尔,我是说真正的冷静。」小芊的眼神让我感到不安。 终于,我知道为什么小芊要我真正的冷静下来。 因为,当田爸爸来开门的时候,直接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张雅容的黑白照。 「爱女 田雅容,生于一九七六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二零零四年五月十七日。」 尼尔,我的亲爱的:这不是一封信,请你不要把这当做是一封信,因为这是我在约你。 我想约那个十年后的你,还有十年后的自己,在十年后的某一天,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学校餐厅前面,那天最好也是下雨,而且我会故意不带伞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尼尔。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不管十年后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再见到你。 你知道吗?我现在正在想像十年后的你会是怎么样的。你的头发会变长吗?你的脸会消瘦吗?十年的岁月会在你的脸上留下痕迹吗? 还有,十年后的你,会依然爱我吗? 如果我跟你说,十年之后,我依然爱你,你会相信吗? 日剧《一零一次求婚》里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发誓!五十年后,我会比现在更爱你!」,你知道吗?当我听到这句对白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天啊!五十年,那是多么长的一段日子啊!」 所以,我一点都不贪心,我只要他五分之一的时间,而且十年后我不会比现在更爱你,因为我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你了。 尼尔,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明天我就要到德国去了,你是不是在整理那些舍不得我离开你的情绪呢?我有很多很多舍不得你的情绪,但我已经放弃去整理了,因为再怎么整理,都无法让我说服自己说:「没有尼尔在的日子,我还是会好好的。」 我不会好好的,真的,我不会好好的。 所以,我现在在整理的,是跟你分手的情绪,因为我知道在德国的日子里,总有一天,我会要自己离开你。 「尼尔,你知道德国在哪里吗?」 知道啊,在欧洲。 「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昨天我上网查过,大概距离台湾一万四千公里。 「你知道德国会下雪吗?」 我知道,那边八月份的气温就在十五至十八度左右了。 「你知道我很怕冷吗?」 我知道啊。你可以多带一些衣服去,我也可以存点钱买件大衣给你啊。 「……」 而且你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 「……」 那里有阿尔卑斯山喔。 「……」 南边就是瑞士跟奥地利了耶,那是很漂亮很美丽的国家喔。 「……」 你干嘛不说话? 「一万四千公里耶……」 嗯。一万四千公里。 「那离台湾很远耶……」 是啊,搭飞机要将近十五个小时喔。 「难道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我当然会舍不得啊。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应该鼓励你,而不是阻止你。 我们就分手十年吧,尼尔。这封约你的信写给十年后的你,到时你要记得来找我喔。我会穿上我最喜欢的裙子和衣服,梳上你最喜欢的发型,你最喜欢女孩子绑公主头的,对吗? 那么,你可不可以穿上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搭一件黑色的毛背心呢?因为我想跟你拍张漂亮的照片。你想想,我们从来就没有拍过什么照片,对吧!我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一直在想该带些什么东西到德国去才能弥补一些想念你的心的缺口,但我发现你没有给我照片,而我也没有给你我的。 我安慰着自己说,我唯一有的,就是你的爱了。 「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呢?尼尔。」 第一个。我说。 「第一个?」 嗯,第一个。 「你骗人!」 我骗你干嘛?这可是我的初恋和我的第一次呢。 「这样有很了不起吗?」她哼的一声,「这也是我的初恋跟我的第一次啊。」 那很好,我们都是完美的。 「是啊。我们都是完美的。」她重复了一次我说的话,然后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你知道吗?我一面写这封信,一面在笔记本上面画上想你的记号,而我今天想你四十七次啰,从早上九点起床的时候开始算起。 每想你一次,我就在我的史奴比笔记本里画一横,我在想,如果这本笔记本被我画满了想你的记号,然后把它寄给你,你会不会很感动呢? 晚安了,我的亲爱的。此刻的你,正在想我吗? 我想跟你说,我很想你,很想你。 田雅容 1995/8/21 6. 雅容的最后一封信 我没有在雅容家待太久,因为一个大男人第一次到别人家就哭的乱七八糟是一件不太得体的事。雅容的爸妈对我很客气,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我而已。 我给雅容烧了一柱香,雅容的爸爸把她的史奴比笔记本交给我,他说雅容的骨灰放在木栅附近的山上,要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她。我跟小芊向他们道别之后离开。 其实我本来想问雅容的死因,但我没敢开口。小芊后来跟我说,雅容死于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小芊说一开始雅容只是说她感冒严重,高烧不退,几天之后就没有再到公司了。 坐上小芊的车之后,小芊递给我一盒面纸,她说我的鼻涕和眼泪已经不被控制了。 这天之后,我常常不经意的哭,连眼泪掉了下来我都没有知觉,哭的时候我并不觉得鼻酸,只感觉到很强烈的心痛。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芸卉看见我的时候会掉下眼泪来。因为她说我的眼泪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 雅容的笔记本里写着数不完的「正」字,还标上了日期。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里,雅容写了一首像是诗的东西: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流浪,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一样。 原来人生也是有向光性的,心会寻找一个发亮的地方。 只是,没有人会告诉我,那发亮的地方在哪,但我曾经隐约地感觉到,那个地方在你身上。 郑愁予写说:「离别已装满行囊,我已不能流浪。 我宁愿依着影子像草垛,夜夜,夜夜,任你把我的生命,零星的,织进网。」 我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了解了,那种把一个人的生命织进自己的灵魂里的感觉,或许你觉得你的生命依然是你的,但我却觉得,你活在我灵魂里的某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那所谓发亮的地方吗? 如果十年后再遇见你,会有答案吗? 不管过去是美丽或是沧桑,我好像……都已经遗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渴望再见到他」。 我想再见到你,你听见了吗? 我想在十年之后遇见你,你听见了吗? 记得我在第十一集里跟你们说过,雅容不可能真的离开的,一直到我们分手那天,她都不曾真的离开。她把我的生命织进了她的灵魂里,也把她的生命织进我的灵魂里。 当我在这十年的岁月之间沉沉浮浮的时候,她一直停在那个地方,停在我灵魂里的某个地方。 一个礼拜之后,当兵时跟着我一起「速食爱情」的学弟打电话给我,说要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好几年没见到他,没想到他已经是一家中古车行的股东了。 你找到你的灵魂了吗?学弟。跟他见面之后,在白烟翻腾的麻辣锅前,我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找到灵魂了,学长,」他夹了一块冻豆腐,然后继续说:「但就在几年前的某一个晚上,我的身旁依然躺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她问你什么问题? 「她说,明天天亮之后,你会想起我吗?」 她问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她不只问得很好而已,学长。她还让我在一瞬见看见我过去那些无知岁月的空白,那些速食着爱情的日子似乎让我离爱情越来越远。」 你好像找到了你的灵魂了,不是吗? 「刚刚我已经跟你说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找到我的灵魂了,但我找到了要陪我一辈子的人。」你是说……? 「是啊!学长,我要结婚了。对象就是这个问出好问题的女孩呢。」 真是恭喜你啊。你不只找到了灵魂,还找到了另一半呢。 「谢谢,谢谢,学长,我结婚那天你要来唷。」好。我说。 「学长,你怎么了?」学弟看着我的脸,担心的问我。 我?我没怎么了啊。 「你没怎么了?那为什么你要流眼泪呢?」 学弟的表情告诉我他很紧张,但我急忙安慰他,我没怎么了,只是想起了某个人而已。 「想起谁呢?女朋友吗?」 嗯……应该说,我想起了我的灵魂。雅容的最后一封信,其实很短,也很简单。 她写说:「昨天晚上,我需要你。 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 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 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十年后,我们将会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把这道伤口补起来,用我们的爱。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