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小吏》 1|穿越 狂风卷起暴雨,在山林间穿过,带起呜呜的呼啸声。雨水冲刷着泥土,汇聚成黄色的水流,填满牲畜踩出的小坑,再往下流,让山路变得更加湿滑。 云雁回抱紧怀里用雨衣裹好的摄像机,在哗哗雨声中大声喊:“小秦,你在干什么!” 旁边的向导和乡干部也焦急地说:“让那个小丫头快过来!” 这里是a市西南山区,云雁回是一名电视台记者,带着实习生小秦来这里拍摄素材。可是万万没想到,原本晴朗的天气突发暴雨,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收好了器材。 负责接待的乡干部和向导都是山村里生长起来的,纷纷表示必须立刻下山。 可是实习生小秦还在那儿磨磨蹭蹭,让云雁回有些急了。 小秦哭丧着脸说:“云哥,我的备用电池掉在那儿了。” 怕设备淋雨,小秦收拾东西时有些匆忙,一个手滑,备用电池就脱手掉了。山路陡峭,得亏被下方茂密的草兜住了,但是小秦跪在地上也够呛拿到。 他们的设备都是台里的,出入都得登记,怎么拿出去就得怎么还回来,这一块电池原装的得一千多块钱,小秦一个实习生,家庭条件又不是特别好,当然不可能弃之不顾。 明白这一点的云雁回只好请乡干部帮自己拿一下摄像机,自己折返回去。 “你先过去,我来捡。”云雁回让小秦先往前走,自己跪下来,拽着旁边的树根,伸长胳膊弯腰去捡电池。 大雨倾盆,冲刷着面庞,视线都有些模糊,云雁回紧紧抠着树根,努力一伸手,两根手指勉强碰到了电池。 他心中一喜,正要再努把力,脚下突然一滑,手没能稳住,整个人往前栽,耳边只听到小秦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就不省人事。 云雁回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可别给我摔残了,就为了一千多块钱,也太不值了…… . . 温柔的歌声把云雁回的意识唤醒,随即身体也渐渐复苏,大脑能够指挥身体了。 云雁回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费劲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孔,红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温柔的歌声就流淌了出来。 随即,这张面孔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雁儿,你醒了,头还疼吗?” 奇怪的视觉效果和陌生的女人让云雁回心里咯噔一下,抬起手在眼前一看,竟然又短又小,显然是幼儿的手。 少妇的手落在云雁回头上,心疼地说:“下次下着雨就不要上山了,这么小个人儿,路都走不稳……好在这次没摔出个好歹来。” 听着少妇絮絮叨叨的话,云雁回心底翻起惊涛骇浪,仔细一看,少妇身上的窄袖古装半旧不新,很明显是手工缝制的,与影楼里的衣服有明显的差别,周围的陈设也都绝不是现代风格。 这真实的触感,这缩水了的身体,这神奇的环境…… 云雁回得到一个结论,他,穿越了。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云雁回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样的话,好像就不用加班了? . 云雁回保持还有点茫然的状态被少妇抱起来,穿好了衣服,又喂了些热水,然后抱出了现在待的屋子。 外面的大屋子很像是厅堂一类的地方,地上摆着竹席,有大约八.九个小孩坐在上面玩游戏,年纪从几个月到七八岁不等,最小那个是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抱在怀里。 就是这个小女孩,看到少妇出来后,立刻抱着婴儿跑到她腿边,仰着头问:“弟弟怎么样了?” 刚才在屋子里云雁回看了一圈摆设就发现了,这个家庭很穷,屋子里除了床就是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几件衣服,这外面的家具也仅仅是桌子和几张竹席而已。 都这么穷了,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少妇看上去纤细温婉,居然这么能生? “乖,弟弟没事了。”少妇刚说完,小女孩怀里的孩子嘴巴瘪了几下,哭了起来。少妇便弯腰把云雁回放了下来,叫他自己站着,然后接过孩子,开始喂奶。 云雁回刚开始都差点没站稳,揪住了少妇的衣摆,那个小女孩见状,上手就扶住了他。 “雁哥儿来坐。”小女孩把云雁回引到一张竹席上。 云雁回叉脚坐在竹席上,可以听到婴儿吃奶的哼唧声,小孩们击掌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笑声,还有从远处传来的牛叫声。 低头一看,就是灰不拉几还有些坑洼的石板,屋子里不算亮堂,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洒进来。 天啊,他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雁哥儿,你没事吧?”几个原本正在玩闹的小孩发现“雁哥儿”好像过于沉默了,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起来,“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以后都不会不跟你玩儿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雁哥儿”之前就是因为和兄弟吵架,才跑到山上去,然后摔倒的? 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在的状况,但云雁回的理智让他小声回了一句:“没关系。” 小孩们一听,团团把云雁回抱住了,傻乐了一阵。 大概因为家里有这么多孩子,包括一个没断奶的,所以少妇一直比较忙碌。这也给了云雁回机会,从小孩嘴里探听消息。 不过小孩知道的真心也不多,云雁回只拐弯抹角问出了自己现在这身体叫什么,多大,还有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的身体现在也就两三岁,名字居然也叫云雁回——而且他借着水盆里的反光看了一下,相貌居然和他以前小时候也一般无二。 这让云雁回简直怀疑自己是一跤摔倒平行世界或者前世的自己身上来了,只是不知道原来的小灵魂是离开人世了,还是到了他现代的身体上,如果是后者……大概会被认为是摔出神经病了吧。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少妇是他的母亲没错,但并不是个一气儿怒生十个娃的英雄母亲,除了他以外的小孩都是孤儿。 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收养孤儿的地方,至于少妇,看装扮没什么钱,应该不是她收养的,她很有可能只是被雇来照顾孩子的。 云雁回心事重重地和小孩们玩儿了一阵,少妇便唤大家吃饭了,把桌椅都搬到门外空地的阴凉处,然后端来饭菜。 云雁回看了一眼,饭里面有很多碎碎的麸壳,没办法,古代加工费时,穷人没有这个成本吃.精细的米面。至于菜,云雁回也认得出来,是笋和蕨菜,一点肉都没有。 少妇还在温和地督促每个小孩儿吃饭,包括云雁回。 云雁回端起碗,扒了一口,然后直皱眉。虽然是给小孩吃的,已经煮的比较软了,但是里面的麸壳还是很剌嗓子。然后他就发现,其他小孩都是狂吃菜来送饭,于是有样学样。 饶是如此,吃到一半时云雁回也不禁停下筷子,看看狼吞虎咽的其他小孩,弱柳扶风、面有菜色的少妇,还有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豪情壮志。 既然已经穿了,而且境况还不大好,但是为了在古代吃上更好的食物,我也一定要努力长大,改善生活环境!! 云雁回坚定地捧起碗,又吃了一大口难吃的麦饭。 正在这时,一个胖胖的妇人急步进了院子,白着脸对少妇说:“郑娘子,不好了,不好了,东家买卖亏了大钱,要辞去我们,把这慈幼庄关了,卖地卖钱填补。” 云雁回:“…………” ……靠,雄心还没落地,他娘就失业了。 2|你好,汴梁 云雁回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当时居住的慈幼庄是当地商人女眷做的慈善事业,这年头穷人若是养不起孩子就溺婴或遗弃,慈幼庄专门收养这种孩子,聘请身体健康的妇女进行哺乳、照料。 云雁回如今的娘,也就是那个胖妇人口中的郑娘子生完孩子后,就进了那儿工作。 但是现在,由于生意失利,东家只得把房、地折现,还要奔外地去,郑娘子就此失业,结清工钱后被宣告,半月后这里就要易主了。 更惨的是慈幼庄里的小孩,这里统共有二三十个孩子,东家自顾不暇,何况是他们。 住在其他院子里的小孩云雁回不知道,但是和他住一块儿的九个小孩或是被领养走,或是去富人家做仆婢了。 至于剩下没去处的,正是之前关心过云雁回的女孩和她抱着的男婴,一个五岁,另一个五个月,走路都会平地摔的年纪。 郑娘子虽然吃住在工作单位,但实际上她自己有家,并没有发生云雁回想象的流落街头的情况。 当郑娘子把少少的行礼打包好,抱着云雁回离开的时候,那小女孩抱着男婴,站在门后边含泪看着他们。 这几日云雁回听郑娘子叫这俩便知道,女孩叫双宜,男孩还没有个大名,都叫他小宝。说起来连这个名字,都只是慈幼庄沿用的,有最小的孩子了,小宝就成了那个孩子。 云雁回趴在郑娘子肩头看了个满眼,心里不好受。他们相处只有几天,但作为一个装着成年灵魂的人,他着实不落忍。 但是他既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全,又没有能力,所以即便想圣母也没门儿。 郑苹走了几步,眼泪掉了一路,回头看一眼他们,再看一眼,最后抱着云雁回大哭起来。 这时候,双宜抱着小宝跑了过来,抱住郑娘子往她怀里挤。 双宜嚎啕大哭,“娘,娘!” 云雁回也有点心酸,大概在这小孩的眼里,虽然从没叫过,但一直照顾他们的郑娘子和母亲没什么差别了。 郑娘子抱着他们哭了一场,最后一抹眼泪,坚定地说:“跟娘走!” 云雁回先被挤出一身汗,然后又被郑娘子的圣母光辉闪瞎了眼。 . 郑娘子原来的工作单位慈幼庄所在地约莫算是城乡结合部,他们搭了一道顺风牛车,又步行了四十分钟左右后,才看到了城市。 郑娘子觉得很惊奇,平日里雁儿是最娇气的一个,但是今日意外的懂事。她要抱着小宝,雁儿便与双宜步行,但是一声累都没喊过。兴许,是分别的缘故吧。 郑娘子不晓得,云雁回在现代时每天扛着摄像机出去采访,周末都不得闲,无论上山下乡还是城市里的大型活动,一跑就是一天,都不在话下。 现在身体虽然变小,体力不足了,但是意志比普通小孩坚定多了,不至于哭脸。 这几天的日子让云雁回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很穷的时代,但是当他们进了城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时代不但不穷,而且挺富裕! 城市里人口密集,和现代都市也许比不了,但至少人人都穿着得体,世界不是想象中那样灰扑扑的,甚至十分的多彩。 市盈罗绮,无数酒旗招摇。 这是一个很富有的时代! 云雁回甚至看到街上有外国商人在做生意,本国的商人穿着也颇为华美。根据云雁回的历史知识,他判断这个时候至少是宋朝了,否则商人的地位不会这么高。 随即从路人口中听到的“东京”“汴梁”之类的词语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这里是宋朝的都城汴梁。 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就和记忆中的名画《清明上河图》对应上了,古画中的一切都鲜活起来,周围的场景也都融入了画卷,令云雁回莫名的心情激荡。 想来穿越这回事,既是他倒霉,也是他的运气,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跨越千年目睹真实的宋朝都城呀。 云雁回目不转睛地盯着街市上的一切看,虽说根据穿越定律,反穿回去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但是他也忍不住像立马就要离开一样,拼命欣赏这座对他来说古老又崭新的城市。 云雁回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稀奇,街上没人会多瞧一眼,因为双宜和他一样,还有很多第一次来汴梁的外地人也是这样,为这座繁华的都城惊叹。 郑娘子带着他们,一路就奔到了开封府衙附近,得亏郑娘子给小孩们一路介绍过来,还指着一地儿告诉他们那就是开封府的后墙,然后转个头就说,咱们家就在这儿。 云雁回又惊了,他以前去河南开封旅游过,要知道,开封府被称作南衙,就是因为它在皇宫南边儿,所以郑娘子家和皇宫隔得也不算太远! 云雁回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我们家在首都三环内有房,我怕谁! 空无一人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好歹齐整,可能家里曾经境况也不错,还有一个篱墙圈起来的小院子,家具也不少,虽没什么值钱摆设,但比起空空荡荡的慈幼庄要好多了。 ——当然了,听郑娘子和别人的对话,慈幼庄以前也不这样,是随着东家生意江河日下才落下去直到关闭的。 不过云雁回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古代都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再不济,他应该有个“爹”吧?还是说家里其他人也像郑娘子之前一样,在单位吃住? 云雁回正在思索之际,那边郑娘子却是没有急着打扫卫生,而是先歇息一会儿,让小孩们坐在床上,她自己则从衣柜里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云雁回故作不经意地溜达到郑娘子旁边,扒着她去看信。郑娘子果然不以为意,万万想不到他是认得字的。 郑娘子的字只算得上是工整而已,但是想想古代女人的地位,尤其是平民大多是文盲,就知道这已经很了不得了,也侧面证明了他们家以前境况的确不错。 至于信的内容,是写给郑娘子的丈夫的,即“云雁回”的父亲。从信上看,郑娘子的丈夫不知因何故离开之后,就杳无音讯两年多——难怪她能自己做主把小孩带了回来。 古代山高路远,通讯不易,郑娘子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回音,谁也不知道她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没有放弃写信。 云雁回在现代时少年与父母相处少,后父母早逝,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但是在这里,他明白了这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的寓意,这寄托着郑娘子的期盼。 也许有一天,带走一封封书信的鸿雁会回来,送回她在等待的人的音讯。 在信的最后,郑娘子落款,一个字:苹。 云雁回心道,看来这就是郑娘子的闺名了,郑苹。因为穿越之前,云雁回的年纪和郑苹应该差不多,所以他在心里已经用名字称呼她了。 郑苹写完信之后,大家也休息过气来了。她便起身带着这些小孩,到隔壁去敲门。来应门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见到郑苹就满脸可怜,表示自己已经听说了慈幼庄的事情。 郑苹则称呼其为胡三姐,让孩子叫她三婶。感谢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帮忙看房子,又介绍了一下,自己带了两个孤儿回来。 胡三娘小声对郑苹说:“女孩儿倒是可以留下来照顾你家雁儿,男孩还是趁早找个人家送出去吧。” “多谢三姐,我会打量的。”郑苹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道谢之后,又说明自己刚回来,什么都没有置办,要借些柴米。 从胡三娘那里借了东西,郑苹便回去做饭,先吃饱好再计较。 以前在慈幼庄的时候,因为孩子多,郑苹也是采取叫大孩子管着小的的办法,所以她很放心的让双宜先管着两个弟弟。 云雁回乖乖坐着,本来不需双宜操心,小宝也在睡觉,偏偏双宜凑过来,犹犹豫豫地问云雁回:“雁哥儿,我问你句话……” 云雁回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双宜问道:“你喜欢我不?” 云雁回没想那么多,非常天真地回答:“喜欢呀。” 就这些天看来,这个小姐姐对弟弟妹妹都很好,友爱兄姐,关心长辈,堪称一个温柔贤淑的古代小美女。 双宜这个小哭包却又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云雁回:“……” 他做什么了吗? 双宜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不想做雁哥儿的媳妇儿,雁哥儿,我给你做妹妹好不好,你,你叫小宝给你做媳妇儿吧……这样也好,我们两个都可以留下来了。” 云雁回:“…………” 云雁回看了一眼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宝的小叽叽,一阵无语。 然后云雁回回想了一下,记起来先前胡三娘好像是和郑苹说了句可以把双宜留下来照顾他。 他发誓,他都没有原来想到那句话在宋朝的意思连小孩都知道,他自己都没那个意思呢!原来指的是叫双宜做他的……童养媳? 双宜幼稚的话让云雁回很想安慰她,但是考虑到慈幼庄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话都说不囫囵,他要是条理清楚地说上长句子安慰双宜,恐怕不妥,思虑再三,只吐出两个字:“好的!” 双宜一下子破涕而笑,抱了抱云雁回。 云雁回被双宜抱着,心道,想啥都没用,最后啥都得看郑苹这个唯一有工作能力的人,也不知道支不支撑得起首都的消费…… 3|郑苹的立身之本 虽然想改善伙食,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云雁回现在作为一个幼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家里唯一能挣钱的人,郑苹,心里充满了担忧。 不过事实上云雁回是想太多了,的确,在古代很多行业妇女都受制于性别无法从事,大多只是操持家务,却不代表家里没男人就养不起三个小孩了。 云雁回担忧的目光在郑苹把缂机搬出来后,瞬间转变成了狂喜。 伟大的古代劳动妇女! 缂机,郑苹居然会缂丝! 云雁回在现代时采访过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找了很多资料,采访时还现场了解了,观看缂丝手艺人工作,记忆深刻。 缂丝是一种丝织品,其织法独特,耗时久,价格昂贵。上等的缂丝作品,称得上是一寸缂丝一寸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是皇室专享的织品,民间会这种技艺的人都不多。 历史上缂丝的大盛时期,正是现在,宋朝。因为宋朝皇帝的审美,导致缂丝作品从实用、装饰转变为了艺术性更强,大量采用书画作品为原样。 云雁回采访的那位手艺人,完成一幅缂丝作品用时少则数月,长则以年计,而其本身对于书画也有且必须有很深的理解。 至于郑苹……在郑苹画样子时,云雁回看了一下,她好像只打算缂一条丝带而已,技法单调,而且花纹单调,即使叫云雁回这个外行看,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而不止是缂丝,就算是一般的绣品要卖出要价钱,艺术创造力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如此来说,以缂丝的耗时,和这丝带的大小、价值……想靠郑苹缂丝过上好日子好像不太可能。 云雁回有点点失望,也是他之前高兴过头了,都忘了想,有那本事郑苹还去慈幼庄打工做什么。再说了,要缂出比较大的作品耗时太久,回本慢,根本不适合他们家。 不过虽然没法致富,好歹也不用担心饿死了,以郑苹的手艺,和北宋这个时代富裕的程度,足以养活大家。 而且除了缂丝,郑苹还会刺绣,她把云雁回、双宜和小宝带回来后,除了买东西就没出过门,每天端坐在家里刺绣。 云雁回现在乖得很,双宜可以帮忙照顾小宝,所以郑苹能够全心工作。 隔壁的胡三娘经常来郑苹家一起做绣活儿,白天来,晚上也来,但是也常自己带灯火,算是和郑苹平摊灯火钱。 胡三娘过来一般都带着她七岁左右的女儿,一开始还会把小儿子也带来。但是,她儿子和云雁回差不多大,特别能折腾,总爱去闹小宝。小宝一被闹就哭,害得郑苹不好干活。 尤其这个时候云雁回在旁边还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都看得到,她儿子还尿裤子呢,雁哥儿就会自己解手,完了还特别爱干净的洗手擦干。 所以这样有了两三次后,胡三娘便不好意思把儿子也带来了,都让她婆婆带。 胡三娘的女儿就安静很多了,她跟在胡三娘旁边是学习刺绣的,自己也些碎布头练习。郑苹就让双宜和她一起,玩一会儿练习一会儿,自己则和胡三娘一面闲谈一面做工。 就是从胡三娘和郑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云雁回得知了一些讯息。 比如郑苹当初去慈幼庄工作就是胡三娘介绍的,当时郑苹生完孩子,家里没男人,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睡都睡不饱,也没时间做绣活,没有收入。于是去了慈幼庄,那里几个妇女可以照应着,还包吃住。 现在郑苹手头的活也有胡三娘介绍的,汴梁繁华,需要绣品之处多了去了,汴梁绣娘的作品也随处可见,从店铺的望子到行人身上的新装,她们的作品装饰了整个汴梁。 汴梁甚至还有街巷是专门做刺绣买卖的,住了很多绣娘。胡三娘她们做的绣品也是送到那儿去,之后郑苹的缂丝作品也得在哪里找销路。 还有,现在的时代大约是北宋中期——缂丝的转变及大盛,是在北宋晚期。现在缂丝作品虽然仍以实用或装饰为主,但已经有了往更高层次发展的趋势,只是还没有普及化罢了。 可惜了郑苹好像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云雁回做起了白日梦,要是郑苹突然醍醐灌顶灵光一现了,绣出一幅艺术品,然后卖出天价,从此带领全家脱贫…… 这是云雁回的一个美好盼望,以他现在还没缂机高的身量,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也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吸溜了一下梦想的口水,云雁回推了推打瞌睡的双宜,用眼神鼓励她好好看郑苹缂丝,小妹妹,好好学习手艺啊,不说有了生存技能,说不定一夜暴富就落在你身上了呢…… . 大半个月后,郑苹和胡三娘一起去绣巷送绣品,回来的时候,手里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丝线等物,看来作品得到了肯定,不但结了钱还有新活了。 云雁回也挺高兴的,这可算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有了稳定的趋势。 郑苹打开一个油纸小包,解开来便有甜香散发,里面装着五六个点缀着芝麻的黄色点心,“来,娘买了些脂麻团子。” 郑苹把点心放在床沿,云雁回和双宜就凑了过来,小宝闻到甜香也挥了挥胖胳膊,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吃。 双宜咽了口口水,“我不吃,雁哥儿吃吧。” 要放在以前,“雁哥儿”肯定是抓起来就狼吞虎咽的,现在呢,郑苹就惊奇地看到她儿子慢条斯理地把脂麻团子往双宜那边推了推。 真是懂事啊,郑苹温声道:“双宜吃吧。” 双宜就红着脸拿了一块,慢慢吃起来。 云雁回又对郑苹说:“娘也吃。” 郑苹愣了一下,才感慨地吃了一块。 这时云雁回才拈了一块,先观察了一下,才咬了一口。分辨了一下,应该是谷物做的,除了外面的芝麻,里面还有猪油香,有花生碎,倒不像云雁回想得那么甜,总体来说还挺好吃的。 小孩子食量小,云雁回又知道克制,吃了一块就不吃了,“娘和双宜吃吧。” 郑苹还以为云雁回是不喜欢吃脂麻团子,她以前也没带过这款点心。 双宜吃着脂麻团子,又看一眼云雁回,觉得自己特别的满足。 郑苹则把自己买的新纸打开了,云雁回还以为她又要给丈夫写信了呢。但实际上,郑苹是准备给云雁回开蒙了。 郑苹在纸上写了一到十,十个大写数字,把云雁回叫过来,“雁哥儿,这个还记得吗?” 云雁回随口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十。” 郑苹还有些惊讶,调换顺序写了一下,“这样呢?” 云雁回:“……五七三□□十二一。” 郑苹教儿子识数是在一个月前了,也就是现在的云雁回穿过来之前,这一个月因为先是摔了一下,又失业,回来后忙于赶绣品,就没督促。她都没有想到,雁哥儿居然还记得! 郑苹惊讶之后自然是欣喜,“雁哥儿真棒,娘现在教你识字可好?” 云雁回点了点头,他以前就练习过书法,还常常有朋友让他帮忙写扇面、春联之类的,在现代可能算不错,但是在古代,恐怕算不得什么。 虽然对文言文很头疼,但认字,加上写得一手好字,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很有好处。所以,对于郑苹给他启蒙的要求,他是肯定会配合的。 非但如此,云雁回还装作玩的样子去抓笔,学写起数字。 郑苹惊喜非常,她拿着儿子人生首份墨宝,念叨着要寄给丈夫看看。但是一下子又想到,她虽然坚持认为丈夫还好好的,但是这独特的第一份,寄出去就看不到了。 于是,郑苹独出心裁地以云雁回的“墨宝”为原样,绣了出来。 云雁回非常开心! 当然不是因为他那故意写得很烂的字要被永久保留下来了,而是因为郑苹绣字绣得非常好,明明是很普通的幼儿习字,但是她通过深浅不一的黑色丝线,将墨色的变化还有幼儿稚嫩的笔迹全都表现了出来。 这正是缂丝、刺绣等活计统一的特点,任何事物都不是单纯的颜色。 就像现代的素描一样,任何部分都有深浅变化,将这种变化表现出来,物体才会立体,栩栩如生。 如此高超的技艺,让云雁回觉得他那故意写烂的字都变成了艺术品! 从这就可以断定,郑苹的缂丝技艺绝对也不低,至少云雁回看到她缂出来的那些丝带就绝对不是她的真实水平。 郑苹平时做的刺绣和缂丝都是没有很大变化,导致云雁回以为她不但没有艺术创造力,技法也普通。现在看来,那只不过因为她绣的东西不需要太大变化,就没有上心罢了,否则耗时久,性价比也不高。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郑苹不绣些精致的作品呢? 云雁回渐生疑惑,要是说郑苹是因为家里没钱支撑她长时间的创作,可是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手艺,完全可以和绣巷的店铺谈,甚至直接供职啊。 而且即便是耗时相对不那么长的小型作品,如那丝带,也有可以下功夫的地方,价格相比之前绝对翻着番儿。 还有,之前郑苹提起自己因为生育后因为带孩子,所以不得不去慈幼庄工作,细想也有点牵强,明明有更好的工作可以让她活得更轻松吧。 云雁回一时间发现,他现在这个娘好像很不简单。 4|汴梁最大商业综合体 越和郑苹相处,云雁回就越觉得郑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并不全能,但很可爱。 ——可惜成了他妈。 郑苹对儿子和养儿养女都十分关爱,不但有高超的缂丝、刺绣手艺,还富有生活情趣,乐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让人心灵愉悦的事情。 当回来之后的生活稳定之后,郑苹抽了一些时间,除了把云雁回的墨宝缂丝之外,还将双宜的绣作缂上一圈花边,然后用竹框绷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 她不往外销售自己的好技艺,倒是很舍得用在家里,这样的装饰方式也让云雁回想到了现代人做的照片墙。 而双宜呢,作为一个小孩,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并且忘了之前的不安。 双宜和隔壁胡三娘的女儿柳叶已经成了好姐妹,柳叶的爹是街上开商铺的,所以柳叶除了和胡三娘学习刺绣之外,也会在闲暇时间到她爹的铺子里去耍。 这让双宜非常羡慕,她基本不能出去,就算在院子周围,郑苹也会把门打开,保证她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其实郑苹也不是不准双宜出去玩儿,只是担心双宜的安全,双宜比柳叶小,又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若是没人跟着,在周围也就罢了,开封府衙隔壁,还都是些老街坊,但是跑远了怎么办? 双宜不是郑苹生的,但是郑苹养的呀! 郑苹在洗衣服,双宜练习完了针法,就蹲在门口和柳叶说话。 柳叶在院门口,她要给她爹送饭去了,可以趁机在街上玩一会儿,现在正在和双宜说自己要去着重逛一下前几天没逛完的卖草编玩意儿的摊子。 双宜羡慕得要死,和柳叶挥手作别。 她回头一看,雁哥儿正躺在床上小声背书。 郑苹给云雁回开蒙,叫他读千百三,没多久云雁回就“学会”了,现在在争取的是背下来。不过兴许是穿越前走了太多路,云雁回现在是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双宜一眼望过去,雁哥儿躺在床上,小宝坐在旁边。雁哥儿的手还伸在小宝面前,小宝就抓着他的手指掰着玩,玩得开心了还把他的手指啃得湿漉漉的。有时候小宝想往床下的方向爬,雁哥儿就头也不动一下地用脚把小宝拦回去。 双宜走过去,把雁哥儿的手从小宝嘴里解救出来,擦擦干净,对他说:“雁哥儿,你知道么,柳叶去他爹的铺子的路上,有一个摊子,卖得都是草编的小雀儿小兔子,还有虫子……” 也就是在宋朝了,百姓还能摆地摊。 云雁回说:“叫娘带你去。” 双宜看了一眼院子外面正在晾衣服的郑苹,小声说:“不要了。娘很忙的。” 双宜已经把郑苹当亲娘了,但她就是性格使然,不好意思麻烦人。 云雁回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可是能理解孩子的天性,他从床上爬起来,在郑苹的针线筐里捡了几块本白色碎料子,这个是郑苹准备给他做裤头用的。 双宜愣着呢,看到云雁回走到郑苹旁边,开口道:“娘,双宜需要个娃娃。” 其实他会折纸,曾经有同学家里长辈是幼儿园老师,他们几个同学都帮忙照着教程折一些金鱼、纸鹤、花之类的,但是现在手没什么力气,而且他都没出门,怕被问怎么会的。 于是退而求其次,看看家里现有的材料,玩具的话,女孩应该会喜欢娃娃吧。 “雁哥儿!”双宜喊了一声,脸都红了,小声说,“我不要娃娃……” 咦,草编玩具比布娃娃还好啊?那个性价比应该不高吧,在他的记忆中一玩就散架了……不过双宜要的话…… 云雁回:“哦,双宜要柳叶说的草编小雀儿。” 双宜:“……” 郑苹顿时觉得自己疏忽了,即使雁哥儿和双宜都不提,她也应该记得定期给他们买些新玩具的,只是那些以前都是慈幼庄里一起采购的,回来后没人提一时竟没想起。难得雁哥儿都比她周全,连忙擦了擦手接过料子,“草编小雀儿下月给你们三个都买,娘先给双宜缝个布娃娃。” “谢谢娘……谢谢雁哥儿。”双宜根本没法拒绝这个诱惑,她倒还记得这是要给雁哥儿做裤头的布料,现在给她来做娃娃了。 看着双宜掩饰不住期待地在郑苹旁边转来转去看她飞针走线,云雁回踩着胡床爬到床上,顺手把小宝捞到床内侧。心想,哎呀为了小萝莉开心,我就算不穿裤头裸奔又怎样呢…… 郑苹缝了个布娃娃给双宜,里头是甘草,撑得娃娃胖乎乎的,脸上的五官都是画上去的。 双宜喜欢得不得了,看样子晚上睡觉都能抱着,等到柳叶回来,还专门拿去给她一道欣赏了一回。 郑苹看到双宜这样子,也若有所思起来,她现在已经在绣巷稳定接活了,家里只有一个家长,就更不能忽视了孩子们的生活。 于是,过了几天后,郑苹就告诉云雁回和双宜,过几天就是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各个寺庙禅院都有斋会,到时她去绣巷交货,顺便带云雁回和双宜去旁边的大相国寺。 至于小宝,就得拜托一下胡三娘家照顾了。 双宜听到是个什么节,只想着肯定很热闹。而云雁回虽然对浴佛节不太了解,但是望名生意,应该是佛教界的节日。大相国寺他也是知道的,当年在开封旅游花了他几十块门票的,这个地方可不得了。 《水浒传》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就是在这里,狄青避难也是在这里,故事说都说不完,苏东坡、王安石、范仲淹、吴道子……出入这里的名人学者不计其数。 在今时今日,大相国寺就已经是几百年的古寺了,也是汴梁最大的寺院,很得皇家推崇。 都说深山藏古寺,大相国寺偏偏与众不同,它位于汴梁的市中心。 小双宜觉得柳叶去她爹那儿路过的街市就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了?错!这个时代首都最繁华的地方是大相国寺! 不提大小节日,大相国寺每月都有五次开放可供万姓交易的超大庙会。南北朝时崇尚佛教,庙会本是信徒们办各种佛事活动的,因为商贩云集,为大量信徒提供商品,渐渐普通百姓们也来参加,于是形成了今天的庙会,有官方的,也有民间的。 大相国寺的庙会更是汴梁各种庙会中的翘楚,集购物、休闲、娱乐、参禅等众多功能为一体,那一片儿,堪称是汴梁最大的商业综合体。 要是看过一些古典小说和传说,就能知道,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上还发生过很多故事。 今天的大相国寺和千年后云雁回所看到的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历史上大相国寺经过多次重修、扩建。因为太大,当年云雁回赶着去别的景点,也没有在那里待太久。 现在有机会再去看一看,云雁回还是挺期待的,他在北宋游览自己千年以后参观过的地方,多神奇啊。 云雁回穿越前好歹去过大相国寺,双宜则根本没有去过,郑苹就一边缂丝一边给她说大相国寺办庙会时的盛况。 相比大相国寺的庙会盛况,云雁回更好奇寺庙里的僧人。以前看资料说唐宋时期的僧人都比较世俗化,甚至不乏经商致富的,甚至开妓院的。不知道大相国寺这个皇家寺院里,是个什么情况。 5|小朋友,出家吗? 四月初八,浴佛节,这日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传说佛祖降生时有天龙吐出香水为其沐浴,所以这一天叫浴佛节,也叫佛诞节,是佛教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到了这一日,汴梁很多民众都会沐浴更衣,去寺院礼佛上香。而且由于浴佛节在世俗的演化,很多民众不止为了祈福、求子,其实就是逛街去的。 而寺庙呢,除了用香汤给佛像沐浴之外,还会煎香药糖水送给香客,以结善缘。这糖水有个名字,叫浴佛水。 这样的盛事,到了南宋之后就不大能见到了。 这一天,郑苹早早就把云雁回和双宜叫醒了,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以便行走。将小宝抱到隔壁胡三娘那儿,便牵着两个小孩往绣巷去。 因为浴佛节的缘故,今天街上的人很多,绣巷人倒是少,都去大相国寺了,她们也要去那里摆摊卖绣件的。 郑苹交货领了钱,和绣铺的人闲话几句,便往相国寺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相国寺,占地足有五百多亩,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因为此盛日,更是处处批彩,黄绿色的琉璃瓦闪烁着光芒,楼阁相对,古树参天,蔚为壮观。 时人还可能看惯了,但作为现代人,看到如此原汁原味的华丽古建筑群,云雁回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震撼。 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郑苹也不急,带着两个小孩进去买了些小吃在手里拿着,慢慢走。 而到此时,寺中的浴佛仪式都进行到一半了。 郑苹本来也不打算带着小孩往里面钻,便带着他们远远眺望。 云雁回伸着脖子,看到很多和尚围着一座佛像顶礼膜拜,那佛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被放置在一座大大的金盆中。 因为人人都屏息观看,隔着这么远,竟然还能隐隐听到一个唱赞的和尚洪亮的声音。 “……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 然后众僧一起梵腔合唱:“我令灌溉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聚。污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僧人们用香水为佛沐浴,还往里撒花瓣,鞠躬,而后又是长篇的佛赞。 信众们都听得聚精会神,云雁回和双宜却渐渐觉得无聊了,拉着郑苹要求去别处看看。 郑苹好像对此挺感兴趣,神情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拉着他们往其他地方走去。 …… 大相国寺内熙熙攘攘,叫卖连天。 云雁回边走边看,把自己当做一个参观的游客。大相国寺真的是太大了,难怪能举行这么大的庙会,而且还分门别类了。 比如大三门上卖的是各种动物,飞禽走兽,小到猫狗,大到竟有虎豹。有的被驯养过的,还被摊主牵着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资胜门前卖的则是笔墨书画玩好等,在这一带逛的一般是读书人。 其他什么珠宝饰品衣服吃食,更是品种繁多。 还有一处,尽是唱戏、杂技、说书一类的,云雁回还看到了傀儡戏,木刻的小人被.操纵着演出,做出踢球、跳舞等动作。 叫云雁回和双宜狠狠开了眼,目不暇接。 好多东西,云雁回压根都不认识,幸好他现在是小孩,就算开口问也不会被怀疑。 郑苹今日是特意准备了一部分钱,许诺每人可以挑三样东西。双宜懂事,云雁回又是成人心智,所以都挑选了便宜自己又喜欢的东西。 双宜买得都是玩具,云雁回则挑了吃的,而且是耐储存的。 逛了一阵,郑苹又把他们带到大殿前去,“浴佛结束,应该有僧人开始发浴佛水了,娘带你们去领一些吧。” 僧人发的浴佛水虽然是糖水,但里面兑了先前僧人们浴佛用的香汤,所以还真是名副其实,据说喝了能够消灾解难。 郑苹带他们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寺门口,果然有一排排的僧人在分发浴佛水。 云雁回四下看着,其实不是很感兴趣,排上老长的队领些不是很卫生的糖水喝,何必呢…… 不过郑苹还是很有兴致的,带着他们就要往队伍后面走。 可是才走出去几步,一个老和尚叫住了他们:“施主且慢。” 人太多,郑苹一开始都没意识到是在叫她,还是双宜说:“娘,那个师傅叫你。” 郑苹这才回头,和老和尚对上眼,迟疑地走过去,“法师有何交代?” 已经打量他们很久了的老和尚指了指她牵着的云雁回,“施主,今日乃是佛诞日,我等分发浴佛水是为结缘,然而叫贫僧看来,令郎却是早与佛有缘。” 俨然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棍架势。 郑苹一惊,“这,这……” 云雁回和老和尚对视一眼,不到一秒就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笑呵呵地喊:“姨姨要喝糖水。” 老和尚愣了一下,有点郁闷地说:“施主,虽然这并非令郎,然而却是真的很有佛性。” 郑苹:“……” 这一下子郑苹也明白了,恐怕刚才和尚是诓她的。于是无奈地道:“法师,这的确是我儿子,他叫的不是姨姨,而是说我女儿宜宜要喝糖水。” 这就很尴尬了…… 老和尚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就说这对看上去是母子! 老和尚和郑苹都以为这是一个同音字引起的误会,为了缓解尴尬,他给郑苹打了糖水,看他们喝着,才又道:“贫僧法号了然。” 郑苹惊呼道:“老师傅就是了然禅师?” 了然点了点头。 这旁边都是大相国寺的和尚,了然报名号都没人说不对,所以肯定没错。 郑苹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之前她还有点想赶紧走,知道对方是了然禅师后,顿时就热情了起来,仿佛刚才和尚诓人是幻觉一样…… 云雁回心里奇怪,怎么,原来还是个有名的和尚吗? 说来也奇怪,大相国寺的和尚,应该不会像江湖神棍那样骗人才对吧,要想赚钱,这么好的地段,加上背景,干点什么不赚钱啊?这寺里做生意的和尚多了去了,尤其这位还有点名气,所以他干嘛要骗人家妇女儿童? 直到后来,云雁回才知道,了然是真的觉得云雁回和佛门有缘分,老和尚研究过相面,观其行止,度其气质,思及眼缘,都十分贴合心意,于是“一见钟情”,动了心。 此时此刻,从郑苹和了然的谈话中,云雁回才知道这个老和尚很有名是因为其医术高明。大相国寺经常扶灾济贫,了然更是常常为百姓义务治病,于是声名远扬。 因为这一点,云雁回对他的感官也就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明白他干嘛诓人,说好的出家不打诳语呢……好吧,算了,这可是一个和尚还开妓院的年代。 再有了,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尤其在古代医疗条件这么差的情况下,和医生交好是很重要的。 眼看郑苹和了然越聊越投机,了然已经干脆放下发浴佛水的活儿,要求给他们一家三口把脉了。 如果不是了然眼神毫无邪念,云雁回都要以为这老头看上他娘了! ——等到了然一边把脉一边暗示云雁回真的很适合当和尚的时候,云雁回就明白了,老和尚是看上人了,不过不是看上他娘,是他。 好在郑苹也态度和软却坚定地拒绝了让云雁回出家,信佛和尊敬了然是一回事,让儿子出家又是一回事了。 不过因为是了然,她也说以后可以让云雁回常常来接受熏陶,不出家,信佛是可以的。 了然虽然遗憾,但没忽悠成也不强求,甚至送了他们几包中药,说可以防时疫,换来郑苹各种感谢。 这又卖安利又送药的,云雁回再吃惊也不得不相信了,了然真的是想让他加入和尚的队伍。 这真是令云雁回哭笑不得,他都看不出来自己哪里像是适合做和尚的了,难不成他之前不小心摆出过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姿势? 6|和尚的烧猪肉 郑苹回去之后,把药分给了隔壁的胡三娘一半,感谢她照顾小宝。云雁回也把自己今天买的吃食拿出来,打开叫胡三娘一家吃。 胡三娘的儿子,就是和云雁回差不多大的那个,乳名叫柳条儿,流着口水说谢谢。 双宜见状连忙也把自己买的玩具拿出来,要和柳叶一起玩儿。 胡三娘家的人见了,无不夸郑苹会教孩子,这么大大方方的孩子当然谁都喜欢。 他们是远亲不如近邻,郑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互相照顾也是应有的情分,知道郑苹家风这么好,就更让他们觉得值得来往了。 双宜好不容易也逛了次街,总算是可以和柳叶一起讨论了,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双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还约好柳叶明天来家里扮家家酒。她今天在大相国寺买了一套小小的玩具餐具,加上她有个布娃娃,那体型正好配套,一眼就看中了。 回了家,双宜犹自兴奋地和云雁回说起白天的情形,问他还记不记得白天的这个白天的那个。 不要说双宜了,就是云雁回这个成年人也见识了很多新玩意儿,加上他对萝莉很宽容,所以两人还真的有来有往地聊了好一会儿。 不过小孩睡眠需求本来就大,双宜还在亢奋,云雁回是真的熬不住了,趴在枕头上说:“小妹,宜宜……明日再说吧,我困了……” 郑苹坐在床边给眼睛都睁不开的云雁回擦了把脸,笑着说:“你呀,真是浑叫,该叫姐姐的。” 云雁回打了个哈欠,“双宜答应过的。” 双宜连忙点头:“是啊,说好了我做妹妹。” 郑苹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这个幼稚的约定,只觉得好笑,“好吧好吧,你做妹妹,那雁哥儿要照顾妹妹啊。” “肯定的……”云雁回一说完就睡过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云雁回就被双宜和柳叶吵醒了,他摸了下床上也不见了小宝,自己踩着胡床下了地,到外面一看。 双宜和柳叶正在扮家家酒,双宜的布娃娃做新娘,小宝做新郎,她们两个扮演迷之角色,一会儿是丫鬟一会儿是厨娘。 小宝非常不配合地把娃娃往地上扔。 双宜她们就教育小宝,要对娘子好一点。 一抬头双宜看到云雁回,眼睛一亮,对柳叶说:“柳叶姐姐,叫雁哥儿来做新郎吧?” 云雁回:“……” 被双宜拉过去之后,云雁回非常无奈,小宝浑然不知,对着云雁回伸出手,求抱抱。 然后双宜在小宝头上也放了朵野花,“好啦,小宝是二夫人。” 柳叶呆了一下,然后纠正:“什么二夫人,小宝是男娃,应该是二郎。” 双宜咬着手指,“什么?” 她看看小宝,再看看云雁回,觉得很不理解,雁哥儿可是都答应她娶小宝了。 不过柳叶也是非常无所谓的,“算了,二夫人就二夫人吧,那我们一人伺候一个夫人。” 云雁回:“……” 任两个女孩儿玩累了,那边郑苹才拿了些蒸饼来叫他们吃了,还有昨天她从了然和尚那里得到的草药,也煎了给他们喝。 双宜尝了一口嫌苦,云雁回就叫她闭着眼睛,然后一手捏紧她的鼻子,叫她闻不到一点气味,这样一口气喝完,立刻漱漱口,就尝不到一点味道了。 对于食物的感受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嗅觉,捏鼻子这个方法也是自古就有的,只是没捏紧可能效果就没那么好。 至于云雁回自己,鼻子都没捏,一口气干了。 双宜佩服地看着他,“雁哥儿,你真厉害。” 郑苹则说,她决定绣点东西给了然和尚,下次带他们一起去相国寺,回赠给了然。 双宜对于这个决定当然是拍手赞同,云雁回也没什么异议,就是有点担心了然继续卖安利。不过想想郑苹怎么也不可能在丈夫未归的情况下,擅自送独子做和尚,就放心了。 …… 等到下一次郑苹去绣巷交货的时候,就又把云雁回和郑苹带上了,交完货到相国寺拜访了然。 了然看到云雁回,就笑呵呵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云雁回就冲他笑,也不说话。 了然摸了摸云雁回的脑袋,说郑苹的绣件很精致,要请他们吃饭。 其实郑苹也没有用上特别厉害的针法,了然不过就是想请客罢了,郑苹推脱再三无法,了然便说只要云雁回以后常来聆听佛法就行。 这强烈的卖安利的心啊,都让郑苹有点无奈了,只好想着下次再送了然一些东西找补回来。 了然请客的地点,就在大相国寺之内。 这地方说是店面可能不对,更像是私房菜,有个很会烧菜的和尚。 那和尚属于了然的晚辈了,看了然来了便热情接待。 云雁回满以为会上一桌子豆腐蔬菜…… 了然对郑苹他们说:“这烧朱院的炙猪肉乃是一绝,惠明的手艺,远近闻名。” 云雁回:“……” 即便想起来现在的和尚不一般,是可以吃肉的,但是由于以前所处的年代和各种耳濡目染,要吃和尚烧的肉还是让云雁回觉得一言难尽……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入了座等吃就是。 了然便给他们介绍,这烧朱院本被叫做烧猪院,非常简单粗暴的名字,后来因为是僧人的地方,好叫不好听,便改了叫烧朱院。 等到炙猪肉上来,真是把云雁回给惊到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猪肉! 他们家本来就很少吃肉,久未吃肉,加上这炙猪肉实在好吃,一口下去,云雁回竟然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 北宋养猪很糙,猪肉都有很大的味道,但是惠明烹饪的猪肉不知道是选材好还是手法独特,竟然一点异味也没有。 想他在现代东奔西跑四处采访,各处饭菜规格从高到低,吃过那么多,但是这大相国寺的炙猪肉,也能够算是一味美食了。 云雁回原本对了然有一点抗拒,这一餐吃下来,简直是好感顿生,恨不得常常来做客,常常能尝到烧朱院的肉。甚至产生了如果做相国寺的和尚是这么幸福的事情,能吃肉能赚钱,做和尚好像也没问题的想法…… 了然也发现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小郎君吃了肉对他好了那么多,登时也觉高兴,为相蓝再添一佛子有望啊! 7|未亡人 在大相国寺饱饱吃了一顿猪肉,郑苹一家三口满足地回家。 云雁回对了然的态度都好上了几级,就冲着这猪肉,他也得尊敬了然啊! 临走前,了然又送了云雁回一册经书。 云雁回交给郑苹收了起来,还告诉了然,自己现在正在学字,回去正好用来当字帖习字。 了然非常开心,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即便云雁回没有出家之心,也会备受熏陶。再说其实这年头要做和尚也没有那么容易,得通过考试,考试内容当然就是经书。 云雁回抛了个飞吻给了然,“法师,下次再来看(chi)你(rou)。” 回去的路上,双宜疑惑地问云雁回,“雁哥儿,这是什么意思啊?”说着,她学起了云雁回抛飞吻那个姿势。 云雁回就把手掌贴着掌心,“mua”了一声,然后托着那虚无的吻,配着“咻咻”的声音,呈抛物线,就送到了郑苹脸上。 “这个叫隔空么么哒。” 郑苹噗一声笑了出来。 隔空能理解,而么么哒从刚才的演示一看就知道是拟声词。 双宜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也给郑苹飞了吻,“雁哥儿真聪敏,上次咱们在相国寺听到有人说话,不是说了个‘隔空打牛’的招式么,这个也可以隔空呀。” ——这里的“说话”指的可不是普通的聊天,而是现代指的说书,这时候叫做说话,所用的本子就叫话本。 云雁回乐了起来,直点头。 郑苹只觉得儿子开朗了很多,最开始云雁回受伤之后还比较闷,但是可能被吓到,变得懂事了很多,搬到汴梁来后,就逐渐开朗了。一些小动作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跟他爹更是神似得不得了,郑苹便根本没有怀疑过换了个人。 尤其是,看到儿子对自己对姊妹弟弟那么亲近,更是让郑苹心里暖暖的,当丈夫不在身边,这也算是她最好的慰藉了。 郑苹心情松快地带着儿子和养女回去,这时候天色未晚,走到院门前,便看到胡三娘抱着小宝在隔壁院子里。 “三姐,我们回来了。” 胡三娘一回头,脸上却充满了焦急,“你可回来了,下午有人来你家找你,说是有你家云大郎的消息。” 郑苹整个人都呆住了,心头涌上狂喜,“真的吗?人在哪儿?” “久等你不回,那人说还有事,便先回去了,留了个地址,叫你明日去找他。”胡三娘说道。 “我现在就去。”郑苹根本不能等到明日了,她迫不及待地把云雁回和双宜托给了胡三娘,问到地址便匆匆离开。 胡三娘面带犹豫,但是惊喜之中的郑苹根本没有留意到。 …… 等郑苹离开之后,胡三娘的婆婆也带着柳叶走了出来,叫柳叶陪双宜吃晚饭。 胡三娘的婆婆手里还拿着胡饼,过来喂给云雁回吃。 这时,胡三娘对婆婆担忧地说:“这可怎么办,先前那人虽然说事关重大,要亲口告诉郑娘子,但是听那口气,云大怕是凶多吉少。雁哥儿还这么小,万一郑娘子受不了这个刺激……” 她婆婆叹了口气,“只能听天由命了,咱们也没办法,郑娘子这么好一个人,可惜了。” 尽数听进去的云雁回悄悄皱起了眉毛。 失去音讯已久的云爸爸突然有了消息,还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是真的,那郑苹真的会受到很大的刺激,看她平日的样子,就知道用情很深。没消息还能安慰一下自己,要是没了盼头…… 早知道应该闹着跟着去的,郑苹看到儿子,说不定还好点。 …… 从天色未黑郑苹出去,一直到月上梢头,郑苹都还没出现,幸亏这时候没有宵禁。 胡三娘一家商量了一下,最后胡三娘和她丈夫一起出去找郑苹了。 双宜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和柳叶一起玩儿。 云雁回坐在睡着了的小宝旁边,心中充满了担忧,虽然胡三娘的婆婆劝他快点睡觉,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做到。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三个月不到,但因为和这身体微妙的联系,还有郑苹的照顾,他打从心底没有办法不关心郑苹。 又过了半个小时,双宜都困得和柳叶一道睡了,胡家夫妇才带着郑苹回来。 郑苹眼睛早已是哭到肿得像桃子一样,被胡三娘扶着小心翼翼地坐在胡床上。云大死了,她已经被确认成为一名寡妇。 胡三娘低声道:“莫哭了,你看,雁哥儿还没睡呢,别吓着他了。” 郑苹下意识看过去,这个点早该睡了的雁哥儿果然还没睡,坐在床沿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一看到雁哥儿与他爹极为形似的脸,郑苹又是悲从中来,但是强忍住泪水。 “雁哥儿,你怎么还没睡觉。” 雁哥儿呆呆说:“我等妈妈回来。” 郑苹上前把云雁回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娘回来了,雁哥儿睡吧,睡吧。” 云雁回也就把手放在郑苹脖子上,抱住她,希望能够借这个拥抱给她一点力量。 最后云雁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有点晚。 一想到郑苹,他就霍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鞋子都没穿就跑到外面去,结果看到的就是郑苹和胡三娘正在做针线的画面。 云雁回放心了一点,连忙退回去把鞋子穿上。 云雁回可能算是整条街上最干净的小孩了,好多人家里的男孩小时候都不穿鞋满地跑的。 不过北宋的孩子,至少汴梁里头的还好一点,云雁回在现代还见过更不讲究的。他那时候什么新闻都要跟,包括时政,还有同事也有精准扶贫对象,所以见过很多贫困户。 山区里的贫困户家里,家徒四壁,养些鸡鸭,是屋里屋外乱跑,拉屎都不怎么打扫,连卧室都满是鸡屎味儿,小孩光着脚跑。 如今回想起来,云雁回都不由感慨,其实他现在的境况也不算最差了……古代要说差,绝对有比那更差的。 这么一想,就更加感激郑苹的存在了。 看到郑苹虽然还在干活,可是整个人都有点愁闷,只有胡三娘在一旁硬找话题,想来也是好心特意来这么早,为了和郑苹说话宽解她。 云雁回走出来后想了想,却是到郑苹旁边,勾着她的脖子亲了侧脸一下,给了个早安吻。这绝对是个纯洁的吻,不把郑苹当娘也是当姐妹了。 这么黏糊的儿子果然让郑苹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愁思也淡了一点。 云雁回没有和云大见过面,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惋惜他去世,但是更关切郑苹,希望她能够尽早振作起来。 8|六娘 云大郎的死带给郑苹一家的,不止是伤痛,还有经济上的问题。 云雁回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只关心郑苹会不会过于悲痛。直到他看到郑苹描起花样,然后开始缂丝。 莫名其妙缂扇面,特别精致,还颇有点没日没夜的架势,云雁回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大对劲。 有一日,胡三娘来找郑苹聊天,问起有没有找人把云大的遗体运回京。 郑苹却伤心地说,云大郎是溺水而亡,尸首都不见了。胡三娘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立马又安慰郑苹,可以去大相国寺祈福招魂。 郑苹便擦擦眼泪,说正是要这么做。 云雁回一下子就明白了,古人对身后事很重视,即便不用运云大郎的尸首回来,也得耗费好一笔银钱,才能办好丧礼。 家里现在日常支出倒也罢了,要办丧礼,加上请和尚做佛事的费用,就不太现实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郑苹缂丝卖钱。 云雁回既不知道郑苹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办法劝阻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郑苹耗时一个多月,缂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扇面。 这耗费郑苹不少精力,让她瘦了不少的扇面卖了多少钱云雁回不知道,但是郑苹去过绣巷之后,回来就给他们买了肉吃。 接着又是请热心街坊操办,办一应丧仪,为云大郎立衣冠冢,一家人都披麻戴孝。再有,请这些街坊,也是要提供茶饭的。 也是这个时候,云雁回才发现云大郎居然没有其他家人。街坊都没有问这个问题的,极有可能早就打听过,知道为什么没有。 云雁回怀疑他这个爹也是孤儿,即便父母双亡都不至于连族亲都没有,这个年代的人都是一堆堆的亲戚。 郑苹要招呼里里外外,双宜照顾起了两个弟弟。 只是,平日里倒也罢,丧礼期间双宜自己都吓到了,她没见过云大郎,但是对死亡有了点隐隐约约的概念,看到家里人来人往,养母不时流泪,当然害怕。 幸好云雁回不是普通小孩,反而照顾起双宜来,一直带着她和小宝。云雁回这种淡定的态度让双宜平定了很多,也决定不能叫娘担心,她应该好好照顾弟弟们才是。 这期间谁都不敢随便打扰郑苹,云雁回的裤头绽线了,他就叫双宜帮忙补。 双宜小心地补了一半,被云雁回拿起来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针脚太疏,也不是很齐。 “我才学……”双宜说。 还有一半而已,云雁回果断捏起针线,自己补了起来。补个裤子而已,不需要多复杂的针法,这一道缝下来,比双宜的还要整齐。 云雁回心想,到底是我太天才了,还是双宜以后没有一夜暴富的命…… 双宜羞愧地低下了头,弟弟一天都没摸过针,缝得反而比她要好!还有,她有时在厨下做点事,也是雁哥儿给她提醒。 “雁哥儿,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qaq。” “没事,慢慢学。”云雁回俨然是长辈口吻。 …… 再说郑苹,她从大相国寺请了七个和尚回来做佛事,先是招魂,而后因云大郎英年早逝,尸骨又没能归家,更是念了七日的经。 来吊唁的多是街坊邻居,还有一些云大郎的旧友,看着他们家孤儿寡母,都十分怜惜。 因为与了然和尚算是有交情了,便把他也请来了。 了然来了之后,听其他人说郑苹竟然是在从他那里回去那日接到的死讯,顿时心情也很复杂。这时在做佛事的和尚看到了,还不禁听了动作,过来行礼,“了然师叔。” 了然叹了口气,茶也不喝了,把带头的大和尚顶替掉,自己来念经。 “这怎么使得……”郑苹擦了擦眼睛。 了然却硬要念经,直到晚上才由那大和尚换下来,吃了些饭菜。 了然不算太了解郑苹家的情况,只略问过郑苹,知道丈夫外出经商,郑苹却没说已经没了音讯有段时间了。所以了然还以为郑苹从丈夫去世后,家里的负担会变大,其实郑苹早就在当家了。 爱屋及乌,了然自然是叮嘱,若有困难可以来大相国寺找他。 郑苹郑重地谢过了,还叫云雁回来给了然行礼。 云雁回这些天都是尽量顺着郑苹,当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和尚那么老了,行个礼不吃亏。 后来,云雁回再想起来就觉得,当时可能郑苹就想好了向了然求助了。 …… 办完云大郎的丧礼之后,郑苹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没了精气神,好些日子没有干绣活。但是上次她卖的扇面大概赚了不少,所以即便没工作,家里也吃得很好。 受限于时代,仍然是麦饭豆饭一类,但下饭菜档次高了不少。 由此可见无论在哪,顶级手艺人肯定都过得不错…… 某日郑苹正在做饭,双宜在院中跳格子,云雁回便坐在门口看。他家屋子前檐有编织凉棚,延伸出去一段,底下是干干净净的石板。 云雁回坐在其下,小宝在旁边爬来爬去。表面上是双宜带着他们俩,其实是云雁回盯着这两个小孩。 小宝也就罢了,双宜最近出去过之后,就一直很盼望出门。虽说住在开封府后门,但云雁回也不得不警惕,郑苹不在跟前,他便自觉出来看着。 这时有个老妇人走到篱墙外,打量着院内。 双宜低头跳格子也未注意,云雁回倒是一眼就看到了,前些日子他家办丧礼,好些街坊邻居来了,所以纵然不怎么出门,云雁回也把邻居们看个眼熟。这个老妇人,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那老妇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几下,就对上了云雁回的,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抹惊喜的表情。 这时双宜也看到她了,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凉棚下面,有些羞怯。 老妇人微微一笑,问道:“请问郑娘子住在这里吗?” 双宜松了口气,“稍等一下。”她去厨房喊郑苹了。 老妇人看向云雁回,又看看小宝,眼神怪怪的。 云雁回双手穿过小宝腋下,把他托起来,回身一起坐在门槛上。 短短时间而已,郑苹也出来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抬头看向篱墙之外。 从云雁回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可以看到她身体都僵硬了。 那老妇人看到郑苹,也十分激动地喊:“六娘,真的是你!” 郑苹这才有些慌张地回身,对双宜说道:“带弟弟们回屋。” “噢……”双宜拉着云雁回和小宝的手往屋里走,但是即便是她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一步三回头。 云雁回被拉到屋子里面,立刻对双宜“嘘”了一下,然后又悄悄走到门边偷看。 郑苹都没放那老妇人进来,站在大门口两人小声交谈。 老妇人手里拿出一把扇子,云雁回立刻认出来,那缂丝扇面分明是之前郑苹赶工做出来的那份。 这老妇人和郑苹说着说着,情绪一激动,声量就不小心提高了一点,被耳聪目明的云雁回听到她说:“六娘,你还这么年青!既然那人已经……你就答应了吧,郎君和娘子必定既往不咎的。” “婆婆休要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郑苹面带怒色打断她的话,四下看看没有邻居注意到,便愤然转身。 老妇人看她不再理会自己,扶着篱墙叹息道:“六娘,你再好好想想吧,婆婆先回去了。” 9|找和尚做靠山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是云雁回已经在脑海出勾勒出故事的大概了,无非是郑苹家里不同意她和云大在一起,郑苹硬是跟了云大,从那老妇人拿着缂丝扇子来的行为和郑苹之前的藏拙,说不定还是私奔性质的。 现在因为绣作暴露了,便被找上门来,劝她回去。 就是不知道郑苹家里人说了什么,让郑苹这么愤怒,不肯回去。按理说,现在正是伤痛的时候,就算之前因为婚事和家人闹翻了,家人若是来挽回,也不至于生气才对。 郑苹回来之后,双宜就上前拉着她的手,“娘,那是什么人呀?” 郑苹犹豫一下,说道:“那是外婆家来的。” “外婆?”双宜第一次知道还有外婆,“我们要去外婆家了吗?” “暂时不会。”郑苹勉强笑了一下,“若是去了外婆家,不能带雁哥儿,你愿意么?” “当然不愿意。”双宜用力摇头。 “所以咱们日后再去。”郑苹摸了摸双宜的脑袋,又看了看云雁回,把他抱起来,“我的孩儿……” 云雁回:“……” 请问这是什么条件啊,女儿可以回去,外孙不可以回去?郑苹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思路,这种要求,即便不是处于丧夫之痛中郑苹也根本不可能答应。 就算郑苹回去后改嫁,孩子也不会是阻碍,妇女带着上一任婚姻的孩子改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又不是养不起。 不过这种事情,说不定郑苹的父母只是像买东西那样先打压一下价格,给个很差的条件,看看日后怎么谈,也许郑苹还是会回娘家。 云雁回这个猜测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现实打破了。 郑苹终于开始继续做绣活,期间那个婆婆又来了两次,不过都没说几次就不欢而散了。 待到郑苹做完这批绣活,并带去绣巷交货,回来的时候,绣件居然一件没少,原样拿回来了! 郑苹沉着脸,把绣件收起来,如常地做饭去了。 云雁回都无语了。 没那么巧吧,和娘家闹翻了,绣件就卖不出去了。 这妥妥是在强逼郑苹回去吧? 而且郑苹回去的条件之一就有不能带云雁回。 云雁回一脸坚毅:“我是绝对不会轻易狗带的!!” “嘻嘻……”小宝从后面一扑,胖乎乎的身体挂在云雁回背上。 “哎哟!”云雁回面朝下砸在床上,狗带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郑苹端上来一盘肉。 这些日子郑苹常常给大家改善饮食,所以有肉吃倒不奇怪,今天这盘只是格外香。 云雁回一看,今日的肉是炖的,里面有葱、姜、花椒、茴香等香料,颜色看上去还放了酱,难怪特别香。 流着口水吃了一块,只觉鲜香美味,炖烂入味,叫人简直要把舌头咽下去了。 而且这一口就让云雁回有些发愣,这不是猪肉呀,这应该是羊肉吧。 双宜根本没吃过羊肉,只觉得今日的肉有点不一样,但是她以为是烹饪方式的原因,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吃得比较快了些。 穷人平时猪肉都买不起,牛羊肉更是贵族阶层消费的,云雁回都不明白郑苹绣件没卖出去,反而奢侈地花钱买了羊肉来吃。 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啊…… 想不清楚就先吃肉,云雁回觉得这羊肉的做法郑苹肯定是在家时学的,她娘家应该还挺有钱的。 羊肉汤泡着,连豆饭都香喷喷的特别好吃了。 云雁回吃得打了个饱嗝,双宜也是一样,连小宝都被喂了一点肉末和汤。 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吃该多好啊,云雁回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手,恨不得立刻就长大。 汤足饭饱之后,郑苹把碗洗了,擦了擦手,问道:“雁哥儿,宜儿,你们喜欢大相国寺吗?” 双宜立刻说道:“当然喜欢!” 云雁回则先在脑子里转了一回郑苹的意思,才慢吞吞地说:“喜欢。” “那咱们搬家吧。”郑苹露出一个笑容。 云雁回:“……” 牛逼,您这是要找和尚做靠山啊? . 这个年头,寺庙的产业极其多,范围极其广。占地面积超大而且有很多房产的他们,也涉足住宿业,而且各种租法都有。 郑苹速度极快地把东西都收好了,找中介把房子租出去,上次卖缂丝扇面的钱还剩下,刚好付大相国寺长租的租金。 和邻居们打好了招呼,搬到了大相国寺,见到了然之后,云雁回才知道,郑苹岂止是换了个地方住,她根本就把工作也找到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与之前他们待的慈幼庄一样,也会收养弃婴,长大后可以培养成僧人,或者为寺里干活,这就需要妇女来乳养。 卖不出去绣活就卖不出去,干脆像之前一样,换工作。 郑苹身体健康,各方面都符合条件,之前还有过经验,顺利就被大相国寺聘用了。 而且郑苹还求助于了然,了然来看他们的时候,当着云雁回的面对郑苹说了一句话,大相国寺虽在闹市,却是个超然世外之所。 与其说大相国寺超然,不如说是凌驾,皇族捧着这里,达官贵人捧着这里,他们不是世俗人,却比世俗人要厉害得多。 不知道了然在寺里什么地位,反正看来能罩住郑苹,至少没法打扰郑苹现在的工作。一个是他人好,另一个是他着实喜欢云雁回。 其实郑苹找了这个工作,可以像在慈幼庄时一样包住的,但是郑苹一定另租一个院子,这是因为她还是不想让云雁回出家了。 云雁回要是和她一起住过去,天天跟那些预备役和尚,也就是童行一起玩儿,难保不会被改变,谁都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 因为是长租,又有了然的面子在,找了套比较安静的房子,虽然没有院子,旁边却有竹林,很是清雅。 如此一来,郑苹之前卖缂丝扇面的钱才花得差不多。之后有工资,加上开封府后面宅子的租金,即便满汴梁卖不出绣件,也能维持生计。 郑苹对此很满意,几个小孩更是没什么意见,他们在老宅子只住了几个月,还没有生出什么感情,这里地段更加繁华,自然是令他们更欢喜了。 以前的邻居来大相国寺逛庙会之类的,更是可以顺带走动,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云雁回心服口服啊,不愧是敢于私奔的女人,就是有行动力! 10|五年之后 清晨的阳光穿过竹叶撒进屋中,光影斑驳,檀板声在不远处响了八下。 云雁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发了会儿呆,才爬起来,看看旁边小宝还睡得四仰八叉,便自顾穿好衣服,去厨房把面片下了。 此时,已经是云雁回穿越后的第五年,他实岁都快八岁了。 郑苹早已经去童行们的住处照料了,那边包饭。 云雁回下了三碗面片汤,汤里有蛋花和几片蔬菜,端到厅内,这才敲了双宜的门,听到双宜应声,才回自己房间,把小宝推醒,帮他一起把衣服穿好。 小宝衣服都穿好了,人却还不大清醒,挂在云雁回身上出去。 三个人并排在水缸附近洗漱完了,又上桌吃面片汤。 双宜吃了两口,忽然想到什么,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我的外套昨儿个磨破了,能帮我补一补吗?” “……你悠着点儿,衣服补那么多下好看吗?”云雁回无奈地回答。 双宜红着脸应了。 云雁回欲哭无泪,当年那个羞怯的小萝莉怎么变成这样了……哦不,还是羞羞哒,但是长势有点奇怪啊。这两年,郑苹会裁新衣,但是缝缝补补的活计都是云雁回来做了。 因为随着双宜学习缂丝、刺绣的日子多起来,大家发现,双宜根本没有这个天赋,学不会缂丝和刺绣也就罢了,即便是一般的缝补她也做得特别难看,包括做饭,也很白痴。 她就好像是投错胎一样,更擅长的反而是舞刀弄枪,成天跟着寺里的武僧学习。 云雁回只好自己上阵,分担这一部分家务,没办法,要让双宜来帮忙缝补、做饭,他们谁都不放心。 吃完早餐后,云雁回和小宝一起洗碗。 双宜则去喂鸡。 他们把屋外的竹林圈了起来,在里面养鸡,云雁回的主意,日常到卖出都是他们负责,赚的钱也自留做零花。 双宜用竹竿挑起饲料喂鸡,这些鸡早已经习惯了,扑腾着翅膀吃饲料。如此一来,每天都这样运动,吃着竹林里的虫子,这些走地鸡的肉会特别好吃。 只是喂个鸡而已,双宜还不安分地用竹竿挑来戳去,当自己在使枪棒一样,真是时时都不忘了练功。 那边云雁回和小宝洗完碗后,则拿了笔墨纸砚去练字。 云雁回当年是郑苹给他开蒙,后来郑苹也花钱把他送去夫子那里读书,可是云雁回念了一年,又了解清楚了科举之后,就彻底不想走这条路了。 云雁回本来想,有个功名,避税之类的都好一些,结果他发现,自己以前念了那么多年书,成绩也都还不错,但在古代一学,简直要怀疑人生了,太难了! 读书好难,考功名更难,说不定花几十年都考不上,云雁回觉得自己对古代的经义真的束手无策,而且还比不上人家古代人刻苦。 于是,云雁回要求退学,他的夫子都很惊讶,因为云雁回是同年龄学生里学习进度最快的一个。 岂不知这是因为云雁回是成年人,和小孩比起来当然厉害,但是他自己提前了解了以后要面对的功课。 云雁回是这么想的,以他都定型了的思维、三观,就算花费所有时间,勉强念出个功名,有什么用?能比得过谁啊?这可是宋朝啊亲,唐诗宋词,历史上唐宋两个朝代是绝对不缺才子的! 词人满地跑,才子多如狗。 再说了,穿了一千年,难道就为了读书来的?还是活个自在吧! 能够退学成功,云雁回也花了很多时间才说服郑苹,幸好郑苹对功名什么的也没有执念,她甚至觉得云雁回可能是继承了亡夫的爱好,对经商更有兴趣。 而且云雁回退学回来之后,还是会自己买书来看,只是买些感兴趣的书,正统书,但没有什么学习的压力了。 之后小宝到了年纪,也是郑苹给开蒙,然后云雁回带着一起读书认字。 小宝也去当年云雁回跟的父子那里读书了,倒是比云雁回坚持得久一点,两年,然后也不肯读了,回来跟云雁回一起自学。 郑苹也问过了,小宝倒不是想经商之类的,因为这几年和了然走得近,他想向了然学习医术。于是,现在时常去了然那里学医。 云雁回非常赞同小宝,退学不是代表不学习了,相反,在他日后学习医术的道路上,为了成长,会要学习更多东西。 云雁回练完了字,叫小宝自己继续看着,拿着一个小包袱出门了。 …… 今日恰逢十五,又是一日大相国寺万姓庙会。 云雁回一路上和见到的僧人、认识的商人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在寺里游走,住了几年,这里很熟悉他,他也很熟悉这里了。 见到云雁回的僧人,与他比较熟的除了问好之外,还会半真半假地开句玩笑:“雁哥儿,什么时候皈依啊?” 大相国寺的人都知道,这是了然禅师心仪的弟子,一直在苦苦“追求”中,都当他是自己人呢。 云雁回只能默默捂脸,这些年,要不是他坚定,大家都要把他当真的小和尚了好吗?就这样,还有人觉得他现在也是预备役和尚呢。 到了前门,云雁回目光在人群中巡睃,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胡商。 这个胡商是半个月前来这里的,摆了半个月的摊,带来的货物快都销完了,也就是说,他快要返程了。在走之前,还会批发一些中原货品。 云雁回站到他摊子前,胡商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问:“小郎君,要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我想问问老板你,对缂丝有没有兴趣?”云雁回小声问道。 胡商眼神闪烁了一下,缂丝,近年在汴梁的价格是越来越高,尤其是优秀作品,更不用提在他的国家,来自汴梁的精致绣作是非常受欢迎的,往往能够卖出高价。 但是缂丝这玩意儿,因为极费功夫,所以即便在汴梁,也十分紧俏,供应自己人都要不够了。 云雁回把包袱打开一些,给胡商看了一下。 胡商的眼睛立刻亮了,激动地伸出手指,“卖给我!!” …… 云雁回数了一下银钱,塞到怀里。 这些年,郑苹在正式工作之余,也会慢慢做一些缂丝,进度比较慢,但一年总有那么一件作品,足以贴补在大相国寺的房租和日常生活,还有节余可存起来。 因为娘家的封锁,在汴梁是卖不出去了,便想了法子,偷摸卖给要离开汴梁的胡商,而且是这么兜售,摊子都不租,免得被发现在做这个生意。 云雁回淡定自若地揣着钱在庙会里逛,不是他对这年头的人品德太信任,而是他这几年,尽在这儿钻来钻去了,以他在现代多年历练下来的经验,深谙怎么与人交往。 当初带云雁回的老师,曾经在政府宣传部门负责舆情那一块的工作,平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有事件时,在最短的时间和此前素昧平生的各地媒体混熟,然后展开工作。 云雁回在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云雁回现在虽然年纪小,却老是跟了然一起,在这里很容易取信于人。可以说,即便有不懂事的外来人偷了钱,也保管没出大相国寺就得吐出来。 云雁回走到大三门的“宠物市场”时,瞥见一个笼子里的动物,当时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擦擦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他几步走到那之前,看着笼子里黑白相间的毛团,目瞪口呆,“这,这不是……” 11|价值八贯的熊猫 圆乎乎的脑袋,胖嘟嘟的身体,两只黑眼圈,黑白相间的毛色,憨态可掬,这不是中华大萌物,国宝滚滚吗?!而且还是一只幼年滚滚! 云雁回一下子晕了…… 他在现代时都没亲眼见过大熊猫呢,没想到来到北宋,冷不丁就在庙会上见到了! 只有成人小腿那么高的幼年熊猫团在笼子里,脚边有些和它一样蔫蔫的竹子,不时发出可怜的哼唧声。 商贩看到云雁回激动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雁哥儿你认识这竹熊?这可是好东西,全身都可以入药,从蜀地弄来的,了然禅师肯定用得上!” 云雁回激动得喘了两口气才说:“胡、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小的药材,还得把它养大了么?” “嘿嘿……你不知道,原本是有大的,路上死了,只剩下小的了。难怪没什么人做这生意,早知道我也……”商贩也很无奈的样子,其实不觉得他会买,只当说笑,“雁哥儿,说真的你家不买只狗吗?看看这只,多好玩儿,还会作揖呢。” 商贩下了个指令,有条小狗果然作起揖来。 “我妹妹怕狗。”云雁回看着那只熊猫,那熊猫好像也察觉到了云雁回的目光,把前爪搭在笼子,两颗嵌在黑眼圈里的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云雁回,十分可怜。 这年头它的地位可不是国宝,公然在闹市中待售,竟还没人稀罕,来逛这里的人更喜欢看孔雀、虎豹一类的。 可怜的小滚滚,背井离乡来到汴梁,没爹没妈,也不知道会被买去做药材,还是怎样。 因为现代的滚滚情结,让云雁回对这只小熊猫充满了怜爱,蹲在旁边看了好久。而且虽然滚滚不是穿来的,可能由于它在现代的地位,导致云雁回总觉得很亲近。 小熊猫似有所感,也一直趴在那儿盯着云雁回看,巨可爱! 商贩无奈地说:“雁哥儿,你不买就不要挡在这里啊,别人都看不到了。” “……谁说我不买,”云雁回被迷住了,一个冲动就说,“竹熊你卖多少?” 商贩比了比手指,“你真想买啊?三十贯。” 云雁回怒了,“三十贯,你不如去抢快一些!都够买一对茄瓠了!” 茄瓠,就是茄子+葫芦,在这里非常紧俏受欢迎,三十贯还得靠抢的,当然,都是有钱人抢。云雁回早先也很不能接受茄子和葫芦卖那么贵,这要是现代菜农穿来还不得赚翻了。 熊猫在现代虽然是国宝,放在这会儿,市场却还不如茄瓠了。 商贩无奈地说,“我不得把折损算进去吗?跟你说的掏底话呢,没骗人。” 云雁回:“那也太贵了!” “雁哥儿,你真心买不?”商贩眨了眨眼睛,“你若是真心买,那我漫天要价,你可以坐地还钱啊。” “我真心啊,你给个实诚价,这竹熊这么小,你根本不会养,没人买走你就是折在这儿的份。”是人都看得出来熊猫蔫蔫的样子,困在笼子里从蜀地带来,能活着真是不容易。 “大老远运来的呢……”商贩嘀咕了一下,“你若是真心,半卖半送了,给十贯,日后在大和尚面前为我说话,换个好点儿的摊位。” 因小熊猫商贩原是打算做添头送给买大熊的顾客,谁知死了,已经是折本。这小的又一天瘦过一天,不想死在手里,于是半卖半送给雁哥儿换个人情。 “七贯。”云雁回一口又咬下两成。 “你……八贯不能再少了!”商贩肉疼地说道。 “那就八贯!”云雁回摸了摸怀里的钱,说道,“不过我虽然是真心,却做不了主。” “耍我呢?”商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耍你,你等着啊,我去弄钱来,你不要卖给别人了。”云雁回说着,就往了然的禅院跑。 “雁哥儿,我等着你!”那商贩还在后头喊,“要记得你们和尚不打诳语的!” “你才和尚呢……”云雁回嘀咕着,一溜烟跑到了然的院子里,进去看到了然在泡茶,便喊道,“禅师!” 了然慢悠悠放下茶盏,“何事如此火急火燎?” “借点钱吧,禅师。”云雁回趴在桌上,“八贯,我分期还你。” 家里的竹林鸡近年来专门卖给寺院里做私房菜的馆子,虽说产量不高,但口碑不错,价格也越来越高了,倒也不会还不上。 “你做何用?”了然虽是这么问,但手已经去掏钱了,八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能说买国宝吗? 云雁回老老实实说:“要买只竹熊。” 了然:“你养竹鸡还不够,竹熊你会养吗?” 云雁回汗都下来了,怎么听了然这意思,还以为他养熊猫是是发展养殖业啊? “大概会点儿……”其实云雁回真的是一时冲动,但是冲动完又觉得,必须买回来。毕竟它那么清纯,那么特别,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 云雁回从了然这里借了钱,又拿了一个他平日采药用的背篓,跑了回去。 …… 气喘吁吁地停在商贩面前,云雁回从背篓里把八贯钱掏出来,递给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商贩嘟囔了。 虽然都知道雁哥儿从小极会做事,但是也不太敢相信他能花这么多钱买只竹熊回去。到这会儿,他心里都在打鼓呢,不会是偷了家里来的钱,一回头他娘就来讨要吧? 云雁回看他磨磨蹭蹭的,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这钱是了然禅师给我的,你快些。” 一听了然的名号,商贩动作立马快了一些,把小竹熊给他装到背篓里,“早说嘛,还是要入药啊。” 在商贩协助下,云雁回把背篓背好了,“入什么药!我走了!” 小熊猫还没有背篓高,人立起来也只有两只爪子搭住边缘,然后云雁回走路一颠簸,就又一个屁墩儿坐回去了,发出哼唧声。 云雁回把小熊猫背了回去,路上顺便买了些羊奶。 回去一看,双宜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宝还在看书,见云雁回背着背篓,还以为是买了东西,过来帮忙卸货。 结果一看,里边竟是一只黑白毛色的小狗熊,奇怪极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云雁回把背篓放在他们家檐下竹子拼成的凉台,小熊猫在里面一爬,背篓就倒了,整个滚出来,然后想爬下凉台,往旁边的竹林去。 云雁回叫小宝把家里的盆拿来,自己抓着小熊猫腋下不让它跑。 等到小宝拿来盆,倒了羊奶进去,小熊猫也就不跑了,一头扎进盆里喝起奶来。 除了给它补充营养,云雁回又去挖了些鲜笋来,之前小熊猫在笼子里那些,看着就特别难吃。 小熊猫好久没吃顿好的了,呼噜呼噜喝完了羊奶,又抱着一颗鲜笋啃。 小宝觉得怪稀奇的,这黑白狗熊长得虽怪,但是吃起东西来还真有意思,“雁哥,这是什么呀?” “竹熊,可爱吧?”云雁回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可爱,高价花得值啊,就算不能创收,放在家卖萌,看着也很赏心悦目,陶冶心灵好吗?这是一种高雅的精神享受! 小宝蹲在旁边,“哦,还可以吧。” “多可爱啊,”云雁回一边揉小熊猫的脑袋一边亲昵地说,“从今以后你就叫贝贝了。” 小宝:“???” 12|小宝的大名 郑苹回来之后,云雁回和她汇报了一下自己买了只竹熊,但是没敢说是多少钱买的。郑苹估计以为和猫狗一样,还乐呵呵地逗了一会儿,叫他给贝贝弄个窝。 这个云雁回本也在想了,他去找了几个大相国寺的僧人来帮忙,他管这些人也叫师兄——倒难怪总有人以为他是预备役僧人了。 他们把靠近屋子的竹林圈出来一小块,好把贝贝和鸡分开。 因为云雁回强调贝贝可能会攀爬,所以篱墙顶部还横着布置了一下。因为贝贝现在小小的,身体又不是特别好,云雁回也不敢散养着。 里面还用木头弄了个简易的屋子,可以遮风避雨,放上稻草、木刨花之类的保暖。 如此一来,云雁回在凉台上就可以看到贝贝的动静了,投喂也很方便。看着贝贝在那块地盘里蹭来蹭去,云雁回觉得十分满足。 帮忙的一位师兄说:“雁哥儿,长大了烧熊掌么?” 云雁回:“……走开,你这淫僧!” 师兄委屈地说:“真是过河拆桥啊……” 其他师兄则笑成一团,倒没想到这只竹熊日后会成为大相国寺中怎样的存在。 不过,其实这位师兄真不淫,他都没有像某些僧人一样不守戒律清规,偷偷娶妻生子,但是他有投钱在妓院占股份,所以被戏称为淫僧。 云雁回:“帮我把背篓带给了然法师吧,这是从他那儿拿的。” 他叫人帮自己把背篓捎回去,但引来了调侃,“了然师伯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怎就还不皈依呢?” “就是,难道是舍不得你那小媳妇儿?” 云雁回汗都快下来了,“不要乱说,我当双宜是姊妹的。” “雁哥儿的媳……姊妹,看上去羞羞怯怯的,对着雁哥儿虽开朗一些,但也很含蓄,可是上次我在演武场看到她,一掌就劈碎了三块瓦当。” “是啊……” “……” 提起双宜大家都是一阵无语,又聊了几句后便散了。 至于双宜自己,她回来后看到贝贝,倒是喜欢得不得了,总算是表现出了女孩子的特质。 家里唯一不开心的应该是小宝了,他趴在凉台上蔫蔫地说:“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呀?”云雁回坐在同样是竹子搭的扶栏上,看贝贝在矮矮的竹丛里打滚。 小宝泪汪汪地说:“它怎么可以叫贝贝。” 乍听上去,还以为同他是一对兄弟呢。 小宝这几年被养得好啊,脸蛋圆乎乎,嫩嘟嘟的,就跟贝贝一样,云雁回忍不住跳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搓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小宝思考了,他觉得,自己和竹熊名字想象不止是雁哥的缘故,也是因为他的名字太幼稚了。前几日夫子还说呢,应当起个大名了。 于是,小宝郑重地说:“不要叫我小宝了,我要自己的名字。” 小宝现在都知道,“小宝”这个名字,其实都不是特意给他起的,贝贝好歹还是专属那只竹熊的呢。 这几年因为也不会出现新的“小宝”,所以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很多人家的小孩都挺大了才起大名,甚至名字都没有,就是x(姓)x(排行)郎的这么称呼。 云雁回恍然觉得也是啊,小宝这么大了,该有个大名了。 他立刻去找郑苹反应这个问题,家里人都叫惯了,现在小宝提出来了,当然要尊重他的意思。 小宝是被遗弃的婴儿,父母不详,来历不明,虽说郑苹是云氏遗孀,小宝也很喜欢雁哥,但是他更愿意姓郑。 像双宜,她在外也是自称姓郑的,毕竟是郑苹把他们抚养大的,他们是郑苹的养子,跟云大郎关系真不大。现在这家里,反而是只有云雁回一个姓云了。 云雁回:“叫郑智化……” 郑苹喃喃道,“这名字怪熟的?” “熟吗?”云雁回大惊,难道他娘也是穿来的? 双宜:“怎像个和尚名儿?” “正是的!”郑苹一拍掌,“寺里有个和尚就叫智化,不妙,既知道就别重名了。” 晕了,怎么还有和尚叫这名儿啊。 而且如果重名就不用了,那可难了,他还知道有个常在庙会摆摊卖估衣的小贩叫郑伊健呢。 “古有名医扁鹊,姓秦名越人,”云雁回突生想法,“既然小宝一心从医,不如也以越人为名。” 郑苹欢喜地说:“甚好,此名甚好。” 小宝:“越人?” 云雁回:“对啊,若是你日后想做别的行业了,还可以改,比如郑鲁班,郑易牙,郑伯温……” 小宝:=_=! 双宜秒懂:“大名是给别人叫的,反正不管你大名怎么变,我们都是叫小宝呀。” “就是,就这样吧,郑小宝,你以后有大名儿了,就叫郑越人。”云雁回伸了个懒腰,“散啦散啦,我去补衣服。” “谢谢雁哥儿。”双宜冲他隔空么么哒了一下。 郑苹立即严肃地说:“双宜,娘说过了,你如今这般大了,不可再做这样的动作,若是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也这样怎么办?” 郑苹原本也有心把双宜和雁哥儿凑一对,但雁哥儿年纪不大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双宜也对雁哥儿无意。她自己饱受婚姻不自由的苦,当然不会强逼,只是注意提醒双宜该避嫌了。 他们虽把彼此做亲兄弟姊妹,外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自然要小心。云雁回给大家补衣服的事都是个秘密呢,连了然也不知道现在他们家的日常缝补是云雁回在做。 双宜一时忘了,连忙答应,“知道了,娘。” …… 次日早晨,云雁回醒来了,外衣一披,首先就去看贝贝。 他打开篱墙进去,贝贝正躺在那儿,听到动静就翻身起来,往云雁回这里爬。爬到他身旁了,便抱着他的脚,发出唧唧的声音。 贝贝昨日喝了云雁回喂的奶,记得他的味道了,再来就讨要奶喝。之前那个装奶的盆子都被它舔得干干净净了。 云雁回被萌化了,把贝贝扒开,捂着心口出去,一回头看到贝贝扒着篱墙看他,还在唧唧叫,顿时虚弱地说:“好好好萌……怎么不吃竹笋?等着,给你弄点奶去。” 昨天是在庙会上顺路买的奶,今日里不是庙会,不过寺里就有养牛羊的,云雁回跑去相熟的一家看了看,因羊奶不多,云雁回便买了些牛奶。 昨日看贝贝虚弱,喂了些羊奶,今天被它一抱,又被蛊惑了一样来买奶了…… 云雁回想着等它身体恢复就不能这么奢侈了,今日里还是多买了一些牛奶,途径了然的院子时,便进去了。 因买牛奶时想到老人吃奶制品是好的,就送些过来。 “法师在吗?”云雁回敲敲门问。 “雁哥儿进来吧。”了然认得他的声音,自然是请进。 云雁回开门进去,刚要说话,看到了然旁边坐了个粉雕玉琢、身着华服的小孩,手里拿着本经书,也正抬眼看来。云雁回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当我没来过。” 13|赵允初 云雁回转身还未走出去三步,就被从后面抱住了腰,拽了回来。 腿在地上蹭了好几下,都没能阻挡住身后人脚步,云雁回要哭不哭地说:“吃什么长大的,您力气怎么那么大啊……” 那小孩说:“雁师兄为何要跑?” “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有事。”云雁回狡辩道。 小孩的嘴巴都翘了起来,明摆着是不信且伤心的。 了然见惯这副场景了,也不理会,只问云雁回:“手里拿的什么的?” 云雁回举起容器,讪讪道:“买了些牛奶,送点给法师喝。” 那小孩见状,跑去把门给关了。 云雁回看了下,也是无语。 虽说小孩与他在了然这里认识,也是从了然这儿论下来以师兄弟相称,但是他们俩都未拜了然为师。云雁回叫大相国寺其他僧人为师兄,好歹他们还是剃度过的呢。 这一位的身份有些不一般,他是个宗室,乃是本朝太宗之孙,亲王之子,名为赵允初。自幼极为喜欢研习佛经,和云雁回截然相反。 因此他常常来大相国寺礼佛,向了然讨教经书,于是与云雁回相识。 云雁回对赵允初则是避之恐不及的,小孩因为遗传的关系,看上去文文静静,其实天生力气极大,了然夸云雁回有佛性,学习经文奇快,所以他常常强行要和云雁回探讨佛经。 又因云雁回老不愿意,这都快成了小孩的迷之执念了。 然而事实上云雁回哪里是什么有佛性学经快啊,他不过是有成年人思维,和比较好的记忆力罢了,上辈子就被称作人形录音笔,跑时政新闻在领导讲话时从来不用录音笔。 赵允初帮云雁回把容器放到桌上,闻了闻,说道:“我还从未就这般喝过生奶,感觉怪怪的。” 这年头乳制品已经有了,不过一般是贵族吃,制法少有流传到民间。但是,通常也没什么人直接喝未加工的生牛奶。 云雁回干笑了一下,“这话说的,又没说叫你喝……” 赵允初顿时泫然欲泣,幽怨地看着云雁回。 他虽然是宗室,但是不知是因为他性子软一直不会摆什么架子,还是大相国寺来过的皇室显贵、名流士族太多了,总之云雁回每每把他怼得没话说,都没留过手,也真没被报复过。 堪称雁哥儿虐我千百遍,我待雁哥儿如初恋。 了然也嗅了嗅,说道:“就这般喝?” “须得热一热。”云雁回说道,“对身体很是有好处的。” 了然却摆了摆手,“我闻着也怪不喜欢的。” 毕竟大家都没直接喝的习惯,了然不喜欢倒也正常。 可是云雁回当然不会罢休,他自告奋勇道:“那不如我拿这奶给您做成酥油泡螺儿,这是胡人的做法,味道很好的。” “不必费事。”了然是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劝云雁回省事。 “要的要的,法师,全汴梁没几个会的,胡人都不外传,重点是入口即化,鲜美之极,您吃了好克化。” 这种食物在北宋以后很出名,这个时候也存在,但只流传在胡人之中,他偶然见到胡商做,一起跟着做了后半程,和自己知道的理论知识两相印证,又不难,就大概明白了。 只是没想过自己做,现在看了然不愿意喝生牛奶,才记起来的。 了然一听,倒感兴趣了,便麻烦这位未入门的弟子。他年纪大了,牙口没以前好,虽不贪口腹之欲,但对于入口即化就有些向往了。 云雁回当即又把牛奶抱回去,准备在家做好了送过来。 谁知赵允初悄无声息就跟过来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云雁回两条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赵允初半晌没说出个理由来,最后期期艾艾地说:“师兄,我,我帮你拿牛奶。” 云雁回对这小孩也无奈了,难不成他真的是释迦牟尼转世吗,怎么尽吸引些和尚啊? 跑吧,也跑不过这孩子……所以说,基因真的很重要,听说赵允初他爹战斗力就很高,闻名外邦,他真是遗传着了。 赵允初年纪虽比云雁回还略小些,但是因为营养好,基因好,个人还高上半个头,加上力气又大,云雁回也就毫不客气地叫他抱着罐子了。别说,这玩意儿装满了还真有点重。 待走到家门口,赵允初也看到被圈起来的熊猫了,“这是什么?” “狗熊,养来看门的。”云雁回刚说完,就看贝贝平地摔了个跟头,让他很是没面子。 赵允初见此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狗熊哪有这个颜色的,还摔跟头,再说了,哪有人用狗熊看门。” “你懂什么,它长大就不一样了,战斗力奇高。”云雁回争辩道,“再说了,怎么没人用狗熊看门,我不就是吗?” 赵允初立时没话说了。 云雁回接过罐子,开篱墙进去,到了一些在贝贝的盆里,贝贝立刻扎进去喝起来。 赵允初用脚小心地拨了贝贝一下,贝贝一个踉跄,又不离不弃地抱住了盆子。赵允初见状,流露出了我虽然不与师兄争辩但是我知道师兄一定在诓我的神情。 云雁回不开心地出来了,看到鸡已经喂过,就知道双宜肯定已经起来了,进屋一看,果然,双宜和小宝已经在吃早餐了,热的昨晚剩下的肉羹。 看到云雁回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本来想叫他过来吃早餐的双宜和小宝对视了一眼,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们俩都知道云雁回老躲着赵允初,养母也表达过和宗室小孩交朋友不太好的意思。 大宋的子民,尤其汴京里头的百姓,是猪丢了都敢去麻烦皇帝帮找回来的。但是不怕归不怕,做朋友又是另一回事了,郑苹看多了不好的例子。 “吃了吗?”云雁回板着脸问了一句。 赵允初就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雁回:“到底什么意思呀?” 赵允初红着脸说:“出府前吃了些,又饿了。” 云雁回就去盛了些肉羹,因为不够两碗了,便各倒半碗,又撕了些胡饼,方才端来给赵允初。自己坐下了,把袖子一碗,直接用手抓胡饼。 赵允初却不动筷子,直直看着碗。 “你到底吃不吃啊?”云雁回心道要是敢嫌弃,就直接踹出去。 赵允初方才把手伸出来,赧然道:“师兄,能帮我挽袖子吗?” 什么破事儿也麻烦你哥!云雁回心里念着,但还是帮这小孩把两只袖子都挽上了小臂。接着,就看到赵允初学他用手去抓胡饼,斯斯文文地小口吃起来。 云雁回简直哭笑不得,只能说:“好吧,你开心就好。” 吃完早餐双宜把碗洗完就又跑了。 小宝说自己吃饱了走不动,云雁回便把他背到房间里,轻轻拍了拍脑袋,“背书。” 云雁回可以自己管自己,小宝觉悟还没那么高,尚需要他不时盯着。 接着,云雁回去厨房,准备做酥油泡螺儿了。 这样零食在古代挺有名,也是寻常人家不会的,《□□》里西门庆就感怀过他的爱妾李瓶儿曾为他做酥油泡螺儿,李瓶儿死后家里便没人会做。 《清稗类钞》说这叫鲍螺,又叫鲍酪,因为是鲍氏人家发明的。云雁回却觉得不太靠谱,反正他是没看到中原人做这个,但是在胡人那里偷师,毕竟中原地区不如他们那么常吃乳制品。 总之,云雁回认为非常适合老人、妇幼吃。 赵允初也跟着挤进厨房,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他便是自家的厨房也没进去过,更遑论云雁回家的厨房了。 14|酥油泡螺儿 云雁回见赵允初跟着进来,便叫他做苦力,帮自己搅拌牛奶。 赵允初有的是力气,力道均匀将那牛奶搅了几百回,油乳分离开,如此,上面油脂冷却了既是酥油,乳沉在下面,待发酵后可做酪。 如此好了后拌上些蜂蜜,成了半固体就挤成螺蛳状,在冷水里凝固一下,看准时机夹上来,夹得好便成形了。 颜色白白的,为求美观,云雁回摘了些桑椹回来,每个上面放一小点,一盘许多个摆着煞是好看。 《□□》里做这样果子还有粉红色的,那是加了植物色素,云雁回这里没有准备,否则各种颜色的都能做出来,小孩子更加喜欢。 云雁回挟起一块咬了一口,泡螺儿入口即化,带着浓浓的奶味儿,和着蜂蜜的香甜味道,本是临时添加的桑椹又有点酸味,十分解腻,成了无心插柳的神来之笔。 这和他在胡商那里吃到的有些许不同,可能是步骤中的细节导致的,而且胡商喜欢放比较多的糖,他是放不起。但是并不影响其整体口感,总体称得上是成功。 一回神看到赵允初期待地看着自己,云雁回又挟了一块给他。 赵允初低头叼住了,吃得一嘴奶香蜜味,笑得眼睛都弯了,“好吃。” 云雁回大感满足,拣了一些出来,预备给郑苹和双宜、小宝的,又包了几个给赵允初,剩下的放到一只大陶碗里,然后叫小宝来吃。 小孩对这东西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尤其是家里基本没吃过乳制品,小宝比在王府中常吃乳制品的赵允初要多了几分热情。 目前试吃的都给出了高度评价,云雁回也就放心的把陶碗蒙好,带去给了然。 了然看到外形,就先夸了一番,“难怪叫泡螺,原来是做成螺形,这倒是精巧。” 云雁回:“嘿嘿,其实有几块没挤好,不像是螺蛳,倒像是狗屎,就没敢给您端来,送赵公子了。” 了然:“……” “你,你……”赵允初急了,把云雁回给自己打包的酥油泡螺儿放桌上要解开,看看是不是给他的真都是“酥油泡屎”,真是委屈得不得了。 “骗你的骗你的,你就在旁边看着,哪里有狗屎形状的,我跟法师说笑罢了。”云雁回觉得赵允初真是一个傻白甜,纯的。 赵允初还是解开确认了一下,他的也都是完好的螺形才作罢。 了然失笑,直接用手捻起一块吃了,便知先前云雁回所形容的一点没错,果真是入口即化,不需费力,极为绵软,口感很适合老人。 “实是人间至味啊!”再一想这是“徒弟”亲手给自己做的,老和尚感动得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法师日后想吃给我说,便做给你吃。”这几年老和尚真是对他们家挺好的,云雁回心里清楚,虽说嘴上常打趣,但是十分感谢了然。这么纯粹的好人,就是在民风淳朴的古代也少见了。 非但是老和尚,双宜和郑苹回来之后,尝了这酥油泡螺儿,也都喜爱至极。只是可惜,做酥油泡螺儿要很多牛奶,虽然美味,恐怕也不能常常吃到。 云雁回只是随手尝试做了份零食,这玩意儿成本高,胡商都不去卖,他自然更没想过。 只是赵允初过了几日,又出现在了大相国寺,来找云雁回了。 因那日他带回去几个酥油泡螺儿,汴京人本就好甜食,王妃吃了也很是喜欢,便叫府里的厨子也去做,可是厨子哪里知道做这个。问过了赵允初,方知道是了然法师的弟子从胡人那里学来的。 如今朝廷中是官家年幼,太后主政,极为忌惮这些年富力强的王爷。赵允初之父前不久干脆称病缩在府内了,就是怕被猜疑有夺位之心。 在这种情况下,王妃不便张狂地大肆寻找会做酥油泡螺儿的胡商,于是索性叫儿子再去一趟大相国寺,带上府里的厨子,向了然的弟子求取食谱。 赵允初还带了王妃给的三十贯钱来,当做学费。 云雁回感叹于贵族的大手笔,又觉受之有愧。虽说教他的胡商没说过不准教给别人,但是换钱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他和赵允初还算是熟人。 赵允初还想把三十贯留给他,但是云雁回坚持不收,他也没办法,只得道:“那这样吧,日后我家里做酥油泡螺儿,便给你和了然法师送些来,若有剩的奶也送来,给你喂熊。” 云雁回极为高兴,贝贝整天闹着要奶喝呢,没有奶,就满地打滚,抱着人的腿不让走,一直发出唧唧的声音,听的人好不忍。可是要他常常供应,又供不起。 “这样挺好的,但是你送几回就罢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强调这一点,否则以赵允初的实诚,很有可能一送就是三五年,那不比三十贯还贵价? 赵允初家的厨子带了好些器具来,包括奶、糖等原料,云雁回便手把手带其做了一回,将各个关节处,尤其是拣泡螺儿时的时间把握给他说清楚了。 人家厨子不愧是专业的,一下子学会不说,更是举一反三,就在这儿做了高配版的酥油泡螺儿。 上次云雁回才想没有色素什么的,这位厨子倒是带了,什么颜色都有,都是纯天然的,非但做出了带色的泡螺儿,还有双色的、三色的。也就是掺了不同的色素,装在容器里同时挤成形。 表面还可以如云雁回一样放上些水果,又或是洒些酥皮之类的。 云雁回还用掺了红□□素的挤了个空心桃心出来,难得的是拣出来形状也没坏掉,只是大家都不理解他这是做的什么。云雁回感慨,你们要是现代女生该多开心啊。 最后,赵允初家的厨子在这里学会了酥油泡螺儿,实验了一大堆各种样子口味,离开的时候都没带上,便宜了云雁回他们,自家吃都吃不完,还送给了邻居和了然。 后来没过多久,酥油泡螺儿又从王府流传到了整个汴梁的贵族阶层,云雁回也算是推进了酥油泡螺儿在北宋的普及了。 借着酥油泡螺儿和牛奶,赵允初又很是往大相国寺跑了几趟,云雁回拿人手短,便不太好意思像以前那样门都不应了。 这日赵允初抱了一罐牛奶来,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一道黑白色的身影扑了过来,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的小腿,正是云贝贝。 因为赵允初每次来都伴随着牛奶,贝贝已经记住他了。 赵允初挣脱不开,不知它怎么被放出来了,拖着一条被抱住的腿,半残一样挪动了几步,“师兄,师兄救我!” 15|掐羊子 赵允初欲哭无泪之际,这时里头云雁回听到声响,探头来看,看是赵允初抱着罐子,便打招呼,“师弟来了。” 赵允初羞涩地道:“师兄,恰好今日来寺里,顺道看你,给贝贝带些奶。那个……你能不能把它弄开?” “哈哈,我只是进去拿点东西,来,我把它抱回去。”云雁回跟赵允初一起合力把贝贝撕了下来,放回篱墙里,又倒了奶给它。 “感激,你要把它惯坏了,这家伙该断奶了。”云雁回抓了抓头,“今日没法招呼你,我要上山采药去。” “采药做什么,谁病了?” “我娘偶感风寒,法师给写了个方子,有两味药恰好没了,我去采来。”云雁回回身把药篓子展示给他看,以示自己没在骗人。 没办法,云雁回前科太多了,赵允初看了看,说道:“雁哥儿,我陪你一起去吧。” “可别,”云雁回打量了一下周围,“法师跟我说你家都派了人暗中跟着你的,一看我把你领山上去,还不撕了我?” 赵允初也知是这么个理,只得道:“那我叫一个人帮你采药,你留下来陪我吧。” “……”云雁回看了一眼背篓,一边递出去一边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赵允初立刻唤来人,叫云雁回报了药名,让识得的人去采了,他自己则和云雁回坐在台阶上聊天。 云雁回一边撸熊猫一边道:“师弟,你老往寺里跑,以后是不是想做和尚?你若是做了和尚,肯定得专门给你修个寺吧?” “如今不让随便修新寺,或叫我做大相国寺的方丈也有可能呢?”赵允初也顺着畅想了一下,“但是我娘是不肯我出家的。” “哪有当娘的愿意儿子出家的,若做和尚,肯定要做个好和尚,否则没有意义。但是像了然法师那样的和尚,多辛苦。”云雁回说道。 这年头完全守戒律清规,钻研佛法的和尚不多了,了然之所以在寺里地位高,那也正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法师。不正经和尚虽多,一个寺的核心还得是真和尚。 赵允初也叹了口气,歪头靠在云雁回肩膀上了。 “哎呀男孩子不要腻腻歪歪的,”云雁回把他给抖开了,“像什么样。” 赵允初委屈得很,因为雁哥儿太双标了,他们家小宝也只小了两岁而已,还叫他背来抱去的,他不过是靠一下肩膀,就被嫌弃得要死。 云雁回不但双标,还拔x无情,奶留下,药放着,人就可以走了。把赵允初赶回了然那里,他便给郑苹熬药。 郑苹这两年身体渐渐没以前那么好了,还是因为云大郎死后哀恸伤身,所以云雁回一直积极预防时疫,免得在这个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年代让他妈因为小病就怎么着了。 只是这次开的方子,郑苹喝过几贴后还不大见好,干脆请假休息几天,谁知身上反而起了红肿。 云雁回一看,连脖子上都有了,怎么瞧都是淋巴结肿起来了,连忙再叫了然看。 了然想了半天,叫郑苹不可再做针线了。 郑苹没说什么,云雁回都不解了。了然告诉他,郑苹非但是亡夫后哀恸过度,之后一直未曾释然,否则身体早该调理好了。 平日里看着正常得很,除了特殊时日感怀,似乎不见伤感,但实则是将哀思寄托在针线上,缂丝的时候将情感投入进去,故此这几年作品越来越精美。 了然原本没想通这一点,这次是上门诊治,看到郑苹做了一半的作品才明白过来的。 云雁回哪里知道还有这出,五年过去,他还以为郑苹早放下了,要不是他年纪小不方便开口,都想劝郑苹找个好人再嫁算了。 听了然这么说,连忙把缂丝工具都收了起来。 “这红肿怎么办呢,您再开个方子吧?”云雁回看着那挺吓人的。 “这是你娘郁结的哀思凝结而成,我也无可奈何,吃药是散发不出去的。”了然说道。 什么鬼,明明就是病,淋巴结肿大啊,这几年郑苹容易感染风寒,难不成是免疫系统出问题了?这倒又和了然的话对上了,说到底还是心情影响了。 云雁回越想越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郑苹。 郑苹却苦笑一声,“多谢法师了,我明日找人掐羊子吧。” 了然点头道:“绣巷就有南蛮婆子,他们对此类病症还是有一点手段的,倒是试试。” “掐羊子?什么意思?”云雁回一头雾水,羊子他知道,百姓管淋巴结就叫羊子,但是掐羊子是个什么,他就不懂了。 此事郑苹也解释不清,反正明日也是要把云雁回带上的,如今云雁回的意见在家里还是有一定重量的。 . 云雁回跟着郑苹去绣巷,进了条窄缝里搭的屋子,那里面堂屋里便坐着一个老婆婆,身上穿得是蛮族服饰。 所谓南蛮,就是这时候的苗族,汴梁里为数不多,但是近年也有点存在感了,主要是闻名于他们特别的歌舞,曾获得不少追捧。不过又很矛盾的,歧视苗族,挺分裂的。 郑苹和老婆婆打了个招呼,开口和她交流。 然而云雁回听了两句就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惊讶地看着郑苹,好几年了,他完全不知道郑苹还会说苗族话。 老婆婆与郑苹交谈了几句,就用生硬的汉语让她坐下来。 云雁回连忙跟着蹲到旁边去。 他看到那老婆婆瞥了自己一眼,也没说什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放到了郑苹的脖子上,一边掐她的淋巴结,一边念念有词。 云雁回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才听懂她说的是:“掐羊公,掐羊婆,掐死了羊子活了羊婆……” 如此掐了十二遍,方停下手来,老婆婆去端了杯茶水来给郑苹喝。 云雁回盯着郑苹的脖子看,但是没觉得有好转啊,他纠结了起来,这根本就是封建迷信吧,掐掐脖子念念顺口溜怎么可能就好了。 这年头的医术和巫术还有点不太分家——没看连了然都认可,多得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治病方法和习俗,有的有用有的纯属扯淡,这一个,云雁回看着还真不太靠谱。 但是云雁回没敢说出来,回去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提议,不如多找几位大夫来看看,或许有擅长的恰好能治呢? 郑苹却说,这得掐上七天,七天后再说也不迟。 云雁回心想,嚯,你们居然还有疗程,好吧,那先掐着吧,他另一边打听大夫去算了。 这时又想起郑苹说的那口苗族话,便问,“娘,你和那婆婆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那是苗话,跟别人学的。”郑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没有要给云雁回解释的意思。 云雁回心里挂着她的病,也没多问。 回去之后,云雁回在汴梁也打听了几个大夫,还没来得及联络一下呢,郑苹那边竟真的见效了。她日日去绣巷的苗族老婆婆那里掐羊子,七天之后,羊子竟真给掐得消肿了。 再去了然那里一看,了然也是点着头说好了,好了。 云雁回风中凌乱了一回,怎么回想也没想起来那老婆婆的手法有什么精妙之处,竟然倒也真的奏效了。 然而不管黑猫白猫,抓得到老鼠就是好猫,说不定里面有什么现代科技才能解释的原理呢,云雁回只得感叹一下古代人民多奇志。 16|唐时俗讲北宋僧 郑苹病症虽好,云雁回却不敢再叫她缂丝、刺绣,生怕她又投入感情了。之前觉得技艺高是个好事,现在看来,有时也会变成坏事。成也缂丝,败也缂丝。 云雁回连根针也不想叫郑苹碰了,干脆带弟妹揽下所有家务。其实他更想叫郑苹把工作辞了,因为这一次的病让云雁回惊觉,郑苹身体虚弱下来了。 这可是平均寿命不高的古代,随便什么病都可能要人命,尤其是非贵族需要干活的人民。 只是如今尚无其他收入,于是心中暗想如何能赚钱。 掐羊子的事他心中虽然尚存疑,但是真·迷信事情也干了起来,上寺里烧香拜佛了一番,又去了然那里求一些他抄的经书来。 走到了然那里,门没关,进门便看到了然在训诫一位师兄,那是了然正经收的徒弟,法名叫惠冲,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 惠冲喏喏道:“师父,不过路过罢了……” 老和尚劈头盖脸一顿骂:“路过,你一日要路过几次小甜水巷啊?还盯着□□看,简直丑态毕现,有侮佛门!你路过汴河时怎没掉下去?” 小甜水巷近大相国寺,里面多是一些汴梁人说的院街,也就是妓院。 惠冲被骂得灰头土脸。 云雁回也是一脸冷汗,不禁庆幸自己没做和尚,和□□无关,是了然啊,对徒弟真是恨,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平时一个老好人,骂徒弟时特别不留情。 惠冲转头看到云雁回来了,连忙滚起来,“师父,您看雁师弟来了,我沏茶去吧……” “回来,跪着!”了然一声呵斥。 惠冲立刻老老实实跪了回去,向云雁回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云雁回:“法师……” 他正要劝一劝了然,就听了然疲惫地道:“如今天下,经营寺庙者众,而无几个礼佛人。” 和尚们把寺庙当做公司来经营,又或是江湖混子出家避事之用,像了然这样老派的和尚,尤其在汴梁这样的繁华京都,真的是不多了。 了然愁眉苦脸,指着惠冲道:“叫你坐禅,你就变猪。” 惠冲鹌鹑似的不敢作声。 “如今道门也广为弘法,我佛门弟子却镇日想着世俗之乐,做完法事上瓦子耍,这岂是出家人该行之事?我不要你坐苦禅,可你连静心也做不到吗?” 云雁回本想说话,忽听了然之言,心中一动,说道:“法师啊,不是人人都有您那样的境界,住在闹市之中而心不动,那样的话高僧年年有了。我大宋市井空前繁华,要弘法,不能用常法。” 了然一听,面露深思,“前面说得不错,但是你指的不能用常法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唐时寺院有俗讲流行于市井之间,僧人用说唱的方式,把经文故事浅显的表达出来,让百姓更为易懂。俗这个字非常清晰,这是用世俗的方法弘法。” 云雁回想想,续道:“大宋不宵禁,瓦子勾栏也一日比一日热闹,这难道不是俗讲再次回归世人眼界的最好时刻吗?要知道,现今的说话弹词,还是从俗讲中衍生而来的呢。您说师兄们做完法事就去瓦子耍,那为什么不叫他们去瓦子弘法,广播善念,以作修行?” 汴梁城中,大大小小的瓦舍有几十座。 瓦舍作为综合性的娱乐场所,因为北宋不实施宵禁,也愈发兴盛。瓦舍之中无论是杂耍、曲艺还是赌博,各种娱乐活动都有,分在瓦舍内各个棚中,引得市民纷纷前来消费。 北宋的百姓,业余休闲生活丰富得很呢。 云雁回所说的,其实也是瓦舍发展壮大之后,逐渐也会形成的一种形态,只是他直接将成熟的理念提出来了。 了然一听,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一遍,若能践行,道门何足挂齿? “这真真是个好主意,可如今哪有僧人会俗讲,咏经,梵呗,都是要精通的。唐时灭佛法难,俗讲早已失传。” 云雁回上辈子就是搞宣传工作的,很知道其中的关键,“俗讲衍生了说话,如今法师若觉得可以,再从说话中借鉴了便是,您觉得呢?” 了然拉住了云雁回的手,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天生是佛门弟子……” 云雁回:“……” “就是啊,雁师弟小小年纪,却如此有条理,不愧是师父看上的人。”惠冲因刚挨了骂,想着讨好师父,连忙说道,“师父,到时候我头一个去说经。” “你先给我抄经书一百遍去。”了然冷漠地说了一句,“此事我要回禀方丈,雁哥儿,我越想越觉得,这是适合如今普度世人的大好方法,若是成了,我定要让方丈为你减免房租。” 寺庙年年做善事,施药施粥,但是这样的方法,却更加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云雁回一听减免房租,开心得不得了,他不正愁怎么慢慢给郑苹减负么,“谢谢法师。” 不想一场无心的谈话促成了这样的好事,了然去与方丈商谈了此事,没几日,云雁回便被叫去,是要商谈此事。 方丈本就认识云雁回,早知道了然喜爱他,也知道他机灵,但是没料到小小年纪思路就这么清晰,心中也很是欢喜。 方丈问道:“雁哥儿,你与了然说的事,了然转述给我了。我想问问你,雁哥儿,你真的不打算出家吗?” 云雁回哪知道又拐到出家上来了,只得无奈地道:“方丈,我虽未出家,但是人人都把我当未来的和尚看,我自己也认为大相国寺是我家,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丈听出亲近之意,不由欣喜,“我也知道不可能了,你可是独子,只是遗憾罢了。不过,就像你说的,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寺里的人,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雁哥儿,此事你给我一个详细的章程吧。” 云雁回眼睛一亮,揣摩到了方丈的意思,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道:“弟子领命了。” 方丈可比了然要精通俗务,而且更有魄力,他干脆就将这件事的详细策划交给云雁回、 唐朝的时候寺庙里专门有俗讲僧,专门负责俗讲弘法,随着俗讲失传,这个僧人分类也在寺庙中消失了,大相国寺要重新建立俗讲僧编制,说着容易做来难。 大和尚自觉办不来,找这行的技艺人来做也不可能,他们可是要抢饭吃的,除非这事儿一直“外包”给说话先生,干脆叫他们来讲佛经,但是整体效果就比真僧人来做要差了好多。 倒是提出这个想法的雁哥儿伶俐得很,还有了然支持,让他试一试,真成了可是大好事。 事成之后,也必然不止是了然说的减房租了,大相国寺里的油水,多着呢。 17|大宋猫奴 古代真的不好混,读书不容易,赚钱也很不容易的,更何况云雁回家里都是妇幼。郑苹身体不好如果是在五年前,云雁回能急疯了,现在还好点儿,至少他在方丈那里接任务,不会显得太过妖孽。 回去之后,云雁回把计划书仔仔细细写了出来,按照现代的方案格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完又考虑了很久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方才送去给方丈看。 方丈看了后,首先赞了声字好。 可不是么,云雁回这几年可着劲儿的练字,这个时代的书法真迹比后世要多,也更容易看到,不说别的,了然的书法其实就很不错。 再一看内容,方丈更是眼前一亮,虽然遣词用句很浅白,但是条理清晰,便是在成年人中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好,一点也不用改,就这样做!”方丈拍板决定。 云雁回松了口气,这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于是,云雁回根据记忆,把接触过的和尚中他认为比较有天赋做这件事的人列了出来,了然又加以补充,抽了十几个人,从未正式剃度的童行到有度牒的和尚都有,集合到一个院子里。 这算是一个表演速成班,这些人就是被选出来的第一批要去瓦子里“弘扬佛法”的弟子了,如果成功了,他们将有俗讲僧那样专门的分类,日后专门负责讲经。 瓦子里,靠“说”来赚钱的艺人之中,有的说史——如今最红的是三国史和五代史,深受百姓爱戴,有的说话本子,江湖豪杰,儿女情长,皆有涉猎。还有的说诨话,这个类似后来的一种艺术形式“相声”,时常以诙谐的语言讥讽时事。 而云雁回,他胃口比较大,希望把这几种的优点都囊括了。这也是他结合了自己在后世的认知,认为可以做到的。 云雁回的安排是,将内容分为几类。 第一,讲经,将佛经转化为通俗的故事,要适当改编,要动人,要有丰富的剧情。 第二,讲斗禅,又叫说参请,汲取说诨话的优点,摒弃其中过激的部分,并且从“单口相声”转变为“对口相声”,甚至“群口相声”,适当采用多位演员,来演绎僧人之间参禅斗智的故事。 ——后世流传了很多苏东坡和佛印之间斗智的故事,其实就是后一种的具体表现。 云雁回自称去讨教技艺人,实际上是自己在做编故事,根据记忆默写段子等工作,幸好这是讲经,很多素材在佛经里就有,只要改编就行。 那些俗讲僧预备役每日去瓦舍听讲话,学习揣摩,回来就练习云雁回弄出来的本子,一时间也弄得十分火热。 了然听了两次排练后,对此事愈发上心,亲自来坐镇,他本来就是这件事明面上的主导人,加上身份,往那儿一坐,导致没人敢偷懒了。 本来因为云雁回年纪小,讲话还不太硬气,通常要靠撒娇软磨硬泡的,了然出面一时间好了很多,他根本就不许这些僧人随便出院门,就得好好地训练。 僧人们被调到这院子里来,同住在一起,培养默契,其中有两个僧人还养了宠物,便都把宠物也带来了,方便照顾。 两个僧人一个叫惠乃,一个叫惠炳,惠乃养的是狗,惠炳养的是猫。 一开始他们两个相处得还挺愉快,早先也认识,不过他们不是亲师兄弟,所以不熟。同来一个院里后,就他们带了宠物,还有几分亲近,常常一起聊猫狗。 结果渐渐的,两人就有矛盾,看对方不顺眼起来。 云雁回了解了一下缘由,才知道原来是猫党和狗党掐架。他差点黑线,怎么猫狗党争千年不变啊,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有两个同事,一说起猫狗哪个好,哪个才是宠物界的一番,就吵得不可开交,还要逼其他同事站队。 这一下,穿到千年之前来还要听他们争,云雁回简直避之不及。 这日惠炳却是把他给拉住了,“雁师弟,了然师伯那边罚我们加练,你帮帮忙,到市上帮我买些猫食回来,还有两尾新鲜小鱼,几只虾,对了,再买一个藤球,要中间有木天蓼的那种。” 这时候,养了什么宠物都能在街上买到相关的物品,要知道,这年头的狗奴、猫奴也不少,所需一应俱全,从猫食到猫玩具,啥都有。 惠乃路过,嗤笑一声,“师弟,还不及早悔悟,回头是岸,日日捡屎也不嫌累。” 惠炳:“是,狗子不需师兄捡屎,自己会吃掉。” 云雁回:“……” 又来了,俩人又吵起来了。 吵得high起来了,还非拉着云雁回要他评理,问他站在哪一边,猫好还是狗好。 云雁回捂头大喊:“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这有什么好吵的,猫也好,狗也好,再可爱能比得过我们家贝贝吗?!” 惠乃、惠炳:“!!” 如今寺里都知道云雁回圈了一只怪毛色的小竹熊养在竹林了,他们也看过几眼,没往心里去,万万没想到,雁哥儿竟然非猫党也非狗党,是熊党! “你,雁哥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家那狗熊,能比得过我家狸奴?” “竹熊,谢谢!”云雁回气鼓鼓地说:“我早就想说了,别跟我整天在这儿吹猫遛狗的,你们知道我养的是什么吗?我养的可是国宝,国宝啊!!吓疯你们!” 惠乃和惠炳对视一眼,惋惜地说:“雁哥儿疯掉了。” 然而慢悠悠地走开了。 云雁回原地气炸,“下次不要再来问我就是了!” 说了实话居然还说他疯掉了,开玩笑吧?他多招人羡慕啊! 虽然这么说,云雁回还是去跑了个腿。 大相国寺这么繁华,是因为外面是汴河大街,临着汴河,那里有汴梁最大的码头,无数客商来往,沿河自然形成很多交易场所。 云雁回跑到惠炳常常去买猫用品的地方,在摊子上挑好了惠炳要的东西,这里除了猫食,大多是猫玩具之类的,甚至还有猫爬架一类的东西。 云雁回一眼扫到什么小册子,封皮上是一只在舔尾巴的猫,伸手想去翻。 商贩喊了一声:“小孩莫要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雁回更好奇了,抓起来就翻开。 只见泛黄的纸张上勾画着一只只一对对的猫咪,做出种种痴态,有的翘起尾巴,露出圆润的毛蛋蛋,有的抱成一团,咬耳朵舔脸颊。情态栩栩如生,画工极好,须发尽显,直看得人面红耳赤。 小孩莫要看…… 云雁回嘴角抽动,把册子放了回去,对这些猫奴彻底无语了。 18|东京不太热 俗讲僧们几近封闭式的训练着,云雁回的本子写得差不多后,就清闲了不少,他不打算一次性写太多,还是要看看观众反响,再据此调整。 而伴随着训练热火朝天的展开,在小暑之后,汴梁正式宣告进入三伏天。 这个时候,云雁回又承担起了一部分后勤的责任。方丈拨了一些经费给僧人们花销,云雁回拿着购置艾叶、蒲扇等物,另外每日还要准备一些消暑的果子之类。 汴梁的冷食冷饮十分之多,因为这个年代的人民早已掌握了制冰技术,所以还有店铺会卖冰块。如冰糖绿豆、金桔团雪泡、荔枝露水等,都很是畅销。 因为这些个僧人需求量大,为了更好更多的供应,云雁回常常把食材买回来自己加工。有时甚至冰块都不用买,寺里有深井,有些冷食在冷水井中冰镇过,不比加冰差。 云雁回在家里这些事就办得井井有条,多了些人,也根本不影响,渐渐建立了些信任。 今日在井里冷水镇了一批冰糖绿豆,郑苹和云雁回一起把它们从井里提上来,给众位休息的僧人分了。 惠乃一口气把冰糖绿豆喝完了,看到脚边直吐舌头的狗子,心疼得很,又打了些水来洒洒,倒进碗里叫它喝。 “今年三伏比往年都要热啊,看把我家大虎热的……”惠乃抹了一把自己的光脑袋,“连我也时时想喝冰水了,雁哥儿,我看你晒了薜荔果,不如现在做了凉粉,镇上几个时辰,晚上刚好吃呢。” 其他僧人一听,也俱是眼睛一亮,叫起好来,“不错,不错,再熬些糖水,挤点薄荷汁,到时加进去,吃上一碗,再痛快不过了。” “那是打算明天做的,今日就喝这个。”云雁回慢条斯理地喝着冷饮,说道。 惠乃勒住他的脖子,“今日吃明日吃不都一样,雁哥儿爽快一点!” 看到一群光头鼓噪着要吃凉粉,大有吃不到就不继续训练的样子,云雁回也只能朝郑苹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些薜荔果可都是郑苹摘回来的。 随着云雁回预定的训练结束,登台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郑苹常来照顾云雁回,都看在眼里,很不忍心。 郑苹无奈地道:“那便今日吃吧。” 众人欢呼一声,“还是郑娘子爽快!”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然踱步进来。 和尚们一看他,声音立刻消失了,装模作样地继续舔碗。 了然瞪了他们一眼,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声音了,吵得很,他板着脸进来,“八王妃送我些冰,拿些来与你们消消暑。” 云雁回探头一看,发现赵允初也来了,就在后面,领着两个仆人把一块冰搬进来,大概是给他娘跑腿。 僧人们欢呼一声,在郑苹的指挥下把冰接了过去,现凿了放进剩下的冰糖绿豆里。 赵允初一路过来被晒得鼻头都是汗珠子,看到云雁回后就过来拉他的手,一摸到手便痴痴道:“师兄,你的手好凉。” 云雁回被摸得起了鸡皮疙瘩,把他拉到屋檐下,递了碗冰糖绿豆给他。 赵允初一手接过,另一手还拉着云雁回的手摸。 云雁回一直在端冰糖绿豆,又没晒着,手自然冰冰凉凉的,可是赵允初舒服了,他却不舒服。把手抽出来后,云雁回说道:“这大热天,你亲自来送冰做什么。” “我来问问师兄要不要去我家做客,”赵允初不好意思地道,“今年怪热的,我家里有冰室可以避暑。” “还是不必了,”这边正是紧要关头,赵允初不知道他是主创,他是不好随意离岗自行享受去的,况且……“其实我们也不是太热,你看,每日都吃着冷食呢。我住的地方旁边还有竹林,比其他地方都凉快一些。” 赵允初:“那……那我留下来住一晚吧?” 云雁回:“……” 云雁回婉拒道:“我家就两间房,我妹妹和我娘睡一间,我和我弟弟睡一间,你来了要么只能跟贝贝一起睡了。我看,你在了然法师那里睡倒是可行,反正你给他送了冰,倒是不会热。” 赵允初难掩失望,“好吧。” 因答应了做凉粉,云雁回算算时间,跑去把晒干了的薜荔果籽收了。这薜荔果要做凉粉,摘回来首先要切开,把籽掏出来晒干了。 用纱布把淡黄色的果籽装起来,浸在一盆干净的井水里用力挤,就能挤出一些胶质。 赵允初看了便来帮忙,洗了手一起挤薜荔果籽。挤好了之后,便吊到井里冰镇着,加快凝结,同时也会使其十分冰凉爽口,和现代的凉粉差不多。 这种吃食,早在唐代就已经普及,几乎家家都会,且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在云雁回小时候那会儿都还有人摘了制作,步骤与千年前的一模一样。其中也有关窍,新手掌握不好,就凝结不成了。 镇好凉粉后,云雁回又去找薄荷叶。 薄荷不需要特别种植,寺里很多地方都有野薄荷,这东西很好长,繁殖能力也好,随便就能长一大片。新鲜薄荷叶含在嘴里就有一股清凉味儿,倍儿提神。还可以晒干了,泡水喝,也很消暑。 云雁回割了一大把野薄荷回来,捣出汁来,滤干净了,也镇到井里去。 糖水就不必冰镇了,红糖熬化了,放凉就是。 …… 晚上,和尚们做完晚课,便一起坐在院子里等消夜吃。早晚念经做功课,其他时间还要训练,这段时间的确是挺累的。 云雁回把凉粉提上来,这时候早已凝结成了透明的胶质,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把碗都端出来,每碗里面先倒一些糖水,再洒点薄荷汁,然后用勺子将凉粉舀到碗里。和尚们一人拿一碗,一口吃下去,只觉得满嘴清凉甜爽。 凉粉的口感嫩滑冰凉,再加上甜甜的糖水和清凉的薄荷味,把全身的暑气都散发出来了,只觉得从肚子往外的散发着凉气。 这时候派个腿脚快的,到寺里的瓜田里和看守的师兄说一声,摘些甜瓜来吃,更是锦上添花。 赵允初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格外新鲜,跟着一起吃凉粉,只是吃了一半就被云雁回拦下,不许他再吃了,怕小孩子吃多了凉物生病。 和尚们敞开衣襟吹风,对云雁回说:“雁哥儿,你说咱们出去讲经,真的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云雁回笃定地道,“而且肯定会带起汴京风潮的。” “若真是这样,也算这段时间的辛苦没白费了。”惠字辈的师兄悠悠叹了一声。 知了在不停鸣叫,夜空中星河璀璨,整个城市还处于喧闹之中,尤其是他们身处的大相国寺一带。晚市灯火通明,仿若一个不夜城。 冷饮、瓜果、夜风,三伏天的东京不太热。 19|勾栏首秀 惠乃与惠炳师兄,一个是猫奴,一个是狗奴,掐得风生水起,偏偏云雁回在考察再三后,决定叫他们做一对搭档,一起讲经。 这真是叫人痛不欲生,二人都觉得云雁回小孩子胡闹,不就是他们贬了他家的狗熊吗? 然而了然坚定不移地认为要听云雁回的,也支持把惠乃和惠炳配作一对,日日排练,因此惹了不少笑话,人人都说是一对欢喜冤家。 如此到了近日,一算时日差不多了,寺里便联络了汴梁最大的瓦舍朱家桥瓦子。 这瓦子老板也懵了,和尚要表演?还是大相国寺的和尚?这是安排还是不安排呢? 按照大相国寺的说话,他们的僧人是要去讲经。 虽然说佛教流行于大宋,可是大家来瓦舍是找乐子的,你在那嘚吧嘚地说佛经,真的会有人喜欢听吗? 即便是唐时的俗讲,娱乐性也不一定有现在瓦舍中说诨话的高,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和尚们到瓦舍里,冷了场,那岂不是赶客,坏了他们瓦舍的名声? 这老板纠结再三,斗胆向大相国寺提出了一个要求,要先看一段表演,然后判断能否接纳。 这年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老板这样要求,云雁回也答应了,倒不怕他泄密。那老板来看了一场排练后,便觉得水平在平均值之上,更有其独特新颖之处,便果断点头同意大相国寺的僧人入瓦舍讲经了。 …… 对于汴梁百姓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许多人闲来无事,便去瓦舍外看看今日的招子。招子上会写着今日瓦子里有哪些人或团体,表演些什么样的节目。 如此,百姓便心中有数了。 一开张,朱家桥瓦子便更新了招子,第一行是醒目的朱字,明白地告诉大家今日有重磅新节目,表演者:大相国寺僧众,表演内容:说经。 朱家桥瓦子里面有十几座勾栏,最多能同时容纳上千人同时观看表演,而其几乎是日日爆满,不分晴雨。 汴梁的百姓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艺人,也和各式各样的人物一起观赏过表演,但就是没有看过和尚走到棚子里,要给大家来说上一段,这样的搭配可够新鲜的。 民众接连鱼贯而入,瓦舍渐渐爆满。 到了黄金时期,其中一座勾栏,便将迎来大相国寺僧人的首秀了。 瓦子中的戏台用栏杆围起来,因此叫做勾栏,与现代所看到的舞台差别不大,有幕布隔着前后台,上下场通道连接两头供演员出入,被称作“鬼门道”。 戏房,也就是后台,惠乃和惠炳站在那儿活动手脚,准备上场。其实他们演的这段并不一定需要两个人,一个人也可演,只是云雁回怕第一次大家紧张,这才都让一对对上。 二人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听着前面的动静,忽然被云雁回扯了扯衣服,连忙低头看去,“怎么了,雁哥儿?” 因为非常重视此事,了然也来了,就坐在一旁喝茶。 云雁回看了一眼了然,小声说道:“待会儿,把你们开场几个段子里面的人物名字都换了。” “换了,换成什么?”惠乃和惠炳听着云雁回道来,眼睛慢慢睁大了,搓着手嘿嘿笑,“这,这真的好吗?” “都是为了弘法,法师一定会理解的。”云雁回说道。 他告诉惠乃二人,所有段子里的和尚角色,都临时换成了然。之前了然老盯着排练,所以他从没说过,但是在他心里,用了然的名字,效果才最好! 了然在汴梁,好歹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这样能让观众一下子有代入感,更快地进入故事氛围,利于舞台新人们与观众拉近距离。 不过在惠乃和惠炳看来,只以为云雁回是在恶作剧,而他们两个,刚好也很有娱乐精神,很不介意这样做呢…… …… 锣响三声,两名身着僧衣的青年僧人从鬼门道一前一后走出来,向大家合十为礼,立刻引来一阵喝彩,许多其他勾栏前的观众听到消息也挤到这边来,想看看和尚要说什么。 “各位施主,小僧惠乃(小僧惠炳),来自大相国寺。”惠乃落落大方地给大家问好,倒是不会畏惧被这么多人看,在寺里做法事人更多呢。 “大相国寺大家应该都知道,非常有名,出了很多法师高僧,像我们方丈,还比如我们二人的师伯了然禅师。” 观众纷纷点头,没错啊,了然大家认识的,一个好和尚,医术也高明,每次疫症都是他代表大相国寺带着僧人们医治发药,见过了然的人脑海中也立刻浮现起了他的面容。 后台的了然听到这里,还以为是临场发挥的举例子。 惠炳:“大相国寺的元宵灯会大家也应该都参加过,那场面,万灯齐亮,照得整个汴京都煌煌如昼了。不过今年元宵灯会,我们了然师伯就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惠乃:“不错啊,可能大家都不知道,那日有位女施主来看灯,遇到了然师伯,竟拦住他问,这寺中这么多盏花灯,哪盏最明亮。” 说到这里,听客已经被勾起了兴趣,在心中暗想回忆,会是哪盏灯亮。 后台,了然一脸懵逼,“???” 惠炳:“我师伯是什么人?眼睛不眨一下,当即便回道:佛殿上灯最明。” 惠乃:“女施主又逼问:佛灯在佛前,心灯在何处?” 惠炳:“了然师伯便说:老衲不用看他灯,自有灵先一点明。照天照地,天地俱明。” 台下便响起了几声叫好,众人听得有了些精神,不知接下来如何打机锋。 惠乃模仿着女施主咄咄逼人的口气:“能照天地,能照万姓否?天地俱明,众人能明否?” 众人屏息听回答,却听惠炳松散地一迭声回答:“可以可以可以。”像极了老和尚,又略带夸张,登时响起一阵轻笑。 这也是惠炳的临场发挥,惠乃好险没笑场,又问道:“照见几个人了?” 到这里,已经了无痕迹地转变为模仿了,前面还要加个“师伯回答”之类。 惠炳:“照见一个,半个。” 惠乃:“一个是谁,半个是谁?” 惠炳:“一个是我,半个是你。” 惠乃:“借吾师法座来,与你**。” 惠炳一扬手:“你且去寻个汉子来!” 所有人都以为最后都是犀利的机锋,谁知道惠炳最后说了句诨话,而且又恰到好处,再一想是和尚说出来的,顿时笑得肚皮也要破了。 就算非常好非常噎人,但哪有和尚叫信女去找汉子的噢?也太不正经了! 然而许多人笑着笑着,便觉得这又不是诨话,而是绝妙的机锋,看似粗俗,其实并无半分亵渎。 和尚干的确实是正经事啊,虽让你乍一听笑了,但是细思来的确是含着禅理。于是这时候再笑,则是会意、赞叹的笑,并交头接耳为不懂的人解释。 总之到这里起,场子可以说是彻底热了。 云雁回在后台细细听,也觉得效果不错,至少台下人是明白了的。方才这段是历史上参请本子《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的经典节选,有一点改编。 而这个故事的核心其实是佛教中龙女给佛陀献宝珠,变性为男人立地成佛的故事。最早佛教是有性别歧视的,认为女性不能成佛,后来大乘佛教则有了众生平等的概念,但并非允许女性直接成佛,而是女性先变为男身再成佛。 所以禅师与女子的对话中说女子是“半个”,是指她只有女身,若想成佛,则需“寻个汉子”,表面粗俗,实际上是在指点成佛的途径。 若是对大乘佛法有一点了解,自然也就能悟到这看似有些荤的话背后的寓意。若是不了解,事后知道也会有种豁然开朗的反转感。 开场开得大好,惠乃和惠炳便接连又说了三两个类似的故事,也尽是用了然做主角,虽然也都反响很好,但不像第一个内容那么“劲爆”。 这第一个是云雁回特意选来,叫他们一定头一个用的。 “了然”的故事说到第三段,人人再一听他们开口“话说我们师伯了然啊……”虽不知下面是什么,就不知为何已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完参请的内容,观众意犹未尽,此时本该换一对出场说经,然而回头一看鬼门道,云雁回掀开帘子对他们打了个手势。因为觉得现在气氛正好,他们也在状态,干脆不要停,再说一段经,反正都是练习过的。 于是惠乃和惠炳对了一下,又说了一个佛经衍生的故事。相比起前面都是让人或捧腹或莞尔的参请段子,这一个故事核心则是慈悲。 原本抱着继续笑的期待的观众,再次意外了,然而也纷纷被故事感染,十有**淌下来泪来,幸好结局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主角立地成佛皆大欢喜。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惠乃二人用佛偈总结之后,再次与开场时一样,合十一礼,走入鬼门道。 勾栏之下的观众静默片刻,喝彩声震天。 20|一炮而红 大相国寺俗讲僧一战成名,满汴梁都在讨论此事,人人都想去瓦舍中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云雁回顺势叫俗讲僧们分散在三五个汴梁内的大瓦舍中,各自讲经,果然处处都是爆满,一传十十传百,愈发红火。 跟着一起又红了一把的是了然,因为哪个段子里都是他,所以人们在流传的时候又带上了他,更不免猜测真假,谈笑一番,还有没见过了然,专程去大相国寺看他的。 大宋是一个十分“雅俗共赏”的年代,大相国寺的讲经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部分参请段子有些诨,普通百姓欣赏得了,而那些有文化的人,听了也能悟到更深的寓意,人人都能得到满足。 委婉动人、波澜起伏,严格按照现代总结出来的规律编造的佛经故事,更是获得了广大人民的喜爱,使得部分曾经不愿意去瓦舍的人也被吸引了,与瓦舍达成了共赢。 半个月后,非但讲经的瓦舍是爆满的,了然在寺里开坛说禅竟也渐渐爆满的,只是不管他说什么,底下的人全都看着他露出迷之笑容。 了然对此非常无奈,当初第一次演出,惠乃和惠炳还没下台,他就质问云雁回了。 可是云雁回振振有词,这是为了演出效果,当时他还不信,现在看来,云雁回说对了,这岂止是演出效果大好,连带着对佛经、参禅感兴趣的人都多了。 毕竟云雁回的那些参请段子的确都是既有智慧趣味又有禅意的,机锋打得极好。 某日了然又在寺中讲禅,从前来听的都是老信众,现在有的是来看名人的,有的是听了讲经对此感兴趣想要入门的,还有的……是来找茬的。 三五个学子站起来,自称是太学学子,因在瓦舍中听了参请段子,深深为了然禅师所折服,同时也对其中的斗禅很感兴趣,想要试问一下禅师。 这时候的上流阶层都以懂禅为荣,了然爆红,这几个学子跃跃欲试,可以说只是个开头,绝非偶然。 了然苦着脸,他是精通佛理,但是斗禅……还真不是很在行。 “阿弥陀佛,老衲只懂参禅,不懂辩禅。” 了然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开什么玩笑,现在全汴梁都在传,了然禅师的斗禅能力呢,没听说那些参请段子里,了然禅师是怎么把人一一辩服的吗? 太学生都认为了然是在推托,“禅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棒喝花灯女,人人皆知。” 了然扶额,“何来花灯女,无名无姓,不过话中人。” 太学生又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禅师,昨日惠乃和尚才说了一段,是您为教育弟子惠冲,在其流连小甜水巷时,与一妓.女琴操参禅,使其顿悟,遁入空门的故事。这可是有名有姓有来历的。” 另一太学生也说道:“不错,在座很多人恐怕也都听了。禅师在小甜水巷呵斥弟子,妓.女琴操在楼上嬉笑不平,与禅师参禅,问禅师汴河之景。禅师答落雪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琴操又问何谓景中人,禅师答曰裙拖六幅潇湘水,髻挽巫山一段云。再问何人中意?答曰随他杨学士,鳖杀鲍参军,如此究竟如何?琴操不解,禅师便说: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遂顿悟,削发为尼。此一段叫好者众,学生也是当场记了下来,还请禅师莫要推托了!” 了然立刻看向一旁的云雁回,今日因与方丈约了做总结,云雁回没在瓦舍跟着。这一段了然是不知道的,恐怕是这段时间出的新段子,虽然听起来极妙,但真的只是故事而已啊! 云雁回忍笑看着他,这一段是非常著名的问答,原本主人公是苏东坡,这个时候苏东坡不知道是没出生还是稚子,被当成了本子,主人公也按惯例换成了了然。 这么多成熟的参请故事,只有一部分是云雁回自己编写的而已,而无论是他自己编写的,还是古人前辈的结晶,都假托是私下找不同的先生写的。因为风格各不相同,数量多精,无人怀疑是云雁回这个小孩的手笔。 云雁回此时高声替了然回答:“郎君,技艺人讲话讲史,你们都听得出是编的,和尚们说的那些,怎么就听不出了呢?既然常去听,难道听不出每个故事里禅师的性格、说话风格都不太一样?那只是僧人们为了让大家更快接受,才使用了禅师的名字。禅师若真擅长斗禅,还等得到今日才闻名吗?” 几个学生一回想,顿时清醒,的确有可疑之处。都是因为头次看到僧人出来讲故事,就没把他们和其他的说话人当做一样的。 这小孩说了之后,才想通这点,对啊,和尚们也是讲故事,只不过把主人公都统一叫做一个熟悉的人名罢了,他们怎么就忽略了那么多明显的疑点呢!有名有姓就不能有假了吗?多的是说话人把故事编得比这还圆呢! 太学生们惭愧地向了然行礼,为打扰了了然说禅道歉,更是称赞这位解释的小师父说得好说得棒,点醒了他们。 云雁回当时就无语了,寺里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外人也要以为他是小和尚?他头都没剃啊! 了然这时候也出来圆场,“老衲虽无书中人的急智,但参请段子中的禅意是真的,诸位若常参禅念佛,也能悟到。” 这话当真,信众纷纷道了声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觉得了然坦坦荡荡,误会都澄清,没有认下那个名声。 那位小师父说的也很在理,如果把僧人们当做瓦舍里的技艺人,便真只是很好的说话技巧罢了。 这日发生的事情被传扬开,竟成为又一趣事,还被俗讲僧们编进了故事里。传言亦真亦假,竟也成了汴梁一项经典异闻。 即便大家都知道了,不过了然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还是被影响了,就算心里清楚也不知不觉认为他参禅很牛叉。 这和云雁回在现代看到的很多例子是一样的,他们那一代,很多人都认为和珅是个矮胖贪官,纪晓岚是妙语连珠的大烟袋,长大后即便知道历史了,也难以改变映像。 还有个更贴近的例子,就是云雁回自己,他不也以为和尚都跟现代影视作品塑造的那样么。 除此之外,其实瓦舍那边遇到过一点小麻烦,因为讲经的冲击,其他说话人觉得受到了威胁,想要联合起来让瓦舍把僧人们赶出去。 瓦舍方面也很是难做,虽然最近俗讲僧火,可是说话人才是大流,名角也多,根基比和尚们要深厚多了。 云雁回也不含糊,直接把人都叫到一块,一条条给他们分析。 第一俗讲僧每天每地只是讲一场,只占很少一部分时间。 第二他们带动了更多人来瓦舍,包括那些纯佛教信徒,这实际上还会带动其他说话人的生意,现代人都懂,卖电器的东西再好,在电器城开店肯定比在美食街开要红火。 第三,爸爸根本不怕你们的威胁,在各处瓦舍讲经只是最好不是必要,大相国寺虽不比你们专业,但是万姓庙会难道不比你们人气高?论娱乐综合体,大相国寺才是一番好吗?现在名气打出去了,信不信在大相国寺门口开一个专场真抢你们客源去?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是无言,更是对这个小孩刮目相看。 这时候云雁回又嬉皮笑脸地请大家吃果子,温言安慰了一番,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再没有人不服气的。 云雁回按下这件事,又随着演出一场场下来,俗讲僧正式在业界站稳脚跟,势头大好。 方丈就此放下心来,正式宣布大相国寺恢复古时的俗讲僧编制,虽说现在的表演模式已经不是“俗讲”,但是由于俗讲是讲话技艺起源、复兴古风等等原因,仍然称作古名。 21|般若汤、水梭花和穿篱菜 大相国寺俗讲僧们获得了成功,正式有了编制,让编制内的僧人们十分高兴。 他们这些僧人,平日里除了每日起特别早诵经之外,因为寺中各种产业包括了田产,诸如菜圃果园相当一部分都得靠他们自己耕种,余下干不完的才雇人来,所以普通僧人并非那么悠闲。 若是成了俗讲僧,那就同那些被分配去打理各项产业的僧人一样,另有本职了。同样是工作,在瓦舍里讲故事当然比种田要轻松得多,不得不说是一个好部门。 了然拨钱给他们置办席面,让自行庆祝去。 这钱自然是给到云雁回手里,如今大家都渐渐看明白,这里面云雁回年纪虽小,却是能做得了主的,于是纷纷来怂恿他买些酒肉回来。 僧人破戒的多,了然以前不还带云雁回去吃过猪肉——虽然他自己没吃。 但是,这也只能算是大家心里有数的秘密,还是很为正派人士鄙视的,若要在庆功酒席上明目张胆吃肉喝酒,似乎不太好。 云雁回犹豫了半晌,毕竟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于是还是去买了酒肉,又不敢在外面请厨子料理,便只得辛苦郑苹下厨收拾了几个菜。 鸡是自家养的竹林鸡,云雁回有独家手艺,如今假称是和尚那里学的,教给了郑苹。 是先把干净的鸡肉煮到八分熟,去水切块,用油翻炒之后,再加入盐醋酒等调料煨着,待其入味,如此一来,鸡肉咸而微酸,还有酒香扑鼻,还格外酥香。 若非开酒家,一般人家基本上是很少有这样的手艺,首先就没那么多鸡练习了。 又有河鱼做成鱼羹,鱼肉用盐、姜腌渍后蒸一会儿,剥成丝,和香菇、笋丝、葱段等一起,合鸡汤煮,可以根据喜好,选择加不加香醋、香油等调味。 猪肉就送到杀猪院去炙了,那边是肯定不会走漏风声的。 其他各种下酒菜、果子、羹汤,一应俱全,酒是从外面打来的黄酒。双宜和郑苹一起把菜端上来,云雁回则把酒温好了给大家斟上。 “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好在是苦尽甘来,方丈那边已经透露过了会有些奖励措施。”云雁回慢慢说道。 “雁哥儿才是辛苦了。”大家哪好意思担了功,连忙端起酒敬他,“也多亏你在方丈面前美言了,否则此事不也只是我们分内之事,哪来的什么奖励。” 有本事还会带大家一起吃肉的人,自然人人都喜欢,都尊重。 更别说这次的奖励是什么,即便尚未公布,但大家心里也有数了。佛教戒律规定僧人不可以积蓄私财,都由寺院集体消费。也就是本朝经济这么发达,才有一些僧人能经商攒私房钱,在这方面较为宽松了。 方丈那里,肯定会允许他们占有一部分瓦舍中的收入,例如打赏,这个本来也很难规定死,还不如大方当做给他们的奖励呢。 云雁回拿了碗绿豆汤,“那小弟以汤代酒了。” 因云雁回年纪不大,大家也不叫他吃酒,干过一杯,便夹起菜吃。郑苹的手艺他们都没尝过,这下一吃,只觉得极有风味,连称那酒煨鸡的味道更是满汴梁也没吃到过——瞬间暴露和尚们平时吃肉的事实了。 这道菜没什么汤汁,全都随着配料的味道一起锁进了肉里,一口咬下去,便在口中爆发出丰富的鲜味。 鱼羹虽不是用的特别好的鱼,毕竟现在鱼比较贵,但是烹饪得细致,也是极为鲜香。 众僧吃得一嘴油,也停不下筷子。 惠冲说道:“雁师弟,连咱们都有奖励,你那里肯定不能少了,我看啊,你不如和方丈要求,把寺里的油坊盘下来。” “不错,油坊进益多,本钱现时若没有,大家给你凑一凑,少的在长生库中借便是了。”长生库指的就是寺里放贷的钱库,以云雁回现在的信誉,还是能借到不少的。 “哎,油坊太引人注目了,雁哥儿和郑娘子孤儿寡母,难免遭人眼红。”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给云雁回出主意,好到时候向方丈讨要些好处。 云雁回却摆了摆手,“家里人少,这些还是算了吧。承蒙各位师兄关心了,了然法师和方丈这些年来都十分关心我们一家子,我不去想,方丈也不可能薄待我呀。” 这话说的是,众人不过关心他,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盘作坊什么的,云雁回也想啊,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帮手,像这种类型的生财之法都不可行,风险太大,他可没忘了他娘那个不知名的娘家说不定还在暗处虎视眈眈呢。 更何况,云雁回也更倾向于把汴梁摸得更熟一点,市场规则看得更透一点,人类积累得更深厚一点,如此一来,日后做什么事都是一呼百应,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否则,要论赚钱的点子,他脑海里有很多理论。就比如近两年文人之中开始流行用竹纸,不过基本都靠南方进口,有个运送成本存在。 汴梁有竹山,云雁回脑海里就有竹纸的制作方法,他以前在采访古法造纸技艺传承人的时候,甚至一起动手做过,若是有了本地竹纸,结果不言而喻。 但是,这是需要大量人工的,还得都训练着掌握技巧,之后在如何守住产业之上更是要费一番心思,所以云雁回从未予以考虑,这真不是他的强项。 云雁回心里自然有考量,他现在是要展现给方丈看他的能力,如果方丈肯定了,他更希望去做一个每月拿工资的庙会管理员。 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云雁回正在思索着呢,小宝就跑了过来,说道:“雁哥,方丈来了。” 小宝原是在外面玩耍的,看到方丈远远出现,就来汇报了。 僧人们呆了一下,随即都站了起来,“方丈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酒菜要不要收一收?” “且慢,若是找我们,不可能不提前说,可能只是路过。”云雁回分析了一番,非常镇定地说,“待我出去看看。” 众僧便目含期盼地看着他出去了。 云雁回走到外面去,刚好方丈也快到近前了,他便露出笑脸迎上去,唱喏问好:“方丈好啊,您去哪儿?” “首座找我有事,雁哥儿啊,听了然说你们今日办席庆贺,在哪里吃呢?”方丈笑呵呵地问道。 云雁回一听果然不是往自家来的,安心地道:“就在家里吃。” “也好,吃得什么菜?”方丈又问了一句。 云雁回并不好撒谎,略想了想,回道:“有般若汤、穿篱菜、水梭花等菜色。” “哦哦,”方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小声对他说,“其实我也要找你来着,现今啊,我那里收到些帖子,是京中几户贵人都想请俗讲僧上门,你怎么看?” “这是好事,与寺中法师上门做法师、讲禅不也一样。”云雁回心中暗笑,但是有本事去给达官贵人们讲禅的,寺里可没有太多位,不似俗讲僧,可以一批批培养出来。想一想,这又是一笔商机啊! 方丈心里有数,给云雁回说这个话,也不是真的要请教他的意思,笑了笑道:“那到时你同我一起来参详,叫哪几个稳重的弟子上门吧。还有,我看这俗讲僧可以扩充一下了,你再费心看看人。” “是,方丈。”云雁回认真应了。 “那你们好好吃,我先办事去了。”方丈叮嘱一声,迈出去两步,却是琢磨到了一丝不对,回过头看着云雁回,“般若汤?穿篱菜?” 云雁回隔着一丈远,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知道方丈这是醒过神来了,什么般若汤,其实就是酒,穿篱菜是鸡,那水梭花,说的其实是鱼。正是僧人们破戒时自欺欺人的代称,如今流传尚不算广,所以方丈先时没能反应过来。 方丈哭笑不得,虚指他几下,“你呀,今日便罢了,莫要被人发现!” “方丈放心。”云雁回看方丈睁一眼闭一眼,忙笑应了。 22|巨冤的雁哥儿 因云雁回在外“约稿”甚多,方丈那边便要给他结算稿费,云雁回只将其中自己的改编的那部分费用留下,剩下的则打个来回后,告诉方丈先生们捐给了寺里。 给寺里捐钱捐地都不奇怪,朝中还有那等每月俸禄大多数捐给寺庙的官员呢。 只是方丈思及现在各家说话人虽然不针对俗讲僧了,但是旗下的先生总不可能给大相国寺供稿,之前的还可以说是不知道用途。若那些不是专业写话本的先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方丈试探着问了云雁回,想接触写本的人,果然,云雁回拒绝了,方丈想着大概是要自己掌控这稿源,这也是云雁回自己的本事,何况人家那么多稿费都捐出来的,于是也默契地不提了。 云雁回心中盘算,待到俗讲僧人数多一些了,他便可以向方丈提出来,调一个岗位,去庙会部——他自己给庙会管理众僧起的名称。 像写本子那样的事情,有个模板就尽可以套着来了,也不是非得他来供应,万事开头难,开好这个头,接下来可以叫一些熟知经书的僧人接手了。 云雁回如是盘算好,却是要带双宜和小宝去逛街了,这不正赚了一笔稿费么。 首先一起给郑苹选了绢花,这是尼姑的手艺,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甚至熏了香,乍一看与真花无异,甚至更为娇艳。 接着便是一路吃过去…… 不知道是被云雁回影响,还是怎么的,以前双宜和小宝还会对玩具有些兴趣,后来一上街就尽盯着吃的了,吃到肚子里就觉得最实在。 走到一半的时候,便瞧见前面许多人围在一起。 打量了几眼,云雁回就知道是又有人打架了。 但凡是办庙会的日子,人多了,就容易起摩擦,一日十几二十起斗殴事件都算是极少的了。对于从小混在这里的云雁回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雁回正打算带着双宜和小宝绕开了,忽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竟是位惠字辈的师兄,正是负责庙会维持秩序的。 这师兄满头是汗,“雁哥儿,快来,帮我看着这儿,我要去找人来。” 云雁回一愣,“找人来?” 师兄一脸无奈:“今日也不是撞哪门子邪,那头打架的竟是两个衙内,连去了三位师弟催请开封府的来,都没音讯,想是故意拖着。这边只剩下我了,得去找人来,你在这替我看着,若有师长或差人来了,帮我回个话。” 一般街上打架的,那都是泼皮闲汉,或是江湖游侠,这两个衙内打架,那可新鲜了。衙内这种生物,如今都指代高官子弟,比如《水浒传》里高俅的义子高衙内。 他们是无论百姓还是下级衙门都很头疼的存在,难怪开封府会装瞎。 “哦哦,好,师兄快去吧。”云雁回就盘算到这个部门来工作呢,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小小要求。 师兄跑了之后,云雁回看看围观的百姓们还在不怕死的看热闹,于是往里面挤了挤,口中喊着:“散开些,散开些,开封府来抓人了!” 这句话一喊,不少人都往旁边躲了,生怕被一起抓进去。 视野一开阔,云雁回便看到里面果然是两个打扮富贵的少年在掐架,既然说是衙内,想必家中显贵,不知为何身旁竟无人跟着,叫他们两个掐了起来。 而且这两个少年狼狈得很,头发都散了,原本是一穿蓝一穿绿,现在都混了不少灰了。他瞧见那穿绿衣的抓着另一个穿蓝衣的,蓝衣少年年纪小一些,绿衣少年一发力,竟是将其整个摔了过来。 云雁回正在这个方向,顺手便扶了一把,对方总有十二三岁了,比他高出不少,这一下云雁回差点被压倒,退了好几步,总算把力气卸了不少,那少年仍是半跌在地上了。 蓝衣少年拂了下头发,抬头狠狠看过来,对上云雁回的眼睛后,却猛地愣住了。 云雁回刚想问一句你没事吧,就见这少年一拳揍了过来,拳头在眼前放大,一拳击中,眼冒金星! 这还没完,他刚刚被一拳揍得一个屁墩儿,背后那绿衣少年,又一脚踹到他背上,“滚开!” 云雁回小王八似的在地上滚了两下,险些吃了一嘴灰,一脸懵逼。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大家都揍他?! 而且云雁回这一被揍,本来就被他一嗓子喊得散开了些的百姓们更加退的远了,他简直是身体力行示范给大家看什么叫围观有风险。 云雁回有点郁闷,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察觉到一道身影闪过自己旁边,抛下一份没吃完的零食,揉身扑向那两名少年。 仔细一看,竟然是双宜。 揍了云雁回一拳的蓝衣少年本就身量比不过对方,刚才还被摔了一下,现在基本是处于被吊打。双宜冲上去揪住绿衣少年,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蓝衣少年忽见帮手,只愣了一下,就立刻骑到对头的身上暴打,只是体重不够,眼看要被掀下去。 双宜冲上去一手摁着蓝衣少年,又一脚踩在绿衣少年胸口,作为一个女性,她即便随着武僧学习过,但是在暴怒之时,还是一把抓住了绿衣少年的头发,想要将其暴打一顿。 只是这个时候,那绿衣少年之前与蓝衣少年互殴时散落的头发被扯着,脸便露了出来。双宜和云雁回看着,都愣了一下,双宜动作不禁停下来,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一瞬间,他们好像都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云雁回会挨揍了。 因为这绿衣少年竟然长得与云雁回有五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和眼睛! 试想一下,那蓝衣少年抬头看到云雁回,岂能不认为他是绿衣少年一伙的兄弟之类,自然是一拳揍过来…… 而那绿衣少年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云雁回,只知道他接着蓝衣少年,不是同伙也是拉架的,便一脚把他踹开。 ——我靠,我巨冤! 云雁回满含悲愤,捂住了自己的黑眼圈。 这时候云雁回的袖子被拉了拉,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宝,“雁哥,我看到南衙的人来了!” 云雁回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拉住双宜,幸好双宜没下成手,还来得及脱身。 “不要惹事,快走!”云雁回揪住双宜的后领,把她从那两个少年身上拖开。 双宜本要一展拳脚,谁知先是看到那绿衣少年的脸,又被云雁回拖住,可是她向来听云雁回的话,于是狠狠瞪了那两个少年一眼,便跟着云雁回跑了。 云雁回往他们面前一晃,那绿衣少年便瞥见了他的脸,心中也一惊,只是不及他多加思索这惊鸿一瞥,蓝衣少年已经蒙头又是一拳…… 云雁回拉着双宜和小宝跑开,离了是非地,停下来喘气。 双宜气也不喘,还给云雁回拍了拍背,恨恨道:“可惜没有揍到他们的脸,真是可恨至极,竟把雁哥儿的眼睛都捣得乌青了。” 云雁回捂着眼睛说道:“莫要说了,南衙的人都来了,到时把我们也一起抓去怎么办?” 双宜不甘地道:“雁哥儿从未挨过打……” 家里郑苹不打人,同龄的小伙伴基本只有做小弟的份,这还真算是云雁回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了。 小宝这时却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书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双宜:“还等十年呐?” 云雁回摇摇头,“不不不……小宝说的那是君子,我一般有仇当天就报了。” 23|现世报,来得早 开封府衙役如今才到,算是姗姗来迟了。 开封府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汴京的治安,而城中每日斗殴事件,动辄一二百件。 不过,即便是一二百件普通市民斗殴的案件加起来,也比不过眼前这二位的棘手。 领头的衙役硬着头皮来道:“两位小郎君,寺中斗殴,请随我去一趟开封府衙吧。” 一般遇到权贵闹事,衙役们都是默认把他们请回开封府,自然不敢丢到南牢里,而是叫领导们陪着聊聊天喝喝茶,之后再送走。 不过很多时候情况其实是,人家根本不鸟你这开封府的小衙役,留个白眼,扬长而去,于是衙役非但被犯事的鄙视,百姓也因他们没有处理好而埋怨。 久而久之,知道是这样的事,衙役们都会推推拖拖,姗姗来迟。 像眼前这两位打架的衙内,若是好点呢,可能有点小心,还肯和他们去开封府,到时叫家里来接。若是嚣张一点,不骂他们一顿都算好的了。 这汴梁城里,有背景的人实在太多啦。 果然,领头的衙役一说完,这两个衙内虽然是停下来互相厮打,但是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那个穿蓝衣的少年狠狠道:“周惠林,不要脸,还找女子做帮手!” 这叫周惠林的绿衣少年则一脸不可思议:“胡说八道,那女的和你兄弟分明是一道的,你们才是一伙的!” “什么兄弟,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倒是你还让人扶了!” 周惠林:“郑凌,你敢起誓那人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你们俩若是有关系,你就肠穿肚烂?” “谁不敢啊!”郑凌脱口而出,然而又思及那小孩的样貌,难免别扭。这……长得那么像,万一他家还真有那么一门穷亲戚呢……不会真肠穿肚烂吧? 郑凌不过一犹豫,被周惠林看出迟疑来了,“哈,我就知道!” 这两人吵得兴起,衙役满脸痛苦,又问了一遍,“二位小郎君……能,随我去开封府衙吗?” “不去。”郑凌扯着袖子擦了擦脸,黑着脸道,“小爷是逃学出来的,跟你去了开封府衙岂不就穿帮了!” 周惠林:“就是,我也是逃学出来的!” 衙役:“……” 看着他们俩理直气壮的样子,衙役竟无言以对。 但是好歹他们两个还有点良心,一人掏了几贯钱出来,“若有什么损失,你便看着赔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何况周围人闪得快,并没什么大的损失,衙役也只能接了钱,请这两位小爷快些离开庙会了。 一场喧闹在当事人离开后,人群重新合拢,衙役、看热闹的、僧人都离开,渐渐了无痕迹。 郑凌的头发都在斗殴中散了,他把头发重新梳了一下,随便束了,又看一身脏衣服不顺眼,便找了家成衣铺,进去试衣服,买了套新的,差不离合身也就罢了。 如此耽误了些时间,郑凌方往外走,路经一条小巷时,听到里面传来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不过才叫了一下,好像就被堵住嘴了。 这不是周惠林的声音吗? 郑凌好奇地往里面走,转过一个弯,只见周惠林被堵在死巷子的墙角殴打,行凶者是一个女孩,旁边还有个男孩大人一般环臂站着看。 周惠林上半身此时被套上了麻袋,根本看不到打自己的人是谁。郑凌却认得清楚,这分明是之前被他们卷进斗殴的那对姐弟。 这女孩简直可怕,那身手,那力气,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也根本不像个女孩——除了揪头发的时候。她之前在庙会街上若是真动起手,恐怕周惠林和他两人都只有被吊打的份。 郑凌这时候不禁心有余悸起来,要是在大街上被一个女孩揍成这样,以后真是别混了。 周惠林刚开始还有力气躲,后来发现越躲越被揍,就只是闷头挨打了。 男孩看了一会儿,比了个手势,示意就这样了,便转身要走。 郑凌吓了一跳,没来及躲开,恰好与男孩对上眼,心中大叫不妙。只看他们打周惠林就知道肯定是躲过开封府,私下来□□拳报仇的,说不定本来还要找他,只是他去成衣店躲过一劫,现在这是又送上门来了啊! 郑凌见识了女孩如何打人,心里怕得很,他可是害得男孩被捣眼,又踹了其一脚的人。 然而还没跑出这不长的巷子,后领一紧,就被女孩提溜了回来。 郑凌也懂,他若是跑了也就罢了,现在他看到是谁打的周惠林,又被抓回来……这可不好了。 男孩和女孩低声讨论了几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男孩忽然走到了郑凌面前来。 郑凌瑟缩了几下,就被男孩抬着脸仔细打量,虽是这样屈辱的姿势,但是摄于女孩之威,郑凌也没敢反抗。 郑凌本是低眼的,然而被那目光盯着看,又想到他的长相,便也忍不住对视。 细细一看,眼前这男孩比自己还小四五岁,即便一只眼圈乌青着,也看得出来相貌清秀,双目黑白分明,眼神澄清,脸型与眼睛同自己非常像。 看着看着,郑凌竟觉得心中有股亲近之情,不知对方是否也有所感…… 唉,早知道先前不该踹他的。 男孩面无表情地放开手,然后带着女孩一起转身离开了。 郑凌的眼神不自觉追寻着他的身影,心中想到,难道他是因为我们之间这奇妙的联系,而放过了我?可是,却也没有留下名姓,东京之大,日后不知如何得见。 正是一阵怅然,忽然屁股一痛,继而飞了出去,扑街。 郑凌吃了一嘴土,回头看去,原来周惠林不知道何时自己把麻袋扯下来了,现在正满面怒容,双眼通红。 ……不妙。 “喂,喂,你听我解释……啊!” “郑,凌!!”周惠林咬牙切齿扑过来。 然而无论郑凌怎么喊,气昏了头的周惠林都听不到了,也根本不会相信,是有那么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女孩将他套了麻袋,一顿暴打后嫁祸给了郑凌。 此时此刻,周惠林一拳砸在郑凌眼眶上,砸出一个云雁回同款眼圈。 …… 夕阳西下,黑着一只眼眶的郑凌一瘸一拐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个眼神澄清的男孩,无比神伤。这感觉,就好像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日了狗。 24|贝贝眼 套完了麻袋,云雁回和双宜又去把“寄存”在别人店铺里的小宝牵了出来。他们打人还是很注意影响的,没有在小宝面前暴露。 按理说现在也该回去了,就是云雁回这个眼睛实在见不了人,还得去买冰块回去冰敷,谁见了都得调侃一句。 云雁回郁闷地回到了家里,走过凉台那会儿,贝贝也扒着篱墙看他,仿佛也在好奇他怎么变熊猫眼了。 郑苹原本正在淘米,见儿女们回来了,便笑盈盈地问了句:“今日庙会上有什么有趣的事,买了些什么东西?” 谁知一眼过去瞧着不对,细看发现了云雁回乌青的眼睛,猛然一惊,拉着云雁回的胳膊问道:“雁哥儿,你的眼睛是怎么了,可是在外同人打架了?” 郑苹把云雁回拉到外面太阳光下,捧着他的脸仔细看,越看越心疼。 雁哥儿自小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不爱撒欢,尤其是大太阳底下,因此养得十分白嫩。这乌青的印子在他脸上,看着格外醒目,平白严重了几分。 “娘,没事的,我买了冰块回来,现在敷一敷。”云雁回连忙说道。 双宜已经去找了块布来包住冰块,放到云雁回脸上,盖在眼睛上冰敷。 郑苹叫他坐在凉台上,帮他按住冰,“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在庙会逛时,见着两个小衙内斗殴,我不过是路过,其中一个见了我却狠命揍我一拳,便成这样了。”云雁回不免有些委屈地嘟囔,“后来我才发现,同他斗殴的另一个人生得与我好生相似,他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便误伤了。” 郑苹听到是误伤,反而松了口气,“不是你在外惹事就好,我知道,我们家雁哥儿最是乖了。” 云雁回想到被自己套麻袋和栽赃的两个少年,不禁一汗,“对了,娘,咱们家有没有什么亲戚呀,我瞧那人与我极像,说不定是本家呢?” 云雁回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今日见着这个少年,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人说不定就是亲戚家的子弟,便趁机打探一下。 “世上人那么多,有一二个长得相像的,也不出奇。”郑苹却平平淡淡地带了过去。 云雁回也不好多问,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今日里在小巷里面,若不是怕出声了露馅,就应该问一问那少年的家门才对。云雁回思及此,又想到说不定开封府的衙役会知道,就是他跑的时候没有注意看,还得打听一下是谁轮班。 云雁回怀揣着心思一边冰敷,一边叫双宜把今日给郑苹买的绢花拿了出来。 “对啦,娘,我们给你买了花,你戴戴看。”云雁回半只眼睛瞧人。 郑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便插在头上,给他们看好不好。云雁回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花十分衬郑苹的颜色。 郑苹年纪不过三十,在云雁回看来还是青春十足的年纪,可近年消瘦了不少。但现在看她一笑,颇有些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云雁回心中不禁想,按理说新的恋情有助于治疗情伤,但是他娘老不谈恋爱可怎么行,还越陷越进去了,明明还有大把的青春。真是可惜他自己没办法劝郑苹,不知道叫谁来开解一下才好。 云雁回晃了下神,便开始着力拍他娘的马屁,夸得要出花了,只希望郑苹多放点精力在打扮自己上,不说有桃花,至少心情也能愉快点。 …… 第二日,云雁回一起来,郑苹便要捧他脸看伤势。 云雁回仰着小脸给她看,自觉应该好多了,“怎么样,应该消了很多了吧?” 郑苹心疼地道:“瞧瞧这眼睛,还是青得很,雁儿,你快去了然法师那儿,求些活血的药膏吧,否则怕没有一旬,这青紫下不去。” 云雁回一想也是,他总不能顶着这熊猫眼半个月吧,徒添耻笑。 如此想着,云雁回便跑去了了然那里。 在外面的时候,正遇上了赵允初的车驾,一个男仆扶着他从车上跳下来。 赵允初五官灵敏,瞧见了云雁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道:“雁师兄!” 待得云雁回走近了些,他才发现云雁回一只眼睛是青的,“师兄,你眼睛怎么了?”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这一路上就跟昨天一样,老有人问他。问题是他在赵允初面前的形象一向是比较稳(ao)重(jiao)的,于是很有点失了颜面的感觉。 “哎呀……就是不小心……”他可不好意思像跟郑苹那样坦白,是被人揍的了。 赵允初还未察觉云雁回的心态,他转到云雁回身体另一边,想去看云雁回的脸。 云雁回一拧身体,背过去,“别看啦别看啦。” 赵允初孜孜不倦地又转回来,“让我看一下,师兄,好像很严重!” 看赵允初家的仆婢们都憋笑脸在旁边,云雁回也不好意思再跟他玩这幼稚的游戏了,恹恹地放下袖子,“就是……青了呗。” 赵允初跟郑苹似的,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真的很严重!” “是啊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找法师给我开点活血的药。”云雁回想岔开话题,“你呢,又来礼佛啊?” “那我们赶紧进去找法师吧,你的伤太严重的,来,我背你。”赵允初根本不管云雁回打岔,他说着便抬起云雁回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放。 云雁回惊恐地缩手,“什么啊……” 赵允初的力气忒大,把云雁回整个强行颠到身上来了,往禅院里面跑。 他家的男仆一脸为难,想要上手帮忙,结果被甩开了,怕强来都会摔倒,只得在旁边护着。 云雁回挂在赵允初身上,欲哭无泪,“我去伤得又不是腿,我只是眼睛青了而已啊!!” 赵允初把他抱了进去,才说道:“眼睛青了就看不清路,看不清路容易摔跤。” 云雁回竟无言以对。 这时了然的房门突然间打开,他们俩一起偏头看过去,和了然正对上。 了然一眼看到云雁回,以及他显眼的熊猫眼,“……呀!” “呀什么呀啊,法师。”云雁回也不蒙脸了。 了然欣慰地笑了笑,“我看着你长大,却是头一次见你与人打架呢。” 云雁回:“……” 您这是欣慰个什么劲儿啊?!太懂事也有错咯? “来吧,给你些活血祛瘀的药膏。”了然转身往回走,摆了摆手,还不等云雁回开口,就自己先提了出来。 活血祛瘀类的药,了然这里是常备着的,拿了一罐子药膏出来,是川穹、马鞭草、泽兰等等药材制成的,呈淡青色,气味较为温和。 赵允初跟着进来,见此情况便道:“我来帮师兄涂药,吹吹就不会痛的。” “不用了不用了!”云雁回觉得很肉麻,总觉得赵允初大概把他娘对他的模式套过来了,简直是躲到了了然后面,拉着他的僧袍说,“法师帮我涂,比较专业。” 赵允初的脸垮了下来,可怜地看着云雁回。 可惜啊,他既不是萝莉双宜,也不是小宝,云雁回是免疫滴。 赵允初一边看了然给云雁回涂药,一边说道:“雁哥儿,乞巧节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街玩儿吧。我娘说今年府里不结彩楼,准我出来自己耍。” 云雁回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还傻乐呢,家里连节都不大过了,当然还是因为他爹遭忌惮,听说最近称病都改成神经病了…… 云雁回同情完之后,冷漠地说:“你自己玩儿,我有事。” 赵允初晴天霹雳,“你有什么事啊,师兄,师兄你带我一起啊。” 云雁回闭着眼头枕着手,悠然说道:“这是个秘密……” “一定是骗我的。”赵允初一脸不相信,这是云雁回的惯用招数了,什么秘密呀,说不定七夕晚上就是在家睡过去了。 了然却一脸了然地说:“这个倒是真的,雁哥儿有大事要做,到那日你便知道了。” 大事?什么大事呀? 云雁回在心底说,这会儿唯有赚钱是大事呗。 在了然这里涂完了药,云雁回还得去俗讲僧那里盯着,忙活那件被他称作秘密的事情,结果脸上熊猫眼被群嘲了一通。 完了还被和尚们挖了出来,原来是被别人揍的,云雁回又很小心地不会去说他们揍回去了,便成了这样。继而大家更发现了,云雁回的眼睛和他家的熊极其相似。 于是,脸上的眼圈,也被正式命名为贝贝眼,并在大相国寺乃至周边范围内广为流传,日后形成了“我揍得你两眼贝贝”等句式。 25|七夕节的一次性生意 七月初七是自古流传的传统节日了,叫七夕,又叫乞巧节,在云雁回那个年代,它是中国的情人节,一般只有青年男女才过。 但是在北宋,这是一个全民狂欢的盛大节日,男女老少皆会参与,所以云雁回早就不把它和现代的七夕划等号了。 正日子在七月初七,但是早三五天街上的节日气息就很浓厚了,小孩手里都拿着莲蓬、荷叶或者未开的荷花。 七月初七那天晚上,到处都在“乞巧”,妇女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望月穿针等等,而且是七孔针。女子做出各种精巧物件,男孩儿写诗,一个乞的是手巧,一个乞的则是文采。 郑苹带着双宜和小宝一起参加附近老住处邻里们举办的活动,云雁回呢,他前几日拒绝了赵允初,今日正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早就同郑苹告过假了。 白日里早早的,云雁回就去俗讲僧那里了。 今日,他正是同这些师兄们有个买卖要一起做。 早些时候,云雁回谋划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七夕节这个全民狂欢节日上。 七夕节当晚,整个汴梁会无比热闹,富贵人家结彩楼乞巧,蔚为壮观,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汴梁城内最亮丽的风景,那就是城中各个妓.院娼楼。 到了这一天,汴梁人称之为院街的场所,会把各种精巧豪奢的节庆物品摆出来,赤果果的炫富,当然,也可能是另类的招揽顾客。 大户人家在高墙里面,常人看不到,但是院街人人都能去看,不但能看到精美的物件,还能看到美人。 除了院街附近,还有瓦舍周围也会无比热闹。 说到重点上,这些节庆物品之中,最受欢迎的要数一种叫“磨喝乐”的玩意儿,这是一种泥人玩偶,通常做成拿着荷叶、莲蓬或未开荷花的童子模样。 七夕时小孩们拿着荷叶等物,其实就是在模仿磨喝乐,可以算作古代的cosy了。 往年汴梁七夕时市面上卖的磨喝乐,不乏价格高昂,卖到几千钱的。虽是带着木头底座的泥巴人偶,但是人们可以用金银珠宝象牙翡翠等等昂贵物品来装饰它,如此还非常抢手。 云雁回和俗讲僧们合作的,正是卖磨喝乐。 要说七夕时,街上几乎到处都是卖磨喝乐的,可是云雁回却偏偏要做这样的大众生意,没有什么金银装饰,他还想卖高价,那当然是因为他有绝杀技! ——磨喝乐这玩意儿,其形象根本就出自于佛经之中。丫是释迦牟尼的儿子,天龙八部之一。手里干嘛拽个荷花、莲蓬的?因为这在佛教中代表着吉祥、圣洁等等各种美好寓意啊! 云雁回简直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以前大相国寺里的僧人不来做磨喝乐的生意,卖这玩意儿,有比和尚更合适的吗? 就算满大街都是卖磨喝乐的,但是满大街的都没咱们卖的更“合格”啊。 云雁回提前和方丈打了招呼,和僧人们凑钱订做了一批磨喝乐,放到佛殿里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接受念经和香火的熏陶,更重要的是,来礼佛的人也都能看到,相当于提前打广告了。 当然了,云雁回也没有太当大家傻多速,他订做磨喝乐的时候,就没有让匠人把莲花等物做出来,而是在寺里买了一批碗莲,今日,他们就是要把碗莲的莲叶□□磨喝乐手里。 实际上,他也正是看到了寺院里有碗莲,才下定决定在七夕时卖磨喝乐的。 这时候,碗莲在苏州那一带才有,且富贵人家才多见,在汴梁是稀罕物。大相国寺里的这些,也是管理花圃的僧人偶尔得到后顺手培育的。 ——寺院里面因为供奉佛像举办庆典之类都需要大量鲜花,所以有自己的超~大花圃,还会引来许多赏花人呢。 平时人们见到碗莲,可能最多觉得十分雅致可爱,但是它的大小和磨喝乐却十分相配,若是插在磨喝乐手里,就会和佛前供奉相加产生一加一大于二,双剑合璧的效果。 总之,这碗莲的莲叶可说是点睛之笔,这也是为什么云雁回大方把磨喝乐放佛殿里做广告,不怕别的寺院知道后抄袭的缘故。 因为佛殿哪里都有,即便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这一点也不变,但碗莲是独一无二的,足量唯有这里有! 更别说,买碗莲花的钱不多,绝对是最低价。云雁回都和花圃的僧人说好了,这碗莲叶子新鲜不了多少日,有钱人买回去后若想一直保持这种别致,肯定得跑大相国寺来买碗莲……这又是一笔生意,甚至可能直接带动碗莲养殖在汴梁的流行。 当然了,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做的这笔是一次性的生意,唯有今年能做一次,不过这个无所谓了。 在定价的时候,云雁回也直接把拿着莲叶的磨喝乐价格定在了一贯,拿着莲花的磨喝乐则再加五百文,因为莲花的数量较少一些。这却叫其他僧人忐忑不安,有点怕卖不出去。 “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一贯两贯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了,大相国寺的香火还是很值钱的好吗?”云雁回十分淡定,他还觉得这个价格低了呢,如果不是他们本钱不够,完全可以入更加豪华的磨喝乐,然后价格更加翻着倍。 众和尚搓了搓手,都很是兴奋,这批磨喝乐今晚若是都销售出去,他们每人都进益不少啊。还是雁哥儿机灵,居然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带着大家又发一笔。 …… 天色渐暗,乞巧节的狂欢就要开始了,这一夜,东京必然是三更方歇五更便起的热闹着。 僧人们分作几对,抱着磨喝乐们各自去往汴梁内几处最繁华的场所,还有的会直接奔娼楼里边儿去,卖给他们。今日里早就分了组,有的僧人白日表演,有的晚上表演。轮晚班的便白日帮忙插碗莲,轮白班的夜晚来卖磨喝乐,本钱一起出,最后收益也是平分。 云雁回和惠冲一组,往东宋门外去,这里也有一个瓦舍,这些日因为俗讲僧在开辟市场,所以很多瓦舍云雁回都打过交道,包括这里。 一路上可以看到街上除了卖磨喝乐的之外,还有各式物品,如黄蜡彩绘的鸳鸯、鱼、龟等小动物,这叫水上浮。还有雕成各种花样的花瓜,甜甜的时节果食“笑靥儿”,若是买一斤,还送一对穿铠甲的小人儿,叫做果食将军。更不用说京中最有名的双头莲,这是人工制作的,十分真切精巧。 云雁回感慨,这和现代过年也差不多了,小孩们还特意穿新衣裳呢。 云雁回和惠冲早和瓦舍打了招呼,自把磨喝乐都摆好,瞬间就引来许多人围观。 圆圆胖胖的磨喝乐童子站在彩绘的镂空雕花木座上,手中捏着一片小儿巴掌那么大的荷叶或是荷花,而且不是假的,是真荷叶花,只是不知缩小了多少倍,只与磨喝乐的尺寸匹配,简直可爱! 再一问和尚,原来竟然还是大相国寺佛前供奉过的,受过香火。 既是佛前供奉的,还这样可爱精巧,当场便有几个不差钱的要买。就是买不起,也愿意带着孩子在旁边看一会儿。 人流量大,即便价格定得高,买的人也多,惠冲喜滋滋地做高僧状收钱,预计今晚卖完了还有的是时间到别处玩儿呢。 他们在这上面下的功夫也不算多,前期订货之类的还都是云雁回去办的,他们加起来可能也就忙了一天,利润却相当不错,怎叫惠冲能不喜上眉梢。 云雁回坐在摊位上,因为生意好到根本连吆喝都不用,惠冲又不叫他干活,他就像个吉祥物一样了。手里还拿着片荷叶,也是惠冲方才买来给他的,说是大街上的小孩手里都拿着,这是习俗了,雁哥儿不拿一片人家还以为家里怎么虐待了呢。 云雁回把那荷叶顶在脑袋上,仰头看远处的杂耍。前方忽然有个很熟悉的身形出现,仔细一看,是扒拉着人群挤过来的赵允初,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赵允初从人堆里挤过来,到了云雁回他们的摊子前面,被他拉着的人也一个踉跄,站稳了扶了扶帽子,然而一条腿却是拖着的。 这人也不过十六七岁,面容与赵允初有几分相似,云雁回想起来也在寺里见过一两次,应是赵允初的哥哥,但是赵允初是小儿子,哥哥有好些个,他不太记得具体是哪一个了。 “你怎来了啊。”云雁回把荷叶放下来,问道。 “我在朱雀门遇到寺里的师兄,他们告诉我你在这儿,哥哥便带我来找你了。”赵允初手上还捧着个匣子,有些失望地说,“原想送个磨喝乐给你的……” 结果看到人家就在卖磨喝乐。 云雁回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旁边赵允初的哥哥一脸卧槽地说:“什么叫我带你来的,是你强行拖我来的好吗?你哥我的腿都断了,你居然还这样对我!” 就说腿怎么不对,原来真是断了啊,云雁回心道。 惠冲却是忍不住了,他也认识赵允初的哥哥,“你腿怎断了?” 赵允初他哥蔫蔫地说:“唉,别提了,阿爹抓到我在书房搞书童,把我腿打断了,养了几十日刚能下地。” 云雁回:“……” 惠冲慢一步捂住了云雁回的耳朵,赵允初的耳朵却没人捂了,好在他也一脸懵懂,惠冲颇为无语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就不能注意一点吗?” 云雁回慢吞吞地把惠冲的手拨开,一脸漠然,就好像什么也没听懂,其实心里也是醉了,而且由此一下子想起来这是赵允初哪个哥哥了。 赵允迪,在大相国寺内部很有名,非但有断袖之癖,还老是管不住手嘴,曾经因为在大相国寺调戏小和尚被方丈抓包,让王妃倍觉丢人追打出三条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位坚韧不拔的勇士,无论腿被打断多少次也不改作风。 26|衙内克星 要说起来,赵允初他们全家人其实都很神奇,也不知道是什么基因。 赵允初他爹呢,是太宗第八子,早早就封了王,且文武双全,既擅长文词书画,又能止小儿夜啼。不过自从先皇驾崩后,今上年幼,他为了避嫌,就一直闭门谢客了。 这么一个牛叉的爹,生出来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他的,反倒几乎个个奇葩。 赵允初不用说了,他作为幼子,倒是继承了他爹的武力值,但是居然天生只对佛学感兴趣……正经的学习成绩都不咋样。 眼前这位赵允初的哥哥赵允迪,更是天生的断袖,别说搞书童和调戏小和尚了,他似乎从小就觉醒了,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少爷没调戏过啊,家里为了此事鸡飞狗跳多很多次了。 还有一个云雁回记忆比较深刻的,叫赵允良,也是个神人。每年王妃也会带上家里人来大相国寺几次礼佛,但是云雁回愣是只看到过清醒状态的赵允良一次。 赵允良如今已经封了爵,也有正职工作,但是,他这个人特别爱睡觉,若要作乐,昼伏夜出,打都打不醒,不知是否睡神转世。 这些都是云雁回亲眼得见,绝不是赵允初他爹为了自保,让儿子们也藏拙。 …… 就这样一帮兄弟,云雁回觉得赵允初的爹娘一定心累至极,难怪他们对赵允初都还挺宽容,不是赵允初太优秀,完全是他兄弟们太荒唐,把他都衬得乖巧无比了! 赵允初他家的心态现在被锻炼得十分之好,读书不好没关系,只要没其他毛病就好,反正作为宗室,总不会饿死的啊。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云雁回想着,不禁怜爱了赵允初三秒。 大过节的,看磨喝乐还剩下几个,云雁回挑出唯一一个手拿荷花的,递给了赵允初,“这个送你吧。”又对惠冲说,“算在我的账上。” 赵允初受宠若惊,脸红扑扑的,捧着那座磨喝乐,“谢谢师兄……” 赵允迪嘿嘿怪笑,“谢什么谢,你不是也有磨喝乐要送雁哥儿么,愣着干什么,交换呀。” 赵允初受到指点,连忙把怀里的匣子给了云雁回。 所以说呢,也不是人家卖磨喝乐,就不能送磨喝乐了,这就是份心意。 云雁回打开一看,里面这尊磨喝乐比他的要精致一些,但是好在赵允初还算明白,没有送那种镶着象牙珠宝的磨喝乐,否则他肯定不好收。 “谢谢。”云雁回干脆地收下了,虽说赵允迪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他把这人当奇葩,根本不在意。 赵允迪本来是被禁足加养伤的,但是他不甘寂寞的心在七夕越发躁动,所以借口领赵允初出来玩儿,拖着伤腿出门,其实抱着一颗想要艳遇的心。谁知道他小弟像只脱缰的野狗,拖着他就来找小和尚,根本不顾他的意愿…… “小弟,既然你和雁哥儿要好,那我便把你留在这里,约个地方,晚些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回府,怎么样?”赵允迪巴不得立刻脱身,他才不想站在这里看两个小屁孩玩什么做朋友的游戏,何况旁边站的惠冲也不是什么美貌和尚。 赵允初:“哥,你的腿是残的,你还要去哪里?” 赵允迪:“你知道我是残的你刚才拉我走那么快?讲点道理好不好??” “……”赵允初赧然,“对不起……没有注意到。” “所以说,我现在要走了,二更天的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赵允迪说着,招招手转身就走了,一下子没入人群中,就像鱼儿入海。 赵允初哑然片刻,叹了口气。 惠冲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们把磨喝乐卖完了,便带你逛一逛。” 也只能这样了,赵允初老老实实蹲了下来。 倒是云雁回,这会儿忽然内急起来,他向来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喝水多。好在他们是二人一组,便和惠冲说了一声,要往厕所去。 赵允初刚被他哥抛弃,急得站起来,“雁哥儿,你去哪,我也去。” “我解手啊你也跟来!”云雁回把他又摁了下来,无语地往厕所跑。 赵允初便又蔫蔫地蹲好了,心中想着,若是剩下这些快些卖完,和惠冲师兄、雁哥儿一起耍,倒也还好。 正是此时呢,眼前出现了一双脚,顺着抬头一看,是个华服少年在俯身看他们的磨喝乐。 赵允初站了起来,那少年的目光便顺着看见了他怀里的磨喝乐,一指,瓮声瓮气地道:“我要这样捧莲花的磨喝乐。” 惠冲说道:“没有了,都卖完了。”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赵允初的磨喝乐看,“怎么没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惠冲忙解释:“他也是客人,这是已经卖出去的。” 少年不依,“你卖给我,我出两倍的价格也行。” 这是云雁回送的,赵允初哪里会肯卖,他往后一退,说道:“这是我的,不卖。” 少年不开心了,他娇蛮惯了,伸手便想推赵允初一下出出气。 哪料想,手刚刚碰到赵允初的肩膀,就被护磨喝乐心切的赵允初条件反射地抓住胳臂,反手便是一摔,身体拧着跌到地上。 而且因为赵允初还抓着他胳臂,只听咔的一声,整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着,折了。 赵允初赶紧撒手,“我没有用力!” “……”少年听了这话,差点气昏过去,又生理性疼痛得泪流满面,拿另只手的袖子抹脸,“你给我等着,我,我要你好看……”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还想七夕一个人出来逛逛换下心情,竟被个小毛孩儿打折手了! 赵允初非常不理解,“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赵允初也知道自己力气比较大,从小他爹娘就教他控制好自己的力气,否则容易伤人。方才是一下子被推,身体比脑子快,根本没控制得住。 但是赵允初却觉得,这是这人自找的啊,你干嘛推人呢? 惠冲也忍不住说道:“这位小郎君,要讲道理啊,分明是你动手不成反而受伤。” 正在这时,云雁回也解完手回来了,看到他们摊位前有个姿势诡异的人坐着,路过的人都在瞧了。在他去厕所的短短时间里,这是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 那人听到声音,望了过来,看到云雁回后,竟是喊了一句:“是你!” 云雁回一看他,先是心里猛然一惊,因为这人正是前几日因为揍他一拳被他和双宜套了麻袋之人,他一下子想到是不是这人查到他是谁,跑来算账了。 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真是查到了,看到他不可能那副惊讶的模样。嗯,应该是巧合。 云雁回于是放下心来,也惊讶地说:“是你啊……” 惠冲看看说道:“咦,你们认识啊?” 若是有交情那就尴尬了,这人可是被允初师弟打折胳膊了。 赵允初也想歪了,十分委屈地抢着说:“雁哥儿,是他先动手想打我的。” “……”云雁回摸了摸自己还没好全的脸,“嗯,当初也是他先动手给了我一拳的。” 赵允初、惠冲:“……” 周惠林很尴尬,但是又很不甘心:“嘁,你分明和郑凌是一伙的,揍你怎么了。” 云雁回听到郑字,心里猛跳了一下,这个人名按话意,指的分明是那日另一个少年。云雁回曾去找过开封府的当值衙役,但是对方十分谨慎,并不透露半分。 这会儿云雁回听了,便不动声色。然而听完整句话又十分不爽,想着是不是该再套一次麻袋了。 赵允初捞了捞袖子:“师兄,我把他另一条胳膊也拆了。” 周惠林吓得不顾疼痛,往后蹭了几步,杀猪一般叫道:“你敢,我爹乃是工部侍郎!” 赵允初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点儿也没露怯,“那又怎么样,我姓赵,打死你不过在家关几年!” 周惠林傻了,没想到这小孩竟是宗室。而且听其意思和官家关系还算近的,很可能是哪位亲王家的王子。先皇子嗣单薄,如今只余官家,堂兄弟可就是最近的兄弟了。 不是说每个宗室都牛,但打死他可不是不可能降死罪么,你敢跟人豁出去玩儿狠?衙内怕什么样的人?不一定怕背景比他们硬的,但一定怕比他们更狠的,尤其是二者相加。 他真想这人是胡说八道的,但是冒充宗室是大罪,看此人穿着更非平民。 别说周惠林了,其实云雁回和惠冲也傻了,不明白赵允初怎么撂狠话了,摆身份是一回事,但是正常来说,不会开口就是颇有些无赖的杀招吧。 何况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位师弟平日的画风啊,赵允初,一个连碰瓷儿都不会的人诶。哎哟喂,云雁回曾认证的当世唯一的傻白甜王子皇孙难道也是西贝货? “你你你……你不敢……”周惠林自己说着都没底气了,不禁看向惠冲和云雁回,这时候,能打圆场的只有他们了。 果然,惠冲拉住了赵允初,云雁回也轻轻开口道:“大过节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一时风平浪静……妈的,都知道家门了,回头人后再搞你。 开什么玩笑,以为只有家世更过硬的能治你吗?套麻袋还不够,那这次正经教你学做人! 27|张山人 周惠林尚不知云雁回在想什么,只见他们打圆场,赵允初也应了,松了口气,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去找大夫,又忍不住怀疑地看着云雁回:“你们真的不是设局等着我呢?钓我呢是不是?” “你以为你是王八吗?”惠冲都气笑了,“不是你自己想招事的吗?” 周惠林脸红了一下,哼哼唧唧地道:“这次就算了……” “慢着,”云雁回忽然开口,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上次和你打架的人,叫郑凌?关耳郑?” 周惠林没那么横了,扫了他两眼,“你自己的亲戚,你问我啊?” 他这会儿是更加确认此人和郑凌是亲戚了,若真是普通平民怎么会认识亲王之子呢。这也是为什么他莫名怀疑是郑凌设的局,他觉得太巧了,偏偏他没带随从时,就如此倒霉…… 有这句话,就知道没错了。云雁回耸了耸肩,退回去了。 周惠林看着他,和赵允初对了一眼,缩了缩头,记住了赵允初的样貌便往回走了,心想决定要打听一下这到底是哪位宗室,如此便知道此事后面到底有没有郑凌的影子了。 云雁回走回去后,打量了赵允初半晌,摸着下巴道:“师弟啊,你先前冒出来的那句‘我姓赵,打死你不过在家关几年’好威风啊。” 惠冲深以为然,“我都快绷不住了,以为你不是师弟呢。” 赵允初不好意思地道:“……往日听哥哥说过几次,便学了。” 云雁回、惠冲:“……” 果然,赵允初傻白甜人设不崩! 至于赵允迪,这厮人设也没崩,就是个浑人没跑了。 方才这边虽闹了点事,但是因为很快解决了,且人流量大,所以倒也没影响生意,最后几个磨喝乐都顺利卖出去了。 惠冲和云雁回依约带赵允迪逛瓦子,这个时间正好有汴京出名的傀儡艺人张金线的表演。这个年代有名的伎艺人和花魁就跟现代的明星网红似的,张金线的杖头傀儡有几出经典傀儡戏剧目,非但傀儡做得华美精致,戏也精彩,因此颇有名气。 京中傀儡有杖头傀儡、药发傀儡、悬丝傀儡、水傀儡等等,是不同的方式操控傀儡,像悬丝其实就是后世叫做提线木偶的,杖头也好理解,便是傀儡内空,用木杖撑着,人抓着木杖操控傀儡活动,同时还得唱戏念白,各家风格各不相同。 他们坐在张金线傀儡戏班的勾栏前看了一出很应景的《牛郎织女》,惠冲和赵允初都十分入迷,云雁回则更多地是抽离出来欣赏、赞叹。这个时代没有扩音器,这么大的棚子,台上的艺人个个中气十足,嗓门高而不刺耳,让棚内人人都能听清,这可是很需要技巧、气力的。 而且云雁回发现,舞美设计居然也很用心,在表演到王母娘娘用银簪划出银河,隔开牛郎织女的时候,一块黑色的布展开在傀儡身后,黑布上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在台下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星河一样,十分美丽。 牛郎与织女在星河两头,唱腔凄婉,观众顿时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牛郎织女隔着银河,无法相守,唯有每年七月七日,喜鹊搭起鹊桥,才能见一面。 赵允初眼睛红通通的,抱住云雁回的胳膊,“牛郎和织女太可怜了!” 云雁回虽然很欣赏这出傀儡戏,但那是对技巧的欣赏,他实在无法对这个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再有什么感动的情绪,只觉得赵允初真的是很重……于是往惠冲身上靠。 惠冲受着两个小孩的重量,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师弟忒心软,不过这样也好,讨小娘子喜欢。” 赵允初泪眼蒙蒙,“那雁哥儿呢?” 他可是发现了,雁哥儿连表情都少。其实雁哥儿的笑点、泪点什么的,一直和大家有些不同,平时很少看他听笑话、甚至是瓦舍里的诨话笑出来,还不如小宝摔一跤更惹他发笑呢。 惠冲说:“雁哥儿讨郎君喜欢……” 赵允初和云雁回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不得不说,赵允初是单纯地问为什么,云雁回则思想有点不单纯……都怪赵允迪方才出现了! 惠冲笑哈哈地道:“都想有这样的儿子。” 云雁回:“……” 惠冲说的也没错,但是因为云雁回先前想污了,而且他又不是真小孩,于是怎么听怎么像骂人,于是有点郁闷。 看完了傀儡戏,又在瓦舍之中游玩了一番,不知不觉到了二更天,惠冲将他们又带到了原处。 云雁回借要吃东西,将惠冲支走,对赵允初说:“师弟,你帮我打听一个人吧,他叫郑凌,是那日和周惠林打架的人,应该也是某个官员的儿子。” 赵允初并未将郑凌的“郑”字和郑苹的“郑”字联系到一起,这也是因为他并未见过郑凌,还以为云雁回是在记恨此人呢,当下便同意了,“我去问问我爹爹。” “谢谢。”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没有赵允初,以汴梁之大,官员之多,他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还不一定能打听到了。 不一会儿,惠冲回来,没多久,赵允迪也拖着没好全的腿来回合了。 赵允迪一脸意犹未尽,惠冲则十分尽责地给他说了一下今晚赵允初把一个衙内的手弄折了。 赵允迪听了,大笑了一通,“活该!那周三郎我知道,一上学就逃课,一上街就撒泼,什么玩意儿,居然也敢欺负我家小郎。打折胳膊算便宜他,回头我还要再去堵一次,非叫他跪下来喊爷爷不可。” 惠冲无语,他本来是想和人家家长报备一下,谁知道赵允迪才是最大的惹事精,“你的腿这个样子,还让人跪下叫爷爷?” 赵允迪:“你懂什么,正是因为我腿断了,他敢不从我?” 其他人:“……” 云雁回其实还挺欣赏赵允迪的碰瓷设想,如果他处在赵允迪的位置可能也会用这个办法,但是很可惜,他没那个背景。 所以,在赵家兄弟离开之后,云雁回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和惠冲说了一声,自己去找了瓦舍中的一位艺人。 作为整个汴梁说话行当的新分支推动人,云雁回结交了许多说话艺人,包括这位诨话艺人的领军人物——张山人。 张山人原是山东人,在家乡时就以说诨话为生,之前介绍过,诨话中常常会用到时事梗,暗讽那些官员贵人,张山人在老家就是因为把他们当地的贪官嘲怒了,打压得逃上京来。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入京后短短三四年,张山人非但在东京站稳脚跟,还把名气打了出去,成了诨话艺人里的头一位。他极其擅长用五言三句的十七字嘲讽诗穿插在作品中,因为通俗易懂而又有趣,已成了其作品中的亮点、特点。 而且,张山人也是当初少数没有联合起来要求抵制大相国寺僧人入行的说话艺人之一。所以云雁回对他很有好感,两人来往过几次,算是一见如故,交浅言深。 张山人今晚也有演出,他是最后一个上场,刚刚才结束演出,现在仍在后台。这位颇负盛名的瓦舍艺人,如今不过三十许,但是历遍风霜,举止极为老成。 云雁回露面后,被认识的请了进去,一看,张山人正在几个弟子的服侍下吃消夜。 这个时候,因为夜生活丰富,所以很多人都有吃消夜的习惯,对于晚上有演出的艺人们来说就更是了。 见到云雁回来,张山人放下消夜,和他打了个招呼,“老弟啊。” 张山人那些弟子们,大到三四十,小到十三四,也纷纷躬身而立,冲着云雁回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叔。” 云雁回:“……”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但他还是极不自然地避了避…… 28|教做人 江湖艺人极其重规矩,师徒如父子绝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师父教的是吃饭的手艺。而且,像说话这门艺术,看上去简单,一张嘴嘚吧嘚下来钱就到手了,其实极其不容易。 此时不如现代资讯发达,教育程度也不高,从如何把握市场流行进行创作,到如何给观众下扣子——即留悬念,如何掌握节奏,若是靠自己摸索,不知道得摸索多久。 且不说这技术了,你要是没师父领着,没人教江湖黑话,和同行交流都做不到,铁定被排挤。像大相国寺僧人这样不用怕排挤的,基本属于个例。 张山人的弟子中有年纪和他差不多甚至大一截的,照样得把他当爹一样伺候着。有年纪够做云雁回爹的,也得把他当爷叔,就因为张山人和云雁回论平辈。 更因为张山人和云雁回这么论了,很多其他行当的艺人,因为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得看着张山人的面子,至少不敢在辈分上占云雁回的便宜。 张山人和云雁回聊过几次,就觉得这小孩不简单,江湖人眼利,可以看出来云雁回在俗讲僧中的地位,从谈话中,又听得出其对话本的熟悉。 张山人自己心中断定,必然有几出本子是云雁回自己创作的,只是云雁回不提,他便也不说破罢了。 光凭云雁回的年纪能有这手艺,张山人也愿意把他当平辈。 云雁回被请到张山人旁边坐下,借着灯光,张山人看清楚了云雁回脸上那点青色的印记,“嚯,小老弟,你这是折鞭了啊?” 折鞭就是挨打了的意思,云雁回摸了下眼睛,和张山人在一起,他也不自觉满嘴暗语了,“嗨,那日倒霉,街上两个衙内打架,结果鞭着我了,已涂了药,快抹作(恢复)了。” 张山人一听放心,安排弟子出去买果子来给云雁回吃。 因为张山人的弟子们肯定都是可靠的,云雁回也没有调开他们,对张山人说道:“那日因开封府的嘴严,没探到来历,今日里巧了,我同师兄摆摊,竟又遇到那衙内,还对盘(动手)了。” 张山人一听,便知他们是结下梁子了,“亮耳目(打听清楚)了?” 不得不说张山人是老江湖了,他不问云雁回如今要怎么样,而是直接问这人的身份打听清楚没,便是默认可以配合云雁回搞那人了。 云雁回点头,将周惠林的出身告诉他了。 张山人顿时明了,“既是工部的,烂污(黑历史)定多了去,光是相国寺,就帮修过不少桥路吧?我倒是依稀还听说过,他爹是个臭子点(好色之人)。”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不说话了。 这时,张山人的弟子也拿着果子回来,云雁回便吃着果子和他聊天,近三更的时候,方回去了。 . 东京的子民可能是最不怕事的,生活在天子脚下,便是皇帝想要他们拆迁,他们也敢做钉子户,更不用说为了一头猪的事情去麻烦官家了。 所以在山东老家会被打压的张山人,在这里是风生水起,他在自己的作品是暗讽时事,嘲弄官员,常常成为流行。 御史风闻奏事,民间传说有些御史就会微服听张山人说诨话,然后再行调查参奏。 还有些时候,但凡民间传出哪些骂官员的话,张山人都会被请去喝茶,因为怀疑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这都已经成为张山人的标志了,他若是不讽人,人们反而会失望。 不过,张山人在汴梁,就从来没有因为在诨话里暗讽出过什么事,这诚然与他知道分寸有关,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汴梁风气。 张山人和云雁回夜会后未几日,他和弟子们的作品里就出现了新段子,嘲讽的却是一位好色又贪财的侍郎的丑事,里面还提到了他的三儿子如何如何。 说这侍郎贪污修桥的公费去□□,结果自己反而被坑,赶路过桥时把他和儿子的手都跌折了。 很快,这个人就被大家对应到了当朝工部左侍郎身上,事迹一时广为传颂,不少人还以为真有位侍郎坑到自己,折了手。 周惠林他爹莫名其妙膝盖中了一箭,被御史参了一本,导致太后训斥了他一顿,极为恼怒,又不能把张山人怎么样,只是心中极为不解,自己那点破事儿怎么还被编成了故事。 周侍郎也是个机灵人儿,自己在家仔细琢磨那个故事,终于找到了疑点。编故事就编故事,除了他别的角色大多都含含糊糊,唯有个三儿子,是清楚点了出来,还着墨了几句,这就不对劲了。 周侍郎几个儿子中,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出仕了,要点不点他们,反而点他那个还在上学的三儿子? 于是,周侍郎又去查了一通,发现他这个三儿子成日就是逃课打架,上街欺压良民。周侍郎一下子就明白了,绝对是他儿子得罪了人,进而坑了爹。 周侍郎气不打一处来,要把周惠林抓来拷问一番。谁知周惠林已先被八王家的混世魔王揍了,据说是八大王家袖子和腿都断了的找到周惠林,俩人一个断腿一个折手。 然而赵允迪肯定是金贵一些,周惠林不敢还手,被狠揍了一顿。 如此,一打听,原来周惠林的手根本不是像他对家里说的那样,跌折的,而是因为欺负人家弟弟被打折的!更不用说前些日子,还和书院的同学当街斗殴,得亏开封府没有抓人…… 周侍郎差点气晕过去,知道自己都是被儿子坑了,遂把周惠林抓来再打一顿,然后锁在家里,起码一年半载不准出门。 周惠林一腔怨念没处报,锁在家里养伤,差点没气吐血,而且因为结仇太多,一时竟不知该恨谁。 …… 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却大仇得报的云雁回盘算把张山人和他弟子们请去吃顿饭,这次张山人可算是出了大力。 七夕时卖磨喝乐,利润最后算下来也有了十几贯,了然那边的钱原本就用稿费还了一部分,如今更是还完了,还剩下不少,因此十分大方,心里爽啊。 地点由张山人定,他却是把地方选在了妓院。 云雁回毕竟是现代人,刚听到是去妓院时,不免有些异样。但是想想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张山人也不可能那么没分寸,估计是另有原因,便答应了。 张山人先走一步,云雁回到时,张山人的心腹弟子带着他,从朱家桥瓦子出去,下了桥,是南北斜街,两街皆有妓院、 因为瓦舍的演出快要开始,人流量正是最大的时候,小八便恭恭敬敬一伸手,递给了云雁回:“叔,您拉着我的手。” 云雁回不大好意思地伸手,牵住了小八。 小八将他牵到一家妓馆门口,方要进去,开门的小厮笑吟吟拦了一下,“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上院街还带儿子来的。” 29|下不去的辈分 “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上院街还带儿子来的。” 云雁回:“……” 小八一巴掌拍在小厮脑门上,“胡说什么呢你,我师父已经到了吧?这是我师父的小兄弟,我都得叫叔!” “原来是张先生的兄弟,小的失礼了。”小厮捂着脑袋,讪讪一笑,把身体挪开了。 小八瞪了他一眼,越发小心,弯腰托着云雁回的手,“叔,仔细门槛,您跨跨看。” 那一副仿佛云雁回跨不过他就要抱过去的样子,让云雁回看了真是心塞。 古代的门槛也真是高,云雁回迈着短腿跨了过去,感觉自己就像穿到了慈禧身上,被人搀着的感觉怎么那么别扭呢? 虽是妓院,但是内里和寻常大户人家没有二样,也不见妓.女随处走动,只有隐隐的丝竹乐声传入耳中。 宋朝的商业极为发达,□□业也是随之繁荣。教坊司中有官妓,是有官府认证的。达官贵人家中豢养了家妓,招待客人,或自娱自乐。市妓则是最多的一类,自幼被卖到娼楼妓馆中进行培养。还有一种私妓,就是自己在家接客。 前三种大多有较高的文化修养或者是技艺,绝非专门□□,官员更是不被允许过夜,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参与到主流人士的社交之中,还包括参加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文艺表演。 陪酒,就更是常见活动了,很多酒家都是和娼妓有合作关系的,请她们帮忙卖酒。但凡门前挂着栀子灯的酒楼,便代表里面有娼妓可就欢。 这栀子灯是红色的形状略长的灯,云雁回一开始了解到的时候都在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了吧…… 大相国寺作为汴梁最繁华的地带,周围就遍布妓馆,云雁回对于妓.女们浓妆艳抹,临楼等待酒客召唤的场景一点也不陌生。 但是,要说什么来往,就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其中的潜规则,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云雁回在市井“闯荡”也好几年了,什么商贩、艺人都说上几句话,唯有这个行业的人,他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但如果要在汴梁混,她们其实是很重要的。 不过其实,到了一定的年龄后,身边的人便也不会忌讳,就将慢慢的认识到这个群体了。 …… 小八熟门熟路地把云雁回领到一个房间,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便有人开门,是小八的师兄弟,冲云雁回问好,将他迎了进来。 张山人已入座了,旁边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美颜妇人,见着云雁回,便起身行礼,“郎君,妾身有礼了。” 云雁回赶紧避开,还了一礼,“姐姐客气。” 这妇人抿嘴一笑,显然对于云雁回的称呼十分开心,施施然走到门口,唤来两个小丫头,上了新茶。 云雁回坐到张山人旁边,刚上了椅子,就不自觉仰头和张山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了,这里的椅子略矮,桌子又有些高了,让本就身量不高的云雁回这会儿很是尴尬。 旁人都不敢笑,唯有张山人笑了两声,拿了个垫子来给云雁回放在身下,总算是好些了。 云雁回舒了口气,“这里难道从来不接待侏儒客人?” 张山人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那妇人道:“人爱,听到没有,我说你这里不周全吧,你还总自夸。” 妇人郁闷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赶明儿就得订几把高椅。” 茶果都上来了,张山人屏退弟子,为云雁回介绍。这个妇人便是这里的鸨母,以前是汴梁小有名气的歌伎,后来转职了,叫周人爱,如今手底下几个女儿也都极为出众,在业界喊得出名。 “今日里,其实是借花献佛,老弟你要请我吃酒,这位周娘子却是要请你吃酒。”张山人说道,“我便做个中人,叫你们一处吃了。” 云雁回略有些吃惊,他自己这里还在琢磨几年后搭上这条线呢,怎么就有人想要请他吃酒了? “我看小郎君如今更适合吃茶吧,”周人爱亲自给云雁回分了茶,“其实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女儿,自幼都是通习诗文,有二个更是研习过佛理,俱是才貌出众之辈,乃是姐姐我下半生的倚靠。” 说是女儿,其实就是手底下的妓.女,因自幼买回来母女相称,传授技艺。 周人爱一开口,云雁回心底就大致了解了,吃了一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周人爱哀怨地道:“因跟我学了小唱,平日里也有瓦舍请去表演,前些日子大相国寺的僧人俗讲风靡汴梁,她们几个小姐妹去听了几场,回来竟浑浑噩噩的……” 云雁回连忙肃容道:“姐姐,我虽身不在佛门,但受禅师教导日久,也知道娼妓从良是个好事,断不能替您劝阻的。” 这周人爱又说什么下半辈子的倚靠,又说女儿听了俗讲回来浑浑噩噩,细想,那俗讲段子里的确是有禅师棒喝妓.女,妓.女从良或是遁入空门的。这无论是从良还是遁入空门,都是脱离娼籍,阻拦人家岂不是作恶吗? 张山人摸了摸下巴,“你听她说完。” 云雁回愕然看向周人爱。 周人爱哀怨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即幽幽道:“小郎君,您想得太多了……若真是女儿要从良,便是我再痴心妄想,你这老哥哥怎么会替我来找你呢。我们家的女儿并非是要从良,而是要嫁人。” “……有什么区别吗?”云雁回一脸迷茫。 周人爱:“只因她们想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您那老法师,了然禅师啊!” 云雁回:“噗!!” 云雁回一口茶喷了出来。 周人爱拿自己香喷喷的巾子给他擦嘴,一边慢慢擦一边说:“我慢慢说,细细说,哪知道还是把您还吓到了。” 这能不吓到吗?!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要上赶着做老和尚小老婆的啊! 云雁回惊吓地看着张山人,“你早就知道了?” 张山人矜持地点了点头,“你师父身旁,可靠能说此事的,也只有你了,总不能直接和你师父说吧?” 以了然的脾气,肯定听到刚才那句话就已经愤然离席了…… 云雁回神情迷茫地道:“她、她们,这是为什么啊!” 周人爱叹了口气,“念过几本佛经,听了几段故事,就觉得与禅师是知心人了,想要自赎身给他做外室,共侍一夫,伺候他终老。” 云雁回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最后憋出来一句:“……有理想。” “可不是请您来夸的,张先生可是说您有办法的,姐姐可不敢看着女儿们因为思念一个老法师郁郁而终。小郎君,搭救你的外甥女儿们吧。”周人爱声情并茂地道。 云雁回听到那个“外甥女儿们”,差点一身汗毛倒竖,“这样吧,过几日,你带他们到朱家桥瓦子去听讲经,兴许就有解了。” 周人爱一时十分欢喜,“那我就先谢过小郎君了。” “……不必。”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感慨,这尼玛叫什么事儿啊!这简直是他最诡异的一次经历了,身体年龄不到十岁被带到妓.院来,老鸨居然向他诉苦这里的花魁娘子为了老和尚茶饭不思…… 真是罪过,说到底都是云雁回写的、抄的那些话本导致的,合该他来解决。 周人爱早从张山人这里知道,云雁回能管事,只要他答应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心下欢喜,于是叫来两个得意的女儿陪酒唱曲。 哦不对,因为周娘子觉得云小郎君断奶没几年,于是应该叫陪奶——她可不是叫人买了奶酥奶茶来么。 周人爱的女儿坐在云雁回旁边,受了母亲的托付,决心为了姐妹的幸福,办好这件差事,遂从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傀儡人,恭恭敬敬地道:“叔叔,孩儿陪您玩这个吧。” 另一个也端起一盏奶酥,捻起一块:“叔叔,啊——” 云雁回:“…………” …… 云雁回和青楼里的小姐姐们度过了“愉快”的夜晚,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想想吧,一群大美妞管你叫叔叔。 云雁回当时就觉得自己和张山人同辈论处是个错误,他这辈分眼看是下不来了,绝不会渐渐好转,小辈儿只会越来越多! 眼看快到亥时,云雁回和张山人也都吃饱喝足,便结了账出来。因今日是周人爱有事相求,打了个极大的折。 张山人点了两名弟子,说明了把云雁回送到家里。 两人拜别,云雁回便领着张山人那两个弟子往回走了。 其中一个说道:“叔,你们房中有谁陪酒呀?我们在外面,可是边吃酒边听了行首小唱。” 行首是对名妓的称呼,另一个弟子说:“你敢在叔面前胡说八道,小心回去师父拿牛粪糊了你的嘴。” 那人讪讪道:“我就是想聊聊……” 云雁回无语,跟一个小孩你聊什么名妓,要真告诉你,有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要陪我玩儿傀儡人,还不把你们给乐疯了? 云雁回决心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人不久便走到大相国寺附近,沿着汴河往回走。 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自汴河运送,此时,夜晚的河面上还有盏盏灯火。 云雁回忽而眼见一叶轻舟,从上游飘下来,船上好似空空荡荡,到了跟前时,被一艘停着的货船拦了一下船尾,整条船横斜过来,因水道窄小,一时卡住了。 小舟速度那么快,显然船上没什么货物,云雁回探头看了一下,却见船上似乎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咦,这上面是个人吗?” 张山人的两个弟子也探头去看,“好像是的……” “喂,兄台,你在做什么?” 但是船上的人毫无回应。 云雁回到旁边的摊位借了盏灯笼来,打着灯一看,竟还是个“熟人”,他正拖赵允初打听中的郑凌躺在船上不省人事,额角还在流血,毫无回应原来并非睡着了,而是昏迷。 云雁回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此人我认识,能把他弄上来吗?” 既然小叔叔有要求,那两个弟子自然无不遵从,翻身跳下河,扶着船,把里面的半大少年拖出来,两人一人做底,另一人踩着他把郑凌托了上去。 云雁回抓着郑凌的手,把他拖到岸上来。 那两个弟子再各自爬了上来,一身**的,“这小郎君看上去情况不妙,还是赶紧送大夫吧。” “再劳驾了,把他抬到了然法师那里去。”云雁回心知郑凌与郑苹极可能有血缘关系,虽是个熊少年,但看到他这脸色苍白的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那两人把郑凌抬了起来,叫云雁回带路,往了然那里送。 了然正在做晚课,忽听他弟子带了个伤患来,连忙放下木鱼走出来,“把人放在床上。” 了然一探郑凌的鼻息,又在他身上摸了摸,说道:“殴打至此,待我先止血。” 云雁回见了然没说什么不妙的话,松了口气,先找惠冲借了两件僧袍给下了水浑身**的张山人弟子换上,再三答谢。 了然那边,一面给郑凌处理着伤势,一面目光打量着郑凌的脸,又去偷看云雁回的脸,发现云雁回没有丝毫忐忑的神情,难道根本没有多想过这少年的样貌? 云雁回却是在心里想,这郑凌整日里就知道惹事斗殴,怎么可能和我娘是一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而说到郑苹,因为云雁回慌慌张张带两个人抬了个伤者过来,路上被人瞧见,早去通知了郑苹,所以,未几时,郑苹也匆匆赶来了。 云雁回听到郑苹的声音,便跑了出去,“娘。” “你没事吧?今日不是和张先生吃饭去了,怎抬着人回来。”因为之前云雁回被连累进斗殴,郑苹就总怕他牵扯进暴力事件。 “路上见人受伤,就做了个好人,把他抬了回来。”云雁回说道。 郑苹松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云雁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娘,救回来的那个,恰好是前些日子打架连累我的衙内之一。就是我说,同我长得有些像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郑苹对郑凌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还是说了出来让郑苹自己选择。 郑苹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房内,一副十分想进去的样子,又不知在考量什么,裹足不前。 云雁回拉着她的手进来,“你看,他真的长得与我可像了。” 郑苹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云雁回,来到了床前,那个少年的额头已经被敷了药包上,脸色有些白,一眼瞧过去,轮廓可不正是与雁哥儿相似。 更准确地说,是与郑苹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毕竟雁哥儿还有一部分是像他爹。 “他……”郑苹不自觉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反而把自己惊醒了,慌忙收敛了神情,掩饰地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巧合,确实有几分相似呢。” 了然端着药进来,看到郑苹,便道:“郑娘子来得正好,可否帮忙给这孩子喂一下药?” 郑苹行了个礼,接过药,“妾身来吧。” 云雁回帮她把郑凌脑袋托了起来,药一勺勺喂到他嘴里,幸好还知道吞咽。 了然在旁边道:“剩下的,就是看他今夜会不会发热了。” “那法师好生休息吧,妾身今夜可以看护这孩子。”就算和这少年没什么关系,郑苹也不可能让了然一个老头守夜。 了然念了声佛,也不和郑苹客气,“那就辛苦郑娘子了。” 云雁回在旁边冷眼看着郑苹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就有了结论。 郑苹一回首,恰好看到云雁回神色淡淡的样子,心中跳了一下,又安慰自己雁哥儿应该不懂,有些心虚地说道:“雁哥儿,你做得很好,救了一个人。娘今夜在这里照顾这个小哥哥,你回去带小宝和双宜,叫他们早点睡,好吗?” 云雁回状似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娘,你放心吧。” 关心则乱,不要说他了,连了然恐怕都看出来了,却还不动声色,否则肯定是叫郑苹回去,让他的弟子来守夜了,哪会叫无亲无故的郑苹来辛苦。 …… 云雁回一晚上都没闲着,这会儿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看到双宜和小宝正在坐在厅堂内,托着腮等他和郑苹回来。 “雁哥儿,你回来啦,娘呢?”双宜跳下胡床,看了看云雁回身后。 “不是说抬了个受伤的人回来,是什么人啊,哥,你揍人了?” “就你哥我这小胳膊小腿,能把谁走到来急诊啊。”云雁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是上次那个衙内,和我长得有些像,看他受了伤,便好心带了回来。娘在帮了然法师的忙,我先回来给你们说,你们先睡吧。” 云雁回把情况有所保留地说了,拿出长兄的威严,让他们去洗漱睡觉。 双宜年纪大些,虽察觉到不对,但度着云雁回的脸色,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照做了。小宝则信了,还以为郑苹只是暂时留在那里帮帮忙,他早就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早就洗漱了,在等你。” 小宝把手伸出来,云雁回就往他腋下一叉手,再一提,抱到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云雁回比平日醒得早,在床上呆了一秒钟,就坐了起来,看小宝和双宜都没起,蹑手蹑脚做了三份早餐,拿着往了然那里去。 . 郑凌一夜之间,也曾迷迷糊糊醒过两次,只隐约察觉有只温柔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却是怎么也没法睁开眼睛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几缕阳光洒在郑凌身上,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了,往旁边一看,却是一个妇人正趴在床沿睡着了。 虽然没有看到脸,却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昨夜,应该就是她在照顾他吧。 郑凌愣愣看着妇人的后脑勺,忽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往门口看去,竟是个小孩提着个篮子进来,回身又把门关上了。 “是你……”郑凌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向那小孩。 云雁回冲郑凌翻了翻眼皮,轻手轻脚走到郑苹身旁,看她姿势别扭地趴在床沿睡觉,便伸手推了推。 “你别……”郑凌想说别叫醒她了,让她睡一觉吧。 可是晚了,云雁回一推,郑苹已经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看到云雁回还有些懵,“雁哥儿?” “娘,吃点东西到家里上.床睡吧。”云雁回十分轻缓地说。 郑凌这才看清楚这妇人的面容,虽未见过,但的确有些眼熟,因为和那小孩有些相似,原来竟是母子。 一时间,郑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自幼丧母,眼前这妇人给他的感觉,真是像极了儿时在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更别提妇人与小孩相似,其实就是与他自己也有几分相像,如此一来,就更亲近了。 “好的。”郑苹应了一声,又看向郑凌,柔声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郑凌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我儿子雁哥儿看到你受伤,便把你带到大相国寺来请这儿的僧侣救治,”郑苹仿佛知道郑凌心中在想什么一般,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这也是你们的缘分,无亲无故竟生得有几分貌似,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说呢?” 郑凌原本是有很多想法的,那小孩当初栽赃给他,让他事后很是别扭,但是现在妇人一说,他便不自觉一口全应了下来,“……那好的。” 心中又想,虽说妇人说了他们无亲无故,但是,应该的确还是有缘分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小孩还救了他。他一看这家人,也是没由来的亲近。 “吃些东西吧。”郑苹把云雁回热的胡饼拿了出来,分给郑凌吃。 若是平时,敢有人拿这么粗陋的食物给自己吃,郑凌定然要大怒一番,将东西都丢了。但是现在,他却红着脸,乖乖接过了胡饼,一口咬下去,都觉得没那么难入口了。 郑苹看着郑凌吃,自己也吃,然后慢声细气地问他:“你怎会受伤呢?雁哥儿是在一艘顺着汴河往下飘的小船上发现你的。” 郑凌嘟哝了几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同人打架输了。” 郑苹听到打架两个字,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你这孩子……” 她自己的儿子,可是从来不打架的,这孩子看着也秀秀气气,怎么就和人争勇斗狠呢。 郑凌头一次为打架而感到羞愧,慌慌张张地解释:“都是那些人先挑事。” “你不要激动,坐好,伤口会崩开。”郑苹按了按郑凌。 郑凌便老实靠了回去,继续吃胡饼,眼珠子转啊转,想着妇人要是再问,该怎么把自己的错都洗干净了。 “娘,你快些回去吧,双宜和小宝还没醒。”云雁回暗示郑苹家里那两个小孩还不知道。 郑苹会意,将剩下的胡饼几口吃掉了,“那雁哥儿,你陪着这位小哥哥,若是有不对,就去叫了然法师来,他已经开始上早课了。” “好的。”云雁回应了一声,看着郑苹在郑凌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心中不觉好笑。 郑苹一离开,郑凌就把胡饼放下了,对云雁回说:“你叫什么名字?” 云雁回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郑凌伸手去捏他肩膀,带了几分亲热地道:“不要怕,我先告诉你呀,我叫郑凌,关耳郑,滴水成凌。上次的事情,就像方才你娘说的,过去就算了。我问你名字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要照顾你,日后在汴梁,报我的名字……” “就会被打成你昨晚那样吗?”云雁回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话。 郑凌一时窘迫了起来,“那,那是意外,我还是赢的比较多……” 云雁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郑凌灰溜溜的,哪里好意思再提出要罩云雁回。 云雁回则把早餐吃完了,一抹嘴,找了然来,问他郑凌还有事没,要是身体好些了,不必人照顾,他就回家去了。 郑凌一把抱住云雁回的腰,“我要跟你回去!” 云雁回差点原地扑街,“干什么你!放开!”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去你家休息!”郑凌死死抱着不放。 “昨晚没有发热,便是无碍了,只是似乎也不必卧床休息,只要不太激烈的运动。施主,你受伤一夜未回家,难道不回去报个平安吗?”了然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慢慢说道。 “我是逃学出来的,没事,我家里肯定以为我在上学,先生以为我出去玩儿了。”郑凌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自己身体还没好,还要静养,但是这里的条件不好,我要去他家。” “我告诉你,我家穷,条件更不好,你去了只能和鸡睡在一起。”云雁回恐吓道。 了然也附和:“雁哥儿家里只有两间房,人都睡满了,你大约真的只能睡鸡舍。” 郑凌沉默一下,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抽噎着说:“你明知道我是……是……你还不让我去……呜……” 云雁回:“……” 他都不明白,这个小衙内怎么哭起来了,之前被砸破脑袋也没有这么脆弱啊,只是不让你跟着回家而已,至于吗? 云雁回哪里知道郑凌那是恋母之心找到了寄托,可不是十分脆弱么。 云雁回本是冷眼看着,还觉得郑凌在装腔作态,谁知道郑凌越哭越伤心,手也松开了云雁回的腰,哭得身体一耸一耸,差点背过气。 云雁回目瞪口呆,“……你别哭了,带你回去便是。” 他真怕郑凌再哭下去,就要哭晕了。 郑凌一时间还停不下来,抽噎着说:“那,那好,现在走。” 郑凌把脸抹了一通,又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衙内了,身上的衣服早换做了僧袍,还大了,袖子裤腿长出一截,显得整个人都幼小了不少,昨晚的脏衣服则抱在怀里。 云雁回就这么领着他回去,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指着鸡圈说:“进去吧。” 郑凌睁大了眼睛,“你真叫我和鸡睡?” “或者你想和熊睡?”云雁回指了指贝贝的地盘。 “……”郑凌反应过来了,绷着脸往房子走,“你竟敢耍我,要不是……哼。” 若是在平时,有人这样耍郑凌,他肯定会怒火中烧,大觉丢人,然后报复一通。但是被云雁回耍了两次,上次甚至挨了打,郑凌虽然生气,却从没有到发怒的地步,连他都没察觉,那更近似于耍小脾气的心态,根本没有要揍人的暴力情绪。 云雁回慢悠悠地跟上去,开了门。 郑苹守了一夜,已经去睡了,双宜正在看小宝写字,俩人看到云雁回带着郑凌一起回来,都愣住了。 云雁回:“别看了,没领养他,就是被了然法师嫌弃,赶到这儿休息一下。” 郑凌也不去纠正云雁回的说法,这两个他都见过,虽然只是一面,但是对那小女孩印象可深刻了,其吊打周惠林的场面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心中不由颇为敬畏。 “你娘在休息吗?”郑凌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倒是没有什么鄙夷的神情,放低了声音,“那我们不要打扰她了,带我去躺一下呗。” 云雁回就把他又带到自己房间里,走了一路郑凌步伐都有点晃悠了,云雁回扶了他一把,让他坐在床上。 郑凌靠着床头,看到了墙上挂的缂丝装饰,就是郑苹缂的云雁回和小宝的墨宝之类的,也有六七副了,错落有致地挂在窗对面的墙上。 “缂得真好,真有心思,”郑凌夸了一声,“我外婆也把我的字缂下来过。” 云雁回没理他,拿了根针出来,郑凌一看,往床里面躲了一下。 “你躲什么,我又不是容嬷嬷。”云雁回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穿了线。 郑凌:“容嬷嬷是谁啊?”他就是觉得这小孩拿着针有点可怕,像是要扎谁似的。 不过事实证明郑凌是想多了,云雁回只是帮他把衣袖和裤腿挽了两圈简单缝了几针固定罢了,否则怪难看也怪不方便的。 郑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要辩解道:“没想到你还会用针,真像女孩儿。” 云雁回的脸一下就黑了,“你出去好吗?” “我不说了。”郑凌吐了吐舌头,抱住床上的竹夫人。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气氛非常融洽自然。 . 中午时,郑苹起床了,看到郑凌在家里,她显然很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想到郑凌年纪不大,连忙叫上云雁回做酥油泡螺儿给他吃。 郑凌也好意思拉着郑苹撒娇,全然不把自己当客人了。 郑苹母子两个做了中饭和酥油泡螺儿,郑凌几乎尽吃酥油泡螺儿去了,还说自己从未吃过,很喜欢这个味道,郑苹笑眯眯地看着他。 接着,郑苹又关心起了郑凌的其他情况,只是刻意避开了他的家庭情况,即便郑凌主动提起,想探寻他们之间的关系,郑苹也总是一语带过。如是反复,郑凌都知趣了。 在知道郑凌居然是逃学出来后,郑苹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你怎么能逃学呢?” 郑凌:“我不想上课,我爹老逼我,但是我只喜欢上街玩儿……” 这个就不对了,郑苹允许云雁回不上学,那是因为云雁回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郑凌,似乎就只是逆反心理加贪玩罢了。 “既然身体好了,还是要赶紧回去书院。”郑苹严肃地说。 宋朝崇文,各种官办民办的学校都很多,官办的几乎都是免费,或者象征性地收取一点点费用,还有专为权贵开设的,要求长辈是七品以上官员。书院则是私人的,但是现在非常兴盛,往往能延请到当代大儒授课。 其他的郑凌都可以满口答应,但是上学这个……他实在是不乐意,又不愿意骗郑凌,于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娘,既然这样,下午我就把他送回书院吧。”云雁回托腮说道。 郑苹本想自己去送,但还是考虑到了身份,道:“好,雁哥儿,你把小凌送到书院。” 郑凌“啊”了一声,撒娇道:“姨,我的头上还有伤呢。” “一点点小伤,不妨碍听课的。”郑苹轻描淡写地说。 郑凌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 郑苹又安慰道:“你不要老是逃学出来玩儿,我可以叫雁哥儿去书院里给你送酥油泡螺儿,你告诉我你还想吃什么口味的。” 于是郑凌又开朗起来了,一把抱住了云雁回,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云雁回真是看不下去了,这郑凌,还真把他当小弟了,“坐好行吗,你没骨头吗?” 郑苹去给郑凌打包一些酥油泡螺儿带回书院吃,她在厨房的时候,郑凌就满脸幸福地看着云雁回,整个人的画风都和在街上不一样了,柔情似水,“雁哥儿,我要把你当亲弟弟一样,你千万不要觉得不自在,我是真的喜欢你全家。” 云雁回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不过,纵是云雁回也没想到,郑凌这句话给自己立了一个巨大的g。 30|这就尴尬了 说是送郑凌回去,其实主要防止他逃跑,都看出来了,这位绝对不是个好学生。 云雁回把他送到了书院门口,要眼看他进去。郑凌则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你娘给我做了东西,你便来找我,我会和看门的打声招呼。” “快进去吧你!”云雁回推了他一下,“小心脑子,不要再被揍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郑凌说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谴人来大相国寺找我。” 郑凌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雁回:“咳,套个麻袋还是行的。” 郑凌一瞬间想到了套麻袋的受害者周惠林,随即就是被牵连的自己,于是表情非常怪异,混合了各种情绪。 两人分开之后,郑凌进了书院,立刻就被他的书童找到了,书童哭得满脸是泪。 “怎么了,你哭什么?” 书童哽咽着说:“今晨阿郎忽然来书院,寻不见您,夫子就找来了您的同学,然后,然后就知道您是斗殴输了……” 郑凌哪想到这么巧,郁闷地说:“我爹现还在书院吗?” “在呢,还打发了人去开封府,叫他们帮忙找您。”书童哭道,“小的都被打过一顿了……” “别哭了,烦死了。”郑凌风风火火地往书院里面跑。 …… 郑凌爹一巴掌拍在郑凌屁股上,只恨不解气,要不是估计他头上有伤,便一巴掌扇在脑袋上了,“你这小混蛋!” “爹,爹您先不要打我!”郑凌嗷嗷喊了一声,“您难道不想知道我昨晚待在哪里吗?” 郑凌爹楞了一下,吼道:“不想!!” 郑凌没想到他爹不按套路来,连忙大喊道:“我在大相国寺!” 郑凌爹充耳未闻,把他按在腿上。在大相国寺有什么奇怪的?那里可是汴梁市中心地带。 郑凌又喊:“是个长得同我很像的弟弟把我救回去的,他娘也同我像得很哩!” 郑凌爹一听,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扬掌揍他,“你继续说。” 郑凌眼泪就冒了出来,“我头都破了,您还揍我……爹,你说那是不是我姑姑?她为什么会在那等地方住着?我都看到她的缂丝了,分明就是咱家女眷的手法!”而且非本家根本不可能会,因为那是他太奶奶从娘家继承的手艺。 郑凌爹手上停了,皱着眉道:“闭嘴!” “我就不闭嘴,你说,姑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从没听过她的存在?她可伤心了!”郑凌嗷嗷叫着,本来因为郑苹躲避的态度,他也不能肯定,但是之前本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的一说,居然诈出来了,索性干脆继续诈。 “你就胡说八道吧,”郑凌爹冷冷说道,“你哪来的在外面的姑姑,那根本就不是你姑姑!” …… 云雁回送完人回去之后,就铺开了纸开始写本子,写写改改到了晚上,一个雏形也就是出来了。次日又刻画了一下语句,便送去俗讲僧那里排练了。 惠冲看到竟然有新本子,都很惊奇,“不是说要缓缓才有新故事吗?” “别提了,出事儿了。”云雁回捧着脸道,“日前张山人搭桥,我方知道,咱师父不得了啦,有两个行首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惠冲:“……” 云雁回:“都是因为你们平日说的故事,小姐们以为是真事,偏不信是故事,入了迷了。” 惠冲嫉妒地说:“怎么这等好事就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呢?” 云雁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惠冲怕他告状,连忙一本正经地说:“说笑罢了,我一心向佛……” 惠冲有时候都觉得,难怪师父喜欢雁哥儿,这整个大相国寺,论起做和尚最合格的,雁哥儿绝对能名列前茅吧,只不过是没剃度罢了。有时候和雁哥儿讨论起故事里要用的佛偈、佛理来,惠冲都觉得惭愧,学了那么多年,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儿。若是雁哥儿来做和尚,还有他念经的地方吗? 云雁回:“这个故事要请各位师兄排练了,过几日推出来。” “这是自然,否则,此事说来香艳,传出去却有碍师父的名声啊。”惠冲也懂的云雁回这么赶的深意,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百姓们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否则也不会各种辟谣了还有人觉得了然真是个每天闲着没事连拉屎也要打机锋的人了。 云雁回这个新本子,其实也是从这方面着手,索性描写了高雅的小姐和心目中的偶像在一起后,种种幻灭的故事,比如小姐每每从自己的角度理解心上人的做法,结果最后的结果全然不同,而且发现了心上人也只是个俗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 表面上是搞笑的,更深处则是希望听到故事后的人能够清醒,至于别人怎么往一切皆为虚幻上理解就不管了,云雁回自己其实是不相信一切能和虚幻划等号的。 并不是什么很长的故事,到了和周人爱约好的那天,俗讲僧便也排演好了,挂出去今日要说新本子。 周人爱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到瓦子里去听,张山人也跟着来了。 这个故事一开始是很吸引人的,女人和自己的偶像生活在了一起,一开始的几件事情还可以说是情趣,让她们十分投入,露出微笑,但是后面就令人深思了,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最后俗讲僧们还要状似无意地强调,故事只是故事,并非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更让她们想到,难道她们爱上的,真的只是故事里的那个人吗? 张山人听了,也露出了微笑,结束之后进后台找云雁回。 “怎么样,我几个大侄女儿醒悟没?”云雁回都做好准备了,一个故事不行就再来一个故事,实在不行只好带她们去偷看了然吐痰了。 “看着像是醒了。”张山人笑看他,“只是你这故事,不是在和我抢生意吗?” 只因这个故事里面逗乐的成分更多,涉及到“禅”的部分却没那么多了。以往云雁回都在控制着比重,这一次因为有目的性,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山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而实际上,在原来的历史上,说经这一部分到了后期,也都以诨经为主,这是市场的选择,大众更喜欢听诨经。现在大家是都觉得新鲜,但是新鲜感过去之后,渐渐的,就会觉得带着颜色的说经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人工增强说经的乐趣,控制好诨经出现的比例,也只能拖缓这一天的到来。若干年之后,云雁回也不能掌控了。而到了那一天,才是僧人与说话艺人真正的竞争到来之时。 张山人也许无法预料到这个结局,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个故事他也能说。 云雁回看看没人注意到,对张山人拱了拱手,“哥哥,你就饶了我吧。” “你用这路子,改一改,改几个故事送我吧。”张山人笑呵呵地说。 “可你根本就不是这路子的啊!”云雁回说,虽然张山人是说诨话,但是他以讽时事为主,而这个,画风显然更傻白甜一点。 张山人说道:“我还有弟子呢……你不能光照顾侄女,不照顾侄子吧?” 一说到那些能当他爹的侄子,云雁回就头疼了,“好吧好吧,我错了,我改。” 那故事核心在那儿,摘头去尾掐掉佛理,可以弄出一个系列的故事来了。张山人还算是有心了,现在有些人,不打声招呼就自己拿去改了,反正改头换面就能强说是自己孩子,当然了,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是业内唾弃的。 云雁回刚和张山人说完呢,那边赵允初竟然也出现了。 这孩子进了后台,颠颠儿地朝着云雁回跑过来,“雁哥儿。” 云雁回看他鼻尖都冒汗了,把他按下来,“吃茶。” 赵允初听话地灌了一杯茶,“雁哥儿,你叫我打听的事情……” “等等。”云雁回按住了他的肩膀。 张山人毕竟是老江湖,呵呵一笑,“我去看看人爱。”便转身出了后台。 云雁回这才问:“怎样?” 他虽然都已经再次见着郑凌了,但是因为郑苹的态度,所以还真不好摸郑凌的底。 赵允初说道:“那个郑凌,是这样的,他家几辈做官了,他爷爷郑苠是翰林学士,还兼知审官院,他爹郑训……” “等等,”云雁回忽觉不对,训字?“哪个训,哪个苠?” 赵允初呆呆道:“言川训,草字头那个苠呀,怎么了?” 云雁回脸上空白了一瞬间:“……卧槽?” 赵允初:“??” 虽然古代并非女性都能够按照家族字辈起名,但是郑凌他爹名训,从言字旁,郑凌的爷爷则是草字头的名,郑苹如果是郑凌的姑姑,根本不可能这样起名啊! 很明显,郑苹只有可能是郑凌他爷爷的姐妹…… 云雁回嘴角抽搐,想到了郑凌的话,说真的,要是没有郑凌那句“我把你当亲弟弟”,他这会儿还没这么觉得天雷滚滚呢。 这就尴尬了,你想把我当弟弟,我却是你表叔…… 31|孔雀为何东南飞? 北宋的官制较为复杂,平民百姓是不太了解其中关键的,云雁回也无从得知,幸好赵允初年纪虽小,却耳濡目染,知之甚多。 此时任官分为官、职、差遣,官是代表等级的虚衔,决定俸禄,职是荣誉,也是虚的,只有差遣才是掌握实权的。 用郑苹的哥哥郑苠来做比方,他的翰林学士就是职名,知审官院则是差遣,属于实际职务,像这种职务,前面都带着“知”“同”“提举”等字眼,例如知府、知县,开封府的大boss府尹,职务就是知开封府,知为主持之意。 所以,郑苠这样职权兼有,算是混得不错了,更别提他的差事审官院的知院,管的是考察提拔中下级京官。 云雁回了解清楚后,更加佩服郑苹了,能够放弃这样可以说是很优越的家庭条件,而选择了真心相爱之人。只可惜云大郎已死,使他们的爱情带上了几分悲剧色彩。 但是云雁回更认为,虽然爱情悲剧了,人生就更不能悲剧。 这念头在心底转了几下,云雁回一拍桌子,又多了些动力。 赵允初被他突然来的一下吓到了,“雁哥儿,你怎么了?你要是真那么讨厌这个郑凌……我就叫迪哥去揍他好了,迪哥的腿现在还没好呢,走在街上谁也不敢碰他。” 要不是小姐或者艺人之类的,女子的闺名是不会随意宣扬的,赵允初自然不知道郑苹的名字,否则早就猜出来了。 “没事,哈哈,不用。”云雁回想到碰瓷的赵允迪,笑了几声,“你还真是会坑哥。” “雁哥儿你真好,就放过他了。”这个赵允初对郑凌都是些可怜、同仇敌忾的想法,全然不知道郑凌早就完成了华丽转型,这也导致了他与郑凌相见时的惨烈情形。 “谢谢你了,还帮我去打听。”云雁回道谢,“算我欠你个人情。” “还是不要了,我娘说过,人情最贵了。”赵允初捧着脸道,“雁哥儿,你讲段经给我听吧,你一定也会的吧?” 赵允初本就痴迷佛学,先前各种想和云雁回讨论佛理,都被云雁回残酷地拒绝了。他只以为云雁回给俗讲僧忙后勤,说不定也耳濡目染了些说佛经的表演方法。殊不知,根本就是云雁回在训练那些俗讲僧。 云雁回一听,笑了一下:“我不会讲,但是可以给你背一段。” 本子都是他写的,大致上复述出来当然做得到,但是还真没有那些每日训练的俗讲僧节奏好,不过赵允初的要求也不高。 一段讲完,赵允初用力拍巴掌,“好!” 看着这么容易就满足的赵允初,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还王子呢,怎么这么傻白甜。” 赵允初:“傻白甜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就是又傻又白又甜。” 赵允初纳闷,“我白吗?我好像没有雁哥儿白呀。” 云雁回感叹:“果然是傻白甜,简直东京第一傻白甜。” 赵允初被下了个东京第一傻白甜的封号,还颇觉得意,开开心心地回去后,对王妃说:“娘,今天雁哥儿说我是东京第一傻白甜。” 王妃心里一痛,唉,生了那么多儿子,为什么每个都有明显的缺陷呢? . 自从郑凌来过家里一次,郑苹便总忘不了念叨他,煮着菜时还会说:“这个凌哥儿应该会喜欢吃吧。” 眼见这样的场景,小宝嫉妒地抱着云雁回的胳膊,“雁哥,阿娘真的不会领养小衙内吗?” 双宜也叹了口气,“雁哥,你一点也没有不开心呢,小衙内都要比我们得宠了。” 云雁回想到郑凌,有点怜悯地说:“小辈儿总是受宠些的。” 小宝:“我才最小吧?” 双宜和小宝不解他的深意,郑苹这哪里是做姑姑的怜爱之情,分明是个姑奶奶在疼孙子,他这个做表叔的,怎么好意思和外甥争? 还有双宜和小宝,也算是表姑、表叔了,他们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这事儿若是让郑凌知道,脸还不得绿了,他才是最该不开心的。 郑苹也不知道云雁回已经打听到了郑家的来历,眼看着到了书院休息之日,郑苹便做了些咸甜口的酥油泡螺儿,还比着做了双袜子,叫云雁回去送给郑凌。 这酥油泡螺儿也弄得带咸味,也只有郑凌才想得出来,郑苹还真给他做出来了。 云雁回就拿着吃的穿的,去书院蹲守郑凌。 没多久,就在一群书生之中看到了郑凌同两个学子勾肩搭背的出来,嬉皮笑脸,不知是约好了要去哪里玩儿。郑凌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纱布去了,额头还有点痂。 云雁回便喊了一声:“郑凌!” 郑凌一眼望过来,眼睛一亮,“雁哥儿。” 他两个同学一看,嚯,和凌哥儿长得可够像的,“你弟弟吗?还挺可爱的。” 郑凌矜持地道:“是的呢,哎呀,我今日就不去吃酒了,我弟弟一定是叫我陪他。” 说罢,郑凌也不理他们是怎么哇哇叫,便往云雁回那里走过去了。 “给你带了酥油泡螺儿,还有我娘做了双袜子,你待会儿看看合脚不。”云雁回把篮子塞到他手里。 郑凌心里甜甜的,“我到你家去吧。” 云雁回纳闷,“你不用回家吗?” “我就打发人说我在书院住便行了,我爹恨不得我时时待在书院里呢。”郑凌说着就捻了一个酥油泡螺儿,“哎呀,真是咸的,又带着甜味,一点也不腻,真好吃!” 郑凌一边吃一边看云雁回,他那日被他爹反驳了,说根本没个姑姑,但是郑凌都看出来了,自觉只是家里不愿意承认而已,而且看姑姑那个态度,她自己也是不乐意的,想必两边有极大矛盾关系不能融冰。 但是郑凌自己还是极愿意和姑姑在一起呀,姑姑也喜欢他,所以他决心只管自己来往。 郑凌非跟着云雁回一起回去了,郑苹都没料到,看云雁回送个东西,把人都直接带回去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郑凌十分嘴甜地说了一通想郑苹的话,表示又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郑苹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表示出去多买些菜回来,上次郑凌来去匆匆,又有伤,不好吃太麻烦的菜,这次她决定还要杀只鸡,做黄酒煨鸡。 双宜便带着小宝去抓鸡,等郑苹回来做。 云雁回本来也想去的,被郑凌拉住了,非要关心他。双宜太可怕,小宝又太小,不熟,所以只能是逮着云雁回了。 “双宜和小宝怎么姓郑呢,和你不是一个爹吧?”郑凌问。 何止不是一个爹,连一个妈都不是,云雁回胡乱点了点头。 郑凌又问:“你可读了书?” “没有。”云雁回说,“以前读过一阵,不喜欢,就没有继续了。” 郑凌这个逃学常客,竟然好意思教育起云雁回了,“大宋崇文,你若要出人头地,唯有读书才行。”他看云雁回面露鄙夷,还自夸道,“我自小也是勤学苦练的,你以为我真的只会逃课打架?其实我熟读经书诗文!”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是郑凌既然知道云雁回没读过多久书,就放心大胆地吹,不害怕牛皮会吹破了。 云雁回不屑地道:“熟读经书?熟读话本还差不多!” 因为是亲戚子侄,他又不是没在瓦舍中打听郑凌这个人,常客啊!更不用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庙会上了。 郑凌脸颊一红,又想到自己是兄长,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丢了面子呢,这还要如何树立光辉形象? 郑凌嘴硬:“哥哥我本来就是,你知道什么叫神童吗?说的就是哥哥我,你不要被误导了,头两次见面那不是真正的我。雁哥儿啊,读书其实也不难的,你若是想的话,以后我每次休息,都可以出来教你读书啊。” “别一口一个哥哥了,还教我读书?”云雁回怜悯地看他一眼,“你若是这么想和我探讨读书这个问题,那这样吧,先回答我一个诗文上的问题,要是回答不出来,就只管学你自己的去吧。” 郑凌心中想着,雁哥儿还是不承认他这个哥哥啊,看来这得露两手了,“什么问题,你问。” 云雁回:“读过乐府诗吗?” 郑凌点头:“读过——这就是问题吗?” “当然不是,”云雁回瞥他一眼,总觉得郑凌最可爱的样子还是吃亏的时候,让他非常能忍心为难这个表外甥,“既然如此,一定知道《孔雀东南飞》吧,我问你,那孔雀为何东南飞?” 郑凌一呆,掏了掏耳朵,“什么?孔雀为何东南飞?这是什么鬼问题啊!” 《孔雀东南飞》是长篇叙事诗,其中开头两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是托物起兴,只是一种意象,为了引出后面的内容。可是要说实际意义,孔雀为什么向东南飞,郑凌哪里能知道。 作者就要写往东南飞,说不定人家只是为了顺口而已,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啊,后面还有句自挂东南枝,东南,所以东南方到底有什么啊?!作者也不可考,否则还可以从作者生平揣测…… 郑凌要晕了。 最后只能面红耳赤,丢脸地承认:“我不知道。” “所以你还是管好自己读书吧~”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脸蛋。 这个问题,是近现代很有名的一个问答了,其实有点脑筋急转弯,只不过郑凌不知道答案要剑走偏锋,往诗的本身去联想,怎么想都不对。 郑凌不敢再劝云雁回读书,老老实实试起袜子来。 到了次日,郑凌返回书院,在书院里遇到教自己的夫子时,鬼使神差就拉住夫子问了一句,“先生,你说,《孔雀东南飞》里面,为什么孔雀要往东南飞啊?” 夫子大怒,用手上的书卷起来砸郑凌,“可恶,叫你读书,你就会戏耍,现在还敢打先生的主意了!” 郑凌抱头鼠窜,心中愤愤不平。心想昨日在雁哥儿家,觉得丢人,甚至都没问正确答案,现在连夫子都觉得他在戏耍人,所以雁哥儿其实也是在戏耍他吧?这小孩,怪狡猾的! 郑凌左思右想,写了张纸条叫书院外面的小贩捎给云雁回,叫他自己说一说,孔雀为何东南飞。 过了半日,回信来了。这是郑凌第一次看云雁回的字,惊觉雁哥儿自称没念过多久书,但是字竟然写得极为好看,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郑凌都要自愧不如。 而那字的内容则是:孔雀东南飞,只因西北有高楼。 “……我x!”郑凌不禁骂了一句,他怎么没想到这上面去呢?雁哥儿还真没戏耍他,古诗十九首里的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这尼玛也不是什么生僻句子啊! 这只是绕脑子的问题而已,郑凌真正还是因为雁哥儿的字羞愧了,字如其人,看字就知道雁哥儿下过多少工夫。雁哥儿说自己不喜欢读书,却比他要认真得多。 没多久,缺心眼的郑凌又想到,既然雁哥儿不是在戏耍他,那岂不是被夫子白打了几下。于是屁颠屁颠又去找夫子,告诉他上次问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孔雀不东南飞,是因为西北有高楼。 结果夫子听了答案又把他骂了一顿,“不学无术!不知尊师重道!就知道耍小聪明!先时还想拿这个耍先生是吧?你还不甘心了?这么喜欢,那你去把《孔雀东南飞》抄五百遍!” 郑凌傻眼了,半晌嚎了一句:“雁哥儿误我啊!!” 32|守在巷口的那个男孩 郑苹给郑凌做了套衣服,她很久没动针线了,免得伤神。这次是和云雁回再三说过了,又有了然表示没问题,才每日严格控制时间做一点儿,花了多日完成的。 郑凌来了一试穿,十分喜爱,只是有一处没估计好,大了一点儿。 云雁回不愿再麻烦郑苹,于是拿过衣服,“我帮你改一改。” 郑凌之前看到过云雁回用针线把他过大的衣物固定起来,但是这和改衣服可是两码事,顿时有些吃惊。又一想,若是平日他娘不怎么动针线,那家里又没有仆婢,针线活可不是得要人来做,难道真是雁哥儿做的? 待回去之后,竟真见雁哥儿拿起针线,拆线重缝,飞针走线十分熟练,不多时改完,一看,合体得很,而且没有一点痕迹。 云雁回就坐在凉台上干活的,郑凌也坐在他旁边,拿着衣服左看右看,又是欢喜又是惊讶,“雁哥儿,你的手可真巧,既写得一手好字,针线活又如此好。” 真是转念一想,这也是无奈,雁哥儿想必也是没办法才亲自做这些事,于是郑凌更加疼惜了,握着云雁回的手说不出话来:“雁哥儿……” 云雁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往回抽自己的手,“干什么啊你,有话就说。” “雁哥儿……”郑凌努力看着云雁回,释放眼中的情感,不知道为什么雁哥儿怎么没看出来自己的一片爱弟之心呢? 云雁回看他还靠近,把脸凑过来,连忙往后倒,“你疯了?” …… 赵允初今日陪王妃来大相国寺祈福,要在此住上三两日,思及多日未见到雁哥儿了,于是向母亲申请了,来云雁回家玩玩。 谁知刚走到屋外,就看到凉台上,云雁回不知道和谁抱在一起,手抱在那人背上(其实是在推开),背影十分陌生,并不像认识的人。 赵允初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平时他要拉拉雁哥儿的手,雁哥儿都特别不乐意地松开,说不喜欢和别人黏黏糊糊,现在却和别的小哥哥抱着,多伤他的心啊! 赵允初想着,就走近了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雁哥儿。” 云雁回正想拖着郑凌的衣服,努力把他丢开,就听到一个充满怨念的声音在喊自己,歪头一看,居然是赵允初。 “哎……你来了。”云雁回皱起眉,“你等等,我把这人丢开……喂,郑凌,你再这样我就要打人了。” 赵允初一听,这个小哥哥居然是郑凌,而且雁哥儿其实是在抗拒的,顿时心中升腾起一团火,非常勇猛地上前双手抓住郑凌的肩膀和腿,把他横着提了起来,一甩就丢到了竹林里,重重地摔在厚厚的麦麸上,惊飞起几只竹林鸡。 云雁回目瞪口呆,他就觉得身上一轻,然后郑凌便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郑凌坐在竹林里,还没回过神来,爬起来后一身麸壳,气得要命,“谁,谁敢丢我!!” 赵允初:“我丢的!” “你!你谁啊你!!”郑凌咆哮了。 但是也不敢冲过去,这傻小子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得吓人。 赵允初忿忿道:“你管我是谁,你不准再欺负雁哥儿!” 郑凌:“我呸!我和雁哥儿好得很,要你多管闲事?” 赵允初:“胡说,雁哥儿讨厌死你了!” 云雁回看到两个小孩吵起架,汗都要下来了,“好了好了,不要吵……刚才郑凌真的是在和我闹着玩儿,师弟,虽然你是好心,但是力气太大了,幸好他没摔伤。” 郑凌一听这小孩居然是云雁回的师弟,脸色也好了一点,“原来是雁哥儿的师弟啊,那我不怪你了,雁哥儿是我的弟弟,他的师弟就等于是我的师弟。”他越说越投入角色,全然一副大哥做派,“你这孩子力气真是大,不错啊。” 赵允初:“……” 赵允初很伤心!说好的大家都讨厌郑凌呢,为什么悄悄的自己和解了__ “得了吧你。”云雁回真是看不得郑凌这个把自己当哥的样子,尤其是想到郑凌一说哥哥都等于是在扇自己的脸。 不过在赵允初看来,就是云雁回和郑凌关系特别好,才会用这么随意的语气。 这时候郑凌还补了一刀,“哎呀,幸好衣服没事,雁哥儿刚给我改好的。” 赵允初:“qaq!!” 郑凌:“呀,雁哥儿,你看这孩子,怎么看着要哭了?” 云雁回非常无奈地走到赵允初身旁,揉了下他的脸,小声安慰他,“多大了,可别哭了,不然就一点也不甜了。” 赵允初被揉了下脸,心里就好受很多了,他还是很好哄的,这会儿抱着云雁回的胳膊说:“我不喜欢他,雁哥儿,你看,他还抄你的脸。”这人的眼睛和脸型,和雁哥儿可像了。 郑凌本来就熊,听到赵允初这没控制音量的一句话,笑得打滚,还大声说:“小孩,那我也不喜欢你了哈。你知道什么,我这不叫抄雁哥儿的脸,这是我俩关系好!亲哥俩似的!” 赵允初:“你这人真讨厌,甚么亲哥俩,你只能做雁哥儿的儿子,孙子,曾孙子……” 云雁回摆摆手,“嗨,别那么客气,矮一辈儿就行了。” . 郑凌的同学们最近都发现了,这位以前书院里出了名的调皮学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乖了许多。虽然读书还是稀松平常,但是上课好歹不会睡觉了,听不下去也知道写写画画的练字。休息时间更是不得了,居然也不出去玩儿了,以前的狐朋狗友约了他好几次,都没有约到。 若是有不对付的同学挑衅,郑凌大多也能忍就忍,似乎是要避免和人打架。 在好学生和先生眼里,还觉得郑凌是孺子可教,但是在郑凌那些对头眼里,这分明就是报复的大好时机,郑凌一定是被他爹狠狠管教过了,不敢动手! 于是这一次休息日到了,郑凌的老对头们便在书院门口嬉闹起来,挑动郑凌的情绪。 郑凌想着今天又要去雁哥儿家,上次因为那个赵允初,他都没能在那边过夜,因为云雁回说他们像斗鸡一样,还是分开好。这次赵允初不在,应该可以愉快地度过,便不愿意和他们胡闹的,谁知有人不长眼,去扯他身上的衣服。 郑凌穿着郑苹做的针线都十分爱惜,甚至不忍弄上污渍,免得洗多了损耗,这下当然是怒了,扑了上去。 几个人怕在门口打被先生看到,于是裹着郑凌往小巷子里去,郑凌的小伙伴一看,虽说郑凌最近不太出去混了,但还是兄弟,何况对方都是不对付的,便也前去相助。 谁知一往小巷子里去反而趁了云雁回的心意——没错,云雁回就在附近。 最近双宜开始学兵器,学到棍法,然而寻常长棍尺寸不合,又太轻不趁手,于是云雁回订了特质的两头包铁皮的短武棍送她,今日正是去取。 想到郑凌说这次休息日又要回来,顺路经过书院,索性等一等郑凌,谁知就看到郑凌被挑衅的一幕。 云雁回非常欣慰郑凌一开始选择了退让,到后来忍无可忍动手没什么不对。所以,在看到他们进了小巷之后,云雁回便拍了拍双宜。 再怎么说郑凌来了那么多回,再欠揍也比那些人要亲近一些,属于自己人,双宜早就等不及了,她掂了掂棍子,“看我不揍得那些人屁股开花。” “等等,不要这么暴力,”云雁回把棍子从她手里抽走,“小女孩家家的,抽他们几巴掌,长个记性就行了。” “好吧。”双宜挠了挠头,抬脚往小巷走过去。 她一进去,那些衙内还以为是看热闹的小孩,不值一提。反而是郑凌,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对他的小伙伴说:“这下他们倒霉了!” 从之前郑凌老是受伤就知道,他们不说落下风,但肯定是没法压制性胜利,多少要负伤的,双方还算势均力敌。这会儿看郑凌突然嗨起来,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下一刻,对面一个人就突然飞了过来,郑凌一闪,便撞在墙上摔下来。 方才进来的小女孩揉了揉手腕,原来是她一巴掌把人抽进来的。 衙内们大惊失色,看看这女孩,再看看乐不可支的郑凌,“好哇,郑凌你从哪找来的帮手,真是不要脸!” 郑凌却狡猾地不承认,“我不认识她!” 女孩也笑嘻嘻地说:“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谁信啊?他们一个字都不相信好吗! 被一个小女孩抽,多丢人,衙内们挽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谁知小女孩一手一个,面对五六个少年毫不畏惧,且呈现压倒性的胜利,“你们抽谁的脸呢?” 刚才双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打郑凌的脸了,因为郑凌和雁哥儿长得像,所以打这个部分相对而言是双宜最没法忍的。 她手掌虽小,拍在这些人脸上,却像是铁掌拍了过来,脸一下就能肿得老高,多拍几下就跟猪头一样了。郑凌他们根本不用动手,抱臂看着这些人被吊打就行了。 “呜呜……”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往巷子外面跑。 一个跑,两个也跑,全都跑了,双宜想拦一两个还行,却没法全都拦下来。 双宜看着第一个跑到巷口的人,刚要惋惜地叹一口气。 ——突然,斜刺里一根包铁木棍伸了出来。 包铁木棍抽在那人腰腹,那人“哎哟”一声,就倒了回去,然后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顿。 剩下的人还要跑,可巷口就那么大的地方,一人一棍守在那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想出去的人全都被横着棍一气胡抽。 巷口的人支着棍子笑了两声,一挑眉毛,“谁还想出去?” 双宜风中凌乱:“…………” 云雁回提着棍子,冲双宜挤了挤眼睛。 郑凌的小伙伴们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一声,冲了过去,“看你们往哪跑!” …… 郑凌搭着云雁回的肩膀,眉飞色舞,“方才实在是太爽了,哇哈哈哈哈!” 他打架斗殴这么久,第一次尝到吊打别人的滋味,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啊,想起来的都被双宜踩回去,或者被云雁回敲脑袋了,打到最后他都觉得有罪恶感。 双宜一点也没有成就感,她揍那些人就跟玩小白兔一样。但是她对雁哥儿的表现很吃惊!从小到大,雁哥儿给她的印象就是安安静静动脑子,所以雁哥儿把她的棍子拿走的时候,她都没多想,还真的以为是觉得她太暴戾了。 谁知道,雁哥儿居然是早就料到了之后的情形,特意拿棍子守在巷口!虽然没什么招式力气,但是效率惊人! 更不说他后来说那句“谁还想出去”时的样子,不同以往,实在是太……太流氓了。 双宜又是惊讶又是惭愧,看来,打架也是要动脑子的。 33|祝福你全家 因云雁回在大相国寺长大,文能写公告,武能治流氓,与众僧相处极好,他向方丈提出申请后,方丈考虑再三,决定让他加入管理庙会。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或以上的庙会及各种大型节会活动,贫贱尊卑,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可说鱼龙混杂,要把这样的活动管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不容易做到,至少在此之前管理庙会的僧人们就阻止不了斗殴事件。 很多人会认为,斗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最多叫开封府管。但是云雁回认为,不是说大相国寺这么大,还开放,就像你家后院了,闲汉能不能进酒馆,老板还说了算呢。 遂请方丈支持,联合商贩们建立黑名单系统,但凡闹事之人,就联手抵制。 管你是番邦商人还是东京衙内,你要闹事,让大家都不得安宁,那谁也不会和你交易。出了什么事,方丈顶着呢。 如此一来,大相国寺的庙会更加井然有序,从而可以吸引更多人流,也不堕了大相国寺的名声。 这其中,当然是会有刺头的,尤其是那些衙内。 但是没关系,云雁回特地请了赵允迪来帮忙,有赵允初的面子,加上赵允迪自己也是个十分“热心”的人,于是拖着伤腿往大相国寺节会规范管理处(云雁回命名的)一待,谁想捣乱?碰瓷没商量! 其实云雁回一开始并没有想麻烦赵家的人,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是了然来着。 了然法师往那儿一躺,犯事的人还不被东京百姓的口水淹死啊? ……可惜了然太有底线了,坚决不做这种事情。其他肯做的和尚又没有了然这样的威信,白忙,遂只要请外援。 斗殴发生率直线下降之后,云雁回也就取得了管理处其他同仁的信服,继俗讲僧后,将第二个部门拿下,决心继续发挥,让庙会运转得更好。 虽然现在人流量已经很大了,但是,人是不能满足的啊,不能满足于现在的名声,云雁回认为还是要讲大相国寺这个商业综合体的名头打得更响,成为全国著名品牌,让外地人来到东京,第一个想去看的地方,就是大相国寺,将旅游、休闲和商业更紧密地结合起来。 原来人们来汴梁,尤其是读书人,喜欢看一看汴梁八景,繁台春晓,铁塔行云,金池过雨,州桥明月,大河涛声,汴水秋风,隋堤烟柳和相国霜钟。 这其中只有最后一项在大相国寺,云雁回认为分明可以大做文章,至少把名次吹到前三去吧?而且不能只是霜钟上榜啊。 对于如今已经有一些宣传力量的云雁回来说,这不是难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是在他打造大相国寺的品牌之时,汴梁的民间艺人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那些说话人背后是谁。 花时间做了这么多事,云雁回忙得十分快乐,还赚到了钱。不过他赚的钱,还真没有以前郑苹长时间一次的缂丝作品赚得多,但是好歹算是能养家了。 再加上老房子的租金,以及现在管着庙会,其实很多方面消费减少了,购买东西时能够享受一定折扣,所以生活品质并没有大跌,让云雁回更有信心了。 他的小伙伴们之中,赵允初是向来对他做什么事都很赞同的,何况这是给寺里做事。郑凌虽有些微词,但也没说什么。 郑凌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都与云雁回家交往紧密,但这是作为他个人。有好几次,郑凌都在试探云雁回对郑苹娘家的想法了,云雁回都淡淡的。 郑凌想着,虽然姑姑和家里有矛盾,不肯相认,但是雁哥儿总归也流着郑家的血,若是让他和家里来往一下,叫长辈们心软了,不说矛盾冰消雪融,日后也能帮扶雁哥儿吧一下。 郑凌根本不知道,郑苹和他娘家主要的矛盾点,就是在云雁回身上。 …… 这时,又是一年浴佛节,大相国寺大办节会。云雁回作为管理处的一员,而且是现在说话分量很重的,当然是要忙前忙后。 这浴佛节也不陌生了,当初云雁回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到浴佛节玩耍了,还首次遇到了了然,这改变了后来他们的生活。搬到大相国寺之后,更是年年都会参加。 到了浴佛节当日,节会已经开始,仪式也已举办,云雁回因为不是佛门弟子,就不必参加了,他在一旁的带着僧人们,准备随时迎接浴佛水。 他们要将浴佛水进行勾兑,然后应付一拥而上的百姓们。 郑凌这日也和家中大部分人一起来参加浴佛节了,他家里人虽然也供佛,但是一般在离家比较近的寺院,并未选择这皇家寺院,这还是第一次来。 分发浴佛水时,郑凌一眼就看到了云雁回。 以前都没有机会,现在,家里人就在这儿,这么巧,郑凌心情激动,立刻说道:“我看到一位朋友了,我叫他弄些浴佛水来!” 说罢,也不等长辈开口,就往人堆里扎了,大家只好停下来等这个毛毛躁躁的孩子。 郑凌蹿到了云雁回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雁哥儿!” 云雁回一看是他,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这个时候,谁出现在大相国寺都不稀奇。 “嗯……”郑凌知道云雁回受到郑苹的影响,也不大愿意提及自己的外祖家,他掂量了一下要如何和云雁回说,“你能多弄些浴佛水给我吗?” 云雁回以为他是帮朋友弄的,便说:“没问题。” 他到一位师兄那儿,到了半盆浴佛水,“这样够了吧?” “够了够,”郑凌眼珠一转,“雁哥儿,帮我一起搬吧,人这么多,我怕洒了。” 云雁回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同他一起端着浴佛水往一个方向走。 郑凌的爹郑训望着远处的人影,迟疑地说:“你们看,凌哥儿是不是带着一个孩子一起过来了?那孩子……”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今日一起出来的,有郑凌的爷爷奶奶,也就是郑苠夫妇,以及他们这一房几乎所有子孙,除了太小的孩子。有眼尖的年轻人,已经看出来不对了,只是郑苠积威甚重,他们都埋头装死。 待到郑凌和云雁回走近了,郑苠的脸色也变了一点。 郑凌和郑苹来往的事情,瞒不住郑家的长辈,但是他们并没有插手,反正家里的态度还是在那里,若是郑苹肯不带儿子,回归郑家,他们会欢迎,若是非要带着儿子,那就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在家里,可能云雁回连门都没法进来,但是在外面,一时之间都没人能拦住郑凌带人过来。 云雁回帮郑凌搬浴佛水,不知不觉到了跟前,就见郑凌忽然停住,然后说道:“就是这里啦,雁哥儿,谢谢你。” 云雁回刚想说不客气,却感觉到不对,这旁边怎么站着一些人啊,和郑凌一道来的不是他的小伙伴吗?为什么还有大叔大爷? 而且,这些大叔大爷都盯着他看!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这毕竟是郑家的人第一次看到云雁回,所以还是忍不住打量他一举一动。然后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云大和郑苹之子,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外貌,气质上与郑苹相似,行动之间又带着云大的影子。 云雁回所做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分明是有一些机智的。很可惜,如果他不是云大的儿子,郑家肯定会高兴有这样一个血亲,他也不会沦落到书都没得读,成日在市井中打混了。 妈的。云雁回在心里骂了一句。 几乎一个照面,三秒内他就明白这些是什么人了,郑凌根本就是把他诓来见家长了。本来大家各玩各的挺好,他和郑凌以私人身份做朋友,郑家的人也当做不知道,偏偏郑凌好心办坏事,竟然把这种平衡打破了! 郑凌笑嘻嘻地说:“阿爹,阿翁,这是我的朋友,我请他帮忙弄了一些浴佛水来。” 他想的可好了,也没有介绍名姓,这样阿翁和阿爹就可以假作不知道,关心雁哥儿几个问题,考校一下,也建立一点感情基础啦。 郑苠看了一眼郑训,郑训便让僮仆从郑凌和云雁回手里接过了浴佛水,然后拿了几贯钱给云雁回。 郑凌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看向旁边,雁哥儿竟然还挺平静的,只是并未伸手接钱。 郑训开口道:“小郎君,这是给寺院的香油钱,并给你的五百文,辛苦你了。” 郑凌脸一下子滚烫的,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雁哥儿,他真是没想到阿翁和阿爹居然这样不给面子,故意撇清关系一样给他难堪。 明明阿翁和阿爹平日都不是刻薄之人,对待寒门学子也很和蔼,可是在面对雁哥儿时却这样。 云雁回这时却慢慢地把钱接了过来,口中说道:“不必给我钱了,今日分发浴佛水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钱我会都交给寺里的,多谢供奉,我祝福大哥你全家,希望佛祖保佑这位大哥你们全家安康。” 云雁回的语气极为平淡,但是也在轻描淡写之中用一个“大哥”表示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又用一个“你们”把自己和郑家的关系划分清楚了,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愿意攀附。 郑凌咬住了下唇:“雁哥儿,我……” 他爹这样说,雁哥儿居然还这么有礼貌!还祝福他们全家呢! 云雁回用眼神阻止了他继续说话:“小凌,今日我还要忙,就先不陪你了,回头到家里来玩儿吧。” 郑凌松了口气,看来雁哥儿没有一生气就想同他断交,于是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你先去忙吧。” “嗯,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失陪。”云雁回还很有礼貌地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走了。 郑凌看着他的背影晃神了一下,然后挠挠头道:“咦,之前是不是叫我爹大哥来着?”他特别不开心地看着郑训,不敢直接指责,拐弯抹角地说,“阿爹,你也太过分了,居然这样对雁哥儿,雁哥儿还把你叫这么年轻,本来应该叫你大爷的!” 不是他说,他爹这一把胡子,看上去都快和阿翁一样老了…… 郑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只恨自己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傻娃。 郑苠则缓缓说道:“既然这孩子这样懂事,你也该和凌哥儿说清楚了。” 郑训躬身道:“是,阿爹。” 34|叔罩你 郑凌精神恍惚地被他堂弟架着走,嘴里还在念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轰隆隆!咔嚓嚓! 全世界大雨下起来…… 堂弟忍不住摸了摸郑凌的脑门儿,“凌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大伯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一直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不要上观音院拜一拜啊,这是哪儿不好了?” 郑凌哭丧着脸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把雁哥儿当弟弟!亲弟弟!可是现在突然告诉他,弟弟不是弟弟,而是表叔,姑姑不是姑姑,而是姑奶奶?! 天啊,现在一回想,雁哥儿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吧,难怪态度总是那么微妙……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雁哥儿啊! “这么严重?”堂弟小声说:“说真的,那小孩到底是什么人?我爹只隐隐约约和我提起过,但不许我掺和。” 郑凌:“是你大爷……” 堂弟眉毛都竖起来了,“你怎骂人?” 郑凌蔫蔫的,无心说话。 正是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郑凌和堂弟险些撞到小叔的背上。 “怎么啦?” 小叔回过身来,对他们说:“阿娘的东西丢了。” 郑凌刚才都沉浸在伤心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一听,才好奇地望过去,发现阿翁和娘娘正在说些什么,娘娘一脸焦急。 在家人们的低声细语中,郑凌和堂弟才知道,原来是刚才娘娘带着儿媳妇们去上香,寺院里人多,虽有仆从护着,但可能也难免一些擦肩而过的接触。 谁知上完香后才发现,娘娘的一根发簪不见了,那发簪是娘娘年节进宫时,太后所赐,平日也难得一戴,谁知这么巧,偏一戴就丢了,因此全家都有些着急。 郑凌看到阿爹在催人,“开封府的怎么还不来,再去叫!阿娘放心,待人来了就好,我在开封府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郑凌忽然有点想笑,这些日子以为和雁哥儿往来,加上他本就爱打混,所以对这等事十分了解。他走了过去,对郑训说:“阿爹,怕是你叫开封府的来也没用了。” 郑训脸色有点僵硬,狠狠瞪了他一眼。 难道郑训会不知道吗?就算他和知府有交情,但是有些事没办法啊,就开封府的办事效率,要毫无线索地找回阿娘的发簪,实在是太渺茫了! 他们家更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利用关系,在东京城里大肆查找,那不是把自己的把柄递出去么。 可是这会儿阿娘都要急死了,他当然得宽慰着。 郑凌神情古怪地道:“倘若您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娘娘的发簪找回来,恐怕只能去请一个人帮忙了。” 郑训精神一振,“你有什么野路子,尽管说来。” “野路子?”郑凌一撇嘴,“不就是你刚赏过钱的雁哥儿?” 郑训:“……” 郑凌:“他如今是大相国寺节会规范管理处的,刚好就分管着这一块。” 郑训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自己也觉得刚刚羞辱过人家,现在要是去求助,真是很丢人呢…… 郑凌的祖母也听到了,气愤地推了郑苠一把,“你们这些人!苹娘的孩子多好,偏你们要给人家难堪,刚才我就不赞同!” 郑苠也十分尴尬,“你现在就急什么,开封府的还没来呢。” “是啊,”郑训也赞同地说,“再说了,他若是那什么管理的,办事还真是不太妥当。就在这寺里,竟然有人公然偷盗!” “阿爹,您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郑凌觉得好笑,“这已然算有秩序了,若是在寺外的热闹处,你知道人家是怎么作案的吗?去打听一下吧,那等江湖匪徒,从人身后跑过去,一把扯住耳坠子,生拽下来,那耳朵便活活撕出一个豁口子!再一看,人呢,影子都没有,人家可会飞檐走壁呢!” 女眷们听了,都抖了一下,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耳垂在隐隐作痛一般。 郑训脸色的十分难看,“果然有这等蛮横之辈?” 郑凌:“自然了,开封府是一直在追缉,可惜捉不到,这种人根本不会住在坊市内,而是躲藏在城外,什么护城河桥下面之类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他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雁哥儿告诉我的。” 郑训也听说过,有些高来高去的高手,虽说偷东西的估计不是,但诚如郑凌所说,蛇有蛇道,这种市井混混的确很难立刻捉出来。 “可是,你娘娘也没看到是谁偷了东西,他能有办法吗?”郑训迟疑地说。 “您要是不信,还是等开封府的吧。”郑凌抱臂说了一句。 这时,恰好开封府的人也匆匆赶到了,上前对郑苠行礼。 郑训便将事情给他们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发簪是御赐之物这一点。 开封府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是怎么了,听描述也不是什么绝世珠宝,价值连城,一般富贵人家知道这样的混乱场合中肯定找不回来,好多官都不报了,直接骂一声晦气,偏他们一副一定要找到的样子。 领头的衙役不由得挠了挠头,“郑学士,此事是在大相国寺发生的,不如找寺里管这事的人来问问吧,他们可能比我们要清楚情况,可以打探一下。毕竟……您这边除了东西的样子,什么线索也没有,贼人若是不出手,就难以查到。” 没想到衙役居然也建议找云雁回帮忙,郑训顿时一手捂额。 郑苠的妻子推了郑苠一把。 郑苠也十分郁闷,此事实在太巧了,偏偏就在他们刚刚打发了云雁回之后,就算是把人叫过来配合调查,不必求上去,甚或通过开封府施压…… 那也特别丢人,特别打自己的脸! 他们还怎么好意思留在原地听询问呢,到时还要尴尬地打招呼哦,哎,又见面了?不露面呢,就更显得小气,丢份。 …… 此时,云雁回尚在原地帮着一起分发浴佛水,心态很好地继续干活。 人能被贱,却不能自贱。郑家给他难堪,表达不愿意认他……他还不想进郑家咧!姓云怎么了,他都从现代姓到北宋了! 不管云大是什么身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朝太后出身还不好呢。 就在这时,云雁回身前出现了一个开封府的衙役,“雁哥儿。” “李大哥?”云雁回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这也是常往大相国寺忙活的衙役了,和他是熟识的,平日和管理处也多有合作,在治安上大家是有共同追求的。 衙役身后又闪出一个云雁回之前见过的人,正是郑训。 他和云雁回是平辈,之前又是他开的口,所以这个时候,也是他出面了。 衙役尚不知其中关系,给云雁回介绍:“这位郎君家眷的发簪丢了,是重要之物,想要尽早找回来。因为只知道是在何处丢的,和确定不是掉在地上,但是连对方人都没看见,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一下忙,探听一二。” 郑训十分羞愧,但还是老老实实拱手一礼,“小弟,劳驾您了。” 衙役一看,吓到了,这发簪到底什么来头,为了个发簪都要和雁哥儿称兄道弟了!现在当官的都这么谦卑了吗?! 云雁回愣了一下,随即的确是暗爽涌上心头。 哇哈哈,简直是报应啊! 他仰着头,拿起毛巾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说:“客气了,小人身份卑微,哪值当您说劳驾二字。您也犯不着亲自来说,叫李大哥说一声,或是令郎来一趟就行了嘛。” 果然被嘲讽了,果然这孩子还是和他娘一样,看着温温和和,其实倔得很,有傲骨。这话,分明是在说他只肯给凌哥儿面子。 好吧,只有儿子的面子管用,郑训只能打发小厮,“去把大郎叫来。” …… 郑凌死死拖着堂弟的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为什么要把他叫去啊,见到雁哥儿后要他怎么自处?不行,郑凌觉得自己起码要缓三个月才有勇气去见雁哥儿! 郑苠板着脸道:“现在不去,那以后也不要去了。” 郑凌迟疑了一下,手就被堂弟趁机掰开了,“阿兄,人家只卖你面子,为了娘娘,你还不快去!” 郑凌涕泪横飞,“那是你们不懂我的难,天啊!” 就这么一路哭喊,郑凌被小厮半拖半抱到了云雁回那边。 云雁回见到郑凌,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郑凌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云雁回饶有兴味地去拨郑凌的手,“怎么了,凌·哥?” 郑凌:“……” 太羞耻了…… 郑凌撒开手,眼睛都红了,“雁,雁哥儿……”求求你快停下来…… 这时,郑训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这是怎么的,都知道了还敢这么喊,你是想和你爹一辈还是怎么的? 郑凌咽了口唾液,看到雁哥儿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顶着强烈的羞耻心,细如蚊呐地喊了一句:“叔……” “乖,”云雁回在郑凌脑袋上胡撸了一下,比了下郑训,“叔罩你,走着,去把他·妈·的发簪拿回来。” 郑训:“???” 35|怒目金刚 汴梁城各色人等混杂,有这么一类人,平日里小偷小摸,偶尔抢劫,有的手快,有的拳脚功夫不错,但是统一的人品不怎么样,属于市井之中也最让人看不起的那种。有个什么灾荒,他们都能就地变了匪徒。 就像《水浒传》中的牛二,欺行霸市,连官府也没辙。还有的甚至犯过事,都没法正经住在城里,而是躲在桥洞子里面。 若是了解的,便知道他们有一定的势力群体,对地盘有划分。要是了解得仔细,连什么时间点应该是谁在哪一片活动都知道。 所以云雁回只听说了在哪里丢的,就一副心中明了的样子,要郑凌同他去取发簪。 云雁回要走,郑训也想跟上,开封府的衙役便拦了一下,劝他不要跟着去,“既然雁哥儿都这么说了,咱们在这里等便是吧,来,您歇着。” 开封府是白,那些下三滥的流氓就是黑,云雁回这类人则需要游走在两者之间,他们有的屁股坐在官府这边,有的在对面。 不论如何,云雁回去取发簪,肯定有自己的途径,并不代表可以让他们跟着,趁机用武力镇压之类的。恰恰相反,他们要是跟着,就坏了规矩。这事忌讳露白,属于把柄,若不是信任的人,还是乖乖不要问为好。 郑凌回头看了停住脚步了的他们一眼,小声对云雁回说:“我都没问过你和那些人关系怎么样啊?” 云雁回:“不怎么样,我倒是想面面俱到呢,可是一来他们太可恨,常常连穷人也不放过,二来他们恨极了我来了后提议规范节会治安。所以啊,这整个汴京,我同他们最没有交情了。” 郑凌一惊,“既如此,那你怎么把东西要回来?” “强行要回来咯。”云雁回轻松地说道,“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大外甥,带你去耍流氓啦。” “……什么大外甥啊!”郑凌一下子又被羞耻感冲破了担忧了,“还什么耍流氓,真是的。” “你理解错啦,我是说,耍那些流氓,不是说我们俩去耍流氓。”云雁回纠正,“你可别这样,我还是个孩子呢。” 郑凌:“……” …… 云雁回带郑凌出了大相国寺,这段汴河上有座桥,叫平正桥。到桥西那边,有家老馒头店,孙好手馒头,个大量足,咸菜管够。 这时候还不到饭点,只有三五个汉子坐在里面。 云雁回走进了馒头店,老板孙好手见到云雁回,便热情地打招呼,“这不是雁哥儿吗?来买馒头吗?” 往日云雁回也来买馒头,一般都是给了然买。 听到“雁哥儿”三个字,原本背对而坐的几个汉子僵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他。 “给我来两个馒头吧。”云雁回说着,走到那几个汉子那一桌,坐了下来。 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汉子沉着脸说:“我们好像没有请你坐下来吧。” 郑凌看了一下,并不太想和那些人挤着坐在一起,便站在了云雁回身后。那些人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都一脸烦躁,不知这画风不对的小子干嘛来了,但是因为是跟着云雁回,便也没说什么。 云雁回只做没听到他们的话,而是开门见山道:“我的东西在你们这儿。今日里,赖三是不是去普贤殿了。”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那个瘦小的汉子又开口道:“我今日是去了普贤殿,但是里面可没有你的东西。怎么,当场没捉住,事后来讨要,还非说是自己的?这可不合江湖规矩。” 云雁回冷冷说道:“可东西若是我家的,犯规矩的就是你了。” 赖三惊疑不定地看他一会儿,随即摇摇头,“不可能,别诓我了,说实话,今天早上我只入手了一样东西,是官宦人家的。” 这个年代,是什么职业什么阶级,大多数看穿着就能看出来。 就如同现代医生穿着白大褂一样,只是这个时候更为普遍,士农工商,一看便知。当铺的一般穿着黑衫角带不戴帽子,算卦的戴帽子系腰带,如此等等。 而云雁回就更好说了,这里谁不知道他的底细啊,老子客死他乡,寡妇娘几年前带着他搬到这里来,认了和尚做靠山。 “懒得和你们这种人废话,我向来有一说一,东西你们还不还我,不还我可动手了!”云雁回竟露出一副蛮横无比的样子来。 郑凌站在后面有点心慌,他怎么觉得动手的话,他们俩应该打不过那几个人啊…… 谁知,赖三和云雁回对视了良久,额头竟冒出汗来,在一个黄毛小儿的逼视下节节败退,犹豫再三,最后咬咬牙,把一个布包从怀里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云雁回拿起布包,展开看了一下,里面果然是一根发簪,他回头看了看郑凌。 郑凌眼中露出喜色,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根。 云雁回的神色便缓和了一点,把东西收起来,起身说道:“回见。” 赖三和他们的兄弟们都露出了日狗的表情,谁他妈要和你回见啊! 这时,距离他们进店不过一会儿工夫,孙好手才刚刚把馒头打包好而已,这会儿刚好递给了云雁回。云雁回提着馒头,和孙好手道别,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一出去,郑凌就左右张望起来。 云雁回:“你看什么?” 郑凌:“我看双宜在哪!他们怕的一定不是你,而是双宜吧,我想明白了,他们怕你一拍手,双宜就从天而降,将他们暴打一顿!” “……”云雁回无语,“你想太多了。” 不过,怕的虽然不是双宜,但也的确不止是他一个小孩。 当初他刚接手节会事务的时候,找来的麻烦那么多,衙内有赵允迪帮忙,流氓又岂止是开封府能够全部解决的?若是这样,汴梁的治安早就提升不知道多少了。 只不过云雁回一个人默默处理,没有告诉郑苹、郑凌他们罢了,连双宜也没有说。 …… 此时,赖三坐在馒头店里,郁闷地吐了口气。 一个跟了他没多久的新人说:“三哥,就算那小子是管节会的,也没要让他这么多吧?那东西分明不是他的啊,就这么让他讹去了?” 赖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懂什么!” 新人牛高马大,比瘦小的赖三大了三圈,挨了一下却不敢躲,瑟缩一下,“他,他不是跟大和尚们混的吗……那些人吃肉都要偷偷摸摸。” 赖三怨恨地往云雁回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知道什么,大相国寺的和尚……才是流氓中的流氓!” 哦不,按照和尚们的话来说,他们是佛门的怒目金刚,打人是为了诛灭罪恶。 赖三永远也没法忘记,那是大概半年前,一个有点冷的夜晚,月亮长了毛,雾纱纱的挂在夜空。 他们许多人一起中了那小子的设计,原本意图半夜捣乱,将大相国寺的彩棚欢门、鲜花香烛都捣破,给这些想改换规矩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谁知道,反而中了埋伏,一群黑衣人拿着铜棍突然从四面八方一声不吭地围上来堵住他们,将他们暴打一顿,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求饶声,还要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能求饶,也没有人放过他们,仿佛早就决定了,只是为了教训一场,只为把他们给打破胆,打服。 赖三还记得,自己口角流血,仗着身体灵活,挣扎去扯其中一个人脸上的巾。头巾被赖三拽在手里扯了下来,凄惨的月光下,那人露出来的脑袋反射着刺眼的光…… 手指被脚跺着,钻心得疼,被掰开,将头巾抠了出来。 随即,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几日后,一瘸一拐的赖三在大相国寺外面看到一个拿着禅杖的和尚,用衣角擦着禅杖棍部那深褐色的污渍时,才明白那么多铜棍都是怎么来的,平日都被藏在哪里。 赖三闭了闭眼,不忍再回忆。 …… “你以为那些流浪最怕什么?当然是最怕和尚了!”云雁回一本正经地给郑凌解释,“我找了些和尚,见天地去找他们讲经,劝他们行善,一对一盯着他们,最后他们就崩溃啦。” 郑凌嘴巴都长大了,“不是吧,这也行?” 云雁回:“是啊,因为这也是功德一件,所以方丈也同意了。后来没出一个月,他们就向我求饶了。”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郑凌感叹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些流氓看起来凶恶刁钻,没想到竟怕和尚念经。” “是啊。”云雁回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像这种人,一定要用武力镇压!和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打就一次字,一次揍到没脾气。 没错啊,他是带着和尚打过那些人,又怎么样呢?他们敢说出去吗?说他们偷偷进大相国寺想捣乱,反而被打了一顿?说那些白日里念经的和尚,晚上把他们的嘴堵起来打得头破血流? 且不提错在谁,想都不用想别人会相信谁,大相国寺的和尚有可能经商,有可能喝酒,但是聚众群殴流氓?不可能的,这可是皇家寺院的和尚! 人家难道会一边念阿弥陀佛一边用禅杖敲你的脑袋吗,完全不可能吧?! 36|路歧人 云雁回和郑凌去了不多时就回来,郑训都来不及担忧,便看到他们人,自然有些惊讶。 郑凌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把布包从怀里拿了出来,展开给郑训看。 郑训认得簪子样,松了口气,没想到他们竟真如此短的时间就把发簪取回来了。 “真是……有劳了。”经过方才与衙役们的攀谈,郑训已经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抬手向云雁回行礼。 云雁回一闪身,避开了这个礼,不咸不淡地说:“不敢。” 他去拿发簪,承的是郑凌的情,自然不需要郑训来感谢。 郑训有些尴尬,讪讪起身了。 “既然此间事了,我要继续干活了。诸位,少陪。”云雁回打了声招呼,飘然离去。 郑训父子将发簪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自然是又引起娘娘的一阵变化,先是喜得直夸,随后又骂他们先前折辱人,现在反而叫人帮忙,那孩子还尽心尽力了云云,按下不提。 云雁回跟人忙活半天,便交接班回去了。 郑苹正在家忙活,其他两个孩子都不在家。她在凉台上放了竹编筛子,晒今日采的春不老。看到云雁回,便抬抬手和他打招呼。 云雁回蹿了两步,爬上去,帮郑苹一起晒。 汴梁人叫做春不老,有的地方叫雪菜、雪里红,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食用。 “娘,今晚清炒一道春不老吧。”云雁回说。 “嗯。”郑苹看了看云雁回,认真地说,“雁哥儿,你今日是不是不开心?” 云雁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了,“没有啊……” 他心里很奇怪郑苹是怎么知道的,他应该没有那么挂像才是。就算今天因为郑家心里有些不爽,但是不太可能那么明显。 郑苹:“今日是浴佛节,但凡节会,定有人邀你出去耍。你自入了管理处,大多会应邀,若是不去,就是两种情况:家里有事,或者心里有事。” 云雁回汗颜,他还真没想到郑苹观察得那么仔细,自己一想,还真是这样。他虽然表情管理得好,可是行为上却露了马脚。 这件事云雁回是不想告诉郑苹的,和郑凌的存在不一样,他要是说自己被郑家人那样对待,只会让郑苹也白白不开心。 于是,云雁回撒了个小谎,“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又有流氓捣乱,和他们扯皮,有些累了。” 郑苹便在他头上摸了一下,“雁哥儿,你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休息了么。”云雁回笑了一下,看郑苹没有怀疑,便放心了。 云雁回本来是打算就在家休息半天,调节一下心情,谁知道,他不去找事,事也得找上门,下午惠冲便来了。 门是关的,惠冲站在凉台上往窗里看,谁知脚脖子突然被一对爪子抱住,吓得他尖叫了一声,要是有头发,肯定都竖起来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云贝贝的爪子。 这家伙现在长大了,虽然还爬不上凉台,但是直起来爬两下却可以扒住凉台的一部分了。 云贝贝又重,惠冲不得不坐了下来,“哎哟,你松开我啊!” 贝贝扭了几下。 惠冲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递到贝贝嘴边,小声说:“这可是我准备自己偷偷吃的……” 贝贝叼住肉脯,松开惠冲,一屁股坐地上,抱着肉脯啃去了。 “真乃悍匪也……”惠冲念了一句,一回头,就看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雁哥儿正趴在窗台上看他,登时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去。 “雁哥儿,你怎么不出声啊!” “师兄,你来做什么?”云雁回从窗口翻出来,也坐在凉台上问他。 “雁哥儿,咱们被人抄啦。”惠冲说道,“东角楼那儿有路歧人打野呵,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云水僧,照着咱们的本子说,弄得还有人他们是咱寺里的僧人,来问我,我才知道呢。” 所谓云水僧就是四处游历学法的僧人,这就说明那些僧人是外地来的。 至于路歧人与打野呵一说,指的是一个意思。这时候比较有本事的伎艺人都是在瓦舍勾栏中表演,次一等的则随便在个岔路口或宽阔处卖艺,没有舞台,属于摆地摊,人聚得多了还可能被开封府的赶走。他们被叫做路歧人,路歧本就是歧路二字的颠倒,指的便是岔路。 而这种行为则称之为“打野呵”,就像后世北京城谓之“撂地”,那时天桥就有很多撂地卖艺的,按这时的话说都是路歧人。 云雁回觉得有些惊奇,“这年头‘卖艺’的和尚应该就咱们寺里有,这些人既是和尚又是外地来的,要么他们是头一次打野呵,否则不可能不懂规矩……” 但凡伎艺人都知道,别人的话本子你可以“借”一点,改一改自己用,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一说,全靠大家的良心。而全盘照抄这种行为,就是众所唾弃的了。 而还有一种可能…… “要么,他们就是故意要引人误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大相国寺的僧人,以聚集人气。” “我也是这样想的!”惠冲十分不开心的样子,“现在师兄弟们都很不满意,都想去找他们了,是我拦住了,想先来问问你。” 惠冲说其他师兄弟去找那些人,肯定不会是单纯的找,恐怕是要找事。 云雁回细思片刻,“去吧,不要都去了,你我,再叫上两个师兄,咱们先礼后兵,问清楚是什么事再说。” 惠冲点点头,又说:“我把禅杖带上!” 云雁回:“……” 自从他启发了大家,禅杖拆开可以当武器用之后,这一个两个就好像把自己当武僧使了,没事出门还带着禅杖防身呢? . 云雁回阻止了义愤填膺的惠冲带上禅杖,又叫上两个师兄,往东角楼去了。 东角楼是皇城东南角的一个简称,此处的街巷多卖珠宝绸缎等珍玩,也有吃食,那些路岐人就是在“美食街”打野呵。 到了左近,远远的,就能看到一圈人围在那儿,惠冲指了指,“就是那处。” 当街卖艺,这才是云雁回以前记忆中古代江湖艺人的卖艺模式,不像现在,在瓦舍中才是主流,技术更好。这大抵是因为若干年后,因为官府强行拆散,才导致瓦舍中的艺人也流落到了街头,二者混为一体。 云雁回挤了进去,果然见有两个和尚正在说经,年纪都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半旧的僧衣,头上还有点发茬,俱是瘦瘦高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落魄。一旁还坐着一个年纪又小一点的和尚,大约十□□岁,坐在行囊上,没有参与表演。 再一听他们说的内容,竟是完全复制了大相国寺俗讲僧们的表演! 这个完全复制,就真的是从每一个字到语气停顿,全都复制了下来,除了声音不同,简直就像是俗讲僧本人在说话一样。直接copy了成熟的表演,难怪能聚起这么多人,还被误认为大相国寺的僧人。 这两个僧人,的确是身怀绝技啊! 身后,惠冲也挤进了人群,附身问云雁回:“咱们现在就闹将起来……” 云雁回摇了摇头,“你先听听看。” 惠冲细听这二人说,听了一段,脸色就有些变了,恰好他们说完一段,又换了个故事,语气章法竟是又换了。 “……我的娘。”惠冲完全确认了,这是在模仿他们寺里一对对的俗讲僧搭档啊! 而且,每一对都一般无二,惟妙惟肖! 正是这时,那两个路歧人眼神扫过惠冲,被他的僧衣吸引了目光,又去看他的脸,二人对视了一眼,竟是默契地加快了节奏,结束了这一段后,就开始收钱不再说了。 他们既不说了,民众当然是渐渐散开,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了他们和云雁回这边四人。 既然他们的记忆力超群,那么看到惠冲的脸,认出来他也不奇怪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模仿惠冲。 云雁回看那二人走上前来,合掌行礼,也唱喏回礼,“二位师兄,敢问法名?不知你们是从哪处伽蓝而来?” 一人羞愧道:“小僧智和,这是智理,还有智生。我们师兄弟三人云游天下,并未挂在任何寺院。抄用了贵寺的话本,惭愧,惭愧。” 他竟是主动提出了自己抄袭的问题,神情十分诚恳。 虽说这是江湖规矩,但是不守规矩、装傻充愣的无赖历来不少。 即便是怒冲冲的惠冲看了,也不禁和缓了些,问道:“看你也是明事理之人,既然知道惭愧,为何还要做呢?” 智和叹了声气:“不瞒这位师兄,我智生师弟刚到汴梁,就生了一场大病,可我们身无半点钱财,人生地不熟,四处求助无门,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好买药治病。” 大相国寺这边的人再一细看,那个叫智生的少年果然脸色蜡黄,坐在行囊上的姿势也怪没力气的。 智理也喏喏道:“本想说上两日,把他病治好就罢,谁知吃了两日也不见好。我们这几天为了省下钱,都是露宿街头,借人地方熬药。” “说不定他这病正是要静养,露宿街头又白日卖艺,怎么养得好呢!”惠冲一听他们如此可怜,只为照顾师弟,可见情深,于是同情心渐生。 云雁回袖手看着,却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但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找个遮风的地方慢慢说吧,体谅一下那位智生师兄。那边有家潘楼酒店,你们看怎样?” 惠冲当然是大声道:“师弟,走吧!” 智和也合掌道:“阿弥陀佛,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僧人帮他们扶着智生,又将行囊扛起,跟着云雁回,进了那家挂着栀子灯的酒店。 37|小弟,get! 三个云水僧被带进了酒店,店里的博士便将他们引了入座,这店没有包间,好在此时人并不多,角落里张一面屏风,也自成小天地了。 云雁回点了些茶饭,叫博士下去了。 智和与智理极细心地扶着智生入座,又给他垫着背,倒热水给他喝。智生脸色好看了点,也仅仅是一点。看五官他应是生得不错,可惜一脸病容完全破坏了精气神。 智和感激地说:“各位师兄不斥我等的行径,反而愿意听我们一诉苦衷,实在令我们师兄弟铭感于心!” “你们对这师弟如此有义,我佩服啊!”惠冲说道,“盗用话本也是情急时的无奈之举,我们又怎忍责怪于你?你若是不嫌弃,就到大相国寺来住吧,挤一挤,我们院子还是住得下三个人的!家师精通岐黄,也可为智生师弟诊治一二。” 智和一慌,“岂敢叨扰师兄!你能容我们说经,就已经是大恩了!” 二人正在推辞之际,一名妙龄少女转过屏风,到了他们桌前来。 智和瞥见少女芳姿,脸一红,头低了低,不敢去看。 少女也睁大了眼,笑嘻嘻地道:“竟是几位法师呀,奴家有礼了。”这不请自来的少女一礼,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给他们点起茶来,口中还哼起了小调。 惠冲一摸脑袋,咧嘴道:“没瞧见门外挂着栀子灯,嗳,你且去吧。” 凡是挂着栀子灯,就说明酒楼内有妓.女相陪。这些妓.女极其主动,会自己招揽生意,或是直接上前唱曲伺候,酒客便看着赏钱。 “哎呀,待奴家侍奉完法师们这一回吧。”少女娇羞一笑,“不打赏也行,算是奴家捐的香油钱了。” 和尚们差点喷笑出来。 少女将茶端到每个人面前,抛了个媚眼,便款款离去了。 她走开了,智和才松了口气,端起茶吃了一口压惊。 “这个小姐姐有意思,”云雁回也端起茶,“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吧,为了今日能聚在一起,相逢是缘。” 众人拿着茶碗碰了一下,各自饮茶。 云雁回又问道:“听口音,师兄像是应天府人士?” “不错。”智和点了点头,有些黯然,“在外云游七八年了,一直没回去过。” “哦,”云雁回漫不经心地问,“七八年前在老家是犯了什么事啊?” “我……”智和猛然惊觉刚才云雁回说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体紧绷起来,“你说什么?” 惠冲也不解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犯什么事啊……” 智和、智理的手都搭上了智生的胳膊,随时准备驾着他离开。 这时,智生突然哼了一声,脑袋往后一歪,竟昏过去了。 智和连忙伸手摸他鼻息、脉搏,大怒捶桌,“蒙汗药?!” 三个相国寺的和尚吓得往后坐,“甚么蒙汗药,你胡说什么,智生师弟是不是犯病了啊?” 智和摸起智生的茶碗一闻,又舔了一点点,脸色难看地说:“就是蒙汗药,是刚才那个妓.女下的药?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我叫人吗?” 一直稳坐如泰山地云雁回施施然道:“你倒是叫啊,要不要我帮你,把开封府的官差也叫来?” 智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确定这小孩之前那句“在老家犯了什么事”不是信口胡说的了,他咬着牙:“你们到底想怎样?” “我们想怎么样,就要看你们想怎么样了。”云雁回说。若是这些人纯粹是侵权获利,那么他们说不得就要维权了。他只偷偷暗示相识的妓.女下药迷倒了智生,使他们不得逃跑,也是要给个机会。 惠冲总算是明白过来,“雁哥儿,你是说他之前是在骗我们?” “废话,”云雁回白了他一眼,“师兄,你也不想想,他们真生了病,难道不能去寺院挂单么?汴梁许多寺院可是向来为穷苦百姓提供医药,何况他们也是出家人。我都不说一般人第一个就是想到去大相国寺了,可他们去过吗?” 惠冲摸摸头:“他们不是四处求助碰壁么……” 智和此时方知道这几人之中,做主的竟是这黄口小儿,他按下心惊胆战,说道:“正是啊,我们先试过几个小寺院,都不愿收容,所以才心灰意冷,不敢去大相国寺尝试。” 这挂单也是要主人家允许的,此时的寺院之间其实贫富差距也很大。 有钱的像大相国寺,施舍者众,富得流油。穷一些的寺院,没什么香客不说,因为国家会硬性要求僧人购买食盐等物以增加收入,每年都有定额,消费颇大,往往入不敷出,别说做生意,可能茶都喝不上。 若是智和去的寺院都是些穷寺院,还真有可能被拒绝。 云雁回却摇摇头,“天子脚下,不至如此。此人自称无人相助,连寺院都不让挂单,赚了钱又不带病人住店。明明这么惭愧,却宁愿擅作主张学经卖艺等到人找上门来时道歉,也不要个授权。明明能够完全模仿大相国寺成熟俗讲僧的演出,却不去其他瓦舍,只选择赚钱较少的打野呵……说真的,即便是抄的,就凭他们的模仿能力,肯定也有瓦舍愿意接收。” 这种种行为,再结合他们的神情,真的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些都是为什么?只能说明,他们是不敢求助,不敢住店,不敢去瓦舍卖艺!依我看,身份大有问题,度牒是假的吧?要么就根本没有度牒——说真的,看你们的衣着和现在的处境,也不像是买得起度牒的。” 僧尼出家是需要国家允许的,私自剃度属于违法行为,度牒就相当于他们的合法身份证明。 但是国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出家的,要么你通过考试——挺难,考过的属于少数,要么就花钱买,有时发生了什么大事,国家也会发放少量度牒作为恩赐。卖度牒,是国家的一笔财政收入,财政紧张时,还会加大度牒售出量。 若是没有度牒,或者度牒是假的,那自然不敢去那些需要检查度牒的地方。 再以此推断,目前这个社会,以假僧人身份行走江湖的,基本上都是犯过事的…… 因此云雁回之前才有那么一问,他怀疑这几个年纪轻轻就装成和尚“云游”的人,是因为犯了事,才身不由己背井离乡。而观其反应,多半是诈中了。 智和与智理听云雁回道破,再一看智生已被药倒,这使他们二人根本无法带着智生逃出店,只得颓然坐回了座位。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智和三人虽然流浪江湖几年了,但真不是什么有心计的歹毒之人,否则也不会看到他们时还一脸真心歉疚,更不会编个谎话都编不圆,事已败露,智和看云雁回没有报官之意,便抱着一线希望,从实道来。 原来,智和与智理本是亲兄弟,智生则是他们的堂弟,三人是应天府下一个小乡村人氏,前几年饥荒,灾民打抢无良地主,结果死伤不少,他们家就剩下这三人。 智和、智理为报仇,后又暗伏那地主的走□□家,不料管家重伤未死,还指认他们,三人只得趁夜逃了。 为掩饰身份,他们便剃了头,假装僧人,还买了假度牒,大江南北地流浪,饱一餐饥一餐。 期间混迹江湖,也跟过几个“老大”,可惜他们也只有学人说话这一个长处,打不能打,还带着个拖油瓶,所以混得并不大好。 就这么,一路混到了汴梁来,岂料刚一来,智生就病了……剩下的,和他们之前说的也差不多了,只不过那些原因都换成了怕被查出来是假僧人加通缉犯。 也是他们倒霉,侵权也就侵权了,放在以前抄人家话本被打都有过,故事都不听他们说。偏偏这次,遇到一言不发就派人下药的版权方。 观其神态,不似作伪,云雁回沉吟片刻,说道:“果然是因为身份不合法,才不敢往寺院、客栈去,你们也是可怜人,若是如此……” 智和兄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雁回竟然是要帮他们,激动地道:“师弟若能相助,我们兄弟三人感激不尽,必定结草衔环为报!” “报什么报啊,我看你们模仿能力惊人,若是愿意正式剃度出家,我便请方丈通融,叫你们兄弟三人改换身份,进大相国寺做俗讲僧,为寺里效力,怎么样?”云雁回又补充道,“寺里了然法师精通岐黄,还可为令弟医治。” 现在的云雁回,还是很有向方丈开口的底气,毕竟他负责过的两项工作都大获成功。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兄弟感念师弟以德报怨的大恩,但是,我们可以剃度,智生却不能真做了和尚,至少得给家里留条血脉传宗接代吧!” “不做和尚,你们的身份怎么合法化,我可没本事通融开封府,在度牒上钻漏洞还行。”云雁回有点无语地道,“再说了,你们怎么那么轴呢,出家了,难道不能再还俗吗?” 如今多得是家里有点条件的犯人为了减刑或逃避罪责,选择出家呢,若干年之后再还俗又是一条好汉。就跟武后为了嫁给老公的儿子,先出个家一样。出个家,就跟删号重建似的,进了佛门,以前的数据就得清零。 智和他们买不起真度牒,更支付不起和尚的必要花销,还不想坐牢,就只能逃亡了。 智和羞愧地点头,“因为您说给寺里效力……” “也不能叫你们一辈子做牛做马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哦不,虽然是这个时代,但是我们不讲究那个!”云雁回说道,“只讲究经济效益,你帮忙创造够了财富,就算报了恩啦。回头治好病给你们算个账,保准精确到一文钱。” 智和兄弟俩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样算的,说好的恩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呢?还精确到铜板啊? 云雁回打量着这俩还在迷茫中的傻孩子,心底又有了盘算。他最近有赚钱的计划,正愁没有完全掌握得住又合用的人干活,这俩好像让他看到了希望啊,不管怎么说,弄回去先考察一下也行,再不济也给寺里招了两个熟练的俗讲僧。 智和、智理只想了一下,就立刻说:“我们愿意!敢问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云雁回已然沉浸在收到合用马仔的美梦中:“叫云大哥!” 智和&智理:“……” 38|相蓝纸 智和三兄弟被云雁回带回了大相国寺,暂且住在俗讲僧们的院子里,他又领了智和去见方丈,与方丈长谈一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取得了方丈的谅解。 方丈本来不愿冒这个险,也许其他寺院有收容非法人士的情况,但是他们大相国寺却不好做。当然,大相国寺不做归不做,一旦做,就绝不可能失败。 不过最后,方丈还是看在了云雁回的份上勉强同意了,毕竟此前云雁回的判断都没有错过。要不怎么说方丈猴精,他心里挣扎过同意也就罢了,还非要非常浮夸地用表情体现出来,最后盯着云雁回说好吧那我就答应了。 智和一看,方丈都是因为云大哥才肯收留我们的啊,天啦,真是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方丈刻意叫云雁回把这个人情收下来,云雁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日后自然会尽心尽力,于是也不说破。回去,又把智生安排到了了然那里治病。 了然医术高明,而且给穷人看病惯了,和有些大夫不一样,他能用便宜的药就用便宜的药,所以用智和他们卖艺剩下的钱,就把智生的病给治好了,还有得剩。 这么一来,智和三兄弟自然是对大相国寺,尤其对云雁回感恩戴德,虽说云雁回讲明了还够了钱想还俗就还俗,但他们已经是一脸任君驱使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以及方丈去信给三兄弟家乡附近的友人,相托调查了他们的情况属实。云雁回也确认这三人的人品大致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在度牒上他和方丈都默契地有所保留,如果这三人日后对寺里不利,分分钟就会变回非法人士。 这一点,只有云雁回和方丈知道,连了然也不知道。 于是,云雁回与他们商谈,在他们作为俗讲僧卖艺的空隙里给自己打工,工钱按照市价给。 智和三人更加感动了,只以为云雁回是故意给他们机会,好叫他们快点赚够钱。 俗讲僧讲经的场次分摊到每个人身上时间并不算多,很多俗讲僧的工作时间大多只是用来练习,而他们两个又恰好是不用练习的天赋人士,这样一来哪里能有不答应的。 “雁哥儿,要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我们兄弟三人一定给你照样做好!” 面对智和他们的保证,云雁回捧着脸说道:“就是想要你们卖把力气哈。” …… 中国历史发展至宋代时,经济空前发展,在审美上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大雅大俗,交融与并。 用距离云雁回最近的存在举例子,就是郑苹的刺绣与纺织技艺。缂丝、刺绣作品因为达官贵人的喜好而渐渐转变得富丽堂皇,细节也处处讲求。同时,这样的风气也影响到了民间,就连酒家店铺门前的招帘也要绣上花样。 因为经济的发达,全民生活水准提升,进而审美能力提高,将其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同时再反向影响到了贵族,导致这时候的艺术家们也会以繁华百样的民俗入作品,最经典的作品就是《清明上河图》。 总之,就是从宋朝开始,平民们在满足了生活基本需求后,不但开始发展娱乐,还开始追求视觉享受啦,所用的东西,不但要好用,而且要具有观赏性。贵没有关系,咱有钱! 现在的读书人,用个笔墨纸砚也不仅仅是实用品,还得有玩赏性,最近更是有人出版书籍,专门将对文房四宝的审美归纳,也在读书人之中引起了一阵讨论风潮。 无论大众赞同还是不赞同,都在刺激着云雁回的神经,告诉他,这个生意可以做! 此前,云雁回就曾经感慨过,东京的文人流行用竹纸,但是竹纸多产于江南之地,运送到东京来会增加成本。 穿越者造纸也属常事,偏偏云雁回当时虽然通过采访懂得如何用竹子土法造纸,却苦于没有可用之人又没有市场经验而没法赚钱,搁置此事,捉急地等自己长大。 但是现在,云雁回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已经到了——虽然不是最佳时刻,但是他现在因为家庭原因更需要赚快钱,不必考虑什么卖个竹纸腰缠万贯。 对文房四宝的成熟审美风潮正式掀起;相国寺的关系彻底打通,这里节会已经成为主场;智和、智理就位,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所谓“韞玉砚凹宜墨色,冷金牋滑助诗情”,此时流行的纸张,无非冷金笺、凝霜纸、澄心纸等等,当然,还有此前所提的江南竹纸,不过后者还是不如前面几种高端的。 云雁回既掌握竹纸的制造技术,又知道后世文艺青年中流行过一种内嵌花瓣、草叶的纸张,轻薄而并不十分光滑的纸张里是一片片宛然如生的花瓣或叶片,的确装饰性很强,而这种纸的做法也并不麻烦。 重点,目前在市面上,是绝无仅有的,而云雁回深深相信,它们同样可以征服宋代的文艺青年们。 从东京到江南往返需要一段时间,即便江南纸商们参透嵌植物的技术,再开始仿照,产纸销售,云雁回也有一段时间赚上一笔。 这简直就是那次七夕的一次性生意的翻版,只不过时间长了一点,利润多了一点。 说干就干,云雁回与智和、智理达成协议后,就开始在家旁搭设造纸用的棚子,只用两个工人做工,不必很大。还有叫人打造造纸器具,这器具大多也可用竹子来做。 还有,在寺里的花圃挑选合适的花草之类。这些准备,用去了云雁回家里不少存款,幸好郑苹不但早就同意他来管财务,而且十分信任儿子。 郊外有楠竹林,首先需将楠竹砍来晒干,接着把干竹用生石灰放到挖好的池子里浸泡软化,之后打出竹浆,兑水后放进水缸里,以纸模舀纸成型放好等步骤。 云雁回将要诀一一讲解给智和兄弟三人,智和与智理虽然双商一般,但是好在模仿能力的确很强,不但是嘴,动手也很不错,令云雁回都有些惊喜了。 还有智生,云雁回发现,他动手能力可能比两个堂兄要差一点,不过智和他们属于天才了,而智生要机灵一点,以前只是没有好老师,智和智理是全盘模仿,智生却还能将理论吸收为己用。难怪之前智和还说不想让他出家,云雁回觉得他真是被逃亡耽误了,否则读书说不定也能出头。 将这些步骤教会了智和兄弟,云雁回还有更重要、无人可替代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前期营销准备。 那就是,谈广告。 在一个广告行业还没有成熟的时代谈广告,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生谈啊! 这可不像磨合乐生意,直接在大相国寺打广告就行了,这种特殊纸张的市场在读书人里面。其实妓院也是一个好选择,因为这时代的妓.女有才,常与文人墨客唱和曲词。只是他的纸要借和尚的名头去卖,可以流行于妓院却不能在那里起源。 他跑到写笔墨纸砚品鉴的书生家里去,想谈在他续集书里打广告的事,谁知道刚说了广告费,还没把样品拿出来,就被扫地出门了。 云雁回还想是不是自己年纪太小,看起来不靠谱,就把智和找来,谁知道照样被扫地出门了。 没办法,人家太有骨气了,根本不接受上门来的,首先就觉得你居心不良了,即便后来他们想给他先看样品,都觉得是有蹊跷的骗局。 这在云雁回的设想中,本来应该是最简单的一个步骤了,谁知道他本来以为可能出现什么做废纸之类情况的造纸棚里没出事,反而是他认为十拿九稳的营销这块出问题了。 云雁回郁闷死了,那类书才应该是他们这生意最适合的广告平台,其他什么说话都差了一点,但是他也不可能自己写一本出来啊,这技术性太强了。 没办法,云雁回只好回家去,默默憋了个儿女情长的新话本出来。这样的本子,肯定是给张山人的弟子们说了,男女主如何谈恋爱不提,主要是男主在大相国寺住的时候,看到一个僧人用着自制的竹纸,薄薄的纸中竟还能嵌着栩栩如生的花瓣。 男主用这纸张写情诗给女主,女主拿到的时候,看诗间飞花,如痴如醉,问及纸张名。男主也问和尚,但和尚只说是随意做来,并无名字,于是,男主便随口起名,盖因产自大相国寺,故名“相蓝纸”。 相乃大相国寺,蓝乃僧伽蓝摩,梵语寺院之意。 这可是一个梆梆响的广告,这东京城的观众既然能听了说经就去找了然说禅,当然也能在听了心爱的爱情故事,对其中的相蓝纸产生好奇后,去大相国寺一探究竟。 难道说,大相国寺里真的有一个无名僧人自产自用着这样有雅趣的纸张? 39|熊本善良 最开始去寻访这位造纸僧人的,是曾经在了然讲经现场想和他斗禅的那几个太学生,他们一直是瓦舍的常客,这次听了这个故事,加上最近的确玩赏文房四宝之风蔚然,便去了大相国寺。 可是,大相国寺人那么多,光是僧人都不知凡几,没有任何特征,他们转了半天也不知这造纸僧人在哪。 到了中午,他们一商量,干脆先去吃饭,吃完饭后又去求见方丈,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线索。 到了方丈禅房,这几个学子惊讶地发现,方丈正在抄经,而所用的纸张之中,有着片片菩提嫩叶,蒙在薄薄的纸浆之中,宛然如生,这不就是话本里说的相蓝纸吗? 几人顿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当即道明他们所来正是听闻此处有相蓝妙纸,特来寻访造纸人,造纸人没找到,倒是看到方丈用相蓝纸了。 方丈说道:“这纸的确是我们寺内一位僧人所造,他乃是江南人士,出家前懂得造纸之术,又性好风雅,来寺里后研究出了这种纸。只是数量极少,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而已,竟不知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太学生们心道,定然是有人用纸是被看到,然而才写到话本里去的,否则世人还不知呢。他们连忙向方丈求问这位僧人的姓名和住处,想去拜访。 方丈叫了个小沙弥,叫他带诸生去找那造纸僧人。 太学生们跟着沙弥到了一个院落,果见一名清秀的年轻僧人正在整理纸张,一张张纸上嵌的都是不同的植物,有花有草。 众人顿时大喜,与这名叫智和的僧人攀谈,听他果然是南方口音,迫不及待地表明想买纸。 智和大惊,说不知道自己造纸的事情竟传了出去,他都是做来自用的,一年也做不了多少担。但是看他们如此诚心,特意来寻访,就卖一些给他们吧。 太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挑选喜欢的花草纸张,只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回去之后,经由他们与其他类似寻访成功之人的再传播,很快许多读书人就都知道了原来真有这样的纸,就是没听过那话本的,也知道了,不由好奇。这么多人,一窝蜂地涌向大相国寺想买相蓝纸。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也想买。纸张比起绢布要便宜,柔软容易包裹,这时候很多食物、草药之类都用纸张包装,若是用这样的纸来包装,更添雅致新奇。 即便云雁回提前叫智和他们囤了十几担纸,这下也在三日内一售而空了,这还是控制了各人的购买量,毕竟汴梁人多。这时便放话了,大家这么热爱,他可以再多做一些,只是还想要就得等下一批纸做好啦。 在众多期盼的目光下,云雁回也赶紧算了下账,即使刨去前期成本和营销费用,第一批纸也盈利不少,现在已经属于净赚了。 虽然满山楠竹任意砍,原料不用钱,但此时正是抢工期的时候,便再拨出一部分人工费,请寺里几位师兄帮工,一起去砍楠竹运送回来,不过制纸仍然是家里几个人。 智生提出:“雁肥,咱们是不是该将纸也做成其他颜色,如此便更多变化了,还可以做诗笺。” 云雁回差点撞墙,又来了,他让智生叫自己大哥,但智生自觉比他大许多,并不愿意叫,只肯叫他的名字。然而这厮是南方人,有口音,f、h不分,一喊雁回听起来便像在叫“雁肥”…… 兄弟,我娘起的这么饱含深情诗意的名字,就被你喊成大雁变肥了?那难怪锦书回不来了! “唉……”云雁回纠正了无数遍,人家就是乡音难改,他只得蔫蔫道,“不必了,本来我们也只能赚这几个月的钱,若是增加颜色,又会消耗掉一部分时间,然而并不能因此提高多少售价,性价比不高,还是不要干。” 智生努力吸收他说的话,一脸不明觉厉,“雁肥,你真厉害。” 云雁回:“……客气。” . 虽然云雁回和智和他们走得近,但是外人都不认为相蓝纸和他有关,毕竟他没有家学,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展露过这方面的技能。 智和来了,方开始有了相蓝纸,自然是人人都认为这确实是智和研究出来的。可能最多就是,云雁回与智和关系好,借了地方给他搭造纸棚吧。 所以,当有人想谈相蓝纸的生意时,首先也是去找智和。 相蓝纸在文人圈内流行起来,又只是小批量出货,供不应求,这样的势头自然使京城纸商眼热,希望能与智和合作,扩大生产规模,赚这笔钱。 最好呢,自然是智和出技术,纸商出人工场地,大家合作,大发一笔。 可是,所有的纸商都被智和拒绝了,告诉大家他无意与人合作。 或者该说,云雁回告诉过他,和谁合作都是被阴的下场,绝对是技术被坑走,合作又破裂,哪能真叫你靠技术吃着分红啊,这年头的商人都不是傻子。 这些纸商里,有的是江南来的,本身也有造纸基础,购买这嵌花技术不成,但一看别人也没买成,反而放心了,回去继续攻破技术问题就是,只要实验出来,也能趁机分利了。 还有的本地纸商呢,无论是只会做其他麻纸、桑纸的,还是光靠进口的,都更为渴求和智和合作。因为他们也知道,嵌花不稀奇,本地人做竹纸的优势才重要啊!他们没法去江南学艺,但是这不是有个会做竹纸的来东京了吗? 智和的拒绝,叫这些人打起了其他主意。现在他就是一块大肥肉,都想咬一口。 纸商们想方设法,要往这里塞人,做学徒或者帮工之类的,可都被拒绝了。这和尚宁愿自己累一点,赚的少一点,也不肯招人,防备心简直不要太重! 人家是大相国寺的正经僧人,平时都不经商,你还没法威胁逼迫! 于是,总有那么几个阴一点的,开始想歪门邪道的主意了。那就是买通汴梁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强人、地痞流氓,去偷看造纸过程。 比如赖三这里,就已经收到好几份“订单”了,因为他手脚轻是出了名的,不但妙手空空,潜伏也是一把好手。 赖三看价格不错,本来是想答应的,好在他及时发现这地点不但是大相国寺,还是云雁回那小子家。如果只是大相国寺还好说,偏偏这僧人就在云雁回家旁搭造纸棚,赖三思来想去,也没敢接这单生意。 谁想接谁去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云雁回和那卖纸的和尚真是自己人,敢去的人就要给自己念念佛了…… …… 因为赶工,即使是夜里,智和他们也在工作。 造纸棚只是草棚而已,所谓的墙壁不如说是帘子,有很多缝隙,草棚内有灯亮,外面则是一片漆黑。棚子就搭在家门口,若是安静一点,还能听到贝贝啃竹笋的声音。 云雁回也在里面一起帮忙,但是他身体年纪小,力气没多大,只能分分花草什么的。 “唔,时间不早,双宜,你该去睡觉了。”云雁回对双宜说。 双宜却摇摇头,“不是说,最近有人可能会打这里的主意吗?我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不寻常,也能发觉了。” “我们赶工到挺晚,难道叫你每天跟着熬夜吗?长身体的时候,乖,回去睡觉。”云雁回看双宜还倔着,就过去咬耳朵说了几句话。 双宜竖着耳朵一听,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先睡了。” 双宜拿着盏灯出了棚子,拐过贝贝的地盘,进了家里。 不远处树后面,一个黑衣人眨了眨眼睛,等待屋内的灯火熄灭后,就蹑手蹑脚匍匐着往造纸棚那边爬过去。 他虽然是匍匐着,但是速度极快,而且毫无声响,到了草棚外,透过缝隙,往里面贪婪地观察着智和等人的一举一动。 这每一个动作,可都得记准了,每个步骤都是一笔钱啊…… 黑衣人瞪大眼睛,努力记忆。 没一会儿,黑衣人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声响,吓得趴低了身体。他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这家人的小娘子年纪不大,武艺极好,所以方才也一直等到那小娘子回家里去休息了才敢出来,现在难道是那小娘子去而复返了? 黑衣人等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动静有些沉闷笨拙,不像是小姑娘能弄出来的,便小心翼翼回头一看,却是一头憨态可掬的黑白色狗熊四肢着地往这里爬来。 “……”黑衣人松了口气,原来是胖贝啊! 这头熊在整个大相国寺及其周边地区都很知名,一个是黑眼圈,另一个就是云雁回进了管理处后,常常有商贩造访这里,就会被这只不要脸的熊缠着要东西吃。 这熊,特别懒,好吃,还笨拙,也不知道什么品种,黑衣人曾经亲眼看到过这厮平地摔!难怪这么少见,估计大部分都懒蠢得绝种了。 黑衣人安心了,如果是它的话,倒还好…… 不过很快,黑衣人就觉得不对了,这胖贝看到他,好像有点敌意,像是把他当成了抢夺自己食物的对手,呼吸声都不大对。 黑衣人连忙翻身起来,往旁边闪。 谁知身后的胖贝一声低吼,竟也加速,黑衣人在心底安慰自己那懒货绝不可能跑得过自己,可回头一看,那原本还隔了几丈远的胖贝居然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看到胖贝黑眼圈环绕着的小眼睛中泛着残忍的光芒,厚厚的熊掌抬了起来…… 40|又一桶金 棚外的惨叫惊动了云雁回几人,他毫不意外地站了起来,“哎呀,大概是有贼呢。” 智和三兄弟都一脸无语,虽然之前没听到云雁回和双宜咬耳朵说了什么,但看两人样子,也知道肯定是和防备贼人有关的。 现在听到外面云贝贝和陌生人的声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赶紧拿上灯笼出去了,照着一看,一个黑衣人被云贝贝按在掌下。 云雁回走过去,对着云贝贝喊了一声,云贝贝就慢吞吞地转身走过来了,被云雁回引到竹篱里面,然后关上了。 那黑衣人大概被拍得哪里骨头断了,分毫动不得,带着哭腔说:“求你们,救救我……” 云雁回蹲在他旁边,把脸上的巾子扯了下来,觉得还有点眼熟,应是本地人。 智和有些胆战心惊,“贝贝原来这么凶猛?” 他一想到自己平时还常常坐在凉台那儿和贝贝玩,就觉得有点后怕。 “人家好歹也是熊好吗?”云雁回说道,“胖贝被人养大,一般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但是我们不把它放在外面养,就是因为它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尤其是它还年青,外人还叫不停。”他说着,还对黑衣人一笑,“刚刚贝贝其实是想和你玩儿哦,只不过恰好它速度特别快,力量特别大。” 黑衣人身体一抖,“……” 智和也才惊觉,那胖墩墩的家伙虽然十分懒散,毛色奇怪,但也是熊。 “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家没养狗,但是有双宜和熊啊,为什么还会天真地想用这种方法偷学呢。”云雁回摸了摸下巴。 黑衣人痛苦地说:“能不能先送我去看大夫,我觉得我快要不行了……” “不能啊,我还要说教一下。”云雁回笑嘻嘻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混不出头吗?因为没眼力见儿啊!为什么别人都不接这单子,偏偏你不要命地接了呢?就你聪明啊?你难道就不会审时度势吗,明显大家是在忌惮我们家的武力,才不接呀,叫你逞英雄,看,这下惨了吧。” 黑衣人:“……” 把这黑衣人骂得羞愧欲死,云雁回才满足地停了下来,“好了,把他丢到寺门口,叫他自己爬去看大夫吧。” 智生问道:“雁肥,我们不报官吗?应当把他送去开封府啊。” “为什么要报官,”云雁回冷漠脸说道,“让其他人看看他有多惨不好吗?” …… 自从那个黑衣人被丢出了寺门之后,那些纸商就一下把手都缩回去了,哪还敢再下手。就算他们想,现在也完全没人敢接这活了。 相蓝纸走俏于汴梁,目前流传在市面上的,都是云雁回他们所制作的第一批次,目前想要,只能在以前买的人手里再买,还不一定能买到。因为这是消耗品,数量是越来越少。 在市场这样火热又饥饿的情况下,也有很多想走后门的人找了上来,想看看智和这里有没有自留的存货,不过得到的答案基本都是没有。 也有例外,那就是真和云雁回交好的。 比如赵允初和郑凌。 赵允初他爹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书画双绝了,书法上颇得二王书法之精髓,尤其飞白极佳,又擅长白描,对笔墨纸砚这些,自然也有点追求。 王爷现在自称神经病,这纸不好弄,他还不便自己出面,不过幸好王妃知道这纸似乎和云雁回有点关系,儿子又与其交好,就叫他去弄点纸来,好叫他阿爹开心。 而郑凌则是因为在同学面前夸下了海口,能弄到相蓝纸。 赵允初和郑凌其实都不知道这纸就是云雁回做的,只以为是他给智和提供场地,还希望通过他向智和说。 “我当你们是自己人哦,告诉你们吧,其实这个纸的生意其实是我的,智和是我的代理人。”云雁回也不想在他们面前与智和演戏,这事难道还瞒一辈子不成,于是自己说了出来。 赵允初和郑凌都惊呆了,“?? 云雁回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竹筐,从里面拿了两沓纸,“现在只有茶叶纸和紫薇纸了,你们看是各拿一半,还是分别选一种?喂?你们怎么不说话?” 郑凌激动地说:“雁哥儿,这,这居然是你弄出来的吗?你怎么会造纸啊!” 呃,这个…… 这个问题,云雁回还真没对谁讲过,智和他们不可能问这种问题,郑苹则是默认他和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做的交易,这毕竟是技术性的东西,不可能凭空知道。 赵允初这时却捧着脸道:“你不知道世上是有天才神童的吗?有些东西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对这种人来说,只不过是心念一转就能明白了。”他说着说着,就抱住云雁回的腰,红着脸说,“雁哥儿就是这种天才。” “……”云雁回一脸黑线,虽然这么挺他是很让人感动,但是这样是不是吹过头了啊? 郑凌怀疑地说:“真的假的?”他不是不信雁哥儿是天才,雁哥儿当然是天才,只是这种东西真的能靠想的想出来吗? “当然不可能啦!”云雁回把赵允初给拎开了,“我也是和人学来的,麻烦你不要闭眼吹啊。好了,你们选纸。” 赵允初只好悻悻地和郑凌一起把纸分了,他们还是选择了每人每种拿上一半。 赵允初将纸拿回去给他爹,王爷试了之后表示,其实纸质量是一般啦,不过心思精巧难得,用起来倒也是一种享受。 郑凌这边,他拿了纸先回的是自己家,倒被他爹看到了纸,说这不是最近很多人在吹的相蓝纸么,的确是很好看,来吧,分给爸爸吧。 如果这纸真是智和的倒也罢了,郑凌就给他爹了,可这是雁哥儿做的啊,于是郑凌护着不肯给郑训。 郑训怒得直骂他不孝,郑凌抱着纸就一溜烟跑了。 纸是小事,再怎么样也只是纸而已,为了这个违抗亲爹,可是不好听了。郑训只觉蹊跷,略查了一下,就发现造纸的僧人工坊是在云雁回家,当即就有了一些猜想。 如果真如他所料一般,这纸其实是云雁回的产业,那么这小子可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郑训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如果云雁回是郑家的孩子就好了,早慧多智,比郑凌强上许多。可惜,他现在都不愿意和郑家扯上关系了。 …… 相蓝纸在汴梁足足供不应求了三个月,随即,其他纸坊纷纷破解了做法,并已生产出成品销往全国各地,自然也包括汴梁,质量上比之原品甚至还要上乘,而且花样也多了,例如智生曾经提到的花笺,还有专门的包装纸,等等。 虽说价格更贵,但是好歹满足了市场需求,从这时起云雁回这边的相蓝纸就销售量锐减,好在云雁回时刻在观察市场,发现苗头时就迅速处理了囤货,并且不再生产,连工具都卖了出去,利落地收手不干。 那些纸商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人家本来就没想扩大规模,只想趁着这段时间赚一笔啊。 因为官府是有价格调控的,他们不可能把纸卖得太贵,生产量又提不上去,所以这段时间赚的钱对于云雁回来说挺满意了,但是对这些纸商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卖纸到此结束,虽然纸张已经家家都有卖,但是因为起发源,仍是被称为相蓝纸。可以想见若干年后人们提起来,也会说这纸是大相国寺的僧人发明的。 不管其他人什么滋味,云雁回高高兴兴地拿钱出来庆功了,这几个月可真是累坏了,一直在赶工。 最后结果是很好的,算得上盆满钵满。刨去各种成本和商税,一算纯利润也有近两百贯,甚至略略高于这个年代的商人平均收益的,更别提如果是农户,不知道多久才能赚到两百贯。 当然,他们只赚三个月,都是巅峰期,其他时间还不开张呢,这又不好与其他商户进行比较了。 云雁回请智和他们大吃了一顿,几个假和尚吃得满嘴流油。又买了礼物送给张山人、方丈等人,这次他们都帮了很大的忙。 对于方丈来说,他愿意卖这个面子给云雁回,让云雁回借用大相国寺的名气赚一笔(同时因为顶着大相国寺的名头其实也为大相国寺做了宣传),那是因为他看中云雁回的能力,知道云雁回会投桃报李,为大相国寺带来更多。 果不其然,这一点在半月后的大相国寺内部会议上就得到了印证。 今年雨水多,周围一些乡镇的桥都出了问题,官府又令大相国寺去修缮,加上这两年是一直在兴修水利,很是花费了一笔钱。 所以,方丈召开各位管理层的大和尚开个会,希望有办法能再提高收入。大相国寺,就跟个公司一样,和政府合作,做慈善,要控制盈亏和扩大规模。 这个会议,云雁回作为一个编外人员也参加了,他虽然没剃度,但是也只差剃度了,好像全寺上下都默认是自己人。 云雁回听到有僧人提议,再买些地,虽然寺里僧人不够多了,但是可以雇人来种地。 这是个常规性的办法,不过地越买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对寺里的管理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这时候,云雁回举手道:“我觉得,咱们可以在现有的资源里,再挖掘一下,看能不能叠加产出,比如,城郊不是有几十亩稻田吗?” 方丈一听“叠加”两个字,就觉得好像摸到了什么,“雁哥儿细细说来。” 41|禾花鱼 云雁回说道:“我尝听闻广南山区农户以稻田开沟蓄水养鲤鱼,鲤鱼长于稻田,在冷水中食落水之稻花而生长。比之江河之鱼,肉质更为细嫩,鱼刺也更少,更因食禾花为生,鱼肉带有禾花香气。因此,这种鱼也被称为禾花鱼。” 汴梁周遭一带农户,多以种植、畜牧为主,大相国寺的田,大多也是用来种植各种谷物、蔬菜水果,由僧人们自耕自种。 而汴梁人所食用的鱼,大多是从外地运来的,价格较为高昂,因品种不同往往少则一斤数十文,多则数贯。本地鱼数量既不多,质量也并不上乘,所以市场并不怎么样。 但是,如果能解决了肉质这一点,加上又有现成的地,不需要另外买地开水塘养殖,本地鱼不需运输,价格上具有天然优势,岂不是绝妙? 方丈抚掌称好,叹道:“若真有这样妙,那就再适合我们不过了!” 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要想知道那么偏远山区的事情,是很难的。 而事实上,虽然早在唐代现称广南,后世称广西一带的山区就开始养禾花鱼,但是闻名于外已经是清代的事情了。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原产地的农户还不如云雁回知道的养殖知识多。 众僧人只以为云雁回从哪个广南商人口中得知的,怎么会知道是他在千年后自己在桂林吃过呢? 云雁回:“不错,我还听来了一些具体的方法,若是诸位觉得可行,就可以买鱼苗回来试一试了,养鱼的时间在夏秋禾花开放的时候最佳,这鱼长起来也很快的。” 大和尚们你看我,我看你,异口同声地道:“那雁哥儿便主理此事吧!” …… 方丈授命云雁回把养殖禾花鱼的事情操办起来,原来种植那几十亩稻田的僧人,这段时间都归他统一调度,另还能机动调动左近的僧人。 云雁回想叫人带自己去稻田实地查看了一下,这位于市郊的稻田在山脚下连绵成片,向来是引山泉灌溉,水质清冷,符合要求。 云雁回问过了一直在此耕作的僧人,今年雨水还算充沛,这地也算是好地,他看过之后,心里有数,计算了一下大致需要的鱼苗,便找鱼商商量买鲤鱼苗。 云雁回不想放太密,毕竟是要作物和鲤鱼共同盈利,于是每亩大约准备五百条的样子,叫上僧人们,选的都是健康的鱼苗。 这也是大相国寺作为汴梁最大的贸易市场,寻常商人是不愿意和他们交恶的,当然不会故意坑他们,卖不好的鱼苗。 而稻田这边,又要进行前期的消毒、挖鱼沟鱼坑等工作,云雁回安排下僧人,不出几日就已完成了。稻田间被挖出“田”字型的鱼沟,田角处则挖了鱼坑。到时蓄了水,鲤鱼就是放进这里面了。 因为要监督这些工作,市郊来回有距离,云雁回干脆带了几个僧人住在旁边的茅棚里,还有智生也被他带上了。 智生虽然是挂在俗讲僧的编制,但是云雁回只叫他两个哥哥上台,这次办养鱼的事情,就把智生带在了身边。日后若是可以,他还想把智生带去节会管理处那边。 头几天,云雁回要带着这些僧人一起,教他们如何检查田埂、鱼坑,将养鱼和耕种两项工作结合在一起,合理分配时间。 这其实相当于多了一份工作,令僧人们有些不喜。 不过云雁回早就料到这一点,向方丈请示过了,他告诉诸僧,待日后禾花鱼上市,寺里就会视各人所负责区域的进益,给他们发奖金。 有奖金积极性就高了,而且他们一想,这雁哥儿当初帮俗讲僧立业,那些人不就是快活得很,赚了不少,现在他来弄禾花鱼,应该也不会差才对。这个活啊,还是干得的,遂效率大提升。 加之云雁回从不仗着自己是方丈委任的,又年纪尚小,就只会站着指挥,绝对都是和僧人们一起下田,日头下一晒就是一整天。故此,僧人们对这孩子口服心服,再无二话。 …… 云雁回在田间住了大半个月,待到这里事宜都上了正轨之后,方带智生回大相国寺复命。 因为每天在日头下毒晒,云雁回晚上一回去脸上就变红,红完就黑上一层,如此这么些日子下来,原本白白嫩嫩的孩子又黑又瘦了,一笑起来牙齿都显得格外白。 智生也是一样,成了黑里俏。 方丈被云雁回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实诚,毕竟以前的工作都不需要这么艰苦,谁知道若有苦他也吃得了,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孩子。 再听云雁回条理清楚地报了出来这些日子是与谁做了交易,有多少多少鱼苗放养,耗费人工怎样,等等数据都十分清晰。 这些事情,方丈可是一样也没管,云雁回从一开始就是拿走了买鱼苗的钱,然后到现在回来,事情就都办妥了,现在基本上就是等鱼长大,中间的维护都已教会僧人们,无需方丈费什么心。 方丈只觉贴心无比,大相国寺杂务那么多,若是能多几个雁哥儿这样办事的人,他真是省心得多啊。 方丈大悦,“雁哥儿这一个多月来操劳了,看你黑瘦许多,了然师弟和郑娘子都该心疼了。节会管理那边你继续放一放,且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云雁回干脆地应了,与智生各自回家去。 一回去,差点把郑苹吓到。 郑苹在家里,云雁回进门,逆着光对她笑,喊了声妈妈,只看得见牙在亮。 “……”郑苹半晌才敢认,“我的儿啊,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云雁回底气不足,“是……晒黑了一点儿吧。” 这能是一点吗?郑苹眼泪都快忍不住了,把云雁回揉进怀里,“儿啊,怎黑得像块炭了?方丈不是派你养鱼么?” “真有那么黑吗?”云雁回郁闷地摸了摸脸,“很难看?” 郑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喜欢儿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难看啊,于是含泪点了点头。 待到双宜和小宝回来,也是一致地说黑极了,尤其是和身上有明显的色差,很不好看。 云雁回心道看来我还是和古天乐不一样,换个色大家都不能接受,谁叫现在不以黑为美,于是老老实实去找了然,希望他开些美白的药。 了然也被吓了一跳,忙开了些药,端详半天,“且再买些洗面药吧。” “至于吗?”云雁回甚是怀疑,这洗面药就是古代的洁面乳,什么去油祛痘润肤美白,效果之多和现代产品也不差,而且还有不少名牌专卖店。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云雁回还是去买了些洗面药来,内服外敷,双管齐下,他还没怎么样,郑苹反正是每天盯着他的脸看有没有白回来。 郑苹还拘着云雁回不让他再出门,免得又晒太阳。 云雁回就在家里继续想禾花鱼日后上市销售的事情,虽说可以想见销路不是问题,但以他之见,禾花鱼最好是和相蓝纸一样,做成品牌。 这是一个可以长久发展的路子,禾花鱼多养几代后,质量也会越来越好,更可以扩大到寺里其他稻田,增产不少,品牌更是有助大相国寺的影响力。 如此在家憋了好几天,云雁回憋出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为了佐证,云雁回又要去做个市场调查,只是他刚要往外面蹿,就被郑苹按住,“雁哥儿啊,你也不看看你这脸,可不许往外跑了,乖乖在家养好了。” “娘,男人的脸要那么白做什么!”云雁回急了。 “怎么不要?女娘爱美,你若是生得丑陋无比,日后哪有人愿意嫁给你,黑黑的,多难看。”郑苹念叨道,“你得听过来人的话,虽说你现在不懂这些,但是日后有得你烦恼……” “娘,我才多大,您就开始考虑这个了?”云雁回无语,“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想嘛,我要是成就一番事业,就算乌漆墨黑,也有小娘子愿意嫁给我的。” “哪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吗?”郑苹戳了戳他的脑门儿。 云雁回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看着她,趁其不备就往她腋下的空档钻,谁知郑苹机警得很,手一落下来,就把云雁回夹在怀里,整个抱了起来。 “还真有点儿重,快抱不动咯。”郑苹把云雁回抱了回去,关上门,“别怪娘,娘得为了你的未来负责。” 云雁回欲哭无泪,活生生又被郑苹在家锁了半月,经过循环,皮白回来不少,郑苹才准他出门,只是吩咐切不可再暴晒。 云雁回在汴梁城里一连跑了多日,做好市场调查,心中有数了,方去找方丈。 “方丈,关于这个禾花鱼日后的上市销售,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这个,可能还要联合节会管理处的力量,甚至整个大相国寺的合作。”云雁回说道。 在方丈看来,卖鱼么,不就是上鱼市卖,或者直接供给酒楼脚店,还有什么销售方式? 云雁回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应该在大相国寺第一届国际美食节上推出它。” 42|一切为了吃,为了吃一切 在许多年之后,每年秋天举行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已经成为了汴梁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在他们心目中,甚至是能与七夕、元宵等传统狂欢佳节相媲美的日子,给他们带来无数美好、美味的回忆。 而广大汴梁市民万万想不到,这个节日的初衷,只是为了推广一种鱼而已。 云雁回手舞足蹈地给方丈阐述美食节的含义,又解释了一遍美食节该怎么办,如何招募参赛方,包括国际友人番邦厨子,又畅想了一番美食节的盛况。 “你冷静一点,雁哥儿,”方丈一脸怀疑地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弄这个节了,好趁机吃东西。” 云雁回:“……” 云雁回:“方丈,你怎么能怀疑我的人品?” 方丈汗颜,实在是云雁回平日里在吃的上面太下功夫了,他恍惚记得听了然提起过,云雁回赚钱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改善饮食。 多少比云雁回家条件还好的人家,都舍不得吃.精粮细面啊,偏偏他家就天天吃,顿顿吃,尤其是他开始负责经济之后,更是追求品质。 方丈:“因为我觉得你赚钱好像就是为了吃的更好。”而现在他提出了一个又可以赚钱又能吃到好东西的主意,这还不值得怀疑吗?简直一切为了吃,为了吃一切。 要举办一个节会,事先总得品尝菜品吧?光这一点,就要上天了! “……”云雁回说,“我竟无言以对。” 方丈摸了摸胡子,“不过,你这主意的确是好,只是,不好公然挂我们大相国寺的名头吧?” 这要办起来,的确有助于大相国寺扩大影响力,增加收入,而禾花鱼在这上面推出,也很适合。但是,和尚办美食节?好像不太对劲哦。 如果是养殖禾花鱼还属于灰色地带,那么自行举办美食节,其中更是肯定要包括肉食,那就太明目张胆了…… 云雁回嘿嘿笑了两声,“这个美食节,最终不会叫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而是由某某商家赞助冠名,在大相国寺举·办的国际美食节,而这位商家,可以再请我们帮忙联系相识的店家入驻。最重要而是,咱们在对外宣传时,都会将商家的名字放在前面,如此替其广而告之,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而在广大市民看来,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庙会,在大相国寺举办,但是其内容有没有违反教义,和大相国寺一点关系也没有,在如今世俗化了的寺庙中,是很寻常的。 如此一来,还能借机模糊掉禾花鱼的灰色性质。 方丈听得连连点头,“这商家,若是与饮食相关的行业,不就更好了?” “正是这个理,方丈英明。这还是头一次,可能靠广告只能收回来部分费用,若是办得成功了,日后咱们再办,可能在办之前就把所有花销都先赚回来了!”云雁回又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展望,听得方丈心花怒放。 方丈:“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不能交于你一人负责。” 要办一个全新的节会,若是就这么交给云雁回一个孩童,难免被人议论,何况云雁回一个人可能也驾驭不了。虽说云雁回目前能够自证能力的事例颇多,但是前些次玩得都没这么大。 云雁回惊奇地说:“什么?” 方丈:“呃,你要想一想,你只有一个人,若是要办规模这么大的节会……” “不不,我是说,”云雁回说,“您就这么信任我,不用和其他人再讨论讨论了?就这么开始想起要由谁主办了?” 方丈:“……”不是你那么努力就说服了我吗! 不过,方丈这才恍悟,他好像一点都没怀疑云雁回的方案会被大家反对,通不过,直接三言两语接受了方案,就跳到了该让谁一起辅助云雁回举办节会上。 “咳咳……虽说有你以往的成绩在,我们非常信任……但是,这个,还是不能自满……”方丈尴尬地给云雁回说了一下心态问题,然后就说明,需要叫几个干练的僧人给他帮忙了。 “不如这样吧,方丈,我从各个院里抽调一些僧人,来组成一个美食节节会办,总理美食节各项事宜。这里面还会包括很多编制的僧人,甚至我会成立宣传组,俗讲僧是肯定要进来的。”云雁回在现代呆惯了,习惯了各种条理清楚的管理方式,“这个组织就是临时的,等美食节办完就地解散。” “可以!”方丈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样的确安排起来方便多了,又因为是临时的组织,不需要大家研究半天成立新编制合不合理。 …… 于是,新上任的美食节总策划云雁回又在全寺寻摸了一批人,放到节会办里来,这次真是要倾全寺之力,办好美食节了。对于云雁回来说,更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好在大相国寺多年以来,月月五次庙会,别的不说,寺里的僧人操办大型活动的经验真不少,干练的也有之,云雁回在管理处时就接触得多。 如此,他先是拉起了策划组,集众人之脑力,把整体的策划方案写出来,并进行讨论修改,再交给方丈审查,看是否还有不合理的地方。 待全盘方案写好之后,再按照方案进行任务分配,各组干各组的事情,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云雁回手底下的僧人满城乱飞,谈冠名赞助,找入驻美食,包括其中相当一部分的番邦人,因为是“国际”性的美食节嘛。这是汴梁的特色,胡商往来,一个国际化的都城里举办的美食节,若是不够国际化,可不是显得不够大气。 云雁回觉得还挺舒心的,在大相国寺这么一个资本雄厚的国企当员工,虽然没有编制,但是待遇不错,老板信任,他策划什么大项目都给钱给人,偶尔自己还能捞点外快老板也鼎力支持,简直感人好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雁回自己可以暂时休息,在家里挺挺尸,任由郑苹给他美美容了。 前段时间因为美白的问题,在了然那里挂了号,开了些药吃,又买了洗面药还有擦脸的膏。结果小宝上了心,毕竟他哥的确是黑了好多,还只养回来一点儿。 于是小宝又去和了然研究,该如何增强美白效果,最后居然被他们研究出了膏状面膜…… 在脸上糊一会儿后洗掉,当时效果显著,长期使用还可以巩固加强。 郑苹拿到之后,自己先试了一下,然后就爱不释手,等云雁回放假一回来,就逼他糊脸上。 云雁回一问是小宝和了然一起做出来的,差点原地摔倒,“怎么搞得你也像穿越的……” 小声嘀咕着的云雁回被郑苹抹了一脸淡绿色的“面膜”,然后郑苹和双宜、小宝也互相抹上了,一家四口躺在凉台上闭目养神。 “雁哥儿!”郑凌的声音远远传来。 云雁回想,啊,今天应该又是休息日了吧…… “你们在做什么呀?”郑凌的声音近了。 四个人纷纷撑着地板坐起身来,“小凌来了啊……” 话音没落呢,郑凌就被他们的脸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被石子儿绊着坐在地上,“怎么都把脸弄绿了,这是什么,黏糊糊的。” 云雁回:“了然法师和小宝研究出来,外敷能让我们变白,根据阿娘的说法,我最近尤其需要这个。” “那你们也不能大白天敷啊,吓死我了。”郑凌心有余悸地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 云雁回:“这要是晚上敷不是更吓人了吗?” “对哦……”郑凌一想也是,晚上若是点着烛火,一脸绿了吧唧,要是遇到外人,的确更容易把人吓个半死。 “拉我一把,我该去洗脸了。”云雁回伸手,叫郑凌把他拽起来,然后到井边去洗脸。 郑凌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雁哥儿,你最近也太忙了,老是见不着你,我来了好几次,你都不在家。” “忙着赚钱呢。”云雁回懒洋洋地说。 郑凌捧着脸,羡慕地说:“雁哥儿,你真好,可以随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想上学了……” 云雁回嘲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你阿爷还是翰林学士,他难道都不纳闷,怎么你就在读书上一点天分都没有吗?” “当然纳闷了,我爹也常说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郑凌干笑了两声,“我觉得可能是阿爷阿爹已经把咱家的才气用光了……” 云雁回认真地说:“小凌,你不读书也行,但是你总该想想日后到底该做什么吧?” 云雁回难得这么认真地说起这种事,郑凌也不得不正经起来,窘迫地道:“我爹想叫我出仕,可是我觉得以我的水平,会过得很痛苦。其实我自己,比较喜欢画画……” 云雁回一愣,“你还会作画啊?” 郑凌小声说:“其实娘娘很多缂丝、刺绣的花样都是我画的……只是我爹不乐意,所以我现在画得也少了。” 云雁回顿时大悟,看来郑凌只是没继承他亲爹的文采,倒是把艺术细胞继承下来了。 不用看云雁回都知道郑凌画的应该不错,他祖母的针线相当精妙,云雁回见过一眼,以他在郑苹身旁耳濡目染的眼光,可以看出来郑凌祖母身上的小物件手法之好,而像这种一般都是自己做的。 既然郑凌能够为这样一位刺绣大师画绣样,那么其实力绝不会弱。 云雁回拍了拍郑凌的肩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阿爹现在不乐意,但是你要是成了什么画中之圣、画中之王之类的,他还能不乐意吗?” 郑凌:“……” 郑凌抱怨道:“这个也太渺茫了。” “嗯……好吧,”云雁回边打量他神色边说,“那就画中之中书舍人……?知府……?不会村长这么没出息吧?” 郑凌:“…………” 43|冠名商 偶然发现郑凌的新技能,让云雁回想到一件事,他们要办国际美食节,到时场面定然甚是盛大,参照平日里的万姓庙会就知道了。 而无论是万姓庙会,还是到时的美食节,都没有人用画笔记录下他们。因为现在人们的审美正处于过渡期,民俗还未大量进入画家的作品中。 现在画家们除了画传统的山水花鸟人物之外,比较流行的是画佛像,还是成套成套的画,例如十八罗汉图之类的。 如果这是现代,云雁回一定会设法联系很多媒体来,但现在是北宋,所以云雁回想到的是,让人用画笔记录下盛大的一刻,然后再请人以缂丝,将画也缂下来,这绝对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幕。 因为是被郑凌提醒了,云雁回干脆叫他来试试,先画几张看看水平。 郑凌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绘画真是有点水平,他以云贝贝为题,画了幅竹熊食笋图,将胖贝的神采表达得淋漓尽致,憨态可掬。 云雁回:“不错呀,这个功底,一个知府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郑凌无奈地道,“不要再提知府什么的了……话说,为什么你会想把那什么美食节整个入画啊?” “你不懂,这既有纪念意义,又是未来的潮流趋势。”云雁回勾着郑凌的肩膀说道,“而且,你不觉得这个任务很有挑战性吗?” “太有了,”郑凌说,“那么大,那么复杂的画,我光是画就得画上一年半载,你还想找人缂出来,这得弄多久啊?” “可是日后它们会升值啊,”云雁回信心满满地说,“再说了,也算给后辈们留下一点资料,你难道没有想过吗?我们现在所看见的事物,如果没有记录,什么也没有留下,在若干年后倘若消失,后代子孙们只能想象它们的画面了。你可得好好画,我把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交给你了哦。” 郑凌一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作画最开始,也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和美好的回忆留下来,而最应该留下的,不正是这东京繁华吗? …… 郑凌自去前期构思不提,云雁回这边收到了几个汇报,已经有僧人初步洽谈了一些商家,一个是几家妓.院,她们愿意联合赞助,还能提供歌舞表演,一个是瓷器生产的商家,还有一个,则是卖糖的。 前者,郑凌想了想,也问了其他人的意见,都觉得让妓.院赞助还是不太端庄。最后一个卖糖的,他们要求以甜食为主,这就是美食节的宗旨相悖了,虽然汴梁人嗜好甜食,但毕竟美食节是一个包容万象的地方。 剩下这个瓷器生产的,倒是合适得很,商号有点拗口,叫做“好烧色”,他们烧制的瓷器,多是餐具,杯盘碗碟等等。 东京城的酒店,为了招揽顾客有多种方式,除了有妓.女推销陪酒之外,在餐具上他们也很讲究,甚至会使用银质餐具,精美雅致。 这个商号很有理想,他们提出了,这次赞助,不但可以给一笔钱,还能提供大量精美的瓷质餐具,在美食节上供盛吃食用。 如此一来,云雁回自然是觉得好烧色最适合赞助这次美食节了。 既舍得赞助,又与美食主题息息相关,想必合作下来,可以达到双赢的目的。 于是,云雁回亲去和好烧色的东家谈了合同,主动提出来,到时候美食节上必然会举办各种活动和评选,他们还和那些参与的食店都谈好了,得推出新菜色,甚至是美食节期间限定菜色。 到时可以圈出一些出彩的,提前研究具有针对性的餐具,以菜名或菜品颜色进行设计,搭配之下,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好烧色的东家姓“郝”,与“好”同音,因此很多人也直接管他就叫郝烧色。他们家本是北方人,几十代都是烧瓷器的,但是到他爷爷这辈儿,才开始翻身自己做老板,到了郝老板这里,更是把生意做到东京来了。 郝烧色听了云雁回的一些想法,连连点头,“早就听说小老弟是个有想法的,今日面谈,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个美食节,我是赞助定了!” “恰好,小弟也很中意好烧色来冠名美食节呢,大相国寺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多好听的名字啊!”云雁回也不客气地认下了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兄,“那咱们就将契约签订了吧。” 云雁回作为大相国寺的全权代表,审核了契约。这契约要拿到官府去公证的,大致内容其实就是大相国寺将地盘出租给好烧色,以举办一个大型的节会活动。 同时,还有一份契约则是好烧色和云雁回个人的,那就是他们将活动策划委托给云雁回。 这些是明面上的关系,而其中,云雁回又是如何“无偿”获得大相国寺僧人的支持,就不必签订任何契约了。 …… 至于菜品的收集方面,因为主办方是大相国寺,所以大家都还挺积极的。品菜组的筛选过一遍之后,云雁回也自己每样都品尝了一下,算是印证了方丈的话。 他们与一些尤为出色,并且在汴梁有一定名气的菜品老板达成了协议,以“寺院”“秋日”等等主题,研发新菜色,在大相国寺首推,部分限定销售,唯有美食节期间能品尝到。 如此一来去,赞助商和大部分菜品已定,前期的宣传也可以开始了。 由于这是大型的合作,甚至不需要派人上街散发小广告,就各家张贴海报便已是声势浩大了。定于初秋的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将于大相国寺举办,为期三日。 届时,天下美食荟萃,各种品尝活动、现场料理对决赛事层出不穷,更有当代易牙们的新菜品隆重推出,只有在美食节能够第一时间品尝到。 爱热闹又爱美食的东京人对这个美食节充满了兴趣,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办,但是街头巷尾的讨论已经不止了。 这其中还有云雁回雇的“水军”,就是去散播各种言论。无论内容是什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制造各种话题,提高大家的期待度。 例如:总结如何在美食节之前清空肚子,从头吃到尾的方法。大家听到这个办法,即便是本来不想去,也会觉得有一丝,产生兴趣。 还有就是:办这个美食节,东京附近的食材都要被买光了。听到的人又会想了,声势这么大,到时候该是怎样的场景啊,大相国寺那么大,里面全是各种美食?单是这个场景,也值得一看了! 以及:听说有个专区是专卖蛇虫之类奇葩食物……于是又能吸引一波想猎奇的了。 …… 品质和宣传,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在讨论度大升,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将有美食节开办之时,云雁回又祭出了一招,那就是美食节主题诗词征集活动。 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什么?才子啊。 参赛者的诗词将尽数张贴出来,并由民众投票选出最佳者,再请花魁娘子谱曲并在美食节开幕时演唱出来。 除此之外,奖品则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其实价值微不足道,最大的诱惑实际上在于所有民众票选、万众瞩目的荣誉,有花魁娘子编演,更是大hit曲预订。 云雁回早已和周人爱等相识的鸨母商量好了,请她们推波助澜,安排花魁妓.女们明里暗里怂恿那些文人去参加。 只要这些人参加了,之后就会主动提起这个美食节,传播自己的诗词就等于传播美食节,也等于是免费帮忙炒热度。 …… 如此大的动静,云雁回熟悉的小伙伴赵允初当然也知悉了。 之前因为在忙禾花鱼和美食节的事情,云雁回一直没空理会郑凌和他,郑凌被打发去研究画画的事情没多久,赵允初也又找上来了,看云雁回还在忙不。 答案是,虽然的确在谈事情,但是并不忙。 周人爱带着几个姐妹和女儿们来云雁回这里谈到美食节商业演出的事情,到时她们可不止表演那一曲优胜者的诗词,而是有一整台演出,那不过是压轴。 对于妓.女们来说,陪客固然是笔收入,但是多参加商演保持大众曝光率也很重要,尤其是大型场合。 一般来说,官方举办的活动更偏向于找教坊司的官妓,或者是顶级的市妓。而民间和私人性质的活动就更随意一些了,按主办方的喜好来。 这一次,也是因为云雁回和周人爱有些交情,才由她搭线,交到这些市妓手里。周人爱自觉不能辜负重托,于是十分尽心,非但叫女儿们传播美食节的广告,还带着大家来给云雁回讲解节目编排,甚或试演。 所以,当赵允初兴冲冲跑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十分“纸醉金迷”的一幕。 一群小姐姐大姐姐围坐在云雁回周围,温香软玉,不时喂他吃一口东西。云雁回则张着手瘫坐,一脚还踩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听周人爱说话,有东西送到嘴边眼神也不斜的张口吃掉,老练得很。如果不是年纪尚小,便是活脱脱一个风流衙内。 而正因为年纪小,这就只能让人认为可爱了。 44|第一届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来了,顿时有点尴尬,强行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打招呼,“允初来了,你先坐一下,我把事情谈完。” 赵允初乖巧地点点头,坐到一张胡床上,看着他们,小样儿倍儿可怜。 “好可爱的小郎君,小叔叔,让他也坐过来呀。” “就是,人家一个人坐在那儿,多孤单。” 还有人摇了摇云雁回的手臂,一副十分怜惜赵允初的样子,都觉得这是云雁回的玩伴,可惜啊,雁哥儿一个人谈生意,竟抛下小孩儿不管。 云雁回就问赵允初:“你坐过来吗?” 赵允初一脸纠结,他挺想坐到雁哥儿旁边吧,但是又觉得那边特别挤,坐过去了岂不是又和那些大姐姐挤在一起,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纠结了半天,赵允初弱弱地说:“……不如你坐过来吧。” 他总觉得可能会被雁哥儿嗤之以鼻,谁知道,雁哥儿还真的站起来,坐到他旁边来了。 赵允初顿时十分高兴,又看到对面一个姐姐抛了串葡萄过来,伸手接住了。他想了想,便学刚才那些姐姐一般,把葡萄剥皮喂给云雁回吃。 “……”云雁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内心是觉得赵允初学歪了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赵允初一脸期待,他也不好太打脸,就像刚才他真的坐过来了一样,于是张口吃了。 周人爱也不知赵允初身份,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云雁回的玩伴,继续和云雁回讲那天的安排。如此商谈完了之后,该修的修,该改的改。 “就这么定下了,雁哥儿,多担待了。”周人爱身姿窈窕地行了个礼,她的女儿们也跟着站起来一礼。 云雁回也回礼,“辛苦各位了,留下来吃饭吗?” “不叨扰了,且回去排练吧,美食节也没多久了。”周人爱笑盈盈地带着人又走了,一阵香风掠过,笑声渐无。 “幸好她走了,”云雁回转头对赵允初说,“我就是客气一下,她们人太多了,我家碗都不够。” 赵允初:“……” 赵允初还想给他剥葡萄,被云雁回赶紧按住了,“你还上瘾了是怎么着?” 赵允初讷讷道:“你不是喜欢嘛。” “她们管我叫叔叔呢,才给我剥葡萄,你也要叫我叔叔吗?”云雁回说。 “不叫,”赵允初拨浪鼓一样摇头,又孜孜不倦地补了一句,“但是想剥葡萄……不过雁哥儿不喜欢就算了。” 云雁回:“……” 你们这些宗室真无聊,好日子过多了吗居然爱伺候人。 “不说你了……中午留下来吃饭吗?”这回云雁回就不是在客气了,“我娘去收房租,顺便会在老邻居那里吃饭,今天中午我下厨。有鱼吃。” “好呀。”赵允初点了点头。 时间也不早,云雁回看他这么说,就去收拾鱼了。这是新捞来的禾花鱼,现在有请来的厨师正在按照他说的各种方法尝试烹饪,他尝过后觉得和在现代吃过的一样鲜美,于是也留了几条在家里,准备做来吃吃,赵允初算是赶上了。 云雁回去剖鱼,赵允初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蹲在他旁边看。 “雁哥儿,美食节我可以去吗?” “你想来就来啊,这是对外开放的,谁都可以来。”云雁回把鱼剖开,去了鳃、肠、胆。 赵允初闷闷地说:“我阿兄们都不愿陪我来,有的忙着睡觉,有的约了同僚,有的公子有约……” 云雁回:“……” 云雁回用鱼尾巴拍了一下赵允初的脸,“怎么这么可怜啊,那你跟着我好了,我那日应该也没太多事,除非有突发状况。” 赵允初被拍了一脸水渍,还笑盈盈的,“雁哥儿你真好。” “那你去把茱萸、姜、蒜什么的切了。”云雁回不客气地指挥道。 …… 生姜擦锅,油倒入锅中热了六七分,然后将禾花鱼块放入锅中慢火煎,鱼肉焦黄,有了香气之后,就可以加切好的调料,还有之前调好的酱料。 待到火沸腾了,便盖上锅盖,焖上一会儿。入味之后,便再加些葱花、香料收汁,倒入雪白的鱼形瓷盘中。 这瓷盘是好烧色专门烧来盛鱼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为了禾花鱼,毕竟盘边的花纹便是稻穗。 浓浓的香气扑鼻,云雁回对赵允初说:“馋成这样啦,你先吃一块试试,我不告诉小宝和双宜。” 赵允初挟起一块禾花鱼,一口咬下去,咬破焦香的外皮,鱼肉肥嫩咸鲜,汤汁溢入口中,果然是毫无腥味,却带着禾花的香气,就连鱼刺,也是松松软软,完全可以咬碎了吃。 即便是热爱甜食的东京土著赵允初,也忍不住说:“鲜香肥嫩,黄河之鱼也难及!” …… “鲜,鲜,鲜!!” 半月后,第一届大相国寺好烧色杯国际美食节上,一名高丽人站在禾花鱼的摊位前,品尝过瓦罐煨出来的禾花鱼汤后,用标准的官话,连说三个鲜字。 他又闭着眼睛回味了一番,再次睁开眼时,双眼发亮,“除了浓浓的鱼之鲜香之外,的确还有禾花的香气,请问这种鱼在哪里可以买到?比起黄河鱼更美味!” 黄河距离汴梁不算太远,汴梁的鱼市,很多都是卖的黄河鱼。不过显然难以及得上大相国寺特意养殖的禾花鲤鱼。 摊位上的僧人指了指后面,“活鱼在屋子里,您到里边去买,见谅,摆在外面怕影响味道。” 这高丽人摆摆手,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僧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五条用柳条串起来的肥肥的鲜活禾花鱼。 云雁回站在一旁看着类似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出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赵允初则拽了拽他的胳膊,“雁哥儿,看完了吧?已经看过好多人买鱼了,你该带我去吃东西了。” “好的。”云雁回和那僧人吩咐了几声,便带着赵允初往深处走了。 耳畔除了各种对于美食的推销、交流、品评之声外,还有隐隐的乐声传来,那是搭建好的主舞台上,妓.女们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弹唱,唱得最多的,就是这次美食节的获选主题诗词,简直像打歌。就在主舞台上,还摆着一些好烧色特制的奖杯展示,预备送给美食节上的优胜者们。 而行走之间,左右两旁整齐的摊位上摆着各种美食,按照菜系类别划分。人太多了,都要把摊位挡住,好在每个摊位上都有一面高高的小旗子,上面写着店名或者菜名,叫人不必靠近就可以识别。 今天到底来了多少人云雁回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久前已经有僧人来报给他,寺内人实在太多了,已经过于拥挤。导致云雁回当机立断,下令现在起不许放人进来,只准放人出去。 外面的百姓还在抗议,为什么不让进去。 僧人们则要给他们解释,里面人实在太多,请大家不要着急,食材是肯定够的,只要里面的人一批批吃饱了出去,他们这边就可以一批批往里面放人了。 等待的百姓们不禁咋舌,居然来了这么多人吗? ——当然了,光是东京就有人口近百万之众,周边县城还有人,也会被宣传辐射,这次推广做得那么好,来的人多一点儿也不奇怪。不过多到需要限制人流,还是很少见的情况,值得骄傲。 开封府都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帮助维护治安,还好事先就报备过会有大型活动。 这样的火爆情况,使得外面的百姓更加不愿意离去了,宁愿在外面等。里边儿的人就算一个摊子吃一口,一圈下来也该撑到出来了,然后轮到他们进去了吧? 云雁回还遇到了好烧色的郝老板,他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光是他自己走了一段路听到的,夸好烧色餐具好看,想要买的,就不下数十了。 这个赞助,实在是太值了,叫他忍不住拉着云雁回的手激动地夸了云雁回半天,活动操办得好啊! 云雁回矜持地表示,这还是因为好烧色的餐具的确质量好。 云雁回觉得,一场活动办下来,主办方、赞助商、参赛者和民众都开心,就是他们这些策划最大的欣慰了。 旁边的赵允初看着郝老板猛夸云雁回,云雁回还一本正经地和郝老板说客套话,眼睛里的星星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世上会有雁哥儿这么完美的人,佛经学得好,做事也棒,喜欢吃就能办出这么大的一个美食节…… 云雁回目送郝老板走远,只觉得旁边的赵允初怎么不知不觉,就抱着他的胳膊,脑袋往他肩膀上靠了。 “……你干什么?”云雁回一脸黑线地看着赵允初,虽然很不想这样,但是似乎只有荡漾两个字可以形容赵宇出脸上的表情了。 赵允初红着脸说:“雁哥儿,你好厉害啊。” ……哦,傻白甜今天的甜度好像又翻倍了,简直宛如少女,只是抓着人胳膊的力气不要那么大就好了。 云雁回面无表情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个脑啵儿,“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用你说吗?把手放开。” “哎哟。”赵允初撒手去捂额头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不为所动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前面有王楼家的山洞梅花包子,我特意叫他们留一笼等我来。”这是时下汴梁最出名的包子了,而且是灌汤包,这次也被邀请来参加了美食节,以他们家的火爆程度和今日的人流量,一定是每批一出笼就卖光。 赵允初平日里就喜欢吃他家的包子,一听雁哥儿如此细心,雀跃地跟了上去。 45|繁华入画 现代开封小笼灌汤包极为出名,到开封旅游的人少不得要吃吃看,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薄馅多,汤汁鲜美不腻,而这种包子的前身正是北宋时期东京有“在京第一”之称号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 在这个时期,王楼的包子还是大笼,不是小笼,所以也就不能叫做小笼包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馒头也是有各种馅的,灌汤包子也可以叫做灌汤馒头。 云雁回将赵允初带到了这东京第一的包子店摊位前,接过了一盘包子,剩下的叫他们送到自己家里去给郑苹。 赵允初端着盘子,挟起一只灌汤包,这包子皮虽薄,但不会漏汤,在制作上十分考验厨师的功力。 他一口咬下去,包子皮便破了口小口,香浓的汤汁流进嘴里,有些烫舌头,不过还忍得了。就着这小口将汤汁吮干净了,赵允初方几口将剩下的皮馅儿给吃了。 赵允初的礼仪极好,即使是吃灌汤包,嘴边也没蹭上一点油。 “雁哥儿,你也吃吧。” 云雁回没受过那种培养,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芦苇管,□□包子褶里,然后在赵允初呆愣的目光中,把汤汁吸完了,然后擦擦芦苇管,放回怀里。 “啊啊啊,我也要!”赵允初扑向云雁回。 “你小心包子!”云雁回一手挡在胸前,抵住赵允初,“给你就给你,你别激动。” 他把芦苇管拿出来,递给赵允初。 赵允初就拿着芦苇管看了一下,用这继续吃灌汤包。 “你不要吃太多,差不多得了,待会儿没肚子吃其他东西。”云雁回提醒道,“美食节办几日,可你即便是每天尝一点儿,也不一定能把所有东西试一遍。” 云雁回怕赵允初太腻,又买了碗荔枝膏给他。赵允初捧着碗,跟着云雁回一路走过去,便见云雁回指点美食,洋洋洒洒将各色美食的特点说出来,若有感兴趣的,买下吃便是。 赵允初:“雁哥儿,这些你是都吃过了吗?” “也不是全部,大半吧,剩下的没吃过但也听了介绍,了解一些。”云雁回光是给赵允初买了,自己还没买,这些日子忙美食节的菜品,他已经很有抵抗力了,不会胡吃海塞,加上很了解,也就挑上几样试过喜欢的吃一吃便罢。 赵允初又吃过七八样甜食后,云雁回就不许他吃了,去买了碗水饭——也就是稀饭、粥,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鸡肉丝和葱花,叫他吃了,就暂且歇息。 赵允初吃多了甜食,吃了两口水饭,便撒娇道:“淡了些,吃不下去。” 云雁回一看,叫他待着,自己去买了份十香瓜茄来,这是极下饭的腌制小菜。 虽是小菜,又其貌不扬,但店家做起来可费工夫。 这菜瓜切了小块或条之后,用盐涂好了晒干后,与姜丝、刀豆一起切了,加上花椒、干紫苏、陈皮、香菜、小茴、甘草、制杏仁、砂仁等等辅料一起,浸在熬滚又放冷的糖醋料里,如此密封十日,方算成,而且可以放上许久也不会坏。 以其用料之多,工序之复杂,实在不愧“十香”二字。 赵允初就着这份十香瓜茄,才把水饭吃光了。 云雁回这会儿还不饿,就吃了份八宝蘑菇汤并几块酿肠。 “一次性吃太多会腻,现在去休息一下,再战。”云雁回带赵允初去主舞台处,这里人多,哪有位子,云雁回叫人给自己加了两张凳子,带赵允初一坐。 舞台上,妓.女们手持着栩栩如生的假荷花,正在唱慢曲,歌声婉转动人,人声鼎沸之中便如一股清流。 云雁回正慢慢欣赏,忽见一个人影,一看,那不是先前他请了去送灌汤包的人么,手上怎么原样拎着包子呢,于是拦住了问。 那人一看云雁回也松了口气,“令堂不在家呀。” 怎么不在家呢?云雁回接过都冷了的灌汤包。 赵允初好奇地道:“雁哥儿,我都未问呢,你娘为何不来美食节逛?还有双宜和小宝呢?” 云雁回说道:“双宜和小宝分别在安保组和医疗组实习,我又要随时候命,我娘说她最后一日再好好和我们一起逛好了,那时也轻松一些。” 所以他以为郑苹肯定是在家里休息,没想到出去了,今日里不是他吹,人基本上都来大相国寺了吧,这到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好玩的啊。 云雁回也就在心里这么一想,谁知道郑苹又和自己的妇女朋友去哪了呢,他把剩下的灌汤包给了个师侄,叫热了吃,自己翘着脚又休息了一会儿。 日头最大的时候则到佛殿里面躲了躲,过了晌午,方再出来吃第二轮,尤其要吃些鲜果。 那些卖时鲜水果的,为了吸引顾客,都把最漂亮的水果挑出来,堆得像宝塔一样,上面还放上各不相同的糖人,老远就能看到冒着尖儿的水果们,极为醒目。 寺里的百姓恐怕已经换过几波了,当然也有一些像云雁回他们一样,坚持在这里休息消化后再战。 云雁回带赵允初又吃了一道后,方往云堂去,这是僧舍之一,地势比较高。 赵允初:“雁哥儿,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郑凌,他今日在这里作画。”云雁回张望了一下,寻找郑凌的身影。 “作画?作什么画?”赵允初还全然不知道这茬儿呢,他连郑凌会画画都不知道。 “就是今日的繁华景象呀,我叫他把美食节给画下来。”云雁回说道,“他应该是在这边的,之前和他说过了,这里安静,视线又好。” 不多时,两人找到郑凌,他桌上摆着许多张纸,上面都是潦草的画稿,匆匆几笔描绘各种小贩和行人的神态、动作,都是郑凌观察到的个例。 他现在正托着下巴发呆,看到云雁回来了后,便挠挠头,“雁哥儿。” 云雁回:“你在休息还是偷懒啊?” “我是在思考,”郑凌说道,“我在美食节逛了一圈,还打了些稿,现在要思考整体布局了,希望在美食节结束前能有思路。” “努力。”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记得加彩蛋。” “甚么……彩蛋。”郑凌早就习惯了,云雁回老是冒出一些大概是他自创的词语,有些听字面意思就能理解,还会觉得挺贴切,但是有些就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云雁回:“哦,我的意思是,你记得在画里面加上咱们呀,我,了然法师,我娘,双宜,小宝,方丈……”他看到赵允初盯着自己,又补了一句,“还有允初,你一定能捕捉到我们的神态,浓缩在画布里小小的空里吧?” “还可以这样呀……”郑凌喃喃道,“那我要不要把我全家都加进去呢?” 云雁回:“……你开心就好。” “真的,是个好主意啊!”郑凌眼睛亮了,“我把大家都分散了,分布在这么大的画布各处,然后画完之后,你们可以来找找自己在哪里了!” 云雁回没想到点了郑凌一下,他还能想到这个玩法了,夸赞道:“很好,这样很有新意。” 郑凌喜滋滋地看着画布,已经开始脑补之后大家怎么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自己的样子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画画。”赵允初念了一句。 郑凌不开心地道:“怎么,我还不能有点本事了?” 赵允初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小孩真讨厌。”郑凌故意不冲着他,而是对云雁回说。 赵允初当时气着了,去拉云雁回的袖子。 云雁回才不想站队呢,故意一错步闪开了,装模作样地说:“哎呀,你们看那里,没想到还有好多请人来咱们美食节约会呢。” 他指着的地方是特意布置过的,有很多鲜花装饰摊位,就是为了吸引谈恋爱的。 不过本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云雁回却看到了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本来想喊一声,谁知下一刻他就发现,此人并非自己独自一个人,不远不近还有个中年男子,两人轻声细语地交谈。 云雁回眼睛都瞪大了,只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娘郑苹。 郑苹的身姿云雁回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她现在手里拿着一柄缂丝团扇半遮着脸,但是光看身形,云雁回也能认出来啊。 而旁边那中年男人身形高大,看起来孔武有力,面孔太远看不清的,但是依稀也是五官端正的。这时候,两人停下来,那男人买了份小吃,先端给郑苹,郑苹则客气地蹲了蹲,退让了一下才接过。 不过即使再客气,也能看出来气氛非同一般啊,如果云雁回没猜错的话……这是哪位大神帮的忙,郑苹居然肯去相亲了! 云雁回决心暂时当做不知道,以免郑苹不好意思。眼见郑苹有希望走出丧夫阴影,他可是高兴得很。 “雁哥儿,你在看什么呢?”赵允初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看看街上的人,可热闹。”云雁回随口道。 “那有什么好看的……”赵允初自己也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云雁回忽而一笑,“怎么没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知道多好看,像梦一样。” 云雁回从千年之后回到这里,他在面对汴梁的时候,永远充斥着他人无法理解的莫名感动,这是梦一般的经历,让他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 阳光洒在大相国寺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明晃晃的光,彩楼欢门,花繁似锦,游人摩肩接踵,穿梭在鳞次栉比的摊位之间…… 这是一个繁华绮丽的时代,一个可堪入画的大宋市井。 46|满城尽关扑 星月当空,万烛齐烧。 大年初一的汴京热闹得不像话,家家贴着春胜,挂着桃符,百姓皆走亲访友拜年。夜晚的街市灯火通明,从州东宋门外,到周南一带,路旁都搭满了彩棚,里面全是吃喝穿用玩的商品。 每年正月初一起,开封府便开放关扑三日,这些都是待扑的商品。 大宋赌博风气颇盛,关扑,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博,但是与赌博不同,不会为官府所禁止。 到了官府开放的关扑之日,满城尽是关扑。 顾客花比商品物价低很多的价格进行投掷飞镖、掷骰子、扔铜钱活动,若是胜了,便可赢取商品,赔率各不相同,所能扑的物件也是无所不有,甚至有以歌姬、车马等约价扑之的。 潘楼街上,一排排彩棚齐列,各色人等出入彩棚,扑买自己想要的物品。 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一间挂着熊头样花灯的彩棚。那花灯只有黑白二色,是个熊的样子,眼圈、耳朵都是黑的。 再一看彩棚里,多是年轻俊俏的小娘子或贵妇,排着队等扑。 摊位后面站着的是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穿着深色的新衣,脖子上挂了一圈皮毛,似是保暖用,肤白唇红,秀气得很,一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十二分的讨人喜欢。 不过这些女娘当然不是只因为摊主生得好看就排队等扑商品,更多的还是因为摊位前牌子上写着“相蓝护肤药”,这大相国寺了然禅师所制作的护肤药近年来在汴京十分知名。 据说,了然禅师制作这护肤药最开始只是因为弟子晒伤了,后来不知如何流传了一些到八王妃手中,因闺阁来往,方闻名于外。 但是因为了然禅师并不贪财,又有更多其他救灾、讲经等事宜,是以每年只制作很少一批,使得他的护肤药在汴京有价无市。 现在,非出货之日,居然在晚市待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即便条件很苛刻,五百文才能扑一次,扔铜钱需扔到浑纯——也就是全都是背面,才算赢。但是娘子们还是趋之若鹜,颇有不扑到誓不罢休的气魄。 像现在这个小娘子,已经扑光了身上的钱,才扑到一罐美白面膜而已,她急得叫仆人给自己回府拿钱,“快去,我还要把补水面膜也扑到!” “那小娘子这边先等等吧,且让下一位先扑。”摊主笑吟吟地说。 小娘子依依不舍地看了不多的补水面膜一眼,“雁哥儿,明日还有护肤药吗?” 这大年初一上街摆摊的,正是已然十五岁,堪称汴京老油条的云雁回,他冲那小娘子龇牙一笑,“这些是全部的,今日若是扑完了,明日就换时花了。” 在场的娘子们顿时齐齐叹了声气。 就在这时,彩棚又进来一个男子,身量高大,比起彩棚内的娘子们都高出一截了,系着玄色披风,低头进来,带起一阵冷风,肩上还有些雪粒。近日汴梁一直有阵阵小雪,想来此人是进来避雪。 满是脂粉香的棚内,这人一抬头,露出一张初露棱角的俊朗面容,眉毛浓黑,眼瞳黑白分明,一看见这么多小娘子,便有些讶异地低下头,羞窘得不敢将目光落在小娘子们身上。 本嫌此人有些孟浪的娘子们一看此情形,也不由宽容了,虽然身形高大,却原来还是个少年郎啊。 云雁回笑谑地道:“郎君,来为心上人扑护肤药吗?” 这少年闻声,略偏了偏头,羞涩地看了云雁回一眼,小声问道:“这里……什么都可扑吗?” 云雁回:“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扑护肤药,要扑其他东西?” 少年又看了他一眼,“我——你那围脖可扑吗?我归家路上遇着雪,有些冷。” 云雁回爽快地道:“可以啊,一百文一次,十个铜钱扔出五纯即可。” 那原本排在下一个的妇人一见此情形,说道:“小郎君还要赶着归家,先来扑吧。” 少年犹豫一下,说了声“谢谢”,便一路道着“得罪”地穿行到了摊位近前,数出一百文放到桌上。云雁回摸出十个铜钱放到他手心,他便开始扔铜钱。 头三个全是背面,接着又接连扔出三个正面,再扔又是背面,继续扔,第五个背面,运气不错,没扔满十个铜钱,已经达到了云雁回开出的标准。 “承让。”少年脸颊微红,把铜钱放回云雁回手里。 云雁回也十分爽快地把围脖摘了下来,一看少年身形高大,便掂着脚,隔着桌子把围脖套到了他脖子上,灰色的皮毛微博衬着玄色的披风,还挺大。 少年的下巴都陷进温暖的围脖里了,眉眼弯弯地冲着云雁回甜甜一笑,登时整个彩棚都要亮了。 云雁回忍俊不禁,从桌子下面又摸出一把伞,放到少年手里,“还傻笑呢,回头记得把伞给我送回家里去,不然一百文也不还你了。” “谢谢雁哥儿。”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伞,低着头出了彩棚。 到这会儿,彩棚内娘子们方明白,摊主和这少年是相识的。 “难怪这少年郎偏要进这儿躲雪!” 云雁回说:“不好意思了,那是我一个小兄弟,刚才与他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也顺势开起了玩笑,竟然还问别的东西扑不扑。 没错,那系着玄色披风的躲雪少年,正是东京第一傻白甜,同样长大了的赵允初小朋友。 …… 赵允初走了之后,云雁回的关扑生意还是那么火热,收获满满。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东西几乎都被扑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云雁回也收起了钱和剩下的药。因为药是了然的,所以今晚的收益刨去他的成本,有一半要捐给寺里。 棚外,来接他的人也来了。 一名高大的中年汉子披着蓑衣,赶着驴车站在外面,看云雁回抱着东西出来,还伸手接了一把。 此人名为傅云沣,是一家武馆中的教习,早年丧妻无子,大约六年前经由以前的老邻居胡三娘介绍与郑苹相识,相处一年多后彼此感觉不错,云雁回他们几个也都同意,于是郑苹再嫁于他。 所以,傅云沣算是云雁回的继父。 傅云沣驾车把云雁回带回大相国寺,一到家,还未系好驴,外面就又下起了雪,“这要是路上下起来客不巧了,雁哥儿,你娘煮了胡辣汤,快进去吧,我把驴赶好。” “好,辛苦傅叔了。”云雁回推门进去,果然闻到了胡辣汤的味道,“我已经闻到啦,胡辣汤。” 郑苹从房间出来,“先洗个脸,汤给你温着呢——哎,你的围脖呢?” 云雁回随口道:“今日遇到允初,那时正在下雪,就把围脖和伞都给他了,幸好我回来路上也没下雪。” 双宜和小宝也各自从房间出来了,这两年家里富裕了,房间不够又不想搬回去或者换房子,毕竟旁边的竹林正好养着贝贝,干脆和寺里商量,取得同意后把这里扩建了一下,现在三个孩子也有单独的房间了。 双宜去把胡辣汤端来,小宝则和郑苹一起把热水倒好,叫云雁回洗个脸,擦擦手。然后坐在桌前,脚踩在一盆热水里泡着,手上端着胡辣汤喝。 鲜香麻辣,带着胡椒香气的肉汤一入口,加上脚下的热水,顿时浑身的寒冷都被驱逐了。 云雁回几口喝完了汤,又麻利地把脚擦干净,踩进了暖和的棉鞋里。这棉鞋是郑苹按照他的要求特意做的,白色的夹棉拖鞋鞋头还缝了熊猫耳朵和眼睛。 傅云沣也进来了,同样是一碗胡辣汤喝起来。 郑苹埋怨地对云雁回说:“你这孩子,年节里的,还非要出去摆摊,家里现在又不是缺这些钱。” 傅云沣却是笑道:“苹娘,你难道还没看出来,雁哥儿只是喜欢而已,就像人家出去关扑是过节享乐,他赚钱也属于过节享乐。” 郑苹无奈地道:“是了,这孩子啊……” 前几年都是雁哥儿在负担家里的开销,就是现在,能够过得比较宽裕,也是因为雁哥儿除了差事之外,不时还有突发奇想的进项。 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急着赚钱,但是现在,只能说他就喜欢干活了,赚不赚钱的,总想要做点什么。 “已经不是孩子了。”云雁回纠正了一下。 郑苹说道:“你啊,别说这些,今日好些邻里来拜年贺节,你不在,都问起你呢,你看何时也得上门去。” “不急,有心拜节,寒食未迟。”云雁回却不甚着急,再说了,似方丈、了然、惠冲那些,他也拜过早年了,回头找个时间再去也不迟。 虽说正月年节后节日活动接二连三,一直要热热闹闹到三月,但也不可能真的寒食节才去拜年,只是一个形容,所以郑苹只是戳了戳云雁回的脑门,“你记得就好。” 双宜捧着脸道:“雁哥儿明日可以带我一起去摆摊吗?” “你不许出去。”郑苹一句话把她压回去了,“我检查你做的菜。” 双宜已到适婚年龄,现在快十八了。 还好这时候崇佛尚道,文人多而特令独行,于是晚婚晚育的也多,十□□没结婚不算太奇怪,疼女儿的人家总是要多留一会儿的,但是郑苹也有些着急了,总催傅云沣也打探一下相识人家有没有合适的儿郎。 双宜总爱舞刀弄枪,恰好傅云沣也是武馆的教习,郑苹觉得,由傅云沣那边相看,说不定更合双宜的喜好呢。她由己推人,虽然急,但也喜欢找个双宜自己喜欢的郎君。 而现在也在狠抓双宜的厨艺,总不能做得太难吃。 云雁回也咳嗽了一声,“学学做菜也是好的,你至少把哥的几道私房菜学精了吧,学好了,元宵灯节再出去玩儿也不迟。” 双宜:“你不知道,我听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位侠士来了汴京,明日与人约了决斗,我想去看看,就明日而已啊。” “咦,什么侠士,”郑苹却是想歪了,“多大了,成婚了没?”她难得见双宜对男子感兴趣呢,虽说宋时武人不受重视,但是郑苹行事一贯如此,不问这个。 双宜:“……挺大了,够做我爹的老光棍。” “一下就从侠士变老光棍了?”云雁回嘿嘿笑,“娘,你就安心吧,我和傅叔都给她留心着呢,大不了就是多陪你几年,总要遇到合适的才能嫁。” “自然是要合适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呀。”郑苹也重申了一下自己的立场,然后对双宜道,“但是你明日还是不能出去。” 双宜:“……” “好好努力。”云雁回拍了拍双宜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自去睡觉了。 …… 次日,云雁回又起个大早,自己驾了驴车,去大相国寺的花圃里取自己订好的时花,宋人爱俏,男女都爱花,更喜在头上插花,无论绢花、鲜花,好看就行。 不过,云雁回这回虽然也是卖时花,但与他人不同,并非一朵朵卖。 智生三兄弟早已在花圃等他,见他来了,便唱个肥喏,问年节好,云雁回也回了礼,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三人拿出一个个竹片扎成的动物形状骨架,有小猪、小熊、兔子等等动物,“只做了二十只。” “够了,一下午应该能完售。今日早点回家,晚上不摆摊了,怪冷的。”云雁回说道。 而上午呢,他们自然是要在这里,将这些最新鲜的时花固定在动物形状的竹子骨架上,最后形成一个个鲜花动物。最好多用小一些的花朵,这样更为细腻。 宋时插花艺术已经十分普及了,有点品位的人家都会讲究点如何往花瓶里放花,卖精美插花成品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当智生他们听云雁回说要卖这样的“花束”时,还是惊奇了一会儿。 不过,当他们试着做了一个样品后,就觉得十分惊艳了。不难想象,今日那些小娘子们会如何抢着扑光身上的钱。 47|不想当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 正月初二,云雁回的彩棚生意还是那么多,娘子们围着要扑鲜花小动物,最受欢迎的是鲜花小熊,粉红色的花猪也不错。 有智生他们帮忙,云雁回就轻松多了,揣手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和智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书读得怎么样了?”云雁回问他。 这几年他们跟着云雁回一起,也赚了些钱,在云雁回的提议下,智生就开始读书。一开始也没有上全日制的书院,但是有问题也尽可以问那些住在寺里的书生们,很多人还是会热情解答的。 到了四年前,大相国寺里也办起了书院,是福利性质的那种,智生便进去读书,后正式还俗苦读,准备日后科举出仕。 不过智生心态很好,这年头能考中的是少数,何况他选择的还是进士科,五十少进士,想考上多难啊。不过相对两个哥哥的充满期盼患得患失,智生的心态好多了,他日后能坐馆做先生也不错了,经商也不至于饿死。 这会儿智生便道:“也读到一些问题,出了节准备求教老先生。” “加油,这个我帮不了你,我一看四书五经就头疼。”云雁回比划了一下。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便看到彩棚咋咋呼呼钻进来一个人,引得娘子们纷纷避开到两旁。这人还不自知,两步走到摊位前,片腿儿翻了过来,蹲在云雁回面前。 “雁哥儿!” 这人比云雁回高大,而云雁回正好坐在角落里,他往面前一蹲,还挺有些压迫感。 “嗳,叫什么呢?给你发随年钱了。”云雁回懒洋洋往后一靠,说道。 “叔叔,新年如意。”这人便笑嘻嘻地喊了,正是云雁回的表外甥郑凌。 这小子今年都快加冠了,之前花了几年时间,把云雁回那副大相国寺美食节图画完了,也在画坛引起了一定轰动——说起来大相国寺的美食节,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也成了开封一大特色,闻名天下,外地来客竟相参加。 现在更是由郑苹在缂丝,是个大工程,但是完成之后必然要一鸣惊人。郑苹因为与傅云沣在一起后,渐渐也走出了往日伤痛,心情一好身体就大好,便能继续缂丝了。 而现在又不必靠她缂丝养家,所以缂这个画,完全是为了支持她儿子和孙外甥的事业,也能成就一下自己的艺术。 郑训那边,也不知想法有没有因为郑凌小小的成就而改变,总之现在郑凌暂时是家里安排在鸿胪寺混着,一个月倒有二十天休假,剩下十天点个卯就回来,业余时间不是画画就是玩儿了。 云雁回听得开心了,真个从怀里摸出一串红线串着的铜钱,共有一百个,递给了郑凌。 郑凌开开心心收了。 这随年钱差不多等于现代的压岁钱了,但是规矩有所不同。现代有的地方是没结婚的都可以收红包,结婚了就该给别人发,还有的是成年了即收不到红包。有的一般成百上千,还有的只给小数额的包。 汴京呢,都可以收,但是按照对方的年龄来发。比如,对方要是十岁,就发十个铜钱,这也是为什么叫“随年”钱的原因,随着年龄来发。 也有例外,就是像云雁回这样,不给实岁数,给一百个铜钱,其实是在祝郑凌长命活到一百岁。 郑凌也是外出拜年回来,经过这里便来坐坐。 现在拜年的方式其实很多,流行寄“贺卡”,毕竟冬天下雪路滑,一家家走特别麻烦。还可以打发子女,就像郑凌,出去拜年。 云雁回与他约了过几日他那边不忙了,就来家里住两日。 郑家对于郑凌和这边交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在那儿睡,只要不太频繁,也不会多说,但也不干涉,不帮忙准备礼物什么的。 郑凌还在这里扑了两局,没花钱,也没扑到,然后悻悻走了。 …… 郑凌走了后,一下午,果真如云雁回所料,这些鲜花动物都扑完了,于是收拾一下回家去。他先把智生三兄弟送到他们的院子里,然后自己回去。 双宜正在做菜,她也算是发了狠,知道做好一道菜,方能出去玩儿,于是下午都信誓旦旦要做道大菜,在收拾鱼来着,说是弄道清蒸鱼仔。 云雁回站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双宜正在看火候,一旁郑苹比划给他看,“都是这么大的鱼。” 云雁回看了一下,“嚯,还不到巴掌大,你上鱼市捡的吗?” 双宜一脸痛苦,“实在是收拾不了大鱼……” 明明弄起刀剑来,就如臂使指,面对那鲤鱼呢,却束手无策,最后只好选择了小一些的鱼,好控制。于是,清蒸鲤鱼也就成了清蒸鱼仔。 小宝也凑了过后,从后面把下巴放在云雁回肩膀上,“哥,明日一起去一趟师父那里喔。” 云雁回被硌得慌,“你下巴有点尖。” 郑苹一听边说:“下巴怎尖了?今晚多吃些肉!” 小宝把脸偏了一下,用脸颊放着,“哪有,娘,是雁哥怕疼,不过是下巴骨咯着罢了。”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娘,那你明日给我准备一些礼物,我去给禅师拜年。” 了然既是小宝的师父,又与他如师如父,郑苹再知道不过了,忙点了点头,“早备下了,我还给禅师缂了个经书套。” 不多时,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上了桌,郑苹先把自己做的菜端出来,然后一起等着双宜的攒底大菜清蒸鱼仔。 双宜双手端着汤盆上来,放到饭桌正中间,为了保温这汤盆上有盖子。 傅云沣露出鼓励的笑容,“宜娘做菜,我还是第一次吃,可得多吃一些。” 其他人都神色古怪,傅云沣认识郑苹之前,双宜就因为做菜太灾难性,被禁止下厨了。当然了,几年过去之后,说不定有所长进呢? 双宜不好意思地把盖子掀开了,“做得好像不太好。” 盖子刚刚掀开,就有一阵鱼香味飘了出来,叫众人精神一振,露出了微笑。随即盖子完全掀开,现出了乳白色的鱼汤,以及一只只诡异地漂浮在汤面的鱼仔,有的还是翻着肚皮…… 众人:“???” 云雁回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宝难以置信地指着鱼,“姐,它们为什么是浮起来的啊!” 双宜:“可,可能是汤多了一些?” 郑苹喃喃道:“我自五岁学习下厨,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傅云沣。 傅云沣:“……” 他刚刚还说要多吃点,这会儿非常想死,挽尊道:“闻起来还是很香的,说不定味道不错,我们尝尝看吧……” 谁要和你我们啊。 小宝连忙说:“这可不能乱吃,谁知道对身体有什么危害,傅叔小心二十年功力毁于一旦。” 傅云沣:“……” 云雁回啧啧称奇,“说真的,这道菜很值得起个新名字,清蒸鱼仔完全不足以描述它啊。我觉得它应该叫‘汴河浮尸’,你们看这些鱼,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啊。” 熟了的鱼,浮在汤面上,也太可怕了。这名字形象得令大家不由自主地点头。 双宜沮丧地抱着头,“我就说我不会了,都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这样一碗鱼汤,就算冒着香气,也没人敢吃。最后郑苹只好安慰双宜,还是学习白案吧,做面食糕点应该好点儿。 .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三,云雁回和小宝带着年礼去找了然拜年。 了然这里年味儿没那么浓,他正闭门谢客抄经呢。 见是爱徒们来了,了然叫他们坐下,点了茶吃。 云雁回其实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给了然拜早年时就透露过晚点来拜年的意思了,小宝现在一直跟着了然实习,却往回传了叫他今日就来的消息。他当时在郑苹面前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是有疑惑的。 了然与他们寒暄几句,也就进入正题了,摸着茶杯沉吟片刻说道:“初一时,方丈与众位长老长谈,话中意思是……他想要退院了。” 云雁回眉毛一挑,“方丈有退意了?” 方丈这个职务当然不是终生制的,也有卸任的一天,但是不叫退休,而是退院。卸任后可称为退院和尚,仍然是受到阖寺上下尊重,并且待遇还是很高的。 这样一想,方丈年事也高了,的确近年就透露过杂务太多,他都有点想静静坐禅了,现在真的提出退院,倒也不突兀。 了然点了点头,又道:“方丈属意我来接位。” “这不奇怪,咱们才是同一系的。”即便是方丈和了然以前关系没那么好,这几年云雁回做的事,也把他们绑在一起了。方丈信任云雁回,云雁回帮他创收,同时云雁回等于了然半个弟子。而了然本身人品也过硬,选了他,阖寺定然没有人不满的。 了然却有些怅然,“我本欲念经修禅,然而又想起,若欲改变现状,也许做了方丈才有机会……” 云雁回默然,如今和尚世俗化,了然想要提高和尚们的道德修养品质,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有理想总是好的。 半晌,云雁回说:“您问我支持不支持,我肯定是支持的。不想当方丈的和尚不是好和尚……”他说到一半看到了然的表情不大对,咳嗽了一声,忙改口道,“如今寺里看来看去,也只有您能担此重任了。” “阿弥陀佛。”了然念了句佛。 云雁回听来,这大约就是同意了,估计出了节之后,大家达成共识,方丈也会正式公布。 …… 出了了然的禅院之后,云雁回忽然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小宝惊愕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了?” 云雁回抓抓头,“快醒醒,你真以为你师父来问我意见呢?怕是上位后要整顿寺里的风气,提前敲打我不许告密也不许帮和尚们了!” 48|元宵同游 元宵也是宋人重视的大节,到了元宵前后,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观灯,大多聚集在大相国寺。 街市上空都拉着彩色的绳索,以悬挂“过街灯”,护城河上也有着“灯桥”,更有高达数十丈的“灯竿”。这些花灯的类型是千奇百怪,什么材质、造型都有,发挥尽了时人的智慧。 欧阳修有首诗很出名,第一句便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元宵节时的灯火多到什么地步呢?都把夜晚的汴京变得像白昼一样了。 还有放烟火也是很重要的娱乐,这时候已经有很多种烟花了,大者可燃放上天空,青白色的赛月明,紫色如葡萄,五光十色,在汴京上空绽放。小者可以教孩童拿在手中,放起来有梨花、杏花、菊花等各种形状,更是为汴京的夜晚增添了光芒。 云雁回早答应了,若是双宜学好菜了,元宵节带她观灯。 双宜学白案倒是吃不死人,到十五那天,终于能蒸无馅馒头了,而且因为手劲大,面和得好,还特别筋道。郑苹看到希望,也肯放她出去了。 元宵灯节历时五日,十六晚,妇女们出去走百病。结伴游街,走到城门,去摸门上的钉,寓意就是消除百病。同时,打扮漂亮的妇女们一起逛街,也是展现风姿的时候。 所以正月十六晚,云雁回家是分头行动的,郑苹去走百病,傅云沣要带小宝去看百戏,云雁回则带双宜看花灯去。 元宵这五日的灯,有首诗一一形容过,说头一日,十三那晚的灯是“新放华灯连九陌”,十四夜为“灯火渐比夜来饶”,十五夜为“九衢灯烛上熏天”,十六夜为“次第看灯俗旧传”,十七夜最后一日,灯都该烧毁了,便是“试看烧灯如白日”。 即是说,今日除了有旧俗走百病,其实是最后一日观灯的好时候了。 云雁回带着双宜去灯市,只看处处灯火通亮,为双宜选了盏莲花灯提在手中。这是竹劈开又以麻绳系稍,弯成莲瓣的形状,糊上纸,点好灯,旁边还插了蒲棒草、节节花等作为装饰。 双宜也就这些时候有少女心了,看今年研究出来的新灯,笑逐颜开。 云雁回虽然年纪比她小,但气质要成熟多了,两人走在一起,不知道内情的人倒会以为是一对般配的小情侣,投来艳羡的目光。 而相识的人,便知道了,是姐弟俩同游。 …… 今日大相国寺九子母殿并东西塔院,都点满了灯烛,更有许多乐棚。 实际上,最大的棚子是皇家的,每年元宵,皇族宗室百官群臣会亲临大相国寺观灯,与民同乐。今日已经是十六,官家来过一日,今晚不会来了,但是棚子肯定还是在,其他宗室贵人会用。 云雁回正在想呢,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赵允初会不会来。这些年多数时候他家都是避让的,毕竟王爷“有病”,王妃来过一两次,若是来了便会带上赵允初。 这么一想,赵允初还真就出现了。 元宵人多,云雁回听到有人喊自己,蓦然回首,便看到人群中赵允初的笑脸。两人一对上视线,云雁回对他招招手。 赵允初费了些劲才从人群中钻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这时方能看到,他手里还提了盏羊皮灯,想来刚才费劲是要护着灯。 这薄薄的羊皮镂刻了三国人物戏,里面的光柔柔映出来,使得图案分明,是很费工夫的灯。 双宜一看赵允初,却是打趣道:“你来还我们雁哥儿的围脖?” 大年初一时云雁回把围脖和伞借给了赵允初,但是他一直没时间到云雁回家还,所以双宜有此一说。 那围脖现在正在赵允初脖子上挂着,他摸了摸说道:“是吧,伞就忘带了。” “算了吧,一把伞而已。”云雁回摆了摆手,“你前两日来了吗?王妃呢?” “我娘没来,前两日我也都没来,今年我家还是不观灯,我是自己出来的。”赵允初说道,“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雁哥儿了,真是有缘。” 云雁回轻松地道:“那就同游吧。” 双宜含笑不语,有缘个啥啊,元宵大相国寺全是人,偏你一下能从人群里认出雁哥儿来,真是强行有缘。 小厮在前面开路,三人并排走着赏灯。 赵允初问:“雁哥儿,怎不见你手中提灯呢?” 就连双宜手里,也是最普通的莲花灯而已。 “没看到什么喜欢的。”云雁回在现代时,小时候也是喜欢玩一玩的,那时候很多都是塑料电子灯了,其实远不如现在的灯有意思,只是他已经过了年纪了。 “还是买一盏吧,来灯市看灯,怎么能不买一盏呢。”赵允初道,“你喜欢哪一盏,我送你呀。” 前方灯火辉煌处有耍百戏的,伎艺人顺着竹竿爬到顶,把灯挂在上面,赢得阵阵喝彩。 云雁回的目光茫然在上方游离了一下,看到过街灯中,有一个动物系列的,便指着其中那盏熊的灯说:“那盏看着不错。” 不错是不错,只是这是装饰的,要买不知得到灯市哪一处找到。 双宜怂恿道:“我们就把这盏摘下来吧。” 赵允初:“这可怎么摘下来啊!唉,我叫小厮去找找哪里有卖。” “等等,你摘不下来,不代表别人摘不下来啊。”双宜却拦住了他,搓了搓手,扫了一眼周围的陈设,心中有数。 双宜往旁边走了几步,也不助跑,便攀着灯竿往上蹿,到一半时飞身跳起来抓住二楼的屋檐,挺腰翻上去,然后轻如飞燕一般在过街灯的绳索上走着。 下面的百姓一下子哗然了,纷纷停住脚步抬头看她。 不远处耍百戏的刚刚爬到顶,却发现没了喝彩声,回头看过去,发现众人都看着更高处踩在绳索上的小娘子呢。 那小娘子矮身取了一盏灯,然后也不原路返回,而是直接从两层楼的地方跳了下来,身体轻飘飘地如叶子一般,落地之后,手上的灯火晃了几下,却是未灭。 一阵静默之后,围观百姓轰然叫好! 双宜颇为得意地几步走到云雁回面前,把灯递给他,又对赵允初嘻嘻一笑。 云雁回接过灯,掩不住笑意,“看把你能的。” 双宜做了个鬼脸,还回身对热情的围观群众抱拳。 云雁回再去看赵允初,却发现这孩子眼睛都是红的,顿时无语,“你哭什么?” “我没哭啊。”赵允初带着哭腔说。 云雁回:“……” 赵允初伤心着呢!他发了大话,雁哥儿要什么灯就买来,结果反被双宜在雁哥儿面前落了面子,越想越羞愧,越想越悲愤,一时受不得,就红了眼圈。 云雁回也想通了关节处,觉得这两个都是小孩样,尤其是赵允初,怎么只长个子不长心啊,便说:“你低头。” 赵允初把头低下来,才问:“干嘛呀……” 云雁回抬手给他揉了揉眼睛,“看你这可怜劲儿,你和双宜能比么?她是自幼习武,爬高窜低的。”还有一句,极有天赋,傅云沣也极力称赞过,就是他武馆里,也没有能及得上双宜的。 赵允初感觉雁哥儿的指腹在自己眼皮上轻揉,便趁势撒娇道:“要吹眼睛。” 云雁回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又不是进沙子了,吹什么吹,你是小姑娘吗?” 没想到雁哥儿的温情时刻这么短,赵允初便不敢再作妖,老老实实站在云雁回旁边,又笑说:“雁哥儿,我帮你提灯呀。” 他从云雁回手里接过那盏熊灯,殷勤得叫小厮看了都直想捂脸。 云雁回带他们同游到月上中天,便想打发赵允初回去。 谁知赵允初不肯走,“雁哥儿,我去你家过一夜吧,我大哥最近总是夜夜笙歌,我院子就在他边上,吵得我睡不着。” 双宜:“我家哪有多余的房间。” 云雁回也说:“没事到我家过什么夜,你不想回去那睡了然禅师那儿好了,你娘肯定也会许。” 赵允初却期期艾艾地道:“就睡一晚……过节呢,雁哥儿……双宜姐,求你们了……” 云雁回板着脸看他,以前赵允初虽然强行挽挽手,靠靠肩什么的,但也就是个比较黏人又崇拜他的小孩,可没有黏到要上他们家睡。 赵允初就掰着手指头说:“前几日在宫里贺节时遇到郑凌了,他说初五时和雁哥儿睡了一晚……” 这个理由云雁回信了,赵允初和郑凌一直是互不喜爱,偶尔还要比一比,不过比到这个上面来也真的是很幼稚。再说了,郑凌是他表外甥,赵允初可不是。 所以云雁回冷酷地说:“要睡睡外面驴棚。” 把赵允初给伤心得啊,顿时整个人都蔫下去了。 不过要么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正当赵允初心如刀割之时,一群潜火队的经过,手里有水桶等物,人多,赵允初躲闪不及,和对方撞了一下。 赵允初是没什么事,那人反而飞出去了,手里的水桶就洒了,水泼在赵允初身上。 “嗷!”那人叫痛,爬起来了还得给赵允初道歉,这大冷天的泼了一身水,想也知道多难受。他的队长已经在喊他了,只得捡起水桶继续跑。 这潜火队就是汴京的消防队,京中房屋本就多是砖木结构,一旦起火,损失惨重,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几次大火,所以对防火灭火十分重视,时时有潜火队值守、巡逻,还建有望火楼以居高观察,及时发现火情。 现在元宵节处处点灯,本就是火灾高发期,潜火队正是最忙的时候,想是哪里又起火了,要去扑火。 赵允初也是倒霉,他的小厮急得直跳脚,被云雁回一把抽开,自己脱了外衣给赵允初披上,叫双宜把他扛着,回自己家里去。 家里是时刻坐着热水的,离这里也不远,以双宜的功力,扛上赵允初不需多久就到了,连忙叫他脱下湿冷的衣服,兑了滚水泡澡驱寒。 等到云雁回晚一步回来的时候,赵允初就已经在澡盆里坐着了。 双宜还在尝试煮胡辣汤,被云雁回看到,脸色大变,“好了,我来……” 双宜悻悻地松了手,“叫他尝下我的手艺啊。” 你这是要赵允初的命啊,多大仇?? 云雁回心想幸好赵允初不知道内情,现在指不定还在感动双宜姐其实是个好人。 赵允初在里面弱弱地喊:“雁哥儿,你能进来么……” 云雁回走了进去,“干嘛?” 赵允初:“我一个人害怕。” 云雁回压根不信,“你自己念段经就不怕了。” “……”赵允初哑口无言,只得郁闷地沉默了。 因赵允初身量较他大些,云雁回去找了套傅云沣的衣服来,待赵允初洗完叫他穿上,勉强还算合身,再喝碗热热的胡辣汤驱寒。 这期间,郑苹、傅云沣和小宝都回来了,表示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夹雪。 这夜深雨大的,赵允初泫然欲泣地看着云雁回,不想回去,郑苹都不忍心了,云雁回只好留他下来过夜。 赵允初兴高采烈地打发小厮自己回去,顺便告诉府里自己他挨了冻,休息一晚再回去。 49|同床共枕 赵允初穿着里衣,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子里早放了几个汤婆子,被热得暖暖的。他看着刚进来的云雁回,矜持地笑了笑。 正当赵允初想招呼云雁回上来时,就见云雁回抱起一个枕头,往外走,不禁扔掉矜持,急道:“雁哥儿,你去哪?” “你自己睡,我去小宝那儿挤一挤。”云雁回还挺好心地问,“要帮你吹掉蜡烛吗?” 赵允初呆住了,在床上站起来了,“我,我……” “那我吹了。”云雁回熟视无睹,把蜡烛吹掉了,房间便陷入黑暗中。 云雁回还未走出去,又听到赵允初幽然的声音:“雁哥儿,你家的墙厚不厚?” 云雁回:“不厚啊,怎么了?” 赵允初:“那你夜里可能会听到我的哭泣声……” 云雁回:“……” 赵允初又哀怨地说:“雁哥儿,我怕黑,家中都是点一夜烛火的,你留下来陪我睡着好不好?” 如此先示弱再主动让步,云雁回也不由思量了一下,“好吧。” 他摸黑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披着外衣靠在床头。忽而感觉到赵允初滑不溜丢地钻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头也贴着他胸口。 “咳……要吐血了。”云雁回推赵允初的脑袋。 赵允初连忙把头挪下来,贴着他身体,手仍是环着腰的。大抵因为方才那一下太重了,现在很是轻松一些,云雁回都不去扯他的手了。 赵允初抱着云雁回的腰,只觉得细细窄窄的,怀里还有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像是莲花,带着清新的水气,又十分温暖。 这叫赵允初的眼皮一下子沉了,打着呵欠,在云雁回身侧蹭了两下,“谢谢雁哥儿……” 云雁回只觉得这傻白甜像条大型犬似的,在脑袋上摸了几下,很快便感觉到他的呼吸绵长起来,想是进入了睡眠状态,这等秒睡的功力令云雁回也不得不佩服。 不过很快云雁回也发现自己也陷入了窘境,那就是赵允初这一睡觉,手还没撒开呢! 云雁回使劲掰他的手也愣是掰不开,这怎么办,姿势不对,起来重睡? 云雁回在黑暗里瞪了半晌眼睛,也没忍心把人给推醒,干脆往里一缩,就这么睡吧。 …… 次日清晨,云雁回醒过来,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一条大蟒蛇缠住,他踹了赵允初一下。 赵允初哼唧一声,脑袋在云雁回怀里蹭了一下。 云雁回伸手拧了拧赵允初的耳朵,赵允初皱着眉毛,起先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痛感越来越明显,这才睁开眼睛。 “躲开点,”云雁回推他,“酸死我了。” 他严重怀疑他们俩睡着后,赵允初拿他当面团摔打了一晚上,导致他现在浑身不舒服。 “雁哥儿,你,你怎么在这儿……”赵允初结结巴巴,也没想到自己梦里翻来覆去抱的那个大枕头是个活人。 “你昨晚死活不撒手……”云雁回揉了揉眼睛,爬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还呆着干什么,起床吃早餐。” 赵允初却捏着被子说:“呃……我等一下再……” “你会不会叠被子啊?”云雁回冷不丁地问。 赵允初自然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家哪需要叠被子啊。 “所以你现在就起来,我要把被子叠了。”云雁回抱臂说道,“你要是还困,上外边儿歪一会儿,现在天都大亮还躺在床上也不合适。” 赵允初抓着被子角,紧张地说:“好,好啊,那雁哥儿你先去洗漱,我马上就起来了……” 云雁回眼睛眯了眯,打量了赵允初的神色一番。 别人不好说,但是熟识的几个人,神情他是再了解不过了,更何况赵允初在他面前,从来是说不了瞎话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 赵允初快哭了,他觉得雁哥儿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仿佛很快就要发现他的秘密了。 “你是不是尿床了。”云雁回笃定地说。 赵允初从脸颊到耳朵都红成一片,用力摇头,“你,你怎胡说,我没尿床……” “十五岁还尿床,你是人吗?”云雁回哪管他那么多,还是把尿床的帽子扣了上去,反正不是尿床也肯定捣了别的乱,说不定掀开被子里面都被他做梦撕烂了。 这垫被和厚被子可是新的,被面是郑苹缝的,棉花也是新弹的,云雁回觉得心疼被子多过赵允初。 赵允初力气再大也只有两只手,扯不住整床被子,又不能扯坏了啊,于是让云雁回一下子把被子给掀开了。 这一掀开,果然看到被子上有一团已经干了的污渍,就是颜色好像不大对。云雁回爬上去仔细一看,当时就无语了。 靠!难怪赵允初这么不好意思,虽说不是尿床,但也脏极了,这家伙昨晚梦遗了! 赵允初捂住脸,露出来的两只耳朵红得要滴血一样。 云雁回先看了下确认自己身上没蹭上,才用郑苹特别给他做的棉花枕头砸了赵允初几下,边砸边道:“你!就!不知道!垫!点儿!东西!吗?!” 赵允初被棉花枕头砸得小王八一样翻身倒在床上,抱头呜咽着争辩:“我,我也不知道会有呀!” 这个东西,又和女子的月信不一样,还是固定日子的,他倒是想提前准备,上哪知道去呀? “你还躺下来做什么,换裤子去!”云雁回又狠砸了他一下,既然被子上都沾了,裤子里肯定也是一塌糊涂了。都说男人废纸,这家伙怎么费被纸啊。 赵允初在云雁回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脱了裤子,红着眼睛沾水擦拭干净。 云雁回背着手来回走了两道,还觉得不大解气,训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爹你哥也没教你么?你是不知道会有,但你干嘛不定期解决啊!要不是老憋着,也不会这样出来了——你看你这量大的!” 不是他说,他们家双宜自初潮至今,都没弄脏过一次被子呢。 赵允初羞愤欲死,觉得雁哥儿的话有点儿不对,细想又挑不出错。 其实本来梦遗没什么,但尴尬的是把别人家的新被子弄脏了,这要是去洗去晒,谁都知道了,家里还有女眷,可不是尴尬死了。赵允初脸皮这样薄,当然心塞得很。 “对不起,雁哥儿,我赔你一床被子吧。你,你不要同别人说呀……” 说是别人,不就是这屋子里的人么。 “哼,穿你的裤子去。”云雁回板着脸叫他换了裤子,自己把被套和垫背的套子拆下来,幸好棉花还干净着,他拿着被套出去。 赵允初不敢跟出去,在里边站着,伸直脖子听。 云雁回走到外面,郑苹看见他抱着被套便说:“才多久就换,茶水洒了?放在那儿,待我来洗,唉,这可得烘不久……” “不用了,我洗。”云雁回说,“娘,你回头找干净的被套给我吧。” 郑苹略愣了一下,也明白了儿子什么意思,于是点点头,“好。” 倒是早起锻炼的傅云沣也听到了,笑呵呵地拍了拍云雁回的脑袋,倒也没说什么。少年人梦遗,这是正常的现象。 郑苹:“小初起了吗?待会儿可以吃早饭了。” “还在睡,我叫他起来。” 云雁回面色如常地把东西拿去在水里浸好了,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把一些烘好了的衣物,包括赵允初自己的裤子一起抱回了房间。 赵允初在房里,感激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把这锅牢牢给他背下了,在他脑门儿上又弹了一下,“下次再也不心软收留你过夜了,再来,真让你睡驴棚去。” “雁哥儿,再不会有了。”赵允初老老实实又道了遍歉,本想趁着在雁哥儿家过一夜,让雁哥儿见识到他夜晚也是很优秀的,谁知道反而把雁哥儿的被子弄脏了,真是叫他惭愧。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赵允初吃完早饭也不大好意思再留下来骚扰云雁回了。 不过他这边也得到了消息,了然禅师要继任方丈,到时他肯定要来观礼,雁哥儿也必然到场,于是约好到时再见(sao)面(rao),便赶回王府去了。 …… 出了节后,方丈便正式宣布了自己要退院,将由师弟了然接任方丈。 于是乎了然这一脉的弟子身份又是水涨船高,云雁回本就因为能带大家一起发财在寺里受欢迎了,这一下更是人人亲近。 二月,了然举行了升座仪式,这升座即是指新方丈就职,众多信徒前来观礼,就连官家也御赐了紫衣,了然正式成为大相国寺新方丈,因往日名声,颇受爱戴。 这一上任后,了然自己又思量着,如何行之有效地扭转寺内风气。 然而寺院世俗化日久,这岂是轻易就能改变的,所以了然从上任前思考到现在,还没有定下章程。因是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怕有任何不妥都会引发僧众动荡,故而反复审阅,查漏补缺。 这日,了然又在修改自己的条例,忽听小宝在外呼喊:“师父,师父快来,这里有位郎君需要救助!” 了然一惊,连忙放下册子,迈步出了禅房。 只见小宝共几位僧人抬着一个男子,他忙伸手:“到东间放下。” 人被放在东间床上,小宝擦擦汗对了然说:“师父,您快来看看,这位郎君面黑如铁,隐透青色,可是中毒了?” 50|惊现包黑子 这昏迷男子还有个僮仆,一直跟在旁边,听得小宝如此说,又气又窘,辩道:“小师父,我家郎君天生肤色有些儿深,并非是中毒哩!” 这僮仆如此说来,小宝和一干和尚都面面相觑,这只是有些儿吗?他们可万万没想到还有宋人能黑成这样。 小宝只得汗颜道歉,“那应该不是中毒……如此只是面色发青,难道是什么宿疾犯了?” 僮仆委屈道:“郎君向来身体康健,此番与我一路赶马来京,到了寺门口便昏倒,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急病。” 了然也觉好笑,给这男子把过了脉,说道:“不碍事,我开个方子,煎药吃了,几帖便好。” 僮仆忙千恩万谢,小心翼翼伺候笔墨。 了然开方,叫小宝去抓了药,煎好喂其喝了。又叫小宝与其僮仆一起,轮流照看着男子。 那男子一直睡到夜里,小宝请人送信回家,告诉家人自己照顾病人要晚些回去。 到了二更天时,家人见他还不回来,便猜病人可能需要彻夜照看,郑苹便如往常一样,做了消夜,叫云雁回送去给小宝,以免他晚上肚饿。 云雁回提了消夜,熟门熟路地进了了然的禅院,问了小宝在哪,到东间一看是关着门的,便敲了敲门。 不多时有个僮仆打扮的来开了门,看见云雁回这不似僧人的打扮愣了一下。 云雁回想这人是病人家的,便说道:“你好,我是郑越人的哥哥,来给他送点吃的。” 僮仆恍然大悟,请云雁回进来了。 小宝见是云雁回来了,忙迎上来,接过了消夜,叫那僮仆:“包兴,你晚上没吃多少,一起来吃吧。” 这叫包兴的僮仆愁眉苦脸,“我家郎君没醒,我如何吃得下。” “我师父都说了,他今夜必醒的,你别怕。”小宝安慰着他。 包兴心中轻松一些,也就坐下来和小宝一起吃了。 云雁回站在一旁等,看到穿上躺着一个病人,虽然烛火摇曳不大清楚,但是依稀可以看到面皮很黑,不由说道:“包兴小哥,你家郎君这是中暑了吧?好像还有点晒伤了,我觉得你们需要了然禅师自制的美白面膜……” 小宝已认错过一次,讪讪道:“这位郎君天生皮肤就这样。” 嚯,天生就这样?看着也不像是混血啊,宋人还有这么黑的? 云雁回惊奇地又看了这人两眼,忽见其眼皮动了几下,便凑了上去,“咦,你家郎君好像要醒了。” 包兴连忙咽了口中的食物,放下碗要过来看。 这时,床上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着云雁回道:“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 “不知道,我只是一个送消夜的……”云雁回刚说完,包兴已挤到面前来,对他说,“郎君,这里是汴京大相国寺啊,今日你我赶马到寺前,你便一头栽下去,人事不省,多亏此间方丈了然禅师的弟子发现了你,把你抬进来由禅师救治,方能醒转。” 云雁回看这人嘴唇还发白,黑皮肤衬着尤其虚弱,于是转身去叫了然来。 了然来了后,又给此人把脉,说道:“醒来便好,只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下床,还需吃上几贴药。” 此人拱手再三谢过,又通报姓名,“幸得方丈救治,感激不尽。在下姓包名拯,庐州府人士……” 本是袖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云雁回登时眼睛睁大了,卧槽,包拯?包公?! 包拯眼见旁边那少年听到自己名字后眼睛突然瞪大,一脸惊愕,不由得顿了顿,好奇问道:“这位小哥听到鄙人姓名为何如此惊异,难道你我认识?” 云雁回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认识,只是郎君与我一位友人同名同姓,而,而且他生来肤色也如郎君一般,不过他不是庐州府的……” 眼下这位包公——如果的确是那个包拯——年纪看上去并不是很大,想来还没有名满天下,所以云雁回不敢说认识他,只得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的惊讶。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包拯微微一笑,“没想到世上还有与我一样黑的人。” 云雁回:“……”难道不是该说竟然还有与你同名同姓之人吗?看来包公大大也是习惯肤色被调侃了,不知小名是否真的叫包黑子。 包拯刚刚醒转,说不了几句话就气短了,包兴忙扶他睡下。 云雁回本想继续确认,也只得道个晚安,回家去了。 虽说穿越这么久了,但是云雁回还真没见过几个名人,尤其是近距离接触的。 前两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知过一段时间开封府,云雁回倒是远远看过几次,但是也并没机会交谈。 没想到,这就从天而降一个包青天,让云雁回很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依照电视剧的认识,他隐约记得包拯就是庐州人,应该是这一个没错了。 就是没想到,这包拯的皮肤还真的这么黑! 但五官倒是端正俊朗……对了,不是说头上还有月牙儿吗?好像没看到呢。 …… 云雁回思索了挺久,第二天又跑去了然那儿了。 他到了然这里来是常事,加上小宝就在这儿,因此谁也没有多想,包括包拯的僮仆包兴。 包拯还未病愈,云雁回借机和包兴搭话,把他家的情况摸了下底,知道他家郎君字文正后,就完全确定了,这是日后做了开封府尹那个包拯。 云雁回对欧阳修、范仲淹、包拯他们这样的名臣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和历史名人相处的机会难得,云雁回琢磨着怎么也要向包拯求幅字才好,于是热情地亲自下厨煲炖了禾花鱼汤,送到包拯这里来。 包拯和包兴看他亲自端来鱼汤,还以为是沾了小宝的光。 待喝了汤,满口鲜香,还带着禾花香气,方知是名满天下的大相国寺禾花鱼,连忙道谢,“禾花鱼在庐州府价值几千钱,尚有价无市,雁哥儿厨艺更是精湛,这鱼汤实在珍贵啊。” “不用客气哈,禾花鱼对外地朋友虽然难得,但是咱们汴京人是吃惯了的,您病着,多喝点汤补身体呢。”云雁回看他们一口口喝汤,又小心问道,“您是上京赶考的吗?” 包拯却是苦笑一声,“贤弟有所不知,我乃是上一科的进士,被分去凤阳府做一县知县,只因刑毙了犯人,被革职后无颜返乡,故上京再做打算。” 包拯坦然说来缘由,面上有一丝惭愧。 咦,原来包青天还被革过职吗?云雁回自觉长了姿势,又安慰道:“我看阁下非池中之物,不日肯定会重得重用的,切莫灰心。” “蒙你吉言了。”包拯病了一场,倒是心宽了一些,听他话音诚恳,便也精神一振,道了谢。 包拯先前坠马,本就是因为长途奔波劳累,加上心事郁结,现在吃了药休息了几日,心情又轻松了,病自然就痊愈,可以下床行走了。 正逢大相国寺万姓庙会,包拯从前上京期间专心科考,从未逛过,这次恰好又住在寺内,于是在庙会漫步,只觉得热闹非凡却又井然有序,可见寺院管理用心。 再一观察,也不是没有争执,不过但凡解决不了,便会彼此拖着说要去大相国寺的什么节会管理处。包拯好奇心起,便跟着去了。 只见一处禅院中,摆着一些长桌,桌上摆满了文书,几个僧人埋头工作。那些起了争执的商贩找来,便有僧人为他们裁定。 再一看,这里还兼了失物招领、摊位出租登记、安全管理等等工作,僧人们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的精力被浪费。偌大一个大相国寺庙会,核心管理者便是这么些人。 包拯顿觉赞赏,大宋衙门人浮于事,冗官问题严重,多得是领俸禄却不干活的人,看似衙门人多,却无几个能做事的。而见到这么一个小小管理处如此高效运转,使得包拯大为惊喜。 他虽已被革职,但仍心怀天下,所以忍不住向一名僧人打探此处负责之人,他与了然谈话中觉得这位方丈十分睿智,所以还问了,是否是方丈所定下的规矩。 那僧人见包拯气度非凡,又一副认识了然的样子,所以也很客气,说道:“并非方丈所设,但是也脱不了干系,只因为负责之人是方丈俗家高徒,姓云名雁回。” 虽说云雁回并未拜师,但是大家仿佛都默认了他的身份,现在不是迟早也是。 包拯一听这名字,讶然道:“云雁回,可是有位兄弟叫做郑越人的?” 僧人听了,忙道:“施主认识雁哥儿么?不错,正是他,他那弟弟郑越人也是跟随方丈学习医术。” “管理处如今的制度都是雁哥儿定下来的,咱们寺里都知道,他是这个,”僧人挑了挑大拇指,又搬出佐证,“你可能不知道,一年一度的美食节,便是咱们雁哥儿一手创办的。” 包拯算了算这如今名满天下的大相国寺美食节诞生的年头,“雁哥儿不过十五六岁,若是他创办的,当年他还是个垂髫小儿吧?” 僧人点了点头,“不错。” 包拯抚掌叹道:“果真神童。”因为朝廷重视文才,大宋一朝出现的神童大多是以才学闻名,例如前朝五岁能诗的晏殊晏同叔,但是长于庶务经济的,包拯自己反正是第一次见。 他想到那个亲自熬了鱼汤来给弟弟和他们喝的和善少年,生得白净秀气,笑起来也十分温和,半点锋芒不露,真是看不出如此有魄力,又心思玲珑,真是不骄不躁,胜过许多年长者。 加上小宝也是仁心善良,导致包拯对这一家人好感更甚。 51|原来你是这样的包拯 包拯回了禅房,正遇到了然,两人闲话一番,彼此无事,便摆下棋局,开始下棋。 包拯一边下棋,一边向了然打听云雁回的情况。 “我听闻方丈的高徒乃是一位神童,自幼便为寺里打理经济,还办下了大相国寺的美食节,如今已是天下闻名,实在不简单!” 了然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雁哥儿这孩子,不爱读书,但是在这方面的确有些心眼。我自也学卜算,不瞒郎君,当年他三岁不到,同母亲来寺里,我第一眼看见,便觉得这孩子能够大利佛门。后来,果不其然,为寺里做了许多事。” 包拯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方丈精通医卜,棋力也高深。” “闲来无事,也只能研究这些了。”了然说着,就要给包拯算命。 正看着呢,云雁回来了。 云雁回在家做了些酸奶,便给老人家送来,看到他们放着棋盘,在看手相,便信口道:“方丈又在搞迷信活动啊。” 他早知道了然会卜算,不过没当回事,这不是古代和尚道士的基本技能么,反正他看了然算过几次都是尽说好话,套路而已。 “什么活动,我给三郎看看手相,唔,你还需蛰伏三月,方可重回庙堂,这三月就住在寺中吧。”了然说道。 云雁回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但是心底不免想,说话可是要想想后果的,虽说包大大肯定能重新做官,但是你这么笃定说三个月不太好吧? 万一三个月后人家没法官复原职,你负责吗?幸好包大大看上去还挺豁达,到时候没实现应该不至于大闹相国寺。 包拯对了然拱了拱手,“那就打扰方丈了。” 云雁回把食盒放下,从里面端出来一大碗酸奶,“先别下棋了吧,我做了些酸奶。” 这种手工酸奶酸度有那么一点点高,但是属于酸爽,云雁回拿来两只小碗分盛了,分别给包拯和了然。 包拯拿着碗笑道:“上次跟着越人吃了禾花鱼,这次又托方丈的福了。” 了然也笑说:“你这三个月会常常可以享口福的,雁哥儿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嘴,而且也总能想到我,是个好孩子啊。” 包拯连连点头,又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我今日在庙会逛了一番,听说了你在寺里办了的不少事,佩服,佩服。” 云雁回颇觉受宠若惊,厨艺被夸和这方面的能力被夸还是很不一样的,即便是年轻版的,但这可是包拯啊,“您过奖了,还需多向您学习。” 包拯苦笑一声,“我正是办事不力,才被革职了,向我学习什么。” 云雁回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些疑惑,郎君高才,又是仁慈之人,怎么会因刑毙犯人而被革职?这犯人是何等罪大恶极?” 包拯叹道:“不说罪大恶极,但也的确残忍之至。唉,那案件有些离奇,我又是上任未多久,心浮气躁,这才一时冲动,没有把握好。” 了然:“若是不介绍,可否说来听听?” 包拯点了点头,缓缓道来:“这案件苦主姓刘名世昌,一日归家路上在别人家投宿,谁想这家夫妻歹毒地将其杀害,谋取财物,又将尸首和泥烧成了一个乌盆。这刘世昌冤魂不散,托人到我县衙来报案,我传了罪犯夫妇审明案情,那厮竟还不招,故此怒而动刑。刑罚之间,那罪犯中的丈夫便死了。” 云雁回:“???” 了然叹道:“冤魂报案,知县审鬼,真乃奇事!可惜了,犯人死得也是罪有应得,你还因此失了官职。” “等等……”云雁回一脸懵逼地说,“我好想没太听懂,您是说,苦主的冤魂向您报案,然后您从冤魂那里了解了案情,审明了案件?” 我靠,这件事好像不是奇事就能解释的吧! 就因为了然相对淡定的态度,云雁回都不敢把自己的震惊表达得太明显了。 开神马玩笑,乌盆里的冤魂报案,叫包拯断案,这不是传说故事吗? 包拯点了点头,“不错,那乌盆托了一个老汉将它带到县衙里来,然后对我讲明了案情。” 云雁回:“……” 云雁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是很相信包大大的人品的,是肯定不会说谎的,但是,乌盆案不是故事而已吗,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即便云雁回穿越这种事都经历过了,此时也十分震惊。 云雁回不能把任何历史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乌盆案不是真实历史他还是知道的,历史上的包拯和话本里的并不一样。 但是正因为并非都记得清,云雁回也开始怀疑是有这么一个案件原型了,只是没那么玄乎。 “那个……郎君,您说,有没有可能是老汉用腹语假装乌盆对你说话?”云雁回试图在科学的角度解释乌盆报案这件事。 “此事的确蹊跷,你眼不见便不信也属正常,”包拯笑呵呵地道,“不过我敢保证,并非老汉欺瞒。” 云雁回:“……” 真是见鬼了! 云雁回觉得自己晕晕的,努力回想了一下,嗯等等,好像是有点不对,包拯这一身黑皮且不说符不符合历史,包兴好像说过他家郎君字文正。 当时云雁回一想依稀和记忆里对得上,但是现在再一细想,方记起来,包拯的字明明是希仁,文正是他的谥号才对,怎么可能出现在生前。 云雁回越想脸越白,最后横了心,决定为了真相赌一把,试探问道:“那个啥,乌盆且不说,郎君,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展昭的人?” 包拯面上一喜,“你也认识展义士?” 云雁回:“………………” 云雁回眼前一黑,差点原地扑街。 天啊!这个包拯认识展昭,妈妈,原来我穿的不是历史,是小说啊!! 就因为是小说,云雁回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个包拯是哪个包拯,你说要是换了周杰的脸,他早就认出来了好吗?! 也是这会儿,云雁回才明白了他家双宜那一身功夫不是因为古代真的有失传已久的武术,而是因为这里是!小!说!有御猫展昭锦毛鼠白玉堂的小说! 也难怪包拯会一点道理也没有的直接字文正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后人半虚构的人物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包拯! “雁哥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雁回还要努力撑住,呵呵笑道,“我只是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吹了风。” 包拯也不及再说展昭的事了,忙道:“那你快到床上躺一躺吧。” “我回去躺好了,你们慢慢吃……”云雁回有点精神恍惚地和他们道别,出了禅房,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自己还同手同脚了,停了下来,不由仰天长叹。 真是啼笑皆非啊,不是说穿到小说里有多糟糕,实在是穿了十几年才知道猝不及防地知道真相,令云雁回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云雁回又走回自家,盯着他们家正在打滚的大熊猫发呆。 “雁哥儿,雁哥儿!” 云雁回正糊里糊涂地想着呢,忽然被赵允初的声音唤得回神了,转头一看,赵允初正拖着一只绳子系住的死獐子跑过来。 “你看,这是我打猎猎到的!” 赵允初兴高采烈地跑到云雁回面前来,还没注意到他表情不大对。 云雁回盯了他一下,猛然踮脚抱住他。 “……”赵允初呆住了,手一松,獐子就掉在地上。 为什么雁哥儿突然抱抱呢,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是不是应该矜持地学雁哥儿说一句,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 云雁回头搁在赵允初肩上,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抬起来看了看,嗯,他的手有血有肉的,赵允初的身体也有血有肉的,以前吃的东西也全都是真真切切的,否则也不会令他以为是在真实世界的真实历史里了啊。 看起来,这小说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主角过主角的,他这个异世来客在世界一角也能发展自己的事业,没什么干扰。 而且要是照这么看,包大大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开封府的最高长官了,他们反而是机缘巧合,搭上一个了不得的关系呢,对日后大相国寺的经营大有帮助。 不但能亲历北宋的繁华,日后还有可能一睹武侠人物风采,其实,这还是件难得的好事吧。 坚强的云雁回安慰着自己,扭转想法,从别的角度思考,越想越不错,心情也就释然许多了。 如此一番心理活动,云雁回调整好心情,也就满意地松开了赵允初,抬头看去—— 云雁回:“???” 云雁回:“……我日,你脸红什么啊??” 云雁回无语地看着闭着眼睛,眼睫毛还在颤动,满面红晕的赵允初,只觉得莫名其妙,简直恶寒,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赵允初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十分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我还想说雁哥儿呢,突然就把人抱住,我当然是不好意思了,吓死我了。” 云雁回:“……” 什么鬼,总觉得哪里不对? “算了算了,今天心情……复杂,不教你做人了。”云雁回振奋了下精神,“我看看,这是你猎到的獐子?不错,还挺大,送给我加餐的吗?” 赵允初用力点头,“阿娘还说你会要獐子皮呢,我就知道雁哥儿肯定是想吃肉的。” 云雁回冷漠脸:“……哦。” 52|我的朋友是市长 獐子肉腥味比较大,为了烹饪獐子肉,云雁回把八角、茱萸、大蒜之类的调料翻了出来。 这么大一只獐子,足可以收拾出几份菜了。云雁回把獐子处理了,分成肉和连骨肉,肉用来爆炒,连骨肉炖汤喝。 獐子肉切成块,用水先蒸一蒸,另一边拿茱萸、葱、姜、八角、大葱等调料,加油炒香。等到獐子肉蒸好便用清油爆炒,加盐加酱加黄酒,中途切点笋放进去,炒到入味了,再把之前炒好的汤底淋上去煮一煮,便可出锅。 至于连骨肉则要慢慢炖,慢慢熬,熬到肉烂熟,入口即化为止,再加上香料去腥提味,如此一来,味道极为美味。 其实还有一种做法,就是生吃,獐生和鱼生即生鱼片一样,都是女真人的最爱。但是考虑到这里是古代,他们也不怎么吃生肉,为卫生计,就放弃獐生了。 赵允初跟在云雁回后头,看他剥皮拆骨剁肉下锅翻炒,简直是一种享受。 雁哥儿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坚定践行者,在吃食上永远追求只有更精致没有最精致,两道菜做了一下午。 獐子肉性温,可补虚,正适合包拯这样大病初愈的人,云雁回纠结地分了一份汤来,托寺里的师兄送到包拯那边去。 他想着呢,包拯连鬼都能看见,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他是穿越的…… 见都见了这么多次,现在来想好像也没用了。 云雁回挠挠头,把两道菜端了出去。 今日郑苹和傅云沣一起逛庙会去了,到了日头西下,方携手回来,感慨了一下在屋外便闻到香味了。 双宜和小宝不知何时才回来,反正菜多,云雁回留了一部分温在灶上,剩下的大家先吃了。 一个香辣,一个鲜美,云雁回还炒了个小菜,四个人吃得极香。 而那边包拯又喝了獐子肉汤,不禁长叹一声。 包兴便问道:“郎君何故叹气?” 包拯指着肉汤,黯然道:“今住在相国寺,时时有云家小哥相赠吃食,无不可口,他日离了寺,再难吃到,岂不叫人神伤。” 包兴不禁嘀咕,你还没离开怎么就开始神伤了,有必要吗?叫他说来,郎君对雁哥儿的菜如此喜爱,还是因为当初他病重醒来后,吃的就是雁哥儿做的鱼,于是印象深刻。 包兴却是劝道:“天下美味何其多也,没了云家小哥,郎君自可去寻其他美食。” 包拯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又想到云雁回的办事能力,便更加可惜了。 包拯在大相国寺住了三个月,每日便是与了然下下棋,谈谈诗,试一试云雁回那里的新奇菜品,或搜罗来的珍馐美食,不知不觉日子便过去了,竟是逍遥无比。 直到一日,包拯又在与了然下棋之时,忽有当朝相公王芑来访。这相公并非后世的丈夫之意,本是专指宰相,但是渐渐的高官皆可尊称为相公。 王芑乃是当朝首相,自然称得上相公,他的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字面意思就是领着中书省、门下省一起处理商量国事。但是权力没有以前的宰相大,只属于行政一把手,监察、军政与财政三方的权力分别归台谏(御史台+谏院)、枢密院和户部、盐铁、度支三司。 不过总的来说,也还是一位牛叉人物。虽牛叉,也不止来过大相国寺一次两次。只是这一次格外不同,他一来,便盯着包拯直看,然后问及身份。 包拯便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个清楚,包括古怪的乌盆案。 事实证明,老和尚了然的反应淡定了点,居然还信了包拯,这王相公是根本不信乌盆还能开口喊冤的。 但是,他来大相国寺其实就是为了找包拯,盖因一段时间前官家做梦梦到一人面容,醒来后绘下,命人寻找。底下人寻访了许久,方才发现此人在大相国寺,于是有了王芑的大相国寺之行。 王芑此行是为了帮官家找人,所以即便他不信,但是看包拯的确与龙图上的人一模一样,也只得将他带回相府,以待官家召见。 王芑走了之后,云雁回也得到消息,一算正是了然说的三月之期。 这下子云雁回炸了。 靠,老和尚还真会算命。难怪以前非说他合了眼缘,非要收他做弟子,搞不好那时候就算到了,他到了大相国寺能给寺里增加收入。 云雁回立刻杀到了然那里,逼他再给自己全家算一卦。 了然无语良久,给云雁回卜了一卦,然后说道:“皆是有福之人,康顺安乐一生,只是雁哥儿你今年内好似有一劫啊!” 云雁回没想到心血来潮算个卦也能被算出来有劫,立刻警惕地道:“什么劫?” “这个却不知道了,这一劫对你十分重要,但无性命之忧,只是对你的未来有很大影响。”因为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了然看上去也不是很担心。 “这样啊……”云雁回想了想,觉得说不定是桃花劫,那可不是对未来有很大影响么,别说,他还真挺招小娘子们喜欢的,“那我就随遇而安吧。” 了然却是踟蹰了片刻,说道:“这样,过几日我们摆个礼,你正式拜到我门下,做我俗门弟子。” 云雁回讶然,立刻明白了然此举可能就是因为他那个什么劫,了然现在不是普通和尚,两人若正式过了明路,做了师徒,想来对云雁回有一定庇护之用。 这些年多亏了了然关照,既然他提出来这个要求,还是为了自己好,云雁回当然不会拒绝,当即便答应了,只是有些纠结,“我们家小宝也是您的弟子,还比我先入门,我若是过几日拜师,岂不是还成了小宝的师弟?总觉得有些不妥呢。” 了然方才一心是云雁回的事,听他说来才想到这一点,也觉好笑,“不错,只是这也无法,入门有先后,你只能叫小宝师兄了。” “唉……”云雁回想了一下他们家的辈分,都不由得叹气。 想想看吧,双宜比他大,但是他管双宜叫妹,双宜也时常哥哥弟弟的混叫。小宝比他小,该是喊他哥的,但是现在他得叫小宝师兄。这还不算上那个常常没大没小乱叫的郑凌……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 过了三日,开封府便传来消息,包拯被王芑带去见了官家,不知如何奏对,竟取得了官家的信任,功名被恢复,还平步青云,升为开封府少尹,封阴阳学士。 开封府少尹是个很不得了的位置了,明面上好像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开封府尹。但是,实际上开封府尹的担任者都是皇族,比如先皇真宗即位前就曾做过开封府尹。 也正因为皇帝做过这个官,于是后来都不常设开封府尹的,开封府实际上的一把手,是少尹或者临时委派的官员,也就是“权知开封府事”。 知为管理之意,权是权且,暂时,暂时管理开封府的事务。像欧阳修、范仲淹他们做开封府的老大时,都是权知开封府事。这么一个相当于首都市长的重要位置,坐上去其实就说明官家要重用了。 包拯能够获得官家信任,一下子从一个小小的县长飞升到这个位置,年纪还如此轻,这是何等的不合理,金手指是如何的粗大? 反正云雁回是很感动这种不合理的…… 包拯入主开封府后,还来大相国寺拜会了然了,再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态度非但没有因为做了官而改变,反而更加亲热了,还特意感谢过当初了然、云雁回等人一再激励他,雪中送炭,铭感于心。 做了现管的现官的朋友,不说包大大会徇私枉法,但是大相国寺日后与开封府进行各种事宜,肯定都能够轻松不少。 云雁回还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人民果然是八卦的,没过多久,乌盆案都传到市井之中了,张山人那边还有弟子特意取材说这段案子来着。 包拯这颇为拉风的“阴阳学士”之号也被说成了是因为官家知道他能通阴阳,善于审鬼,才特例赐了这两个字。 一时之间,包拯也是成了东京□□人,获得了比历任开封府最高领导都要高的关注度。 …… 不知不觉,今年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又要开始筹办了。 经过今年的发展,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已经成为了东京的标志之一,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了。到了这一届,云雁回更是需要张贴告示,聘请临时工了。 以前用自己寺里的僧人就够,但是规模一大,在某些技术性强的方面就不够了,毕竟寺里还有那么多产业需要维持运转,所以要临时聘请一些账房、文书之类的工作一段时间。 初试是由节会办的其他同事来进行筛选,由各行会、中介推荐。到了复试,云雁回与几位核心成员一同考校,都是重要的职位,不得不慎而重之。 此前,云雁回已经正式拜师了然门下,成了俗门弟子,现在和大家互称师兄弟是完全没毛病了。 有师侄来通知云雁回去出席复试,他本是在看这届美食节的食单,一听,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去了做面试场所的禅院。 云雁回和其他四位师兄坐在一排喝茶,面试者还没进来,一位师兄说道:“我方才在外面和那些考试的聊了一下,倒是有一个极为不错的,是个书生,虽然屡次落第,但我与他聊来,觉得还是很有些本事,只是时运不济。” “叫什么,若是不太差,待会儿随便聊一下,人品不错就录用了吧。”云雁回说着,喝了口茶。 那师兄说道:“那极好,我已问过,此人复姓公孙名策。” “噗!!”云雁回一口茶喷得那师兄满脸。 53|该来的迟早会来 既然包青天都出现了,那公孙策出现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云雁回在确认了这里不是真实的北宋之后,就明白迟早会有见到其他故事人物的一天了。 只是云雁回并不熟知故事情节,甚至各种版本的影视剧、小说情节混杂,所以也不知道公孙策还会来大相国寺应聘。 那师兄被云雁回喷了一脸水,尚懵逼说:“师弟,你听说过此人吗?你对他有意见?” “咳咳,不好意思啊师兄,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我刚才就是嗓子发痒。”云雁回当然不能说听过,他连这个公孙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忙拿袖子给师兄擦脸。 师兄躲了过去,自己擦了脸,“别,你那擦桌子一样的动静,再把我脸擦破了。算我倒霉。” 云雁回嘿嘿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唤外面等候面试的人进来,第一个便是公孙策。 云雁回打量过去,这公孙策年纪也就是三十上下,身形清瘦,样貌斯文,温文尔雅,着窄衫,衣衫已经很旧了,可见有些落魄。 公孙策对四位考官行了一礼,见到之前在外面与他交谈过的师兄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自报家门。 因为那位师兄和云雁回已经交流过可以录用公孙策了,所以其他人也只是随便了解了一下公孙策的经历。 公孙策久考不中,本就备受打击,首都的食宿费用还贵,他身上钱财禁不起花销,于是不得不搁置下温书科考,上这儿做临时工赚点钱。他满腹经纶,还精通医术,算账也不在话下,来这里打工,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云雁回一声没吭,全程听别人和他交谈,只默默打量着。 公孙策回答问题之时,也观察了一下屋内的四个人,两个人主问他,另一个在外面就聊过,剩下一个少年人,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年纪又小,还没剃头,公孙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来看热闹的了。 直到最后,其他考官看向这个少年,问道:“雁哥儿,那我们便录用这位公孙先生了?” 被称作雁哥儿的少年点了点头,仍是一句话未说,但得到他的首肯,其他人才在名册上记录了下来。公孙策顿时明白,这个少年是有决定权力的。 得到了工作之后,让公孙策有些惊讶的是,这少年还亲自领着他出去了,路上就说了一句话,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叫云雁回,是俗门弟子。 这工作是包吃包住的,按理说少年应该是带他去住宿的地方,可是对方一路把他带到了正堂,这里是住持居住的地方,又叫做方丈,正因此大家也用方丈代称住持。 公孙策疑惑地看着他,“云小郎,我们怎到了正堂来?” “本是安排诸位住僧房,但是僧房人多,恐先生难以适应,倒是正堂清静,还有空房待客。”云雁回微微一笑,“先生才学渊博,满腹经纶,一定与家师聊得来,哦,家师就是此间住持,了然禅师。” 云雁回想了半天,公孙策来了大相国寺,这不是注定他们要帮忙推动一下,让他和包拯这对黄金搭档回合吗? 所以,想着包拯十分尊重了然,了然还有个神棍属性,干脆把公孙策弄到了然这里来,又在言语中暗示了一下。 果然,公孙策一听最后一句,还以为有什么内情、 他在民间就听说过,这位大相国寺的新住持了然禅师精通斗禅,有很多事迹流传成故事。而且有传言,住持俗家姓诸葛名遂,实乃诸葛孔明的后人,精通医卜。 这么一位高人对自己宽容以待,公孙策当然是想了很多,便没有拒绝。 云雁回把他带到包拯住过的那个房间,又对他说:“公孙先生,衣柜里有一些半新的衣物,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你若不介意,就穿用吧。“ 公孙策两袖清风,来这里连个包袱也没有,就只剩下身上这一套旧衣服了。他也是坦荡之人,听云雁回这么说,也无窘迫,反而坦然道谢,“那就多谢小哥,也多谢上任屋中客了。” 这些衣服其实就是包拯的,他在大相国寺住了三个月,突然被王芑叫走,衣服都没带走,后来直升开封府少尹,包兴回来收拾衣服,也没有全部带走,留了些旧裳,这时正好照顾了公孙策。 因为公孙策也没什么行李需要安置,云雁回直接带他去找了然,到了然禅房外,自己先进去了。 了然还在苦思冥想他的规范策略,之前几个月都和包拯下棋讲经去了,居然没做正事。这会儿看到云雁回进来,便放下笔,“怎么了?” “师父,最近不是在招工么,我们招到一位极有学问的先生,我见他不同俗流,就请他住到这里的禅房来了。”云雁回说道。 “嗯,怎么个不同俗流?”了然颇为好奇,要知道,雁哥儿还没这么形容过人呢。 云雁回:“您看看就知道了。” 他到外间把公孙策带了进来,给双方介绍:“这是我师父上了下然禅师,”因为他现在已经正式拜师,所以言语间便有所避讳,为示尊敬以上下称,“这是公孙策公孙先生。” 了然会相面,上下一看公孙策,便笑呵呵地道:“果然不同俗流。” 公孙策一听,便误会了,还真以为云雁回之前是奉了然之命厚待自己,他正是落魄之时,得人看重,自然心中感激,一礼道:“不敢当,策不过一落第书生。” 了然请公孙策坐了,与他交谈了一番,也确认了云雁回的话。 公孙策正感激着了然,无意间看到他纸上写的字,便指了指道:“请恕学生冒昧,方丈这是在计划整顿寺中风气?” 了然点了点头,说道:“我大宋以前佛门历经数次法难,到了开国之后,对佛门也多有约束。今时今日,我寺中僧人更是满脑子经营生意,酒色财气,我有意整顿,又怕矫枉过正,适得其反,正苦于尺度。” 了然说着,还看了一眼云雁回,“唉,我这弟子抓的正是寺里的经营,若叫他出主意,想必是出得了,却叫他得罪了其他僧众。” 云雁回在一旁听着,抬手拱了拱,“多谢师父放我一马。” 公孙策听了,自告奋勇道:“学生如今既在寺中供职,愿为方丈分忧。” 了然心动,将自己草拟的条款给了公孙策,请他看看如何精确尺度。 公孙策过目一遍,然后不假思索提笔修改,改完之后再呈给了然。 了然看过之后,又给云雁回。云雁回接过看了看,连连点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寺院的世俗化与经营是大宋社会的趋势,不可改变,一有了钱,很多事情又容易变质。所以要想改善寺内风气,当然还是从根本入手。 建立一个僧人的信誉制度,凡是有过不良行为造成恶劣影响的僧人,则要对其私自经营的行为加以制止,以观后效。 按理说寺院做生意是寺院的集体收入,僧人是不能有私产的,也等于不能私自经商,可以说现在做生意的和尚其实都违反了戒律清规,如果寺院要抓,绝对站得住脚。 公孙策将这个度把握得也十分精准,不会太严苛,又不会让人觉得不痛不痒,若是想继续赚钱,那就要守好自己的道德品格。至于连钱都赚不到还想做坏和尚的,就更不必说了。 公孙策是个文人,将了然的文字梳理一遍后,十分精辟、精准地表达了含义。 云雁回连连点头,想了想制度清晰他日后也不会难做,寺里可是给大家机会的,于是摸笔在后面又添了一条:该条例最终解释权归方丈所有。 公孙策和了然探头看清楚了这一条,都指点着云雁回失笑,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亲近起来了。 云雁回又邀请公孙策一起在这里吃饭,他今天正打算给了然做一顿斋饭,公孙策答应了,因今日从原住处过来,风尘沾身,便先去洗刷一下,换一身衣服。 公孙策回房整理时,云雁回就和了然讨论公孙策的表现。 了然极为欣赏公孙策,毕竟公孙策分分钟就帮他解决了自己的心头事,而且言谈中也显露出腹有诗书,“可惜了,公孙策如此大才,却屡试不第。” 这也没办法,古来很多才子都是怀才不遇的,不是因为他们书读得不够好,而可能是因为与主考官乃至官家的口味、理念不一样,毕竟国家科考是要选拔官员,这没有对错之分,只能说生不逢时。 “是啊,还流落到出来做工,这两个月忙完之后,不知道先生该如何。”云雁回说道。 了然细想,说道:“雁哥儿,我看,待美食节结束后,我便修书一封,将其荐到开封府那里好了。” “我看行。”这不正是云雁回的目的么,他刚应完,浑然不知的公孙策已经来了。 公孙策换了身衣柜里包拯留下的衣服,只是包拯身形比他高大,所以这衣服穿上身,竟是随风摇荡。他捏着袖子,赧然道:“失礼了。” “是我大意了,”云雁回忍俊不禁,站了起来,“没考虑到衣服不合身,我这就给先生改过。” 他拿了针线来,也不需公孙策脱了,就着在他身上缝了几道褶,衣服顿时就合身起来了,而且那褶子看上去不像是改的大小,反而像是刻意的设计。 公孙策看了看,叹服道:“没想到雁哥儿还有这样的巧手。” “咳咳,您可不要告诉别人。”云雁回颇有些不好意思。 了然心知,也笑说:“他这都是给家里干家务活练出来的贤惠持家,你若说出去,让人知道岂不是叫他威风全失。” 公孙策从话中猜到云雁回家以前估计也困难过,便觉得这孩子真是不错,连连点头,“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 公孙策在相国寺,一来有了然优待,二来有云雁回挺着,三来自身能力过硬,故此颇得僧众敬重,工作展开得十分顺利。 光阴似箭,转眼立了秋,新一届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又开幕了。 美食节来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公孙策与云雁回一起站在高处,说道:“从前也来过两次,但那时苦闷于科考成绩不佳,便看什么也难入眼。这两个月忙下来,心境却开阔了许多,如此一看,倒是大不相同了。” “本来也大不相同,我们规模可是一年比一年大,我还琢磨着呢,是不是该和其他寺院联合一下,在他们的地盘开分会场。”云雁回颇为骄傲,毕竟这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 公孙策笑着点了点头,二人相携下去,准备到内里逛逛了。 这时,却有一个小童行跑来,满面焦急,见着他们便大喊,“雁师兄,公孙先生,不好了!” 云雁回见这情形,心里咯噔了一下。 经过这几年的整顿,加上开封府最近和相国寺正是好得蜜里调油,基本是没什么大事会闹起来的,可是但凡能闹起来,就说明可能不太妙。 云雁回拉住那童行,“什么,你慢慢说。” 童行顺了顺气,说道:“是智生师兄出事了,他把人的头给打破了,现在还人事不省呢!现在方丈那里,方丈说请你过去。” 云雁回顿觉头皮发麻,“那人身份可查清了?” 童行小声说道:“探了一下,似乎是工部尚书的幼子……” 公孙策“噫”了一声,“不妙啊,工部本就盯相国寺盯得紧,恨不能叫相国寺出钱帮他们把整个开封府的修葺一遍再盖个新皇宫。” 云雁回却是捂住了额头,“怎么又是人民的老朋友!” 前几年被他教做人的周惠林,老爸周侍郎官运亨通,前年已经升了尚书,这么算来,小童行说的工部尚书的幼子,不就是周惠林吗? 公孙策:“雁哥儿,你认识此人?” “几年前打过一次交道,也是个衙内中的浑人。”云雁回满腹忧愁,“走吧,先去看看情形。” 54|麻袋,又见麻袋! 云雁回和公孙策匆匆赶到了然那里,却看到不但有好些僧人围在那儿,还有些当兵的,看服饰还是属于三衙禁军。 再一细看,里面依稀有个人的面孔似曾相识,云雁回与记忆中周惠林的脸一对比,好些正是同一个人。只是多年未见,周惠林现在可大不相同了! 这厮如今也有二十多了,长得高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精神头与以往不一样,军服敞开,环着双臂,斜倚院子里的银杏树站着,从衙内变成了军痞,一眼过去还真难以认出来。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果说当年他和郑凌打架只是略占上风,现在应该能把只会摸画笔的郑凌吊打了吧。当然了,云雁回也有理由相信他对上双宜仍是被吊打的份。 就是这么来看,有一点和小童行说的不一样,周惠林好好站在那儿,哪里人事不省了?云雁回看看小童行,见其一脸茫然,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搞清楚人物关系了。 云雁回迅速在脑内推理了一下,这几年他没有关注过周惠林的事情,这厮被他爹关起来教育之后也没什么新闻传出来,更没在庙会碰到过,所以不知道竟进了禁军。 禁军分布各处,驻扎在京城内的禁军作用是拱卫京师,分别管理禁军的殿前司和侍卫亲军的马军、步兵二司则合称为三衙。 其中,侍卫亲军因为要负责官家的人身安全,所以都是些贵族子弟,或者身家清白祖上八辈儿没毛病的百姓。 周惠林当年坑他爹坑得不浅,他爹如果要把他再教育一番,送进军队里也不奇怪。而若是要送,侍卫亲军当然是最适合的了。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改造成功,居然给放出来了。 驻守在汴京的禁军数以万计,城里很多娱乐设施甚至是专门为他们开设的,这些禁军还抱团,所以倘若招惹的是禁军,不管是不是工部尚书的儿子,都有点棘手了。 有僧人看到云雁回来了,便上来给他说了一下,云雁回方知道,原来带头的虽然是周惠林,但是现在人事不省的那个是另一名禁军,而非周惠林本人。 “智生呢?”云雁回想要从他本人口里知道一下,之前的情况。 那师兄指了指,云雁回方看到,智生是被几个僧人护在其中,外围又是几个禁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么层层挡住,难怪他看不到。 云雁回想走过去问,却被那师兄拉住了,小声说道:“雁哥儿,这事你还是莫要问智生了吧,他肯定不好意思说的。” 云雁回觉察到一丝不妙,“什么意思?” 师兄说道:“原是那被打的禁军有断袖之癖,见色起意,想要轻薄智生,这才被智生照头拍了一砖头。”智生长得本来就清秀,以前留着光头都能看出来,前两年还俗之后,头发蓄起来就更是有点胜过女娘了。 云雁回和一旁的公孙策都听到了,不禁皱起了眉。 此事按理说是那名禁军的错,可坏就坏在智生照头给他来了一下,还拍得昏迷了。这就过了,哪怕他只是拍得人头破血流,也不至于被动了,有极大转圜余地。 云雁回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猪脑子,不知道事后再套麻袋吗?”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云雁回心里也明白,智生那会儿可能是血气上头,管不了那么多了。但他看到这情形,心里一急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 本来这声音小得顶多也就公孙策和另一个僧人能听到了,但他骂完之后,倚着银杏树的周惠林却抬眼看向这边,目光落在他脸上。 云雁回一时间吓住了,都没敢动弹,他怎么觉得周惠林这表情像是听到他说什么了? 这时,打量了他一下的周惠林突然站直了身体,长腿一迈,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郑家的小表叔吗?怎么,从小到大,还偏就喜欢套麻袋?” 这边三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尴尬,尤其是云雁回。 原来这人不但听到了,还猜到了当年是他套的麻袋啊。 这也是郑家根本没刻意掩饰过和郑苹的关系,云雁回后来与郑凌更是走得近,估计周惠林事后一查就能查出来,不然也不会叫他小表叔了。大抵是想到郑凌那个战斗力,便明白另有人襄助。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不知道云雁回阴他更狠的那一次,否则就不会这么说了…… 云雁回装傻道:“方才只是一时气愤,我可没真用麻袋套过谁哦。” 周惠林正想说什么,禅房的门开了,了然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大家都围了上去。而了然也一副刚做完手术的医师模样,说道:“已醒过来了,性命无碍,只是暂时不能动弹。” 云雁回怀疑那人给砸出脑震荡来了,周惠林带着他的兄弟们冲了进去。 智生走到了然面前,低头说道:“我给寺里添麻烦了,方丈,此事我情愿一力承担。” “承什么担,”云雁回也走了过来,“人又没死,而且那王八蛋敢做就要敢担。” 了然也宽慰道:“你不要想太多,幸好此人并非高官贵族子弟,虽然他的同袍义愤填膺,但是他已经醒过来,彼此赔罪便是。” 大家一起安慰了智生一下,智生那一脸难受的表情才缓和了些。 过了会儿,周惠林他们又出来了。 周惠林径自走到了然面前,黑着脸道:“我兄弟现在的脑袋仍是晕的,方才还吐了。” 脑袋被砸了,能不晕吗?云雁回在心底说道。 周惠林:“行凶之人曾是相国寺的僧人,现也在寺内工作,方丈将开封府的人拦住了,是不是已经想好如何解决此事了?” 了然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此事双方皆有过错,老衲的想法,是叫智生承担汤药费,双方都道歉,便算和解了。” “和解?”周惠林眉毛一挑,嘲讽道,“我兄弟便是这会儿醒来,也不知日后身体会否留下宿疾,砸的可是脑袋。方丈,此事可不是能轻易和解的。” 那群禁军也鼓噪了起来,他们大多数是汴京衙内,哪里有怕过事的。 周惠林又扫了智生一眼,哼笑一声,“这样吧,方丈,这行凶之人交由我们自己处置。他虽然在相国寺工作,但是归根结底,已经还俗之后,便与贵寺没有关系了。我兄弟若是好不彻底,他也可一辈子给我兄弟端茶倒水以赔罪啊。” 了然的脸色极为难看,人若是交给了周惠林他们,还能有好看? 这时,公孙策站出来道:“郎君也莫要时时将自己同袍会留下宿疾挂在嘴边,说不定几日后他又生龙活虎了呢?呵呵,诸位今日不如先行回去,让病人好好休息,待过些日子,看他休养情况再行商讨如何补偿吧。” 周惠林看了看公孙策,低眼思量了一番,沉沉笑了两声,“说得是,我自然希望他生龙活虎的。好啊,那就再等几天,我想你们也不会傻到这几日把人送出城去。” 这话说的,大家的脸色又难看了一点。不过,还真不可能把人送出去,人家禁军就是拱卫京师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出去? 现在,大家各让一步,等到人好一些了再说。了然也轻松了一点,以他的医术,把人调养好还是不难的。而且过了几日,他们的气肯定也会平息一些了,没有现在这么冲动。 了然感激地看了公孙策一样,还是他比较理智,若是方才大家继续撕下去,结果肯定不如现在。 …… 周惠林和他的同袍们又守了那伤者一会儿,因为不能随意挪动,他们也不可能老待在这里,于是离开了。 云雁回也一直在那儿,一方面是看着周惠林他们没什么异动,一方面也好安慰被迫留在这里的智生。 到那些人走了,云雁回方拍着智生,叫他去休息一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云雁回才反应过来,怎么不见智和、智理,智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两个做哥哥的竟面也没露? 云雁回拽了个人来问:“智和跟智理呢?” “智和师兄与智理师兄一开始还在的,还帮熬药了,现下,现下我也不知道了……” 云雁回与公孙策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公孙策无奈地说:“雁哥儿,你去看看?” “嗯。”云雁回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都无比怀疑,那两个愣头青跑去做什么极其不合适的事情了,比如,云雁回随口说过的套麻袋。这一招,他们三个跟着云雁回这么久,可是熟悉得不得了了。 但是,这种事事前做事后做都容易摘干净,现在做岂不是嫌疑重重?尤其对方可是侍卫亲军! 云雁回无语地追着出去了,根据他经验,从大相国寺到禁军的军营还是有好几个适合敲闷棍的地方。 禁军的军营在内城西北方,贴着皇城,云雁回一路追到过了金水河,方在一条街外看到智和与智理的身影,到这时已经可以肯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没事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更别提手里还团着一个麻布袋子。 云雁回紧走几步赶上去,急道:“你们没动手吧?” 智和与智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动了,但是只揍到带头那个,其他人不知做什么去了。我们怕其他人随时回来,便暂时折返了。” “卧槽。”云雁回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赶紧看了看旁边,“上墙,快点!” 他踹着智和的腿,接过他手里的麻袋,先和智理一起把他推上墙,待他过去后,又把智理推上去,正要拉着智理的手自己也爬上去时,忽然听到深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周惠林骂骂咧咧的声音,“王八蛋,敢敲老子……” 这么快就醒了?云雁回脸色一变,“下去!” 智理慌慌张张地下了墙那边,云雁回把麻袋揉成一团,也丢过了墙。 刚丢过去,周惠林就面带淤青的出现了。 四目相对,周惠林的脸黑了,又爆了一声粗口。 虽然当年套你麻袋的是我,但是今天这次真的不是我。 这话能说吗? 云雁回绝望地单手捂脸…… 周惠林打了声呼哨,他那些同袍就从外面跑进来了,还有人几步上墙,翻到墙外去,正当云雁回紧张之际,那人又翻回来了,只是手里还拿着个麻布袋。 被忘记把作案工具带走的马仔补了一刀的云雁回:[手动拜拜.jpg] 周惠林接过这似曾相识的麻袋,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想起了往事,“麻袋,就这么好用吗?” 云雁回:“…………” 怎么说呢,都怪我当年伤你太深啊…… 55|失业的雁哥儿 云雁回被“当场抓包”,虽没人亲眼目睹,但也算证据确凿,他算是百口莫辩,也没法辩,不是他就是他马仔,总有人要倒霉。 云雁回一咬牙,只能把这锅扛起来了,谁让咱是做大哥的。 这件事啊,还是坏在周惠林他们的身份,偷袭禁卫军可大可小。更棘手的是,了然还不太好出手捞人,因为的确占下风,做什么都容易被逮住错处。往小了说是云雁回一个人倒霉,往大了说就是相国寺要倒霉。 若是云雁回扛锅,比起智理他们被抓,能够让周惠林他们多些忌惮,至少不敢用私刑。 周惠林还怕他逃跑,一摆手,两个禁军就一左一右把云雁回架了起来。 云雁回:“哎,犯不着这样吧?” 周惠林哼了一声,反对人道:“小心着,他家有个姐妹,武艺高强,提防着点。” 云雁回:“……” 云雁回无语,看他们抓得更紧了,把自己夹在中间,干脆就手脚一放松,整个像是挂在他们手上,“那就,麻烦你们了。” 那二人:“……” 周惠林恼羞成怒,“把他带走,叫那些秃子先急一个晚上!” 于是云雁回就被拎到了禁军营里,他的心态还特别好。 周惠林不是说叫那些秃子急着么,路过院街时,有个花魁娘子正倚着二楼窗台与楼下的人调笑,云雁回一看认得,便喊了一声:“京奴,你给我娘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那被唤作京奴的花魁娘子一愣,撑起上身探头看了看,“小叔叔去哪呀?” 云雁回刚要说什么,就被旁边的禁军一把捂住了嘴。 周惠林也阴森森地说:“亲戚还挺多啊。” 云雁回设法传了信,叫人知道自己去向,也就不吭声了。 云雁回被这群禁军裹挟到了军营里边,周惠林倒也不敢虐待他,只是不给他吃晚饭,然后晚上叫他睡地上的草席。 可能周惠林是想打击一下云雁回的自尊心,不过他可能低估了云雁回的心理素质。 作为一个少年壳子成熟灵魂,云雁回的自我调节能力不是一般的好,至少他能演得很淡定。所以最后,周惠林的挫败感反而强一些。 …… 第二日,周惠林就拎着云雁回上大相国寺了。 今日并非庙会开放日,大门也紧闭着,周惠林在外叫门,一个小沙弥开门看了一下,立刻又把门关上了。 周惠林:“??” 云雁回乐了。 他感觉到,可能是谁在出了馊主意。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惠冲领着十几个僧人出来,一排站开。 周惠林立刻后退几步,和禁军们一起把云雁回抓好了,还直往后面打量,不知道是不是在怕双宜从天而降。 “阿弥陀佛。”惠冲念了一声,“施主,可否把我师弟放开?” 周惠林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嚣张无比地扯着嗓子道:“你师弟袭击禁卫军,谁知道他是何目的!你说放了就放了?哼,你们相国寺,一个两个,胆子都大得很啊。你去告诉了然吧,这次是真的没完了!没完!” “真不巧,小僧也想说来着,您就是想完也没法完。家师昨夜偶感风寒,现在正卧床静养,一应事宜无人做主。”惠冲板着脸说道。 周惠林愣了一下,然后咬着后槽牙道:“你们敢威胁我?” 他们还有个兄弟住在相国寺里面呢,这和尚把门守住,说了这话,岂不是就是威胁之意。他若是要追究云雁回的过错,那大家就耗下去算了。 而周惠林若是怂了,现在把人放了,以后也没脸再用此事追究。 惠冲说道:“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小僧听不懂。” 周惠林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道:“其实我对相国寺一点恶意也没有,我兄弟的伤,只好治好了就没关系。至于云雁回,是他犯在我手里了,了然方丈确定要如此?” 惠冲脸上的肌肉都抖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别跟老子说什么方丈不方丈的了,现在老子的意思就是,今日,要么你们自行离开,要么就都留下吧!” 周惠林眼中满满都是惊异,恍然发觉,跟着出来的十几个僧人都膀大腰圆,若是换身衣服,谁能相信是和尚啊。 惠冲更是把自己的禅杖拿了出来,在手里摩挲了几下,一挥手,这些僧人就把禁军们给围住了。 周惠林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实在搞不懂,这他妈到底是和尚还是流氓? 他怎么觉得,大相国寺的僧人这几年变了很多呢? “好,很好,这就是相国寺的僧人,这就是皇家寺院的僧人……” 惠冲一如他之前一般嚣张,扯着嗓子说:“你他妈少叽叽歪歪扯那些,敢不敢干起来,不敢就闭嘴,走人!” 和尚和军人互相红着眼对视,蓄势待发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 侍卫亲军和大相国寺的僧人在寺院山门前持械斗殴?这若是发生了,还真说不好是哪一方名声损失更惨重,整个东京能就着这件事吃三个月的茶! 连云雁回也有点紧张了,惠冲这不是在虚张声势啊,他是真的做好了和周惠林他们干一架的准备,但这是把大相国寺的名誉都赔进去了,影响太恶劣! 了然不可能允许他们做这样的事,绝对是惠冲和各位师兄擅作主张,但是若真的发生了,谁会管了然知不知情啊,为了他,大相国寺几百年的清誉难道要毁于一旦? 云雁回嗓子发干,开口说道:“师兄,你不要冲动……” 惠冲捏了捏禅杖,“师弟,你闭嘴。” 云雁回:“……” 惠冲他们有血性,禁卫军却也不愿怂,双方僵持之际,大门又开了一条缝,一个儒生探出半边身体来,“哟,都在呢?” 众人:“……” 唯有云雁回松了口气,“公孙先生。” 公孙策施施然踱了出来。 惠冲有些讪讪的,“师父知道了?” “什么?”公孙策笑呵呵的,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方丈约了审官院的郑翰林来下棋,我出来迎一迎。” . 郑苠背着手坐下来,面前有两排人,左边是牛高马大的僧人,右边是牛高马大的禁卫军,中间是干瘪的老和尚了然。 了然提心吊胆许久,到此时方舒了口气,郑苠肯来,他才放心。因为公孙策说了,此事他出面不合适,谁出面也不合适,唯有姓郑的出现,才能大事化无。 郑苠看着紧绷绷站着的周惠林,笑了一下,“三郎,你方才说什么?” 周惠林感觉背心有点湿,咬牙道:“郑阿翁,我是说,了然方丈的弟子袭击禁卫军,我们想将其带走送审。” 郑苠曲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半晌了,才失笑道:“真是胡闹,你我两家从我这里数,三世的交情了。你雁回小叔叔同你打闹——好吧,斗殴,那也是咱们两家的私事,大不了摆桌酒,叫他给你赔罪。就像你当年揍了凌哥儿后,那样做的。” 郑苠此言一出,全场都寂静了,周惠林的脸色难看无比。 这就是为什么说姓郑的出面最好了,太巧了,谁让是周惠林一个人挨揍呢,谁让背锅的是云雁回呢!如果是智理他们被抓,如果是其他人被打,恐怕都没现在这个效果了…… 当然,前提也是,郑苠真的肯出面。 昨夜他们与郑苹一起紧急商议对策时,连郑苹都不太抱希望,了然甚至都对惠冲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幸好,郑苠来了。 而郑苠都这样说了,周惠林神色变幻数次,最终也只能认了。郑家肯站出来挺云雁回,他可不确定他爹会开战。 …… 郑苠走了,没有要向谁邀功的意思。郑苹也不明白,她的兄长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出面帮了雁哥儿一把。 帮了人却仍然不说话,这样的态度只会让人觉得,我们虽然不肯认,但是你们也别以为可以欺负这家人啊,就算你傲娇地不承认,这不也还是间接地认了雁哥儿也郑家的关系吗? 周惠林也走了,带着他脑震荡痊愈的兄弟和一肚子怨念。 周惠林一走,云雁回就对大家说:“你们看到周惠林那个眼神没,他是恨上我了啊!” 一次真敲了麻袋,一次周惠林不知道,还有这次是背锅的,一共三次,搁谁都得恨。 早因这事把关系摸清楚了的公孙策也说道:“是啊,相国寺地位超然却也尴尬,郑家难道不能把你们接回去吗?” “明显不能……”云雁回拿脚尖搓了搓地板,“现在麻烦了,我们得先下手为强啊。” 惠冲不是很懂,明明周惠林都蔫蔫地走了,此事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在说先下手为强? 公孙策也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周惠林乃心胸狭隘之辈,更有其他禁军也是惹是生非之辈,郑翰林其实只是压住了他们,周惠林在禁军,其父在工部。对相国寺来说,后患无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云雁回朝了然拱了拱手,“师父,那就麻烦你把我逐出师门了。” 了然掐指算了算,叹气道:“原来只有数月的师徒之缘而已啊。” 只有把云雁回逐出师门,才能平衡周惠林那一顿打,不但要逐了,还得卸去在寺里的差事,然后叫周惠林和他爹都知道,便算把事情真正了结在这个阶段了。 日后即便再有什么事,也是另一篇。 云雁回也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他更偏爱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套麻袋,因为平民搞大新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这不,工作狂的工作要丢了。 56|到开封府混个临时工 云雁回翻着肚皮,四肢大开躺在凉台上。 失业的第十四天,好无聊,好寂寞! 云雁回不喜欢放假,喜欢工作,因为工作时偶尔偷懒会特别快乐,但是长时间的放假则让他浑身不得劲儿。 做了那么多年“童工”,突然闲下来,云雁回觉得自己很忧伤。 他倒着把手伸出凉台,贝贝就顶上来,拿脑袋在他手心蹭。 摸了一会儿,赵允初和郑凌一起出现了。 赵允初爬上凉台,看到云雁回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扑了上去。 幸好云雁回机警,一个翻身,赵允初就趴在了凉台上。 “哇,你干什么?你知道你不轻吗?” 这样扑过来是想压死谁呢? 赵允初啃了一嘴竹板,委委屈屈地坐起来,“我想抱抱雁哥儿,安慰一下你。” “……谢谢,不用安慰。”云雁回往后靠着墙,手比了个叉,“也没出啥事儿。” “可是这么多天,眼看你精神越来越差了啊。”郑凌也跨上来坐下,他们俩最近来得挺勤的,今天还撞上了。 之前云雁回出事的时候,事前事后谁也没想着给赵允初送消息,所以他挺晚才知道,差点气哭了。 而郑凌呢,他还是在家里知道的这件事,了然派人去请郑苠,他就差在地上打滚让阿翁过去了。据说他家当时也争论不休了一个晚上,最后才决定由郑苠出面撑一下云雁回。 但是郑凌当日没被允许一起过去,他要是去了,说不定能当场和周惠林打起来…… “不是精神差,就是闲得慌。”云雁回说了一下,“我也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是失业而已哈。” “雁哥儿,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只是不肯说出来……”赵允初说着,又想往云雁回身上抱。 云雁回就地一滚,滚开了,用脚踩住赵允初的大腿,“你够了。” 郑凌说:“我们雁哥儿这样的才能,去哪里都够了!汴京那么多地方,不是任你选吗?” “也确实有来请的,但是一则没有特别合心意的,二则凡是汴京城里,不用仰仗禁军照顾生意的有多少?”云雁回也有点郁闷,他是不想和禁军打交道了。 赵允初往前,抱住云雁回的小腿,枕在他膝盖上,发现这回雁哥儿没躲了,便沾沾自喜,“我家呀,我家不怕的,雁哥儿,你来给我家的铺子好了。” “你要这样说,那我家的铺子也不怕啊。”郑凌不甘示弱地说。 云雁回看看膝盖上赵允初的脑袋,伸手拍了拍他白嫩嫩的脸蛋,“你们家倒是啥也不怕,但是限制也多啊。” …… 正当云雁回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探讨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之时,公孙策和了然也正在探讨此事。 美食节已经结束了,公孙策的临时工生涯也到期,按理说此时他也该离开大相国寺。 了然拿了一封信出来,说道:“公孙先生,这是一封举荐信,你可拿着这个,去往开封府衙找开封府少尹包文正。” 公孙策又惊又喜,连忙拜谢过了,“承蒙方丈数月的照顾,实在无以为报。” “其实先生第一日来寺里时,我同雁哥儿就在说了,待你这边事情结束,就将你荐去开封府。”了然呵呵笑道,“以先生之大才,定能在开封府有一席之地。” 公孙策看了看自己的举荐信,心思一动,思量再三,说道:“此前雁哥儿一直在说没有合适的地方,还怕连累那些商铺。今日方丈给的这信,却是让在下忽然有个想法——不若,让雁哥儿和在下一起去开封府衙?” “咦?”了然先是一惊,随即也在心里过了一遍。 开封府其实和大相国寺有一点类似,事情多而杂,当然了,开封府肯定是更多更杂,毕竟管理的地盘是大相国寺的很多倍,但是本质上是相似的。 作为一个要维系整个汴京治安的机构,又是同属政府机关,以老大包拯之强硬,开封府哪能被禁军欺到头上。 而包拯恰恰还数次表达过对云雁回的欣赏,这么想来,开封府还真是十分适合云雁回待。 “如此,还真是妥帖……”了然喃喃道,“那我便去叫雁哥儿过来,问问他的意见。若是他同意了,我便一道开具书信,叫他与你同去。” “甚好,甚好。”公孙策抚掌而笑。 · 云雁回被叫到了然那里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叫自己来做什么。 “徒儿,”了然虽明面上把云雁回逐出师门了,但是私下仍不舍改口,如此称呼,“公孙先生在此间期满,我打算举荐他去开封府衙,你可愿一同前往?” 云雁回也是一惊,开封府?他还真没想过去这里,包拯不是走到哪哪死人吗,他还真怕在开封府会不会被克死。 “这……开封府都是刑狱之事,我也不通,叫我去不太好吧。”云雁回支支吾吾说道。 了然原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想到云雁回竟有推拒之意,一听他的理由,便劝道:“刑狱只是一部分罢了,你做你擅长的不就行了?包文正常与我褒奖你,你若是能去,也能为开封百姓做些事情。” 了然说的也是,开封府非但要管理治安,审断案件,还得管赈灾、交通、收税、平定物价、环保、教育等等事宜,甚至连宗教也归他们管,范围何其之大。 只不过有包拯在,云雁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断案了。 这么一想,那开封府其实也算一个好选择,只要跟刑狱不沾边,帮包大大管管后勤也行啊,还挺有挑战性的。 云雁回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了然满意地道:“你回去且与家中交代一下,你家原是住在开封府旁的,兴许你娘会搬回去?” 云雁回到家中,和郑苹说了一下此事,郑苹果然有搬回去的想法。 当年她本来就是因为郑家才避入大相国寺做工为生,现在且不说郑家什么态度,家中早已没了经济负担,所以搬回去其实也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老房屋子太小,也旧了,若是搬回去,还得提前与房客退租,再修葺扩建一下,否则一大家子也不够住。再有就是贝贝,是仍养在这里好,还是带去,使人每日送竹、笋呢?”郑苹越说越觉得问题很多。 “这个不急,我现还没去,阿娘慢慢看就是,反正这一时也无法完成,大不了我先在府衙里住一年半载。”云雁回看他娘真有搬回去的意思,便叫她不用急。 郑苹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 包拯正在书房看状词,忽有包兴来报,了然方丈的俗门弟子云雁回带着一儒生来求见。包拯一听是熟人,忙叫包兴将人带进来。 片刻,包兴带着云雁回并一名儒生进来。 包拯一看,那儒生穿戴好生熟悉,细细一想,这不是他换在寺里的衣服么,想来是方丈与他穿的。 云雁回见到包拯,有些讪讪的,把了然的书信递给了包拯。 包拯拆开一看,了然在信中举荐了这儒生,说他是人品学问都极好,再有就是他那弟子,已卸了在大相国寺的差事,也期望给个工作。 包拯讶异,“雁哥儿怎卸了差事?” 云雁回只得将来龙去脉给包拯说了一遍,包拯听完叹道:“原是为了平息禁军衙内的怒火,倒是叫我捡了便宜。” 他又与儒生交谈,知其复姓公孙名策,果如了然信上所说一般,才学渊博。 得了两名人才,包拯大喜过望,忙吩咐下去,中午和公孙策、云雁回一起吃饭。 因与云雁回在大相国寺已算熟悉,包拯也不客气,问云雁回有没有想法,希望到哪个部门。 云雁回来之前也把开封府打听过了一遍,大体上开封府衙是有三院,左、右军巡院是负责刑狱的,司录司又叫府院,负责行政方面,下辖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这六曹,六曹各有职能,繁忙程度也各不相同。另外则有一些其他的下属官员,各有负责。 而云雁回未着眼主流部门,他弱弱的,却语出惊人:“这开封府内……不是有个天庆观吗?” 天庆观,顾名思义,是一个道观。从它建造在开封府内就能知道了,这不是一个普通道观。真宗皇帝信奉道教,命各州府建立天庆观。而开封一府,则干脆把开封府建在了府衙当中。 非但如此,因为开封府还负责管理全国佛教、道教事宜,他们干脆把这宗教管理的办公地点也搬到了天庆观里…… 所以,天庆观非但是一个道观,还是一个办公场所。 云雁回他,并不是自请做道士,而是想进全国宗教管理协会啊! 连公孙策都震惊于云雁回的无耻了,尼玛,人家害你自逐大相国寺,你特么直接跑到天庆观去打工,你这是不打脸不舒服吗? 包拯的脸有点僵,“咳咳,雁哥儿似乎更擅长其他……放在天庆观,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云雁回心中暗笑,说道:“其实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挺杂的,六曹职能分得颇细,我去哪都觉得遗憾,您不如将我放置在天庆观,哪怕只是月钱从天庆观走。至于日常,我希望能够按照以往在大相国寺的方式。但凡有什么方案,您从各曹调人组建工作组,自己做个组长,再把我也调进去负责‘传话’,我可向您直接汇报。如此即便我没有官职,也能狐假虎威了。” 包拯颇为心动,大宋冗官冗员严重,导致在处理事务时可能遇到重重麻烦,即便他也无法改变这个现状。而云雁回的思路是凌驾于这个机制之上,以达到目的。大相国寺那一套搬到开封府来,能管用吗?云雁回,能够驾驭得住吗? 包拯非常期待这一点,所以面对云雁回小小的私心,他想了一会儿,同意了。 “好,那我就把你放到天庆观去!”包拯炯炯有神地看着云雁回,“但是,你可得保证,让我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府衙!” 云雁回施施然一礼,“不瞒您说,一进来我就觉得有几件事一定得做了……做了以后,也必然会让府衙焕然一新。” 包拯精神一振:“你且一一说来!要什么人财,我这里好吩咐。” “不急,咱们一件一件来,”云雁回竖起手指,“首先,请您拨给我三贯钱。” 三贯钱?三贯钱能做什么? 57|奉旨种菜 云雁回怀揣着三贯钱,从开封府衙出去,因为起得早,还未开衙,差人打着呵欠给他开门。 “昨夜里睡得不好吗?”云雁回笑眯眯地问他。 这人看了一眼新同事,懒洋洋地道:“最近谁能睡好呀。” 云雁回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一路走到鱼市,正是一片繁荣,新鲜的鱼被连夜运到汴京里来,为买到好鱼,也有不少早起来的。云雁回找了个鱼摊,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小毛鱼给我来一些。” 摊贩用柳条穿了小鱼,一共穿了六串,云雁回接过来,把钱递给小贩。 接着,云雁回拎着六串小鱼,又往当年帮师兄买猫粮曾去过的宠物一条街走。沿街看到许多店里养有幼猫幼犬,不乏名贵品种。 路见一家,内有一窝田园狸花猫,活泼可爱,云雁回便走了进去。 老板见云雁回手里拎着小鱼,便笑眯眯地迎上来:“小郎君要接猫回家?” 云雁回点头,“家中鼠患,聘些小猫回去。” 宋人视养猫如娶妾,讲究一些的,要以盐或小鱼做聘礼,然后将小猫接回来。陆游写过“裹盐迎得小狸奴”,狸奴便是指猫,从主人那里接猫,要给主人送盐。 若是从猫贩子那里买,则要送小鱼给猫妈妈,例如黄山谷诗里的“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正是描写这一风俗,衔蝉奴与狸奴一样,也是猫的别称。 昨日里云雁回就从包兴那里知道了,最近开封府衙里在闹鼠患,尤其凶狠,吵得大家晚上睡不着觉。只是竟无人有暇去接些狸奴回来,又或是嫌麻烦,这不,导致今早还有人抱怨呢。 云雁回的工作,就从这里开始。他的聘,不是聘礼的聘,而是聘请的聘。 “您看看,黄色狸纹,最有捕鼠天资,爹娘也都是好手,前几窝都被接去守仓库了,没有不说好的。”老板还夸起了家世,虽是田园猫,那也是有些来头的。 “我看不错。”这些小猫也都有六个月大的样子,快接近人类的少年时期了,这个年纪,猫妈妈已经教了一些本事,而且正是好动的时候。 云雁回掏了钱给老板,将一窝六只小猫连带笼子一起带回去。 猫是最嗜睡的,云雁回怕它们到了新环境闹,便要了块黑布罩在上面,好叫它们多些安全感。几只猫大人也很给面子,挤在一起睡着了。 云雁回拎着六只猫走回开封府,去了包拯那儿。 “这是什么?你三贯钱买来的吗?”包拯问道,还有点急不可耐,十分好奇云雁回第一件事是怎样的动静,照理来说,大家对于第一件差事都会慎而重之,尽量办好。 一旁的公孙策也不禁探了探脑子,想知道黑布下是什么。 “三贯钱可没花完呢,这就是热热身。”云雁回把黑布揭开,“帮您聘请了六位捕鼠官——提点开封府衙诸曹粮事,掌察三院内外鼠患。月钱只需剩饭数碗,打赏小毛鱼若干。” 六只被颠簸醒来的狸花猫睁着朦胧睡眼,冲开封府少尹软绵绵地喊:“喵~~” 一时间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包拯与公孙策目瞪口呆,良久,方捧腹大笑。 “好,好,”包拯笑得直揩眼泪,“就任第一日,裹盐穿鱼聘捕鼠官,雁哥儿做得不错啊,的确是迫在眉睫。只是,这焕然一新你可没做到?” “少尹莫急,我说了只是热热身,三贯钱还剩呢。”云雁回也笑了起来,“剩下的钱,我想雇人与车,把府衙里种的花草都拔了。” 先前说过,开封府也得管环境绿化。这东京城内的绿化,就做得特别好。主干道旁栽种着桃李杏梨等树并各色杂花,河沟里都有荷花,但凡河岸也都栽种有榆柳,至于都人对时花的热爱就更不必说了。宋人对园林的热爱,让他们把整个东京都变得像一个大型的园林。 试想一下,有如此风气,开封府衙内的绿化能差吗? 可是云雁回现在说,要把府衙里的花草全都拔了! 嘿,这要是全拔了,以府衙内的绿化面积,可不是真是“焕然一新”么? 包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你把花草都拔了做什么?”虽说朝廷管不到开封府衙里面种花草,但是要真光秃秃的,绝对会被官家叫去问话吧。 “拔了,卖给园林花圃,换的钱买菜籽、菜苗,”云雁回还挺有激情地说,“然后原来种花草的地方,全都种菜!完了一部分自己吃,剩下的卖钱!” 包拯、公孙策:“…………” 开封府衙内外绿地多,总有几十亩,想象一下,那一片绿草如茵倘若都变成蔬菜…… 包拯连连摇头:“这怎么使得?” “这为什么使不得?”云雁回反问道,“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在府衙内种菜了吗?” 包拯:“没有,可是府衙是府衙,农田是农田……” 云雁回:“草也是绿的,菜也是绿的,凭什么说我们是把地改农田了,明明是用种菜来绿化啊!这不都很赏心悦目吗?” 包拯:“……” 云雁回心想,包大大呀,你若是穿越到了晚些时候,就会发现,大宋上下的政府机关里,都是一片片的菜地哦。那时节,通货膨胀严重,官员们不得不自己种菜,自给自足。 君不见,种得好的,还有富余能卖出去赚些钱来充实公费呢! 要么怎么说种花家的人民是有种菜天赋的,到哪都能种菜。 包拯头都大了,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此事一听就觉不妥啊。 也不怪他,晚期北宋政府种菜蔚然成风时,当时的皇帝也觉得不妥,认为有失威严。但是由于实在禁止不住,所以最后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种菜可以,但只能自己吃,不许卖了。 公孙策听了,却是灵光一闪,说道:“学生以为此法不错,乃是开源节流的好方法。在府内种菜,一则日后蔬果可以自给自足,二则,如今府内非但冗员严重,且诸曹忙碌程度相差极大,刑、户事务繁多,士曹之官,唯批书尔,无事可做。” 批书,就是按照各种格式批写文书、证明之类。 这府院六曹之中,主要职能是功曹负责考核官员、祭祀、礼乐、学校、医院等事务,仓曹主要是修整一下府衙、管管仓库分发物资什么的,户曹负责户籍、婚姻、田宅、赋税等,兵曹掌管军防、仪仗等,法曹掌议法、断刑等,士曹相比之下,的确最为清闲。 公孙策也赞同云雁回的主意,因为这样一来,在朝廷没有调整诸曹职能之前,即便你拿他们没办法,好歹能发挥一些作用啊。 云雁回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繁忙的官吏,在办公之余,难道就不想挖挖土、浇浇水活动一下筋骨吗?我觉得,这还有锻炼的功能呢。地空在那里养些花草,耗费人力去浇水施肥,什么收益也没有,若是种菜,就实惠多了,咱们府衙的地还那么大,那么多……” 云雁回叭叭说了一大通话,包拯听着听着,竟然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仿佛以前他们所做的都是在浪费,都是对不起汴京的寸土寸金! “此事缓缓……容我想想,”包拯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半天,最后说道,“虽未明令禁止,还是不能先斩后奏啊,我今日便入宫,问问官家!” 云雁回叉手说:“那您记得态度要可怜一点,多提提荒废的地有多可怜哈!” 包拯很想说,什么荒废!府衙之地用来办公,不种菜怎么就是荒废了! 云雁回暗想,当今官家日后谥号是仁宗,何谓“仁”?就是心软啊!传说他可是能够因为在外出时发现下人没带水,怕自己要水喝害他们受责罚,就忍着口渴一路,回到宫里才猛灌水的。 要换一个皇帝,云雁回也要掂量一下出不出这个主意了。 …… 午后,包拯果然换了衣服入宫求见官家,提及希望能以果蔬来做府衙内的绿化,委婉地表示,既能让官员们在处理公务之余解乏,也能开源节流,为国家省钱。 仁宗果然和别的皇帝不一样,深受感动,“御街旁种的不也是桃李果树,开源节流,为国分忧有何错,爱卿何须如此小意,还特特来问,尽管换了吧。” 包拯汗了一下,没想到这还成了为国分忧,实在不好意思,红着个黑脸叩谢君恩回去了。 …… “……如此如此,官家便同意了。”包拯说道。 云雁回闻听消息,比平日都少了几分稳重,多了一些活泼气息,自high道:“那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奉旨种菜啦!” 包拯:“………………” 公孙策不禁擦擦汗,“雁哥儿,官家只是同意咱们果蔬换花草……自称奉旨种菜,会不会略显厚颜了?” 云雁回严肃地道:“先生,你就让我爽一下,可不可以?” “……”公孙策无语道,“好吧……” 58|升级吧,食堂! 六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黄色狸花猫蹲在一起,脖子上被挨个系了不同颜色的丝线,以区□□份。 日前,六只小猫已经被命名为大毛、二毛、三毛、四毛、五毛和六毛,并正式册封为开封府捕鼠官,提点开封府衙诸曹粮事,掌察三院内外鼠患,位同开封府学钱粮官。 而且就这一到六毛的名字,居然是包拯亲自起的,让云雁回简直无处吐槽。 虽说包拯可能是随口起的,但是一想日后展昭会来开封府,还受封御猫,云雁回就忍不住想:你这不是逼得人家只能做“七毛”了吗?! 虽说云雁回的逻辑有点歪,但目前,这六个毛一到来,可是受到了开封府上下的一致欢迎。 云雁回给他们缝了垫子,暂且放在自己房间,有待熟悉环境。 而六个毛还没熟悉好环境呢,一拨一拨的人就上门来了,要求让捕鼠官常驻他们那儿。尤其是士曹和仓曹,更是强烈要求。士曹的文书多,仓曹的物资多,都是饱受鼠患侵扰的地方。 云雁回只能一一打发他们,现在,给六个毛喂了饭之后,云雁回又站起来,往外一看,嗯,开封府的改造正在轰轰烈烈展开中。 原来种的花草都被拔了,卖出去,换上了各种果蔬。虽然暂时看着光秃秃的,但是很快菜长起来之后,就会生机勃勃啦。 而且,目前为止,云雁回就从包拯那里领了三贯钱,花完了不但不用再要,还能往回找补…… 开封府之前种了挺多菊花,单这就卖了不少钱,划去买果蔬菜籽的钱,还富余一些。种菜都是开封府衙内的人,不用人工费,拨一点钱买水果零食发给大家就是。 现在都是谁有空,就得上外边儿劳动。因为包拯极有威严,此事还得到了仁宗的赞许,连云雁回那句“奉旨种菜”都传开了,众官吏自然不敢不从。 而以开封府人之多,即便偶有府政繁忙,也不存在荒废菜地的问题。退一步说,开封府下面还有二级行政机构,各个厢坊还大有人在,大不了借人来种菜…… 如今即便是包拯,处理公文之余,也是在菜地里劳作以做休息。 再说云雁回,他向来是一个能花钱也能赚钱的人,早年就敢借钱高价买熊猫,毕竟对自己赚钱的本事有自信。 现在也是如此,菜种下去了,大家伙的汗水流下去了,云雁回也琢磨着如何改善生活了。 云雁回认为,良好的工作环境有助于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也可以在收获之前,把大家对于种菜的怨念给压下去,做事总是要有张有弛的。 云雁回向包拯建议,改善公厨——也就是机关食堂——伙食。 包拯听了之后,松了口气,“这一旬来,我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提出对伙食进行改进……” 云雁回:“……” 面对包拯这句话,云雁回也只能说上一句:“官人知我颇深。”他还是有那么一些私心的,开封府的食堂,实在不好吃啊!这些日子全靠带来的酱菜顶着了。 按照此前的规划,菜地的进益完全可以抵扣掉食堂增加的成本,更何况云雁回还对包拯说,他并不会让食堂的成本增加得过多,做菜这件事,手艺比原料更重要啊。 公孙策在一旁听了,却是机敏地道:“这可是第三件事?” “应该是吧,”包拯说罢,又道,“便是第三件事,又如何?” “观雁哥儿行事风格便知,有来必有回,有出必有进,即便是公厨改食单,谁知道内里有没有玄机呢?”公孙策极为机禁,脑子一转,便道,“不过,办得再好,难道还能去参加美食节不成?” 云雁回羞涩地笑了笑,“公孙先生也很了解我啊,我这还只是一个念头,不一定能成,所以就没同二位说呢。” 包拯无语,“还真有盘算啊……” 云雁回说道:“我打听过了呀,各个衙门的公厨都不甚可口,也没办法,都是大锅饭菜,不是个个地方都如太学一样的。” 公厨的菜何止是不甚可口,这属于比较委婉的说法了。现代网络上评价食堂菜属于中华第九大菜系,这时代背景换到北宋也是一样的。 至于太学的肉馒头一级棒,这是汴京有名的啦,官家都夸赞过,导致极受民间追捧,太学生回家都不忘了带些馒头回去给亲友尝尝。 不过,太学也就一个馒头出名了,人也不能顿顿吃馒头吧? 云雁回想把开封府的食堂搞起来,虽不能对外开放,却可以在满足本府官吏生活品质的同时,吸引一下其他衙门的官吏……这也不失为一个创收的好方法啊! 待到蔬果都长起来了,供应跟上了,那说不定都不用运到市场上去销售,直接公厨消化掉了。 包拯:“这也行吗?” “试试看呗……”云雁回无所谓地道,“咱们就靠着皇城,多好的地理条件啊。” 内外诸司都在禁中,那么多官员呢,都是潜在客户群啊。 包拯又纠结,“虽然是好主意,但真会有人来吗……” 公孙策盯着屋外在开垦的菜地,突然汗了一下,“那个,您最好用雁哥儿的思维来想这件事。” 云雁回发现公孙策已经明白自己的套路了,于是笑嘻嘻地道:“咱们可是奉旨种菜,待到菜长出来了,您难道不要请官家吃菜吗?” 包拯:“………………” 无耻啊……如果说太学馒头是因官家无意识的行为而成名,云雁回这就是有意在设计了。 在这个方面,包拯不得不服云雁回了,也感觉这人招募得性价比实在高,遂同意了此事,交由他主理此事。 云雁回得了首肯,便去做了个问卷调查,一个个地问大家的口味。 但是实际上呢,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口味,府衙里哪有什么美食家啊,他只不过是借机宣扬一下,好振奋人心罢了,也是要引导一下舆论。 果然,众官吏不知内情,一做问卷调查,都在感念少尹的好心。虽说叫大家种地了,但是人家自己也种,日后进益更不是自己用,反而在还没收益时就提前花费到大家的伙食上来了。 原来,少尹真的只是设法为大家改善生活啊! 要知道,开封府大部分工作人员是没有编制,甚至没有薪水的。他们或是被招募来,或是来服差役,“恶吏”说的就是他们这个群体,因为没钱,所以才要滥用职权捞钱。 当然了,包拯坐镇开封府后,风气清明了很多。 对于没薪水的服役人员来说,吃得越好就越像是赚到了,而对于招募进来的,待遇提高了,他们本身的花销当然也会降低,更是无形中减轻负担,也是好事一桩。 所以,一时之间大家种地竟然都积极了几分。 看到这样的情形,云雁回也放心地对公厨菜色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开封府的公厨也按三院,分为三处,名字也都很没特色,分别是司录司食堂、左军巡院食堂和右军巡院食堂。 级别不同,供应肯定也不同,有编制的官员和小吏吃的就不一样。 但是整体来说,一日供应两餐,每人限量供应,吃不饱不加,吃饱了剩下的也能打包。三伏天会煮绿豆解暑,端午有粽子,重阳节有糕……都是随着节庆来的。 云雁回拟了新菜色,以易做可口下饭为主,代替一些旧有的简陋菜色。 例如原来的豆腐干可能就是粗糙的豆腐干,现可改成切丝后拌以虾米或贝壳肉、酱油拌了,极为鲜香。其他各种酱菜,也都一一改良了,全是云雁回以前或是办美食节时学到的技巧。 蔬菜也不可再如从前一般,单调统一,一日里也要有几种不同的青菜,不能光图省事。 在做的时候,更是要注意配料。例如台菜心加一些蘑菇或者笋之类的山鲜,味道会更好。芋头煨烂了,加些白菜心,只放些许酱油调和,就比单调的煮要好吃得多。 还有其他炒什么菜用荤油什么菜用素油,都对味道有很大的影响。主食方面,就更简单了,煮汤饼,你别太吝啬,熬点肉汤煮啊。 基础菜色改良之后,还需有一些招牌菜,会更精致一些,但是倒是可以限量供应,来平衡时间与花费。 一个珍珠虾球,因为是“珍珠”,那就必须得用白虾,剁碎了之后加些芡粉,淋葱姜汁,捏成一粒粒虾球,再下锅炸,出来之后便如珍珠一般,白而滑嫩,入口软而略有弹性。但是还需蘸料,可以蘸椒盐,或是时间充足,则煎出辣油来。 因为汴京人爱甜食,又琢磨叫人做八宝饭。这时后世江南地区尤其喜爱的食物,糯米加上桂圆、红枣、莲子、豆沙等等蒸出来的,甜而不腻,软而不粘,样子也好看。 虽然对云雁回来说过于甜腻了,但是他煮过给郑凌、赵允初等土著吃,都大受好评。 还有一道很有名,《随园食单》上还收录过,名字也很有趣,叫“鸭糊涂”。是将肥鸭煮到八分熟,冷却去骨拆块,放回汤中加黄酒、山药、香菇煨,快煨烂时再加葱姜盐等调料。 如此出来的鸭肉,香浓醇厚,有形非形,似羹非羹,故名“糊涂”。 …… 初步的菜品改良完成之后,厨子们只要按照菜谱做就行了,毕竟没有什么技术性特别强的活儿。古代很讲究保守技术秘密,所以云雁回肯教,这些厨子也高兴着呢。 而按照云雁回的想法,以后还会逐步扩充菜品+升级菜色,还会根据三院官吏职能不同,在菜品选择上做一些适当的调整,当然,这些都要看后续发展如何。 而三院公厨升级之后,开封府的大小官吏也给出了热烈反应…… 59|难得糊涂 午休的钟声响起,从开封府衙各处房内就跑出了一个个官吏,朝着共同的目的地奔跑去。 其中一名小吏被人踩到脚,差点不小心摔了一跤,鞋也掉了,就耽误这么一小下,已经有不少同僚超过他了。小吏只能忍痛把鞋穿上,继续跑。 往哪跑呢?答案是,食堂。 从两旬前少尹下命改善食堂菜色,短短时间内,食堂就完成了蜕变。 五日前,菜品焕然一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搜罗来的菜谱,简直就像不是同一批厨子做的一样。而即便是一样的菜,也会比以前要鲜美许多。 这限量供应的珍珠虾球、八宝饭、鸭糊涂等菜色,更是备受欢迎,只有早去才能打到,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一下班就朝食堂狂奔的原因之一。 这些菜,非但美味,而且很有新意。汴京人好甜食,也爱羹汤。鸭糊涂料多却不杂,味浓却不乱,介于羹与菜之间,还兼具养生之效,实在是绝妙。 要知道,作为汴京土著,尝过的各色饮食果子数不胜数。加之近年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荟萃八荒万国的美食,更是将大家的口味提高了一截。 在这样的情况下,食堂的新菜色仍能脱颖而出,造成这样的拥挤局面,可见食堂的确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 甚至,有不少本是日日休假的官员都特意来府衙上班,就为了品尝一下让同僚赞不绝口的食堂菜,足见其吸引力了。 至于二级行政机构的官吏,听说之后也纷纷想方设法来府衙汇报工作,顺便混个工作餐吃。 原本因为事务繁多而气氛略有点压抑的开封府衙,一下子好像都因此活跃起来了,尤其在这午间食堂跑的时间段里。 …… 而在大家奔跑的时候,却有两个人也往食堂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是赵允初找人找到开封府衙来了,他要进来,可吓了人一跳,毕竟宗室身份不同他人,更何况他父王身份还比较特殊。 不过好歹也不至于被拦在外面,大宋的宗室待遇特别好,从七岁开始,就会授予官位,升迁得还特别快。至于爵位,就没了,宗室王爵不能往下传,长子降一等袭,如无特殊情况,其他的都只荫官,死了才可能追赠爵位。饶是如此,也比常人要优厚得多了。 而以当今官家之仁厚,为了以示对宗室的关爱,就更甚了。像赵允初,七岁时被授予左侍禁,今年也已是汝州团练使,虽然只是虚的,没实权,不过钱粮照领就行。 也因此,赵允初得去参加朝会了。最近因为这件事,他正苦恼,否则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来开封府找云雁回了。 此时,赵允初便一边走一边向云雁回倾诉自己的苦恼。 大宋朝会有三种,分在不同的地方,一种是大庆殿大朝会,在元旦之类重要的日子举行,一种是垂拱殿视朝,是重要的官员参加,商议重要事务的,剩下的一种叫常朝,在文德殿举行。 垂拱殿视朝,参加的都是枢密院、三司、开封府之类的官员,像包拯也要去。而常朝,官家很多时候都不出席,它在垂拱殿朝会之后举行,官家参加完垂拱殿的朝会之后,爱去不去。 也就是说,常朝朝会就是在那儿等官家开完垂拱殿的朝会,如果过来文德殿这边,就聆听一下,不来就立马结束。大部分时候是不来的,于是官员们就是坐等,坐等,坐等,极其浪费时间。而这种朝会,官员还隔日就得参加。 这样无聊的事情,赵允初的几个哥哥一般都是常年请假不去的,反正也没人揪着他们。 赵允初,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佛经和雁哥儿,平时无聊得很,所以想去朝会。但是这样一来,岂不就比较出他哥哥们的懒惰了吗?于是,赵允初的做法被大力抨击。 云雁回听完,安慰道:“你哥哥们的三观有问题,你大哥是真的身体比较弱也就罢了,赵允良和赵允迪那俩,一个天天熬夜,一个就知道贪恋男色,还好意思指摘你。” 赵允初委屈地道:“可是,连我娘也说我傻……” 云雁回:“……” 没想到,王妃这么耿直。 云雁回镇定了一下,“你娘是心疼你,这个傻和我叫你傻白甜一样,是爱称!要我说,去参加一下朝会也好,就当早起锻炼了。” 赵允初家的兄弟们,除了没养大的,就剩下四个了,老大身体不好,老二老三三观不正,老四再宣告一下大家他是死心眼,云雁回觉得,基本上没人会忌惮他们家了……这也是好事一件。 “嗯,我爹也支持我……算是支持吧?他是说,无聊就去呗。”赵允初觉得还是从雁哥儿这里得到了抚慰,看雁哥儿说得多好啊,锻炼身体,这是在关心他呢。 云雁回哪知道赵允初在想什么,他更想不到,赵允初这娃从此还真的风雨无阻地去参加每一次朝会,都要成传奇了。 导致大家都在吐槽,这位宗室什么毛病啊?这一系的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 云雁回把赵允初带到了司录司食堂,虽然他是新人,等级也不高,但是最近都是他在负责食堂改革的事情,还要亲自教厨子,所以这里也算得上是他半个主场了。 此后,在一段时间里,刚刚接触云雁回的开封官吏们都弄不清他到底是哪个部门的,怎么好多地方都能见着。 彼此讨论起来的时候,有的以为他是食堂的,有的以为他是天庆观的,有的认为他是少尹的小厮,以及以为他是三院各种部门的…… “怎么这么多人?”赵允初非常惊讶,“所有公厨人都这么多吗?” 赵允初没有差遣,没在衙门待过,自然不知道衙门公厨的情况,还以为官吏们都这么热衷食堂菜呢。 云雁回:“当然不是了。” 这可是开封府衙食堂开办以来,最火爆的时期了,现在每天还在刷新纪录。想必考核的时候还会发现,食堂改革之后,这出勤率唰的提高了…… “食堂的菜被我改过了,”云雁回极为得意,“不然我怎么会邀请你来这里吃呢。” 赵允初十分捧场:“雁哥儿好厉害!” 云雁回不看那些排队打菜的,直接从后厨拿了两份饭菜来。 小菜有虾油豆腐、炒茭白,现在的招牌菜珍珠虾球、鸭糊涂,还有小碗装的八宝饭。 八宝饭赵允初在云雁回家吃过,珍珠虾球和鸭糊涂却是没有。他先尝了一下小菜开胃,这虾油豆腐被煎得有些表面焦黄,鼓起泡来,上面是撒着葱花,青白好看。 再挟起来一闻,没有一点儿豆腥气,反而有香香的虾油味。 咬一口,将焦黄的表皮咬破,里面便流出一些滚烫的汤汁,融合了酱香味和虾油香味。本身清淡的豆腐因为汤汁入味,鲜香而嫩。难怪光是这一样豆腐,就有人能就着吃下一碗雕胡饭。 至于珍珠虾球,比起真正的珍珠当然要大得多,颜色白到透明,下面被铺上了青翠的青菜叶。用勺子舀虾球,一勺里面有一颗虾球,还有火腿丁。 就这么吃下去,是充满了虾的鲜味。沾一些椒盐吃,则更具口味。 还有最受欢迎的鸭糊涂,样子糊涂,味道却不糊涂,层次分明。 醇厚的鸭汤,煨烂了的鸭肉,碎碎的山药,还有肥嫩的香菇丁,混合在一起,滑爽可口,完全可以像粥一般喝,但是又比粥更为香浓。 “我喜欢这个。”赵允初把鸭糊涂吃了个干净。 云雁回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也倒给他了,“这个,咱们包大人也最喜欢,还送了四个字,叫‘难得糊涂’。” 赵允初一听,连连点头,“有禅机。” “禅什么鸡,鸭呢。”云雁回不乐意他在饭桌上还谈禅,叫他赶紧吃,这年头啊,正经和尚不吃素,王子皇孙爱说禅。 赵允初埋头吃饭,云雁回自己慢条斯理地吃,还有暇打量周围,看看市场反应。 这来食堂吃饭的官吏,无论姿势如何,无不是像赵允初一般专心致志。官员还好,出身不好的小吏仪态差,简直像猪吃食一般,恨不得一扫而空。最后吃完了,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 所以自己这段时间的打包率也在急速下降,基本大家都当场吃光了…… 这时有人送木牌来,被众人看到了,纷纷伸长了脖子看。 木牌不奇怪,又不能吃,重点是牌子上写的是菜名,这是食堂放出来的每日菜单。现在有新的木牌送来,意思分明是还有新菜品啊,怎能叫大家不期待呢? 后厨的人来接木牌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诡异地被所有人盯着看…… 他也僵硬地看着大家,最后木然说:“呃……明日要轮换部分菜色。” 食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议论纷纷。 “你明日不是要休假么……” “不休了,来看看有什么新菜。” “唉,最近回家吃饭都索然无味,为何食堂不能多打一份回去呢……” “我明日要去下县里,天啊!” “鸭糊涂不会换掉吗?我最喜欢鸭糊涂了qaq” “我也是,包少尹说得好啊,难得糊涂……” 60|亲,代购吗? 赵允初还吃着的时候,云雁回也看完了因为食堂菜色幸福感大幅度提升的开封府官吏们的表现,又去了一趟食堂后厨。他看看还有哪些饭菜剩下,拿南瓜切丁,一旁煮着猪肉片。 待到猪肉熟了,肉捞出来,南瓜扔进汤里继续煮,煮烂了捞上来,和猪肉片、熟饭一起搅拌。 最后,顺手拿几片萝卜缨子放在上面,整盘拿走。 出来之后,赵允初也吃得差不多了,云雁回便带赵允初去天庆观,因为他办公性质的特殊,包拯专门划了间书房给他,算是这个等级的临时工里,待遇最好的了。 六个毛现在正是住在这里,云雁回提着篮子,里面是方才杂烩的猫饭。 几只猫有的蹲在桌案上,有的趴在窗台,还有的直接躺在地上,也有的两个一对互相舔毛。一看到云雁回进来,它们就柔软地喵喵叫起来。 但是赵允初一进来,六个毛就炸毛了,纷纷撅起臀,紧张地盯着赵允初看,从喉咙里发出紧张的咕噜声。 “咦?”云雁回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眼里,赵允初长得再高大,也是那个可以随便□□的傻白甜啊。 赵允初退到屋子的角落里,抱怨地道:“又是这样,我娘养的猫见了我和我爹也这样,我娘说它害怕,雁哥儿,我很可怕吗?” 云雁回这才恍悟,虽然赵允初在他眼里好欺负得很,但是在猫眼里,大概是个具有危险气息的庞大怪物吧。 “你多大,它们多小啊,你待在那儿别动吧。”云雁回说着,伸手把两只手抱起来顺了一下毛,顺着头顶往下,又揉揉脚垫,两只猫虽然身体还是紧绷的,但是不发出咕噜声了。 云雁回如法炮制,让六只猫都不出声了,然后把带回来的猫饭倒进一个大盆里。小猫们闻到香气,便想去扒饭盆。 但是猫饭还有些热,不好直接给它们吃,怕烫了舌头,云雁回只能端着盆站起来。小猫们便用爪子扒他的衣服,还试图爬上去。 云雁回干脆拿了尺子搅动猫饭,好让它们快些散热,等到凉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来。 等待已久的六个毛一头扎进食盆,激动一点的,连前爪也踩进去了。 身体最弱小的六毛被挤得进不去,它是这窝里唯一的公猫,远不如其他几只凶悍。在外面转了几圈也没找到空隙,居然踩着三毛的背跳进食盆中间,结果又被其他几个毛拱出去了。 看着六毛灰头土脸地抹脸,云雁回用手掏了一团猫饭,递到六毛面前。 “喵~”六毛娇气地叫了一声,在云雁回掌心吃起来。 吃了两口,云雁回就顺势把手放低,将食物放在地上,叫它自己吃。 结果食物一放到地上,六毛却不吃了,抬着头看云雁回。 “哎哟,你还挺爱干净。”云雁回只得用手托着给六毛吃。 赵允初蹲在角落里,看着雁哥儿坐在地上,一手摸着那只猫,另一手还喂它吃东西,小猫的舌头不时舔过雁哥儿的掌心,顿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在心底攀比起来,论起待遇,大家都吃过雁哥儿亲手做的饭菜,算是平了,但是,雁哥儿可从来不曾喂他吃过饭。 不是赵允初非要和猫比,而是这只猫让他想起郑小宝了。 当初他在雁哥儿家里玩儿,小宝白日捡药材累了,坐在那儿不肯吃饭,说抬不起手来。雁哥儿便是打了饭菜,用勺子喂小宝吃的。 后来赵允初曾如法炮制,自称和他爹一起练习弓马,手臂累了,抬不起来,没法吃饭。结果,雁哥儿端起碗——正当他激动之时,雁哥儿就把碗里饭菜倒在一个盘子里,然后说:这样不用手低头就能吃,吃完洗脸便是…… 赵允初这样想着,酸溜溜地道:“雁哥儿,偶尔一两次也就罢了,总这样会惯坏它的,怎么能它要什么就给什么呢。” 云雁回头也不回地说道:“知道,对你我也是这样的,不能惯着。” 赵允初差点泪奔,那你对我连这偶尔一两次也没有呢! 云雁回把最后一点猫饭喂完了,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桌案边开始写菜谱。 赵允初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想走过去看,但是那几只猫吃完了就躺在桌子上,用尾巴卷雁哥儿的手腕玩儿,看到他往这边走,就立马站起来龇牙。 赵允初只能留在原地,探头探脑的,“雁哥儿,你在写什么呀?” “早点的菜谱,”云雁回说,“听到你说去参加朝会,我想起来应该把少尹的早点丰富一下,他可是也要参加朝会的,早点都在食堂带。” 包拯很随和,中午都是在食堂与大家一同吃喝,所以云雁回竟没想到,把包拯去朝会时打包的早餐也升级一下,貌似他现在都是拿两个炊饼对付一下。 也是云雁回在早餐种类上没有过多增加,只提质了。现在想来,还是要丰富种类。 这不止是因为包拯是上司,毕竟包大大他也根本不会在意你拍不拍马屁,主要目的是朝会上往来的都是官员,这样有助于开封府食堂打出名气…… 云雁回一有念头,便一口气写了一个星期的菜谱出来。都可以在食堂推广,基础款可供所有人食用,比较精致的则要看等级。 写完之后,还走到角落里,拿给赵允初看。 赵允初捧着菜谱,念出第一样:“油条……这是什么?” 在北宋时期,还没有油条的存在,不过在日后,这已经是常见早餐了,云雁回以前如果早起采访,常常是揣两根油条,酱油都不淋就出门,路上啃了,香酥顶饿。 “外地的做法,一种油炸的果子。”云雁回随口说。基本上有人问他新菜色哪里来的,一句外地做法或者书上看来的都能顶过去。 有赖这时候资讯不发达,任他怎么说也不好考据。因为他在大相国寺混了那么多年,又众所周知的爱吃,所以也没有人会怀疑。 赵允初深深地嫉妒起来,“我也想吃……” “那你抄一份,回去叫你府里厨房做了。”云雁回看他犹有不甘的样子,又补充道,“我也是交给厨房大师傅做,你干嘛一脸我做了菜不给你吃的样子。” 朝会时间那么早,他哪里做得到起的比包拯还早,然后做早餐,之后再去上班?那也太拼了! “没有呀……”赵允初狡辩道,“我就是想来开封府和雁哥儿一起吃。” 云雁回:“算了吧,累不累啊你。” …… 五更时分,参加朝会的官员们与其随从骑着马向着皇城前进,马前有一白纸灯笼,上面写着官位。一盏盏灯笼在黑夜里穿行,就像一簇簇凭空浮着的火,最后汇集在皇城之外。这副景象,被时人称为“火城”。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官员们不可能同一时间抵达,还需在皇城外等待聚齐,因此皇城外有一座“待漏院”,专供官员们休息。 官员加随从的数量多,所以待漏院前的早餐生意一直很好。 但是也有些官员,会选择自己带早餐来,比如包拯,他就是直接让厨房给自己包一份当日的早点。 这日早晨,包拯领着包兴到了皇城外,进入待漏院中等候宫门打开,顺便解决朝食问题。 待漏院中有不少人也在吃早餐,有的是外面买的,有的是自己带的。 包兴拿出一个油纸包,又从腰间取下一个方壶与一个布袋,布袋里是一只银碗。油纸包打开了,里面是焦黄的小块饼状食物,再把方壶里的汤倒在了银碗里,亏得开封府离皇城近,一路来了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包拯一看,讶异地道:“这是什么?“ 包兴道:“郎君,这是食堂的新早点啊,雁哥儿新加的。今日是烤馒头片和口蘑火腿奶油浓汤。” “连早点也弄出了新花样?”包拯颇为新奇地抓起一片烤馒头片,咬了一口,入口只觉口感外皮焦脆,里面绵软,咬起来还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随即,鸡蛋香味弥漫在口中,能分辨出上面撒了花椒粉、芝麻、盐等调料,果然咸甜开胃。 这时,再端起银碗喝一口汤,也是咸甜口,有奶油的甜香味,也有火腿的咸味,还有软滑可口的口蘑,每一颗都含着满满的汤汁,咬下去便一朵朵绽放在舌尖上,鲜美无比,口感细腻,叫人差点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一口烤馒头片,再一口热汤,包拯只觉得整个人都从清晨起床的僵硬中活起来了,大口吃着早点。 坐在旁边的官员们默默看在眼里。 …… 第二日,包兴从怀里掏出两根油条,一壶豆浆。 包拯吧唧吧唧吃油条,香酥脆软…… …… 第三日,包兴摸出一包厚蛋烧。 包拯吧唧吧唧吃厚蛋烧,又软又滑…… …… 到了第七日,包兴揣了一袋子钱回去,并告诉云雁回:“好多官员叫小厮来找我,问我早点哪里买的,知道是食堂做的之后,他们叫我多带一份,还把钱也硬塞给我了……” “没想到真的是早餐先打开了局面,”云雁回仰头想了想,“嗯,这也是好事,有你一个赚代购费的好机会。”那些人不好绕道来开封府衙,自然是请人代购最好。 “代购?”包兴想了想,“就是代为购买的意思吗?我也觉得不错,郎君都没说什么。” 于是,包兴做起了专业早点代购,每天大包小包地跟着包拯去上朝,也算是为开封府创收。 不过,随着需求量越打越大,包兴也不堪重负了,只能限制分量。 终于有一天,包拯下朝之后回来,郁闷地对云雁回说:“今日,王相公找到了我。” 云雁回:“哈?” 王相公,首相王芑啊,难道他找包大大的茬了? 包拯:“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在食堂代·购一份油条……” 云雁回:“……” 61|宰相油条 国家总理问首都市长能不能代购他们机关食堂的油条,这算什么水平? 开封府食堂的厨子已疯。 云雁回炒作食堂的计划只有包拯、公孙策知道,厨子们可不知道,突然间那么多外卖给朝廷各级官员也就罢了,最后连首相都出来了,这,难不成最后连官家都会吃到? 众厨子不禁飘飘然幻想起来…… 当然了,官家肯定不会需要代购,直接传人进菜就行了。 云雁回看着欢天喜地的厨子们,脑海里都是包拯一言难尽的表情。 人家都来问了,还事先把代购费都打听好了,你好意思不答应吗? 据说,最开始是枢密院一位官员在吃油条,某日刚好与王芑边聊边吃,王芑带的馒头吃完了,那位还在吧唧吧唧吃得香喷喷的,王芑就不由自主老去看。 都是官场上的人精,还会不懂味吗?这人当然就分了一根给王芑吃。 刚好这油条也是合了王芑的口味,竟叫他忍不住命人去买,结果没买到,也没代购到,听了仆从禀报,方知内里缘由。于是乎,厚着脸皮去找包拯代购了。 这事儿也是叫人醉了,要不是包拯为人忠厚,换了个人估计都要觉得王芑倚老卖老了。 饶是如此,王芑代购油条的事情也不胫而走,毕竟这年头群臣对于首相的八卦还是很关注的。 八卦着八卦着,这被首相青睐的果子竟然多了个外号,叫“宰相油条”,还越传越广,人人都用这个名称了——到了日后包拯也封相之后,油条的来历更被传说化,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宰相油条”也带动开封府食堂在小范围内走红,开始有其他部门的借机往开封府跑了,想围观并品尝一下他们中午的伙食。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啊。开封府的人简直疯魔,竟是将府衙内的花草一概罢了,种上蔬菜水果,放眼望去,一片翠绿,映着后面的红墙碧瓦,巍巍宫殿,分外怪异。 一尝了开封府食堂的饭菜,又是欣喜万分,没想到一个食堂,做出不少东京知名酒楼、脚店没有的味道。比之待漏院中流行的代购早点,更要令人惊喜。 再一看,包拯还为其中一道菜提了字,乃是“难得糊涂”四个字。 凡是来此吃饭,吃了鸭糊涂的人,看了字无不说妙。 …… 厚积薄发,到了蔬果开始陆续收获,包拯又吩咐摘了一筐,送到宫中,给仁宗品尝一下。仁宗还记得开封府要改造,如今看到结果了,便叫侍候的伴伴送蔬果去御膳房,中午品尝。 这位陈伴伴与包拯有些交情,也知道现在的流行,便笑说现在开封府食堂的菜色颇为出名,不如叫他们再进几道菜来。 仁宗怎知道此事,细问之后,果真钦点了鸭糊涂等菜,命开封府进菜。 陈伴伴去传口谕,把开封府的厨子喜得差点晕过去,没想到竟心想事成了。于是在云雁回的监督之下,用上府里种的菜,做了席面。 宰相油条、鸭糊涂、珍珠虾球、香菇台菜心和八宝饭,这些肯定是要有的。 其中,鸭糊涂稍有改良。 因为“难得糊涂”四个字伴随鸭糊涂传开,来吃鸭糊涂的都喜欢钻研糊涂二字。云雁回便也叫厨子把原料里的山药改成了芋头,如此一来,鸭糊涂便更为浓稠,更为“糊涂”了,味道却未变差,皆大欢喜。 几道菜送进宫里,仁宗一尝,果非寻常,又听说开封府官吏因此积极性大增,出勤率上升,但由于开封府开源节流,所以并未耗费钱,反倒赚了,遂大喜,将包拯和食堂都赏了一番。 听说连官家都夸赞了食堂的菜,厨子欣喜若狂。 开封府官吏们也与有荣焉,吃饭更勤快了(……)。 御口一开,传扬出去,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食堂菜更是整个汴京范围内名声大振。 与太学食堂不同,开封府衙食堂的菜品有多样在美食荟萃的汴京打出了名气,从宰相油条、八宝饭、珍珠虾球、鸭糊涂到后来云雁回陆续开发的几个招牌菜,都名扬汴京了。 只因开封府食堂与太学食堂一样,都不对外开放,所以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转而找到了在开封府供职的官吏,希望他们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来卖给自己。 像这种事情,府衙也不限制,这本来就算是最终目的。 事迹传扬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的一众僧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是雁哥儿办的呢?” “奇怪,雁哥儿不是去了天庆观里吗?” “对啊,如果是在天庆观,怎么插手得到食堂?” “可是这时间也太巧了吧,从开封府开始种菜,到现在食堂出名,算算时间,不就是雁哥儿进去的时日吗?” “的确是太可疑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和尚们都认定了,一定是云雁回改变了开封府的食堂。 没办法,他们对雁哥儿能够在吃上有多能下多少功夫都是目睹过的,一个国际美食节都办起来了,何况是区区开封府衙食堂? …… 狡猾的云雁回,在开封府食堂成名之后,就又找到了包拯,表示想把油条的制作方法以开封府的名义免费放出去。 包拯一听,还喜出望外:“雁哥儿还能想到要造福百姓,很好啊!” 在这个技术保密的年代,有这样的觉悟,真的很不容易! 云雁回抓了抓脑袋,“你过奖了,我只是想,把几个成名的招牌菜中,制作最简单,最贴近平民生活,最容易传播的菜谱释出,以进一步推动开封府食堂的名声。” 包拯:“……” 老百姓难得吃到,传播起来不够给力。宰相油条这一有实力有故事的食物,明显容易获得民众基础,做法传出去,只会推动食堂的名气,使得开封府食堂无处不在。 宰相油条继名满汴京之后,又飞入万家,那么,关于它的来历也会满汴京,任何外地人来到这里,吃到这个食物,问及来源,就都会听到它是出自何方了。 甚至,隔一段时间,开封府就可以释出一道菜谱。 这个广告效应,是什么都换不来的,也是为什么云雁回明明可以把配方卖给其他脚店,却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从这个角度上看,云雁回也的确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造福了人群。不过对于云雁回来说,钱是怎么也赚不完的,成就感比较重要。 云雁回的做法,果然将宰相油条和开封府食堂菜的名声推动到了一个新的□□。 开封府贴了张布告,是由少尹包拯亲笔写的,大意是近日开封府食堂菜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追捧,开封府上下也接收到大家希望吃到这些食物的心情了,作为一个服务百姓的地方,开封府愿意把其中最负盛名的菜品之一油条的制作方法公布出来,以飨万民。 后面,就附着油条的详细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任人记录。 这一行为令汴京百姓无不拍手庆贺,称赞开封府的大方,纷纷去开封府外抄录菜谱,人满为患。 开封府张贴食堂菜谱,宰相油条飞入寻常百姓家,此事一时传为美谈,无形中也愈发拔高了开封府的名声。 …… 再说公孙策和云雁回进了开封府衙后,一个专门辅佐包拯政务刑狱,一个则一心改革府衙后勤经济,各有所成。 公孙策只见开源节流成效,云雁回也不解包拯断案理政的详细,只隐约能将传闻与自己所知的原著对上。 比如在包拯之前,入开封府告状需要经由大门二门三门的人传到大堂上,倘若不打点府吏,很可能状纸都到不了府尹手上,此乃恶吏作祟,败坏府治,莫怪时人说“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现在包拯上任后,便命令将开封府后门打开,使百姓自由进来告状。府衙是坐北朝南,包拯面对着北面的后门坐堂,因此被称为“倒坐南衙”。 一日公孙策陪包拯审案之后,遇到了云雁回,便告诉他,自己要下乡办事了。 开封府的管理地区包括了京师和京畿地区,唐宋有赤畿之说,京城治理的县叫赤县,京城旁的地方叫畿县。开封府下有开封县和祥符县两个赤县,陈留、雍丘等十五个畿县。 若是在汴京城内办差还算悠闲,一日之内总赶得回来,若是到下辖县里,就说不定了,一下乡可能得好几天,路途劳累。 云雁回见公孙策听闻出城去祥符县办差,因二人算是开封府最熟的,于是跑到食堂给他打包了一堆方便携带不易腐坏的食物,“干粮难吃,下面的饭菜也不好,还是多带些吃的。” 公孙策啼笑皆非,“便是如此,这也太多了吧。” “多吗?不多了!出门在外哪比得在府里?”云雁回硬是把吃的都塞进公孙策的行囊。 公孙策只得扛着一堆吃的去祥符县办差。 过了几日,云雁回在和食堂的人一起探讨新收的茄子该怎么煮,忽听人来报:“不得了,公孙先生回来了,带了四个大胃汉,将中午的剩饭都吃完了,犹在喊饿!怕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62|大相国寺的you-know-who 食堂中午能剩多少,在场的人心里多少有数,听得居然被四个人就吃空了,纷纷变了颜色,这可不是饿死鬼投胎么! 那人还道:“公孙先生说,人是少尹吩咐要安置在班房的,日后在府里当差,叫我们速速煮了吃食,要将人喂饱。” “不是还有些隔夜饭么,炒些蛋炒饭吧,速度也快。”云雁回提议道。 掌厨的也只得点点头,一边嘀咕着一边去炒了。 云雁回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胃,还是四个,便上食堂前头去看了。只见一张方桌上,公孙策背对这边而坐,左右手各坐了两个壮汉,面前是一堆空盘子空碗。 云雁回注意到,公孙策手边有个空瘪的包袱,那分明是公孙策临走前,他给打包的,现在里面的食物都不见了。 因不知公孙策要去多久,当时云雁回是按了七日的分量包的,但是公孙策才去了不到三日,包袱却已空了。 不用想,肯定是那四个人吃空了。 云雁回走了过去,和公孙策打招呼,“公孙先生,你回来了。” 公孙策也正看着空盘发呆,抬头一看是云雁回,方醒过神来,“雁哥儿啊,我刚回来,在这吃饭。” 公孙策早吃完了,一只孤零零的小碗在他自己面前。 云雁回装作不知道,“嗯,听说您带了四位新同僚回来,后厨在做蛋炒饭了,很快就能上来。” 那四人面前食物不多,一听还有蛋炒饭,精神都是一振。 公孙策大概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吃,有点精神恍惚,还是云雁回说到这四人,才想起来介绍,“这四位唤作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原是少尹的旧识,现来投奔,少尹吩咐安置在班房当差。这位是云雁回,天庆观的文吏,现也管管食堂之事。” 云雁回一听是四个,心里早有猜测,此时听公孙策叫破名字,心道果然是开封府f4,当下便唱喏见礼。 公孙策虽然没说,云雁回也知道,他们四个原来是山匪,练武之人,比常人能吃也是正常的,像他们家里,傅云沣和双宜就特别能吃。 王马张赵四人,本就折服于本府美食,一听这位小哥管食堂,对他自然和颜悦色,纷纷暂时放下碗见礼,叙过来历。 赵虎特别实诚地说:“我们原来住在土龙岗……” 云雁回差点喷了,正常人不会住在那种地方,住在上面的都是土匪,就算你们以前是土匪,也不用一认识就说出来吧? 这是他在这里,换了别人,肯定早就说拜拜了。 云雁回看其他人也有些尴尬,知道赵虎比较缺心眼,为了缓解尴尬,便道:“我原来还住在大相国寺呢,还拜了和尚为师,呵呵。” 果然,立刻气氛就轻松了一些了,赵虎特别感兴趣地道:“大相国寺向来对外租赁房屋,但是你还拜了和尚为师?难道你出过家?” 看上去好端端出家,按他们的想法,都是犯过事的,这小郎看上去斯斯文文,未必也犯过事? “我家在那儿租房,多凭一位禅师照顾,后来便拜其为师,做了俗门弟子,却是没有出家的。”云雁回笑呵呵地道。 “原来如此啊,大相国寺这几年可是越来越有名了。”四人干脆就大相国寺这个点切入,展开话题。 “嗯,庙会越来越繁华,但是秩序井然啊。” “还不是因为寺里出了个狠人,听道上的兄弟说,此人手腕毒辣,凡是敢在寺里犯事的,落在他手里,都好不了。” “不错,我听闻此人生得天生奇矮,想来也是异相。” 云雁回一听,奇怪地道:“我也在庙会的节会管理处工作过,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还天生奇矮,那是什么,武大郎吗? 一听云雁回没听说过,四人也来了兴致,细细八卦。 “你竟没听说?不可能吧,此事绝对是真的,此人绝对存在!” 云雁回挠头,“啊?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人名字却没传出来,凡是提到他的,都讳莫如深,”赵虎神秘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在比桌子高点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说起他,都是用手这么划拉一下高度。” “可见此人隐藏得也颇深,雁哥儿,你回想一下,寺里难道没有这么高的侏儒吗?” 云雁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寺里哪有侏儒。 见云雁回还是一脸呆呆的,王朝说道:“许是你不太关注这些道上的事情吧!” “嗳,不是说这位(手比划一下),手底下还有个强人,虽是女子,却武功高强。平日里替他办事,战无不胜……” “还豢养了一头异兽,凶残至极!” 云雁回越听越不对,和旁边的公孙策对视一眼,表情都诡异至极。 公孙策不禁问道:“那这女子名号可有传出来呢?” 赵虎抓抓脸,“好像,好像叫双宜……” 云雁回:“………………” 公孙策:“………………” 卧!槽!!! 云雁回在心里狂咆哮,到底是谁啊,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 流言真是太不可靠了!他不过就是带着和尚们揍过流氓而已,就被这些人传成什么样了!你们道上混的都这么八婆吗? 说他们家双宜战无不胜也就罢了,所谓的异兽云贝贝很凶残也是真的,怎么他就成了毒辣担当呢?说得好像他是一个变态虐人狂一样…… 还侏儒,我靠,十年前他才多少岁啊?那是还没长高好吗? 还不敢提名字,只比划身高,什么鬼,难道他是大相国寺的youknowwho吗? 四人看云雁回和公孙策都表情诡异,原本兴奋的表情也不由得淡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此事瞒不了许久的,公孙策尴尬地笑道:“呃,雁哥儿的姐姐,便叫做双宜。”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云雁回郁闷地说:“一定都是误会,当初我管过一段时间庙会的治安,许是比较严厉,但没到凶残的境地。我那时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姐姐的确习武多年,家里养了头做宠物的竹熊,可能因为这样,就被误会了吧……” 王马张赵四人再三打量云雁回,也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若非亲眼看到你真人,我们真不敢相信啊,那些人传得言之凿凿,可雁哥儿你本人如此柔弱斯文,怎么可能是传言中的毒辣侏儒呢?看来,江湖传闻,不可尽信啊!” 云雁回嘴角抽了几下,“……谢谢你们啊。” “误会,都是误会一场。”公孙策都郁闷了,其实他听到侏儒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有想到流言如此可怕。 四人讪讪与云雁回继续搭话,恐怕刚才的误会让人不愉快。 云雁回也有心把自己洗白白,于是大家继续友好交谈起来。 这再一交谈,就聊到了云雁回的继父傅云沣,四人竟也识得,只因傅云沣身在武馆,也混过江湖,大家又都住在京畿地区,他们甚至有过一面之缘。 既然有相识的人,这就好说了,四人都松了口气,没想到傅云沣和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纷纷说既然是傅云沣的继子,那更不可能是传言中的那样了,傅云沣是个正派人啊。 这时蛋炒饭也上来了,四人一人捧着一大碗蛋炒饭吃。 云雁回又叫人把酱菜拿出来给他们下饭,着意在言语中拉近关系,而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虽说已经说明白了,但我还是很好奇,还有哪些关于我的具体传闻吗?” 四个莽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王朝看他表情不像是生气,便老实说来:“说你手底下有悍匪十数人,都杀过人,有次有人在你的地盘里抢了东西,你把人的头发一根根薅光了……” “还有说你因为自己矮,所以将人的腿也敲断了……” “还有……” 云雁回:“……” 云雁回咬牙切齿:“谣言,都是谣言!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仗着我不混贵圈,就给我造这种谣,这些案例我听过,明明都是别人做的!” 他就下过寥寥几次狠手,其他的,都在正常范围内,后来更是只用恐吓就行了。就那几次,也绝没有那么夸张。 公孙策擦擦汗道:“怕是因为雁哥儿管理庙会,导致那些人心有不满,便编造故事抹黑你。便是你听到了,他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指名道姓,推脱干净。” 不错,人家说起他,都是比划一下(当年的)身高,并不点名。 云雁回想到这些无赖就来气,居然扣了他这么久的屎盆子,若不是和王朝四人聊起来,他还不知道呢,不禁低声道,“看我寻到机会怎么整你们……” 公孙策耳聪目明,隐约听到,“什么?” “啊,没什么,”云雁回抬起头甜甜笑了一下,“我说不想这些伤心事了,我亲自下厨给四位做道禾花鱼吧,是我家里给我送来吃的,就当是接风了。” 一听禾花鱼的大名,王马张赵四人都流着口水点头,“好,好,这鱼我们吃过一次,真是难以忘怀哩。” 公孙策却狐疑地看了云雁回一眼,也不好说什么。 63|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以云雁回仇不隔夜的性格,一惦记着有人在外面乱传自己的坏话,便借着自己现在开封府衙,还是挂着天庆观,便与汴京内各大寺院、道馆的人通气,商议来一次严打。 现如今,许多寺院都想设俗讲僧,或是争做美食节的分会场,恨不得与大相国寺,尤其是云雁回打好关系,自然答应了。 于是,以往在庙会抓到可能轻轻放过的贼子,就都被扭送到了开封府。 而开封府内,云雁回又提议了,叫这些犯人来种菜。 之前,是那些闲着的官吏种菜,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现在云雁回提出放出一部分犯人种地,再减轻一点官吏们的负担,让他们从心理上觉得少一点活很幸福,而不是与没有活的时候做比较。 包拯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批准了。 接下来就是面对面的折磨了,所有认识云雁回的流氓,在看到他吃着瓜出现在菜地一旁的时候,心情都几乎是崩溃的…… 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有你?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云雁回则边吃瓜边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听说他从贵圈……啊不,道上听说了一些故事,就是关于大相国寺有个毒辣侏儒的事情。” 所有人:“……” 说实话,这个传闻在汴京道上传了好几年了,人人都知道编排的是云雁回,但是人人都乐于再夸大其词一点告诉外地朋友以泄愤…… 没想到,居然还有戳破的一天。 云雁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传的,或者大家都有份儿,索性,能请来一个就算一个了。” 他耸了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你,你敢滥用私刑……包少尹公正严明,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居然还有人这么威胁云雁回。 云雁回:“有病啊,谁说我要滥用私刑了。” 还用得着滥用私刑吗?人都被弄来干活了。但凡以偷抢劫掠发财致富的,能有一个勤快人儿吗?干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了。 让这些人在府衙里干干活也好,这叫劳动改造。 开封府管了五个监狱,全被云雁回打点了个遍,而且种菜这活儿能够交给犯人,也让他们觉得挺好的,挺应该的。 都不用云雁回说什么,但凡有人敢偷懒,就会被骂到狗血喷头,“我们府衙里上至少尹下至开门的都要种菜,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种不得?还敢偷懒?给我起来!不然我抽人了!” 有时候还能遇到云雁回在一旁进行语言上的嘲讽,心理上可谓不堪重负。 像这类型的犯人,基本上出去了就不想再回来,加上各大寺院、道馆在严打,导致一段时间内开封府偷抢事件都少了不少,让种菜任务轻减了些的官吏们很是失望,也让包拯觉得非常惊喜。 还有人求到了云雁回面前来,说愿意把罪魁祸首推出来,请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云雁回冷笑一声说,老子以前不在开封府都不乐意打理你们,何况现在进了开封府,而且你们传都传了,现在推个替罪羊有什么用。如今不必你们放我一马,你们尽管去传八卦吧,老子不在乎了,老子就是整死! 这话真把人气得要死,又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收敛动作,以期躲过“严打”时期。 云雁回又得意洋洋地放话,怕了就好,我还没完! …… 再说云雁回来开封府数月,郑苹那边一直在做准备工作,与老房子的租客结断契约,又把屋后邻居家的几间屋买了下来,重新捯饬一遍。 但是大相国寺那边的房子也还留着,云雁回当初被逐出师门,就获得了房子的永久居住权,也是一个了然的安慰,大家心里都知道师徒名分不在,情分还是在的。 这房子现在就相当于他们的别院了,郑苹、傅云沣和双宜会搬到老房子来住,小宝则住在寺里的房子,方便向了然学医。云贝贝也住在那边,地方比较宽阔。 平日里,智和三兄弟会照顾小宝吃穿住行,因为云雁回顶锅的事情,他们三兄弟现在对云雁回更加死心塌地。要不是云雁回不让,他们能跟着上开封府当衙役好就近照顾。 一家人也商量好了,每隔十日,就去那边住两天,或把小宝接过来团聚,小宝其实就相当于读住宿学校了。 搬家的时候,赵允初和郑凌都来帮忙了,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搬家。 郑凌还不满,他喜气洋洋的,是因为郑苹搬过来,日后他走动就更方便了,因为这里比起大相国寺离家里更近,甚至他上下班都会经过这里。 但是,赵允初是为什么啊? 赵允初早就发现了,和郑凌掐的话,一点不能暴躁,要更柔弱一点,于是小白兔一样说道:“我只是为雁哥儿高兴,和家人住在一起,也有人照顾他了。” 郑凌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赵允初越长大,向雁哥儿撒娇卖痴的毛病好像反而越严重,明明论起武力来,他才是柔弱的那一个。 郑凌不屑地说:“雁哥儿,你不会相信他吧?” “我相信啊,”云雁回早就习惯他们两个对掐了,从小到大就没歇过气,“小初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郑凌:“………………” 郑凌:“呕…………” 郑凌扶着桌子作呕吐状,单纯善良能一见面就把人往天上扔吗?也不看看他姓什么,雁哥儿真是被猫屎糊了眼…… 赵允初也有些呆愣的样子,似乎没有想到云雁回会这么说,耳朵红通通的,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云雁回的话,“雁,雁哥儿才是我见过最单纯善良的男孩……” 云雁回有些怅然,唉,没有人懂他梗的寂寞呀! 郑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最近雁哥儿的事迹,他可是有所耳闻,顺带把以前也不知道的“侏儒”的故事也一并补了,不由得对这两人表示佩服,一个比一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 云雁回正兴高采烈地继续策划该怎么整那些八卦他的流氓呢,忽然听闻,包拯要出公差了。 前段时间公孙策下乡查案,不但把开封府f4带回来了,还撞破一件事。正是陈州有灾,官家点了安乐侯庞昱前往赈灾,谁想庞昱到了陈州非但不赈灾,反而亏空赈银,在陈州造花园抢民女以享乐。公孙策正是遇到了想上京控告的被害者家人,回来后便报给了包拯所知。 包拯也是暴脾气,写了奏折送呈御前,痛陈官家选人不当,庞昱是国丈爷庞太师之子,官家选人,莫不是听了后妃吹枕头风?如今出了事,苦的却是百姓了。 仁宗看得心情几度变化,但是一想包拯也是为国为民,便干脆加封包拯为龙图阁学士,赐御札三道,命他去陈州查赈。 包拯把此事告诉了公孙策,公孙策便故意将“御札三道”曲解成“御铡三刀”,制作了“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分别铡不同品级的人,包拯竟也欣然采纳这个说法,并不怕得罪人。 后世曾有人质疑仁宗之“仁”,因为宋朝刑罚严厉,从仁宗一朝,凌迟变成了常刑,这与他平日的生活细节似乎大相径庭,所以才说仁宗并不仁。 且不管仁宗如何“精分”,他在听说包拯要做三口铡刀震慑外官之后,满口同意了,听其便宜行事。 于是,包拯就要打好御铡,带着去陈州了。 云雁回提前知道,自然不是因为还记得原著,而是公孙策叫他帮忙去找相熟的匠人,把御铡打出来。 云雁回作为地头蛇,当然知道哪里的工艺好,将图纸拿去叫匠人做好了。包拯又吩咐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来使御铡,可见是铁了心若是陈州有事,就要用上的,而不仅仅是震慑。 为包拯送行之日,许多官员不请自来。 不止是因为要参观御铡,还因为送行宴在食堂摆的…… 众人看了御铡,都觉得心里发寒,毕竟他们之中有些人怕有被铡之日,但也有的问心无愧,觉得做得好啊做得妙。 还得讨论一番,此次包拯朝着安乐侯发难,叫许多人心里直嘀咕,这包黑子做京官不到一年,怎么像天天在食堂吃的都是豹子胆呢? 按理说,包拯当初科考的时候,是庞太师做的主考官,两人还算师生呢!安乐侯是庞太师的儿子,包拯去查他,到底是自己人做给别人看的,还是真胆大包天?各人心里都有一番心思。 包拯哪理会那么多,只嘱咐在家的官吏们要循例办公,不可懈怠。 云雁回因为早记得这庞太师的儿子似乎是个炮灰,所以一点也没操心,光顾着前后忙活他们路上的口粮了,叫开封府f4各个背着硕大的包袱出发。 公孙策拉着云雁回嘱托,“此次少尹去往陈州查赈,依我看,怕是有一番恶斗,你在府里要小心,倘若有什么事,便躲大相国寺去。” 云雁回拍拍公孙策的胸口,“先生放心,我哪有那么胆小,绝对帮你们守好家!” “……”公孙策被拍得差点咳血,“咳!咳!你,那你小心。” 64|所谓千杯不醉 包拯离了开封府,即便他留下话,府衙内的人还是不禁松懈了一点,连云雁回也不日日坐班了,点了卯有事做事,没事上家待着。 这也是因为他家现搬回来了,离得近,几步路就到,便是有事临时通知也来得及。 不过云雁回只是挂职在天庆观,他最近没什么新策划,包拯又不在,所以也无人吩咐他干活,事情都是食堂问一些问题罢了。 又因搬了家,郑凌和赵允初不时便来找他耍,这日赵允初便是如此,到开封府来找云雁回了。 赵允初站在外面叫人看看云雁回在不在,却没进去,只因他来过几次之后,就被公孙策警告了。 他是宗室,按理不该与外臣结交,虽说是来找云雁回,然而外人看到却是进了开封府,这样容易被御史参奏。 于是,现在赵允初来找人,都在外面把人叫出来。 云雁回这会儿正坐在阴凉地方看那些犯人给葡萄浇水,这是他特地选的优良葡萄品种,移植了不少过来,既可以供大家在葡萄架下乘凉休闲,结果了又能吃。 云雁回一边拿着本杂书看,一边不时抬头看那些犯人,然后讥讽几句,坚决不让他们好过。 这时听说外面赵允初找,云雁回看看天色也快晌午了,便放了书,跟同僚知会一声,出去了。 赵允初看到云雁回便迎上来,笑呵呵地说:“雁哥儿,我听说最近州南开了家脚店,酒菜甚好,找你一同去吃。” “那你等我和我娘说一声。”云雁回对别的还好,唯独对吃的特别感兴趣,很奇怪,以前在现代都没这么严重,他觉得可能是刚穿来那几年给馋坏的。 云雁回跑去和郑苹打了声招呼,中午不在家吃饭了,便和赵允初去他说的那家脚店。 云雁回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脚店和正店的分别就是,正店规模更大,属于有星级的,脚店则是路边苍蝇馆子。东京内七十二家正店,可能就是七十二家豪华大酒店。 后来他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脚店规模不一定小于正店,二者的区别其实在于只有正店有酿酒权,属于特许的酒户,能够向国家购买酒曲酿酒卖,而脚店只能从正店进酒来卖。 古代酒水生产销售都由国家垄断,是为“榷酒”。榷,就是独木桥的意思,卖酒就像过独木桥,只有这一条路。 北宋时由于地域不同,各地榷酒制度不尽相同,还有榷曲的,就是榷酒曲,东京就属于榷曲区。 而这种垄断方式,全称禁榷法,即禁止私人经营,只能由官府进行。 除了榷酒,还榷盐,榷茶等。 由于时人对酒的热爱,榷酒带给国家的收入,仅次于夏秋两次土地税,榷盐收入都要排在其后。至于榷茶收入就更不必说,少了好几倍。 赵允初带云雁回来的这家新开的脚店,就属于资本比较雄厚,规模比较大的,有三层楼,门口的酒旗上写着“金波”,这是酒的别称。 但凡卖酒的店都喜欢在酒旗上用类似字样甚或古人诗句打广告,示意此处有酒。 茶酒博士招呼两人入座,赵允初点了几样菜,又说:“他这里下酒菜出名,我们都点了下酒菜,再要些酒吧?” 云雁回基本上不喝酒,赵允初知道。同样的,云雁回也知道赵允初逢年过节才在宴席上喝酒。 不过既然人家这是下酒菜,不要酒也说不过去,便点了几壶黄酒与羊羔酒,叫人温了上来。 黄酒是很普遍很老的酒类了,妇孺皆知,这羊羔酒就有点不一样,属于大宋特色,顾名思义,是羊肉酿造的。 据说是用肥羊肉切块煮烂,留汤与米饭、酒曲搅拌,加上木香一起酿十天,如此酿好后,味道甘滑。 这种酿法,云雁回一听就醉了,根本没胃口尝,所以他没喝过羊羔酒。 待酒温好上桌,赵允初便给云雁回也斟了些黄酒,然后边吃菜边喝酒。这家脚店做的黄雀鲊、软羊等等都极为正宗,再来一些肉饼垫肚子。 黄雀鲊是一种鲊菜,乃是用酒槽、花椒、葱姜汁、桔皮丝等调料糊住宰杀干净的黄雀腌制而成的,腌好后用酒把糟粕冲洗干净,晾干了,便可烹饪,干蒸最佳。 这家脚店的黄雀鲊极入味,香浓可口,下酒极好。 至于软羊,就是煨烂了的羊肉,宋人对羊肉实在是热爱无比。 虽然基本不喝酒,但是这时候的酒度数实在不高,不过一二十度,云雁回这种经过现代各种高度数酒考验的,喝黄酒就跟喝饮料似的。 他平日只是不爱喝而已,毕竟做小孩时不比以前,需要酒桌上应酬。 云雁回一口就是一大碗,赵允初见了忙劝道:“雁哥儿,你平素不吃酒,不可这么个灌法,会喝醉的。” 云雁回:“我觉得还好啊,不会吧。” 赵允初脸红了一红,“万一喝醉了……” 云雁回:“??”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问赵允初莫名其妙又脸红个什么劲儿。 随着一杯杯黄酒下肚,云雁回脸色不变——顶多因为软羊热热的吃得脸颊有些发红,除此之外神情自若,眼神清明。 赵允初却是眼睛有些迷蒙了,因为云雁回一个劲喝,他便情不自禁跟着一杯杯喝,喝过几轮,都超过他平日的酒量了,这时,便开始抱着云雁回的腰不撒手。 云雁回心说,还叫我小心,现下看看是谁先醉成狗了吧。不过酒量怎么会这么浅啊?不会是装的吧,云雁回不太相信地拿手肘往他背上捶了一下,警告道:“别给我借酒装疯啊——” 赵允初哼哼唧唧地滑到地上,头去枕云雁回的大腿,“阿娘……” 云雁回铁青着脸把酒博士喊来,“你给我拿盆水来,浇他。” 酒博士吓了一跳,“客人,您的同伴不过是喝醉了,账已经会过,为什么要浇他?” “醉什么醉,他才喝了两壶。”云雁回察觉到赵允初还在把脸往自己肚子上蹭,更是不耐。 酒博士登时不开心了,“客人,我们店里的酒是从樊楼进的,出了名的易醉人,什么叫‘才’喝了两壶啊!” 云雁回:“……” 好吧,卖酒的不乐意了…… 但是他这么一说,难道赵允初真的是酒量不济? “好吧,那,那你帮我把他扶起来,我走了。”云雁回看看还剩大半壶黄酒,便仰头把酒都灌了下去,目光清明,面不改色,“你看我干什么?” 酒博士被他的酒量吓到了,张口结舌,“这,这……好……” 哎呀,吃了这么多壶酒,竟然还神智清明,面色不改,难道小店遇上传说中的酒仙了? 酒博士恍恍惚惚地帮云雁回把赵允初托了起来,只是谁也没法把赵允初的手从云雁回腰上掰开,最后云雁回只能在众人侧目之下,带着一个腰部挂件往外走。 …… “呜呜呜……”行至一半,赵允初竟哭了起来。 云雁回:“??” 一个高大俊秀的少年郎抱着另外一个的腰痛哭,一看就是有故事的样子,路人纷纷侧目,脚步也放缓了,眼看倘若赵允初哭得再凶一点,就要开始围观。 云雁回只觉尴尬非常,并不好凶他,强自耐心地问:“小初,你怎么了?” 赵允初哭唧唧地道:“难受……” 云雁回:“……” 云雁回扫了一眼四周,示意大家:看到了吧,丫只是喝醉了难受。 “没事了,你先起来,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云雁回好声好气地哄他。 赵允初便顺着云雁回的腰往上爬,挂在他肩膀上。 “……唔。”云雁回闷哼一声,赵允初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肩也宽一些,看上去比他大了一号,腿还不用力,半拖半走的。这么一来,让云雁回觉得自己扛了头狗熊。 要坚强。 云雁回咬牙抓着赵允初伸下来的手臂,半背他回家。本来他是想把人送到王府去的,现在看来,可能没送到他已经先力竭而卒了,索性还是带回自己家。 一到门口,云雁回就扶着院墙坐下来了,赵允初也被搁在地上,“双宜,双宜在家吗!” 双宜闻声出来,见云雁回和赵允初瘫在地上,两个人都是满面通红,赵允初更是人事不省,便走了过来,又问到酒气扑鼻,“哥哥,怎醉成这样了。” “我没醉,我这是扛他热得!”云雁回十分无奈。 双宜再一细看,果然,雁哥儿与赵允初的脸虽然都红,但是雁哥儿眼神很清醒。 “怎喝成这样……”双宜嘀咕着,伸手把赵允初抓了起来,看雁哥儿想扶墙起来,便说,“你别起来了,我放了他再来一趟。” 双宜把赵允初拎进去,放在云雁回床上,顺带叫阿娘煮醒酒汤,然后出去把云雁回也拎起来了。 云雁回看赵允初被拎还好,自己像行李一样被拎起来的时候就不满了,“不能扛吗?” 公主抱肯定是不合适的,那画面没法看,但是扛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若是扛着,肩膀顶着你胃不舒服呢。”双宜还是极为他着想的,把人拎进了屋子,手下注意着,倒也稳稳当当。 郑苹见了人,上来闻了闻,便确认了云雁回虽没醉,但也喝了不少,“怎吃这么多?” “好耍呢,酒也不烈。”云雁回笑嘻嘻地说,“跟甜水儿差不多。” 郑苹没好气地道,“什么甜水儿,当你娘没吃过酒吗?” “阿娘你别生气啊,”云雁回想到度数很低的黄酒,又冲郑苹么么哒了一下,“我回头偷偷弄些葡萄酒给阿娘吃,美容养颜的。” 虽说国家榷酒,但是他偷偷自酿一点,也没人知道,反正酿葡萄酒不需要酒曲。 “你呀,说甚么吃呀喝的,先去看着里面那醉鬼吧,”郑苹戳了戳他脑门,“没人看着,可别叫他磕了绊了。” 65|汴京城的酒仙 云雁回倒了冷水,进屋将赵允初的衣服扒了,擦了脸上、背上的汗,又给他侧躺着,以防若是呕吐把自己呛死。 不一会儿,郑苹煮了橘皮醒酒汤来敲门。 因赵允初还光着上身,云雁回便出来接了汤,“我来喂他吧。” 云雁回拍着赵允初的脸,“傻白甜,傻白甜,起来喝汤。” 赵允初趴在床上滚了两下,不愿意起来。 云雁回便伸手把他腰抱住,揽了起来,谁想赵允初一起来,就顺势双手圈住他脖子,脑袋也搁在了肩膀上,不动弹了。 这样子可叫云雁回怎么喂汤,只能又去推他。 然而赵允初力气极大,云雁回也推不开,想了想,便捡了件衣服给他披在肩上,然后叫双宜进来,就着这个姿势把汤给赵允初灌下去。 双宜起先还想尝试把赵允初拉下来,她憋着一口真气掰赵允初的肩膀,云雁回则别动,结果就是赵允初往后一倒,带得云雁回也狠狠砸到他怀里了。 “算了算了……别拉了。”云雁回郁闷地又坐起来。 双宜也无法,只得捏着赵允初两颊,把醒酒汤给他强行灌了进去,方拿着空碗离开了。 赵允初喝完汤一时半会儿还是晕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云雁回耳朵上,搞得他痒痒的,便用力把头偏开。赵允初却不开心了,云雁回要躲,他就把口鼻往那边拱。 “哎呀别……”云雁回继续躲,赵允初就继续抱着他往他耳朵那儿拱。 云雁回方醒悟,这姿势怎么那么像大官人调戏良家妇女,连忙坐直了,“便宜你了,醒来要你好看。” 赵允初一头扎在云雁回颈窝里,竟深深呼吸了几口。 这酥麻……云雁回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允初好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喃喃出声:“雁哥儿……” 云雁回一脸生无可恋。 赵允初又喊了一声:“雁哥儿……” 云雁回继续生无可恋。 赵允初的声音忽然就带上哭腔了,“雁哥儿呜……” 云雁回:“……” 赵允初哭唧唧:“雁哥儿,你不要不理我啊……” 云雁回害怕他哭得自己一脖子眼泪鼻涕,赶紧道:“我没有不理你啊。” “你没有不理我,那为什么不亲亲我。”赵允初伤心欲绝。 “……??”云雁回说,“……可我什么时候亲亲过你了?” 也不知道赵允初脑补了些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好喜欢你啊,雁哥儿,你为什么又凶我……” 怎么做梦都是被他凶啊? 云雁回:“打是亲,骂是爱,葛格疼你。” 有时候云雁回都觉得赵允初就是因为家里的兄长不称职,所以把他当哥了。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他,老黏着,一口一个师兄。不过他不太喜欢身体接触,一直不太买账。 这么多年过去,云雁回态度好了很多了,不过相处模式已经形成了,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忍不住s一下赵允初。 赵允初好像也听进去了,身体往下一滑,埋进云雁回怀里蹭蹭蹭。 然而赵允初力气太大了,也许他觉得自己是小鸟依人,但是云雁回就直接被牛顶了一样,让他蹭得往后一倒,四脚朝天,差点吐血。 “行……就这么着吧,你开心就好。”云雁回干脆盘腿锁住赵允初的身体,叫他别动,自己也一个哈欠,打起瞌睡了。 …… 到了日落西山,赵允初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压着雁哥儿半边身子,雁哥儿的腿也搭在自己腰上,两个人睡得那叫一个凌乱,连忙坐了起来。 “雁哥儿?” 云雁回被叫醒了,只觉得右边身体都是麻的,尤其是肩膀。 赵允初赶紧伸手给他揉肩膀,可怜兮兮地道:“对不起,雁哥儿,把你压坏了吧?” “嗳,你也知道啊,服了你了。”云雁回瘫在床上,任他给自己按摩,感觉到肩膀从麻木到有了酸软感,接着再慢慢恢复正常。 “我喝醉了……”赵允初有点茫然,想了想,“可是,雁哥儿,你好像喝得比我还多。” “只能说我天生酒量比你好,”云雁回说道,“你说你不能喝,跟着我喝什么,你到底去吃菜的还是喝酒的?” 赵允初委屈得要死,他那不是想么,雁哥儿不喝酒的,都能喝,他怎么也不至于比雁哥儿差吧?谁知道呢,雁哥儿的酒量居然天生的这么大。 “好了好了,看你这样儿,让我娘看到得说我又欺负你了。”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 赵允初被揉了脑袋,一下满血复活了。眼睛瞄到云雁回在整理衣服,虽说他醒来后吓得赶紧爬起来,但是和雁哥儿紧抱在一起的感觉,一回想就十分鲜明,哎呀,雁哥儿抱起来怎么能那么舒服呢? …… 因为这日睡了一下午,晚上不免睡得晚了些,第二日早起就有些犯困。 云雁回打着哈欠去上班,从后门穿进去,到食堂吃早餐。 云雁回端着早餐随便找了一桌认识的坐了下来,打了声招呼,“早。” 桌上还有其他三位同僚,都是仓曹的,也纷纷回了一声,“雁哥儿,没睡醒啊?” “嗯……昨天睡得有点晚。”云雁回说。 “我昨日也睡得晚,晚上去吃酒了。”一人说道,“你们知道州南新开了家店吗?酒菜都不错,我昨日去那里吃酒,还听到一件奇闻呢。” 云雁回:“啊,这家我也去了,菜是不错。” 那同僚一听,就像被肯定了一下,“是吧,你不是昨日去的吧?我昨晚去时,那酒博士告诉我,他们店里白日接待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狂饮三百碗,面色不改。他的同伴都已烂醉,此人却认为此酒不醉人,怀疑同伴在装醉。后来会完账,还把自己喝醉了的同伴单手扛走了!现都说,是酒仙闻酒而来,光顾他们店里了。” 众人:“哇——!!” 云雁回:“???” 尼玛,汴京人民想象力可真丰富啊,他就喝了几壶酒脸色不改而已,哪来的三百碗?而且最后他哪里是把同伴扛走的啊,赵允初都快把他压趴了好吗?! 云雁回也没好说那个人其实就是我,囧囧有神地吃完饭,便去摘葡萄了。 昨日和郑苹说了,做点葡萄酒来,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帮同事一起做过,葡萄皮表面就有酵母菌,不需要酒曲,以发酵法酿造,很是方便,而且口感很好。 现在府里刚好种了葡萄,云雁回便就近摘葡萄了。 因为是想着增加收入的,所以选的葡萄品种很好,葡萄又甜水分又多,是紫色的,可以做出红葡萄酒。云雁回还叫人帮自己一起摘,人家问起来,就说准备研究饮品,自然都以为是饮料。 葡萄酒的酿造技术很早就有了,但是,因为信息传播难,以及深入人心的黄酒酿造法,这时候大部分人酿葡萄酒都会加入酒曲,而且还去皮去子,这么一来,恰好把皮上的酵母菌都去掉了。 如此,酿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正宗。 酿葡萄酒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葡萄和糖。云雁回拿葡萄去冲了冲,这里要小心不能把表面的白霜也洗掉了,因为上面附着有酵母菌,对之后的发酵很重要。 冲洗完沥干水分,便可将葡萄捣碎,然后铺在酒坛里,铺一层后洒一层糖,葡萄与糖的比例大约是10:1到10:2。如此重复铺好葡萄与糖,封上口,即可放在阴凉处等待发酵。 待得一二十天,也就出酒了。 在等待出酒的日子里,云雁回又回忆、钻研了一下可以用到葡萄酒的菜谱,研究如何将其入菜。 他想着,不但能做几道炒菜,还能做甜点,放进酸奶、冰奶酪之类的里面,应该也不错。 …… 其实这时候比现代的气温要热一些,经过十八日的发酵,云雁回去开坛的时候,已经出酒了。如果要甘醇一点,可以密封更长时间。不过云雁回已经等不及了,用纱布将酒过滤了出来,分装了几小坛。 云雁回抱了一小坛,兴冲冲地回家。 “阿娘,我的葡萄酒娘好了,给你尝尝。”云雁回笑眯眯地说。 “还真酿了?”郑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连忙把门关上,“可别让人瞧见了。” “怕什么,说是买的不就行了。傅叔呢?”云雁回把傅云沣也叫来了,给他们倒了两碗,“尝尝看。” 葡萄酒在碗里晃荡,颜色紫红,十分漂亮。 傅云沣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酒!” 这酒酿出来也有十五六度,不比现今酒家卖的酒差,比起酒曲酿的葡萄酒,口感更是好得多,还有浓浓的葡萄香。 而因为葡萄酒味道带甜味,郑苹喝了也十分喜欢,只是喝了一碗脸便泛红,“劲儿还挺大。” “您以为是甜水儿呢,慢点喝。”古代人吃的酒度数都不高,而葡萄酒的后劲也的确大,所以云雁回嘱咐他们慢点喝。 “我看,比樊楼的羊羔酒强。”傅云沣又倒了一碗,边喝边道,“说起来,今日里有人在樊楼请吃酒,还听说了最近汴京有酒仙临凡,雁哥儿,你听说了吗?” 云雁回无语凝噎:“………………听说了。” 66|我在垂拱殿上班 新得酒仙封号,云雁回是哭笑不得,依他看,这完全就是那家脚店的炒作手段,这不,传得满城风雨,大家都想去那里偶遇“酒仙”或是尝尝“酒仙”品过的酒了。 终日营销炒作,这次也成了别人的广告,云雁回颇觉好笑,按下不提。 有了酒,云雁回便在开封府食堂试验菜色,准备做葡萄酒鸭和葡萄酒鸡翅,选在下午,这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没人进后厨。 其实在食堂做菜也是为了方便,这里非但总有处理好的鸡鸭,而且最近新购置了一批砂锅,质量特别好。 还是从汴京外某畿县买来的,当地人用高岭土做的砂锅,制作的过程也极其繁琐。汴京的药铺都爱用来熬药,就是因为能够最大程度保留药性。 与此相同,食物的鲜美也能被最大程度的保留,自从有酒楼率先使用后,便逐渐在汴京的大小酒楼里流行开了。 而且这砂锅保鲜性还特别好,据说冬天大年三十熬的汤,到了十五都能喝。比起其他的容器,熬出来的汤更为香浓。 云雁回取了一个砂锅待用,这砂锅保养过几次,已经十分适合炖菜了。 将洗净的鸭肉倒上葡萄酒,再加上生抽、老抽腌渍,要腌渍久一点儿,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可将炒锅烧热了,加葱、姜炒到出香味了,再放入鸭肉。 煸炒到鸭肉变色,倒进砂锅里,再次倒半锅葡萄酒,撒上盐,放陈皮、八角、桂皮、紫苏等。 如此用小火慢慢焖,焖到葡萄酒还剩一半了,便放些冰糖,收汁出锅。鸭肉颜色发红,饱饱地吸收了葡萄酒,混合本身的鸭肉香,与香料的味道,香气扑鼻。 云雁回尝了一块,差点泪流满面,太好吃了,妈妈,我做菜怎么这么好吃啊! 鸭肉味道浓厚,肉肥骨软,还没入口就十分诱人了。一口咬下去,更是肥嫩得不得了,鲜香细腻,带着葡萄酒和佐料的香味儿。 至于葡萄酒鸡翅又简单得多了,云雁回喜欢吃翅根,肉质比鸡腿更加活,又比翅尖肉多。翅根焯水沥干,小火煎到焦黄色,加上盐、酱油翻炒,再倒入葡萄酒烂煮入味后,大火收汁,洒上一些花椒粉。 两道菜都是咸香的,吃了容易想吃米饭,云雁回打了一碗饭,又倒了一壶葡萄酒,吃了起来,两道试验品都十分成功。 吃了几口,外间忽然进来一名年青人,穿着燕居服,面容清俊,约莫二十多岁。 这人进来后便负手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云雁回看他有点眼熟,服饰也比较高档,想来要么是府里的官员,要么是来过这里的别的衙门的人,因后厨无人,便招呼道:“中午各厢来人议事,没剩菜,倒是我这里刚炒了两道,郎君来吃一些吧。” 虽说食堂开放的时间只有早上和午休时间,但是若有人耽误了吃饭时间,也是可以来要吃的,只要有就会供应吃饭。若是官员,还得给人家开小灶。 这青年好似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低头打量云雁回面前的菜色。 “我就吃了几口哈,在试验新菜,你可是第一个吃到的。”云雁回吃着觉得好,打算以后也列入菜谱呢,不过那时用的葡萄酒就得在市场上买了。他打量这人也不知道饭在哪,还好心地帮他盛了一碗米饭递过去。 青年沉思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饭碗。 云雁回看他伸手,双手洁白如玉,十指修长细嫩,唯有指间有些薄茧,像是握笔磨出来的,可见是个读书人。 青年十分斯文地抓着餐具,挟了几块鸭肉吃,又吃了一块翅根,然后微微一笑,“好吃。” “当然啦,这菜里加了葡萄酒。”云雁回颇为自得,“而且我做菜太好吃了,简直就是冰火魔厨嘛。” 青年愣了一下,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很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自己斟了一碗葡萄酒喝。 云雁回心里嘀咕,虽说我大方,但哥们儿你倒别人酒喝的动作要不要这么自然? 青年品了品葡萄酒,眼神一亮,“好酒。” 从他进来到现在,就说了四个字两个词,分别是好吃和好酒。 云雁回哈哈一笑,“小心后劲儿有点儿大哦。” “香醇绵厚,这是哪里沽的酒?”青年吃了半碗,抬头问道。 云雁回随口道:“一个走街串巷的胡商那里。” “不可能,”青年却断然说道,“虽说味道与胡商所卖的商品葡萄酒类似——不知为何我朝一直酿不出那样的味道——但是,胡商的葡萄酒都是陈酒,这壶分明是新旧,出坛不会超过一月。胡商要用当地的葡萄酿酒,而一月时间,可到不了汴京。” 云雁回:“……” 云雁回也有点呆,没想到还有人较这个真,他挠挠头,一脸天真茫然,演技一级棒,“我也不知道哦,那是不是说我走运了?” 青年却看看酒菜,又看看他,意味深长地道:“这酒,是你私酿的吧。” 云雁回惊讶得很,咬死不承认,“不是!” 但青年一脸笃定,“就是你私酿的。” 云雁回更加心惊,也不知自己是哪里穿帮了。看青年和自己无冤无仇也不像要告状的样子,反正大家算是自己人,便半委婉地承认了:“你怎么认定的呢?” 青年:“直觉。方才进开封府时,看到了葡萄成熟,有人在采摘。加上这菜是新菜,酒是新酒。” “……”云雁回无语凝噎,人家是靠直觉的,你还能说什么呢? 云雁回只得又倒了一碗酒,伸手揽住青年的肩膀,“兄台,明人不说暗话,这就是我私酿的,不过是为了做菜调味,也不卖,你看上去人这么好,一定不会告我状吧?”又在心底补了一句,你告了老子也不承认。 青年被他揽住,有些不自然地样子,大概从未与人勾肩搭背,但也没有挣开,“嗯……” “太好了,来,走一个。”云雁回和他碰了碰碗,一口喝完了。 青年也喝了两口,此时脸已经有些泛红,再一看云雁回还是面不改色,“你的酒量不错,你多大了?” “虚岁十七。”云雁回答道,“对了,方才你说进来时看到葡萄熟了,你不是府里的人啊?” “不是,我来看看。”青年说罢,又问了一个问题,“以朝廷榷曲之严,你是如何买到酒曲的?”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坑害你。” “我没买酒曲啊,我没资格咋买酒曲啊,”云雁回摊手,一点也不在意把法子泄露出去,“我酿酒就没用酒曲,胡商的葡萄酒和我们的不一样,也是因为没放酒曲啊。葡萄酒之所以是葡萄酒,那是用葡萄酿酒,放了酒曲葡萄酒成作配的了。” “竟是这样?”青年沉吟道,“有道理……” “嗳,哥们儿,”云雁回言语之间,已经默默把称呼从郎君变成了兄台再到哥们儿,“你不是府里的,那是哪个衙门的啊?大理寺?刑部?”这都是最常和开封府打交道的部门了。 青年:“垂拱殿。” 云雁回:“视朝的地方啊,你是侍卫亲军?” 青年尚未说话,这时外间又进来一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团团嫩嫩,躬身用公鸭嗓说道:“官家,开封府通判求见。” 云雁回:“……………………” ……妈的!! 为什么觉得这人眼熟呢?因为每年元宵人家出来与民同乐都能远远看上一眼! 为什么自称在垂拱殿上班呢?因为每天在那儿处理政务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早点认出来呢…… 云雁回心里有个小人儿,已经哭晕在厨房。 “嗯,去堂上。”仁宗放下酒碗,负手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笑了一下,“小孩,这次我就不记你的名字了,功过相抵。” 不记名字,无奖无罚。 大概是他献食有功,但酿酒犯法,还管官家叫哥们儿,才有了个功过相抵……这也太刺激了! 云雁回鹌鹑状道:“谢官家。” …… 仁宗走了,还剩下半壶残酒,两碟剩菜,云雁回也没心情吃了,走出后厨,只见厨子、打杂的跪了满地,都是腿软来不及爬起来的。 当初进献菜肴都把大家兴奋得几夜没睡好了,更何况是仁宗突然惊现开封府,差点把他们吓得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云雁回顿时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还可以了,嘀咕道:“难怪人就这么进了后厨,一个招呼的也没有……” 众人纷纷爬了起来,“雁哥儿,怎么样啊?官家在里面看了那么久,是不是哪里没打扫干净?” “不知道,我也跪半天了,不敢看。”就那样的情形,云雁回哪敢说实话,让人知道他对官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还得了? “我说,官家怎么会突然微服来开封府?这不正常啊!”要么云雁回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仁宗呢,没事不在宫里好好坐着,在包拯不在的情况下来开封府,何止是不正常,是太不正常了! 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有人才吞吞吐吐说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难,难道……是包少尹出了什么事……” 67|黑夜开封府副本 仁宗微服突击开封府,除了在有名的开封府食堂逛了一圈,吃了两道菜,又与通判见了一面。 据说勉励了一下通判,赞赏他在少尹不在的情况下,当好了家,大家工作也都很努力,又赏了些冰和果子方离开。 开封府上下都很忐忑,觉得这极不正常。 过了一日,方有消息传来,证实他们内心的猜想正确。 原是包拯前往陈州查赈,查实了安乐侯庞昱挪用赈灾粮款,在陈州欺男霸女,荒淫享乐,便用御铡将其铡了。 消息前晚传回来,听说当夜庞太师悲痛欲绝,次日又入宫见庞娘娘,父女又是痛哭一场。 庞娘娘要求见仁宗,但是仁宗未曾召见,反而悄然来到了开封府,见了现下府里暂管事的通判。 虽说仁宗与庞娘娘是少年夫妻,可是这事上仁宗还是清醒的,知道先前依椒房之意派了庞昱去已经是害苦了陈州百姓,虽说他没想到包拯真敢铡人,但是既然铡了,三道御铡是他应允的,自然不能打自己的脸,寒了臣子的心,于是有了开封府之行,是为表达立场。 果然,有了仁宗这一趟,消息传来之后,开封府的人反而松了口气。 反正不是少尹出了事,虽铡了庞太师之子,好歹也知道官家是站在少尹这边的了。 云雁回对剧情虽一知半解,时间都不太清楚,但是好在他对主角有着充分信任。是以,在了然传书来,叫云雁回请假回大相国寺住一段时间时,他拒绝了。 了然自是关心他,但包拯没有嫌他得罪了人,把他留在府里,还容他放开手脚创新,那他就更没有道理食言而避让了。 云雁回非但不去大相国寺避风头,反而将小宝也叫回来了,让他和双宜陪自己住在开封府,每日就睡在包拯的书房旁,这是包拯的办公场所。正是要警惕有人来这里,搞些鬼蜮伎俩。 仁宗亲政不过二三年,庞太师在朝中仍是势力庞大,像是之前的科考,世人都以为包拯算是他的门生,但那一次,正是因为庞太师要选用自己的人,将文采斐然的包拯只点为第二十三名。 科考本是为天子、为朝廷选人才,庞太师却大搞黑幕,谁都有理由相信,他死了儿子,会瞄准包拯下手,开封府十有**也要被殃及。 现在包拯正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可得把家守好了,不能后院起火。 所幸开封府其他人大多也是一般的想法,不论他们是真的被包拯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还是自知同在一条船,总之这一下子都打叠起十二分的小心工作,一时间尽去前些日子的懒散。 …… 早晨,云雁回起来去上班,身后跟着小宝和双宜,因在官衙,双宜还作男装打扮。 到了食堂,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喧闹声,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随手抓住一人问道:“里面是打架了吗?” 那人回头看看,摇头叹气,“嗨,不是打架,胜似打架啊!三衙塞了人过来,借用地方吃住,说是他们的地盘在修缮,开封府倒霉就倒霉在地盘大了,现帐子都扎好了,要露营……” 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什么鬼,三衙塞人……等等,塞的侍卫亲军吗?” 那人摸摸脑袋,“嗳,好像是的……我就说有些人看上去娇骄之气那么重。” 云雁回心中顿时念着,不知是官家煞费苦心,还是底下的人揣摩上意,设法调了一队侍卫亲军来,明面上是借住,其实是把开封府给看住了。 云雁回如此想着,带着弟妹往食堂里面走,果然看到一群兵痞子占据了食堂一角,大模大样,边吃边笑闹,叫开封府的官吏好生不满,却也不敢埋怨。 云雁回在这些侍卫亲军里扫了一圈,正想到同在禁军的周惠林呢,那人群中便飞出一根筷子,朝着云雁回脑袋砸来。 双宜眼疾手快,伸手一剪,将筷子夹住了。 周惠林排众而出,痞笑着看云雁回,“小子不错,在这儿还收小弟了?” 他自觉把云雁回逼走了,乃是胜利者的姿态,尚不知云雁回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快活得很。 真他妈无巧不成书啊,这都能遇见。云雁回心底暗骂了一句,周惠林现是来帮开封府的,所以他也不好撕破脸,只做若无其事状说道:“哪是什么小弟,周兄见过的。” 双宜领会,拱了拱手,“从前手重,多有得罪了。” 周惠林一听双宜的话,还有这把明显不是男子的嗓音,哪能不知道她是谁,当时脸就青白交加了起来,瞪了云雁回一眼,“你这是做事,还是郊游来了?” 云雁回嘴上呵呵了一声,心里说关你屁事。他带双宜和小宝来,知道的人没有说不好的,周惠林这智商,能懂他的配置?一个他一个双宜一个小宝,t、dps和奶都齐活了好吗? 周惠林本也管不到开封府来,只是有点丢人,过过嘴瘾,看云雁回不理他,就回去了,和同袍一起稀里哗啦吃粥。 云雁回一转头对小宝说:“配点泻药给我……” 小宝:“……” “看什么,”云雁回弹了一下小宝的脑袋,“我等他走的时候下药,现正守着开封府呢。” …… 中午,云雁回进了后厨,“还有莲子粥吗?我妹想吃。” 有人回答:“刚出了一锅。” 云雁回去找莲子粥,看到旁边一锅鸭糊涂正在被分装到一只只碗里,装鸭糊涂的帮工拿着一只碗背对这里好像在做什么动作。 “怎么了?” 那人一抖,回过身来,“雁哥儿啊,吓死我了,没干啥呢,累得很,揉揉手。”说着把碗都端到了托盘上,“我去送菜了。” “哦。”云雁回并未在意,倒了莲子粥出去,坐下来没多久,看到先前那帮工端着鸭糊涂正好到了周惠林那桌,周惠林还特别不满,拍着桌子说:“这么慢,听不进本少爷的话吗!” 云雁回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吃完饭后找到那帮工,“你往周惠林那碗鸭糊涂里……” 那帮工唬了一跳,不等他说完便神色慌张:“周惠林是谁啊。” 云雁回:“就是那个特别讨人厌,大声嚷嚷的人。” 帮工犹豫再三,小声说道:“我往他鸭糊涂里吐了口水……” “……”云雁回差点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夸他,想了想,还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下不为例!” …… 到了夜里,那些侍卫亲军果然排了班次,一批进帐篷,一批在府里巡逻。 云雁回姐弟三人就住在书房旁小房间里,这是平日包拯午睡的地方,听着外面不时经过的脚步声,云雁回不禁低头说:“侍卫亲军巡逻,这可是官家的待遇呢……” 双宜撇撇嘴,“那官家的待遇也不怎么样。” 云雁回:“……” 小宝也点点头:“若都是周惠林那厮一般的货色,的确不怎么样。” 云雁回全家都讨厌周惠林,他甚至觉得好像比他本人都更讨厌,连小宝这么善良的孩子都吐槽了。 “算了算了……我们来打牌啊。”云雁回把灯拿到面前的桌上来,摸了一副扑克牌出来,和双宜、小宝斗地主——当然,在这里它不叫斗地主。 三人打到月至中天,小宝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云雁回便爬起来,“我也饿了,我去弄些消夜。” 其实他也不饿,但是若不这样说,小宝肯定觉得麻烦,不让他去了。 外面只有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云雁回拿着一根烛台往后厨走。 周惠林恰好带着一队士兵经过,看见他便喊道:“喂,你做甚去?” 云雁回一看到周惠林就想起他白日吃了别人的口水,也就不想生他的气了,再看看其他的禁军都一脸疲惫,就慢条斯理地说:“世侄,我去弄些消夜,你这些兄弟们可要?” 周惠林脸顿时绿了。 按周家和郑家的关系,他们正是这么个辈分,上次就是被郑老头这么把事压下去的。云雁回根本不认郑家,却这么叫,分明是为恶心周惠林。 偏他那些兄弟,一听有消夜,都迫不及待地推他,“这你叔叔啊?跟他去弄些来啊!” “老周,我肚子好饿啊,你受累去一趟。” “唉不对,这人不是和老周有仇吗?” “管他的……我要饿死了……周兄,周少爷,周郎,你行行好!” 周惠林森森然看了他们一眼,直到没人敢起哄,才充满怨念地说:“好,我跟你去。” 周惠林跟在云雁回后面往食堂走,问道:“有什么吃的?” 云雁回:“拍个黄瓜,再炒些年糕。” “我想吃热粥,肚子有点不舒服……”周惠林幽幽道。 云雁回假装没听见,走到了厨房。 将烛台放好,云雁回捡了些黄瓜出来,这都是菜地里长的,他本想自己洗了,突然瞥见叉手站在一旁大爷似的周惠林,便说:“哎,你帮忙洗下黄瓜吧?” 周惠林忽然捂着肚子,五官扭曲,“不行了,肚子痛,我得去方便一下。” “真的假的?”云雁回都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怎么没说时好好的,一说就要方便了?然而只见其一溜烟跑了,只得自己收拾食材。 云雁回拍个黄瓜的功夫,周惠林来回三趟了,脸色苍白,看起来还真是蹿稀了。 “我没吃脏东西也没着凉,怎会拉肚子。”周惠林怀疑地目光在云雁回脸上巡睃,“小王八,你中午就在后厨,是不是你给我下药了?” 他知道了然精通岐黄,这小子跟着了然长大,弟弟还随了然学医,能弄到泻药也不足为怪。 云雁回才莫名其妙呢,他是想下啊,还找人配药了,但是并不是现在,“你真是得罪人太多了,自己出了什么事就觉得有刁民害你……” 周惠林咆哮:“你敢说你不想害我吗!” “我是想啊,但是我今天没有啊!”云雁回也喊了回去。 周惠林:“……” 说到这里,云雁回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了那个帮工的动作,还有后来周惠林斥责他的样子。 假设真的是那帮工因为周惠林对他态度不好,怀恨在心,在鸭糊涂里下了泻药,那么,当时他打断其的动作,那么药分量不够,会不会是导致周惠林现在才开始拉肚子的原因呢? 这鸭糊涂本就是一碗糊涂,泻药加进去,味道很容易就被盖过去了,若不是十分熟悉鸭糊涂或者泻药味道,味觉又十分灵敏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就像周惠林这般…… 周惠林看云雁回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误会了,骂道:“好呀,我就知道是你!” “那是什么!”云雁回忽然低叫了一声。 周惠林咬牙切齿,“你莫要转移话题……” 云雁回:“我真的看到什么在半空一闪而过……” 他拉着周惠林到外面看,屋脊上果然有个身影翻过去,不见踪影。 周惠林目光一凛,提起真气,便要运轻功追上去,将其拿下。谁知助跑了几步,腹中突然一阵疼痛,泄意袭来,身子往上一提,却没能起来。 云雁回在后面看他往上蹿了一下,没能起来,问道:“你到底会不会飞啊?” 周惠林回头咆哮:“你还敢问!都怪你!都是你的错!现在抓不到贼人了!!你开心了吧!!你们家包少尹就要被你害死了!!” 云雁回:“……神经病。” 云雁回退了几步,离开音波攻击范围,拉着嗓子喊,“双——宜——抓——贼——了——” 68|特许酿酒 双宜听得云雁回呼声,立刻打开窗子,那贼人正是往这方向来,此时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同样听到声音,脚步却仍不停,想来是不知此处有人,思及守卫赶来也需时间,待要试一试。 小宝说了句:“小心。” 便见双宜跳起来,脚一蹬窗台,团身扑了出去,几个纵跃上了房。 贼人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轻身功夫如此之好,身如飘絮,跳到屋上甚至一点声响也没有。他眼睛转了几下,还有侥幸心理。 双宜飞身一腿横扫过去,那人险险躲过,但也出了一头冷汗。无他,双宜那一横扫,动静着实大,带着腿风作响,一听就知道若是这一下到肉必然呕血。 知是高手,这贼人哪里还敢拼下去,转身往外扑。 双宜却不轻饶,极为凶残地扑上去,一脚顶在那人后腰,在腿弯踹了一下,听得“咔嚓”一声,腿已是断了。 “啊!”贼人惨叫一声,他拳脚功夫本就不如轻功,何况面对的是双宜,这时一伸手,往后想按动机关,将袖中毒箭射出去。 双宜眼疾手快,伸手又抓住他手腕一折,这么一来,手也断了,又是一声惨叫。 …… 云雁回听到寂静的黑夜里先后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就知道双宜得手了,赶紧往回走。 周惠林抓住他袖子,“等……等!” “干什么?” 周惠林痛苦地道:“扶一下我……” “……”云雁回扶住了周惠林的胳膊,怪异地打量他几眼,“你是不是又要去方便了啊?” “不……去……”周惠林咬着牙,“去看那贼人。” 云雁回:“……” 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待会儿拉在裤子上难道好看吗? 云雁回无奈地把周惠林搀过去了,见到那些侍卫亲军也早已闻声赶来,与双宜一起把人团团围住了,双宜一脚踩在那贼人背上,叫他全身上下真是一处都动不得。 云雁回扶周惠林过来,看到此情此景,说了句:“还是我妹靠谱。” 周惠林脸黑了一半,“你妹……” 说了两个字,又自觉的确无法与双宜比,未免被嘲讽,还是住了口。 云雁回品了品,“感觉被骂了……” 周惠林:“??” 那些人一看周惠林,就闪开了一条道,云雁回走进去,蹲下来看这个手脚都角度神奇的黑衣人,蒙面巾已经被扯了,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双宜把他翻过面来,给云雁回细看。 周惠林上去一脚踹在这人胸口,泄愤般的,“说!谁派你来的!” 贼人在地上滚了一下,吃痛道:“什么谁派来的,我是来发财的,想偷点金银……” “发财发到开封府,你以为我们傻吗?”周惠林冷哼一声。 显然这只是一个形式,即便此人不说,在场的人也能猜到他背后的人是谁。 贼人死猪一样躺着,“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就是来发财的。” 想来这人也是早就被打点过了,即便被抓,也什么消息都不会露出去。 周惠林心知这一点,又踹了几脚出气,便叫人把他拉下去了,反正他们只管守住开封府。 双宜低声道:“这人身手路数不是京畿一带的。” “还特意上外地找人啊?”云雁回啧啧道,“还不是扑街了。” 周惠林恶狠狠地瞪着云雁回。 云雁回很想笑,但还是说道:“小宝,你给他把下脉吧。还臭脸,幸好我带了奶吧……” 小宝面色不快地给周惠林把脉,然后看了云雁回一眼,疑惑地说:“被喂了泻药?” “装什么,还不是你开的药。”周惠林瞪他。 “我若下药,你就离不开茅厕了。”小宝冷冷地说。 周惠林:“……” 周惠林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我去做消夜,大伙儿辛苦了,不要放松警惕哦。”云雁回心情大好,折回厨房把拍黄瓜和炒年糕做完了,才端来犒劳众位守夜的侍卫。 大家都吃消夜,唯有周惠林一个人,白着脸喝药。 …… 次日,周惠林身体大好,便要掀开开封府地皮,找那个给自己下药的人。 小宝的话虽难听,但很实在,所以周惠林相信了药不是他们下的。可既然不是他们的,那给他下药的人到底是谁? 周惠林可是带队看守开封府的,给他下药,难道是被庞太师的人收买了来动手脚?昨夜里就因为中了泻药,他不就飞都飞不起来了。 他往这个上面怀疑,云雁回就有些犹疑了。 不过每日谁做的什么,什么菜会经谁的手,大家都清楚,不消云雁回说,人也被翻出来了。 云雁回便去围观周惠林审那些人,那下药的帮工心理素质极差,看到来查脚便发软,一下子被周惠林揪了出来,冲他吼:“就是你对不对?勾结外人,给我下药!” 帮工嚎啕大哭:“不是啊,我下了药,但是我没有勾结外人啊!” “还说没有?”周惠林怒道,“没有为何会下药?” 帮工哽咽着道:“就是看你太讨人厌……” 周惠林:“………………” 云雁回险些当场笑出声来,一看旁边的人也是面色古怪,纷纷憋笑。 周惠林暴跳如雷,审了几个来回,还去查他与人的来往,结果只是越审越明白——人家的确没有勾结外人,就是单纯的恨周惠林…… ——这就尴尬了,人真的没被收买来害你,是你自己做人太失败才被整啊! 周惠林气个半死,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个来服徭役的,工钱都没有,你能扣他工钱还是把他赶回家啊?不用服役,他能乐死好吗! 不过经此一事,云雁回也肯定了自己绝对没有过于小心,庞太师定然是要趁包拯没回京,好好布置一番,所以在到处想办法。 云雁回虽然不能保证其他关节没问题,但是开封府里,是一定任何东西都不能少的。 如此一想,云雁回更是将贝贝也从大相国寺接来了,夜里放在书房前,好与双宜轮值。 侍卫亲军虽然是官家的心腹,然而看过周惠林之后,云雁回不太信任他们的质量,还是自己给力一点的好。 …… 开封府被严守五六日,上下挡了数次明里暗里的算计,抓了也有一屋子的人,终于迎回了包拯。 由于回来时天晚,包拯直接宿在了大相国寺,次日早晨进宫面圣,当朝叙述了自己查赈的经过,人证物证齐全,无可挑剔,连庞太师当面也只能请罪,说自己教子无方。 仁宗将包拯夸了一番,御口赏下许多财物。 包拯伏在殿上,却是从一堆“五爪蟒袍”“攒珠宝带”之类的赏赐中,听到一个画风极不对的,那就是“特许开封府公厨酿酒权”。 包拯不是贪杯之人,听了赏赐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能爬起来问官家为啥。 到了下朝,包拯与交好的同僚寒暄过后,就在庞太师一系怨恨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自回了开封府。 包拯往那厅内走,还未进门,便听到公孙策的声音:“……拿铁打个熨斗形状的,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用时拿炭烧红了,烫在犯人身上,便是落红点点又不伤筋骨,我起了个名儿叫‘杏花雨’,正是取自这个场景”。 而后是云雁回不寒而栗的声音:“先生,你们这些读书人心好歹毒啊。” 包拯哈哈大笑,走了进去,“好刑法,好刑法,可命人监作了用。” 厅内诸官吏纷纷拜见少尹,迎他回府。 云雁回心底道,果然啊,包拯和公孙策都是如此,包拯当初第一次丢官,就是用刑弄死了犯人导致,公孙策这杏花雨不提,御铡也是他想出来的。大概正是如此,恶人才这么害怕他们吧。 包拯那边则细问过,方知云雁回是在告诉公孙策这几日抓了些居心不轨的贼人,但是嘴都很紧,撬不开,用大刑又怕熬不过去,公孙策这才说了个刑具。 “便是撬开,又有何用呢。”包拯说了一句,倒也不在意,且谢过大家这些日子用心看家了。 通判忙说不敢,又将官家来过,还有侍卫亲军来看守的事情说了。 包拯不禁感念皇恩,又说:“今日朝会,官家还赏了我些东西,有一样我觉得十分稀奇。” 众人忙睁大眼竖起耳朵,不知是何样的珍宝。 包拯纳闷地道:“说来也不是赐我的,而是赐开封府公厨……酿酒权。” 云雁回;“………………” 除了云雁回,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公孙策也摸着后脑,一头雾水,“我们府里虽有蔬果,却没种粮食,也不可能似酒家一般开门卖酒。这有了酿酒权,难道只是叫我们耗费些钱粮酿酒犒劳属下们?这有何用啊,我们还不如去买酒呢,谁会酿酒啊……” 他说到这句话时,突然就住了嘴,然后看向云雁回。 公孙策这么一看,所有人也都咂摸了下滋味,回过神来,看向云雁回。 云雁回不由后退了一步,暗道公孙怎么如此精明,尴尬地笑了笑,“这,这回可真算奉旨酿酒了……” “若说府里有谁可能会酿酒,只有雁哥儿了。”包拯看着云雁回,“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被包公盯着,云雁回哪还能胡说八道,只得老老实实将官家撞破他私自酿葡萄酒,而且并不需要酒曲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自己的不敬之事。 众人:“……” 饶是如此,大家也纷纷无语了。 公孙策啧啧道:“雁哥儿,你可明白现在情况了?” 云雁回想了想,“官家无非是两个用意,其一给咱们开封府一个小福利,容咱们自己酿酒,这得省了多少钱啊。其二,就是嘴馋想喝咱的葡萄酒了……” 公孙策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开个玩笑,”云雁回吐了下舌头,“我早就把酿造方法细细写下来了,那日官家不是直接走了嘛,我也没机会上交给国家呀,不过到时咱们开封葡萄酿出坛时,便可一并进献入宫中了。” 包拯点点头,又失笑,“我有心夸你办事稳妥,但是……” 公孙策接道:“但是你惹起事好似比办事还要厉害。” 云雁回讪讪笑了一下,“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场的人听得这话,看了看包拯,俱是大笑起来,连包拯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等人都散去之后,云雁回留了下来,和包拯打听他路上的遭遇。 包拯便将自己在陈州所遇到的事给云雁回说了一遍,这次有赖江湖义士展昭相助许多。 云雁回正是想打听这个,除了包拯、公孙策,展昭和白玉堂的知名度也特别高,尤其这展昭是开封府七毛预定(雾),云雁回自然关系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云雁回:“少尹,这展义士,难道没有和你一起回开封府吗?” “他回老家去了,并未来开封府。”包拯说着,忽然紧盯着云雁回问道,“说起来,你与展昭到底是何干系?上次提起展昭时,你就十分失态了!” 上次还是包拯也在大相国寺时了,云雁回为确认自己身处的世界,提及展昭,当时的确十分失态。正因如此,包拯那时也没有追问。 现下包拯突然开口问及,云雁回没防备,脑子迅速转了几下,“我——我是展昭全国后援会东京分会的会长啊!” 69|风起汴京 云雁回:“我——我是展昭全国后援会东京分会的会长啊!” 包拯:“???” 云雁回说完自己也在心底念了句,神tm后援会会长。 但是他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会儿该怎么形容,硬着头皮道:“少尹,你都不了解年轻人的事了。展义士在江湖上极有名,东京的说话人也常常说他的故事,全国各地都有很多仰慕他的人呢,但是无法并肩战斗,只能在后方或是在心里默默援助……” 唉,你不默默支持,难道在展昭行侠仗义时在旁边挥舞应援棒吗? 包拯却是被那句“少尹,你都不了解年轻人的事了”击中,大受打击,他也不过大了雁哥儿十岁上下啊!原来雁哥儿已经不把他们当一辈人了吗?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展义士还有这么多仰慕者。日后有机会,我为你介绍一下吧。”包拯伤感完,又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这个后援会东京分会有多少人?” “目前暂时只有本会长一个人,”云雁回冷静地说,“少尹你要不要入会?” 包拯:“……” 云雁回:“要交一贯入会费……” “……”包拯摇头道,“你这促狭鬼,险些上了你的当,还以为你当真办了一个奇怪的盟会来支持展昭。” 云雁回无辜地道:“这样比较有声势嘛,毕竟我身旁也没有和我一样仰慕展大侠的人,我这么一说显得有面子多了。” 他感觉包拯的表情很像是在说“你开心就好”,于是嘿嘿笑了几声。 这包拯一回来,侍卫亲军的活儿也算干完了。 他们在这里抓到的人,都就地移交开封府管理,然后包拯亲自送了他们回去。 临走的时候,云雁回也对周惠林说:“虽然这次你没帮到什么忙,但还是谢谢你和你兄弟们。” 这次周惠林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休养上了,那泻药还真是拉掉了他半条命。此时听了云雁回的话,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云雁回:“呵呵,我们这样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呢?” 周惠林:“泯个屁啊!!你想都别想!!!” 周惠林怒气冲冲地走了。 云雁回在原地袖手自语:“你若是说算,我就把解药给你吃了,这下子可不怪我了……” 于是回到禁军营中的周惠林,又连绵不绝地拉了三日肚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 本来,包拯回京之后,按照大家的想法,他和庞太师对掐个腥风血雨是难免的,又或者是说,仁宗要借包拯和庞太师掐个腥风血雨。 但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 大宋第一位执掌朝纲的女性,缠绵病榻数月的刘太后,病逝了。这个消息就像炸雷,在朝廷惊起一片波澜。 刘娥刘太后,当真是位传奇女子,她出生寒微,曾经嫁给过一名匠人,后入王府,几度沉浮,当了十几年外室,最终入宫,还一步步成为了真宗的皇后。甚至在真宗死后,仁宗年幼,她成了摄政太后,成了大宋最有权势的女人。 刘太后的确能力出众,然而随着仁宗长大,她贪恋权势,不愿还政,母子之间还是有了嫌隙。 朝臣不断劝后还政,两年多前,刘后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后宫,但是她仍然对朝政有着影响,并未完全放手。 当初刘后为了施政顺利,拉拢朝臣,还将庞太师的女儿定为皇后。正是有她在上面压着,仁宗才不便放手处置庞太师,而有庞太师在朝中与刘后内外呼应,也使刘后依然存在影响力。 对于仁宗来说,刘后诚然是他的母亲,但是,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更是一块阴影。 刘后去世,庞太师慌了,仁宗心情复杂了。 而事情还没有完,刘后的丧仪开始操办着呢,过了十几年隐居生活的八王,赵允初的父亲赵元俨突然入宫求见,禀奏官家,刘后并非他的生母,他的生母乃是去年就已去世的李宸妃。 据说仁宗震惊非常,召来一些年老的臣子询问,得知真相果然如此。 当年刘后生不出孩子,但是真宗想要她做皇后,待李妃怀孕后,便叫她假称怀孕,待李妃生产,便以其子充作刘后之子,好以诞下皇嗣之功加封于她。 刘后忙于朝政,将仁宗交给后宫一位杨淑妃抚养。是以这么多年来,仁宗虽然觉得自己与母亲不亲,但并未怀疑二人关系,只以为是因为他自幼在杨娘娘处抚养,没有多加相处的缘故。 而李妃,她出生也不如何,本是刘后的侍女,本就是为刘后借腹的,诞下皇子后就默默无闻,待真宗死后,还被迁往皇陵直至病逝,以至于仁宗连自己亲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本来刘后就有效仿武后之心,只是碍于朝臣阻拦,未能成行罢了。现在知道她甚至不是自己亲娘,个中酸爽,只有仁宗自己知道了。 刘后一去世,风头转了,群臣纷纷开始说她坏话,指责她曾经苛待李妃,纵容家人之类的。 虽然如此,仁宗还是给刘后加了封号,毕竟她是真宗封的皇后。而亲娘李妃,也不能委屈了,追封为庄懿皇后。 如此一来,天下皆知官家生母另有其人,又是好一番八卦。 而后宫之中,本来官家名义上的母亲和生母都挂了,理当是庞娘娘最大,然而庞娘娘后宫第一人的欢喜还没享受几天,仁宗冷不丁就声称刘后生前说过要尊抚养过他的杨娘娘为太后,然后吧唧一声,把保庆皇太后的帽子冠到了杨娘娘头上。 嚯,一尊大佛又凭空出现在庞娘娘上头了,她也只得委委屈屈地又趴下来做老二。 这时,仁宗还把开封府的公孙策、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几人也各赏了官职,说他们办事不错。而这几个人,分明是上次与包拯一起去陈州,弄死庞昱的人。 本来想挽起袖子大揍包拯的庞太师被如此敲打,这时也只得偃旗息鼓,安静如鸡,以免扑街。 …… 朝堂权力更迭,东京城风云涌动,但是对于开封府的某小吏云雁回来说,什么改变也没有,不过是包拯忙与更忙的区别罢了。 云雁回正忙着收葡萄,带领后厨的人,把它们都处理了,酿成葡萄酒。 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有质疑声。 “连酒曲也不加,真的能酿成酒吗?” “这出来的真不是葡萄汁么……” “咱们这么好的葡萄,可别浪费了呀。” 如此种种声音不断,但是云雁回向来是不辞辛苦于打脸的,两旬之后,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酿葡萄酒才不需要酒曲呢! 这真是又叫开封府哗然一片,原来中原一直少有上好的葡萄酒,正是因为酿酒的方法错了啊,这葡萄酒,原来不需要也不能加酒曲。 于是又是一片欢呼,开封府食堂可又多了一个独门招牌。 虽然太后刚刚去世,不能宴印,但是云雁回还是先将一部分酒二次酿造,一部分放置,又一部分拿出来教大家做了砂锅葡萄酒鸭。 这东京城,暂时可能只有开封府的食堂舍得用上好的葡萄酒来做这菜了,一盘就需要一锅葡萄酒了,好多人吃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置信。 大部分人虽然知道了官家赐下酿酒权,但是根本没想过他们府里真的能酿酒,前段时间食堂摘葡萄大家都以为是拿去卖呢,谁知道拿来酿成酒给他们做菜了,听说过段时间少尹还要定下条例给大家分酒喝。 有些低等官吏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自从少尹上任,他们的日子真是改变太大了。以前是恶吏,是走狗,走到哪别人又怕又恨,现在跟着包少尹,百姓对他们脸色好看了不说,从食堂改制后,更是升级成了羡慕嫉妒恨,还总有主动来套近乎的。 现在走出去一说自己是开封府的,别人投来的眼神都不一样。走亲戚的时候只消从每日两餐里省下一道菜带去,就很有面子了。 外快,更不必说,少尹很通情达理,也不禁制部分人把自己那份转卖。 现在葡萄酿还没上菜单,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如今人人都认为,即便是一样的东西,开封府食堂的,质量也会好一些。毕竟那菜是少尹每日吃,官家也尝过的呢! …… 因为酿了大量葡萄酒,云雁回还要与仓曹的人衔接,想方设法把葡萄酒都塞进仓库占地方。如此忙活了一个月,发现似乎很久没见到赵允初和郑凌了,放在以往,这两人是三五不时路过开封府就要来找他叙叙的。 恰好他自己也趁着这次酿酒多为自家准备了几坛,便分别拿一坛送到王府和郑家。 上了门这才知道,郑凌最近在和家里闹别扭,他在鸿胪寺干得不开心,最近家里逼他上进一点,而鸿胪寺尽忙些什么接待使臣,还要学外国话,学得他头都大了。 郑凌便闹着要进翰林图画院,做个职业画家。 翰林图画院倒是既清闲又符合他的兴趣了,但是日后升迁往哪里去啊,顶天了做个院长,郑家当然不开心,现正哭天抢地和家里磨。 至于赵允初,就更不可思议了,他居然和他几位哥哥一起,除了上朝,都被圈在家里读书。 要知道,王妃对他们,尤其是赵允初,一直是抱着一种“成也享富贵,不成也享富贵”的心理,反正不管怎么样,朝廷都会厚禄养着。 现看他们用功读书,自然是吓到云雁回了。 王妃亲自接待了云雁回,喜滋滋地收下了那坛葡萄酒,叫人带他去看看赵允初。 赵允初和自己三位哥哥一起坐在书房里啃书,见到许久未见的云雁回出现,便要哭不哭地看着他,“雁哥儿……” “小弟,你哭什么。”赵允迪却是精神一振,搓了搓手,“好久不见雁哥儿,仿佛是越来越清秀了啊,嘿嘿。” 云雁回:“……” 云雁回听到那嘿嘿两声淫.笑,简直不寒而栗。 赵允初:“三哥……==||” 赵允迪自己看着云雁回和赵允初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放下手来,讪讪道:“唉,失礼了,失礼了,有月余没能出门找乐子,一时冲动……” 云雁回:“……” 云雁回知道这是个浑人,只得若无其事地与诸位都见礼,说道:“开封府酿了些葡萄酒,我送一坛过来,顺便看看你,没想到你这么久没出现,是在家苦读?” “雁哥儿,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赵允初幽怨地看他一眼,“阿爹给我们请了先生,叫我们补补诗书,也不知是为何。” 赵家的大哥赵允熙此时慢吞吞说道:“我倒是听说,似乎是官家有意召试宗室子弟,应举迁官。” 宗室子弟本是生来即可赐名赐官的,他们的升迁与其他臣子不同,和血统有关,不用考试,也不许考试。召试虽然属于特旨考试,但如果仁宗真的允许宗室进行召试,也是给了他们一条新的升迁路线。 赵允迪迟疑地道:“不会吧……官家吃饱了……”说到一半,赶紧闭嘴。 宗室不参加科举就能做官,是一种优待,又何尝不是一种禁锢,这是官家防着宗室呢。现在要开条小缝,却不知是为何? 赵允迪眼睛转了几下,和兄弟们对视几眼,心里有数,却不敢说出来。他们家老爹隐居那么久,突然间冒出来揭发皇室秘密,还帮官家一起弹压庞太师——这真的是主动的吗? 官家活了那么久,在皇宫待了二十几年,难道真的对自己的身世一点耳闻也没有吗? 这里面啊,一定有猫腻。 云雁回不清楚内里发生过什么,所以一点想法也没有,说道:“那这也是一件好事,难怪王爷王妃要紧着你们学习了。” “好什么事呀,”赵允迪坏笑几下,“你不知道,阿娘说,雁哥儿这孩子虽机灵,但不爱读书,叫小弟温书这些日子,不要老去找你。要我说,你今日若不是捧了葡萄酒来,恐怕阿娘要把你拒之门外,以免扰得小弟没法静下心来呢。” 云雁回:“……” 云雁回气鼓鼓地道:“王妃娘娘小看人,我不好读书,却不是不会读书啊!” 赵允迪“咦”道:“你的意思是,你会读书?” 云雁回哼了一声,他虽然放弃了学习,可那是因为他的知识框架已经定了,很难再去钻研古文。而学习方法,尤其是应试方法,隔着千百年也是共通的! 70|我也要进开封府 虽说在现代,很多人诟病应试教育无法使学生的综合素质得到提升,成为只会考试的人,但是对于现在的赵允初来说,反倒是最好的方法了。 如今就应该紧紧围绕召试,召试可能考什么,就往死里钻研什么。 至于怎么钻,怎么研,很多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办法。 例如押题,想当初云雁回所在的高中年级就有两个老师很出名,一个化学老师,押题准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一个地理老师,曾经给他们押了两张试卷的题目,结果一道都没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神人,所以大家拿到他押的题从来都是用来排除的。 所以说,这押题猜题也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与其说猜题,不如说是猜心,需要一个非常了解上意的人。 大多数宗室,都远离朝堂了。朝廷用高官厚禄把他们供养起来,不让他们与朝臣走太近。这是朝廷忌惮宗室,存心要将宗室养废了。 赵元俨当年虽然也是天下闻名的贤能,否则也不会被刘后死盯着,十几年来称病不朝,物是人非,于是对仁宗也谈不上了解。 倒是云雁回这里,他们开封府包少尹就是上一科的进士,若非庞太师作梗,分明是前三甲的料,现在更是天子近臣,管理京畿地区。云雁回找到包拯求助,叫他帮忙押题。 包拯哭笑不得,直呼本府如此忙碌,哪有时间给你押甚么题。 结果云雁回还是厚着脸皮叫包拯给划了范围,然后自己划重点,做知识点便签条,以缩记的学习法来将大量的记忆内容归纳……等等。 到这时,云雁回不禁怀念起现代发达的应试教育衍生物,例如《三年xx五年xx》《黄x密卷》《黄x雄学案》等等各种辅导书、试卷。 云雁回哗啦啦给赵允初弄了大堆笔记和小纸条,每天一下班就往王府跑,督促他学习。 “我告诉你,这些你自己写了出来,然后找你们先生帮你改,改完之后,你就背下来。日后考试若是遇到这个方向的,就默写出来改一改,至于怎么改,我教你……” 所谓的万能模板就是这样了,试问哪个学生上学时没背过几个作文模板? 赵允初颇有些愁眉苦脸,“这……” “加油,小初,你可以的!你要想想,是痛这一时,还是痛上很久。”云雁回拉着赵允初的手说道,“官家若真为宗室子开召试,想必是长期之制,你这次过不了,下次还得继续考。这中间的日子,岂不是一直得学习?我看你爹请了先生,恐怕也有此意,一次次地考。” 赵允初一脸失神,他的几个兄弟在旁听到了,却是都炸了毛,“若是这样,我们还有什么活头?那老头讲课甚是枯燥!日日也不许人出去,我都这么久没上妓馆了!” “不行,我就这么犟下去了,反正他讲一月课我在睡觉,讲一年课,我也在睡觉!”说这话的很明显是赵家二哥。 “唉,我不想加什么官啊,更不想做事……”这是赵家的大哥,按照宗室惯例,作为长子他至少也能被封个国公,什么都不做也是人上人了。 其他人群情激愤,就更显得赵允初不在状况内了。 云雁回把手在他面前摇了几下,“你在想什么啊?” 赵允初被惊醒一般,羞涩地低下眼,睫毛长长地搭下来,眼神若有似无地瞥着云雁回握在自己手掌上的手。 云雁回:“……” 云雁回深吸一口气:“小初,你听到刚刚我说的话了吗?” 赵允初:“??” 云雁回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跟你说话呢,还走神!” 云雁回又将弊处陈述了一遍,赵允初这才听明白,慌了,“谁知道官家多久召试一次,若是真的一次不过还要考第二次,我们不是日日过这样的生活。” 他本来还觉得应付一次也就罢了,然而雁哥儿这么一说,他才想到还有第二种可能,因为之前实在没有苦读的概念。考上n次,考到头发花白了才有官做,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耳闻之中。 “那我还是选择短痛吧。”赵允初咬咬牙,决心了。 他并非没有毅力的人,否则也没法坚持日日清晨起来上朝了,也不是愚笨之人,不然读不懂晦涩的经文。只要有了这个想法,就能够全力配合云雁回了。 …… 王妃本来十分不放心,她是眼睁睁看过的,当年赵允初小时候,非要和云雁回一起写作业,那时候云雁回还在上学,结果就是云雁回都写完了,而赵允初盯着人家发了一下午的呆,啥也没做。 但是,儿子终归是长大了,雁哥儿也更有手腕了,竟然真的压着赵允初用功了! 王妃只看赵允初不消先生看着,比他那几位想方设法偷懒的哥哥要勤奋百倍,连云雁回不在的时候,也好好做着人家布置的试题,就满心欣慰。 而且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雁哥儿俨然半个文盲,问起《诗》《书》里的内容一知半解,但是还真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懂只是不好读书,而非不会读书。相反,他再会读书不过了! 王妃不觉得云雁回的方法有什么不好的,相反,她觉得这样很好,效率很高。 可是,王妃和王爷给他们请的先生看见这样的情形之后,却气得很。 一开始赵允初向他请教,他还很开心,因为赵允初的兄长们都懒懒散散,浑然不似其父,若是教出一个,好歹也不负大王的托付了。老先生是个老翰林,与王爷相交数十年了。 可是后来,老先生发现赵允初在苦背他改过的文章,再一细想,这些都是最近朝廷、官家很关注的题材,更兼内容很能广为应用,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从来学生之中也有押题的,但是科举试题范围太过广泛,军事、农业、政务、商业、外交……整个国家的治理,任何一方面都有可能成为试题,所以不可能把希望都放在押题上。 而赵允初此举,也不知从哪弄到了最新的讯息,下功夫押题,又看平日的温习方式,简直就令人目瞪口呆。这甚至不是为了做官而读书,这是为了考试而读书啊! 简直有辱斯文呀,老先生呼呼地把王爷叫来了。 …… 王爷莫名其妙地来看儿子们学习,看到的结果是,赵允初十分努力,但是学习方式很奇怪,专门针对某几个方面疯狂练习试题。 这种一条腿极长另外一条腿很短的瘸子学法,让赵元俨很是稀奇。 细细了解之后,赵元俨不禁叹道:“你那雁师兄还真是从未变过,连读书之法也能如此功利,竟是专冲着官家的召试去的。” 赵允初不解,“阿爹,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赵元俨说道:“对你来说是好的,但此法若是传扬出去,对大宋是不好的。”倘若人人都以功名为目的去读书,长此以往,科举选出来的好官材料不知要少多少。 但是,对于赵允初来说,还真的合适不过了。一般的举子即便投机取巧成功了,日后露馅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赵允初即使露馅,官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赵允初若有所思地道:“比如像三哥那样的人,如此读书,也能中举,为官既是为害一方了……” 赵元俨:“……怎么说话的,好歹是你亲哥。” 赵元俨拍着赵允初的脑袋,“初哥儿,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官家有意扶持宗室,召试进官只是第一步,你们若是把握住了,日后也不用我厚着老脸给你们讨封了。” 这是宗室的“老规矩”了,给自己的子孙讨要官爵,关系越近的宗室越是如此。 从生来赐名封官,到应举封官,原本懒散的宗室子弟这下子可要有动力了,这是一个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机会。 更别提赵元俨的话中的“第一步”更暗示着,日后宗室子弟非但可以通过应举封官,还有希望获得使职差遣,而非如今一般躺着等朝廷给钱了! 赵允初本来也没什么很大的目标,虽说和他自幼信佛有一定关系,但也有很大因素是源自所处的环境。 就像当你知道不管你怎么努力,结果都没有太大改变的时候,你自然就没什么动力去做任何事了,或者态度会大为改变。 赵允初思及自己最爱看雁哥儿做事时的样子,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雁哥儿努力的动力是美食,赵允初想,那他努力的动力就是雁哥儿了。 所以,赵允初握了握拳,对赵元俨道:“好的,阿爹,我一定会努力,争取进入开封府的!” 赵元俨:“??” 什么鬼,谁说过要你进开封府了?不要乱定目标啊! 71|疑是明月落九天 赵允初苦读数月,终于,仁宗下旨,令宗正推荐宗室青年子弟入宫进行召试,凡召试成绩上佳的,可以加封官职。 这消息在内部早就流传开了,各家也已在做准备,仁宗一声令下,宗正那里名单已经列好,紧锣密鼓地便开始了这场召试。 赵允初被填鸭数月,还是很有功效的,到了宫中,见仁宗出的题果然泰半做过相似题型,剩下的也能套上,遂大喜答题。 因诸宗室子不爱读书,临时抱佛脚抱得没赵允初好,竟也叫他进了前三名。 仁宗甚喜,认为虽说赵允初答的题没有灵气,好歹很扎实,遂进封防御使。 至于赵允初家三个哥哥,大哥体弱,答题时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二哥三哥不学无术,卷面大片空白,皆不过关。 回来之后,赵元俨果然怒而下令,让除了赵允初之外的人几人继续学习,直到考过为止…… 赵允初的哥哥们唉声叹气,直呼道这次一定要抗争到底,不学就是不学,考过了日后还要受苦,不如现在就放弃——他们这是已经知道了日后官家可能给宗室实职。 还是叫小弟一个人受苦去吧,那傻孩子已经被云雁回蛊惑了。 赵允初开开心心地去开封府找云雁回报喜,临近中秋,云雁回正在带着开封府的人一起扎菊花,布置庭院。 时人爱菊,每到秋天,尤其中秋、重阳节日,更是要以菊花装饰门户。 这八月十五,本是天子祭月的日子,到了本朝太宗年间,方取三秋之中意,定名为中秋节,正式列入官方节庆日,大家伙儿放假,赏灯赏月吃月团。 因为开封府的特殊性质,往年大家都在忙碌中度过。民间越欢庆,开封府的事情就越多。 今年,云雁回却是提议,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种菜酿酒也赚了些钱,中秋节不如弄一个晚会,大家轮流当值,没事的就来娱乐一下。 包拯也是开明之人,也认为云雁回说的有道理,办些这样活动能增强开封府官吏的凝聚力,遂下令组一个节会小组,中秋办一场晚会。 云雁回负责总体策划组织,加上酒席部分的具体安排,他给这场晚会起了一个很具有现代气息的名称:首届开封府中秋文艺晚会。 见到赵允初来,云雁回知道他今日入宫应试,便笑眯眯地问他结果。 赵允初期期艾艾地道:“考了第三名……都是雁哥儿的功劳。” “还是你自己努力学习啦。”云雁回也很开心,“这下子不用每天都做题啦,我们马上就要办中秋晚会,我想了极好的节目,到时你和郑凌一起来——说起郑凌,他好像还被关在家里,也不知到底出不出得来。” 赵允初巴不得郑凌出不来,便道:“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万一搞得他同家里更僵了呢。” “不行,我第一次操办府里的晚会,必须来给我捧场。”云雁回说了这么一句,“我要变个月亮出来,不来后悔死他。” 赵允初眼睛睁大了,“雁哥儿,你在天庆观学的法术吗?还能把月宫弄来呀?” “你怎么这么封建迷信,逗你玩儿呢,”云雁回随口说着,“倒是想多做几个口味的月团,五仁的你喜不喜欢?” 赵允初皱着脸:“不喜欢……” …… 到了中秋节当日,郑凌果然还困在家中。 这边晚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云雁回在现场调度,忙得团团转,眼看特意从妓馆请来的主持人都要登台了,郑凌还没出现。 云雁回赶紧去找赵允初,“郑凌怎还没来,之前他还传信说一定设法出来。” 赵允初:“兴许在府里和家人团聚……” “呸,他家不兴这个。”中秋月圆人团圆的说法,这时候流行起来也没多久,云雁回拉上赵允初,“我们去把他弄出来!” “可是就快开始了……唉,雁哥儿,那边是什么东西啊?”赵允初还妄想转移话题,晚会举办地的空地隔壁院子搭了个高台,高台上都围着黑布,上面还有个东西,也被遮住了,许多人都猜是一个高空舞台。 “别给我废话,走你!”云雁回拽着赵允初,跑到郑府去了,翻墙进入郑府,又避开人,进了郑凌的院子。 郑凌的院子也被锁住了,他正枯坐在房中,托腮望天。 “小凌!”云雁回在窗下喊了一声。 郑凌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爬起来探身出来,“雁哥儿!” 云雁回直接伸手一揽,抱住郑凌的肩膀,把他从里面拖了出来,两人没站稳,滚在了草地上。 郑凌一身草屑,傻乐道:“雁哥儿,你来接我啊。” “说好的今晚开封府见,你怎不来呢?” 郑凌委屈地道:“阿爹不同意……说我什么时候放弃进画院,什么时候就放我出去。” “可怜……”这事云雁回也没什么办法,只得道,“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翻墙去我们开封府看晚会。” 他拉着郑凌和赵允初出去,幸好赵允初跟他爹学得身手也不错,又一身神力,将两人托了出去。 郑凌家也大,又躲躲闪闪避着人,因此一进一出还是耗费了不少功夫,待到翻墙出去时,天已黑漆漆的了。 路上都是游人,中秋赏灯与元宵不同,元宵赏花灯,中秋却是赏河灯。 这一日,禁中、宫外都在放河灯,汴京的河流中都飘着满满的灯,顺流而下,就像星河一般璀璨,与元宵花灯又是另一般的光景。 郑凌说:“大家都去放河灯了,开封府没有地方放灯呀,可惜了,不过看在你们往年全都不休息,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们有灯啊,只不过不是河灯。”云雁回撇了撇嘴。 “什么灯?”郑凌问了一句。 云雁回笑而不语。 赵允初却是想起什么,摸到了一丝头绪,“诶,雁哥儿……” 这时,郑凌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睁得极大,十分惊愕地瞪着一个方向,“那,那是什么?” 赵允初和云雁回也抬头望去,只见城中不远的某处,竟是凭空出现了一轮明月! 此月只高出房屋数丈,明亮皎洁,其上还有斑驳的光影,好似月桂、广寒之影,与天空中的十五满月交相辉映,不可谓不震撼! 郑凌差点咬了舌头,回过神来,“那——那个方向,不是开封府吗?” 云雁回看着那轮明月,得意洋洋地道:“是啊,那就是我们的灯了。” 竟然是灯?! 不说如今满城放河灯,此灯即便在元宵花灯节,也定然是一枝独秀了。只是这灯形如明月,放在中秋节的确更应景。 赵允初磕磕绊绊地道:“原来那高台是这个用处啊……雁哥儿,一定做了很久吧?” 这样的效果,没有尝试过很多遍,绝对是不可能的达成的。 云雁回点点头,“当然了,公孙先生帮着我一起设计了很久,废了不知道多少皮、纸、墨,今晚还得耗去许多烛火,不过,这个舞美效果不错吧?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被黑布遮住的高台,月轮就像浮在半空中,不知道在府里场地看起来的效果又是怎样,那里虽隔了一个院子,但也有些近呢。哎,咱们赶紧赶回去吧,我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郑凌心服口服,“雁哥儿,还是你会玩儿。” 纵然京人工巧,好绮丽,但能像云雁回这样弄出这么大动静,真的不多。那月亮,在开封府周围看,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引人注目! 赵允初都不禁咕哝:“倘若,台子搭得更高一些,月亮做得更大一些,那岂不是全城都能看到了?” “我们府里反正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负担不起那个消耗,这一次我也是答应了包少尹,这玩意儿转手要卖出去,平衡收支的……”云雁回说道,“今晚既是欣赏,也相当于商品展示了,否则台子可以再低一点。” 三人边说边走到了开封府衙,这么短短时间,府衙周围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全是目睹或者耳闻前来“赏月”的汴京市民,还有正在赶来的,人群中不断有惊叹声发出。 开封府迫于压力,也调了不少府吏维护秩序。 云雁回带着两人大喊“我是开封府的,让我进去”挤了过去,鞋都快丢了,总算进了府内,往晚会场地去。 到了里面,台上是正在表演的张山人,他如今已经很少上场表演了,还是看着云雁回的面子才出来。台下的人,一半在欣赏张山人的表演,一半却是在痴痴看着观众席正对面的人造明月。 中秋时节,人们赏月往往会登高去开阔处,而他们这些要待在开封府轮班值守的官吏,却是不出门就能赏月了! 而且,即使在府内,也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赏月的人都跑到这儿来啦,这不由得令每一个人都又激动又自豪,觉得与有荣焉。 云雁回一进来,周人爱周妈妈便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拉住云雁回的胳膊,“雁哥儿啊,你可来了。” 她这突然出来,差点把赵允初吓到呢——他正拉着云雁回的另一条胳膊。 “人爱姐姐,怎么了,可是舞蹈出问题了?”云雁回问道。 “没问题,只是,你不在场我不敢让开始呀。”周人爱擦擦额头,娇嗔道,“太惊险了,姐姐心里怕着呢。” 郑凌不明白了,“你是来表演歌舞的吧,怕什么啊?” 周人爱手底下都是有丰富演出经验的妓.女,还有人气极高的花魁娘子,怎么会怕这样数百人的小场合? 云雁回咳嗽两声,“嗯,等会儿不是歌舞表演么,舞蹈名是《常娥奔月》……” …… 这一夜,许多在开封府外围观的汴京市民都看到了,开封府内悬着一轮明月,然后随着隐隐传出来的丝竹鼓乐之声,一名宫装丽人从屋顶飘飘然飞向那轮明月。 所有人都抽了口气:不但有明月,竟然还有常娥? 隔得极远,根本看不清其容貌,然而长长的裙摆与飘带在夜空中猎猎舞动,这扮演常娥的女子身姿极为轻盈,随着乐声在空中曼妙起舞,时而起时而落,就像在云间腾跃一般…… 舞姿绝妙,这心思、这意境,更是难得。 此情此景,真是无酒也醉人! 72|首届开封府中秋晚会 因周人爱极力要求,云雁回只好暂不入戏,到后面那进院子去看着。 高台搭在场地对面的院子,隔着房屋,这一边就是天然的后台了。为了这场演出,周人爱手底下的花魁娘子周水娘排练了半个多月,差点要放弃了。 但是周人爱说了,这悬空的舞蹈,日后他们演出时也能用,绝对吸引人眼球,就是不上这场中秋晚会,也得练习好。 一场舞蹈结束,水娘缓缓落下,消失在屋顶后,只听那边的观众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外面的市民看不到,但他们离得近一些,却是隐约能看见这“常娥仙子”的绝世容颜,配合着这场景,真与往日想象中的月宫仙子身影重合了。 也正是这场演出之后,汴京人都开始管水娘叫小常娥了。 后台的工作人员们操控着轮轴,把裹着布的铁索匀速放下来,水娘双足落地,被周人爱扶住,将身上绑缚的带子解开了,拍着胸口道:“怎么样?我的动作有没有很僵硬?在上面风一吹,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没有,很好……”周人爱抱了抱水娘,挺激动的,大概是想到了今夜之后水娘的身价要飙升。 云雁回也笑了一下,“一点也看不出你很紧张,特别漂亮,听到前面的掌声了吗?” 水娘红着脸对云雁回一礼,“谢谢雁叔。” 周人爱不是只有她一个会跳舞的女儿,人是云雁回选的,在此之前水娘还没感觉,但是当她看到了现场的效果之后,她完全确信,今晚这个场合,即便是一个新人,只要舞姿不出错,上去就能火。 云雁回避开,没有受全礼,“客气,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在地上跳舞和绑在空中跳,还得配合升降动作,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这妹子真是吃了不少苦,呈现出来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云雁回叫人送了一桌席面到后台,给她们单独吃,自己则得坐到外面去了。 云雁回将郑凌和赵允初带去天庆观那一桌坐下,除了“全国宗教管理协会”的官员,还有观里的老道士,冲着云雁回笑呵呵的,“今日这席面可真是好啊,雁哥儿想必废了不少心。” 这歌舞安排之事,他们俱不知是云雁回的主意,自然都捡着席面来夸他。 云雁回笑嘻嘻地谢过,“那大家今儿多吃点,可惜今夜要轮值,不能喝酒,否则喝着葡萄酒赏月才美呢,是吧?” “这样已经很好了,方才的常娥奔月真不似人间之景!”老道捏着胡子一脸陶醉。 “可惜了,早知道效果这么好,应该把节目再往后推一点儿。”这是云雁回唯一的遗憾了,现在都已经在继续其他表演了,但人们还沉浸在之前的舞蹈之中。 不过人事哪能都尽善尽美呢,云雁回也只可惜了一下,就招呼郑凌和赵允初开吃了。 这桌上有十道菜五道果子,中间是一盘月团,制成菱花形状,酥皮,馅儿各不同。除却常见的宴席菜之外,有蟹酿橙、田螺塞肉、拔丝芋头等风味菜,是专为这次晚会做的,平日不供应。 蟹酿橙是将橙子切去顶,挖了瓤,当做盅,然后将蟹的蟹肉、膏黄取出来,加姜末、胡椒粉等炒香,然后填进橙盅里,加上一朵菊花,盖上橙子盖后再以酒醋水蒸几分钟。 这蟹酿橙本是南宋时的宫廷菜,构思精巧,极为风雅,后流传至民间,成了一道名菜。如今被云雁回搬到开封府的餐桌上来,照样惊艳了满堂食客。 云雁回将一只蟹酿橙打开,橙香混着蟹香、酒香扑鼻而来,却无半分腥味,还可将备好的细盐洒上去一些。 一旁有配好的银勺,都是从酒家里借的,拿来挖蟹肉入口,满口鲜香微咸,仔细一品,还有淡淡的菊花香味儿。 做的时候特意留了些橙汁做底,酸甜的橙汁融入膏黄之中,两个本是不相干的食物却融合得极为巧妙,橙汁解腻,清香适口。 郑凌三两口吃完一只蟹酿橙,感动无比,“幸好我今日来了,逃也要逃来啊,否则眼福、口福,我是一样也享不到了。” 赵允初嘲笑道:“当心回去被逮住。” 郑凌沉思了一下,对云雁回道:“雁哥儿,走的时候给我几只蟹酿橙吧,我就说我一片孝心,为我阿娘找好吃的去了。” 云雁回:“……好。” 俗话说八月望日,尚芋食螺。中秋前后,田螺空怀,腹内没有小螺,肉质尤其好,现在正是吃螺肉的好时候。而吃芋头,则有消灾辟邪的寓意。 只是这两种做法,都与民间流行的不太一样。 民间通常煮芋头、炒田螺吃,而云雁回给出的菜单,却是田螺塞肉和拔丝芋头。 田螺塞肉是取猪肉剁碎,螺肉也取出洗净,切碎后与猪肉末、葱花、鸡蛋、酱油、姜汁搅拌均匀,入味又再加上芡粉,拌好回填至田螺壳中,加调料煮熟。 这拔丝芋头耗费的功夫也不少,拔丝菜向来考验火候,起源于唐宋,但在明清时期广为流传,如今并非什么知名的菜品,所以云雁回配厨子练这道菜也练了很久。 拔丝菜云雁回自己只知道理论知识,看过吃过,却没有做过,所以一开始也是抱着这道菜不会成功的心理去准备的。 拔丝芋头要先将芋头削皮,切成小块,然后放进油锅了炸熟再捞出来。这时便要炒糖,拔丝菜就是利用了糖浆能够拔出丝的来制作,所以这一步很重要。 油烧热后倒入糖,炒到糖融化,颜色黄而不焦,这时便可以下芋头挂糖浆了,均匀地挂好一层糖浆即可装盘。 每盘拔丝芋头旁边都放着一碗水,以便将餐具沾水取用拔丝芋头,免费被糖浆粘住。挂着糖浆,晶莹剔透的芋头被挟起来时,牵连出缕缕糖丝,众人一起挟取,就见席上银丝乱飞,场面煞是好玩儿。 赵允初挟了一块拔丝芋头,入口自然先是满口的甜蜜,然后被烫得不行。 云雁回无语地给他灌冷水,“温度太高了,别这样吃,蘸点水。” 赵允初泪汪汪地把拔丝芋头蘸冷水,糖浆变硬,咬在嘴里嘎吱响,这就又是一种风味了,外脆里糯。 云雁回的同僚感叹道:“自从雁哥儿负责公厨,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这几样菜,我看禁中也不一定能做出来。” “做肯定做得出来,只是想不出来罢了。”另一人插嘴道,“这菜难得就难得在其心思,和今晚的奔月舞一般,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将月宫都搬到了人间。” 不也是你面前这一位吗…… 云雁回端了杯茶,“不说那些,今天过节呢,以茶代酒,祝各位节日快乐!” “这个祝词忒俗,”老道士仰着头想了想,“不过大俗即大雅,干了!” 云雁回这里推杯送盏,舞台上已是换了又一轮新节目。 四个壮汉勾肩搭背地蹿上台,拉着嗓子开始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云雁回:“……” 下面的人全都一脸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特别高水准的晚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表演,令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云雁回冷汗都差点下来,上面那四个是开封府f4,王朝、马汉、张龙和赵虎,他承认自己无聊的时候教他们唱过《流星雨》,完全是出于恶趣味,但是他真的没有安排这四个人上去表演啊! 而且,明明这四个人在学歌的时候还吐槽过这歌真难听…… 本来这时候的审美就接受不了这种歌了,他们一唱出来,就更难听了!还跑调! 云雁回急得要命,我精心准备的中秋晚会啊! 他赶紧站起来,抓起一个刚吃完的蟹酿橙的橙皮,往台上掷,“下去!” 一会儿的静默后,无数橙皮从四面八方投掷上去,砸在四人头上,开封府f4于是只好抱头鼠窜下台。 这时候,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娘子才楚楚可怜地走上舞台,轻拨弦,唱了曲《骤雨打新荷》,慢曲悠扬,观众们这才平静下来。 云雁回气呼呼地去找王马张赵四人,发现这四人脸上一片酡红,问过他们班房同僚方知道,他们刚轮值完,所以吃了酒,结果大概是表演太好看,竟是喝醉了,喝醉了可不就撒酒疯了么。 云雁回也没法和醉鬼计较,跳脚指着人事不省的四人骂了一通,也没任何反应,只得让人看住了他们,悻悻转身。 一回身便看到首席上的包拯冲这边招手,云雁回忙颠颠儿跑了过去,“少尹,什么事?” 他心里有些忐忑,莫不是要问起刚才那四个的事吧? 包拯笑吟吟地道:“夸你呢,这宴办得好,月亮都搬来了,常娥也下凡了,我看,明日我都不敢去早朝了,不知要被多少人拉住细问。” 云雁回嘿嘿笑:“少尹相信我,我自然要把晚会办好以回报。还有咱们开封府的兄弟办事都辛苦了,工作量那么大呢,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大家伙看得开心,吃得好就行。” 包拯对他不骄不躁的态度十分满意,感叹地道:“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开封府有了雁哥儿,真是焕然一新。” “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云雁回与包拯一碰杯,吃了一盏茶,工作得到认可,也不把那四个莽汉的捣乱放在心上了,开开心心地坐了回去。p> 73|搞个大新闻 云雁回刚坐回去,就听郑凌说道:“可惜了,有菜无酒,否则月也更明。” 云雁回:“你并非开封府的人,不受禁令,我请人拿一坛给你便是。” 郑凌眼睛一亮,随即又遗憾地道:“只是我独酌有什么意思,说起来,我鲜少看雁哥儿吃酒呢,若能灌灌你,倒是有些趣味了。” 云雁回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容,“没事,你可以和小初喝,若是胜了,我再陪你喝。我今夜不用轮值,只管晚会就是。” 郑凌:“哦?真的?” “……”赵允初捂住了脸,有些绝望。 郑凌啊郑凌,你怎么就不想想,晚上不用轮值也不代表可以喝酒了啊,难道管理晚会就能喝酒了不成?雁哥儿这么说,分明是因为他不可能和你拼酒喝醉啊! 最后酒来了,赵允初却怎么也不肯和他喝,自知郑凌的酒量还是强过他一些的。 云雁回便自己陪郑凌喝,喝之前对赵允初小声说了一句:“给你变个千杯不醉的戏法。” 赵允初:“……” 郑凌喝得酩酊大醉,赵允初苦哈哈地道:“待会儿不会叫我背他吧。” “不是你是谁?”云雁回笑嘻嘻地说,郑凌的酒量比赵允初强,但也强得有限,他现在只是脸上红了一点儿而已。 晚会结束后,云雁回扶着郑凌,叫赵允初背上他,然后往外走,准备先把郑凌送回去。 这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时辰不早了,云雁回打开后门,却是呆住了。 因为外面的街巷还满是围观市民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很多人在这儿支起了摊子卖消夜等等,这场景,若是不说,真以为是个夜市所在呢! 云雁回哭笑不得,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 开封府本是要在晚会结束后,疏散围观的群众,谁知道大家纷纷不愿离去。无法,只要加班把灯取下来。然而群众们惋惜于明月不见了,却也不肯散去。 ——本来中秋晚上看灯逛夜市,如今灯已看完,夜市已经在身边形成,干嘛要离开啊? 开封府官吏也是无语,只好加派人手,在门口的临时夜市维护秩序。 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而已,谁能想到开封府前后门前居然形成了不输给京中瓦子的夜市,热闹非凡。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带着郑凌穿过人声鼎沸的夜市,往郑家去。 随着远离开封府附近,四周也安静了下来,有了几分夜深人静的味道。寒月冷冷挂在夜空,白露之后的夜晚凉风袭人,吹拂起路旁栽种的菊花,捎过淡淡的花香。 赵允初背着郑凌,心不甘情不愿,本来以他的力气应该轻松得很,现也步伐沉重了。不期然刮来一阵风,赵允初听到旁边云雁回“呀”了一声,忙问怎么了。 云雁回停下了脚步,手指在眼睛上蹭了蹭,“好像进砂子了……” “别揉,我帮你吹吹!”赵允初着急地去捧云雁回的脸。 云雁回:“嗳,谢谢……”刚说完,觉得哪里不对,“我靠。小凌!” 郑凌坐在地上“哎哟”直叫,赵允初双手去捧云雁回的脸,可不就把郑凌给丢了么! 云雁回睁着一只眼,赵允初把他脸捧着,他便动不得,唯有那只眼去瞟郑凌。 待得赵允初给他吹好了,放开手,云雁回这才蹲下来,“没事吧?” 郑凌这时已是四肢大开躺在地上,不知是醒是醉,喃喃说道:“不想回家……” 云雁回看得心疼,说道:“你家真是太不开明了,我娘的事也就不说了,画画怎么了,画画挺好的,搁我们那儿,都是大艺术家,多少人专门送孩子去学啊。” 赵允初茫然道:“有吗?” 云雁回不理,看着郑凌说:“小凌,不管你做什么,舅舅都支持你,如果你要追寻梦想,我养你都行!” 郑凌好似是听进去了,泪汪汪地说:“雁哥儿,只有你这么说……” 赵允初也泪汪汪的说:“雁哥儿,我也有个梦想……” “……”云雁回没好气地看着他,气氛都被他给毁了,“算了,把人扶起来,送他回家。” 云雁回和赵允初翻墙又进了郑家,摸黑到了郑凌的房间外,打开窗户准备把人给抬高弄进去,里面忽然烛火大亮,中年帅大叔提着灯笼站在窗口探出了半边身子,冷冷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讪讪松了手,郑凌便靠着他,脚下虚软地站着。 郑训厉声道:“孽子,还知道回来?!” 郑凌吓了一跳,差点摔地上,酒也全吓醒了,搭着云雁回的手站直了,抬头看着他爹,鼓起勇气道:“对,我要告诉您,您再逼我,我就不回来了!” 郑训黑着脸道:“你说什么?” 郑凌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想进画院,我不想待在鸿胪寺了,您再逼我,我就走了,咱们家是有这个传统的!” 郑训差点没气疯了,他们家家风多严啊,出了一个郑苹已经了不得了,郑凌居然敢说这是传统? 郑训当场就想用鞋底子抽人了,但是他从不当着外人教子,便对云雁回和赵允初道:“二位请回吧,我叫人带你们从门出去。” 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郑训还咬重了后四个字。 作为郑凌说的那个传统的儿子,云雁回想想,对郑训说:“打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郎君,焉知百年千年之后郑家不是因令郎方能留名青史?” 郑训正在发愣,云雁回又微笑着补了一句:“或者因为我娘。” 还没等郑训反应过来,云雁回已经拉着赵允初跑了。 郑训:“…………” 妈的,嘴太毒了,什么叫方能啊?意思就是这样现在完全没可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 第二日,云雁回翻滚着醒来,随手摸到了一具身体,睁开眼看看,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昨天晚上送完郑凌回来后太晚了,云雁回累得不想再送赵允初回去,赵允初便在这里睡了一晚。 赵允初这会儿睡得正想,怀里抱着被子的一角。 云雁回有些懵地坐起来,动静惊醒了赵允初,这厮猛然坐起来,嘴里喊着:“上朝要迟到了!” 云雁回打了个哈欠,“今日不上朝,中秋节假。” 赵允初方醒来,揉了揉脑袋,“雁哥儿,你昨夜喝了酒,今日身体都没有不舒服吗?” 想必这个时候,郑凌应该因为宿醉而头疼不已了。 “睡前喝点酒睡得更香了。”云雁回说着,就要起床,因为赵允初睡在外侧,所以他得从赵允初身上爬跨过去。 跨过去之后,云雁回下床穿鞋,顺便头也不回地道:“你晨勃了,要是敢又弄在我被子里,就别想活着出门。” “………………”赵允初的脸一下爆红。 云雁回家就在开封府后门,昨夜里的动静他们全家都看到了,之前就知道云雁回在忙这晚会,只是不知道他竟弄得这么大。 云雁回起来时郑苹刚好买了肉回来,感叹地说:“如今街头巷尾,说的俱是昨夜里的开封月明和奔月舞,开封府这回可不得了了。” “那太好了。”云雁回心想,这下他的东西就能卖出高价了。 昨夜家里女眷虽不能赴宴,但是在家吃团圆宴的菜也都是云雁回从后厨单独弄出来的,郑苹就极喜欢蟹酿橙。因此,郑苹也夸赞道:“昨夜的菜色也好,表演也精彩,包少尹一定很满意吧?” “岂止是满意,少尹可开心了,哈哈,就是昨晚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让人有些苦恼。”昨晚上门口的临时夜市,起码是夜半三更才散去的。 云雁回笃定地说:“您看着吧,好瞧的还在后面呢。” …… 云雁回和家人、赵允初一道用了早餐,叫赵允初回家,自己便去开封府了。赵允初有假,他们开封府却是没有的。 结果到了开封府,就见后门挤得水泄不通,但这次不是平民,看衣服,都是商贾之流。 后门开放,本是任由百姓进入告官的,但这些人显然不是来告官,而是寻求商业合作的,故此后门被暂时关上了,以免他们擅自闯入。 云雁回敲门进去了,便被包拯找去,一看,公孙策也在,正讨论着该将外面的商贾如何呢。 这些人啊,都是想来求昨晚的灯。 昨晚大爆了两样事物,月灯和奔月舞,如今水娘那里比开封府还要火爆得多了,她的名字已是随着奔月舞传遍满汴京了,身价蹭蹭地涨,行程瞬间安排到三个月后。 这一边,碍于此地是官衙,相对已经是冷清的了。本来,中国人的山寨能力最强了,昨晚大家虽没近距离看到,但是只要知道这个创意,很容易就能剽窃。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玩意儿是开封府推出来的,开封府掌管京师,谁知道这么一个灯,是不是哪位官员的主意?或者他们是不是会很介意? 若是开封府不爽别人的剽窃,随便找点茬,这些人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是以,要来开封府求灯,看看开封府是个什么章程。 公孙策说道:“自然是价高者得。” 云雁回也深以为然,“少尹,这就是咱们的活动资金啊,有了钱,就能给大家创造更好的生活,买更好的装备,办更好的活动,赚到更多的钱……” 包拯哭笑不得,“你们,我也没说不可以啊,这是你们二人带着府里众人做的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云雁回大喜,忙说道:“公孙先生,走,那我们宰人去。” 包拯一听,差点慌了,“宰人?” “满口黑话。”公孙策轻飘飘地说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公孙先生,我脑袋可金贵了,不能随便敲。”云雁回揉揉脑袋,想说什么黑话,后世都变成常用语了。 云雁回和公孙策一起,把外面那些商贾带了进来详谈。 谁知道这些做生意的极为精明,并不想弄拍卖,因为他们就不打算一人独得,而是打算集资购买这灯的版权,就算是一起交保护费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想压价。 “这毕竟是明月灯,过了中秋月圆,效果就没那么好了,不应景啊,而且有能力购买且使用的也是少数……” 他们派出来的代表侃侃而谈。 公孙策摇头道:“怎么会是少数呢,便是只卖给汴京内的王侯富商,也尽够赚了,你们还能在款式上变动花样。” 背靠开封府,云雁回自然有恃无恐,他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补了一刀,“不错,虽然过了中秋节,但是各位若是将此灯按比例缩小,制作成各种尺寸,最小如人头这么大的各式花灯,那么能买得起的人就多了,满汴京的人都在谈论昨夜的开封明月,满汴京的人都是各位的客人。买不起开封明月,那么一盏小月总买得起吧?”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竟无法反驳,不禁思考他是否早就预备了这一招。 云雁回狡黠地一笑,“现在,各位来说说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吧。” …… 中秋节开封府一灯明月惊艳京师,中秋节后不过三日,各商家就推出了原大版、灯笼版、庭院装饰版、壁挂版、掌心玲珑版等等各种尺寸的明月灯,并将其命名为开封灯,既是一种纪念,也是天然的广告。 此等小者价格颇为亲民,汴京百姓自然蜂拥而上,购买开封灯,就连禁中,也因此热潮,定制了一批。 一时之间,月已不圆,满汴京却人人家中悬满月! 74|神tm撞衫 秋意渐浓,天气转凉,云雁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疯长身高,郑苹又给他裁了新衣。 云雁回看家里剩下了些浅蓝色的布,想到开封府的捕鼠官经历人生得第一个秋天,最近似乎有些怕冷,便量体裁衣,给它们分别做了小上衣挡风,蓝底包白边,不知是否极为舒服,竟也没毛挣扎。 这样一来,捕鼠官们就更有气势了,十分惹人喜爱。 又有郑苹腌的雪菜味正好了,云雁回便带上一罐上大相国寺,要给了然送去。 云雁回到时,了然正与一干僧人吩咐些什么,见他来了,忽而一笑,“你来了,就不必特意通知了。” 云雁回把雪菜放到桌上,“师父什么事啊?” 了然说道:“我要出趟远门呢,想将越人也带上。” “出远门?您可是方丈,您出去了寺里谁当家啊。”云雁回道,“带越人倒是没什么,他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走走。” 一旁的惠冲笑说:“雁哥儿,却是件好事哩,师父要去荆北玉泉寺传戒,受邀做了羯磨阿阇梨。” 云雁回一听,方才明白,不禁也笑逐颜开。 好歹在寺院住了这么多年,佛经也读过一些,这些事情云雁回还是知道的。 寺院举行三坛传戒,需要有三师七证,三师之中,传戒的僧人由本寺高僧担任,其他两位则需要从其他寺庙请高僧来。 羯磨阿阇梨就是受戒三师之一,阿阇梨是梵语里导师的意思,羯磨则是“作持”“办事”。 了然刚刚当上大相国寺的方丈,玉泉寺也是大宋的名刹,这相当于寺院之间的外交了,了然去那里,自然是件好事,相当于获得了同行的认可。 既是好事,云雁回自然开开心心为了然和小宝准备行李,又约了时间送他们启程。 小宝第一次出远门,以前都没离开过汴京,心中不由忐忑。 云雁回是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种心情的,在现代的时候,云雁回几乎每天都在外奔波,去外地采访更是家常便饭。有赖现代发达的信息和交通,去到哪里也不会不安——只要有钱。 云雁回懒洋洋地道:“得了,你可是在京师长大的,什么骗术、圈套、诱惑都是这里最多,还用担心其他地方?” 小宝:“……” 话糙理不糙,小宝一想也是啊,汴京、大相国寺都混过来了,哪里怕什么去外地,去玉泉寺呢。 云雁回又好好宽慰了一番也挺担心的郑苹,把想要跟着一起去护卫的傅云沣和双宜按住了,“够了啊你们,不就是出个门,给他准备吃的就够了,男孩子长大了就是要去外面走走,有师父在呢,你们怕什么。” 云雁回这么说着,自己还是十分小心地给小宝准备好了行囊,大到衣物吃食,小到驱蚊药都准备齐全了,将小宝和了然等一干随行僧人送出了汴京。 …… 了然走后七日,云雁回坐在檐下听一干同事摸鱼唠嗑,心里算着他们此时应该到哪了,忽然见有人慌慌张张跑来,对大家说道:“我的天,我听说少尹刚刚断完案,竟昏倒不醒了。” 云雁回一惊,连忙跑去包拯书房,包兴正守在那儿,外面不少官吏想探视,但是因为人太多都被拒绝了。 云雁回也站在外面,问包兴情况,包兴说:“正在等公孙主簿来把脉。” 公孙策的医术高明,不一会儿赶来了,包兴忙引他进去把脉。 云雁回又等了半晌,心中觉得不妙,果然,公孙策出来后,面色凝重。云雁回抓着公孙策问,公孙策低声道:“气息平顺,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怎么也唤不醒来。怪哉!” 怎么会突然发这怪病呢,云雁回也是纳闷,只得道:“要不再请别的大夫来看看吧。”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以公孙策的医术,比他高的真不多,只得上了折子,和仁宗禀明情况,仁宗果然派了御医前来诊断。 只是御医一番把脉查看,也是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雁哥儿,之前郎君在大相国寺外也是昏迷不醒,多亏你师父相救,不如请你师父来看看吧?”包兴说道。 云雁回一脸苦色,“若是在,我早就请来了,不等你说啊。我师父七日前就启程去荆南参加玉泉寺的传戒大会了,少尹现在水米不进,便是即刻派人去找,恐怕也来不及了。” 一个人若是不吃不喝,根本坚持不了几天,云雁回的话让大家更为担心起来。 包拯的病情牵动着开封府上下的心,包拯昏迷第三日时,云雁回回去,郑苹又问及少尹病情。 云雁回只说还是没醒,现在大家都在想办法,找偏方,“唉,我听说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突然间昏倒,脉象都好,就是怎么也叫不醒,像睡着了一样,也不知是什么病。” 他有些苦闷,虽说按理说包拯不会有事,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这段是什么剧情,所以难免担忧。 郑苹一听这描述,心里过了一遍,忽而一动:“可曾试过南蛮医术?” 南蛮医术? 云雁回一下子回忆起幼时的经历,那时候郑苹郁结于心,发于表里,淋巴肿大,就是去了南蛮婆子那里掐羊子,边掐边念咒语,然后竟也真的好了。 在云雁回的想法里,这南蛮医术就跟巫术一样了,真有些玄妙。 但是包拯这时的情况不也是很玄妙么,云雁回自然是道:“那就试试吧。” 当年绣巷里的南蛮婆子早就不在了,郑苹带云雁回找到了另一个南蛮人,这女人着宋人衣裳,但是面貌看得出具有苗人特征,官话也说得比较好,在坊间摆摊卖绣件。 郑苹告诉云雁回,这是以前那个婆婆的女儿。 郑苹又用苗话与这苗女交流,苗女将摊子交由邻近的摊主看管,便随他们一起去开封府了。 此时,开封府上下已是束手无策,听闻他们请了个南蛮苗女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苗女一看了包拯,脸色就变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是意外失魂,但这样子实乃被咒了,是有人做法害他。” 云雁回心中暗骂,该死的小说世界,又玩儿术法,这他妈让正常人还怎么愉快玩耍啊。他尽往怪病处想了,竟是没猜测是有人做法。 众人皆是一惊,心中迅速搜寻起了怀疑对象。 要说得罪,包拯真的得罪了很多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要秉公处理,怎么可能不得罪人,最大的一个便是那位庞太师了。 “那能破了对方的法吗?”郑苹忙问。 苗女说道:“我不敢轻易设坛斗法,只因不知对方底细,若是我功力不如对方,斗法输了,那么非但我会受反噬而死,这位郎君也半点生机也没有了。” 苗女如此一说,众人怎敢叫她轻举妄动。 苗女:“为今之计,要找到是谁在做法,坏了那人的法术,如此一来,这位郎君也就不治自醒了。只是郎君如是已昏迷四日,那么需得抓紧了,作法定会在七日内完成,到时,回天乏术。” 可不是吗,七天之后,不吃不喝,人早死了。 包兴急道:“十有**是庞太师那老贼,派人进他府里搜寻便是。” 公孙策皱眉道:“哪有那样简单,这庞太师便是别苑园林也有好几座,又大,咱们得派多少人啊?” 包兴嚷嚷道:“不然就直接把老贼绑了,逼他说出来。” 公孙策十分无奈:“你到底是同谁混的,说起话来一股子匪气。” 包兴暗暗看了一眼开封府f4,没敢再嚷了,嘟囔道:“那该怎么办呀……” 公孙策:“我也没说不可以,只是现下先拟个名单出来,也不一定就是庞太师,然后再派人前去探访。” 云雁回心中其实也觉得就是庞太师**不离十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位兄弟,还有我家里继父、长姐,都是武功高强又信得过之辈,请他们分头打探庞太师的窝点吧,毕竟庞太师的嫌疑最大,从他那里破案的几率最高。” 众人商量下了,即刻将人都找来,商议好了,然后分头去寻觅。 此事除了办事之人,只有寥寥几个心腹知道,因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待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结果,最怕来不及破法。 云雁回还好一些,毕竟心里有点底,包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到了第三日凌晨,天光微亮,忽听说有人拿了信物,求见包拯。公孙策接了信物,却是说道:“哎呀,这是少尹给展昭展义士的,之前陈州之行,少尹就拿信物给他,邀请他来开封府,后来更是谴人去找,只可惜没找到,不想此时竟来了……” 公孙策说着,有些伤感,因为现在包拯还未醒来。 云雁回在旁边本是有些瞌睡,一听展昭来了,精神忽然一振,“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偶然,公孙先生,我们快去见展义士吧。” “不错,快将展义士请进来。”公孙策说着,又与云雁回携手出去相迎。 两人站在檐下一会儿,见到门口一侠士走进来,一身淡蓝色外衫松松穿着,内里是黑色的夜行衣,晨风吹拂,大步走来间衣摆也被掠起,果然是气场非凡。 云雁回小声说:“这就是南侠展昭啊!” 公孙策点点头,激动地扬声问好:“展义士!” 公孙策正想上前几步拉手,忽见后面屋顶上蹭蹭出现了几条身影,竟是院中捕鼠官,只是不知为何,身上竟都披着淡蓝色的小衣裳,一个个摇头晃脑看下来,也是顾盼生姿。 帅气登场的展昭恰好也走到近前,本要开口,却见公孙策面色古怪,不禁面露疑惑,“???” 公孙策的目光在展昭身上扫扫,又在屋顶的捕鼠官们身上扫扫,最后一撇头看向捕鼠官们的监护人,也是一脸疑惑:“???” 云雁回:“……………………” 巧合,真tm是巧合啊!这个撞衫撞得也太一言难尽了! 75|雁哥儿的南侠粉籍 二堂之中,刚刚恢复的包拯披着衣服坐在首座,身旁分别是云雁回、公孙策、包兴、展昭、傅云沣、双宜以及开封府f4。 地上,六个毛互舔的互舔,翻肚皮的翻肚皮,各个披着蓝衫,与展昭相映成趣。 虽然大家都假装看不见猫咪们,但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包拯瞥了一眼捕鼠官们,拱手道:“这次多亏了诸位义士相救,否则包某险些一命休矣!” 傅云沣连忙带着双宜还礼,“惭愧,未能帮上忙,不过出了几分力,还是多亏了南侠。” f4也羞惭地道:“瞎找一气,还是展兄弟出手方搭救了。” 展昭很是谦虚:“不敢,不过恰好撞破了。” 清晨,展昭来了开封府不久,包拯就醒过来了。 两下一叙,方知道展昭竟是有意来开封府,却在途中偶然得知了庞太师命人开坛设法做害包拯,遂潜入做法之地,将庞太师请来的妖道砍了,卷上做法用的人偶,前往开封府。 果然,法术破了,包拯也就苏醒。 这下还证实了,的确是庞太师暗中算计。 公孙策忙叫人通知开封府f4和傅云沣父女回来,他们在外一无所得,也正焦急,幸得知包拯已醒,便赶忙回来了。 云雁回有些感慨,这真算是注定啊,他们费老大劲了到处找也没找到作法的人,展昭走在路上都能遇到线索。 因在场众人很多都一夜未睡,因此说了会儿话,感谢完之后,包拯这边也要进宫去报平安,请大家各自回去先歇息。 包拯:“我先去宫中,展义士且在府中的空屋安置,雁哥儿心细,辛苦你先带一下路再去休息。” 云雁回忙应了,起身来,往展昭旁边站。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六个毛也自觉地站了起来,一副要跟着他的样子,毕竟是云雁回一直喂大的,都知道跟着他有东西吃。 猫儿们一靠近,展昭便有些不自然了,今早他一回头看到和自己穿得差不多的猫时,那表情才精彩呢,现在还算克制了。 包拯自然也将这情况尽收眼底,咳嗽一声,说道:“熊飞有所不知,雁哥儿向来仰慕你,若非知道他不可能晓得你穿什么样衣服,我都要以为他是故意叫猫儿们穿上蓝衫了。” 云雁回:“……”他连忙摆手,“有这种仰慕法吗?真的是巧了,不好意思。” 展昭只当包拯在说笑,万没以为自己会有个仰慕者在这里,云雁回看上去也不像,不过说开了也就没那么尴尬了,他叹气道:“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给猫儿穿衣裳的,本来是十分有趣,只是恰好与我撞了衫,看来我日后须得小心了,否则别人会以为我才是猫儿的主人。” 猫儿的主人?猫儿的兄弟还差不多…… 云雁回在心底想着,口中却道:“我日后小心一些,给他们换了衣服款式,就不会撞了。”还是应该换成现代t恤之类的。 包拯调笑道:“那是,你这南侠东京后援会会长可要称职一点儿。” 云雁回:“……” 不然呢……不称职要被开除粉籍吗…… 展昭听到那名头,一脸不解,似是没听懂。 云雁回赶紧伸手一引,“少尹,您还进不进宫啊?看好您和官家告庞太师一状。” “自然!庞太师用妖法害人,有人偶与妖道为证,我必要与官家说明的。”包拯换了朝服,即刻往宫里求见去了。 云雁回又带展昭去安置,这时开封府的人差不多也都来上班了,过路的人皆盯着包拯和跟在后面的六位捕鼠官看,目光自然有些异样。 展昭被这么关注着,浑身不自然,干脆将蓝色的外衣脱了,只剩下里面的夜行衣。虽然也很奇怪,但是好歹不会被那么看着了。 云雁回待安排好了展昭,告诉他需要什么尽可以与人说,便也准备回家去大睡补眠了。 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还被同僚拦住,问他在搞什么新花样。 云雁回懵逼,“我什么也没搞啊,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同僚们皆是一脸“你懂的”,“你搞个俊郎君与捕鼠官穿得一样,难道不是要搞什么新花样?就说你怎么突然给捕鼠官都穿上衣服,惹得附近的小娘子都探头探脑地逗猫,还问我们为什么问你?哦,是要保密不成?” 云雁回:“……” 云雁回抓狂了:“就是个撞衫的巧合,你们想太多了啊!就算这能变出什么花样,你们觉得适合在开封府玩儿吗?!” 不得不说,在你们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云雁回郁闷地想。 . 云雁回到了家中,双宜和傅云沣还未睡,郑苹给他们煮了胡辣汤,熬了夜之后吃点东西再睡比较好,见到云雁回,便也招呼他来吃。 云雁回坐下来吃胡辣汤,郑苹问他:“包少尹大好了?” “好了,活蹦乱跳的,进宫去告状了。”云雁回说道。 郑苹又问:“听你傅叔说,是个江湖人士把术法破了?多大年纪?为人怎样?” 云雁回差点把汤喷了,一下子明白郑苹在想些什么,“阿娘,那人年纪比包少尹还大些,你考虑他不如考虑包少尹了。” 再看旁边双宜一脸习以为常的冷漠,继续喝汤,就知道郑苹平日胡想了多少回了。 郑苹:“我倒也想过……” 云雁回:“……” 郑苹又慢吞吞道:“只是老父母每日那样繁忙,听说有想说亲的都被拒绝了。” “您真够可以的。”云雁回无语了。 郑苹;“我还想给你也相看呢,眼看你过几年也是成家的年纪了,雁哥儿啊,你有什么喜好,就和娘说一下,娘也好留意着。” 云雁回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又转到自己身上来了,顿时有些愁眉苦脸。 云雁回觉得自己穿越之后,好像渐渐有了不婚的念头,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另一半要是一个十分能理解自己的人,也能够和他有一样的志趣,可是在这个时代,真的很难找到。 “娘,你还不放心雁哥儿吗,他五岁就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了,难道还会要你来帮他找媳妇儿?”双宜不紧不慢地说。 “也是,雁哥儿向来叫人省心。”郑苹开开心心地说。 云雁回朝双宜抛了一个感激的目光,三两口喝光剩下的胡辣汤,擦擦嘴,“我去睡觉了。” …… 一觉睡到下午,云雁回又爬起来了。 郑苹见了,说道:“多睡一会儿吧,今日不是放你假么?” “我去府衙打个转。”云雁回记挂府里,反正住得近,收拾了一下便往开封府跑。 只是这时候了包拯还未回来,一问之下,是官家留他在宫里,因六日未上朝,要好好宽慰一下,叫御医看看身子。 展昭也醒来了,与公孙策一处,倒也相谈甚欢,正被带着看府里的瓜果蔬菜。 见有人招待着,云雁回也放心。 公孙策见了云雁回,就给展昭介绍,把花草拔了种蔬菜其实是云雁回的主意,当时大家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表现都很有意思,尤其是包拯。 还有食堂那些菜,也是这位研发改良出来的,在吃上面实在很有研究。 展昭一听,方知道这位小哥年纪虽小,还做出给猫儿穿衣服的有些孩子气的事情,但十分能干,吃惊之后,顿觉人不可貌相。 公孙策笑道:“最重要的是……熊飞,早晨雁哥儿安置你的时候,可和你说过,他实是你的仰慕者?” 展昭讶然,“早上包少尹说了,可是我以为是他说笑,怎么贤兄也这样讲?” 公孙策:“因为这是真的啊!” 云雁回:“……” 也不知道这是包拯还是了然告诉公孙策的……但是现下四周还有人,本来只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搞不好就要传开了! 云雁回也只能认了,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况且他一想,展昭的确是很牛x啊,认了做偶像也不丢人,又没说他偶像是庞太师。 于是云雁回就捂着脸道:“的确仰慕已久,听闻了许多南侠的英雄事迹,只是见着真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呢。” “惭愧,不敢当。”展昭没想到自己在开封府竟真有个粉,而且是非同道中人,面对面见着活的,还是比较新奇的。 “熊飞要在府中供职,他没带许多行礼,既然你是个仰慕者,那穿戴就不劳烦别人了,赶几套吧,可别再和猫儿撞了。”公孙策笑道,本来针线上的活儿,找府里的仆妇就可以,但是公孙策一想到云雁回是展昭粉,又知道云雁回针线也不错,就帮他谋福利了。 刚刚才领了粉籍,云雁回能回绝帮爱豆做衣服吗? 云雁回:“…………哦。” 如此,云雁回打个转,了解完情况,还顺便(被)接了单活儿,就回去继续休息了。 …… 云雁回刚一走,赵允初便上门来了,他还以为云雁回在府里上班呢,这一来自然没能找着云雁回。听说云雁回回去休息了,本想去他家,又思及自己的来意,于是先求见公孙策。 开封府这里没有今日早朝的消息,但赵允初去上朝了,虽和包拯他们是两边分开,但也听同僚说了些消息,已把自己当开封府的人的赵允初这才来通风报信。 原是今早包拯告了状,但是碍于庞太师是皇亲国戚,官家只是申饬了他,罚了俸,又在后宫之中下旨叫庞后也闭门思过。 不过,庞太师被敲打之后还敢暗中下毒手,可见其心思,官家心中定然也狠狠记下一笔了,否则也不会还牵连到庞后身上。现在大家都觉得,庞后迟早被废了。不说别的,她至今无子,这就是个大好的由头。 而包拯,现在的确是在宫中,被好好安抚着。 公孙策听了,忙谢过赵允初来报信。 赵允初笑呵呵的,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 公孙策也笑呵呵的,是啊,大家都是一家人,来来,你不是很关心雁哥儿吗,也告诉你一个消息让你为他开心一会儿啊,雁哥儿最仰慕的人到开封府来供职了哦……我还特意叫雁哥儿帮他制些新衣…… 赵允初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什么?雁哥儿还有仰慕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还帮他做衣服???” 76|撩一把 云雁回拆了些旧衣服,想给六个毛做新衣服,忽听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郑苹:“小初啊,你是和雁哥儿约好了吗?晚上留下来吃饭?” 赵允初:“姨,雁哥儿在做什么?” 郑苹:“好像在制衣裳……哎,小初,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云雁回听得奇怪,就走到门口,开门探身去看。 郑苹一脸愕然,旁边的赵允初脸色特别难看,见到云雁回出来,郑苹便道:“雁哥儿,你看小初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带他去看看大夫。” 云雁回多了解赵允初啊,一眼看出来不是生病,反倒是像是心情不美丽了,于是说:“没事,阿娘,大概在家里受了气吧,我开解一下他。” 他走过来拽着赵允初的手,只是往前走了一下发现没能拉动人,有些诧异地回头,又拉了一下,还是没拉动,心里遂有些疑惑,“你来不来?” 要不怎么说雁哥儿专治他呢,本来是来生气的,现下还没发火,反倒没辙了。 赵允初憋着气,眼皮垂下来半晌,闷闷不乐但还是迈步了。 云雁回将他带到房里,赵允初一眼又看到床上放的那些刚被拆开的衣服,心情顿时更加悲愤了。 “说说啊,”云雁回把门关上,“谁给你气受了?你三哥怼你了?” 赵允初盯着云雁回看,看得云雁回都要毛了,才委屈地说:“是你,你给我气受了。” 云雁回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啊?我没招你没惹你,就在家做衣服了。” 赵允初一听做衣服几个字,更是要炸了,“不准做不准做!你都没给我做过!” 云雁回严肃地说:“小初,你不能因为毛毛们见到你就炸毛,就连衣服也不让给它们做了,你知道现在天气冷,它们可是春夏出生的,没有……” “什么?”赵允初打断了他,一脸疑惑,“是给猫做,不是给那展什么做?” 云雁回:“……” 云雁回算是明白了,“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啊!” 赵允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没敢说话。 靠,消息传得还真够快。 云雁回脑子里转了几下,一下就明白赵允初可能听到什么传闻了,“怎么说呢,虽说现在是在给猫做,但也是要给展昭做的。展义士初来乍到,没带什么衣服,公孙先生就让我帮个忙。” 云雁回轻描淡写的话并没能让赵允初开心,因为他可是从公孙策那里还知道了,雁哥儿十分仰慕展昭,遂一下趴在云雁回的床上,脸都埋在被子里:“胡说,明明是因为你喜欢他,否则哪用得着你动手——” 说话还憋着哭腔呢,这么大了又不好意思掉眼泪,这才埋进被子里。 这叫云雁回哭笑不得,喜欢个毛啊,赵允初也真是够娇气又霸道的。 云雁回蹲下来笑说:“怎么跟喝醋的小娘子一样,我崇敬展义士你要生气,那我日后娶个媳妇儿怎么办?我阿娘可是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了。” 赵允初僵了半晌,才把头抬起来,鼻头果然红红的,“那你也得先告诉我呀,你仰慕那什么南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还是今日从公孙先生那儿知道的。” 云雁回不解,“告诉你做什么,难道你还要审批吗?那以后看上哪家小娘子也得先报与你知?” 赵允初愣了一下,整张脸都垮下去了。 这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云雁回的罪恶感真是很深,s也要s得有个限度,否则玩儿不下去了,遂把手在他头上摸了几下,哄孩子一般道:“嗳,看你这可怜样儿,算了算了——我最喜欢小初了,第一喜欢,回头给你缂腰带,开心了吧?” 赵允初本来满肚子的埋怨,没法组织语言倾诉出来,还被云雁回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正憋得慌呢,云雁回这一句话,就像一股泉流从他天灵感冲刷下来,舒坦得不得了了。 而听到“我最喜欢小初了”的时候,心脏却是不知为何,突然猛跳了好几下。 云雁回手往下,在发愣的赵允初脸上揉了几下——还真是软啊,手感不错。 赵允初趴在床上,脸被揉着,眼睛却垂下去,手不自觉放在胸口揉了几下,不明所以。 方才这心跳得太突然太快了,还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扩散开,叫四肢都要软了,从未体验过,叫他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像生病了一般。 ——但是又比生病要多了些异样的舒服。 好奇怪。 “哎,我虽然知道窍门,可没自己上手缂过丝,好歹第一件作品献给你了,你可不许再这般闹脾气了,”云雁回又教育他,“你们这些宗室真是不行,心胸怎么就不能宽广一点,和郑凌挤兑也就算了,自家人,南侠那算怎么回事,让人知道得笑死……” 赵允初抬眼看他嘴唇在面前一张一阖,不时可以看到洁白的牙齿和一点嫩红的舌尖,唇线分明好看,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异样的反应令赵允初慌得再度低下头,瓮声瓮气地道:“我就是小气……” 云雁回一番话都被堵回去了,“哎我说不了你了,佛经念到狗肚子里去,你这伪粉。” 他撑着床手臂发力要起身,手却被扯住了,低头看着赵允初,“?” 赵允初别别扭扭地道:“……腰带要莲花纹的。”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躬身道,“知道了,小王爷。” 他说罢转身去外头告诉郑苹,今晚多煮赵允初的饭。 赵允初还趴在床上,脸上红晕未散,指间还有细腻的触感,手指虚虚掌握了几下,忽而一个翻身仰躺,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指缝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疑惑难明又不由自主窃喜的神采。 …… 包拯进了一趟宫告状,虽说没能让庞太师元气大伤,但是相应的,官家出于种种考量,待到他回来之后,身份已经从开封府少尹摇身一变,权知开封府了。 前文曾述,开封府尹不常置,通常是以权知府或少尹为主事官长。 公孙策一听,拍掌叫好,“可见入相有望了!” 这并非公孙策在拍马屁,而是合理猜测。开封府的权知府上朝排班时,可就只排在宰执与三司使后面。 时人有个“四入头”的说法,指的便是三司使、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和翰林学士,因官家选用执政之臣,多从这些官员里挑选。 因为开封府的特殊环境,开封府的官长一般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才能将将把每日事务处理完,极其耗费精力,又多涉及权贵之事,导致一任官长可能也就管理一年不到。 整个北宋,一百六十多年里,有两百五十余人曾出任过开封府的官长。 但是,这正是对他们的一种磨练,更是资历,出来了,就是宰执的料子,股肱之臣。 而以包拯的年纪来说,若是真入相,可是破天荒了。不过他自从政以来,一直都在创造历史。 出了如此一件大好事,云雁回也跟着叫好道:“我去开酒,今日必须不醉不归啊。” 包拯:“哎,怎可如此放浪。” 云雁回立刻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一个形容,我是说,喝一点点助兴。” 包拯笑瞥他一眼,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呢,今日官家问及了展昭,听闻了他屡次救我之事,欲招入宫中考校。” 这也算是一种召试了,但是和赵允初的不同,一文一武。 众人心知这也是仁宗为了奖赏开封府,展昭本就武艺高强,此番进宫,受封赏绝对是**不离十了。如此双喜临门,倒真是不能不喝一杯了。 展昭本是冲着包拯而来,本不太情愿做什么官,但是包拯在仁宗面前美言自是诚心诚意,如今旨意已经下来了,为不使包拯为难,也只能应了。 开封府诸人开了葡萄酒,又配上□□样下酒菜,好不痛快。 展昭原本有些心塞,见了此酒,也不由开怀。这酒二次酿造过,十分醇厚,是难得的精酿,便是外面知名的酒家也难买到,谁知道开封府中竟会有呢。 王朝情知他的心情,拍着他肩膀道:“兄弟啊,尽管喝,这酒就是官家特许咱们府里公厨自酿的。” 展昭这几日已经听了不少公厨之事,也亲眼见识过,只得感慨,这开封府的公厨还真是与其他地方不一般,都简在帝心了。 众人欢饮一番,次日,展昭便随包拯进宫应试去了。 展昭在宫中展示了轻功、袖箭、剑术等艺,仁宗与众臣都看得惊喜非常,在展昭攀上高楼时,仁宗更是脱口称其肖似自己宫中的御猫。 听到御猫二字,一旁的包拯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展昭就更是郁闷了,只因本就在开封府有了与猫撞衫之事,若非如此,此刻也就开开心心谢恩了。但是官家如此说来,若非绝无可能,真叫他怀疑是不是情知前事,故意为之了…… 仁宗御封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但不归在侍卫亲军中,而是往开封府供职。 只是因他脱口而出的“御猫”二字众人都听到了,又对其轻功印象深刻,因此这“御猫”的称号也不胫而走,后叫起来甚至比“南侠”还要广为人知了。 不过,与外面的人不同,开封府的内部人员们知道了这个外号之后,却俱是神色怪异,就此私底下把展昭叫做“七毛”,竟是合了云雁回的奇葩脑洞。 77|翰林待诏郑飞波 云雁回答应了要给赵允初做缂丝腰带,赵允初还亲点了花纹,要莲花纹的,一来他本就习禅,二来这时候宗教色彩的纹饰很流行。 但是云雁回自己没什么绘画天赋,虽说缂丝技艺知晓一二,但是画样却不通晓,思来想去,还是找他那乖表侄。 云雁回上郑家去找郑凌,也是他来得巧,这倒霉孩子经过长时间的抗争,终于换来了和他祖父谈判的机会。云雁回虽以郑凌友人的身份前来,但是谁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故此,虽说同辈的男性都在衙门没人接待,但郑凌的一个堂弟也恭恭敬敬来陪喝茶了。 郑凌这堂弟比云雁回还大上两岁,名唤郑凁,与云雁回在大相国寺曾有过一面之缘,也久闻这位表叔的大名了。因不知如何把握远近亲疏,只能不停傻笑喝茶。 云雁回倒是自在,翘脚吃茶,“你阿翁怎么肯和小凌谈了?” 郑凁喏喏道:“过些日子凌哥就该加冠了,凌哥是长子长孙……” 话说一半,但是云雁回已经了然。 这长子长孙的加冠礼,不请别人,本家亲戚是得请的,怎么也不好把人关着糊弄过去吧,否则可真是叫人笑话。 那一边,郑苠、郑训与郑凌祖孙三代共聚一堂,气氛却是有些紧张。 郑凌有点怕被揍,但还是梗着脖子看他阿爹和阿翁,“我,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了,阿翁,要么您就打死我,要么就成全我吧。” 郑苠有点头疼,扶着额头坐了半晌,“真是你那表叔将你带的如此不羁。” 郑凌小声道:“和雁哥儿有什么关……” “他不是来了么?”郑苠忽然一招手,“训儿,你去将他叫进来。” 郑训一愕,“阿爹,他并非我们郑家人,此事叫他进来不好吧?” 郑苠闭着眼,“叫他进来。” 郑训只得应喏,出去将云雁回请来。 云雁回呵呵笑,一边跟郑训走一边说:“该不会劝不动郑凌,要把我叫去打一顿泄愤吧。”他相信那天晚上他对郑训说的话郑家全家都得知道了。 郑训有点无语,把云雁回带了进去,云雁回执晚辈礼,问了声好,只是未做亲戚对待。 郑苠手指敲着桌子,说道:“凌哥儿和你娘一样倔,我是劝不动他了。只是,凌哥儿是长孙,他若要进翰林画院,旁人不说,旁支近亲会如何看?” 郑凌一喜,又露出些无奈的表情来。不错,有时候人不止是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了很多其他事物,为旁人的眼光而活着。即便他阿翁、阿爹有意,也碍着旁人不能成全了。 郑苠其实是认可了郑凌的行为,但是他现在大概是认为郑凌的理由还不够充分,他希望还有一个能让自己下定决心准许的理由,也许一直在煽动郑凌的云雁回能给出这个理由。 而且从他目前的事迹来看,他很擅长这个。 云雁回不过顿了两秒钟,还真的给出了理由,憋着没说你们就是太要脸了,不要脸一点事情早解决了。 “家母这几年在家也没做别的事了,都在缂一幅描绘了市井繁华的画卷,正是凌哥儿绘制的大相国寺第一届美食节。如今原画保存在大相国寺,称赞者不知凡几,缂丝作品也已收尾。听闻官家闲暇时也好笔墨,知院可将原本与缂丝本一起送呈官家,少说,也能补个画院的翰林待诏吧。兼职做着,日后再慢慢辞去鸿胪寺的工作。如此一来,凌哥儿既非画工,而是天子画师,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起来,虽然几代宋朝皇帝都喜爱书画艺术,但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家们似乎是在徽宗时期地位才大大上升的。 都带着翰林二字,但是翰林院和翰林学士院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翰林学士是四入头,非进士不入翰林。翰林图画院则属于翰林院的一部分而已,另有其他各种技者的单位,包括琴棋书画经术天文等等,专供皇室、朝廷需求。 不过,在今时今日,也并非所有画院的人都不受重视,人们看轻的其实是“画工”,以其入工匠之流。翰林图画院大部分职位甚至是没有官职的,属于一品到九品以外的人员,甚至可以吏视之——唯有待诏、艺学、祗候三类能够出职做官。 而若成了画师,那就是艺术家级别的了,这翰林待诏,显然就是分水岭,非但能够出职做官的,再往上,还有如太宗时期常列官家左右的待诏高文进,这等已经是飞升成宠臣了。 所以说,还是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哪也都要拼搏,且看你取舍了。 云雁回看郑苠陷入沉思,又说道:“凌哥儿的画技肯定是没毛病的,此画在大相国寺挂了数年,名气也有的,完全不必担心不入官家之眼——只要官家审美没问题。” 郑苠倒真的不担心郑凌的画工,他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更不用说,还有个很重要的,他们都很清楚的元素,那就是郑苹的缂丝作品。如此的缂丝题材绝对是独树一帜,加上郑苹高超的技艺,花费了数年功夫才完成,这副缂丝说是寸寸金也不为过。 用这样昂贵的载体来表现郑凌的画工,才更能让仁宗觉得值。 加上仁宗宽厚,郑苠这老臣去暗示一下,想都不用想,这位老好人肯定会顺水推舟的。 这样有些功利、钻营的方法,通常只有那些混吃等死的宗室才使用,郑苠自己还真是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此时,郑苠心动了,官职也可以兼,若是以此为大好契机,不动声色转入画院,那便真是不失清贵,无愧家风,也不由旁人嚼口舌了。 郑凌看出郑苠意动,一个头磕下去,“求阿翁成全!” 郑苠闭了闭眼,“罢了……” …… 半月后,郑凌在家庙加冠,由他本家的长辈为主宾,得字飞波。又因其画与缂丝本上呈御览,被官家收入私藏,当日便被封为图画院翰林待诏。郑凌得偿夙愿,春风得意。 翰林图画院的进入方式有很多种,最普遍的是考试,这种通常是平民画家的进入法。还有世袭、荐入与补入的,世袭不消说,是师徒、父子之间的承袭。 荐入则是画艺高超或者有名望的画家被官员推荐进入画院,很多民间艺人都是这么被挖掘出来的,别说,大家可热情地给官家物色人才了。 太宗时期,有个街头卖药的,常常在包药的纸上画些小画,从鬼神到动物,各有趣味。后来被某官员在大街上发现,推荐给了太宗,大受赏识,直接授予翰林待诏,可谓一步登天了——说来搞笑,这放在郑凌身上却让他家觉得还有些没前途。 至于补入,和荐入有些相似,但并非官员推荐,而是从其他途径为官家得知,然后进入图画院。可以说和补入相比,是区别于官家在其中的主动与被动性。 郑凌的加封,便是介于补入和荐入之间了。 一时间郑家亲朋好友只有引以为豪的,莫不夸奖他,毕竟这代表的是官家的眼光。 缂丝本只说是郑家女眷所制,郑家有这手艺大家都知道,也得了厚赏。因此前郑家也帮过云雁回,加上是为了帮郑凌,所以此间却是隐去了郑苹与娘家的一段旧事。 郑凌加冠时,云雁回和赵允初作为朋友也出席围观了。 赵允初佩上了云雁回给他赶工做出来的莲花纹缂丝腰带,沾沾自喜,自觉天下第一好看,见人就忍不住摸腰带。 云雁回觉得带到郑家来真的是丢人现眼了,非常的班门弄斧啊……只希望赵允初不要告诉别人这是他缂出来的。 到了郑凌行冠礼时,赵允初就在旁边看,然后小声对云雁回说:“雁哥儿,等你加冠时,要是我能做正宾就好了。” 云雁回:“美得你。” 且不说他家会不会像郑家似的,还办什么冠礼,毕竟这年头就连很多大户人家都只简单地办冠礼了。这正宾可是得要德高望重,赵允初哪里德高望重了?把德和望去掉,他倒是真高!真重!上次喝醉了差点没把他压死! 这正宾还要给加冠者起表字的,天知道赵允初能起出个什么表字来。 赵允初哼哼唧唧:“那雁哥儿做我的正宾也行……” 他脑海中还浮现起了画面,若是在所有人面前,叫大家都见证,雁哥儿挽着他的头发,起个昵称……啊不,表字…… 赵允初这基本属于胡思臆想了,云雁回翻翻白眼道:“好,我若是能做你冠礼上的正宾,我一定给你起个表字,叫甜甜。” 赵允初:“…………” 78|外交接待也是分内事! 郑凌补入翰林图画院,成为最年轻的翰林待诏,而此时他身上,还有鸿胪寺的官职。与图画院其他人有些不同,这些画家一般是先成为祗候、艺学或者待诏,才获得机会出职为官。 而郑凌则是先做了别的地方的官,才来翰林图画院做待诏。二者结果是一样的,但过程相当不同,很有趣,属于图画院的头一例。 郑凌high了没多少天,就悲催地发现,在他“慢慢从鸿胪寺辞职”的这段时间里,还是要遭受折磨啊!因为他的关系还挂在鸿胪寺啊! 更可悲的是,刚取消禁足,去上班了,就发现鸿胪寺最近巨忙,连他这样浑水摸鱼的,都被叫去做事情了。 因为从不久后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各国的使节团来大宋,准备贺正旦了。 今年可以算作是仁宗真正亲政的一年,之前都在刘后的影响之下,所以这次的接待也格外重要。 鸿胪寺提前准备接待都要忙疯了,郑凌才到图画院报了个道,和自己的同僚们亲近了一些,就被捉回去干活儿了。 此时此刻,郑凌很想大喊,谁说大宋冗官了!那要看什么单位和什么时节啊,总有那么一些单位,你想冗官也冗不了!全都有活儿干! 郑凌焦头烂额,云雁回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这里正和枢密院的礼房主簿扯皮呢,同样是为了外交接待的事情。 没错,非但鸿胪寺在筹备接待使团的事情,枢密院也在,甚至开封府也团团转! 枢密院负责外交的礼房设置之初是因为辽国,当时宋辽之间的关系很紧张,牵涉到辽国的事务都要慎重对待,所以枢密院特别设了礼房来处理,便分了不少鸿胪寺的事务出去——此处应有郑凌的感激,否则他们会更忙。 而开封府,就更惨了,他们这部门本就是基本上发生在京师的所有事情都得管,使团是住在汴京,所以他们当然也有职责。 到时候使团来了,事情才多得很。要负责和鸿胪寺、枢密院礼房对接,参与接待使臣们,严查使臣们活动期间的治安、保密等工作,甚至是监察各国使臣在汴京内一举一动。 枢密院那边派人来开封府呢,纯属厚脸皮。 为了这次接待,他们希望能把开封府的厨子借走,没错,是把厨子们直接借走,甚至不是派人来学,还有开封府里种的菜,想用优惠价也买了…… 云雁回气炸了,他虽然没有正式领差事,但是公厨基本上是他在打理,菜地也是他主张开垦的。 枢密院的人也太不要脸了,云雁回指着他们派来的主簿鼻子说:“难道开封府食堂升级前你们枢密院就用潲水接待使臣吗?什么借厨子招待使臣,我看是给你们枢密院的人做饭去了,还有借无还!” 枢密院除了礼房还有吏房、兵房和户房,就云雁回来看,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风气,而枢密院这四房的风气,都是好吃啊好吃! 为什么云雁回知道呢?当年他在大相国寺办美食节的时候,枢密院的官吏就是一直是组团来刷的,他可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些人了。 那主簿也生气了,一拍桌子:“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还敢指我鼻子!你是谁手底下的!!” “我就指了怎么着!!”云雁回就差没踩在桌上了,“你管得着吗?!” 旁边的人都吓傻了,拉着云雁回,“雁哥儿,你冷静一点……” 这时包拯方慢悠悠地出来,赶在主簿要开口之前说道:“怎这么不懂事,左右,将他扠下去重罚。” “有!”王朝和马汉吼了一声,就上来架住了云雁回,把他往外扯,一边扯一边挤眉弄眼。 主簿其实很想问到底罚什么,但是包拯刚升了权知开封府,正是炙手可热,在他面前还是安静如鸡的好,于是憋住了,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被扠了出去。 王朝和马汉把云雁回拖到外面廊下,就将他放开了。 这两个牛高马大,方才一左一右拖着云雁回的手,几乎把他整个提起来,这会儿松开了,云雁回还得整整衣服,抱怨道:“真当我是叉烧啊,还扠出来……” 马汉:“叉烧是什么?好像没吃过。” 云雁回:“叉起来烧的肉。”这时候还没发明出来的菜,当然没吃过。 王朝看看他,说道:“雁哥儿今日好像有些暴躁啊。” 云雁回之前在房间里和主簿对吼的气势全没了,蔫蔫地往台阶上一坐,“嗨,什么暴躁啊,都是套路,公孙先生叫我对枢密院的凶一点的,否则岂不是被他们压住了。府尊有顾忌,就得咱们下面的人表态。” 王朝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雁哥儿一反常态,若是平时,他早就好茶好水的上来,先和人侃个开心了。 房间里面。 包拯:“虽说小子无状,但也并非未表达出开封府上下的意愿。” 主簿讪讪道:“是真的只借一段时间,您莫要听那小子乱吼,绝不会有借无还的。” 真是,把他们枢密院当什么了,土匪吗? 包拯说道:“借是真的不能借的,开封府上下几百张嘴,离不开啊,但是为使节们置办接待的席面倒是可以。蔬果可以由开封府提供。”他十分大方地承担了蔬果,也是如今开封府富裕了。 使节们抵达那日,通常是最人仰马翻的,开封府把餐饮接手过去,也能叫他们轻松不少。按惯例来说,除了辽国一般是官家赐御筵,其他的使团接风洗尘都要归外交部门来负责。 主簿其实心里也有个底线,听了之后掂量一下,说道:“多谢府台,那此事就有劳开封府了,不知到时有新菜否?” 开封府的新菜,现下可是闻名汴京。中秋晚会上一道蟹酿橙,只供应了当晚,被有的官吏转卖,从而为人所知。到了重阳节时,就已是满城的仿照品了,只是还无人能做出开封府的味道,肖似其形罢了。而且开封府还特别有骨气,说好了中秋特供就是中秋特供,后来再不做了。 ——若是有人知道真实缘由大概会吐血,云雁回本来有打算开放的,是包拯说太浪费了,要节约。 听了此人的话,包拯沉吟片刻,吩咐道:“新菜还真由不得本府决定,来人啊,去看看云雁回那边完了没有,若是完了,传他上来。” 主簿傻乎乎地看着包拯,还在想云雁回是哪号人物,就见先前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小子一脸不爽地被搀着进来,嘴里说着:“府台何事?” 包拯:“本府已经同意接待各国使节入京时的席面,便不必将厨子出借到年后了,只是礼房想知道那日会不会有新菜。雁哥儿,你能想几道出来么?” 主簿:“…………” 云雁回斜着眼睛看主簿一眼,阴阳怪气地道:“哦,新菜啊?” 主簿:“………………” 云雁回:“有的啊,我刚刚就灵机一动,想到有一道菜很适合。” 主簿顿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大度,且公私分明,即便受了气,也没有罢工。 包拯:“速速说来。” 包拯心里其实也比较纳闷,这样子,好像不像他认识的云雁回啊。 云雁回一副真被重罚过的样子靠在王朝和马汉手里,望了望天花板,“叉烧肉咯……” 王朝、马汉:“……” 主簿和包拯第一时间还没想明白,随即很快联想到包拯说的那句“扠出去”,然后脸色顿时就精彩万分了。 云雁回:“这叉烧是个岭南商人教我的,那边和京内一样好甜口,所以叉烧也是甜咸口。是以猪肉为原材料,取猪肉身上不过两条的最鲜美的里脊肉,腌渍后叉起来烧烤,涂上蜂蜜或饴糖等物调味。” 主簿的脸色轻松了一点,虽说仍然很有嘲讽意味,但他没想到,还真有这个菜…… 包拯满意地道:“有就好,只是还需多多益善,用些别的肉。” 云雁回知道他说的是羊肉,猪肉对于贵族阶层比较还是有点不够看,应了一声,“府台放心,只要不将我们的厨子抢走,都好说。” 主簿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包拯问了一句:“那你需要养伤吗?方才应该罚得不轻吧。” 云雁回也没忘记自己被搀着呢,立刻假意悲伤地说:“虽然很痛,但是属下会打点精神的!” 这下子主簿也没不好说什么了,就是有什么,这会儿也得憋回去,还要一脸心服口服地夸奖包拯和他的属下。 主簿走了之后,开封府f4俱是可怜地道:“雁哥儿,这下你又有得忙了!” 除了辽国以外所有使节团的接风宴呢! 而公孙策早已看穿这一切:“你们放心,雁哥儿开心还来不及呢。” 没错,作为一个工作狂,云雁回怎么可能伤心难过哭,他只会觉得很兴奋。 而今的大宋京师,比起盛唐长安还要开放包容,所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因为大宋浓厚的商业氛围,与大宋有交流的国家远多于唐朝。 汴京内,光是接待使臣们的驿馆就有不少处,使臣多或是国力强盛的国家,基本能单独占一间驿馆,例如辽国住在都亭驿,西夏通常在都亭西驿,回鹘、于阗一起住在礼宾院,如此等等。 这样多的国家使臣齐聚京师,又是日月换新天的重要年度,可想而知,今年元旦前后的外交接待任务会有多重。所有和接待沾边的部门,都要飞速运转起来了! 79|包拯的迷之年龄 北宋真宗朝,宋辽两国在多次交战之后,缔结了澶渊之盟,大宋每年都会送给辽国岁币,从此开启了和平模式,并启动经济贸易往来。在刘后垂帘听政期间,也忠实地履行着盟约。 正是在此之后,两国往来增加,于是有了比较完整、规范的外交礼仪。相互之间比较常设的使节是正旦使和生辰使,前者贺元旦,后者贺皇帝生辰。 因为两国相邻,辽国又战斗力爆表,所以他们在大宋的待遇比较高,来了后有御筵吃,其他国家则由枢密院安排。 而各个国家在长途跋涉之后,进入大宋领域时,朝廷会派接伴使,一路上陪同他们来到汴京,保证路上不会出现各种事故。入京之后,又有馆伴使,陪同在汴京内的行程。 这些陪伴的人都是枢密院礼房或者鸿胪寺的官员,他们全程陪着从元旦前几日到京起至初五左右辞行,那时还会有送伴使接班,把他们送出国界,总之要保证整个过程的严谨,不能出差错。 既然要搞接待,外语肯定不能差,这两个部门都要求官员学习外语的,据说最牛叉的能掌握五六门语言。 当初郑凌就是被逼着学契丹语,差点疯掉。 现在鸿胪寺缺人,忙得很,但是他们也知道郑凌基本上是图画院的人了,怕使唤多了他直接装死,于是把他派去和开封府对接宴会菜品事宜。 这接待使节的宴席,菜品都是要各部门都确认的。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十二月底各国使节就会陆续抵达,时间其实并不多了,而大家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前段时间检查出了一些驿馆有些地方需要修缮,现在正在安排工匠,专人督工修缮。 这驿馆其实每年都会集体检查两次,但是架不住意外嘛。 郑凌那边,他在开封府有个熟人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和郑家关系比较近一点的,还知道那其实是他亲戚。反正每次开封府有什么新菜,这家伙绝对能第一时间吃到。 所以,与其看他每天在鸿胪寺鬼哭狼嚎,不如派他去对接开封府好了。 郑凌觉得自己一下子从炼狱解脱了,笑逐颜开地就去找云雁回。 云雁回也挺高兴的,枢密院派了个吃货过来,这还好说,现在就怕鸿胪寺来的人是个事儿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来的是郑凌,那就好办了! 郑凌基本上是雁哥儿说什么他都“好好好”,而枢密院的吃货十分实诚,此人年约三十多,也是进士出身,姓高名铭诚,为人很是随和,刚来的时候,云雁回还没定菜谱,跟他非常抱歉地说了,大概要多等几天。 高铭诚就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忙你的,我来主要是蹭你们食堂的饭。” 云雁回:“……” 高铭诚还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告诉云雁回:“你不知道,礼房为了争这个名额,差点打起来了!” “……”云雁回直擦汗,“好说,我叫厨房把叉烧端上来……这个倒是已经做出来了。” 高铭诚居然还知道叉烧,大概听他那位同僚说的,但是并不解背后的嘲讽之意,快快活活地试吃了叉烧。 云雁回叫厨房做了两道叉烧出来,一道是蜜汁叉烧,一道是脆皮叉烧。 二者虽然都是叉烧,但是口感很不相同。 蜜汁叉烧的“肉感”比较重,肥瘦相间,滑嫩甜蜜,风味极佳。而脆皮叉烧则咬下去脆脆的,且颇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咸味相较重一点点,是更明显的甜咸口。 这叉烧选用的猪肉,更是从大相国寺的烧朱院买来的,他们常年养猪吃肉,肉质极好。但是,若非云雁回是自己人,还买不到猪肉呢,他们是小规模养殖。 这时候猪肉的吃法种类不多,或者说“士”这个阶层本来就很少吃猪肉,然而做成叉烧之后,实在令人耳目一新,非但极为美味,合乎东京人的口味,而且色泽金黄,香腻欲滴,卖相极佳。 高铭诚是汴京土著,吃得两眼笑眯眯。 郑凌也是第一次吃到,感觉很不错。 云雁回介绍道:“一个是蜜汁叉烧,一个是脆皮叉烧。我不知道是该从其中选一道,还是两道菜都放进菜单?都放进去的话,会不会过于重复了?” 高铭诚点点头,“不错,如若两道彘肉都加进去,不太好。我看这脆皮叉烧风味更为独特,极有特色,还是选用这一道为好。” “嗯,好的。”云雁回记了下来。 高铭诚吃了一口解腻的酸辣蕨菜,端着碗说:“云小郎啊,我现在很是担忧呢。” 云雁回:“……担忧什么?” 高铭诚:“到时辽国使臣吃的是御筵,其他使臣都吃开封府的菜,若是辽国使臣觉得其他人吃得比较好怎么办……这可是会影响到两国邦交的!” 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有些汗颜,这不都是你们枢密院出的主意吗? 高铭诚又咬了一口叉烧,含含糊糊地道:“不行,我要去警告一下御厨,菜做好点儿。” 郑凌在一旁幽幽地道:“没有用的,每年的御筵都是差不多的规格路数,便是再做好点儿,也翻不出花来。其实大家的手艺相差不大,甚至御厨要好一些,重点是开封府可以在规格里创新,御厨那边限制多一些啊。” “说的有道理啊……”高铭诚惋惜地看了云雁回一眼,“我回去要向上官禀告一下,须得控制新菜数量了。” 云雁回没想到给他吃个叉烧就吃出减少工作量来,摸了摸脑袋,“你开心就好吧。” 他还从来没见过,上赶着给别人减少工作量的呢。 不过想想,现在给他减少工作量,就是为了之后少点麻烦。虽说辽国的人喜不喜欢开封府食堂的口味还是两说,但是一定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 开封府事务繁杂,开封府事务繁杂,开封府事务繁杂,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所以,随着冬天渐渐来临,需要准备的不止是使团来京的接待工作,社会救济工作也要开启了。 大宋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了,几乎年年有灾情。而且据云雁回的历史知识,这时候的宋朝正在进入历史上第三次寒冷期,此前就有消息,偏北一点的国境内,已经没有梅树生长了,更遑论庄稼。 几乎每年,都有冻死的人,甚至不止是穷人,连能够温饱的家庭也存在冻死冻伤的危险。 但是不得不说大宋的社会福利还是很好的,除了有各种官办、民办的救济院——例如郑苹曾经待过的慈幼,每年冬□□廷还会发放物资,制度十分完备。 而京畿地区的安排,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由开封府负责。 今年开封府因为云雁回的开源节流之策,可说是大丰收,鉴于改制之初的立志,将部分收益同样捐出来救济穷苦百姓,自然是毫无异议的。 这种救济活动,很多时候要与地方上的土豪联合起来。 ——注意,地方上的土豪,通常时候,指的就是当地的和尚道士们。 和尚们群众基础广,道士们被朝廷强推中,各个都富有得很。 当然了,表面上官府一般坚称他们是志愿者…… 因为云雁回挂在天庆观,又与京中各寺院熟稔,做过大相国寺方丈的徒弟,因此不得不身兼二职,一个是使节团接待筵的菜品策划,还有一个就是加入到串联土豪们展开救济的活动中。 这个活,以前云雁回在大相国寺也接触过,所以还算轻车熟路,对接的也都是熟人,即便不是,对方也肯定认识他。 不夸张地说,云雁回现在在汴京宗教界基本是传奇人物了,虽未出家,也都被认可是自己人。 开封府收获的蔬果也被分了一批出来,送往各处救济机构,其中更贴心地准备了一些宰相油条,虽说如今宰相油条已飞入寻常百姓,但大家都默认,开封府出品才是最正宗的。 云雁回习惯了上一线,于是在场一起发放物资,朝廷的发完,又发开封府私掏腰包的,而且旁边就是大相国寺的工作人员,不时还能聊聊天。 来领物资的穷民十分感激,没想到还能领到开封府的宰相油条,这对他们来说是意外之喜,就算秘方散播出来的,但以他们的穷困程度还是无法购买原料制作的。 有位老婆婆甚至趴下来对着开封府的方向行礼,云雁回连忙去扶她,听到她在念念有词,“感谢包相公,包相公春秋不老,多子多孙……” 云雁回:“??” 云雁回:“婆婆!包府尊还没有成亲呢!” 老婆婆睁着浑浊的双眼,一脸惊讶,转而伤心地道:“啊?包相公是个好人啊,居然未成亲,一定是被政事耽搁了啊!”她关心地问道,“那有没有宗族过继子嗣给包大人啊?” 旁边的人听到包拯的名字,也都关切地过来问。 “包相公爱民如子,居然没有子孙吗?” “小哥,包相公身体还好吗?” “……等等,”云雁回突然觉得有点晕眩,不禁叫停,“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府尊现在才二十多岁啊!” 老婆婆:“胡说八道!” 云雁回:“…………” 80|包黑子美白记 云雁回很悲愤! 谁在胡说八道?明明你们这些人在胡说八道好吗? 那老婆婆那就罢了,还能说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但是在场的人居然都默认她说得对,包拯起码四五十岁了。 在现代,人们提起包拯,脑海中的形象就总是中年大叔,大概因为这样比较稳重,和其身份也比较匹配。但是,这明明是包拯自己都还年轻的时代啊,为什么会有人认为他年纪大了?? 云雁回无语地道:“真的,我们府尊才二十五岁。”还是虚的。 虽说有时候云雁回也会觉得包拯气质沉稳脸又黑,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显老,但是,再怎么显老也不至于从二十五变成五十二吧? 有个大叔振振有词地道:“老父母怎么可能才二十多呢,你这人分明胡说。” ——这里的老父母指的虽然是包拯,但可不是在说他老,这是对地方官的敬称,取其爱民如子之意。 云雁回一听,顿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包拯年纪很大了。 就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啊,以前坐到的人,年纪莫不是三四十往上走了,这个时候才是他们当官出成绩的年岁,经过了磨砺。 包拯入开封府后,办了不少实事,明察秋毫,名声大振,同时,他很年轻的事情却没流传开——云雁回私人猜测,是因为他既有点显大,又太黑了,毕竟八卦别人年纪的多半是那些关心婚嫁事和外貌的妇女同志,宋人以白为美,自然即便看到他本人,也没兴趣八卦年纪了。 而实际上呢,包拯这家伙是个异类啊! 年纪轻轻考中进士不奇怪,大宋神童超多,但是,他只做了几个月知县,就n级跳,成了开封府少尹,没多久更是一跃而为权知开封府。他的履历,不能用常识来推断。 这可是一个开了挂的主角诶…… 云雁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家解释,而且现在他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啊,只能无奈地说:“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他觉得自己回去以后,真是要提醒一下包拯了,长此以往,多影响在相亲市场的名声啊!包拯现在一心扑在政务上还没结婚,但是以后不可能都不结婚的呀。 一想到这个,云雁回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之前了然带着小宝去荆地,前不久才托人送了信,已经在返程路上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果然回京了。 云雁回前去大相国寺一起接风洗尘,顺便问了然要了一批面膜来。 了然已听他说了最近在忙碌些什么,说道:“你最近忙也不需出门,看脸也没有晒黑,这是给你娘带吗?” 云雁回:“没有,给包府台带的。” “包文正?”了然一愕,“他应该已经没救了吧?” 云雁回:“…………” 云雁回:“师父!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啊?” 了然讪讪道:“脱口便说出来了……” 小宝也在一旁附和:“哥,骨肉皮相皆是天生,包府台又非日日暴晒成这么黑的,这擦脸药也改不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他三分之二是天生的,三分之一是没做保养搞的,能救回来一点是一点。”云雁回感慨地道,“好歹也代表我们开封府的形象,我真是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呢。包府台长得其实挺端正,就是现在的人不欣赏黑皮。” 如果放在现代,虽然会有人说他黑,但肯定也有很多人欣赏,毕竟要云雁回来看,包拯的黑,也就是黑版古天乐的程度啊,只是搁在人人都爱白的宋朝显得特别黑罢了,绝对不到夜晚找不到的程度。 了然点头:“包文正的确是不爱打理自己的脸,我看他从不插花,也从不傅粉。” 云雁回差点起鸡皮疙瘩,“插花我就不说什么了,傅粉还能看吗?一出汗就全是沟,和身上的皮肤颜色严重不符合。” 宋人无论男女都爱戴花,但是云雁回自己会贩卖鲜花动物,却从不戴花,他脸顶个荷叶cos磨喝乐都生无可恋,何况是戴花。非但自己不戴,还不肯叫小宝、赵允初、郑凌等人戴,至少在他面前不准戴,因为看着别扭。 了然设想了一下那画面,顿时也觉得不忍直视,于是将面膜拿了出来。 云雁回分了一罐给小宝:“宝啊,你也敷敷,阿娘看到要心疼死。” 这次出去,小宝也是风吹日晒,赶路吃了不少苦,脸也黑了一些。而且因为出去时间比较长,少年人长身体,一天一个模样,蹭蹭高了一截,久不见,变化还挺大。 云雁回捧着几罐面膜和洗面药回去,跑到包拯那里,把东西都放下。 包拯正在看文书,抬头看他抱了一堆瓶瓶罐罐,“这甚么?药啊?” “是药,不过不是治伤的,是洗脸和敷脸的。”云雁回严肃地给包拯介绍,“含有薏仁、白茯苓等等有效的美白物质,纯天然手工制造,经过汴京众多客户亲身体验,效果绝佳。” 包拯一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把头又低了下来,“我知道我黑,但是我不用这个。” “府尊,听人劝吃饱饭啊!”云雁回说道,“前几天,我去发救济,您知道吗?那些老百姓居然都以为您四五十岁了!” 包拯吓到了,“什么?我虽然黑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那样显老吧!” 云雁回先吓他一下,这才解释道:“当然了,这是因为大家认为您在这个位置上,按照惯常的升官速度,年纪应该比较大了。但是,我正是通过这件事想到,您应该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了,您可是代表了开封府,您的脸就是开封府的脸。再说了,您还成不成亲了?” 包拯:“……” 包拯:“没想到,我的脸这么重要……但是,我是自生下来就这样黑的,家人都唤我黑子,便是有药也没用吧?” “有没有效,用了就知道。”云雁回拿了张纸,把使用频率和方法都写了上去,“府台,您记得按时用啊~” 包拯看着那些药,发了会儿愣,无奈地叹了口气,“脸都不是自己的了。” 自云雁回把药拿回来,包拯还真从善如流,日日使用,变化还真的有,大概白了两个色号,而且肤色也均匀了很多,看上去黑得很细腻。 虽然白了两个色号后还是黑,但比起他自己已经白了不少。 包拯这一白,还惊动了天子耳目。 朝会的时候,仁宗非常严肃地问:“包卿,我看你近来似乎白了不少。” 包拯顿时僵住了,“……” 有几个官员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毕竟,谁看到官家对着一个黑皮认真地说“你白了不少”,都会忍不住的,即便知道这位同僚真的白了不少,也只会有“你还真是黑,白完还是黑”的感觉。 包拯万万没想到官家上一句还在关心国家大事,下一句就转移到他的脸上来了,但是大殿之上,官家问话,又不好不回答,掂量了一下,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臣近来的确在用擦面药,乃是大相国寺方丈了然禅师亲制的,有白肤之效。” 有位官员感慨道:“此药每次出时,拙荆都要去抢购,只是实在难得,常有抢不到的时候。” 仁宗:“哦?居然如此紧俏?” 又有数位官员附和,全都是家里妻妾痴迷护肤的。 仁宗好似这才知道了然禅师非但佛法精深,医术高明,竟还是妇女之友,制作出了如此神效的擦面药,若有所思地道:“连包卿的脸也治白了,那这还真是大宋第一了。” 包拯:“……” 仁宗御口一开,便是从前此药不出名,也要扬名天下了,何况已经是名满京师,如今是有市无价,多少人求购也买不到。 但是包拯却苦恼了起来,因为随着美白药名扬天下的同时,那句“连包卿的脸也治白了”也一起传开了,而且还是断章取义,不究背景,导致包拯的脸几乎要成为开封一大新景观了! ——总有本地市民或是外地游客蹲守在开封府外,就为伺机看他一眼,看看到底官家夸赞过的白是有多白。 就连开封府本府官吏或同朝为官的同僚,也少不了多看包拯几眼,但是他们会很懂地评价:嗯,确实白了! 结果就是这几乎成为开封未解之谜——为何官家说开封府府尊白了,那药也的确很管用,但是每个人看到他都是黑不溜秋的? 各种原因满天飞,人们只想:道理我都懂了,可那为什么官家夸他白? 解救了包拯的,是十二月下旬,各国使节团的陆续抵汴,至少,开封府内部的人都忙得无暇多看他几眼了。 81|耶律袅履的晚餐 耶律袅履双手紧紧抓着缰绳,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天地好像在翻转,让他更加目眩,不禁趴在了马背上。 自从进入宋国国境,耶律袅履就哪哪儿都不舒服,在这一刻,委屈更是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要派我出使啊! 此刻,被水土不服所困扰的耶律袅履已经完全忘了在得知可以随使团一起来宋国公费旅游时心中无比的兴奋之情。 而且,使团已经抵达陈桥,与宋国前来接待的人回合了。 耶律袅履费劲地看到了正使与宋国的馆伴使、开封府推官等接待官员互相行礼、寒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没完,而旁边的同伴们早已纷纷下马。 “嗳,下来啊?” 同伴唤耶律袅履。 耶律袅履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我不行了……” 说着,耶律袅履身体一歪,就掉下马来。 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妈的,居然没人接我。 …… 耶律袅履在一片温暖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裘皮裹着,脑袋缠上了纱布,旁边坐着使团里的医官。 医官看到他,眨眨眼,“你怎么样?” 耶律袅履坐起来,看看四周,“这是哪里,我们到驿馆了?” “不,这里还是陈桥,陈桥的长亭,”医官解释道,“因为你暂时不能动作,正使便先带大家入驿了,留了我与两个侍卫照顾你——哦,还有两个开封府的人。” 耶律袅履偏头一看,看到一个坐在门口的背影,清瘦得很,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不显得臃肿,和他们辽人全然不同,至于另一个,不见踪影。 “哦……”耶律袅履抓了抓脑袋,“我饿了。” 当然饿了,他一昏就从上午昏到了下午。 医官身上只有干粮,这里是宋国的地盘,要什么自然是去找宋国的官吏,这也正是宋国人把开封府的人留下来的原因。 医官走到了门口,改用了宋话对那个少年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他需要一点食物,而且是给水土不服的病人吃的,所以最好比较温和。 “哦。”少年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杯,天气冷,长亭里有柴火供人生火取暖,少年抬起头喊了一声,“展护卫。” 长亭顶上便轻飘飘地跃下来一个人,吓了耶律袅履一跳。 此人摸出了取灯,把火生起来,然后少年将竹筒杯里的食物热了热,插上调羹,端过来给耶律袅履。 “谢谢。”耶律袅履用别扭地宋话道谢,他们大辽的贵族基本上都从小学习宋朝文化语言,但是,他在语言上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这一项总是不及格。 再一看竹筒杯里,淡淡乌色的糯米饭中点缀着红枣、红豆、花生等物,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甜蜜的香味。 耶律袅履惊喜异常,感觉到一股暖流淌进心里,眼眶竟然湿润了起来。 他们大辽的习俗,正旦之日会煮糯米饭吃,在耶律袅履记忆中,正旦前后那一碗糯米饭是儿时最甜的记忆。 从大辽来到宋国,历经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期间更是因水土不服而生病,今日已经十二月二十七,耶律袅履真是太想家了。 也无怪这一碗糯米饭把他的眼泪逼了出来,对那少年哽咽地道:“谢谢,谢谢……” …… 云雁回一脸懵逼,回头看看展昭,迟疑地道:“因为太好吃哭起来的食客我见过,开封府多得是,但是没吃就哭的,这还是第一个。” 展昭:“……” 云雁回有种长见识的感觉,看着那牛高马大的辽国人一边嘤嘤嘤一边把八宝饭吃了,脸色也好多了,心里放心了一点。 这人晕倒的时候,大宋的官员都有点紧张,怕出什么事,所以当时留人的时候,把他和展昭留了下来。人留太多夸张,留少了又怕他们搞事情,不够用,而云雁回和展昭的组合,一个应付他们的正常需求,另一个则能hold住不测。 云雁回想过去把竹筒接过来,结果那辽人拉着他的手不放。 云雁回:“??” 辽人:“你叫什么名字?” 云雁回面对他热情的眼神觉得很莫名其妙,就是一碗八宝饭而已,又不是救了他的命,至于这么热情不,“云……云雁回。” “我记住了,”耶律袅履一脸真诚说,“我,耶律袅履。” 云雁回微醺:“……好。” 回去的路上,云雁回曲折地和医官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大辽有这么个习俗,松了口气,他还怕这人别有所图呢,有原因就好,原来是因为生病了脆弱的时候吃到了糯米饭啊。 云雁回和展昭把他们带入汴京的驿馆,交接给了驿馆的人。 而此时,已是夜幕落下,早过了晚饭的点,官家赐下的御筵,早被使节团的一百多号人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些残羹剩菜,自然是没有这几个人的份了。 负责接待辽使团的馆伴使一看,心说糟糕,忘了给人留饭了。 而且使团里有点身份的人他都做过功课,此人是深受辽国皇帝喜爱的画师,这次派他出使,是要给官家写真画像的。如此,也不好慢待了。 这馆伴使是鸿胪寺的,心里琢磨了半天,怎么说人家第一天到,搞得没吃到御筵,很失礼了,现在去买或者叫人做吗?好像不够丰盛啊…… 馆伴使想到都亭西驿那边今日似乎在招待同样到京的西夏使团,离得不远,便叫人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有菜,或者叫他们的厨子现做些也行,他记得那边是开封府公厨的厨子在料理。 这边因为有御筵,所以今日压根没有大厨,只有几个负责热菜温酒的学徒而已。 馆伴使派的人,果然从都亭西驿带回来五道菜并几道果子和酒,再加上这里剩下的一些鲜果,也尽够招待了。馆伴使亲自道了歉,抽了抽鼻子,又厚着脸皮坐下来,“我陪您喝一杯……” 然后就叫人添了一副餐具。 虽然辽人觉得这馆伴使莫名其妙的热情,还来陪酒,他们又不是什么正副使之类的重要人物,但是也不可能给脸不要脸啊,于是默默接受了。 这几人都是第一次进入使团,没吃过御筵,也没吃过别的使馆的接待餐,见了席面上几道菜,还有兴趣问,都是什么菜呢。 馆伴使虽然负责辽使团,但是其他驿馆的菜单也看过,只是没吃过,便强忍着口水给他们介绍:“这是脆皮叉烧,乃是彘肉烧出来的,甜咸可口。还有禾花鱼三丝羹,用大相国寺禾花鱼与豆腐、香菇、火腿等做成,禾花鱼乃是养在稻田之中,食落水禾花而生,毫无腥味。诸位若吃,需得‘先亲嘴,再剥衣’,这禾花鱼的嘴可是香甜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耶律袅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馆伴使说着说着,就吸溜了一下口水。 “还有这道,这道厉害了……汉字中鲜为鱼、羊,这道菜便是鱼、羊肉做成,故名第一鲜。其肉质鲜嫩,而又无任何腥膻之气,而且这般天气,鱼羊汤喝下去最是合适不过了,呵呵,来,大家先喝碗汤,边吃边说。” 馆伴使忍不住了,先来一碗汤再说。 于是,大家就每人盛了一碗第一鲜的汤,准备等馆伴使继续解说。 这汤一入口,就惊艳了几位,果然如馆伴使所说,鲜!这个字简直要钉在他们脑子里面了! 碎羊肉顺着汤汁流入口中,暖暖融融,咬下去之后,嫩滑得不可思议。 辽国平时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类肉食和米面,羊肉吃得也很多,但是像这样几乎和鱼肉一样鲜嫩,而又无任何羊膻味儿的菜,他们是从未品尝过的。 馆伴使也觉得瞬间都浑身舒坦了,懒洋洋地说:“还有这道灯影牛肉丝,据说这是在川渝之地流行的……嗳,我吃一口先。” 不知道为什么,馆伴使已经从介绍变成了陪大家吃,又变成了先吃。 一口咬下去,麻辣中带着一丝甜味,撕得细细的牛肉丝烤得很干,红油闪闪发亮,点缀着芝麻,看上去就极有食欲了,何况是味道又如此开胃。 馆伴使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汤。 几位辽使团的成员看得一愣一愣,吃得也一愣一愣的。难怪国内那么多人争着抢着想出使宋国,原来宋国招待的饭菜这么好吃! 耶律袅履更是想到了白日那一碗糯米饭,虽然都是糯米饭,但是味道比起他在家中吃到的,滋味丰富了不知多少。 但是诡异的是,他们吃着吃着,身边不知不觉人就多起来了…… 本来也没避着人,可是一个两个过路或是在房间里循着香味而来的人都驻足在旁边围观,可就让人有点吃不下去了。 耶律袅履咽了一口菜,忍不住说道:“你们不是吃过了吗?” 众人纷纷惭愧地低下头,没错,是吃过了,而且吃得很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桌人吃饭,他们又饿了起来…… 啊,这样是不是要给宋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可是,谁让你们吃得这么香,好馋啊…… 耶律袅履突然之间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看看旁边,每道菜往自己碗里扒了一部分,然后站起来说:“我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匆匆走到门口的耶律袅履回头一看,那一桌席面果然已经伴随着“我尝尝这个”“给我吃一点”的声音,被淹没了。 耶律袅履心有余悸,又不禁幻想。 大宋向来区别对待各国,他们大辽的待遇一般是最好的,若是连西夏使团的晚宴都这么好吃,那之前的御筵上是什么样的菜啊?他都没有吃到,太可惜了! 82|大辽购物团 枢密院礼房本来就为接待各国使团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了,就在这时,居然还收到了辽国使团的申请,那就是把都亭西驿的厨子借到他们那里去…… 根据可靠情报,这是因为,第一天的御筵,他们觉得没有西夏使团的接风宴吃得好! 礼房的人顿时炸了,明明都小心再小心,怎么还是让辽国人这样认为了?真是扑街啊那些御厨! 幸好辽国还不是抗议,如果是抗议,那这就是很大的事情了,会被以为故意慢待辽国使团,官家一心两国和平,若是出了这样的事还得了? 礼房拍拍脸,赶紧的,他们要厨子就快点送过去,也不拘一定是西夏那一个,反正大家都知道,是开封府的厨子就行。 礼房不知道,这也是因为正副使都没吃到那天从西夏使团拿来的菜,根本不信,因为相信宋国不可能没脑子地那么做,应该只是恰好那厨子的手艺特别符合他们口味罢了,于是只是随便申请了一下,满足下属们。 无论如何,开封府的厨子被紧急送到了辽国使团入住的都亭驿,但是,接风宴上的菜他们是不会再煮了,给煮一煮开封府食堂的经典菜色差不多。 不过辽国使团的人们也很满意了,尤其是耶律袅履,他再一次吃到了八宝饭,自觉思乡之情缓解了很多。 …… 辽国极为崇尚佛教,皇帝也大加推崇,使得佛教文化深入到生活中每一处细节。耶律袅履作为一个画家,一开始也曾在各大寺院中画壁画。 来到了汴京,耶律袅履自然不得不去大相国寺看看。 除却欣赏那里的佛教文化之外,耶律袅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代购! 宋辽两国往来贺岁的使节们除了携带官方礼物之外,时常会做私下的贸易,赚点外块,或是方便亲友。耶律袅履没有带什么货物来,倒是受人之托,需要买些汝瓷和茶叶回去。 如此,大相国寺就更是能满足他的这项需求了。 耶律袅履跑到大相国寺去,在寺内乱晃,晃着晃着,竟然见到了那个叫云雁回的宋国少年,于是开心地伸手打招呼。 “好巧啊!”耶律袅履说。 “是啊,呵呵。”云雁回心说一点都不巧,他今天虽然是来这里处理公务的,但是处理完刚要离开,就被人拉住了。 这耶律袅履一出驿馆,就被开封府的人跟上了,只是今日大相国寺开放集市,人太多,跟梢的人觉得有些吃力,发现云雁回在这里,便向他求助。 云雁回只好跑到耶律袅履面前来,准备光明正大地监督。 果然,耶律袅履看到他就兴奋地打招呼——若是看到不打招呼,那才真值得怀疑。 “耶律同知,你来这里做什么?”云雁回貌似不经意地问。 这些辽使的情报早就被朝廷探明了,云雁回回去和包拯问了一下,查了查档案便知道,这个官职为同知南院宣徽事的辽人,还是个传奇人物。 他在辽国曾经因为谋杀犯了罪,但是为辽圣宗耶律隆绪画了副肖像画,就被赦免了,因为画得太好,这次在使团里,也是来给仁宗画像的,画完要带回去给现在的辽国皇帝兴宗珍藏。 光看现在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还真想不到此人还有这样的经历。人家赵允初是真傻白甜,他就是个豆沙包,切开黑。 “云兄你叫我海邻即可,这是我的字。”耶律袅履笑眯眯地道,“我出发前有些亲友托我带些汝窑瓷器和茶叶回去,我来采买。” 云雁回哪里知道过使团的事情,不禁瞪大了眼,“厉害了,你们还允许代购?” “代购?嗯,是代购啊。”耶律袅履说道,“只是我对瓷器和茶叶都没什么了解,你能帮帮我吗?” “哦哦,好啊……我介绍你去买东西。”云雁回想,这个我们欢迎啊,欢迎辽国代购达人前来进货,也算是对汴京经济做了贡献。 “嗯,对了,你有没有兴趣给亲友带点特色物品回去,或者是买回去销售呢?”云雁回眼睛一转,问道。 耶律袅履果然动心了,“什么样的特色物品?” “辽国绝对还没有的……我们大宋都供不应求,我带你看嗷,有这个相蓝纸,还有开封灯,”云雁回紧着这些介绍了一下。 耶律袅履听得十分兴奋,觉得东京人实在活得太精致了,虽说辽国境内也有很多汉人生活,他们也会购买很多宋人的商品,但还是和东京人大不一样,不愧是宋国的国都呢。 “等等,云兄,先等一下,我觉得这些东西我的同伴们也会很喜欢的,我去把他们也叫来吧。”耶律袅履热血沸腾,觉得好东西不能自己独享,于是强行拉云雁回去都亭驿,登高一呼,问谁要去购物。 谁来大宋还没点代购任务啊,而且听说耶律袅履带来的是东京土著,能介绍本地特产,顿时一呼百应。 云雁回:“……” 我靠,简直莫名其妙啊,为什么突然间就让我带团了?而且这么多人一起出去,你们想要开封府的监察人员吐血吗? 云雁回和角落里负责盯梢的开封府便衣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也满头是汗,还冲自己暗示地点了点头,只好嘴角一抽,在院墙边折了一根细细的竹子,然后裹上一条红布,晃了一下。 “请大家看准这个小旗子,跟着我走,不要掉队……” …… 云雁回扛着小旗子,带着一群辽人在汴京穿梭。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八,很快就是正旦了,每天都有鸿胪寺的人来带这些辽使团的人演习朝贺时的礼仪,但是其他时间就属于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而现在,他们选择跟着云雁回去购物。 这其中也不乏曾经出使过宋国的人,但是,他们都认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云雁回这么专业,非但对大街小巷的每一个店铺好像都很熟悉,而且他们每一个问题都能被完美解答,从去哪里能买到性价比最高的瓷器到想给年纪比较大姨妈带点特产该买什么…… 比馆伴使要全面多啦! ——只能说,就算馆伴使很热情,也不是每个馆伴使都是东京土著的,即便是,可能也不如云雁回这种市井里打滚出来的熟稔。 “云小哥啊,这个禾花鱼我们能不能带回去?”还有人这么问。 云雁回扛着旗子穿过来,“新鲜的鱼?不,它离了这个环境会死得很快,而这种鱼一旦死了,味道会差很多。你可以买制作好的干鱼,也另有风味,只是会稍微贵一些。” 看,他又给出了很好的解决方案。 云雁回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开封府合作的店铺,卖灯的,这里有各种尺寸的开封灯,而几十号辽人进来,一下子就把店铺填满了。 云雁回靠在门口,叫掌柜给他们介绍,掌柜果然一顿神侃,形容起夜晚时满城悬明月的盛景。 云雁回则默默点数,数人头,不能少一个啊…… 辽人们毫不犹豫地买买买,然后催促云雁回去下一个购物点。 云雁回都要哭了,这购物团也太好带了,大家都赶时间,也都很有钱呢。 确实,这年头很多使团里面都塞了皇亲国戚,也就是说,现在这些使团里的辽人,很多其实是要给辽国的什么王公贵族皇子公主代购的…… 不差钱啊不差钱! 在云雁回地强力推销下,在各个掌柜的竭力配合之下,这些辽(gou)使(wu)团成员鸡血上头地买了大量物品,这种气氛实在太打动人了,周围同伴还多,尤其是云雁回老在旁边念叨一些什么“现在购物就只要998,买到就是赚到,晚一天都是吃亏……”“这基本是跳楼价了!”的话,更是让他们不知不觉就出手了。 就这样,还特别开心呢,第一次来的很开心,来过多次的觉得这一次最贴心消费得最爽。 当然,云雁回也很谨慎地没有带他们去买书,虽说这年头一些重要资料是不允许印刷出版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就这么疯狂购物到了晚上,很多店铺都关门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去。 让云雁回惊讶的是,其他驿馆的别国使节有的发现了这个场景,也纷纷要求馆伴使提供这样的服务。这些人哪有这种意识啊,又不可能给你个地图让你自己找,还是云雁回出马,给他们写了购物路线,不会忽悠没关系,别废话,带着人就照着这一个点一个点买下去! 无论是枢密院还是鸿胪寺,最后都觉得特别开心,不止是因为促进经济。这些使节啊,每次来了不止是做点私下的贸易,他们还喜欢交流文化。 平时不管他们来还是宋人出使辽国,没事拉着宋朝的官员就比诗词歌赋文章,搞得他们每次选伴馆使和各种使臣都紧着有文化的选,自然没往玩乐那方面挑,不就是为了不阴沟里翻船么,论文化人儿,必须是咱大宋第一啊! 所以,这一次大家的视线都被鸡血购物转移了,让接待人员们松了口气,太好了,不用随时准备联诗对对子背书了…… 而进一步的发展,便是云雁回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购物路线图竟是流传了出去,还被一些印刷坊盗印出来,因其来源是外国使团,所以特别具有含金量,都认准了这个版本。 这地图被专门卖给那些外地甚至外国的游客,还特别火爆,后来几乎每个来汴京的都人手一份,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翻新,成了入京必备物。 83|西瓜的踪影 云雁回一场导游做下来,和辽国使团的成员们也都混熟了,他觉得这些人的态度和自己之前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由于现代的各种文艺作品与历史记载,云雁回一直觉得宋辽关系紧张,使臣过来就是不断挑衅然后被打脸之类的…… 比如苏轼苏大大就曾经啪啪啪打过辽国使臣的脸,辽使把自己国家所有人都对不上的绝对拿来出题:三光日月星,结果苏轼分分钟给出了三种解法,其中一种是“四德元亨利”。 辽使犹不甘心,认为这一个有漏洞,四德少了一个“贞”,苏轼却告诉他,这是因为避仁宗讳,仁宗叫赵祯来着。 ——简直不能更打脸,听上去就像电视剧一样,但都是真的,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发生罢了。 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云雁回觉得也许只有正使才会带着目的考别人吧,这些跟团游玩的关系户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国家间的事情。 毕竟宋辽保持和平也挺多年了,较劲的事情留给上面的官儿去做,他们只管玩儿。 反正这些人对云雁回特别好,觉得他特别可爱,还有人奋力邀请云雁回下次也找机会跟着使团去辽国,然后他们也可以带云雁回买买买。 云雁回只能老实说:“我是临时工咧,还没文化,出使也不会叫我出使的。” 他们不知道临时工是什么,云雁回就说了,因为他没参加科考,没有编制。 耶律袅履觉得特别可惜,“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到我们辽国来,一定能做官的。” 云雁回心里哎哟了一声,怎么的,这是要给他解决编制问题啊?看来,这人还真是居心不良,一定是打听过他…… 云雁回就斜眼看着耶律袅履。 耶律袅履诚恳地说:“你煮的八宝糯米饭特别好吃,我们国主也很喜欢吃糯米饭来着。” 云雁回:“……”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附和。 云雁回简直醉了,你们这国家也太随便了吧! 眼前是一个因为给皇帝画写真画得好就免罪的,现在还来劝别人给皇帝煮糯米饭当官,请问这个官做了有什么意义啊,千百年后难道让人看到这样的奇闻记载,开封临时工跑到辽国去,凭借一手煮糯米饭的手艺做了官? “不必了,我的家在这里,而且现在的工作我已经觉得很好了。”云雁回客气地说。 耶律袅履叹息道:“可惜!我们大辽虽然不如汴京繁华,但是也有不少好东西,我真想带你去逛一逛。” “有什么东西啊,你这样一说,我也想求代购了……”郑凌不是在鸿胪寺么,宋国的使节团成员他认识得可多了,有必要也可以叫人代购啊。 虽说使团们都搞代购生意,但是其实两宋时期是禁止宋朝这一边的使臣私下贸易牟利的,可拦不住就是拦不住,即便罢官大家也前赴后继地做着生意,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不过也正因为明面上不允许,所以一定要找靠谱的人代购。 “头一个自然是要说珍珠了,”耶律袅履颇为自豪地道,“这个你应该有所听闻吧,你们宋国人十分喜爱,称为北珠,光质兼优,颇负盛名。” 云雁回心道,这个倒是可以买来,给家中女眷,女人应该很喜欢。而且这时候北珠虽然流行,但还不算天价,他也买得起。 耶律袅履洋洋洒洒给云雁回介绍着,因为他汉语不好,所以过程中还有卡壳,想不到怎么翻译、形容,这时候就要群策群力了。 “……这个,这个,西瓜!味道甘甜无比!” 耶律袅履说着,云雁回突然听到“西瓜”两个字,一个激灵,“等等,你说什么?西瓜?” 耶律袅履顿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云雁回有点激动,是西瓜啊,他心心念念的西瓜啊,一直以为西瓜在中原绝迹,要到南宋才有,到了明清时候才普及,没想到在耶律袅履口中听到了。 云雁回自己是特别喜欢西瓜的,夏天冰一个西瓜吃,多痛快啊。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西瓜有季节限制,应该是水果里的一番! “你,你们那儿怎么会有西瓜啊?”辽国可不是西瓜的原产地。 耶律袅履答道:“当年□□破西域诸部,打败回鹘,便带回了西瓜种,咱们大辽用牛粪覆棚种,不过好像还是回鹘的瓜比较好吃……” 靠,对啊,回鹘不就是后来的维吾尔族吗? 云雁回一拍自己的脑门,真是傻啊。 “我特别,特别想吃西瓜。”云雁回真诚地说,“能给代购一点儿优良西瓜种吗?我和回鹘使团的人也不熟。” “这有什么问题!”耶律袅履拍拍胸口,“我回去给你收集一些西瓜种,然后请你们国家或者我们国家的使团,下次带回来给你吧。” 下次,一年固有的也就贺正旦和贺皇帝生辰了,因为招待使臣,云雁回还了解过,辽兴宗的生辰是二月底,如果托宋使,那么四五月种子也能随着使团一并回来了。 古代这点真的不好,路程太耗时间,难怪古人这么多离别愁绪。 “好的,海邻,你们陛下的生辰不是二月底吗,过些日子我们的使团也会出发去辽国了,但是我怕你们赶不上,你帮忙写封介绍信吧,然后我再托他们找你亲友帮忙要种子。” “这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写!”耶律袅履极为爽快地答应了,“你对我这么好,这点种子算什么,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哈,就这点爱好。”云雁回一想到拿到种子,能种西瓜,明后年的样子就能吃上西瓜,更别提各种衍生品,简直快乐得不得了。 耶律袅履想了想,说道:“我们初六就要回程了,在那之前,我给你画一副像吧。” 云雁回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去,这可是皇帝的待遇啊! 虽然他吐槽了辽国皇帝太随便,但是能够凭借一幅画就让人免了他的罪,可见其画工何其精深了。 云雁回期期艾艾地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画我在开封府好不好?” 耶律袅履:“……” …… 耶律袅履跟着云雁回去开封府,他什么纸笔都没带,云雁回问起来,他便说:“我去只是为了看看开封府,记在脑子里,然后把你们画出来就行了,不用边看边画。” 这么厉害?云雁回觉得自己穿了后真的各种被震撼,不知道为什么牛人特别多的样子。 云雁回站在开封府门口,让耶律袅履仔细观察。 大相国寺和开封府对他来说都很重要,都成全了他的能力,而且两个地方的人都特别好,让他觉得工作得更加快乐,心甘情愿地奉献。 鉴于大相国寺已经被呈现在了郑凌的笔下,所以这一次,云雁回希望和开封府“合影”。不知道这两幅画能不能流传到后世,他还挺期待的。 云雁回正在出神地想着,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便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大毛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了墙头,探头看他,然后回头喵喵叫,接着,其他几个毛也出现在了墙头。 云雁回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在门外的,他可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啊。 “你们在干什么,别跑到外面去!”这时,传来一道声音,然后又是一个人攀了上来,双手挂在墙头,嘴里唤着六个毛,随即一眼看到云雁回,顿时愕然,而后俊脸发红。 云雁回的笑意加深了,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展护卫啊。” 因为“御猫”的事情,展昭对这几只猫好像一直有点微妙,加上大家背地里管他叫七毛,他好像听到了一点风声,所以平日里总是对这些猫很冷淡的样子。 万万没想到啊…… 展昭显得特别别扭,“我就是怕他们走丢了……” 越说声音越微弱,手一松,就落下墙,不见身影了。 就耶律袅履写真这件事,后来还惹得赵允初特别不开心了。 耶律袅履画画特别快,赶在离开之前就画完了,送给了云雁回。 云雁回一看,那画上果然是一个惟妙惟肖的自己,站在开封府门口,笑意盈盈的,有趣的是旁边的院墙上还画着六只猫和一个展昭,统一地歪着脑袋去看门口的云雁回。 云雁回:“……” 云雁回刚开始有点抓狂,画得像是像,但是怎么那么忠实地把猫和御猫都画进来了啊?但是仔细一看,这样一来画面真的活泼了好多,让开封府看上去都没那么肃穆了。 尤其是六只猫一个人那微妙相似的动作,简直让云雁回要以为耶律袅履也听说过展昭的外号了。 云雁回把画拿回去,郑苹还特别喜欢这幅画,表示下一个作品就决定是把这幅画缂出来了。 赵允初和郑凌来他家玩儿时也被郑苹展示了画,郑凌看了是计算要云雁回给他介绍一下去找耶律袅履交流画技,赵允初则酸气冲天。 “我也会喂猫,我也会爬墙……” 云雁回:问题是这个吗?? 84|明道三年的第一场雪 辽使团离开汴京的第七天,汴京下起了大雪。 接待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而云雁回带着对西瓜的盼望,又要投入到另一方面的建设中了,早在天气渐寒之时,云雁回就递交了建设温室的报告。 冬天时外面也没法种地了,云雁回认为应该将地窖和空置的房屋改造成温室,来栽种蔬果,以缓解冬日的蔬菜需求。 中国早在秦代就有温室栽培技术了,那时是利用温泉周围的环境,但到后来汉朝时,就已经出现了真正的温室,靠烧火提高温度,被称作暖房。 而在宋时,这项技术也成为了让人们冬天能吃上多种蔬菜的方法。 云雁回自己虽然不甚了解温室的建造方法,但是,大相国寺有啊。 他曾经在关扑日卖鲜花动物,那些花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也是温室出来的。大相国寺的花圃掌握着比较先进的温室栽培技术,这些提早开放的花被称为“堂花”。 而种蔬菜,就更是寻常了,可以用温室和马粪释放热量,来促使植物生长。 包拯也是考虑过一番,才同意让云雁回引进这项技术,开辟温室。 为了不浪费空间,云雁回还将温室改造了一下,运用了很多木板,进行多层栽培,连天花板都要悬上绳索,挂着花盆种花。 如此一布置,与其说是温室,看上去更像一个个小花园了,满眼的绿色,在冬日格外迷人。 ——就是不怎么好闻。 因为开辟了温室,云雁回也时而往返大相国寺和开封府之间,以讨教技术。 大雪纷扬,云雁回走在路上,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羊羔皮外衣。 四周的建筑上落满了白雪,整个汴京都被妆点得银装素裹,这个时节有不少人去高塔上饮酒赏雪。 这时候没什么特别高的建筑,一眼望过去,整个汴京尽收眼底,白茫茫一片,甚是好看。 云雁回看到有些路人身上穿着的是纸裘,郑苹一直竭力提供最好的生活,所以这样的衣服在云雁回的记忆中是没有穿过的。这是用楮皮纸做成的,是穷人御寒的首选。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云雁回很怀疑这到底能不能防寒,但事实上以现在的制作手段,这种纸做的衣服性价比真的很高,既牢固又便宜,具有不错的遮风防寒功能。 云雁回埋头走到了开封府的后门,一抬头就撞进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 “雁哥儿。”赵允初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儿冰雪的气息,但语调还是柔软的。 “嗳,你怎么来了?”云雁回迷茫地看着他,“下着雪呢。” 赵允初脸有点红,“三哥带我去吃酒,我吃到一道菜不错,便带来给你尝尝……本来以为你不在,幸好你回来了,喏,我还要回去呢。” “傻啊你,下次一起去吃不就得了。”云雁回都觉得好笑,把赵允初打包的菜接了过来,“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你少喝一点。” “好的。”赵允初点了点头。 云雁回看看他,又从脖子上把围巾解了下来,踮脚给赵允初系上去,把他红红的鼻头都罩住了,“怎么次次都不记得系围巾,不是有么……”冷风灌进脖子,他瑟缩了一下,跳进门里,“好了,我进去了!” 云雁回一直拢着手,中途系了下围巾,但是手也没有碰到赵允初的身体。 虽说一点身体接触也没有,赵允初现在却觉得热得很,他感觉自己的脸一定红了,站在原地摸了摸脸颊,然后往吃酒的地方回去。 上了二楼,赵允迪还在,一见他就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赵允初喏喏道:“我不是说了,去送了菜就回来。” 赵允迪嗤笑道:“算了吧你,这未必是你新近养成的习惯?不过是叫你跟青娘喝一杯,你就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都没做,还特意跑去开封府看一眼你家雁哥儿压惊啊。你这样,叫青娘多伤心啊。” 一旁陪酒的妓.女默默把温酒给赵允初倒上,笑了笑没说话。 赵允初:“三哥你别这样,青娘是雁哥儿的侄女,我怎么能吃呢。” 赵允迪说的什么吃酒啊,那是吃人家嘴里的酒呢。 赵允迪听了,扶着额头道:“你够了啊,全汴京的妓.女都是云雁回的晚辈了,大家不过是顺着同伴叫一叫,你就这么帮雁哥儿认了这么多亲戚,雁哥儿知道吗?” 一开始这辈分明明是说话人里面赁出来的,然后在妓.女里面本来也没有特别流行,只是因为周人爱家的花魁因为开封灯大红了,这些人知道内情,才一个喊得比一个亲热。 赵允迪指着赵允初:“我觉得你,就是在找借口!” 赵允初一脸无辜:“没有呀。” “小弟,你和我说句实话……”赵允迪挪到了赵允初旁边,咬着耳朵,“有没有……” 赵允初瞪了瞪眼睛:有没有什么? 赵允迪的声音游丝一般钻进他耳朵里,却炸起一个惊雷。 “有没有……把雁哥儿睡了……” 赵允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三哥,你在说说说什么!” 赵允迪也学着他家小弟,摆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学得极为相似:“怎么,哥哥哥想错了吗?” 哈哈,旁人包括他家的阿爹阿娘,看赵允初黏着云雁回都觉得是兄弟情深,他就觉得特别不忿。 凭什么啊,他一摸小郎君就觉得他在调戏别人,赵允初都要挂在云雁回身上啊,阿娘还当是一团孩子气呢,呸,他就觉得不对! 别看小弟顶着一张——用云雁回的话说就是傻白甜——的皮,但是,怎么说呢,毕竟是他亲兄弟啊,哈哈哈。 看着赵允初窘迫的样子,赵允迪十分得意。 虽然旁边的妓.女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但是赵允初还是特别慌,总感觉像什么**被公之于众了,臊得很。 赵允初仍是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想错了。” 三哥向来荒诞不经,说话也是没个边,别说他,周遭的人包括雁哥儿都习惯了,把三哥的话当耳旁风。 但是,三哥这次说的话不知为什么,荒诞归荒诞,却一下子把赵允初炸起来了,叫他措手不及,心慌意乱。 “哦,”赵允迪看他一眼,索然无味地继续吃了一口酒,“看来是没睡到……” 赵允初:“…………” …… 云雁回回去之后也觉得赵允初今天怪怪的,平日里再傻也不至于吃东西吃到一半来送吃的,还是冒着雪,但是这孩子的心思就跟小姑娘一样难猜,只看他脸色不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云雁回也就不在意了。回了自己办公室,用炉火把菜热了热吃,便去找包拯。 “府尊,”云雁回敲了门,被包拯招呼进去坐下,他也不客气地坐在了炭盆前,“我刚刚从大相国寺回来。” 包拯并不知道他去大相国寺了,“你去大相国寺了?怎么,暖房出什么事情了吗?” “一点小技术问题,不过我这次去其实还与他们洽谈了另一项事宜,”云雁回说道,“近日汴京天寒,比往年都甚,大相国寺那边起意,想办一个冰雕主题的庙会,持续时间三至五日,此事需要和开封府申请。” “冰雕?”包拯一愣,他能理解冰雕的字面意思,想来就是用冰进行雕刻,但是他并没有什么主题庙会的概念,也无法想象冰雕能吸引什么人。 云雁回笑了一下,“最近汴京实在太冷静啦,又冷又静,大相国寺此举也是为了活跃气氛,一则聘请大量工匠,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二则办成功了,若是流行于坊间,这个冬天很多百姓又增加了进益。这冰雕大型的可大如房屋、滑梯,供人玩乐,中等有各种人形佛像动物,小的便如摆件一般精美,还能做成冰灯。虽说有时限,但是冬日限定也未尝不会更使人珍惜。” 包拯从中领悟到了可能带来的发展,连连点头,“这个本府明白,就像大相国寺每年的灯节,养活了多少百姓,而且这冰雕原料并不费钱。” 每年上元灯节之后,汴京要烧掉不知凡几的灯,但是创造的经济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而冰雕,连烧这一个步骤都免了。 包拯琢磨了一下,指点着云雁回,十分笃定:“你的鬼点子。” 云雁回抬手一礼,“惭愧,惭愧,拾人牙慧。” 包拯是不知道他拾了什么人的牙慧,在包拯的记忆里,是没听说大宋有这样的活动的,他想着兴许是这小子前段时间招待使节团,又听了些什么故事受到启发吧。 其实若不是这场来得特别早的大雪,和异常寒冷的天气,云雁回也想不起来要办什么冰雕庙会。 但是既然想到了,那就把它给做了吧,冬天比平常更需要多活动来温暖身体嘛! 包拯应承下此事,自然也顺势叫云雁回作为开封府的代表协理大相国寺承办冰雕庙会,一切可方便行事。 云雁回领了差事,哼着歌走出了包拯的书房,“明道三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包拯听着这奇怪的歌声,在他背后拧起了眉毛:人无完人,看来,雁哥儿也有致命的缺陷啊! 85|厨子牛二 这个冰雕主题庙会被命名为冰雪庙会,云雁回细细构思了一下,结合大相国寺的情况,到时这些冰雕除了游乐设施外,应该以冰雕的方式展现佛经故事。 至于匠人,则从雕刻匠人里寻找,而且他们肯定需要提前熟悉一下用冰做材料如何创作。 不过也不急,距离天寒地冻还有一段时间,足够筹备了。 云雁回和了然敲定了时间,叫大相国寺也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此次冰雕,以惠冲和他对接。 将冰雕内容都逐一记录下来之后,他们又去看了下那些雇佣来的匠人的雕刻情况,结果还不错。 这时候的手艺人功夫都特别扎实,云雁回看他们用冰块练习,刻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动物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惠冲还当场叫人雕了一只大雁,然后穿孔系绳子,给了云雁回:“这几天天冷,挂在屋外,能保存挺久呢。” 云雁回看那冰雁神态宛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只是好像……好像…… “怎么有点胖啊?” 惠冲挤眉弄眼的,学着智和兄弟的口音道:“因为雁肥嘛。” 云雁回:“……” 云雁回瞪了他一眼,把冰雕拽在手里,“我生气了,我走了!” 惠冲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 云雁回拎着冰大雁回开封府,打算给包拯也看一下成果。 不想这个时候,包拯似乎在同人谈话,他一敲门,开门后,里面公孙策和展昭都在,“诶,府尊有事呀,那我待会儿再来。” 展昭本要将门再关上,公孙策却抬手道:“慢着……等等,等等,雁哥儿先进来。” 公孙策一脸若有所思。 云雁回走了进来,“什么事啊,公孙先生。” 公孙策看看包拯,见其颔首,便道:“近来汴京时常为穷民发放度冬物资,但是前些日子,官家将府台传入宫中,私下让他查一件案子——有人贪污这笔款项。” 云雁回吸了口气,“什么?今年那么冷,他们贪污了,那些买不起炭火丝绵的穷民怎么办?” “正是因此,官家大怒,可是此案牵连甚多,若要连根拔起,不能打草惊蛇,故此命府台暗中查探。”公孙策缓缓道来,“我们已查到度支司一名郎中杨士蘅身上,此人是关键人物,根据其他人的吐露,他那里有一本暗账,记录了金钱往来。” 云雁回退了一步,“等等……好像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去挂一下这个。” 因为屋内放了炭盆,烧得很暖,云雁回赶紧跑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将冰雕系在了窗下,才关好窗回来继续听。 “……”公孙策接着道,“可是这杨士蘅门户极严,我乔装打扮试过数次,也不得其门而入。展护卫夜探数次,也一无所获。” 云雁回忽然觉得不大对,但还是点点头:“嗯嗯,所以呢?” 云雁回向来管的是后勤财务之类的事情,像这种查案的事情,他不懂,他们基本上也不会和他讲,现在莫名其妙提起来,自然让他有些心里打鼓。 连包拯都有点不明白,“你要叫雁哥儿去和他家人打交道套话吗?” “差不多……”公孙策一笑,“杨士蘅治家甚严,寻常不放人出门,即便出去,嘴也甚严,都套不出来,若要获得什么线索,非入内查看不可。恰好,最近他们后厨正在招人……” 一说后厨招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云雁回松了一口气,“公孙先生,你早说要我当细作啊,神神秘秘的,吓死我了。” 这有什么难的,他们敢派他去,他就敢做好吗? 说起来,他穿越前也就是个美食爱好者,穿越后倒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断实践,还因为举办美食节,了解了更多厨艺知识,现在也俨然半个专家啦。 公孙策还吃了一惊,“没想到,雁哥儿小小年纪,还挺有胆量。” “换个府尊要求,我还真不一定敢了。”云雁回笑嘻嘻地说。 这时,云雁回却发现包拯的脸色好像有点古怪。 “怎、怎么了……” 包拯慢慢说道:“可是,他们家招的不是厨娘吗?” 他们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没用,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厨娘可以派进去啊! 云雁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两手直摆,“公孙先生,我不玩儿这个……” 公孙策哭笑不得地道:“玩儿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你去证明一下你比厨娘要值!这也只有你能行了!” 宋朝以前,可没有厨娘一说,厨子都是男的。 但是宋朝的时候,职业厨娘出现了,一些小户人家生了女儿之后,便专门训练她们各种技能,其中一项便是厨艺,好送去权贵人家做厨娘。 这种专业厨娘的待遇特别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既是说,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会选择招厨娘。 在招聘的时候,可是重女轻男的,倘若是相同水准的厨子和厨娘,别人肯定会选择要厨娘。 云雁回听了公孙策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我出卖美色呢。” 其他三人:“……” 云雁回:“哈哈,开个玩笑。” “真是胡闹……”公孙策嘀咕着,“既然雁哥儿同意,那派他去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包拯点点头,“不错,雁哥儿机灵,只需探听到消息来回报,使展护卫去盗取便是。” “我晓得。”云雁回是活第二次的人了,自觉虽非贪生怕死之辈,但是也很珍爱自己的生命。 此次受命卧底,云雁回爽快应了,但心里也有点忐忑,主要是怕演技不过关演砸了误事。他回去便收拾了下包袱,告诉郑苹自己要出个差。 郑苹向来以为他理后院事就行,根本没往别处想,甚至以为是冰雪庙会的事情。 云雁回既怕她担心,也要暂时保密,于是默认了。 开封府这边,为了把云雁回弄进去,公孙策特意给他编了个身份,又找了可靠的介绍人,叫他起个化名,然后带去那度支司郎中家中去应聘。 . 杨士蘅家的一个后厨管事坐在交椅上,看到中人带着一个男孩子来,就不开心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招的是厨娘。” 杨家原本有三个厨娘,都是用了十年上下的了,只是最近其中一个要举家搬迁,便空出个缺来,上面的意思是,再找一个厨娘补上。 只是,放出消息去,也有好几个中人带了不少厨娘来,都没能相中。这次这个更是好笑了,带了个小子过来。 介绍人连忙赔笑:“不瞒您说,并非有意怠慢,这小子祖上几辈都是做厨子的,刚从杭州过来,急着找工。他年纪虽小,一手厨艺青出于蓝,比起之前带到贵府相看的厨娘不知好了多少,想着若是他的话,一定能叫府上满意,便带过来了。” 管事一听,便有些心动了,打量着云雁回:“你擅长些什么?” 看样貌,倒是清清秀秀,看起来很顺眼,往那儿一站,既不局促,也没有什么小动作,眼神不飘忽,若是招的其他岗位,说不定这管事立时就应了。 少年人说话前先笑了一下,笑得人觉得极舒服,用一口略带杭州口音的汴京话说:“红案白案都可以,果子也做得,就是不太会分茶。拿手的是酥油泡螺儿、香煎禾花鱼、羊羹……” 管事听他报了一串菜名,前两个就叫他心里一动了。 不会分茶倒没什么,府里还有两个厨娘,都是分茶的好手。 酥油泡螺儿这几年在东京的上层社会也是很流行了,各家待客少不了要上,而香煎禾花鱼貌似简单,实际上火候极难掌握,就像酥油泡螺儿捡的时间一样,这两道都很要手感,这小子却敢说拿手。 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厨娘,他要真有吹得那么好,那招来也无妨了。 管事想着,便道:“那你就做一桌席面来吧,酥油泡螺儿和香煎禾花鱼都要,其他不拘用料,再做四五道。” 少年人应了一声,就挽起袖子,走到灶边忙活起来了,手脚极为利落,除却酥油泡螺儿和香煎禾花鱼,又做了茄瓠羹、蒸鲥鱼、煨鹿肉、熏鱼子等菜,加来也满满一桌了。 管事看得极为欣喜,其实他的考验从选材就开始了,而此人选用的都是厨房里最贵最难得的食材,然后熟练地烹饪了出来。 光这一点,这少年人就比之前看过的很多厨娘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充足的原料来练习。 包括那道香煎禾花鱼,若是香煎,得用不少油来练习,这也不是寻常厨房用品,普通人家都不太用油烹饪的。 看来中人没有胡说,这不是几代做厨子的,小小年纪也没什么工作经历,能练出来吗? 待到尝了菜之后,管事更是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啊……” 何止是不错,他不过是含蓄了一些。 他曾在大相国寺美食节尝过几次最地道的香煎禾花鱼,这少年人做出来的,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很难想象,杭州来的厨子做出来的香煎禾花鱼竟然极为正宗地道! 便是他家的厨娘们,也没法做到这一点。管事不禁再次感叹,家学渊源就是家学渊源。 介绍人堆满了笑,“您看,我没有说错吧。” 管事瞥了他一眼,“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乖巧地道:“小人名叫牛二。” 管事皱了皱眉,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居然叫牛二这么俗气,甚至有点像无赖的名字,“牛二是吧……你便留在府里吧,我们签一下契约。” 牛二白嫩的小脸上充满感激:“多谢管事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在这介绍人的见证下,他们签了一个三方契约,然后拿到官府去公证,这便是工作合同了。 86|奇巧厨艺 牛二正式在杨士蘅府上入职了,当然了,像他这个级别,肯定不会被带去见杨士蘅,管事派人来给他讲解了一下礼仪,又带他见了厨房里的同事,并严正声明,他除了厨房,不能随意去其他地方。 厨房里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两位厨娘,一个柳氏年纪二十七八,一个杨氏也有三十多了。 牛二生得白嫩俊秀,又会说话,柳氏和杨氏看他就像小弟弟一样,一会儿就喊得亲热了。 “小二啊。” ——总让牛二莫名觉得像在喊跑堂的。 牛二也了解了,大多时候杨士蘅的菜是她们轮流负责,以及指点下面的厨工动手做旁的菜。 牛二年纪虽小,却是替补某个空缺的厨娘位子进来的,柳氏和杨氏更是听管事说了这少年手上功夫的确不弱,是以也没人会叫他打杂,只是让他暂且先负责府里大郎的伙食。 牛二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情,看上去当真是个不爱八卦的好员工,除了大郎的喜好,便再不多问一句府里的事情了,叫柳氏和杨氏看在眼里,都十分许可。 杨士蘅家有一儿一女,大郎的口味随他娘,他娘是川女,故此这母子不会和杨士蘅用一样的菜。 牛二慢腾腾地给杨家大郎做川菜,先来一道水煮牛肉再说。 很久很久以前,牛二听到水煮牛肉这道菜名,脑海中出现的一直是很清淡的画面,直到后来他自己吃到了这道菜,才发现完全不同,那一盘子的红油辣椒,别提多火爆了。 这时候虽然没有辣椒,却有胡椒、花椒、茱萸等替代品。 牛二煮着牛肉,那边柳氏和杨氏也侍弄了几道菜出来,叫人给杨士蘅送过去。 只是没多久,菜粥被退了回来。 杨士蘅嫌太清淡了。 柳氏撅起了嘴,“肉粥便嫌腻,菜粥便太清淡。” 杨氏苦笑一声,“郎君近来口里淡,大夫说是肠胃不好。” 管事出现在了门口:“别说了,郎君正发火呢,说他一个度支司郎中,连碗水饭也吃不好。你们再做一碗吧——小二,你也做一碗试试。” “……哦。”牛二应了一声,心道这位郎君脾气还真大。 杨士蘅是汴京人,牛二就当他和自己认识的汴京人一样爱吃甜的了,下手将胡桃、松子、栗、红豆、莲子、花生、红枣、芡实等等与米合水煮。 柳氏和杨氏那边,也分开了,一人做了菜粥一人做了肉粥。 柳氏看到牛二做的粥,不禁皱起了眉:“小二,你这做的哪里是粥?” 牛二笑了笑,“怎么不是粥呢?” 柳氏摇头道:“入了如此多的果品,失了粥之正味耶!” 杨氏也说道:“不错,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谓之粥也。你这粥加了这样多东西,出来的味道岂不是又杂又怪?” 牛二被两位前辈批评,却是好脾气地笑说:“我这个,叫八宝粥,正是要取诸多果品之味呢,郎君不是口中淡么?” 他说着,又当着柳氏和杨氏的面不要钱似的往粥里狂撒饴糖。 柳氏&杨氏:“……”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胡闹啊!也不听人劝,看来这孩子能不能待过今日,都不一定了。 三人的粥都煮好了,被端去了杨士蘅院里。 …… 过不了多久,一个小厮跑到后厨来传话:“新厨子在哪?水煮牛肉做得好,大郎要当面打赏。” 柳氏和杨氏心平气和,先前牛二做的肉片她们也看了,的确像是大郎会喜欢的类型。 牛二站出来一步,还没说话,管事又匆匆走过来了,“小二,那粥不错,郎君吃得下了,你跟我来领赏。” 这句话却是令柳氏和杨氏吃惊无比,那么多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应该杂乱无章才对,怎的郎君那样挑嘴的人还吃下了?难道口里就淡到这个地步,非得重味来冲了? 两人细细一咀嚼,又觉得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牛二的粥杂而不乱,反而呈现出了难得的融洽。 联想到牛二起的粥名,她们心中就更是有些确认了。不是主次不分,而是各个都是“宝”,各个都出彩,所以才叫八宝粥。 管两位厨娘心里想的什么,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那小厮退了一步,叫牛二先跟管事去了。 不然怎样,儿子还能和老子抢人不成? …… 杨士蘅仍旧未亲自见牛二,牛二去领赏,也就是跟管事在杨士蘅房外默默行个礼,然后在大管家那里拿赏钱。 大管家年纪约莫五十了,板着脸,小眼睛在牛二身上扫了几遍,好似没挑出什么毛病。 牛二浑然不觉一般,冲大管家甜甜一笑:“谢谢。” 大管家的脸也不自觉舒展了一点,露出一点点笑容。毕竟爱笑的男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管事在一旁也略微安心了,觉得大管家还是挺满意这牛二的,他自己也挺喜欢牛二的。 牛二领了赏,复又回转,跟那小厮一起去见大郎。 两人走到院子外,小厮要带他进去,却有个婢女把他们拦住,“怎么这时候才来,大郎甚是不悦,说若是来了,便赶回去。” 小厮急道:“这不是郎君那边也要赏他,所以他先去了郎君处啊。” 婢女也甚是无奈,“可是大郎已经说了,你叫他先回去吧。” 小厮也知道不可能跑去和大郎解释,心中有些怨念,本是好事,却说不定叫他也惹大郎不喜了,只得蔫蔫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牛二乖乖地道:“小哥,我记得来时的路,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小厮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得送你回去。” “那劳烦你了。”牛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走在路上,牛二便有些按捺不住地搭话,唏嘘状道:“郎君是一直都这么大方吗?今日给我打赏了整整一贯钱呢。” “各人自不相同,但一贯……倒也不算什么。”小厮眉宇间闪过一丝得色,“你们厨下,还是比不得郎君们身边的人啊。” “郎君不愧是度支司的相公!”牛二夸赞道,“听说,大郎也要进度支司了?日后必然是子承父业,小哥,你跟着大郎,那自然是比我们厨下要有前途多了!” 小厮听得飘飘然,“是啊,大郎可是郎君的独子,子承父业是理所当然了。何况我们大郎乃是算学奇才,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了!” 牛二眨了眨眼:“我是外地人,没有听说过了,原来大郎这样厉害,那郎君一定很倚重他了?有郎君帮衬,提前指点,加上大郎自己便是奇才,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啊。” 小厮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闭上了嘴,憋了半天吭哧道:“反正你好生伺候着,郎君好,大郎好,咱们就都过得好了!” “那是自然。”牛二用力点了点头。 …… 牛二失了一次机会,回去之后琢磨了半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 他将胡椒、茱萸磨成粉,又拿一条新鲜河鱼熬汤,将胡椒、茱萸粉末和豆豉、姜、蒜等放进去一起熬煮,最后熬出来一锅鲜红火辣的鱼汤,那鱼肉都煮得极软,也浸透了辣味。 再用这**的鱼汤,下了一碗牛肉馅儿的馉饳,最后撒上一点新鲜葱花,嫩绿的颜色点缀着火红的底,看着甚是诱人,勾起人的食欲。 待他做好了,柳氏在旁一看,吓了一跳:“你打临安来,做川饭倒比我见过的川人放辣子还要放得狠。这么清早,也做得这样辣?这,这还是馉饳吗?” 像她和杨氏,主攻的都是甜口菜,毕竟身在汴京。而这个牛二呢,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下手还极为大胆,做粥敢往里面扔那么多果品,做馉饳也敢于熬出香辣的鱼汤来煮,叫她不禁咋舌。 常人都是开水煮,顶多用清汤来下,哪会如此另辟蹊径,生生做成了川饭。 “姐姐,这么做不是开胃么?”牛二还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 柳氏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立即辣得口舌发麻,眼泪都冒出来了,擦着眼泪道:“我真是吃不得辣,有点儿咸,不过鱼香味很浓,冬日里吃,还不出一身汗?不知大郎受不受得了。” “昨日的水煮牛肉他就很喜欢啊,我估计是受得住的。”牛二笑眯眯地将鱼汤馉饳装盘,再摆上一些炊饼和小菜,叫人端去给大郎了。 过了没多久,昨日的小厮便又出现了,脸上带了点笑意,“牛二,跟我来吧。” 柳氏和杨氏看了,也只能对视一眼,心下感慨。 这个牛二,胆量够大,另辟蹊径,倒是也让他走出了一条巧路子。 牛二便擦擦手,跟着小厮出门。 那小厮还颇有些感慨,“看来是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了。” 他将牛二带到了大郎那里,进了房,只见屋内陈设豪奢,不说其他,就那炭盆上的避火罩也带着精美的镂刻。 杨士蘅的长子杨禹清斜坐在一把交椅上,嘴唇鲜红,显然是吃那鱼汤馉饳吃得。 牛二已被教过礼仪,进来后自是老实行礼。 杨禹清懒洋洋地道:“那鱼汤馉饳,和之前进给阿爹的八宝粥都是你想出来的?” 牛二点头道:“是的,今日听闻大郎嗜辣,便试着做了,大郎可还满意?” “不错,虽说出了一身汗,却很是舒爽。”杨禹清翘着脚道,“我把你叫来,不止是要赏你,过几日我邀了人赏雪,你跟着来吧,给我好生弄些菜品,就和这两日一样,要有些新巧。若是真有能耐,必定少不了你好处。” 一旁的小厮目露艳羡,显然知道杨大郎的大方,少不了那厨子的好。 牛二也一副被馅饼砸中了的样子,连连应承:“小人定然不负厚望。” 大郎已将要点都透露出来了,是他邀请友人赏雪,那么要宾主尽欢,还得适宜,又不能流于凡俗,牛二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杨禹清又似笑非笑地道:“给他弄套衬头些的衣裳,这次不带厨娘,带个小厨子,也不能自暴自弃,不赏心悦目何以游赏。”他放下脚,走到牛二面前,捏着牛二下巴,将其脸抬起来端详了一下,“嗯,不错,不错。” 触手细腻嫩滑,杨禹清似乎十分满意这手感,又在牛二脸颊上摸了一把,才松了手,笑哈哈地道:“你叫什么来着?”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少年,只听其颇有些害羞一般地埋着头,小声道:“小人叫牛二……” “……”杨禹清顿觉没趣,好像时花被糟蹋了,“怎起个这名儿……算了算了,你去吧。” “是。”牛二站起来,头仍低着,眯了眯眼睛。 87|拨霞供 牛二应下杨禹清的吩咐,便闷头准备食材,杨氏与柳氏见他如此勤快,心中更喜几分。 她们两个平稳,牛二奇巧,如此搭配,想来也是完美。 到了几日后,杨禹清约定的时间到了,便带着一干仆从,连同牛二出门。他相约的都是太学里认识的同学,各个都是京中衙内,惯爱吃喝玩乐。相约一起驾着车,去城郊山上的赏雪亭。 只是途径闹市时,因天冷地滑,眼看杨禹清的车打滑,还撞了人。 汴京人实在多,又没有完备的交通规范,所以这种交通事故也时常发生。大多私下理论,也有闹到衙门去的。 杨禹清探头出来一看,却是嘻嘻一笑:“两个南蛮子,走罢走罢!” 众衙内嬉笑一番,都没当回事。 牛二本来窝在厚衣服里,鹌鹑一样不理事,听得南蛮两个字,不知何故,抬头去看。一看,乃是两个南蛮女子被撞倒,一旁还有几个同伴扶着她们,满面怒容。 再看他们装扮与手头的东西,显然是在此打野呵卖艺的。 蛮夷狄戎,皆为宋人所轻视,认为他们是茹毛饮血的山野之人,便连寻常宋人都瞧不起,不愿与之结交,何况是这些衙内。 几个南蛮男子极为愤怒,拉住车辕不让他们走。 杨禹清大怒,拽过车夫赶车的鞭子,跳下车,一鞭子抽过去,其中一名南蛮男子躲闪不及,脸上便多了道血痕。 杨禹清又一脚踹在他胸口,看他们怒吼着要动手,冷冰冰地道:“来吧,几个蛮子,便是杀了,也不为过。”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宋律自然不允许随意杀人,但是若能好好运作,杀人不必偿命也是事实。更何况,那南蛮人四下里看看,竟无一人有援助之意,不由面露悲愤。 杨禹清嚣张地张望一圈,回了车上,“走!” 牛二他们是步行着跟在后面,见此情形,牛二步伐慢了一点,待身旁的人都过去了,被人群挡住,才匆匆走到那几个南蛮人身前,从怀里取出几贯钱,递给一个南蛮人,然后忙往前赶。 走出去几步,后头却是有人喊住他:“喂!” 牛二回头,那南蛮人将钱丢了回来,然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谁要你们的钱!” 牛二愕然,但是前面已经有人发现他落后,在喊他了,只得连忙收起钱赶上去,也不知道这些南蛮人指的你们,是说杨禹清一伙,还是所有汉人了。 “谨言慎行。”牛二追上去之后,有人这么低声对他说。 牛二默然点头。 …… 车驾一路在城郊山下停住,上山却不能驾车了。 牛二准备的食材都有仆从帮他背着,他吭哧吭哧跟在后面爬山。之前本就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难免有些吃力。 没想到,那些纨绔子弟看上去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是爬山各个都有力气得很,想来素日里骑射课并没逃。 前面杨禹清却是跟人扯了起来,“辣死你,就辣死你们!” 原是他的同学们在埋怨他,说他每次准备吃食,都只想着自己好,弄一堆辣子。 “你们要知道,他是个无辣不欢的,只能我们受委屈!”其中一人半开玩笑地指责他。 杨禹清恶声恶气地道:“便是又如何?你们且忍着吧!” 到了赏雪亭,一干仆从都忙活开,打扫铺垫,围席子,捡柴禾,生火,烫酒。 牛二也把一个麻布袋拖过来,打开了,露出里面几只野兔。 杨禹清远远看到了,便把牛二叫了过来,“今日吃兔肉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吩咐了牛二,就没管过,定要牛二自己考虑妥当,这件事才算办得好。 “是,小人想到今日赏雪,吃拨霞供应是最好不过了。”牛二应道。 “拨霞供?什么拨霞供,我怎没听说过。”杨禹清的同学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在汴京多年,压根没听过这道菜。 杨禹清得意洋洋地道:“我这厨子是杭州来的,而且做菜向来别出心裁,你们没听过,只能说明没见识。” 他一听拨霞供,就觉得极有画面感,而且脑海中呈现的,总是红灿灿的晚霞一般的辣汤,便多了几分期待。 众人听他这样吹,自然有些不服气,便盯着牛二,叫他现在就做来看看。 牛二那边叫仆从生起了火,烧水,自己则用银盘从树叶上划拉了一些干净的雪,再处理野兔,将兔子放了血后,把兔肉片得薄薄的,放在银盘中的雪上冰镇着。 有人好奇地道:“这是要……食脍吗?” 牛二不言不语,见那边水开了,便拿出两只锅,分别往里面放调料,一边放了许多辣椒,另一边则是清清淡淡,而后加水端到桌上,底下塞了木炭继续烧煮。 待牛二把兔肉都片完了,又拿出一大堆瓶罐,调酱料。 到这时,已有人看懂了,“是要煮兔肉吃吗?怎么这样麻烦,还不把肉扔进去煮?” 牛二调好酱料,将兔肉也一起端来,用两根长长的筷子夹着一片薄薄的兔肉在热锅里涮了涮,兔肉霎时间就变得云霞一般,热气蒸腾间,煞是好看。再放到酱料里蘸了蘸,置于杨禹清盘中。 众人如梦初醒:“原是这么个拨霞供!” 杨禹清挟起这兔肉,咬了一口,略烫,带着麻辣味儿,薄薄的兔肉片甚是入味,又鲜嫩,热气腾腾,真是再美味不过了。 牛二此时才道:“诸位若是不能吃辣,可涮这锅三鲜汤。” 众人早已垂涎三尺,见状,忙将仆从叫来,几个人一起帮忙涮肉。 牛二便在旁边说着,涮到什么颜色即可,又弄了些冬笋、青菜、豆芽之类在锅里烫着。 “这般的吃法,实在是太痛快了。”有人呼呼吐着热气,只觉得酣畅淋漓。 那一锅辣汤,几乎就杨禹清一个人吃,“吃这一锅更痛快好吗?” 压根没人理他。 牛二却是道:“热与辣相结合,的确更为美味。”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方才心动,纷纷命人将肉下到这一锅里试试。一尝之下,果然比之清锅更为刺激,只是他们并不像杨禹清那么能吃辣,所以吃了几片,就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受不得了。 “辣……又辣又痛快,我现在恨不能去雪地里打滚了!”有人嚎道,以往赏雪,总是恨不得全身挂满炉子,但是现在,要不是仆从拦着,他都想脱衣服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理解杨禹清为什么喜欢吃辣了……” “是啊……” “我以前一直觉得吃得满面涕泪很不雅,但是现在……” 现在,他们各个都是一边擦鼻涕一边继续吃。 杨禹清大笑,“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瓜皮。” 众人:“??” 唯有牛二,擦了擦头上的汗,没说什么。 一餐拔霞供,吃得衙内们七仰八叉,满脸通红。 “好,好个拔霞供啊……别具风味,我现在竟觉得野兔就是要这样吃才最有味了,我回去一定要烫给我阿爹吃。” “杨禹清,你们家的厨子果然有点意思,这样的吃法也能想出来。” “不错不错,这次搞得比以往都好。” 杨禹清极有面子,看牛二的眼神也更和善,见其一直在旁边给自己涮肉,便说道:“你也坐下来,吃点东西。” “谢大郎。”牛二便丢了些小菜进去,然后慢慢吃起来。 杨禹清看他小口小口吃拨霞供,十分怕烫的样子,皮肤白嫩,舌尖则不时露出来,和嘴唇一般,都鲜红鲜红的,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本朝左风盛行,他平素性喜渔色,却多取女伶,至少不会主动走旱路。此时,一瞬竟有些恍惚,自己也颇觉惊讶,沉吟一会儿,亲自倒了一盏酒,递到牛二嘴边,冷冷道:“吃。” 牛二睁着乌黑的眼睛,有些惊诧地望过来,但还是伸手摸着杯盏,一口吃了下去,又道了声谢。 杨禹清看牛二脸上飞红,也如轻薄云霞一般,心中不禁起了些绮思,这拨霞供,若是拨弄的是这一片云霞…… 杨禹清斜坐着,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着牛二,看他吃完了,便叫他去烫酒,命旁人收拾锅碗。 众衙内吃饱喝足,方想起自己也是读书人,便吆喝着要写赏雪诗。 杨禹清满心绮念,动笔写来是雪,品来却是色了,霜雪非霜雪,红霞非红霞的。 大家逐一念过,念到杨禹清的,不由哄堂大笑,说他看山看雪还不老实,早知道上山前要带些妓.女来了,否则这会儿也不至叫杨大郎“不痛快”。 众人饱食痛饮,嬉乐一番,满足地下山,各自归家。 杨禹清回得家中,心里痒痒仍不消,想了半晌,看夜幕落下,便将小厮唤来,命其去后厨传菜,务必叫牛二亲自送来。 88|谁要抓他? 牛二端着一盘兔肉和酱料,跟着小厮去杨禹清院中,杨禹清此时正在书房,小厮便帮他开门,待他进去了,再关上,自己也没跟进去。 牛二回头望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看杨禹清坐在书桌前,书都被扒到两边,中间摆了锅,便把盘子也放了过去,“大郎,今日吃了两顿拨霞供,都是辣汤的,待会儿叫些清热的粥吃吧,否则上火就不好了。” “好,你倒是细心。”杨禹清很满意,看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卷书看起来。 牛二好生自觉地拿了一只碗给杨禹清烫兔肉,然后蘸好酱料,放到他手边。 杨禹清一边看书,一边挟肉吃。 牛二站在一旁,因杨禹清吃得慢,专心看书,所以他也无甚事,盯着桌上的书发了半晌呆。 杨禹清扫了他一眼,牛二连忙收回目光。 但是杨禹清并不在意,反而态度很好地搭话:“你识字么?” 牛二脸有点红,说道:“认得——但是不多,像大郎这书上的,我便不知道是什么字。” 他指着其中一本书说道。 杨禹清瞥了那本书一样,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汉文,你认识才有鬼了。” 牛二这才恍然,“竟然不是汉文,大郎真是博学多才啊!” “有的书,不必文字,也看得懂。”杨禹清却是悠然说道。 牛二面露不解。 杨禹清把自己手中的书缓缓展开,摆平了。 牛二低眼去看,只见书上是个博冠峨带的士人,正将一名浑身赤.裸的少年压在树下,下.身相接,神态狎昵。 牛二:“……” 杨禹清站起来,往牛二那边走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看懂没?” 牛二缓缓退了一步:“大郎……你……” 杨禹清歪着脑袋看他,“嗯?” 牛二又迅速倒走了数步,去摸门,一推,竟然推不开。 杨禹清摊了摊手,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休要试了,我平日也不玩这个,不会与你做个长久‘夫妻’,你同我睡个几次,叫我舒坦了,我这里有赏钱,府里也无人敢嚼舌。你知你脸皮薄,若是同意,便来满饮此杯吧。” 牛二手指搭在门上,半晌不吭声,随即磨磨蹭蹭往这边走了过来。 杨禹清本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他开始动作,登时满目盈笑,摆好了姿势等他投怀送抱。 牛二走到近前,一手接过那盏酒。 杨禹清心里放松了,眼见他手指细长白嫩,就伸手想去摸他的手。 牛二却一下把酒泼在他脸上,杨禹清迷了眼睛,口中骂了一句小王八,伸手去抓他衣襟。 牛二早有防备,闪开了身子,又一拳蒙头,砸在他鼻子上。 杨禹清只觉鼻子一阵酸痛,鼻血长流,眼泪也难以控制地落下,一时开不得口。 牛二好似早就设计好了一般,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双手端起锅底,兜头泼在杨禹清身上。 杨禹清登时一声惨叫,“来人,来人!!” 他之前为成好事,把人都调开了,这时周遭哪里有人。本来看今日牛二爬山就觉得他没练过弓马,定是不如自己,要制止岂非易事! 谁想这小子虽没有武艺,但下手端得刁钻,浑似街上经年刁事的无赖混子,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牛二趁杨禹清被糊了一脸,伸手抄起桌上一堆书中的几本,用布包了绑在背上,然后提了椅子,把窗砸开了。 窗外是片湖,牛二只犹豫了一下,便跳了下去。 而杨禹清这边,半天才等到人来,给他洗了眼睛,沾了辣汤的眼睛肿的和核桃一般,还有脸上斑斑红痕,都是烫伤,鼻子下面一片血红。 杨禹清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把那牛二抓来生撕了,他因在意自己的眼睛,又心知牛二和自家签过契,故此并不觉得他能躲到哪里去。 眼睛不住地掉泪,杨禹清无意扫了自己的书桌一眼,僵了片刻,扑上去一阵翻找。 这一翻找,杨禹清只觉得血都要凉了,“快,快去禀告我爹,牛二是个细作!你们快去,把他抓回来,他定然往外逃了,一定要把他抓回来!!” 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杨禹清也顾不得头脸的伤,往外冲。 他的小厮抱着大氅跟在后面,“大郎,外面冷!” 杨禹清哪里还管得了天气如何,外面的天再冷也不如他的心冷啊。杨士蘅那里得知消息,也赶了出来,父子撞在一处,杨士蘅一巴掌便扇在他脸上,“叫你清账,你就给我清出这个?” 杨禹清喏喏道:“孩儿只想无人识得……” “那这个厨子牛二是怎么识得的?!”杨士蘅暴怒,“我叫你小心,小心,再小心!” 杨禹清不敢再还嘴,只想着牛二抱着账本跳到水里,说不定都糊了呢…… …… 牛二**地坐在墙头,外衣因为浸水厚重,都被他脱了,因为跑动,一时不觉寒冷,反而浑身火热。他见到远处有人举着灯笼、火把赶来,毫不犹豫地扒着墙跳下去了。 杨禹清也跟着跑出来的,远远见着一个人影,咆哮道:“牛二,你死定了!!给我开门,追!” 墙那边远远传来牛二的声音:“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是牛二!” 杨禹清手指握紧成拳,好啊,果然是早有准备的细作…… . 云雁回一边狂奔,一边在心中哀嚎。 他也不想的啊! 按照原来的设想,正常情况应该是他打探到线索,报给展昭,然后展昭来把账本盗走。 谁能想到,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给发现了账本。 这要死的杨禹清,居然还玩儿断袖! 处于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叫他根本没法全身而退,没法不打草惊蛇,只好搏一搏了。 眼见后面的人追得越来越近,云雁回还算沉得住气,他早就将附近的路摸熟,跑到这里,就算赢了。这时节拐过一道弯,看看眼前奇高的院墙,呼呼喘气…… …… 杨禹清带人追了过来,眼前一条大道,什么人也没有。 倒是旁边的院墙下面有些脚印。 “一定是翻墙进了这家,看不出来还是个高人。”杨禹清看了两眼,“这里是八王府……我爹呢?这可得他来叫门了。” 院墙的另一头,云雁回看看旁边的角门,有点汗颜。 什么高人……他不过是刚好有这里的钥匙罢了…… 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云雁回才觉得彻骨寒冷,抱着怀里的账本,往一个方向走去。 …… 当云雁回敲门的时候,赵允初完全没有想到今夜会发生什么,他已经洗漱好准备上床睡觉了,却听到敲门的声音,还没人说明来意。 这可奇怪了,难道是三哥喝醉了吗…… 赵允初将门打开,便见到大冬天的,雁哥儿穿得极为单薄,还浑身湿透,在寒风里,抱着一个包袱直打颤,**的发丝贴在脸上,小脸苍白,眼睛湿漉漉的,极为可怜。 赵允初不及多想什么,身体已经快于想法,伸手把云雁回抱进怀里,一个旋身用脚勾上门,背靠在门上,把风雪挡在身后。 云雁回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我走不动了……” 赵允初自己也像抱了个冰坨入怀一样,冷得一个哆嗦,但是不敢放开手,心疼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他把云雁回抱到床上,将被子压上去,汤婆子也塞到云雁回怀里,又把几个炭盆都搬到床边来。 云雁回吐了口气,“我手僵着,你把我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被水打湿了,赶紧晾一下。” 赵允初看着他的脸色,眼泪含在眼睛里,快掉下来了,赶紧伸手去把那包袱摸了出来,解开来将里面的书册摊开放在炭盆旁。 这书册湿哒哒的,里面的墨字有点糊了,好在还依稀看得清,只是都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名字,赵允初便报与他知:“字还看得清。” “那就好……”云雁回一撇头,看到赵允初的表情,一下子笑出来了,“你怎么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挨冻了呢。” 赵允初扯着衣襟把眼睛里的水给擦干净了:“谁叫你突然这样出现,身上一点热气也没有,吓死我了。” “我惹事了啊,到你这来躲着,待会儿肯定有人叫门要抓人,你可别把我交出去了。”云雁回对他笑了一笑。 赵允初懵着,“谁要抓你?” …… 赵允迪双手笼在袖子里,打着哈欠走到厅里,耷拉着眼皮看那对父子,“杨郎中,我阿爹阿娘已经歇下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杨士蘅脸上不太好看,“说来实在有失颜面,是鄙人府中一个厨子,盗取了御赐物品出逃,追逃之中,他跳墙进了贵府,故此贸然深夜求见,希望贵府能协助将此人撵住。” 赵允迪却一脸好笑:“我家墙多高你看不见吗?跳进我家院墙,他要是生了翅膀还差不多!” 杨禹清辩道:“那是个江湖强人……” 杨士蘅也道:“这样一个人进了贵府,您难道不担心吗?把人找出来,贵府也保全了,否则说不定他连王府的珍宝也盗取了可怎好?” “你家的厨子还是江湖强人?”赵允迪阴阳怪气地道,“也是,不是强人怎么用得着你们带这么多人来抓。” ——人多是多,不是都被王府拦在外面了么,他们王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杨禹清还待说什么,被杨士蘅拦住了,他眉头紧锁,从这个汴京有名的王孙中的浑人那奇怪的态度中咂摸出了一丝不对劲。 赵允迪还不罢休,看着杨禹清吃吃笑:“哦,还有杨兄这脸是怎么了?你对强人做了什么,被人搞成这样吗?” 这下子,连杨禹清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 太奇怪了!宗室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太可能与人合谋掺和此事。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护着那乔装为牛二的人?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杨士蘅沉声道:“可否将八大王请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允迪也一脸冷漠地看着杨士蘅:“我不知道,你和我说不就行了,我爹已经睡了。” 杨禹清毕竟年轻气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火:“你若是识相,把人放出来,还可以好好吃你的俸禄!” 赵允迪却是一脚踹在杨禹清心口,将其踹出去丈八远,嚣张地道:“莫说你,你爹又算个什么东西!抓他?谁要抓他,问过我弟弟答应没?!” 杨士蘅&杨禹清:“???” 89|初吻 赵允初接过婢女手里的汤药,亲自端到床边,一手把云雁回扶起来,抬手把汤药悉数喂给他。 云雁回烤了半天火,又一碗驱寒药下去,身上总算回暖了,“外边没问题吧?” 因为账本的事是绝密,所以现在他连赵允初也不能告诉,有些担心赵允初那边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hold住杨士蘅。 赵允初:“没事,我跟阿爹说了,阿爹说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交给三哥就好了,他去睡觉了。三哥办事,从来不需要清楚原由的。” 云雁回:“……” 云雁回服了,不过,以赵元俨的身份,真的没什么事能影响到他了,除非是谋逆那个等级的,所以人家根本不怕事。 还有赵允迪,这家伙的确是什么原由都不需要,就能搅得人服输。 叫他出面,杨家父子不被一棍子打出去都算他们今日走运了。 赵允初:“我也派人去通知开封府了,雁哥儿,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别出去吹风了。” “好,”云雁回也不想走呢,他之前算是爆发了,现在根本不想动,“等人来把东西拿走,我就休息了。” 不多时,展昭果然来了。 云雁回叫赵允初将已经差不多干了的账本包起来给他,然后说道:“这上面的内容是用天竺那边的文字记载,你们去大相国寺找译经的天竺僧人吧。” 杨家那本暗账虽然是给他们自己人看的,但是不知是以防万一,还是觉得方便,杨禹清采用了部分天竺文字和数字来记账,格式也相应的有所不同。 但是云雁回一看到就很敏锐地察觉不对劲儿了,那特么不是阿拉伯数字吗? 这个年代阿拉伯数字还没有流传入中原,连大相国寺的天竺僧人都不使用这种数字,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而云雁回在大相国寺打混那么多年,还算是认得几个天竺文字,两项加起来,便认了出来那就是他们的暗账。 云雁回将东西交接给了展昭,趴在窗口,看展昭飞檐走壁就是不好好走路地离开,彻底安下心来。他还未及起身,就感觉到身体被一双手臂,往后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越过他关上了窗。 赵允初把云雁回扛起来,扛回床上,抱怨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怕他脚下打滑呢。”云雁回笑嘻嘻地道,任他把自己塞回被子里。 赵允初也钻进被子里,给云雁回的手抹上药膏,然后搓揉,以免生冻疮。虽说身上暖了,可没见他这手还有些用不上力么。 云雁回靠在他身上,看他认真地给自己揉爪子,说了句“谢谢”,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今日耗费他太多体力,也耗费太多精力了。 随着云雁回的呼吸平稳起来,赵允初的动作也渐渐停了,感觉到云雁回还靠在自己肩上,只是身体因为睡着而软趴趴的,脸颊抵着他的肩头,嘴唇被抵得微微张开,血色充盈,看上去便很柔软。 赵允初的呼吸却是有点急促了。 他今夜也不容易,自从上次被三哥调侃,他就好几日没有敢去找雁哥儿了。毕竟他光是想到雁哥儿,就有些耳热了,他怕看到雁哥儿后,什么也不说就脸红了,难以解释。 哪知雁哥儿会乍然一身寒霜衣衫单薄地出现门外,他哪里顾得上脸红,只知道自己都快掉眼泪了,天晓得当他下意识把云雁回拥进怀里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赵允初平复了一下莫名急促的呼吸,一手托住云雁回的后脑,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放平了下来。 揽着腰的手很轻易便可以感受到,与背、臀相比,那一截细腰在大了许多的中衣里狠狠收紧,更显得中衣空荡荡了。 赵允初抽手时,手指便轻轻滑过了凹陷的后腰,一阵心猿意马。 烛火摇曳,光影被拉长,时光仿佛停滞住了,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赵允初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含住了云雁回的下唇。 就在嘴唇相触的一刹那,赵允初只觉头脑四肢都升腾起一股酥麻的感觉,唯有胸口发紧,心跳快得不像话。 赵允初只迟疑了一瞬间,就被本能操控着一般,扶着云雁回的下颌,让两人的嘴唇贴得更紧,舌头从松松的齿关探了进去,攫取其中的甜蜜。 仿佛只是一片雪花落下的时间,又仿佛是过去了许久许久,否则赵允初怎么会觉得不能呼吸了呢——他猛然离开云雁回的唇齿,坐了起来,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大口喘着气。 良久,赵允初的眼睛慢慢瞪大了。 …… 云雁回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醒来,伸展了一下四肢,感觉到床上只有自己,外面天色早已大亮,便爬了起来。 他原本的衣服大多都在半路脱了,剩下的昨晚湿透,也没法穿,现在身上是赵允初的内衣,看了一下,赵允初还准备了一套衣服。试了试,大致合身,估计是临时出去买的成衣。 云雁回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问过赵允初院中的仆婢,知道他早晨去朝会了,现还未回来。 云雁回想回去,到开封府报个到,但是不好一走了之,便去告别,还应道谢一番。 赵元俨、王妃和赵家剩下三兄弟都在用早餐,云雁回来得正好,被叫着一起吃了。 王妃柔声道:“听说昨夜落水,还吹了风,没有生病吧?” 云雁回答道:“多谢娘娘关心,幸好及时吃了药,早上起来,感觉也没什么大碍。” 赵允迪嘿嘿笑道:“雁哥儿,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云雁回瞟了赵元俨一眼,不好意思地道:“惊什么人,若不是王爷、王妃,还有迪哥、小初帮忙,我就死定了。” 赵允迪嘿嘿笑道:“不客气,杨士蘅和杨禹清已经被我们府中的私兵揍到昏迷了,到时官家若是命我闭门反省,你记得带吃的常来探望我就是。” 云雁回:“……” 他不得不承认,赵允迪真的是办这件事做好的人选。 赵允迪也得意得很,没错,他是不如别人,行事滴水不漏,但是,他后台够硬啊。 赵元俨却是点了点桌子,训斥道:“你们都要多和雁哥儿学一学,小心谨慎,但是又能果决行事,遇事不惧,雁哥儿若是我的孩儿,我做梦也要笑醒来了。” 王妃也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她几个儿子是没法走科举之路,雁哥儿是自己不肯,但是相比之下,雁哥儿无论在大相国寺还是开封府,办事都极为漂亮。 云雁回忙道:“惭愧,没有给王爷添麻烦就是万幸了。” “有什么麻烦,大家原是自己人。”赵元俨淡淡说道。 云雁回觉得他这话有点意味深长,想想之前赵允初还参加了召试,也就释然了。他们开封府是仁宗的心腹,赵元俨也在往仁宗那儿靠,不正是自己人么。 王府毫不犹豫地罩着他,恐怕除了赵允初的关系,还有就是这一层了吧。没看赵元俨昨晚装聋作哑,今日即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也不戳破,反而夸了云雁回一番,正是心照不宣了。 其实云雁回逃跑的时候,曾经想过要不要拐一条路去郑家,但是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往王府跑,现在看来,这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云雁回同赵元俨一家吃了早餐,便告辞了。 他先去了开封府一趟,确定了展昭昨晚也没出问题,账本已经安全到了包拯手里。 包拯和公孙策也关心了一番云雁回的身体,他们很震惊,怎么会闹得如此大。不过既然账本已经到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不惧会有漏网之鱼了。 云雁回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包拯他们非常严肃地表示,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呀,东西你是从哪拿的,从谁手里拿的,怎么拿的呀? 云雁回只能蔫蔫地道:“杨士蘅的儿子杨禹清精于术算,杨士蘅叫他清账。那厮用天竺文字记账,偏我又认得,在他房里伺候吃喝时便认出来了。本来想按兵不动的,但是,杨禹清想调戏于我——” 他说到这里,公孙策和包拯的脸色都变了。 “调、调戏?” “杨大郎有那爱好?” 云雁回撇过头,有点不自然地道:“然后我便给了他一拳,把一锅热汤泼他身上,抢了账本跳湖逃跑,半路又拐到八王府里。八王爷贤明,命三王子将杨家父子怒斥一通,赶走了,方保得我将账本交给展护卫。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难怪雁哥儿这么一个爱套麻袋的人,居然闹得这么大,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件荒唐事。 包拯叹道:“雁哥儿辛苦了,幸好你反应机敏,否则本府如何对得起了然禅师的托付。” “希望此事只有在座二位知道,切莫传于他人知晓了。”云雁回严肃地道,这件事赵允初那边他也没说呢,而杨家父子,显然是命不久矣了。 “我们理会得,你放心吧,雁哥儿。”公孙策与包拯自然是满口答应。 …… 有了云雁回交回的账本,就基本掌握了此案中的人际关系和金钱往来,加上开封府连日所调查到的证据,已是够了。 开封府雷霆霹雳一般,顺着线索,抓捕大小十数位官员,成了年底最引人注目的一桩大案。包拯连审五日,将此案审毕,报与仁宗。 仁宗明了案情,大为震怒,命将主犯三名凌迟,其余从犯斩首。 举国上下,莫不拍手庆贺。 虽已处置了犯人,仁宗心中仍有余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刑毕后,一块巨石被搬到了开封府,立在大堂前。 开封府一干人等皆在此,看着这块御赐巨石上触目惊心的铭词——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语出后蜀国主孟昶所作的《颁令箴》,此四句当年太宗皇帝也曾命人书写,颁于州县。 如今,仁宗又亲笔写就,命人刻石立于开封府,其用意不言而喻。 思及刚刚结束的案件,围观者众,半晌无人做声。 包拯淡淡道:“本府与诸君共勉。” 90|身世 为这桩贪污救济款的大案,云雁回从杨府卧底回来,并未立刻回家,而是与其他涉案人员一样,住在了开封府内,待到此案尘埃落定,他方才还家。 离家多日,云雁回也颇为想念家人,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进了院门便放轻脚步,悄悄往里走。 突然把门推开,云雁回喊道:“么么哒,我回来啦!” 屋里坐着一个南蛮人,抬头愕然看过来。 云雁回:“……” 南蛮人:“……” 云雁回差点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而且他仔细一打量,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分明就是他卧底在杨士蘅府上时,随杨禹清出去碰到的那伙打野呵的南蛮人之一,好像就是最后把钱给他丢回来的那一个。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他家呢? 这南蛮人也有着和云雁回同样的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雁回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妙…… 这时,郑苹拿着一个荷包出现了,荷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看形状就知道装了钱。 她惊喜地道:“雁哥儿,你回来乐?” 那南蛮人一脸惊讶:“他就是雁哥儿?六娘,你不是说雁哥儿在开封府么?” 郑苹:“??没错,他是在开封府啊……” 云雁回一拍额头,看吧,他就知道不妙了。 …… 事情败露,而案件也已经结束,云雁回只好老老实实将自己受命去卧底的事情说了一下。 郑苹听得提心吊胆,幸而云雁回没事,她狠狠拧了云雁回一下:“你还敢瞒着家里,难道我们会拦着不让你去吗?” “只是怕你们担心啊。”云雁回又不敢躲,生受了这一下。 那南蛮人却是羞愧万分,“我今日来便是想向六娘借些银钱的,之前为了两个妹子治病,有些入不敷出。没想到当日雁哥儿便想施以援手了,是我误会了你的好意,对不起。” “没事,你也是不知道嘛……”云雁回尴尬地笑了笑,“对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南蛮人与汉人交流日益增多之后,他们就逐渐使用汉名汉姓了,通常一个村子一个寨子都是同一个姓。 这人挠挠脸,说道:“我叫云濮思。” 云雁回一听,脸色便僵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觉得,郑苹那苗语技能好像点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这个南蛮人来找郑苹借钱也挺莫名其妙的,他以前见都没见过这人,郑苹怎么就肯借钱给他了呢? 云雁回转头看向郑苹,郑苹皱皱眉,并未阻拦什么,而是对云雁回道:“稍晚我同你讲。” 云雁回点点头,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对云濮思说:“濮思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云濮思连忙道:“当然,我们是同辈人。” “若是因为治伤,就周转不灵,可见你们平日打野呵生意也不怎么样。”云雁回点拨道,“我觉得你们应该想想办法了,要么提高水平,我可以介绍你们去瓦子里。要么,就改行做别的算了。” 云濮思呐呐道:“我们……也不会别的呢。” 郑苹却插嘴道:“哪里,雁哥儿,他们寨子里独门的食方,我看,倒是很可以摆摊卖吃食呢。” 云濮思摆摆手,说道:“那哪行呢,粗糙得很,汴京人怎么会吃得惯。” 郑苹看向云雁回。 云雁回只得道:“回头我尝尝……” 他们把云濮思送走了,郑苹方把云雁回带到房间里,单独说话。 因为云雁回也这么大了,既然已经撞破,郑苹便不打算继续瞒着他了,而是原原本本地叙述给他知。 原来,郑苹当年和云雁回他爹,属于自由恋爱。云雁回他爹就是和云濮思同族的,也是一个南蛮人,但是有点经商天赋,以将南蛮人的染布销售给汉人起家,一直在做布匹生意,与郑苹,也正是在一家布庄偶遇相识的。 但是以郑家的迂腐,怎么可能答应郑苹嫁给一个南蛮人。郑苹百般争取,最后也只能以一种很惨烈的方式离开了郑家,才得以和云雁回他爹在一起。 身世问题其实萦绕在云雁回心头很久了,到现在,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半苗族血统,云雁回这才解开心头疑惑。 难怪郑家那么苛刻,非要郑苹和他断绝关系,才肯重新接纳郑苹,原来是自己爹的身份让郑家无法接受啊。 郑苹担忧地看着云雁回,小心地道:“你会不会……不能接受?” 虽然云雁回从小也接触过一些苗人,但是总归不多,她知道,云雁回善良,能去帮云濮思是一回事,可能否接受自己其实也是苗人,又是一回事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不是挺好的吗?”云雁回一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样子,因为对他来说,从小接受的思想就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还有少数民族加分那么爽的设定…… 郑苹又惊喜,又自豪,搂住云雁回揉了几下,“你爹一定很欣慰……” 云雁回看着郑苹好像有点期待的眼神,嘴巴张了几下才问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知道他其实对这个问题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对他来说,那更像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真实感还不如傅云沣存在感高,即便郑苹常常说他和他爹很像。 郑苹眼神柔和如水:“我去煮茶,我们慢慢说。” 云雁回:“……” 简直生无可恋啊…… . 云雁回打着哈欠,半张脸都要埋在裘衣里了,郑苹拉着他追忆了很久云大。 以前郑苹是不怎么提的,虽然雁哥儿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或者说根本就不怎么和小孩玩儿,但是她还是怕雁哥儿会伤感自己没爹。而且,当年郑苹自己也是提一次就伤心一次,她不太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脆弱。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郑苹渐渐走出伤痛,家里也变成了云雁回当家,他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饶是如此,云雁回也觉得讲到那么晚很过分!他昨晚都想和郑苹说,我们连载好不好了。 要不是看郑苹兴味那么浓…… 云雁回听了那么多云大的事,也没有像郑苹想的那样产生什么孺慕之情,毕竟他的心理年龄和他们差不多大,能有什么感情,也都是基于郑苹。 进了开封府,大家都和云雁回打招呼。 重点是…… “雁哥儿,天这么冷,有新菜吗?” 云雁回揉了揉眼睛,决定让食堂开始供应拨霞供。这个,其实就是后世的火锅了,可以有各种变形,做成各种口味,烫什么吃也都可以。 这时,又看到赵允初在探头探脑。 云雁回抬手打了个招呼:“小初,”他压了一下衣领,把口鼻露出来,好说话清晰些,“你刚刚下朝吗?” 赵允初的脸一下又红了,为什么说又呢,因为他脸红太频繁了,频繁到云雁回现在都不想问他为什么脸红了,反正都是些迷之g点。 赵允初不太敢看云雁回,尤其是刚刚云雁回把衣领扒开,嘴唇就露了出来。他一看到云雁回的嘴唇,就瞬间回想去上次在王府中,自己偷吻云雁回时的触感。 云雁回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唇瓣看上去柔软无比,赵允初就更是晕眩的,几乎能回忆起那一晚自己急促的心跳和云雁回绵长的呼吸。 赵允初就这么被自己的脑补给羞到了。 云雁回等了半天,但是赵允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般,平时就算进入迷之状态也没有持续过这么久,所以云雁回推了他一把,“回神!” 赵允初猛然惊醒,然后小声说:“啊……是这样的,今天官家将我调职到大理寺当差了,已经宣旨,我来看看,顺便和包知府打个招呼……” 云雁回凌乱了,“你……你你,你还能有实职啊?不,等等,你进大理寺,为什么要和我们府尊打招呼啊?” 虽然之前就有预兆,官家要用宗室了,但是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立国之后皇室对宗室的防备,这真的很不容易。 赵允初忙道:“因为大理寺和开封府日后衔接的地方很多,而且,我的目标是调入开封府啊。” 云雁回:“…………” 开封府和大理寺的确是有些职能重合,一般比较重大或者特别的案子,需要由开封府移交大理寺,平日也少不了合作查案。 还是那句话,开封府的事实在太杂了,什么都得掺一脚,都得管管。 如果不是包拯这种人,以目前的强度,估计早就累得瘫痪了。 而云雁回这个工作狂,都得惊诧于包拯的办公效率。 而赵允初那边,云雁回想了又想,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这次查了贪污赈灾款项的案件,官家在朝中立了威,便借机把安排宗室的事情办了。 赵允初上次成绩不错,这会儿安置了他也不奇怪。 还是大理寺…… 想想看,以他的身份,大理寺估计会很乐意接收,因为这样日后要查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就有人出头了!只要赵允初能学到他三哥的五分本事! 91|摔倒了怎么办 云雁回猜的不错,大理寺的确很开心。 按理说,开封府的疑难案件和重大案件,都是报予大理寺处理,或者说,全国各地的疑难重大案件,都是报到大理寺。大理寺是最高审判机构,他们还肩负制定法令、管理监狱等职能。 但是,自从包拯来了开封府,京中疑难案件不再疑难,重大案件全被揽下,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因为开封府作为一个首都,这里发生的案件比其他地方多得多,也难得多。 现在官家还亲自点了赵允初为大理寺正,如此一来,大理寺简直欢天喜地。 这是一个有官家罩的宗室,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很牛逼的爹,他爹虽然退隐很久,但是以他从前的威名,面子可在那儿放着呢。 于是,赵允初去报到的时候,从上到下都对他和颜悦色的。 赵允初也雄心勃勃,若是他努力学习,岂不是很快就有希望调到开封府来了?当然要提前和包拯打好关系。 “虽然你想的很好……但是我觉得,不太可能啊。”云雁回诚恳地说。 赵允初大受打击,“雁哥儿,你不想和我一起工作吗?” “这倒不是……”云雁回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工作时的状态如何,会不会招人烦,但是开封府地位不同寻常,你想进开封府,便是官家答应,朝臣也未必答应啊。” 有时候,能做朋友不一定能做工作伙伴,能做工作伙伴不一定能当朋友。这是云雁回的切身体验,他在展开工作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困扰。 赵允初只听进去一句话,伤心地退了一步:“雁哥儿,你嫌我烦吗?” 云雁回:“……” 云雁回:“你想太多了!听人话啊!” 为什么说了那么长只听进去一句呢? 赵允初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工作时是什么状态,因为我也没正经办过差,但是,知道我同你相处时是什么状态,不就好了么……” 云雁回居然哑口无言,因为他思考了一下,还真是这样! 就算赵允初工作能力不行,但是他有一点绝对比其他人强,那就是他会特别听话,云雁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直如臂使指,不要太好用! 云雁回一想这件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于是干脆放缓了口气:“你说得对,那我就期待和你共事了——有机会的话。” 赵允初又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他接旨调职之后三哥的反应。 他能入大理寺,自然是自己表达过意愿,但是他当时表达的是想去开封府,官家估计也有所顾忌,把他放到了同样有司法职能的大理寺。 当时赵允初既开心又惆怅,虽然离雁哥儿近了一步,但终究还是不能立刻进开封府。 赵允迪则嘿嘿笑,“急什么,待你在大理寺待些时日,把地头混熟了,反正那些人都让你几分,你便和他们商量,办案时从开封府抽人来帮忙,然后你就……懂了吧?” 赵允初顿时大悟,叹服不已,不愧是三哥啊! 赵允迪鬼鬼祟祟看他几眼,又偷笑起来,“你若是争气呢,就早点把雁哥儿弄到手。” 赵允初因那日情不自禁偷吻了云雁回,一下子如梦初醒,发觉自己对雁哥儿的确有超出朋友的情谊,是以比往日都要心虚得多,险些叫赵允迪看出破绽。 亲了一口之后,赵允初总觉得虽然雁哥儿不知道,但是他们俩的确亲密接触过了,一提到或者看到雁哥儿,就害羞得很呢…… 有些以前做起来很自然的动作,现在却不敢随便做了,总觉得很心虚。哪里能像三哥打趣的那样,更大胆一点呢。 …… 云雁回忽道:“我准备叫厨房推出新菜,今日是没法尝了,材料还没有。过几日大相国寺要办冰雪庙会了,到时你若是有空出来,我便在大相国寺做一顿给你吃,也算庆祝你有差事了。” 云雁回因为贪污案的事忙了很久,一直没时间和大相国寺那边接洽,为了等他,还推迟了,好不容易赶在过年前举办。最近天气也冷,地都冻起来了,挺适合办这场庙会的。 到现在,各种宣传都已经开启了,汴京人对于宣传里所说的冰雕世界很感兴趣,想着大相国寺这些年办的活动都很成功,便更期待了。 赵允初心怦怦跳起来,雁哥儿这是约他逛庙会啊…… “好,好啊。” “你结巴什么?冻傻了?”云雁回开始觉得赵允初今天真的怪怪的了。 赵允初:“没没没没有啊!” 云雁回:“……” 赵允初:“……” 云雁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天冷,去我那里坐一下吧。” 赵允初赶紧点点头,明明是大冬天,却觉得脸热得很,反思自己方才结巴的样子是不是太傻了。 …… 云雁回便带着赵允初慢悠悠往办公室走,哪里知道赵允初在他身后心思弯弯绕绕,一会儿抓耳一会儿挠腮,被一些小事烦恼得不可开交。 赵允初走在云雁回后面,眼巴巴地看着雁哥儿把手缩在袖子里,很冷的样子,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拉着雁哥儿的手。 从前他若看到云雁回冷,就像云雁回那晚跑到他家来,他就是一下把云雁回抱住了。 现在却犹犹豫豫…… 唉,拉手,还是不拉手?这是个问题。 赵允初思考着这个重要的问题,没察觉脚下,哧溜一下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大抵是天寒路冻,走了一段路,云雁回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吓得他回头一看,是赵允初坐在地上,脸都皱起来了,还愣是忍着痛没叫出来。 那声音,听得云雁回都肉痛,赶紧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这也没沟没坎的,这么大人还平地摔跤?” 赵允初:“……” 赵允初委委屈屈地看着云雁回,这哪里是安慰的话啊? 云雁回看着他这样子就觉得心情愉悦,“哈哈,别坐着,还起不起来了?” 赵允初抱着膝,小声道:“摔倒了……要雁哥儿亲亲才起得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紧张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的确愣了一下,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赵允初这么油的话,难道是不小心又偷学他三哥了? 但是心情大好的云雁回很快就“哈哈”一声,扑上去抱着赵允初的脑袋说:“亲你个大头鬼啊!” 云雁回一边骂着,一边真的在赵允初落了些霜雪的头发上亲了一下,然后一手把赵允初拽了起来,又因为自己的手指很凉,而赵允初的却是热热的,被他握得一抖,于是赶紧松开了。 明明只是亲在头发上而已,明明很轻,但是赵允初却觉得一股火从那里蹿到了全身,心脏一抽一抽的,从脊梁骨开始酥酥麻麻的,眼睛也睁大了。 赵允初低头呆呆地看着云雁回。 怎么办,好像更喜欢雁哥儿了…… 92|冰雪庙会 打小年第二日开始,将持续三日的大相国寺冰雪庙会便开幕了。 这次的冰雪庙会与往常不同,这是个完全新鲜的事物,没人猜得到效果如何,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赵允初本来想欢欢喜喜去赴约,结果王妃拧着他耳朵不让他先走,说今日她和三位哥哥也要去,包括他大哥二哥的家眷,王爷倒是没出现。 赵允初可不开心了,强调道:“我和雁哥儿约好了……” “约好了正好,”王妃很不开心,“你急这一时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认识雁哥儿,一起去怎么了,正好一起见面。” 赵允初便蔫了,两个人逛庙会吃饭,和一群人逛庙会吃饭,怎么能一样呢? 但是在阿娘的压迫下,他也只能乖乖留下来等他们出发了,又看着他们不紧不慢把东西往车上搬,急得很,去趟大相国寺而已,怎么要拿这样多东西呀。 好不容易准备好,赵允初便蹿上车,还吩咐车夫驾车快一点。 王妃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冰天雪地,不可急躁。” 又叫车夫安全为上,慢一些了。 这次冰雪庙会同样限制了入场人数,因为美食节的经验告诉他们,不限制人数是很可怕的。不过王妃他们肯定不在限制之列了,去晚一点也不会入不了场。 一进入大相国寺,就感受到了这个庙会的主题,一座座冰雕拔地而起,矗立在寺中各处。大者如房屋,或成佛陀状,或是可供人玩乐的滑梯。小者如巴掌,待在小小的角落里,有莲花一类佛教象征物,也有猫犬之类小动物,不经意间发现,便大给人惊喜。 有的独立一处,如龙女静静在殿前诵经,与寺内的建筑融为一体。也有的则是群像,如十八罗汉的冰雕,一众排开,声势浩大。 这些冰雕是依托于原有的建筑,十分有设计地坐落,别出心裁得很,更别提其雕刻技巧极为高超,栩栩如生。 更有特色的,则是今日售卖的冰灯。 形式精巧的冰灯之中被挖空,摆上蜡烛,有的似乎还在制作时就加了颜料,所以是带有各种色彩的。如此的灯具,照来真是寒光似水,宛如月里霜。 其实按照原本的想法,是与元宵灯节一般,在夜里举行,那些冰雕也要放上灯,到了晚上,惶惶发亮,极为好看。 只是今年的准备时间实在不够,光是工匠们培训时间就很紧了。索性,还是留待来年研究。到时,还可以做出更大的冰雕之景,例如整片园林、宫殿之类的冰建筑。 王妃自打步入大相国寺,便惊叹连连,“果真是费了心思的,你们看这冰观音像,面露慈容,栩栩如生,真是神乎其技。” 儿子儿媳们也纷纷附和,夸了一番。 赵允初则在人群中左张右望,心不在焉。这里有个主舞台,到时有表演,他和雁哥儿约好了,就在主舞台附近见面,只是一时好像没看到雁哥儿。 那主舞台也是用冰块搭建的,上面铺了地毯,两旁是冰雕山石,此时尚只有几个小沙弥在上面。 赵允初的大嫂笑嘻嘻地说:“阿娘,您还是放小弟去找雁哥儿吧,我可真怕他再这么心不在焉,摔着了可怎么办。” 王妃瞥了赵允初一眼,“哼,去吧,记得找到了把雁哥儿叫来。” 赵允初应了一声,便匆匆往主舞台跑。 这时云雁回正坐在主舞台后面,和周水娘说着待会儿的表演注意事项。虽说如今周水娘身价不凡,也不轻易表演,但是凭他们的关系,请她来演出还是轻而易举的。 云雁回很不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水娘既不好意思站着俯视,又不好像他一样没形象地坐下来,只得用一个尽量优雅的姿势蹲在一旁。 水娘看到赵允初来了,便扶着一旁的冰块站起来,“雁叔,那我先走了。” 云雁回这边也说完了,就挥了挥手,“好的。” 赵允初恰好到了边上,和水娘打了个照面,两人一礼后水娘转身离开,赵允初则把云雁回扶了起来,“怎坐在地上,冷得很啊。” “不冷,我穿得厚。”云雁回的手仍搭在他胳膊上,“对了,我安排好了,中午去我家吃东西啊,不过就我们俩,不太热闹。” 他一向觉得,吃火锅还是要人多才有气氛,只可惜今天这边和尚们都要坚守岗位,他家人又都在老房子那边。 赵允初伤心地说:“我阿娘和兄嫂们也来了……” “那就一起吃啊,”云雁回看着他,“你怎么这么难过的样子?” 赵允初吸了下鼻子,“没什么。” 云雁回:“……” 云雁回同他一起去拜见王妃,王妃正在和几个巧遇的相识贵妇聊天,见他们来了,和云雁回打了个招呼。 云雁回邀请王妃一起来吃拨霞供,王妃满脸遗憾地道:“刚刚才应承了,同她们一起去吃素斋呢。这样吧,你们几个小辈去吃。” “那好,下次请您和王爷吃。”云雁回一看,有赵允初几个兄嫂也行啊。 因王妃要和其他官夫人逛庙会,将几个小辈打发开了,云雁回便领着他们在大相国寺内看冰雕。这些冰雕的设计他是全程参与的,因此驾轻就熟,就各个冰雕的来历说出来,还有制作背后的故事。 以云雁回的口才,自然讲得天花乱坠,听得人津津有味。 “大家看这座冰雕,这是八部天龙里的夜叉,看看他的脸,是不是很俊美?其实夜叉在佛经中被描述的有两种形象,一种丑陋,一种则美貌。工匠为了吸引更多女性游人和部分爱好特殊的男性游人,估计采用了后者……” 云雁回说罢,赵家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看着赵允迪笑得特别大声,毕竟他就属于那部分爱好特殊的男性游人。只是,笑着笑着他们觉得不大对,为什么还有回声啊? 回头一看,居然是后边好多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 云雁回也无语了,难怪他怎么觉得越来越挤,是不是人人都当他导游了啊,这后面粗粗一看,至少跟了几十号人。 因为今天大相国寺内人山人海,人员分布密集,所以过往有很多不相识的人,云雁回讲话,他们也都听到了。 一听,就忍不住放慢脚步,跟着他们一起走,好听这位小哥讲解。 这讲得,比大相国寺专门派来站在冰雕旁边解说的僧人要好多了啊! 云雁回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地回看他。 这能怎么办啊,人家蹭个解说而已,你还能把人赶走了? 云雁回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就是觉得有点怪异而已,只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起来,“再看后面这个,纳迦……” 于是,云雁回这边又形成了一个“旅游团”一般的组织,但是比旅游团好带多了,旅游团还要担心人不跟上,但是这些人是他走到哪里,就自动跟到那里,人数还越来越多。 到后来,云雁回已经要提高音量,后面的人才能听清楚了。 到了中午,已是吃饭时间了,云雁回喝了口水,才大声道:“各位,就先到这里了,我要吃饭去了!” 众位游客失望地应了一声,纷纷感谢他的无私奉献,这才散开。 云雁回对剩下自己真正要招待的几位说道:“那现在去我家吧,我那边准备了饭菜。” 然而,除了赵允初,其他的人纷纷表示,他们有别的很想尝的菜,今日还是算了吧。 云雁回都觉得奇怪,以前他说有什么新菜,这些人可是上赶着来试吃的啊,这是转性了? 但是牛不喝水他也不能强按头,只能目送大家散开。 赵允初则在心里感谢三哥。 之前因为人多,雁哥儿也没注意到,他正有点郁闷地走着,赵允迪就过来了,勾肩搭背,小声说:“小弟啊,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多余?” 赵允初:“没,没有。” “没有你磕巴什么?”赵允迪看他,“你不要后悔哦,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承认你对雁哥儿有意思,三哥就帮你,帮兄嫂们都弄去别处吃饭,留你们两个相处,怎么样?” 赵允初:“!!!” 赵允初犹豫了老半天,心里纠结着到底该不该承认,三哥会不会是在耍他呢?忽然看到赵允迪一脸诡异地笑,恍然惊觉自己确实被耍了,就他这个反应,用得着口头承认? 赵允初生气地说:“三哥,你不是好人。” 赵允迪拍拍他的肩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哈,放心,就算你说我不是好人,我也会帮你的,毕竟你刚刚承认了。” …… 云雁回带着赵允初去他家在大相国寺的房子,先到院子里的围栏里,和云贝贝拥抱了一通。 之前因为工作挺久没回来,这次为了冰雪庙会提前几天过来住,云贝贝一见到他,就抱着不肯放。他自己也挺想贝贝的,所以一在家就多和贝贝玩一会儿。 赵允初也站在外面和云贝贝打了个招呼,不敢进去,除了云雁回以外的人,都抱住都很难脱身,就是云雁回自己,也要费半天功夫。小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的贝贝,实在太胖了…… 现如今,云贝贝就是大相国寺一霸一般了,住在这里的小宝时常带它出去遛一下,哪个僧人没被他抱过腿要东西吃,要不到就不放啊。 偏偏小宝常去的是了然那里,会让它在院子了晒太阳。这胖子腆着肚子晒太阳,姿势与抱着雁哥儿时的不太一样,特别流氓,和小时候可爱的竹熊完全判若两熊。 如此一来,要去找了然的人就免不了被骚扰一番了,已经成了大相国寺的常规景象。 云雁回哪里知道,现如今有人在谣传这是物似主人形,他安抚了一下贝贝,就进屋去生火,把火锅烧起来。 锅底他是早就准备好了,而且锅子是特意叫工匠打的鸳鸯锅,一边一种口味。 “你看,这个叫鸳鸯锅,我们可以一人吃一边。”云雁回觉得自己特别贴心,给赵允初介绍,“我准备了挺多菜的,冬笋,蘑菇,牛肉……” 一开始拨霞供只是烫兔肉的,但是云雁回做的实际上是成熟的火锅了,什么都能放。 可是云雁回后面的介绍赵允初都听不下去了,就“鸳鸯锅”三个字在脑子里转。 鸳鸯锅,鸳鸯啊!鸳鸯啊!! 看雁哥儿正常的样子,不像在暗示什么,但是赵允初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了。 鸳鸯,还你一边我一边…… 就在赵允初想入非非之际,忽然门被敲了敲。 “稍等。”云雁回说着去开门。 从赵允初站的地方,看不到门外是什么人,他就看到云雁回开门后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无奈地说道:“可能要多加两副碗筷了。” 赵允初紧张地道:“不要吧!我不想和别人吃!” 的确有点冒失,不过,这可是鸳鸯锅,就他和雁哥儿两个吃才好吧?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和云雁回一同站在门边,手指一点他,“孽子,我也算别人吗?” 赵允初:“……” 赵允初哭丧着脸,“阿爹,你怎么来了……” 今日大家一起来大相国寺,他爹都没出现,这会儿居然突然出现了。他能把别人没礼貌地赶走,难道能把他爹也赶走吗?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名青年,面容清俊,贵气逼人,他从伺立着的赵元俨和云雁回之间走进来,微微一笑道:“我应该也算不得别人吧。” “…………”赵允初更想哭了,“官,官家……” 93|请官家吃火锅 赵允初极为郁闷地站起来行礼,他本来以为他爹从外面走进来已经够让他震撼了,没想到官家居然也微服出宫了。 赵元俨无奈地看他一眼,心里清楚得很为什么他说不想让别人来吃,觉得儿子实在太没出息了,但是在官家面前还不好说他,口中解释道:“今日冰雪庙会,万姓齐聚,官家也来与民同乐,只是还没处解决吃食,我便提议来此。” 他在路上遇到了自家王妃,自然知道这里有东西吃,只是没想到其他三个儿子都不在,只有赵允初和云雁回。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雁回和赵允初做人太成功,所以赵元俨真的丝毫也没有怀疑过他儿子和雁哥儿的感情,即使家里已经有个老三的前车之鉴了…… 云雁回讪讪笑道:“王爷说笑了,我这里简陋,二位贵人不要嫌弃才是。” 他看着仁宗,总透着一股心虚,毕竟上次他还和人称兄道弟来着……开玩笑,这毕竟是封建社会的皇帝,他可以容你称兄道弟,也可以把你给凌迟了。 仁宗也笑了笑,倒是很和蔼,走到桌前,看了一下桌上的餐具,颇有些新奇地道:“这个,又是新菜么?” 对于开封府的食堂,仁宗是已经见识过了,更知道多是云雁回折腾出来的,还有很多同样是云雁回折腾出来的东西。 云雁回只得又将火锅给仁宗介绍了一下,但是用的名称是拨霞供,通过之前杨禹清的反应,他觉得这个对于古人来说比较好接受。 仁宗说道:“我看你这里一点不简陋呢,我们今日也算沾堂弟的光了,原是你请他吃的。” “官家哪里话。”赵元俨笑呵呵地说,“这天下都是您的,何况这些吃食。不过,今日还是要雁哥儿费心了,官家的口味你知道吗?” 云雁回当然是摇摇头。 仁宗却摆手道,“罢了,都坐下吃吧,我自己调这酱就行了,些许小事而已。” 云雁回心道不愧是仁宗啊,真是平易近人,连对他一个小临时工也这么和善。 只是皇帝来你家,不能真就这么随便了,所以,云雁回还是又去弄了几道凉菜,又打了凉茶来,以免吃得上火。 仁宗果真自己调了酱料,还自己烫肉,一面吃一面说道:“今日的冰雕我看了,都不错。”以他的鉴赏水平,能说句不错,那就说明已经很好了,“更重要的是,百姓都乐在其中,更使穷民有了收益,很好啊。” 后世的以工代赈,其实在宋时就很广泛了。这时候的国家不但会发救济,而且在天灾出现的时候,经常是官府出面,或者通过大的寺庙,雇灾民来修路修桥,建造各种公共设施。 所以,像这样的活动,仁宗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处。 冰雪庙会是大相国寺和开封府牵头的,云雁回两边都关系匪浅,自然开心得很,一开始的些许紧张早就抛之脑后了,只把仁宗当以前没穿越时的领导,态度尊敬但是也泰然自若,“有了官家的赞许,大相国寺定然会更加努力的,争取让这冰雪庙会一届比一届办得好,使更多百姓受益。” 仁宗心里还觉得挺惊奇的,这时候的皇室与臣民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后来明清时期那样,但是普通百姓若是直面皇帝,能像云雁回这样的真的不多。 上次云雁回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现在知道了,也就是第二次见面,适应得可够快啊,比很多新科进士入朝为官后适应得都快。 不过仁宗也只是觉得惊奇,没有不开心,反而还挺欣赏的,“你倒是不居功,包拯和我说过,这次的庙会和往日大相国寺的美食节,开封府的节会,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我还在想呢,怎么宫里没有这样的人才。” 云雁回没想到包拯还和官家夸他了,不过想想以包拯的为人,这样也不奇怪。 他期期艾艾地道:“大概是因为小人是家中独子,且父早逝,所以阿娘不舍得送小人入宫……” 仁宗愕然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赵元俨也笑骂道:“在官家面前,还敢这样油嘴滑舌。” “我早就知道了,”仁宗含笑说道,“你不知道,他上次……” 说到一半,仁宗忽然闭嘴了,咳嗽一声,看云雁回一脸紧张的样子,说道:“紧张什么,我不会说的。” 上次仁宗就表示放过云雁回不敬的行为了,两相抵消,方才想起来后,自然及时打住。 赵元俨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之前他提议来这里时,官家就一副知道雁哥儿的样子了,同样没细说,现在看来,他们居然还有点小秘密? 仁宗又说:“不错,你和允初、郑凌也不错。” 前一个不错,说的是云雁回这人不错,后一个,则是说他和赵允初的关系了。 云雁回非但挺有些心思,而且背景特别干净,交好的人都是八王家、包拯,自己的身份则有郑家有关,郑家有位审官院的,自然也是仁宗这一边的人。 本来这句话挺好,但是怎么提到了郑凌呢?赵允初连忙道:“我和雁哥儿是青梅竹马。” 一句不提郑凌,那郑凌本来就是晚辈。 仁宗想了一下,青梅竹马有这么用的吗? 赵元俨无奈地道:“嗯,雁哥儿曾拜了然禅师为师,初哥儿小时也常来找禅师学经,两人自幼便在一处玩儿的。” “你可得向你这个……青梅竹马,”仁宗说到这词,还笑了一下,“学一学,我都听说了,厉害得很啊。听说油条现在叫做宰相油条,我还在想呢,今日我吃了这个‘拨霞供’,会不会就变成‘官家供’了。” 云雁回:“……” 不得不说……虽然他刚才一时之间没空往这方面想,但是,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绝不是人家仁宗脸大啊! 当然了,在仁宗面前肯定不能承认的,虽然仁宗好像已经知道他老是搞社会营销了,“我冤啊,官家,宰相油条是东京人自己传出来的。” 他只不过是,稍稍,推动了一下而已! “不过,此事我特许了。”仁宗语出惊人。 云雁回一时竟没反映过来,“什、什么?” 仁宗:“特许你利用一下我。” 云雁回差点原地扑街了,直接就问出来了:“为什么啊?” “投桃报李,今日你不是请我们吃了拨霞供么?”仁宗看着片得极薄的肉片,烫熟了便卷起来,泛着油光,还有点点花椒粒沾在上面,极为诱人。 云雁回嘴巴都快合不拢了,我靠,官家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不不,他还没说呢,都是官家在说的,这真不是要坑他吗? 云雁回犹疑地道:“那我……谢主隆恩?” 众人:“……”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啊?! 云雁回一看他们的脸色,连忙换了一种饱含激动、今晚有肉了的语气说道:“谢主隆恩!” 仁宗:“……” 仁宗迟疑地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呢?” 赵元俨笑呵呵地打圆场:“这孩子哪里知道朝里的礼仪,官家莫怪,下次叫他去礼部演练一下便是了。” 仁宗嘴角抽了一下,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仁宗吃完之后,便和赵元俨一起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赵允初幽幽地道:“官家对你可真好啊……” 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废话!皇帝说话都是弯弯绕绕的,你没听见他说投桃报李吗?一顿拨霞供算得了什么,人家那么大的腕儿,把形象借给我消费,还不要代言费,你以为真是我魅力大啊!!” 赵允初理直气壮地道:“是啊!” 这还用说吗,在他眼里,雁哥儿就是最厉害的。 云雁回:“……” 云雁回掐着他的脖子道:“你醒醒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戴一丈多厚的滤镜看我的!” 如果真的人人都像赵允初那样就好了,呜呜,每个人都爱护他,世界会更加美好的。 赵允初涨红着脸说:“滤、滤镜是什么?” 赵允初一半是被掐得一半是害羞的,因为他觉得雁哥儿仿佛在暗示什么,就像那个鸳鸯锅一样。虽说他不知道滤镜什么意思,但是结合雁哥儿的语意,他怎么觉得翻译过来是在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虽然他(自己觉得)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心意,但是,雁哥儿那么聪明,就算猜到了他的心思,也不奇怪呀。 正在赵允初又浮想联翩之际,云雁回已经松了手,“就是说咱俩关系好,所以你才觉得我什么都好,或者不好评价。” 看吧,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吧。赵允初心想。 云雁回已经啃着他的筷子思考去了,“哼哼,没怕过任何工作的,既然投桃报李,那我必须先要吃桃子,先把请他的这一顿赚回来再说……” 而且,是赚很多很多倍! 94|北宋拆迁办 冰雪庙会大获成功,全年龄通杀,获得了汴京人一致好评,也在未来持续办了下去,成为了汴京又一大特色。 举办时间因每年的寒冷时期不同而变化,但通常都在年前,故此,与元宵灯节并称双(灯)节,一个是头灯,一个是尾灯。 而云雁回的拨霞供也因为这个冬天的异常寒冷,而受到了热烈欢迎。 他先在开封府食堂推出,然后结合冰雪庙会编了个故事放出去,还让人在勾栏里说书。 主人公是万年不变的了然禅师——说到了然禅师,现如今他的名字已经从俗讲僧的活儿里扩散到了所有说话人之中,一方面是因为云雁回的关系同和尚们交好,另一方面观众总是喜闻乐见在他们的段子里听到另一个火热的人物来客串。 如此一来,别说所有的和尚角色都叫了然了,便有些时候不是和尚,也强行叫了然,就跟小明似的。 于是,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仁宗皇帝听闻了冰雪庙会,微服私访大相国寺,但是偶遇了然在竹林里吃素菜火锅,于是为了讨东西吃,上前搭讪问禅,两人机智地来回对答之后,了然就请他吃火锅了。 仁宗皇帝吃完后大喜,只是因为这是素的,于是回去后又吩咐人煮肉的,果然更加美味。 这说法本来是故事,谁知道愈演愈烈,还真有消息传出来,说官家在宫里传了拨霞供。 这时,云雁回又与各大酒楼合作,把底料配方之类的与他们交易了,推向市场。 这拨霞供是正式的称呼,书面上,还有很多文人雅客都偏好用这个称呼。而因为吃法的特殊,火锅一名也流传开了。 云雁回又暗搓搓地引导舆论,好叫火锅前面多上两个字,那就是“天子”。 宰相油条,天子火锅,多对称啊! 这时候开封府食堂菜已经成为一个招牌,再加上仁宗的加持,拨霞供简直是大爆特爆,从上流行到下,成为汴京最火的菜,有了各种衍生锅。 按理说云雁回这次没有以开封府的名义,而是自行敛财,应该赚翻了才对。 但是,实际上是他赚回来也没敢用。 天知道他这次在城里推行火锅,居然那么顺利,连一个盗版的也没有,而且一呼百应,好多官员也成了水军,到底是谁的功劳? 还不是仁宗的…… 说真的,云雁回没想过仁宗叫他做事,会是做火锅生意之类的,皇家若想做生意,根本用不着他,他那都是小打小闹了,人家那渠道,都是国际性的。 所以,云雁回也有心理准备,这就是仁宗送他的办事钱。 这不,才出了节,年味儿稍稍淡了一点,云雁回就被包拯找上了。 包拯挠着头说:“这个……今日里从宫里直接下了旨意,叫我们成立一个拆迁办公室。” 云雁回:“??!” 什么鬼,各种小组和办公室,是他独有的起名方式,这样的组织,也只在大相国寺和开封府里存在,还非正式的。 宫里怎么会传旨成立这样的“办公室?” 重点是,这名字也太穿越了吧?! 仁宗起的?到底他是穿越者还是仁宗是穿越者哦! 包拯也一脸不解:“不知为何,竟然用我们开封府内部的组织方式……这是官家认可了这样的方法吗?” 云雁回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既然仁宗给起了这么个名字,而这种方式是云雁回提出来,很显然,他想要云雁回牵头去做这件事情——没想到,穿越一把,居然还要在古代做一回拆迁办主任,这职位,多拉仇恨啊! 那么问题来了。 “府尊,敢问官家所说的拆迁,是拆迁何处呢?” “哦……”包拯轻松地说道,“还能有何处,全天下都知道是何处了,还不是皇宫,官家想要修新宫殿了。” 云雁回听他说前半句,心里就有预感了,这下心道果然! 北宋的皇宫,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小的皇宫了,凭这时的经济之发达,绝不是修不起宫殿,而是他们遇到了拆迁难。 拆迁,一个现代让政府时常苦恼,发生争议的问题。 而在北宋,宋太宗曾经也想让皇宫北面的居民搬走,好扩建宫殿。然而人家百姓硬气得很,我们住得好好的,不想搬呢! 于是宋太宗竟然也就忍气吞声了,堂堂一个皇帝,忍气吞声了有木有,乖乖龟缩在他的小皇宫里了。 既然连太宗都如此,他后来的子孙皇帝又待如何呢? 不是没有扩建的想法,实在是要尊重百姓的意见啊。说起来,那也都是他们的邻居呢! 现在,仁宗又有了扩建皇宫的想法,还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云雁回这个汴京老油条,很明显,这是他认为自己那些臣子恐怕难以和小民更好地打交道,反而是贴近百姓一些的小吏,可能更知道该如何做。 更何况,云雁回办事向来别出心裁,也许他有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困扰了皇家很久的问题。 云雁回真是想感谢仁宗的高看了,他是没怕过什么工作,但是拆迁这种事……真的太麻烦了吧! 这一拆,起码一二百户,人数真不少,而且不知道要拆迁多久,这是一个长线的工作啊。 提问,如何使一群人心甘情愿从市中心搬到郊区去? 饶是云雁回,在刚当上这个拆迁办副主任——主任当然是包拯——之时,也忍不住揪头发了。 但是天子无戏言,仁宗旨意都下了,钱也用代言费抵给云雁回了,哪能推拒呢。 云雁回带上人,跑到皇宫北面的居民区去实地观摩了一下。 这一带还真不是什么富户住的地方,大多是些殷实小民,他们过着极为悠闲的生活。心气儿也不说,那份悠闲劲儿就挺了不起,每日三餐基本都在外面吃,家中不怎么开火的。 京中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就去围观一下,休息时间在勾栏里泡着,晚上吃顿夜宵,晃晃悠悠回家,生活节奏慢得不可思议。 他们没有太高的追求,钱够花就行,面对隔壁皇城里的邻居,也不卑不亢。 正因如此,要让这些人拆迁,实在是太!难!了! 你还不能用强,无论从太宗都没把他们怎么样,你就更不便来说,还是仁宗的为人,都肯定不允许。这事情仁宗交给开封府,交给云雁回,就是要让他使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如果这里住的都是穷民,好办,可以砸钱,大家各取所需。如果这里住的是商人,也可以谈条件,给予方便。甚至这里如果住的是朝廷权贵,那也好说了。 偏偏这里住着一群每天都在养老的人啊,他们就不想要别的,自己开心就好。而没有什么环境,让他们觉得待在原处更愉快了。 云雁回捧着脸,差点哭出来了。 “难,难道说,要搞房地产开发吗……” 把搬迁地改建起来,活生生建一个让他们心甘情愿搬过去的地方?! . 云雁回在开封府抽了几十个人进拆迁办,这个活动因为是仁宗批的,所以大家都很积极,即使只知道是一个挺麻烦的工作,也打破脑袋想进了。 一旦干好了,这就是上达天听啊! 云雁回呼啦啦扯起了团队,别的不说,先满世界考察去吧。 首先肯定要确定把拆迁的居民搬到什么的地方,看看哪里有合适。云雁回心里是觉得,这回可能真的要做房地产了,只有把那个地方炒起来,大概才有希望让这边的居民搬过去。 退一步说,就算不成,好歹还能赚到一笔钱…… 所以云雁回要求大家着重找有特色或者风景不错的地方,要知道,汴京人对园林的热爱也是无与伦比的。 开封府这边云雁回的工作本来就挺自由,一直处于自己给自己找事干,现在有了任务,真得见天往外跑,考察地皮了。 包拯有点不抱希望:“雁哥儿,你看是不是在城内找找有没有寺院、道观愿意卖地?在偏远之地,就算建得再好,那些百姓也不会愿意搬去吧。” “府尊,汴京什么地方,寸土寸金啦,寺院、道观用地做什么不好,赚得很,偏卖给我建安置房吗?”云雁回也知道包拯实在是想不到办法,“我肯定不会只建个城市综合体或者什么园林的,还有其他基础设施,我还准备弄一个进城的班车。” 他把定时开班的公交车概念给包拯解释了一下,“而且吧……公交车经过的路,它不只是一条路,也是一条旅游路线,我希望把这条路的本身也打造成一个景点,什么最美公路之类的。府尊,花费这么多,到时候房子肯定不止建安置给拆迁户的,我们还要炒房啦!” 包拯真心诚意地道:“雁哥儿,官家真是选对人了。” 云雁回:“__我也这么觉得。” 95|南蛮烧烤 云雁回在学苗语。 这是出于郑苹的要求,她把身世告知了云雁回之后,就觉得心头石块落地了一般,非但给云雁回说了好多云大的事迹,还想教云雁回苗语了。 拆迁办那边的工作,云雁回自构思之后,已写出一份大略的策划书,呈交御览,说明了此事必然是需要长线作战。仁宗看后,也同意了。 所以云雁回也没有太急,并将空余时间用来和郑苹学语言了。 云雁回虽然有一半苗族血统,但是从小都在汉族聚居地长大,连自己有苗人血统都不知道。然而他学起苗语来,出乎郑苹意料的快,连连说这一定是因为血统,她早该教云雁回的。 云雁回心想,明明是我学习能力强好不好? 他要是学习能力不强,小时候能不被赵宇初追着跑吗?想当年赵允初只是因为他学习佛经特别好才崇拜他的咧…… 又因为在学苗语,加上郑苹曾要求云雁回给云濮思他们出些转行的主意,所以云雁回也就往云濮思那里跑了几趟。 云雁回去那边做客的时候,云濮思他们请他吃了一顿饭。 本来苗人就挺热情,何况他们知道了云雁回原来也是同族,还是来帮助他们的,于是更加热情。 他们真的不是特别有钱,毕竟之前周转的钱还是郑苹借的,如今天气还没回暖,买炭之类的花销又多。桌上的菜色比较简陋,满打满算也就四道菜,菜羹、炒笋、拌粉和胡辣汤。 那拌粉就算是主食了,云雁回盛了一碗,这粉条应该是手工做的,略宽,形制粗糙,但是拌了油和酱料后,泛着一层金黄的光泽,还散发着猪油香味,点缀着一点酸萝卜,让人很有食欲。 “这是猪油拌的?好香啊。”云雁回眼睛一亮,“京中好似没有这样吃的。” 这时候条件普通的,也就吃得起动物油了,而且以他们家的条件,大概也是因为云雁回来了,才放这么多油拌一碗。 “有类似的,但是味道很不一样的,”云濮思介绍道,“我们的酱料是特制的,老方子了。” “油而不腻,好吃啊。”云雁回又夹了片笋,吃了两口,疑惑地道,“这是……苦笋?” 伟大的美食家苏东坡曾经称赞过苦笋是“待得余甘回齿颊,已输岩蜜十发甜”,这种生长在高山的笋类带有苦味,十分能清热,云雁回记得粤闽地区就特别喜欢食用。 云雁回吃过生的,简直苦到没朋友。但是正如苏轼说的那样,苦完之后的余甘也很美味。这苦笋,算得上是山珍了。 只是,云雁回疑惑的是,“这苦笋生得真够早啊?” 按理说,应该是春末夏初产出,而现在还是早春,且今年天气格外寒冷,云雁回真想不到能吃到苦笋。 “这是去年产的苦笋,”云濮思介绍道,“用特殊的办法腌制之后,封存起来,保存到了现在。如今这个天气,新鲜苦笋还没有呢。” 云雁回瞪大眼睛,非常惊奇。 这可是一个没有防腐剂等各种先进防腐措施的时代,凭他们的方法,居然可以把苦笋保存长达一年?吃起来还特别爽口,白白嫩嫩完全不像一般腌菜?这简直太神奇了! 这年头,大家为了在冬天吃到蔬菜,可是绞尽脑汁,各种腌菜,还有暖房蔬菜。可惜了,暖房蔬菜总归会有点蔫的样子。 云濮思看着他的样子,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了,真的没有加奇怪的东西,吃,吃了不会有事的……” 云雁回:“……”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雁回看着他,“你们有这手艺,居然还这么穷?” 云濮思挠挠头,“这算什么手艺啊,汴京美食多了去了。” 云雁回打量着他,心中想着,大概不止是他们不自信的缘故,也根本没有门道推销出去啊,这时候的人对苗人的印象还是太刻板了。 云雁回沉吟片刻,说道:“不说别的,我们开封府食堂其实就特别需求冬日里的蔬菜——但是,我得避嫌,而且你们去年储存的恐怕也不多了吧。” 云濮思用力点点头,“雁哥儿,那你看能怎么办呢?” 云雁回说道:“猪油拌粉我觉得也很有特色,我是觉得,你们不如在夜市摆摊,卖炙菜好了,同时卖这个拌粉,日后苦笋充足了也能上来,很清热。” 所谓炙菜,其实就是烧烤。 没错,这时候就能撸串了…… 只是可能味道没有后世那样丰富。 “明年,你们做多一些苦笋,就可以推销到别的部门公厨去了,销量不用担心。”云雁回因为几项工作,和别的衙门都打过交道,心里有数。 云濮思不太自信,“炙菜……我不太会啊,拌粉也就罢了。” “只有拌粉不够啊,炙菜你们尽管做,我会来帮你定菜的。”云雁回揽了下来,心里已经在思索着可以有哪些串了。 这时候的烧烤还是比较单调的,也就烤烤牛羊鸡鱼之类,没有什么新花样。像是蔬菜也没有,茄子、韭菜烤起来多好吃啊!包括掌中宝、牛油、黄喉、毛肚等等后世非常火热的烧烤原料,也没有应用上。 云濮思等人感激不尽,虽然云雁回和他们是同族,但是没有人是有义务帮助别人的。云濮思也非常坚定地说,到时候收益要拨出来分给云雁回。 云雁回都笑了:“你就这么肯定能赚钱啊?” 云濮思不好意思地道:“我都听说了呢……雁哥儿你可厉害了。” “哈哈,大家都姓云,不用客气。”云雁回思索了一下,“你可以分两成给我娘,她借给你们周转的钱便不用还了,当做入股。” 那些钱其实占两成太多了,主要是云雁回出的点子。 不过云雁回自从脱离了贫困线,想吃什么基本都能吃到之后,就对钱财没有什么向往了,更在意工作中的乐趣与成就感。 但是苗人都很赤诚,如果分文不取,反而是对他们内心的一种折磨,给他娘算了。 云濮思果然一脸放心,“好好好,好的。” …… 傍晚,包拯正在书房中办公,忽而闻到一股香味,十分的浓烈,直往脑子里蹿。 虽然已经吃过晚饭,但他还是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什么东西? “咚咚。” 门被敲响了,然后是云雁回的声音:“府尊大人,要特殊服务吗?” “……”包拯踟蹰片刻,站起来去开门了,只见云雁回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是一大把竹签子,竹签子上串着各种肉和蔬菜,油滋滋地直泛光,撒了不少葱花和香料。 “这,这是……”包拯发觉自己又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虽然还没吃,什么其外观实在勾人。 云雁回贼兮兮地笑了,“府尊,我老表在夜市摆摊呢,这是他们出的炙菜,我带了些来府里分给各位同僚,就算做宣传了,希望日后大家多去照顾生意。” 还有什么能比在开封府打广告更有效呢? 在这里铸起口碑,就相当于辐射了大半东京城,现在谁不知道开封府人每日美食养着,越来越挑嘴了啊。 “你老表?”包拯纳闷,“郑家的人去摆摊?” 云雁回:“不是,云家的啦!” 包拯一直被告知云雁回是单亲家庭,但是想一想,即便爹死了,也还有亲戚嘛,只是可能关系没那么近,不常走动。这年头,住得远的亲戚走动都不频繁。 而且包拯的心思,都被那些炙菜拉去了,他直勾勾地盯着一串烤韭菜,“韭菜……也炙么……” 这韭菜也是油汪汪的,又青翠得很,看上去可爱又可口极了。 不止是韭菜,还有好多其他的蔬菜和肉,包拯甚至都想不到,这些也能用来炙。 “府尊,你休息一下撸点儿串哈。”云雁回把他推进去,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撸串,“来,尝尝这个牛油。这是牛胸尖上的一点肥肉,一头牛也就几两牛油而已,口感是不是有点像牛筋?” 口感真的是柔韧有嚼劲,咸而不齁,包拯只觉得唾液都分泌得更多了。 “还有猪肺……这是翅尖,黄喉……”云雁回一个个介绍,不亦乐乎,他自己是已经吃饱了,乐得看包拯被诱惑得暂时放下公务撸串。 “风味独特!”包拯吃得欲罢不能,还没忘了夸奖一句。 云雁回坐在旁边,捧着脸看他:“府尊,摊址在州桥夜市,就在桥头那片儿,苗人开的,很显眼。” 包拯:“唔唔。”压根忘记在意怎么云雁回的老表是苗人了。 像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了今日的开封府各处。 炙菜出现了那么多年,但是大家头一次觉得,可以为了它疯狂! ——原来,炙菜应该这么做啊!这样才够味啊! 所有人都感觉,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般。 也正是从这一夜开始,对于常常需要值班的开封府诸人来说,又多了一句口头禅:“走,撸串去!” 烧烤这个名字,渐渐取代了炙菜,后者更偏向用来形容正式餐桌上的烤肉了。 而云濮思他们的苗人身份,更成为了现成的记忆点,即使有了山寨,也不担心正宗地位,完全不用再去树立什么品牌招牌名了,反正大家就认准了,南蛮烧烤。 96|我才是甜甜的! 出了朱雀门,到龙津桥,到州桥之南很大一片区域,是汴京最繁华的夜市,夜里摊贩在这里经营直至三更之晚,可见汴京人的夜宵有多丰盛。 以汴京所谓最大商业城市的繁盛,这里有长盛不衰的夜宵种类,也有突然爆红的食物。 后者,便如最近的南蛮烧烤。 虽说摊主并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但是在汴京人看来,这就是摊子的代名词了。 有人认出来,他们原是岔路口打野呵的歧路人,以表演南蛮歌舞为生,但是其中两个为主的女孩受伤之后,就有一段时间没出来打野呵了。 一直到前不久,突然换了行当,在州桥夜市开起了夜宵摊。 因为他们所卖的炙菜风味独特,加上一开张就有很多开封府的人来捧场,所以非但没有地痞流氓敢找麻烦,还吸引了大量老饕来品尝,一时间成了州桥夜市最近最火的摊子。 火到从入夜后开始摆摊,一直到三更,都是人员爆满,看得其他摊贩都不禁感慨,烧烤魅力就如此之大吗?同样是炙烤,别家卖炙菜的,生意就没这么好过。 别说,不愧是被开封府的人都追捧的炙菜,有别的炙菜老板来买了尝尝,好取经,发现他们大概是有独门秘方,味道特别的香,火候到位,令人只是闻闻就口生津液,食欲大开。 有些菜,都想不到居然可以用炙烤的来做。 赵允初也听说了这家炙菜,他在大理寺的同僚们最近常常夜里加班办案,每次都相约一起去吃,有人大着胆子约了赵允初晚上一起去,赵允初还真就答应了。 其实汴京的贵人们都还算平易近人,宴会吃得,小食也吃得。 赵允初跟他大理寺的一班同僚到了州桥夜市时,那家南蛮烧烤早就人满为患了,队伍也排得长长的,几个南蛮人脚不沾地地来回招待客人。 “寺正,那儿就是了,您看,今日来得还算早了,昨日里,我看队都排到王楼前去了。”有人唏嘘地说道,“别说,这些南蛮人的手艺真是不错,不知是不是他们南蛮族里的秘方。” “我看很有可能是的,这味道,比较独特。” “啊对,还有他们的猪油拌粉不错,油特别香。” 赵允初闻到了空气中诱人的炙菜香味,他觉得,可能这家炙菜摊吸引顾客的一大秘方就是这香味了,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招牌,闻到香味的人会自动自居地靠近。 其实他们家的繁荣,一定程度上也带动了周边的摊贩,老是排队,有的人就会在旁边买些果子来吃,边吃边等了,免得闻着香味看着旁人吃,馋得慌。 赵允初的目光在那群人上巡睃了一边,忽然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炙菜是用竹签子穿起来的,有的菜可能快烤完了,所以有南蛮人在一旁不断的穿串子。 这会儿,就有个南蛮女子正坐在一旁穿串串,她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苗服,皮肤白嫩,眉眼弯弯,笑起来表情幅度很大,和汉女明显不同。 没有人会穿串时笑那么开心,她笑那么开心,是因为她旁边还坐了个少年,正在帮她分菜,口里还不断说这些什么,逗得她直发笑。 这南蛮女装满了一大盘串,便要站起来。 但是她似乎腿脚有些不灵便,站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少年就赶紧扶住她,拿过托盘,自己送到烤炉那边去,然后再返回。 南蛮女又继续跟少年讲话,看他的时候,眼眸里像装了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赵允初盯着这一幕,脚下都不动了。 旁边的同僚走出去几步才发现,连忙拍拍他,“寺正,怎么了?” 还往他看的方向望去,但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啊。 赵允初眼睛都要喷火了,因为在和南蛮女笑啊笑聊天的,就是他们家雁哥儿。 不过是几天没见着雁哥儿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有个南蛮女用那种表情看着雁哥儿啊! 何止是表情? 如果赵允迪在旁边,可能都会用疑惑的眼神表示:初啊,那个位置,那个表情,那个姿势,平时不都是你在用吗? “你们先去排队……我看到一位朋友。”赵允初眼睛都没挪开,举步往云雁回那边走了。 因为夜市比较喧闹,云雁回又聊得正欢快,所以走到近前,都没人发现他。 赵允初本想无耻地偷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了两句就震惊了! 这叽里咕噜的,是什么语言? 没多时赵允初就反应过来了,这一定是南蛮语啊! 天啊,雁哥儿为什么会南蛮语呢?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道说,他们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了一个地步,所以雁哥儿才会去学南蛮语? 赵允初差点眼前一黑,他晃了晃,坚强地站定了,“雁,雁哥儿……” 云雁回一回头,就看到赵允初站在身后,颇为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晚了,赵允初可不是一个喜欢声色犬马的人,他大晚上出来基本上都是和家人朋友游玩,但是现在周围可没什么旁人了。 “同僚约我来吃炙菜……”赵允初说这话,眼睛却盯着那南蛮女看。 这个南蛮女就是当初云雁回在杨家卧底时,杨禹清撞到的妹子其中的一个,叫云浣娘,伤筋动骨一百天,现下之前伤到的脚还没好全,只能负责动手的活儿。 最近炙菜摊生意刚起步,所以云雁回没事也时常来看看,指导一些细节,或是像现在,帮忙做点事。怎么说,他们家现在也算股东了。 刚才,云雁回就是在用苗语给云浣娘说一些让他们提高服务意识的事。用苗语,自然是因为他在学习苗语,这样有助于练习。 而云浣娘呢,她被赵允初盯着的时候,即便赵允初一个也没说,但女人的第六感还是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虽然不清不楚,却令她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抬起了下巴,回视赵允初。 云雁回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解释道:“都没机会告诉你呢,这家炙菜摊我家有入股哦,既然你和同僚一起来,我偷偷给你们加个塞吧,叫你的同僚们过来呗。” “谢谢雁哥儿。”赵允初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南蛮人一起合伙,但这个时候也不太适合问,他赶紧走了两步,站到了云雁回身边。 云雁回用苗语问云浣娘:“还有没有桌子了?” 云浣娘指着一边说:“那里。” 云雁回便往那边走过去。 赵允初也想跟上去,但是在他动作之前,云浣娘就以异常灵巧的姿势,从云雁回身后穿到了他身边,把赵允初的位置给占了,占了! 赵允初有点目瞪口呆,正当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的时候,云浣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赵允初:“…………” 云浣娘:“我帮你搬。” “不用,你去坐着,腿还没好呢。”云雁回连忙说,大概因为大家都姓云,还是同族,虽然和云浣娘似乎不是近亲,但他还是把云浣娘当晚辈了。 云浣娘一笑,“没事,已经快好了。” 赵允初站在原地,看着云雁回头也没回地和云浣娘一起搬东西,顿觉非常不开心! 可恶的南蛮女,居然这样狡诈,抢了他的位置,还对他示威地笑。 雁哥儿也是,竟然都没发现,还冲那个南蛮女微笑。 听说南蛮女子有些诡异的手段,可以给男人下蛊,让他们倾心于自己…… 雁哥儿,你快醒醒啊!你看看清楚啊!只有我才是真的甜甜的! 赵允初着急得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不得飞回王府,求教一下他同样狡诈的三哥。 当然了,倘若他求教了,赵允迪大概也会望着天表示,自己一直都是叫人吃醋的那个,没什么赶跑狐狸精的经验。 云雁回把桌子搬过来了,才发现赵允初还待在原地,奇怪地看着他:“你同僚呢,去叫啊。” 赵允初刚才都走神了,这会儿听云雁回说,才“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去喊人。 这时候赵允初又听到那南蛮女改用汉话说了一声:“这位郎君是你朋友吗?看上去呆呆的。” 赵允初:“!!” 居然说他呆!还特意换了汉话,简直其心可诛! 赵允初跑到他的同僚们面前,郁闷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一个没犯罪的人抓紧监牢里呢……”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您是说哪个案子啊?有冤案吗?” “没有……刚刚发现我那个朋友是这里的东家之一,我带你们加塞。”赵允初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同僚们带过去了。 大理寺的众人一一和云雁回打招呼,云雁回又把云濮思叫来,也认识了一下。 这都是大老爷们儿,云雁回陪他们一起吃东西,当然不好把云浣娘带上,便叫她一个人串烤串去,云浣娘依依不舍地走开,还幽幽地看了赵允初一眼。 赵允初就坐在云雁回边上,他赶紧贴近云雁回,小声说:“雁哥儿,那个苗女对你心怀不轨……” 云雁回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你不要乱说话!” “真的!”赵允初说,“雁哥儿,你这么机灵,难道没发现吗?你没发现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是当局者迷,还是中了什么苗蛊……我看看你……” 赵允初说着就想往云雁回嘴里看。 云雁回躲开了,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她也就是崇拜我了一点吧。” 赵允初急道:“雁哥儿,苗人都会巫术的,说不定就是蛊惑了你,才叫你入股。” “……”云雁回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入股,是因为我也是半个苗人好吗?苗人都会巫术,我怎么不会巫术啊,还是说,你跟我感情这么好,也是被我下了蛊?” 赵允初:“………………” 赵允初都哑巴了,有点凌乱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你,你爹是苗人?” 对于云雁回这个早死的爹,连云雁回自己都不太了解,何况是他了!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对啊,而且那个苗女按辈分,也是我的侄辈了!”所以说,他这永远下不去的辈分啊…… 靠,这苗女想乱.伦。 赵允初丝毫没有觉得放松,脑子里反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雁哥儿侄女那么多,还真的就这一个让他觉得不对劲。 赵允初看着已经懒得理他,去给同僚们推荐菜品的雁哥儿,心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守卫雁哥儿的贞操! 97|暴露心迹 一群人吃夜宵肯定不止吃的,边吃边聊,云雁回陪大理寺一行人吃完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 这一通聊下来,双方都特别满意。大理寺的人觉得以后吃东西方便了,云雁回帮云濮思搭上了他们的线。 到了稍晚的时候,云浣娘就完成了穿串的任务,在一旁伺候着,烫酒加酒什么的,反正就是不肯走开。 赵允初不时就瞪她一眼,尤其是在她过来斟酒的时候——这苗女太狡猾了!倒个酒手脚都不老实,碰这里碰那里的,简直不知矜持。 等到该散了时,大理寺的人基本都被灌醉了,云雁回还神智清明,而赵允初因为惦记着心头大患,也不敢多喝,所以还算清醒。 云浣娘本想和云雁回再相处片刻,然而男人们都得把大理寺众人分别送回去,故而无法。 等到云雁回和赵允初把人都分别送回去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云雁回一屁股坐在墙角,“……太累了,不回去了,你家近一些,去你家睡吧。” 赵允初怎么会拒绝呢,他开心得不得了,“好啊,雁哥儿,我背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云雁回说着,往前一扑,抓着赵允初的衣摆往上爬。 赵允初:“……” 赵允初把云雁回抱起来,然后往后一甩,背在背上,轻轻松松就直立了起来,往自己家走。 普通男人抱女子还好,抱男子总会有点吃力的,但是赵允初毕竟是赵允初,继承了他爹的天生神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云雁回,叫他背起来,轻松得好像只是背了几斤菜。 云雁回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这样比较省力,说着话:“小初啊,今晚你对浣娘的敌意一直有点重,我都跟你解释过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身下的小赵同学吭哧吭哧走,一声不吭,假装没听到。 云雁回在他耳朵旁边,有点生气地说:“喂,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啊。” 赵允初的耳朵都要红了,他哪里是装聋作哑啊,而是云雁回靠得太近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和他的脑袋碰在一起,一说话,气息就喷洒在耳朵上,叫人一直痒到心里去了。 正忙着浮想联翩的赵允初,哪里来的心思理会云雁回说了些什么。 这被云雁回一凶,他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啊……这个……嗯……” 云雁回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喝多了,算了,先回去吧。” 他们到王府的时候,没多少醒着的人了,赵允初也没惊动太多人,把云雁回背到自己房里去了,点了灯,将云雁回放到床上,然后又去打水来。 下面知道他今夜晚点回,因此一直坐着热水。 两人洗漱完毕,云雁回颇觉疲累,爬到床里面去了,打了个哈欠,“你熄灯,我先睡了。” 云雁回说着说着,便脸贴着枕头,沉沉睡过去了。 赵允初在床边踟蹰了片刻,又围着灯走了两圈,到底没有吹灭,而是走到了床边,坐下来看云雁回。 昏黄的烛火下,云雁回的睡颜显得格外沉静,睫毛在眼底投射出两片淡淡的影子,鼻子秀气,鼻梁不高不低,鼻头微微翘起来,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最要人命的则是嘴唇,唇线分明,十分饱满,呈现诱人的浅樱桃红色。 就在过年之前,赵允初才吻过这双唇,他还记得那触感,柔软甜蜜得不可思议。 赵允初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液。 现在的气氛和状况,就好像是那天晚上一样,在烛火又一次随着微微的啪啪声跳动一下之后,赵允初像收到了一个指令,眼神闪烁一下,一手撑住床,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唇蹭上了云雁回的。 赵允初的心难以抑制地加快跳动,云雁回的唇就像他记忆中那样,轻而易举地就让他丧失了理智,脑海中爆起一团花火,燃烧掉了全部的思想。 而渴求的永远是越来越多,赵允初忍不住扣住云雁回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两片嘴唇也微微分开了,露出一点舌头。 赵允初毫无意识地摸索着陌生的技巧,他将自己的舌头也探了进去,贪婪地吮吸里面的津液,含住云雁回的舌头,一点点□□。舌尖滑过他的齿列,在口腔内索取。 热流在全身蔓延,又在下腹炙热地集中,可以感觉到某个器官已经坚硬如铁。 此时的赵允初非常激动,没有因为是第二次,就熟稔一点,反而因为时隔太久,而更加忘情了。唇舌交缠间,发出了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云雁回被迫地张着口,脸颊红红的,呼吸似乎也有点快,但是眼睛仍是闭着的。 赵允初强迫自己停了下来,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如果继续下去,也许雁哥儿会因为喘不过气而醒过来。 他痴痴地看着面带红晕的云雁回,又低下身,在他的脸颊上啄吻,或是下巴上和脖颈。 赵允初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云雁回的下.体,然后察觉到那里也微微抬头了。 赵允初像是被烫了手一样,把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雁回,又把手伸了过去,嗯,确定了,的确是那啥了。 他又小心地隔着裤子,摸了一下雁哥儿的大腿内侧,非常的光滑细腻。 赵允初知道房事是如何进行的,这些家里都有教,虽然还没有实践过。他此时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将手指探向鼠蹊,然后再往后一点……马上就是…… 这时候,雁哥儿却翻了个身,面朝外面了。 赵允初吓得赶紧缩回手,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不敢再动,索性趴在床沿盯着云雁回看,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他看着看着,心又痒痒了,撑着床,伸长脖子又在云雁回嘴唇上亲了一下,这次是非常快速的接触,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闪闪发亮。 赵允初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看看天色不早,心满意足地吹灭了烛火,然后爬上了床。 想了想,赵允初牵住了云雁回的手,手指缠在一起,就像是达成了什么约定,带着这样的期望,他甜蜜而满足地睡过去了。 因为先时的辛苦和紧张,赵允初很快就睡着了。 而在他睡过去没多久,云雁回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床顶,无声无息地吐出两个字:“我·操。” …… 第二日,赵允初醒来的时候,云雁回已经不在了,他好奇地找来下人,得知天亮没多久,云雁回就已经离开了。 赵允初有些惆怅,本来还想早晨和雁哥儿一起吃饭,然后聊聊天。 而他万万想不到,昨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云雁回察觉了,都是他太过激动,那时候云雁回根本没有睡熟,刚开始还好,后来他开始动舌头的时候,云雁回就已经醒来了。 天知道当云雁回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嘴里有条舌头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差点就一冲动咬合牙齿了。 云雁回当时强忍着没吭声,他太知道那时睁开眼是什么后果了,大家兄弟十几年了,以赵允初脸皮薄的程度,倘若他当时就……妈的!当你是兄弟你居然觊觎我的菊花! 云雁回在心里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就忍不住暴骂了一声。 然而他还是得忍着,忍着赵允初含着他的舌头吸啊吸舔啊舔,舔得他腿都要软了。 tt妈的,这辈子他还是一个处男啊! 太过分了,光防着他哥去了,没想到傻白甜居然也弯了…… 云雁回想到自己养成的小弟居然对自己下手,在他身心毫无防备的时候,就觉得心头在滴血。 都怪赵允初平时表现得太纯洁,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即使觉得有点怪怪的,也没有往那方面想……现在好了,看这熟练程度估计不是第一次了,手还往后面伸,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你还好意思说云浣娘!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啊!! 云雁回强忍着,只在中途用翻身保卫了一下自己的小菊花,他觉得如果赵允初当时继续去摸索,他可能就要不顾兄弟之情,起来将其暴打一顿了。 就这么一直被赵允初亲到他都起了生理反应,后来嘴巴也快被摩擦得发痛,才停了下来…… 云雁回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不过因为他并不恶心赵允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反应,他觉得也是正常的,只能证明他的生理性能都很好。 只是,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的灼热目光,让云雁回非常不自在,这样浓烈的情感让他无所适从,因为他无法回应…… 当然,到了第二天,云雁回起得特别早,然后跑掉了。 他在清晨的太阳下回了自己家,僵硬了一夜的脑子终于活动开。 虽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兄弟,但是,现在好像也只能疏远他了吧…… 98|菩萨显灵啦! 赵允初的三哥赵允迪最近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随着开春以来,王妃就四处走访,希望能寻觅一个好媳妇儿给他。 然而,赵允迪声名远扬,还不是什么好声名,所以这着实有那么点困难。 明明是亲王之子,却找不到媳妇儿,但凡爱惜女儿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这算怎么回事哟,难道只能降低要求,娶平民女了吗? 王妃捉急啊,做不出威逼别人的事,又明白她三儿子真拿不出手。 怎么把呢? 人类解决不了的事情,只好去求佛了。 汴京大大小小的寺院几十座,大相国寺是最大最知名的,为四大皇家寺院之一。近年来,由于经营有道,已经远超出其他三家,隐隐有超一流的趋势。 但是这一次,王妃去的不是大相国寺,所谓术业有专攻,同为四大皇家寺院的开宝寺,在求姻缘之类的鸡毛蒜皮方面比较出名。 王妃不但自己去了,还带上了自己唯一贴心的儿子赵允初。 没有女儿,这个儿子也就和小棉袄差不多了。 “我就希望能有个不嫌弃你三哥的女子能出现,受累把他给收了。”王妃忧伤地说,“凶煞一点也无所谓了,还能看住他。” 赵允初汗颜,他三哥好色也就罢了,这时候很多贵人都好色,照样娶得到妻,偏偏他三哥还轻浮,这就让很多人没法忍了。 开宝寺中有一座木塔,这是太宗时候建成的了,是用来供奉阿育王佛舍利的,原名福胜塔,后来据说佛舍利曾经显灵,于是被真宗赐名灵感塔。 塔边便是观音院,赵允初随着王妃一起进去了。 知道王妃要来,这里的和尚已经把观音院清理干净了,没有闲杂人等。 王妃进去之后,先是和禅师聊了一下,然后便开始潜心念佛。 赵允初也是宗教界的小名人了,与这里的禅师们也算认识,大家探讨了一下佛法。然后,赵允初看着阿娘潜心给三哥求姻缘的样子,心中一动。 他向来礼佛而不求佛,但是现在,却忽然动心想许愿了。 赵允初走到蒲团前,一撩前襟,也跪了下来。 王妃察觉到动静,睁眼用余光扫了一下双手合十的赵允初,又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赵允初在心底念着,观音大士,希望您能保佑一下我和雁哥儿有……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然知道自己的心声别人不知道,但是在心底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赵允初还是怪不好意思的。这样会不会有点不要脸了,雁哥儿现在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哩。 嗯,反正呢,希望观音大士能够大发慈悲,包括周围的神佛,若是路过听到信徒的心声,请大家伸出援手。 倘若成了,倘若成了…… 赵允初心想,那我便捐钱,将开宝寺那年久古旧的木塔重修一遍,修成琉璃塔,好叫它千年不腐,万年不倒。 赵允初如是想着,拜了几拜,便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了,然后将自己这个月俸禄都捐了,就当是定金了。 王妃这时也睁开了眼睛,和赵允初对视了一眼。 赵允初心想,哇,阿娘求了那么久,看来三哥的婚事真的要费很多口舌说服菩萨。 王妃心想,这小子到底是求的什么呢…… 赵允初伸出手,把王妃搀了起来。 “阿娘,不用太过忧心,姻缘天注定。”赵允初说道。 “唉……”王妃也不想说赵允迪那个德性了,郁郁寡欢地捐了香火钱,然后回去了。 …… 赵允初跑去大理寺办公,首先就是搜寻一遍有没有要和开封府对接合作的事务。大家伙儿都知道寺正的爱好了,但凡有相干的事务,还不都留给他。 于是赵允初带着两个小吏,捧着一叠文书就往开封府跑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看到那苗女在门口不远处徘徊,还一直往里面看。 赵允初眼睛一转,对那两个小吏说道:“你们去假装成开封府的人,把那个女的赶走,叫她不报案别在门口晃悠,简直居心叵测。” 那两个小吏皆以为寺正是关心开封府,于是颠颠儿地跑过去,将那苗女赶走了。 赵允初看到云浣娘被迫走开,还一脸颓丧,这才开心了,往里面走去。 他叫小吏们去交接文书,自己则直奔云雁回的办公所去。 不想门口坐着两个打牌的汉子,见了他便站起来,“哎,赵寺正,你来找雁哥儿啊?” 这二人正是张龙和赵虎,赵允初与他们也算说得上话,颇为不解他们怎拦在自己面前,“是啊,雁哥儿在吧?” 张龙和赵虎对视一眼,“在是在,但是他现在正忙着,你还是下次再来吧,否则打扰他办公了。” 赵允初:“我三日没见到雁哥儿了,就是想看看他,我问个好,很快就走的。” 张龙、赵虎哪里肯干,他们可是被雁哥儿嘱咐过的,若是在府里遇到赵允初,别让他来找自己,委婉地别人挡走,就说他最近很忙,特别忙,忙得谁也没空见。 赵允初心里一慌,虽然没有任何迹象,但是直觉告诉他不太对。 即便过去也曾经有过雁哥儿忙起来一个月见不到人影的时候,可是这一次格外让他心慌啊。 赵允初不禁往里面冲,“我,我真的就看看。” 那两人想要用上武功,可惜一力降十会,赵允初天生神力,两只手将他们一拨,轻而易举就拨开了,往前面冲了几步,试着推了推门,那门便开了。 开了之后,只见云雁回在里面换衣服,难怪白日里关上门了。 他只穿着下裤,匀停的上身赤着,手里拎着一件内衣。因为裤子有点儿下,耻骨便露出一点儿,很明显的两条痕迹,从腹部斜着延伸进裤子。 云雁回诧异地看着赵允初,提了提裤子,对他一笑,“怎么了?” 赵允初臊了,吞吞吐吐地道:“就是……打个招呼……” “那你进来啊。”云雁回把衣服披上了,一边系带子一边走过来,右手拉住赵允初的左手,十根手指头往他的指缝里一插,就十指交握起来了,然后很随意地拉着他往里走。 赵允初的眼睛都瞪大了。 张龙和赵虎刚走到外面,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哇,好恶心的牵手方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牵手方式……感觉眼睛好痛…… 赵允初心跳加快,快得要跳出喉咙了,感觉到雁哥儿的手指和自己的紧紧相贴,他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张龙忍不住开口,暗示道:“那个,雁哥儿,你不是说,你很忙,不见客吗?” “对啊,”云雁回微微一笑,“可是小初怎么是客呢?” 张龙:“……” 张龙和赵虎对视了一眼,娘的,不管了,既然雁哥儿这么说,那他们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但是下次再也不要帮他挡那赵允初了,挡不住不说,还白做好人。 于是,感觉到很辣眼睛的张龙和赵虎一起离开了。 云雁回把赵允初拉到了自己座位上,叫他坐下来,自己则又拉了一张交椅,坐在对面,然后便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捧着下巴,盯着赵允初看。 赵允初被看得不好意思,“雁哥儿,你看我做什么……” “嘘,别说话。”云雁回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赵允初一看那手指那嘴唇,就心虚,赶紧闭嘴了,然后他发现雁哥儿在继续盯着自己看,看眉眼,看口唇,看每一寸肌肤。 雁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初心里乱纷纷地想着,又忍不住望进了雁哥儿的眼睛里,他发现,那里就像是一片春水一样,温柔得不可思议,简直让他想溺死在里面。 单单是被人看着,赵允初就觉得口干舌燥,呼吸急促了,雁哥儿的眼神落在哪里,他就觉得哪里滚烫起来。 好喜欢,好喜欢这样被雁哥儿全神贯注地看着,眼睛只有我一个人…… 赵允初晕乎乎地想着。 而云雁回也就这样盯着他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黏得快要不能流动了,才移开目光,走到他边上去。 “为什么发抖,你是不是冷?” 赵允初本来想说不冷,只是很激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有点冷。” 云雁回便把手搓热了,然后捧住他的脸,笑嘻嘻地道:“这样子不冷了吧?” 赵允初被捧着脸,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冷了……” 云雁回又弯腰,对着他的耳朵呵气,小声说:“这里还冷吗?” 赵允初的耳朵迅速变红了,别说冷了,立马烫得能煎饼了。 云雁回看着他窘迫地样子,笑盈盈的,越看越可爱,撅着嘴便在他鼻头上亲了一下,念念有词,语调缠绵,“阿初,阿初……” 赵允初:“!!!” 一瞬间,所有血流都涌向了大脑。 好似全汴京的烟花都在脑子里绽放了,这一刹,普天同庆,盛世欢歌,八百个磨喝乐在天上飞来飞去…… 赵允初一撑扶手就脚步凌乱地往外跑,像是逃命一样。 “哎!”云雁回一把将他抓住,“干什么去啊你?” 赵允初慌慌张张地道:“修,修塔去……” 99|开封斜塔 最近开封府食堂上了新菜,郑凌从翰林图画院出来,就晃晃悠悠往开封府走,准备去蹭点儿吃的。 开封府的人很多都认识郑凌了,之前因为接待使团的事情,当时还在鸿胪寺的郑凌就是负责和开封府对接的,常往这儿跑。 于是,郑凌畅通无阻地到了开封府食堂,目光在这儿巡睃了一遍,就看到了云雁回和赵允初的身影,这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吃饭呢。 郑凌知道赵允初自从调职了,来开封府来得更勤了,他在心中唾弃了一下,然后往那边走过去。 “雁哥儿。”郑凌喊了一声,坐在他们对面。 “小凌。”云雁回也打了声招呼。 郑凌坐在对面了,才感觉有点不对劲。一张桌子那么大,他们俩干什么坐一条凳子上啊,这样不嫌挤的吗? 一定是赵允初非要挨着雁哥儿坐……这小子真是太黏人了。 郑凌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来蹭个饭,对了,雁哥儿,去辽国的使团很快——估计下个月初就能回来了,他们通过驿站递了信,西瓜种子已经到手了。” 云雁回精神一振,“那我便开始准备地了。” 这种子虽然是他买的,但是他家没地皮,所以还是要和大相国寺、开封府合作,第一年估计只是种在大相国寺。种子一到就可以播种,大概三个月的样子能收获,到时就有了更多的种子,便可以广而种植了。 郑凌点点头,“能叫你心心念念这么久,估计有很美味的吃法。” “最简单的就是最美味的。”云雁回随口说了一句,手上也很自然地把一块鱼肉剔了鱼刺,然后放进赵允初的碗里。 郑凌:“…………” 哦,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什么?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云雁回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导致郑凌深刻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沉默了很久,郑凌把自己的碗推出去一点,弱弱地道:“我也想吃鱼肉……” “吃啊,今天的鱼很新鲜。”云雁回笑眯眯地说。 果然是看错了吧…… 郑凌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云雁回又撑着下巴,用大拇指把赵允初嘴角的碎肉擦掉了,懒洋洋地道:“不要吃太急。” 赵允初怎么能不吃太急呢,他差点呛到了。 尤其是看到郑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的时候,他都有点怕郑凌会扑上来抢。 郑凌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的魂魄是不是调换了一下……” 可是明明雁哥儿说正事的时候,正常得很啊! 云雁回:“小凌,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啊?” 郑凌:到底是谁奇怪啊?! 他狐疑地看了看云雁回,又看了看赵允初,深刻怀疑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雁哥儿玩牌输给了赵允初,必须对他特别好。 对,一定是这样的! “没什么……”为了不显得自己很土,郑凌赶紧收拾好了表情。 但是接下来,郑凌发现,如果这是输牌的赌注,那雁哥儿的戏也太好了,仔细看,他对赵允初非但是细节处万分呵护,就连眼神,也温柔得要滴水了。 在以前,这样的眼神只对工作计划出现过啊!! 这不正常,郑凌很快断定了。 等到吃完之后,云雁回把碗收拾了拿走,郑凌就趁机对赵允初说:“小子,快说,你到底对雁哥儿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半个月没看着而已!” 赵允初这两天也是飘飘然的,从前天起,雁哥儿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让他觉得自己一下成了大宋最幸福的人。 他不由自主露出了甜蜜的微笑,“我也不知道呢……但是我建议你也去开宝寺拜拜。” 他坚信,这一定是开宝寺的观音娘娘显灵了,否则他也找不出另一个理由啊。虽然郑凌讨人厌,好歹大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是也告诉一下他吧。 前天回去之后,赵允初就把他从小时候起的俸禄和赏赐都翻了出来,算了一下建个琉璃塔的钱,然后拿出一部分来,连工匠都开始找了! 观音娘娘这么有效率,那他也要言而有信才是。 郑凌嘴角抽了一下,“开宝寺?你是说,这是佛祖显灵了?” “是观音……”赵允初纠正了一下。 郑凌:“……” 郑凌觉得很不可思议,打量了一下赵允初:“观音连这事儿也肯管?” 国家还有那么多灾害,观音单单来帮你增进友谊啊…… “难道因为你是老顾客?”郑凌又自言自语地想着。 赵允初:“……” 正在这时,云雁回也回来了,“我去喂个猫,你们坐一下。” “同去吧,同去。”郑凌站了起来。 赵允初自然也忙不迭站了起来,虽然他可能只能远远站着。 云雁回拿着猫饭走到廊下,拍拍手掌,“吃饭啦。” 几秒后,便见毛们出现在了房顶,几个跳跃,从上面下来了,稳稳落在地上,然后围着云雁回。 当然,也少不了对赵允初龇牙。 赵允初只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一旁去。 倒是郑凌丝毫没有受到排挤,他甚至还能抱起一只猫来喂。 郑凌一边喂猫一边小声说:“雁哥儿,你觉得,是猫可爱,还是赵允初可爱啊?” 郑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若是平时,云雁回肯定答都不答,但是现在显然有点恋爱脑的云雁回,却是回答道:“阿初是大猫。” 郑凌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扭曲了。 他之前和赵允初说了几句,就确定应该真的不是什么赌注,但是他也没法相信什么观音显灵,这边试了一下,看雁哥儿真的有点不对头的样子,心里就怀疑起来了。 要说赵允初会对雁哥儿做什么,他肯定是不信的,但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要害人也不是这个害法啊,契兄弟又不少见,玩儿这个不会让人身败名裂的。 郑凌心里念头百转千回,但是不敢表露出来,决定暗中查访一下。 …… 喂完猫后,郑凌就匆匆告辞了。 云雁回继续和赵允初在开封府内溜达,带他去暖房里看花。 “今年春天我们的花可卖了不少钱啊……”云雁回笑嘻嘻的。立春前后,大家都喜欢互相赠花,堂花都是逆时开放,更显珍贵,十分走俏。 赵允初心想,但是花没有我们雁哥儿好看呢。 云雁回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但是花没有你好看。” 赵允初:“……” 云雁回仗着周围没有人,又牵着他的手,手腕一翻,一朵牡丹就出现在了赵允初手心,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摘的。 赵允初惊讶地看着他,“雁哥儿,你还会玩儿这个……” 云雁回颇为得意,“以前学过两手。” 太久之前,为了泡妞,现在倒还记得。 赵允初捧着花,又开心,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那个,雁哥儿,我最近想在开宝寺捐钱,把他们的舍利塔修葺一下,”赵允初小心地道,“因为我许诺过,倘若心愿得偿,就修一座琉璃塔。” 云雁回:“那很好啊,修呗。” “因为,我的心愿与雁哥儿有关,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赵允初说着,脸上发热,“我是想,修一座琉璃塔。” “与我有关啊?”云雁回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很好……嗯,我是说,琉璃塔很好很拉风,我没有什么意见——诶,对了,还没有找工匠设计外形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修成斜的。” 赵允初愣了,“斜的?为什么啊,那岂不是倒了。” “又没叫你斜成四十五度,”云雁回怕他听不懂,还比划了一下角度,“就这样,我是说,斜一点点,这样好玩儿。还要建高一点,要建就建个千古流传的塔。” 想想千百年后大家来开封旅游,肯定都是用那种推斜塔的姿势合影了呢…… “哦……那我要去问问,我托阿爹帮忙打探靠谱的工匠了。”赵允初还是怕会倒,“我尽量让它斜了!” 云雁回在他脸上揉了一下,“没事,你开心就好。” 赵允初脸又红了,他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了,那就是雁哥儿对他的方式,好像是在对女孩子啊,虽然雁哥儿老说他性格像小娘子,但是和真把他当小娘子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忧郁的是,赵允初发现自己的脸皮不如雁哥儿厚,有些事情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而雁哥儿已经大胆的说出来做出来了…… 就像现在。 这样不行啊…… 赵允初鼓起勇气说:“没,雁哥儿开心就好。” “真的吗?我开心就好?”云雁回邪恶地笑了一下,一手从赵允初肩膀上面撑住了他身后的墙,身体也靠近了——就是对自己的身高有点不满意,不过没关系,身高不够,气势来凑,他相信自己的气场两米八! 赵允初顿时欲哭无泪,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雁哥儿怼回来了。 对了,雁哥儿现在的姿势好像有点别扭啊,手抬着真的不累吗? 赵允初又发现,现在这个高度差,好像他一低头就能亲到雁哥儿了诶。 赵允初脑子里纷纷乱乱闪过好多事,然后心想,不可以真的像小娘子一样啊,虽然雁哥儿很厉害的样子,但是我也要迎头赶上…… 对不起了,雁哥儿,不是你矮,是我太高。 赵允初想着,就把双手放在云雁回腰上,然后一提,将云雁回整个抱了上来。他气力极大,因此两手握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腰将其提起来也毫不费力。 云雁回猝不及防被抱腰一提,往上高了一截,脚也悬空了,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赵允初胸口,本来壁咚的手也为了稳住而变成了挂在赵允初脖子上…… 云雁回:“……” 赵允初握着云雁回的细腰,感觉到他的脑袋抵在自己颈窝,胸口相贴,脸上再次出现迷之红晕,“是呀,雁哥儿,你现在开心吗?我好开心……” 云雁回抓狂道:“把我放!下!来!” 100|苗蛊 赵允初他爹还真给他寻摸来了一位特别靠谱的工匠,此人是一名都料匠,乃是负责营造的总工匠,叫做喻浩。 赵允初与喻浩见面,首先就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云雁回的愿望,那就是把琉璃塔建成斜的。 喻浩本来十分木讷地站在那儿,工匠的地位并不高,即使他已经是都料匠也一样,所以他面对这些贵人,都很像木偶,只管记住吩咐就是了。 但是,听了赵允初的话之后,喻浩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不瞒您说,在听到要将灵感塔重修之后,我就在想,应该将它修成略有倾斜的!” 赵允初:“啊?” 他本来都做好了准备,工匠可能会各种说明不能修斜的,没想到喻浩居然一副相逢恨晚的样子。 喻浩:“我心中本来想,可能您不会同意,不允许我这样设计,没想到,居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呃……”赵允初想想他爹既然夸过喻浩的水平,那看来这斜塔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实现的点子,反而十分巧妙,连忙说道,“这其实是我一位朋友的想法,我不懂,其实也有些忐忑能不能修成斜的呢。” “是您的朋友?若有机会,真想与其畅谈一番!”喻浩平静了一点,然后想到赵允初说自己也不懂,便给他解释道,“我的构思是,将塔修得向西北方向斜,京城周围无高山,又多西北风,斜塔建成后,西北风一直吹,不要百年,塔就会被吹正了!” “喻都料巧思也!”赵允初不禁叹服道,而更佩服的则是雁哥儿,没想到雁哥儿在这方面也很懂,连喻浩这个国朝最厉害的工匠也认可他的想法。 赵允初一想到这个巧合,就觉得很有意思,而且就像是注定了一样,这塔本就是因为他要还那个愿而捐的嘛,雁哥儿和工匠的心意还不谋而合。 于是,赵允初将喻浩带去见了云雁回。 云雁回一听说这就是喻浩,顿时激动了。 他当年去开封旅游的时候,就听过开宝寺斜塔的事情,所以赵允初一说要修塔,他就说那修成斜的吧。只是,因为原本的轨迹中,应该是再晚一点,原本的木塔被烧毁了,才由喻浩设计重修了斜塔。 没有想到,现在提前了一点,还是喻浩来设计。 这个喻浩基本上是北宋最厉害的建筑师了,而他最擅长的,则是宝塔和楼阁的修建,写出来的《木经》,被天下木工奉为圭臬。 云雁回对喻浩非常敬重,奉为上座。 这可是人才,放在现代,你能随随便便请来吗?国宝级的建筑师啊! 喻浩也能感觉到云雁回对自己的尊敬,心里更熨帖了,本来他还惊讶,和自己想法不谋而合的居然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还在想,难道他所谓的斜塔只是异想天开吸引人眼球,而非契合了自己的设计吗?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样子。 在两个人都对对方很满意的情况下,他们相谈甚欢,云雁回趁机提出要求,请喻浩为他日后准备修的拆迁安置地设计房屋,喻浩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云雁回恨不得抓着赵允初亲两口,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要做好房地产,一个好的设计当然是必须的。没看到,现代好多建筑就是以丑出名,被全国人民狂嘲的吗? …… 云雁回那边正笑逐颜开,郑凌可累了,他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还跟踪了一下云雁回,发现要说最近云雁回身边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们家入股了一个南蛮烧烤摊。 这个郑凌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没有去光顾,不是他不想支持云雁回的生意,而是他爹不让,他爹知道云雁回和南蛮人搅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 本来,两家都有些缓和了,现在这一下,却是搞得一方大为不满,郑凌都觉得他爹和爷爷实在太死板了,虽然南蛮人在宋人中受歧视,但是人家没烧没抢,一起做个生意怎么了,觉得雁哥儿这样有失体面? 反正他家里人一直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郑凌也不去想了。 这会儿突然想到,那些南蛮人好像就是最近唯一的变化,郑凌不得不从他们入手,查了一下,然后发现不止是自己在跟踪雁哥儿,那伙南蛮人中,有个苗女也在跟着雁哥儿,没做什么,但是鬼鬼祟祟恐怕不是好人。 郑凌觉得非常奇怪,然后他就当机立断——告家长了。 因为郑凌知道入股是算的郑苹的,而且也是郑苹和他们更早来往,于是去找郑苹,把雁哥儿最近的不对,还有那个苗女在跟踪雁哥儿说了出来。 郑苹顿时又惊又怒,“这,这……雁哥儿算是她的表叔,我以为苗女再大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郑凌小心地道:“她对雁哥儿怎么了?雁哥儿现在不对劲,和她有关?” 郑苹叹气道:“苗人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的女孩若是看上了情郎,会用非常激烈的法子,那就是给对方下蛊,这蛊也各有不同,但是无外乎让男人爱上她们,或是离不开她们。” 郑凌一听,擦了擦汗,“她什么毛病,给雁哥儿下蛊,叫雁哥儿喜欢上赵允初啊?” 郑苹:“……” 郑苹:“……听你说她也在跟着雁哥儿,恐怕是其中出了什么错,不小心叫雁哥儿错认初哥儿为恋慕对象了吧。因他们平日也很亲近,我竟是没发觉,的确,这几日雁哥儿总是口不离初哥儿。” 虽然不太合适,遭罪的还是自己儿子,但是郑苹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好笑,她甚至可以想象,云雁回对赵允初突然间特别热情,大概会吓得那孩子不知所措。 “我就说啊,幸好我机灵,”郑凌忍不住夸了一下自己,“那现在怎么办?” 郑苹想了想:“这样,我去找浣娘,先将她看住,以免她察觉。你去找雁哥儿和初哥儿,想想看怎么将事情同他们讲清楚,然后带雁哥儿回来,我命浣娘给他解了蛊。” 幸好浣娘弄错了,估计也是新手大意,而且以苗女的性格,这蛊好在是应在赵允初身上,若是应在浣娘自己身上,她可能怎么也不愿意解的。 郑凌频频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们。” …… “你是说,雁哥儿是中了苗蛊,所以才……才性情大变?”赵允初大受打击,恨不得去开宝寺质问一下,明明他钱都捐出去了,工匠也找好了,现在退都退不回来了啊! 郑凌点头,“不错,就是那个云浣娘。” “居然是他……”赵允初想到自己那天去见雁哥儿的时候,她的确是在开封府外徘徊,太可恶了,居然想做这种事,若不是他,雁哥儿岂不是就爱上她了? “浣娘给我下蛊?”云雁回也有点疑惑,“可是,我没有表现得对她有意思啊。” “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她,才给你下蛊。”郑凌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好了,现在我们去你家吧,你阿娘说会找到她带回家给你解蛊的。” 云雁回:“我不要。” 云雁回一语惊人,郑凌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解?”云雁回摊手,一笑,“我觉得自己身体很好,没有什么被强迫的感觉,反而觉得谈恋爱特别好啊,阿初也很好很适合我,为什么要去解蛊?” 郑凌:“……” 赵允初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个人是很好啦……但是,雁哥儿,蛊虫在你身体里,不太好吧。” “我都说了,我身体很好,感觉不到有什么虫子。”云雁回淡淡道,“我觉得我也到了有时工作没事约会的年纪,不管是不是因为蛊虫,这样挺好的。” 郑凌崩溃:“赵允初是男的,男的!” 云雁回:“嗯,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偏见,我可是一直都支持你的。” 郑凌:“……” 郑凌和赵允初对视一眼,差点觉得无法反驳! 赵允初着急了,既然不是观音显灵,而是什么奇怪的蛊虫,雁哥儿还不愿意去解,那就太不对劲了,他拉住云雁回:“雁哥儿,你一定是被蛊虫影响了神智,你别这样,我们快去吧!” 看上去正常,能够工作,还能够承认自己中蛊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拒绝解蛊——到底是这蛊厉害,还是雁哥儿的思想方式太神奇了? 云雁回却顺着他的手,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深深望着他说道:“阿初,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现在的心情……” 赵允初觉得浑身都要酥了,他哭丧着脸道:“那希望你以后也会很怀念。” 101|谁占谁便宜 待到郑凌和赵允初把云雁回给带到他家里的时候,浣娘也已经被郑苹拎过来了,同行的还有云濮思,他非常羞愧的样子,毕竟郑苹母子帮了他们那么多。而即便在他们族内,觊觎表叔什么的,也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情。 浣娘则闷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 云濮思已经给郑苹道过歉了,看到云雁回回来,又赶紧站起来说:“雁哥儿,我实在太对不住你了,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胆大包天。” 云雁回:“没事,我觉得挺好的。” 云濮思:“???” 郑凌和赵允初汗都要下来了,赶紧对也一脸疑惑的郑苹在脑子那里比划了一下,示意他现在不正常。 郑苹了然,看到赵允初后,就更加放心了——看,就说幸好出了问题,应在赵允初身上了,大家正正常常的,还把雁哥儿一起弄回来。 云濮思抓了抓脑袋,“唉,这丫头阿娘去得早,只教了她一道蛊术,她平时也没练过,幸好不太熟练,才下错了——浣娘,你还不来道歉。” 云浣娘蹭到了云雁回旁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雁哥儿,那日我匆匆见你一面,刚刚种了蛊,就被你赶走了,导致生效的时候是赵允初在你身旁。后来,我本来一直跟着你,想要给你解了的,只是没找到机会……” 云雁回又安慰她:“没事,我都说了我觉得自己挺好的,不瞒你说,你不给我解了也行,我觉得喜欢阿初也挺好的——” 之前那句话云浣娘还没听懂,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本来还心有不甘的云浣娘张大了嘴:“啊?” 一旁的人也都哭笑不得,只因为知道他现在脑子不正常,所以也不好计较,只是在想,待他醒过来会是什么情形。 赵允初也很无力:“快点解蛊吧,别说那么多了。” 云浣娘简直精神恍惚了,她也是第一次下蛊,所以不知道中蛊的人什么样的反应才正常,看样子云雁回已经知道自己中蛊了啊,为什么还…… “真的要解蛊吗?”云雁回露出了忧伤的表情,“那待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快点快点。”郑凌也催促道。 云雁回本来是站在他们前面的,这时候一个回身,勾住赵允初的脖子,就踮脚吻了上去。 所有人:“!!!” 云雁回一手搂着赵允初的脖子,攀附住他,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把舌头伸了进去,像一只多情的小章鱼,吮吸赵允初的嘴唇和舌头,渴切地接吻。 站在正面,直面受到冲击的云浣娘像被锤子砸了一下一样,感觉到少女心碎成了八瓣儿。 其他人也快要石化了,对于他们这些真·北宋人来说,云雁回的行为实在是尺度太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亲得像是嘴巴要黏在一起一样。 一时之间,居然都没人敢去阻拦。 赵允初则眼睛瞪大了,手足无措——也不敢动,郑苹就在旁边站着呢! 不敢动,也不敢露出享受的表情,就这么被吃光了豆腐,云雁回才松开他的脖子,擦了擦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来吧!” 云浣娘身体晃了一下,坚强地站稳了,然后开始念咒,把蛊虫招出来。 …… 在解蛊的过程中,郑苹看了两眼赵允初,发现他也是一脸恍惚,嘴巴还微张——已经被亲肿了!顿时心中愧疚无比,小赵多么单纯,竟然被一直崇拜的雁哥儿强吻,想必心中受到了很大打击。 她走到赵允初旁边,安慰道:“初哥儿,雁哥儿他只是神智受到了影响,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赵允初回过神来,“啊?哦……好……” 郑凌在一旁,心里觉得不对劲。他在开封府看到那两人的时候,虽然雁哥儿没有表露得这么露骨,但是也过于亲密了,赵允初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当是兄弟的那种亲近吗?还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有点古怪啊。 后来,雁哥儿说得很明显了,他也不像是震惊的样子…… 慢慢的,郑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基于现在的复杂形势,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边,云浣娘给云雁回解了蛊之后,云雁回看到虫子从自己身体里爬出来,就冲出去吐了。 “呕……呕……” 云雁回吐得眼角都沁出眼泪水了,“我靠,我为什么要穿到这种世界里。” 有鬼神也就罢了,反正他看不到,但是居然还有蛊虫这么恶心的玩意儿,不知不觉中招了都不知道。 吐完之后,云雁回又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和做的事。 云雁回:“……………………” 哦册那,到底当时他是出于什么心情说出那样的话啊!为什么当时那么情真意切啊! 说是被魂穿了,又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在那之前,还吩咐人不要让赵允初来见他,决心疏远一点,后来一瞬间性情就变了,自己居然也没有意识到前后不对,完全是思想被不知不觉很大程度地影响,蛊虫真的太可怕了。 非但如此,这下子脸也丢大了,还壁咚,还强吻。要不是郑凌反应快,差点他就把到小初了! 还有后来,他说不想解蛊的那番话逻辑严密套路深长,亏得赵允初没有什么鬼心眼,否则换了别人在相同的处境,很难说不会受诱惑。 即便如此,最后强吻的那一下,也真是…… 云雁回的脸都白了,捂住脸呻.吟一声,只觉得脑袋大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连中了蛊也比别人难搞一些…… …… 云雁回迟迟没回来,大家都明白他肯定是一时间面上抹不过去。 郑苹只好对云濮思说:“那你先带浣娘回去吧,看在同族的份上,雁哥儿也没什么大碍,我不报官,但是你若不好好管教她,纵容她继续这样,汴京能人多,惹到别人可不像我们好说话了。” 云濮思吓得脸都白了,又深觉郑苹说得对,连忙说道:“您是为我们好,我一定和其他族人说明,好好管束她,请放心。” 云濮思再次道歉之后,把依然魂不守舍的云浣娘提走了。 郑苹又说:“凌哥儿,初哥儿,你们也先回去吧。” 不必多说,郑凌和赵允初也知道,他们若是留下来,云雁回看到他们该多尴尬。 尤其是赵允初,其他人不知道,但是赵允初心里清楚得很。之前他以为是观音显灵,所以在雁哥儿面前一点掩饰也没有,甚至还说了自己要还愿的事情。 现在雁哥儿醒来了,一回想肯定就能察觉不对,那他的心意肯定暴露无遗了。 之前一直担心雁哥儿,都没空去想,现在赵允初也不敢多待了,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不太敢看雁哥儿的反应。思来想去,今日雁哥儿状态、心情恐怕都不好,还是暂且避让,择日再说为好。也留给自己一点时间烧香拜佛,祈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云雁回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从后院回了屋子里,然后他看到家里只剩下郑苹了,顿时很感动,真是母爱无疆,郑苹太明白他了! 如果叫他立刻面对赵允初,他可能会尴尬到原地爆炸。 “阿娘……”云雁回喊了一声,又忍不住长叹,“唉……” 郑苹却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云雁回:“……” “对不起……”郑苹忍住笑意,“咱家雁哥儿太出色了,才闹出这一场来。” 云雁回郁闷地道:“阿娘,你想笑什么就笑吧。” 郑苹手撑着额头又闷笑了一通,然后才揩去泪花,说道:“过几日你缓过来了,可得好好谢谢凌哥儿和初哥儿,尤其是初哥儿,被你给……” 云雁回:“……” 亲娘啊亲娘,你知道什么,早在我强吻那家伙之前,他就已经对你儿子下过手了好吗?你以为他会伤心欲绝,说不定他现在正回味无穷,到底是谁占便宜还不好说呢! . 自那日解蛊之后,无人敢来打扰,云雁回又过了半月清净日子。 他中了一次招后,就总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路上见到毛毛虫都要考虑一下,然后绕开路走了。 这是心理疾病啊,恐虫症? 而且晚上睡觉或者在办公室工作时也不安生了,总是要把待的地方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虫子。 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的还是会脑补,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有蛊虫的世界了。 一开始郑苹还没发现,后来云雁回精神越来越差,脸色都不好看了,郑苹才发觉不对。 云雁回只得对她说了实话,“阿娘,我现在都要比小娘子还怕虫子了……” 那天虫子从身体里出来的感觉,太糟糕了,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郑苹也很无奈,只得把他带去找曾经接触过的那个苗族巫女,也就是当年给她掐羊子那个老婆婆的女儿,后来还给包拯看过病。 这个巫女答应了,抽空给云雁回炼辟蛊的药,定期服用,就跟打疫苗似的,蛊虫不近身。 只是即便如此,云雁回有点怕虫子的毛病算是从此落下来了,虽然知道不会再中蛊虫的招,但普通虫子不会受影响,而他见到各种虫还是不舒服。 云雁回很郁闷,毕竟他当年,可也是徒手虐蟑螂的人啊! 102|种西瓜 转眼到了三月,大宋谴去为辽帝贺生辰的使团也回来了,还包括他们在大辽代购的大量物品。 通过耶律袅履和郑凌的关系,云雁回的需求也被使团带回来了,那就是相当数量的西瓜种子,和一些北珠,而且耶律袅履还特别贴心地让他们那边的瓜农把栽种注意事项写了下来,并翻译成汉文。 云雁回看了一下,种子有黄有黑有红还有白,据说长出来之后,瓤也分红白,根据瓜农所说,寄来的数量大概够种八十亩。 这时候的西瓜在大辽那边的亩产大约是四千斤,比现代少了一半多,云雁回以前也采访过农产品销售,他知道现代的西瓜亩产能有一万斤。 而且这其中还有很多区别,比如现代的西瓜经过改良,肯定瓜瓤更多,但是也容易生病。而古代的西瓜生存能力更强,不容易生病,瓜瓤相比会少一些,也没那么红。 云雁回早在郑凌给他报信的时候,就找了然商量过了,要一起种水果。了然便在寺里留了五十亩地给他,现在还差三十亩,暂时没有空的,但是等一批蔬果收获,就能空出来了,分批种也没有关系。 根据辽国瓜农的说法,他们是以牛粪覆棚而种,云雁回在这方面真没有什么创新技术,只能按照他们的方法,交给了大相国寺的僧人们。 云雁回想了想,西瓜大概是长三四个月就输了,现在是三月,如果不遭到什么天灾,顺顺利利的,这批西瓜能收获几十万斤,即便刨去留种的部分,今年最热的时候,也有足够的西瓜吃啦! 云雁回一想到这一点,就笑得要睁不开眼了。 一想到自己的西瓜,云雁回就忍不住老是往大相国寺的瓜棚里跑。 因为是新水果,而且云雁回特别看重,大相国寺的人知道他眼光没错过,所以也很重视,特别在瓜地旁搭了棚子,叫僧人常驻看着。 云雁回跑去蹲在瓜地旁一看能看半个小时,叫那些僧人好生好奇。 “云师兄啊,这个瓜到底有多好吃,您几乎天天都来看。”说这个话的是一个青年僧人,看起来比云雁回还大上几岁,却要喊他师兄。 这是因为僧人同辈之间划分长幼不是看年岁,而是看戒腊,也就是出家受戒的时间长短。 云雁回虽未出家,但是也按照他入门的时间——大家都知道那什么逐出门墙只是一个形式,现在更是随着形势不同,而变得如同不存在了。 所以说,这个受戒没有多久的僧人还要喊比他小的云雁回做师兄。 这还算好的,云雁回还看到过一把年纪刚受戒的老头,要管十几岁的少年叫师兄呢。 “你不知道,这个瓜,特别特别好吃,比甜瓜要好吃多了,瓜瓤水又多又甜,还清凉解渴。”云雁回说着,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看着吧,等瓜熟了,我还得叫师父派人来守夜。” “嗯嗯嗯,那么好吃,说不定会有人来偷瓜呢?”这僧人听得也一阵向往,既然云师兄都说好吃了,那肯定是极为好吃的。 云雁回恍惚道:“不止是人,说不定还有猹呢?” 僧人:“???” 云雁回:“哦,没什么。”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播种之后不过□□天,瓜苗已经发芽了,嫩嫩绿绿,看上去极为清新可爱。云雁回十分满意,站起来拍了拍那僧人的肩膀,“它们就交给你了!”还有我的幸福! “好的,师兄。”这僧人紧张地应了。 …… 随着西瓜种子一起来的,还有两颗北珠,中等个头,莹润富有光泽,雾纱纱的,特别好看,另配了一些普通的珍珠,但也都是圆润好看的。 就这些,也花了云雁回整整三百多贯,不过他丝毫不觉得肉痛,换算过来,这样品质的珍珠,在现代同等价格是肯定买不到的。 云雁回拿到北珠之后,就跑了一趟潘楼街,在那里的珠宝行订做了两样首饰,叫他们设计一下,把两颗北珠和小珍珠分别制作一下,又付了定金。 这个年代金银制作相当成熟了,而且工匠们的审美也很好,所以云雁回听完大致的方案就十分放心。 今日正是约定好的取货之日,云雁回从大相国寺出来,就直奔潘楼街的珠宝行去了。 掌柜见了云雁回,也将他的东西捧了出来,分别装在两个木盒里。左边那一个,是要给郑苹的,做成了颈饰,胆形嵌珍珠银坠,用花丝工艺绕出如意头、卷草纹等等花样,一颗颗珍珠被绕在其中,尤以中间硕大的北珠最为光彩醒目。 只缠绕,不用穿孔之类的固定,若戴在身上走动,它们甚至会在镂空花丝里轻微晃动,尤其是那颗大的北珠,然而可想见晃动时的光泽照着面容,会十分好看。 云雁回看得出来工匠绝对是用了心的,不说别的,这花丝工艺绝对就配得上北珠,自有这项工艺以来,可是大多都被皇室垄断。 云雁回又打开另一只木盒,这里面装的则是一支发簪,上面是花缠枝的立体凸花,北珠被镶嵌在顶端,同样是摇摇欲坠,但又不会落下来。这一个相比颈饰就青春气息更浓,正是给双宜做的。 “费心了。”云雁回轻声说道,将两个木盒收起来,又付了掌柜剩下的钱。 这时云雁回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雁哥儿。” 他听着声音是从上面来的,抬头一看,竟是二楼楼梯上站着一位贵妇,对他招手。 云雁回走到了楼梯下方,抬头唱喏,因为这贵妇不是别人,正是赵允初他娘,八王妃。 王妃笑盈盈地道:“真是巧了,雁哥儿,你来给你阿娘打首饰么?” 云雁回答道:“正是,此前托人从辽国带了北珠回来,给阿娘和阿姐打了首饰。”他还将两只木盒打开,不远不近给王妃鉴赏了一下。 王妃轻轻点头,“不错,形制精巧,珍珠配得也好。” 既然连王妃都这么说,可见的确是好手艺了,云雁回开心得很。 “雁哥儿真是有心了。”王妃十分感慨,像她的儿子们,哪个想到给她打首饰了啊,而且工匠这么用心,定然是雁哥儿特意嘱咐过的。 云雁回就冲她傻乐。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件烦恼事呢,”王妃忽而蹙着眉道,“雁哥儿,你同我家小郎走得近,可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吗?除了去上朝和衙门,回来便是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房中,好些有心事的样子。” 云雁回:“呃……” 王妃扶着栏杆,出神地想:“难道,是喜欢了哪家女娘,犯相思病了?” 云雁回:“……”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出奇地准,虽然赵允初不是看上哪家女娘,但是的确是为感情所困啊! 本来想冷处理的,但是因为中蛊一事,冷处理是无法了,云雁回也是觉得棘手,所以迟疑了很多天都没敢去找赵允初,赵允初也来找他。 现在听王妃这么一说,云雁回只得叹气道:“我去看看他吧。” 王妃对他一笑,“那边有劳你了,他向来听你的话。” …… 如果在这件事上,赵允初也很听话就好了。 云雁回站在赵允初房门外,这样想着,他抬手敲了敲门,“小初,开下门,是我。” 半晌也不见有人应,云雁回几乎要以为没人在了的时候,赵允初的声音才闷闷地传出来,“什么事……” “你不开门吗?”云雁回猜想,可能赵允初不太好意思见他,可以理解,“算了,我就这么说也行。” 听赵允初之前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他应该就在门后边。 反正四下也没人,云雁回便背对着门,一边注意着这位没有人走近,一边说道:“我就直说了,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你对我可能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但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你在青春期,对性的认识不够深,也可能因为周边的环境,比如你三哥,导致取向也有些朦胧不清,又理解错了一些情感。” 云雁回说得非常含蓄,也非常委婉,甚至隐去了诸多关键词,但是意思还是比较明显的。 这时,他听到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云雁回:“……” 云雁回干巴巴地道:“当然,我不是否定你的感情,也不是说你一定就应该去喜欢女人,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错……” 然后云雁回听到了类似挠门的声音,他觉得以他对赵允初的了解,这可能是赵允初在表达不解——没什么错? 云雁回低着头道:“但是你还小,还未加冠,我比较支持你把它当成年少时的一件有趣的事,日后你回想起来,也许好笑,也许回味,但是都已经过去了。而那时候你,我,或者还有郑凌,我们还是能在一起吃酒。” 意思同样很明确了,无论赵允初以后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云雁回都可以支持他,但是他们俩不行,如果赵允初肯放下,那大家继续做朋友,但是像郑凌那种纯洁的友谊。 反之,则是云雁回没有明确说出来的。如果不愿意,那就只能万分遗憾地到此为止了,而时间同样会抹平一切。 房门之内,赵允初蹲在门边,头深深地埋下来,久久不说话。 云雁回在外面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回答,“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想想。” 云雁回刚刚走出去几步,这时候门被打开了,赵允初手扶着门站在里面,表情很平静,但是有点发红的眼睛泄露了他之前的情绪。 可能是错觉,但是云雁回觉得赵允初好像突然之间稳重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太过沉静了吧,而且以赵允初的身高,云雁回总觉得有点压迫感,让他很不自在。 赵允初的眼睛和云雁回对视了一会儿,就垂下来,低声说道:“对不起,雁哥儿,你说得对,我现在还小……” 云雁回顿觉松了口气,“对,对,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你没事吧?” 他有点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还是不够委婉,毕竟在这方面他可没有太多经验。虽然赵甜甜真的很听话的样子,但还是他觉得隐隐有点不对。 赵允初把半边脸藏到门后的阴影里,“有事呀,我想先哭几天,然后才能恢复。所以,雁哥儿,我先不送你了。” 云雁回:“……” 哦,好有道理啊。 失恋的人状态不对也正常,要一个人哭会儿更不过分,但是作为拒绝了别人的那个人,云雁回感觉到自己说什么都有点不合适,于是只能尴尬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103|偷吃贼 云雁回从赵允初那里离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就顺脚去找赵允迪,想让他这几日多看着点赵允初。 赵允迪正在调戏他的小厮。 怎么说呢,因为他这个爱好,所以他身边放的人,都是王妃再三挑选过的,保证绝对不会被他把上。不过赵允迪即使上不了手,也喜欢过过干瘾。 他看到云雁回来,就“嘿”了一声,放过了一脸坚贞不屈的小厮,改成对着云雁回淫.笑。 云雁回:“……” 云雁回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跟他说了一下让他多看着点赵允初。 赵允迪狐疑地看了一下云雁回,他没事还真不会去关系他弟的状态,所以不像王妃一样还知道赵允初这几日心情不好。 但是云雁回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他怀疑啊。 云雁回也没有打算瞒着,直接告诉了赵允迪,并且说道:“你要负责任。” 赵允迪:“……” 关他什么事? 云雁回:“都是你做的坏榜样。” 赵允迪臭着脸道:“我还没来得及做榜样呢,我动都没动你。” 云雁回:“……” 赵允迪:“他如果真的学我,就不会这样了!” 云雁回觉得心好累,懒得跟这个浑人说话了,“总之,你多照看你小弟吧。” 虽然他觉得赵允迪是个坏榜样,但是有一点赵允迪很好,那就是他看得开,无论是被整成什么样,他每天好像都很快乐的样子。 云雁回有时候会觉得,虽然他和赵允迪的生活内容不一样,但是说不定幸福值是一样高的。要是赵允迪能感染一下赵允初,那就好了。 …… 云雁回回去的时候,还站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炊饼的香味。 嗯,绝对是肉馅的。 路过的邻居也流着口水说:“大郎,又蒸炊饼啊?” 云雁回:“……” 唉,幸好他不姓武。 “是吧,我阿娘在蒸……”云雁回进了家门,发现今晚的主食果然是炊饼,已经快蒸好了,也没什么要他帮忙的地方。 云雁回把两个木盒拿出来,双宜还没回来,便将郑苹那个先给她。 郑苹正在夹炊饼,云雁回就把颈饰摸出来,从后面挂在她脖子上,“阿娘,送给你。” 郑苹一低头,差点被那里面的大北珠吓一跳,“哪来的?” “……阿娘,语气怎么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云雁回郁闷地说,“之前不是托使团的人从辽国买了种子么,顺便还带了两颗北珠,拿去打了两样首饰。” 郑苹一时惊喜异常,云雁回一直没告诉过她还有这么回事,女人都是爱美的,何况这是儿子送的。郑苹立刻放着炊饼不管了,跑去照镜子。 云雁回赶紧接手,把炊饼都夹出来。 郑苹特别喜欢这颈视,美滋滋看了半晌,又说得去买点新布,做点新衣服配。 云雁回知道,这是不会完的,等郑苹做完衣服后,她会发现鞋子也要配新的,别的配饰也要配套,如此反复…… 不过享受这些乐趣也是好的,不像双宜。 正想着,双宜也回来了,今天倒是穿男装,但是一头青丝就用一根素银簪子挽在脑后,穿得也很朴素。 云雁回把饰品给双宜,看双宜拿在手里把玩,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想,好像根本没机会戴,太容易掉乐,不方便行动了?” 像这些饰品的设计,本来就是给那些行止都很秀气的女娘们,根本不会有动作幅度特别大的时候。 双宜讪讪笑了一下,“会有的,会有的,我找机会戴。” 云雁回瞪了她一眼,“最好是这样。”又叫郑苹制衣的时候别忘给双宜也做几套。 …… 过了几日,郑凌又到开封府来找云雁回,约他出去吃饭。 平日里都是在食堂蹭饭,今日偏出去吃,自然是郑凌按捺不住好奇,想要趁机问问云雁回赵允初的事情。 两人就在开封府附近随便找了家脚店,叫了些酒菜,边吃边聊。 郑凌探问起来,云雁回知道他又不是傻子,肯定明白了,便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已经将赵允初说服了,赵允初现在正在努力走出来。 郑凌无语,“……居然这么听话。” 挺不可思议的,但是想到赵允初平日真的是什么都听雁哥儿的,也就没那么难接受了。但是郑凌有点怀疑,感情这种事,真的能“努力”改变吗? 不过看云雁回很相信的样子,郑凌也就没说什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诸多无奈,一起端杯碰了一下。 都是一起长大的,谁知道会生出这种事呢? 郑凌还不知道赵允初早就偷吻过云雁回了呢,他还以为就是这次云雁回中蛊暴露的,其实云雁回早就发现了。 两人碰杯吃酒,脚店内却是进来一位新客人。 此人身形高大,穿着月白花氅,里面一条绯红的衬袍,脚上是皂色官靴,这打扮真的只有骚包两个字可以形容,常人穿了很容易显得油头粉面,尤其此人眉清目秀,面容极为俊美。然而,他气质却又十分寒冽锋利,顾盼之间,叫人心头凛然,生生压住了这打扮。 店内的很多客人都注意到了他,没办法,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云雁回也瞥了一眼,然后在心里嘀咕,这么有范儿,但是没在汴京见过也没听过,外地人吧—— 云雁回也算阅人无数了,看一眼基本上就确定这位应该不是普通人物。 不说别的,如果他肯靠脸吃饭,大概已经富甲一方了…… 店内的博士引了这人落座,然后报了酒菜名给他。 大厅就这么大,这人又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云雁回很轻易就听到了他的话:“给我烫陈年绍酒来——有鱼么?” 博士忙不迭点头。 云雁回在心里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此人果然是外地人,口音听得出来。 这客人:“酒先拿来我看看,鱼也上来,我要选选。” 云雁回听了,心里就直觉这是一个很挑剔的客人。 那博士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先抱了一坛酒来,开了倒一碗出来。 客人出色的脸蛋上顿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颜色不够浓,香味也略淡了些,这就是最好的了吗?” 博士讪讪把酒抱了回去,又到酒窖了拿了新的来。 客人一看,的确是上好的陈绍,这才满意了。 还不够呢,博士还得去后厨用盆子把鱼舀出来,里面的鱼儿都又肥又大,最大的足足有两斤多,博士还夸口道:“您来得正好呢,这是正宗的禾花鱼,活活泼泼的,可以现杀了。” 客人看他一眼,像看白痴一样:“禾花鱼?去年的吗?” 博士噎了一下,“呃……” 客人:“禾花鱼随水稻播种放鱼苗,这个季节才刚开始播种而已,而且一条小鱼苗,长在稻田里,几个月时间,最多长到巴掌大罢了。你这是去年收上来继续养的?” 博士傻不愣登地点头,“嗯,对啊。” 客人挑起淡红的嘴唇,嘲笑了一声,“可如今大相国寺里的禾花鱼养了那么久,已经都是乌黑发亮的样子了,你这条,不是普通鲤鱼么?” 博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面前的不是普通外地客人,反而是很懂行的,连周围的本地客人们都看起热闹,还起哄,他便再不敢蒙骗了,老老实实地认了。 客人倒也不和他计较,吃了一口酒,眼睛都没看他,淡淡说道:“就在这里,把最大那条杀了,以免你们偷换了。杀完拿去干烧了,记得一定要放些许糖,里面放香菇,要鲜嫩,个头又需大过两枚铜钱,务必洗干净了。” 博士听得两眼冒金星,记了下来,心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这样难缠。 然而他一看到这位客人,脚就有些发软,不敢不遵从,连忙跑到厨房去,一一嘱咐了,置办了菜,端回来之后,这个难缠的客人又十分大方地随手打赏了他一百多文,于是博士心里就又欢喜起来了。 客人尝了这道干烧鲤鱼,浓浓的酱汁包裹着细嫩鱼肉,还有软嫩肥厚的香菇,吃了几口,他便矜持地道:“还过得去。” 博士松了口气,笑吟吟地又夸了起来:“那是,不瞒您说,我们厨子和开封府公厨的大师傅沾亲,大师傅平日里也指点过他的。” 这话呢,谁信谁就是傻子了。 如今汴京城内拐弯抹角和开封府公厨拉关系的饮食业不知道多少,之所以都是拐弯抹角,当然是忌惮开封府啦,要是敢说从开封府公厨流出来的方子,早被抓去吃牢饭了。 像这样弯弯绕绕地扯关系,本地人听得多都不信了,但是外地人还是会起几分兴趣的。 但是博士好像又忘了,眼前这位客人对吃的很挑剔,也很懂。 客人听了博士的话,非常刻薄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开封府公厨恐怕是徒负虚名了。” 博士:“……” 其他好多听到了的客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也没给店里面子。 一旁的云雁回和郑凌相视一眼,也无奈一笑。 这家店他们以前没来过,但是也曾经在别的店里遇到过自称和开封府公厨有些什么渊源的人,甚至连在同一个地方进菜的关系都听过,不过他们也都是一笑置之,不可能跟人较真。 倒是这位客人,一句话把人怼得没话说了。 这本是一桩小事,云雁回也没往心里去,和郑凌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开封府了。 . 到了次日清早,云雁回打着哈欠去衙门,吃早餐时遇到了公孙策。 公孙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云雁回便问他:“先生,昨晚偷鸡去了吗?” 公孙策瞪了他一眼,“是今日起太早了。” 云雁回从善如流,改口道:“早晨捡鸡蛋?” 公孙策:“……” 公孙策看了看四下里,叫他附耳过来,小声说道:“早些时候,府尊大人要去上朝,却在房内发现了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钢刀!” 云雁回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违法组织这么狗胆包天,居然敢威胁府尊?” 听到这个,云雁回头一个想法就是觉得像现代给人寄子弹、刀片一样,但是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除了庞太师,还有人有胆威胁包拯?而且即便是庞太师,人家也不玩儿威胁这一套,而是直接下手诶…… 公孙策摇了摇头,“对了一半,那并非是全然的威胁,钢刀附了柬帖,上写了冤,是给人伸冤来的呢。” 云雁回头皮发麻:“血写的吗?不会又是鬼魂伸冤吧……” 这么戾气十足的方式,总觉得很可怕啊,难道不给伸冤要索命? “墨写的。府尊赶着去上朝,便留待下朝查看,倒是把我叫去勘察了一番……”公孙策幽幽地说着,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我还没看出来什么,你待会儿陪我一起再去看看吧。” “哦好啊。”云雁回应了,把粥和油条吃完了,就跟公孙策一起去包拯房里看那钢刀。 云雁回一看,那钢刀也就罢了,寒光凛凛,旁边帖子上的确是四个字,“颜查散冤”,字倒是很有筋骨的样子,也不知颜查散是何人,又冤在何处。 云雁回仔细看那帖子,听到公孙策在一旁说,“你看,左下角有点污渍,好像是油渍。” 云雁回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点油渍。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把帖子放到鼻子下面嗅。 公孙策袖手看着,调笑道:“好猎犬。” 云雁回闻了半天,还真闻出了一丝问题,他认真地对公孙策说道:“不是在外面弄上的。如果不是投这帖子的人是咱们府里的人,那就是此人先在厨房偷吃了我们的秘制酱烧鸭才来的府尊房里……” 公孙策汗颜,“还真的闻出来了?应该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府里的人若是要伸冤直接找老爷便可了,那这人还真是……伸冤饱食两不误啊,心情竟然如此悠闲?” 何止是悠闲啊,简直是张狂好吗?到厨房吃了一顿,又把刀和字帖放过来,这行为简直狂得没边了,要不然云雁回怎么会觉得不像伸冤,像黑社会威胁呢。 “更重要的是,咱们府里有巡夜的,虽然昨晚不是展护卫值夜,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人居然连入厨房、府尊房中两大重地,而无人发现,可见功夫了得啊。”云雁回摸着下巴说道,“幸好他只是来偷吃的,他若是来杀人的,人死了我们还发现不了呢。” “正是。”公孙策也是深忧这一点,“然则我们不知此人来历,只知道‘颜查散’这个名字,既然他是为颜查散伸冤,想必和颜查散有些干系,若是从颜查散身上查去,也许有些线索。” “那怎么找颜查散?” “他既然伸冤,肯定会自然出现的。”公孙策背着手道,“等着吧,不出今日应该就能知道颜查散是何方人也。只是还需让展护卫这几日严加巡守。” 云雁回:“啊,那留刀之人不会再敢来吧?” 公孙策看了他一眼,“一则,此人是个狂徒,即便我们严守,他也会一闯。二则,即便没旁的事,你怎么确定这贼子不会再来偷吃的呢?” 云雁回:“……” 嗯,说得很有道理。 …… 果如公孙策所说,不到一天,“颜查散”身份已明。 包拯下朝之后,回衙门来,刚到门前,就有人扑出来喊冤,自称是那“颜查散”的僮仆,说他主人被告杀人,但其实是清白无辜的。 包拯一听是颜查散的案子,自然留心了,将僮仆带回府中审问,又叫公孙策来旁听。 云雁回因听了上集,不想虎头蛇尾,故而也跟来,躲在后堂偷听。 这才晓得,这个僮仆是从祥符县来的,祥符县是开封府下面的赤县之一,他的主人正是投亲在祥符县的亲戚家中,谁知道忽有一日,有衙役来拿人,说他主人杀了府中娘子的丫鬟,他主人居然还认了,叫他好生不解,因为他们待在一起,主人明明没有杀人。 这时候的奴婢大多都是雇佣制,还有自由身,同样属于良民,至少法律意义上是这样。即便是父母欠债没钱,也无权把孩子卖成奴婢,否则会受到惩处,抑制了大量奴隶的产生,真正的奴隶是很没有地位的。 正因此,这个属于良民的丫鬟被杀了,杀人者要偿命。 然而包拯只管审案,叫人去祥符县拿人,却没有问起昨晚的强人,叫云雁回更加好奇了。 这主仆两个既然外地人,来开封只有一门亲戚,还诬告了他们,那么那个帮他们的人难道只是一个过路的吃货……啊不,高手? 104|锦毛鼠之踪 包拯命人将一干犯人、苦主等涉案人员从祥符县调来,当堂审问,以其明辨是非,只是半天时间,就将案子审了个明白。原来杀人者其实另有其人,颜查散不过是碍于与自己定亲了的那家小姐清白,才甘愿顶罪。 包拯断了案,又训诫了颜查散一番,这才了结。 待来到书房,便叫跟上来的云雁回将展护卫等人、公孙策等人请来,要分说一下留刀之事。 展昭来了书房,公孙策也将早上推断说了,想叫展昭这几日夜里守着。 展昭忙道:“这留刀之人,恐怕是白玉堂。” 云雁回吓得一下子喊出声来:“啥?” 其他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云雁回:“呃……没什么,就是好像听我继父提过这个名字呢。” 展昭便将陷空岛五鼠的来历和绰号一一介绍清楚,五鼠又称五义,白玉堂绰号正是锦毛鼠。 之前安乐侯一案时,展昭就和白玉堂打过交道,故此知道此人貌美心狠。前不久,他回老家探亲,又得知白玉堂竟要上京找他,不过回来后他只向包拯禀明过,故此公孙策和云雁回也不知道。 云雁回听得眼睛都睁大了,自从展昭出现,他就一直在不知道啥时候白玉堂才会现身,但是一直没等到,没想到在他都快忘记的时候,突然一下就蹦出来了。 整个七侠五义,展昭和白玉堂的人气都是前几名,所以见了展昭觉得名副其实,自然有些想看看白玉堂的风采。 包拯看云雁回聚精会神地听着,样子有点熟悉,不禁笑说:“怎么,你也是白玉堂东京后援会的?” 云雁回嘟囔道:“我还鼠猫后援会咧……” 其他倒也罢了,偏偏展昭耳聪目明,竟然听清楚了云雁回的嘟囔,疑惑道:“鼠猫后援会?我已知道后援会的意思,但是这鼠猫怎解,鼠乃锦毛鼠之鼠,猫是御猫的猫对么?” 云雁回:“……”没什么啊,他就是乱说一下,现代腐文化广为流传,所以他也知道一些著名的cp,包括白玉堂和展昭这一对。 公孙策“啊呀”一声,“想是雁哥儿也明白了白玉堂上京寻展护卫之意了,展护卫号称‘御猫’,他们则是老鼠,猫儿捕鼠,展护卫在名号上就压他们一头,故此这白玉堂想要和展护卫分个高低。雁哥儿的意思,莫不是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只是你为何说鼠猫而非猫鼠?” “……?”云雁回才莫名其妙咧,那公孙先生你又为何对鼠猫质疑,难道你想掐cp啊? 展昭忧郁地道:“无论鼠猫还是猫鼠,展某都没有意见,这‘御猫’名号,本是官家所赐,并非故意要压他。他若是真为名号之事前来,我便不叫御猫也无妨。” 云雁回:“………………” 唉,越听越奇怪,云雁回赶紧扫去那些奇怪的念头,安慰道:“展护卫,你人真的太好了,我觉得你根本不用想那么多,官家给你起的名号特别贴切。” 他又把白玉堂留的那柬拿出来,“当然了,这个锦毛鼠呢,外号也同样贴切,你不知道,我和公孙先生发现了一件事。你看看这里,其实他留书之前还在咱们厨房偷……” 云雁回还未说完呢,窗外突然飞来一物,穿过窗纸,弹在云雁回手中的书柬上,云雁回手一下子脱力,拿不住,那书柬就被连带着嵌在墙上了。这时再去看,方知道飞进来的只是一粒石子。 众人莫不吃惊,唯有展昭反应极快,知道灯影照人会被外面的人看到,于是吹了灯,拿好自己的剑,打开隔扇出去。 公孙策也反应很快地拉着包拯和云雁回退到角落里,用屏风挡住,“这外面的人,恐怕就是白玉堂了!轻功果然是高明,想来他一直就在外面偷听,但是直到他出手,才被发现。” 云雁回一摸额头,只觉得自己出了一头冷汗,谁让白玉堂是在自己说他坏话的时候出手的呢,肯定是对他那话不满了。 外面展昭和白玉堂已经是打得要上天了,班房里的衙役们听到了动静,也纷纷赶过来。 听到开封府f4的声音,三人这才放心地从角落里出来。 云雁回扒着窗看了一下,今夜月光不是很亮,黑夜里只看得到屋脊上两条人影在缠斗。毕竟不是主场,疑似白玉堂的人一边打就一边往外退,展昭则追过去。 其他的衙役也纷纷点着火把拿着灯笼,从四方包围,想协助展昭捉住那人。 人影是渐去渐远,一会儿云雁回也就看不到了,只能坐在原处等着。 又过了半晌,展昭手捧一物,匆匆回来,“卑职未能拿获贼子,请府尊降罪。” “此人轻功高明,又是黑夜之中,岂能轻松拿获,展护卫不必自责。”包拯安慰了一番,并不怪罪。 展昭默然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云雁回:“雁哥儿,这是你家的咸鱼。” 云雁回:“???” 他心想,什么鬼,他家是晒了咸鱼,那还是云濮思送来的,苗族就喜欢腌制食物来着,但是,怎么出现在展昭手上,展昭刚刚不是去打架的吗? 展昭悠悠道:“方才我追至衙门口,那人射暗器过来,我险险躲了,想是他要趁机逃跑。正是此时,令姐在家中听到动静,抄起院内咸鱼充作暗器投掷过来,阻拦了那人步伐,于是那人只得硬吃了我一掌才逃跑,想来有一段时间不能骚扰开封府了。” 云雁回听得也是醉了,把咸鱼接过来,一看,果然还有些战损痕迹,“多、多谢展护卫还特意帮忙捡回来了……” “不客气,代为感谢令姐才是。”展昭一本正经地说道。 云雁回借了张纸把咸鱼包住,幽幽说道:“方才公孙先生猜测那人就是白玉堂,若真是白玉堂,听闻他为人不是很……大方,不知会否记恨咸鱼之事。”不止咸鱼,还有他说他偷吃的样子真的像老鼠什么的。 公孙策正气凛然地道:“虽说我这么猜测,但是我也认为此人定然会被擒获,雁哥儿何必担心呢!” 我靠,我正是因为知道他是白玉堂才担心啊,还擒获,丫以后待遇好得很好吗?云雁回心中暗暗流泪,这下子把锦毛鼠得罪了,他又不是主角,万一被锦毛鼠整怎么办。 可惜其他人都不了解云雁回的想法,还在安慰他,肯定会把人抓回来的,雁哥儿你家就在开封府后面,家里还有两个习武之人,根本不用怕啦。 云雁回想到家里的傅云沣和双宜,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云雁回夹着咸鱼回家去,双宜还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炊饼在吃,大概是专门等他回来,口中问道:“怎么,今夜又来贼了?” 云雁回先把咸鱼拿出来,“喏,展护卫给捡回来了,但是沾了点灰。” 双宜把咸鱼接过来,“我看那人身法,有点高明啊。” “是啊,我们怀疑那人是锦毛鼠白玉堂。”云雁回说了又问,“嗳,你知道白玉堂吗?” 双宜一边啃炊饼一边说;“知道啊,但是他不是东京人氏吧,没有打过交道。” “这次正是专门上京,要砸展护卫的场子的,你也知道展护卫是官家封的‘御猫’,老鼠听了当然很不服气。”云雁回想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编排锦毛鼠被听到的事情也告诉双宜了,“加上你还用咸鱼砸他,我们一定要小心他蓄意报复!” 双宜目瞪口呆,“不会吧,这人这么小气?我也没砸伤他啊,是展护卫打伤的他。” “可是这是咸鱼啊,”云雁回说道,“你觉得一个能因为名号千里迢迢来砸场子的人能有多大方?” 双宜:“……” 双宜继续啃炊饼:“不管了,我也没怕过谁,我一个人打不赢还有傅叔和他徒弟们,大不了群殴……你要不要把贝贝也接过来一段时间?” 云雁回感觉自己被双宜轻松的情绪感染了,也在心里鼓励了一下自己,嗯,没事的,不就是重要剧情人物吗,御猫都变开封府七毛了,何况锦毛鼠乎。 “不用了,害怕老鼠的人,和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呢?” 双宜心想,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 害怕老鼠的人,也许和咸鱼没什么区别,但是害怕虫子的人,可能连咸鱼都不如了。 云雁回很想哭晕在厕所。 事情是这样的,第二日云雁回去上班,包拯把他传了过去,在场的除了包拯,还有一位大臣,乃是大理寺卿文彦博。 文彦博也是北宋名臣,一生出将入相,这两年已经名声鹊起了,因为他也注意到了朝廷冗官冗员的问题,提出过裁军的措施。 除此之外,文彦博也醉心佛法,所以说,他和云雁回也不算陌生了,作为了然的弟子,大相国寺的地头蛇,早在文彦博还是个小官的时候,云雁回就在大相国寺和他打过交道了。不过,那也就是几面之缘,两人并不熟。 包拯见他来了,便给两人介绍。 云雁回一边给文彦博见礼,一边心里却是疑惑着。 大理寺卿和权知开封府交流没毛病,但是把他给叫来干什么? 包拯说道:“是这样的,最近大理寺也想学习开封府开源节流,但是一来事务繁忙,二来没有干吏,故此来找本府商量,将你借去一段时间。” 文彦博也微微笑道:“我知道云小郎君在大相国寺时,就将寺内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了,又为开封府开源节流,年纪轻轻,却稳重能干,故而厚着脸皮来求包知府了。” 借调之事,古而有之,但是为了这种事借人,好像还真不多。 虽然听上去是正常理由,但是云雁回听了总觉得有点不安。太巧了,这大理寺,正是赵允初任职的地方啊,他刚刚回绝赵允初没多久,就去这里,好像有点不妥。 云雁回真不太想被借去大理寺,尤其是这开源节流,一开一节,要看出成果来得要多长一段时间啊。 但是,人家一个大理寺卿,亲自跑过来要借人了,只是借一个没编制的小吏而已,不给面子好像有点过分,这大概也是包拯难做的地方。 云雁回细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忽然被文彦博打断了。 文彦博“哎呀”一声,“小郎君,你肩膀上有蜘蛛哈。” 云雁回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僵着脖子侧过头一头,发现真的是一只挺小的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梁上垂着丝往下落,他这一回头,那蜘蛛刚好稳稳落在他肩膀上头。 虽然是小蜘蛛,但是也有指甲盖那么大了,近距离看,更是吓人。 云雁回本就患上了恐虫症,精神不知道多敏感,这时候突然瞥见肩膀上有虫,只僵硬着强迫自己忍了三秒,就控制不住地鬼喊鬼叫起来了,眼泪也飚了出来。 “府尊救命啊啊啊啊啊!!!是蜘蛛!!蜘蛛啊!!!!” 包拯和文彦博的耳朵差点聋掉,都吓了一跳。 包拯心中虽然奇怪,雁哥儿以前明明没有这毛病,甚至拿蚕蛹之类的虫子做过菜,但是他还真想不起来云雁回怕不怕蜘蛛了,说不定单单就怕蜘蛛呢? 文彦博却是非常不自然,毕竟他刚刚夸完云雁回稳重能干,云雁回就一脸鼻涕眼泪地哭叫给他看,让他好生尴尬啊! 包拯看云雁回叫得起劲,但是并不敢去碰身上的蜘蛛,整个身体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敢动,那蜘蛛倒是被他惊得在身上乱爬,一时间又令他叫得更大声了。 外面的衙役都不禁探头,以为发生什么惨案了。 包拯走了两步走过去,伸手把蜘蛛捻住,随手扔开了。 云雁回这才收了叫声,颤抖着抓着包拯的袖子,“府尊,腿、腿软……” “……”包拯伸手把他半扶半抱到椅子上,只觉得果然是软绵绵的了,小脸通红,泪水盈睫,甚是可怜。 云雁回坐在椅子上,犹自瑟瑟,那一下子发作起来没有感觉,发作完了,心里才后悔不已。 他之前发觉自己有恐虫症时,因为特别小心,不去碰,所以只是看到隔着不远的虫子会很紧张害怕地避开,这还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反应大得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丢人了,还丢到别的衙门老大那里去了。 尤其是他也还记得文彦博刚刚夸他稳重,尼玛,好一个稳重啊! 包拯:“人无完人……” 云雁回:“……” 包拯叹了口气,唉,他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了。这年头,真的很难有男子怕虫子怕成这样。这什么年代的,卫生环境远远不如现代,大家活得可糙了,就是有些小娘子,不至于喊成这样。 云雁回低落地道:“最近被虫子咬了,所以有点后怕……” 他又不好把中蛊什么的讲出来,倘若他讲了,大家倒是能理解一些了,毕竟蛊虫还是高端一些,能够明白为什么产生后遗症,但是很可惜他不好说。 文彦博讪讪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啊,没事,过些天就好了。” 云雁回振作了一下精神,把眼泪抹掉,“关于借调……小人不是不愿意,只是最近拆迁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是以不敢擅离职守。” 拆迁安置的事都是他在策划,还不是他说到了什么关头就是什么关头。 文彦博一愣,“拆迁?” 包拯又细细给文彦博说了一下,文彦博一听,竟然是官家安排下来的,当然不好说什么,加上方才云雁回差点被蜘蛛吓尿,就更显得精神状况不容乐观了,说不定正是被工作压力压得这样,而非全然因为虫子。 两项加起来,文彦博没话说,只能遗憾地告辞了。 文彦博走了之后,包拯盯着云雁回看,“方才不是装的?” 云雁回:“……不是。” 包拯是觉得太巧了,怎么文彦博刚说完稳重,他就抓狂。但是看那样子,如果是演戏,演技真太好了,心中只是有一点点疑惑。 其实包拯的直觉是对的,云雁回虽然不是演的,但是他也的确不想去大理寺。 包拯不愧是大男主,“嗯,我觉得文寺卿不太对劲。” 但是文彦博又肯定不是庞太师那边的人,所以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云雁回深以为然地看了他一样,“我也觉得……” 不过……管他的呢,不管这后面有什么阴谋,他都已经拒绝啦! 105|富贵果子 云雁回用拆迁的事情推拒了文彦博,倒也真的研究了一下,啃着笔头写了份策划案。因连日来拆迁办的人都在外跑,已选址完毕。云雁回便吭哧吭哧,在报告地址的同时,写了这份关于到时在那里举办旅游节的方案出来。 既然要搞开发,还要发展,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申请再成立一个旅游节会办,安置和旅游节套起来做。 云雁回写了一些主体活动进去,不管能不能实现,先写上,他是向来知道的,最初方案和最终实施方案一定是天差地别。 然后这份方案,也被委托送进了的皇宫,给官家审阅。 仁宗看了下选址,又看了云雁回写的方案。 这里面是将那地方定成了一个面向平民的假日短途旅游之地,当然,肯定也不会排斥有钱人。古代旅游其实很难的,尤其是普通市民,不可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就算出去旅行,耗费的时间也是极其长的。 还有汴京的园林,平民能够赏玩的很少,那些大多是私人园林和皇家园林,虽然偶尔会开放,可想而知机会太少。 而云雁回又提出了,这个地方他希望能够耗资定期改建,带给游客新鲜感,那明摆着就是要赚长久钱,而且若以此看,也肯定能赚得到。 地方虽是郊区的,但是离城区并没有太远,在云雁回的描述下,开发后更会是一个极为有趣的地方。就连仁宗看了,都有些向往起来。 仁宗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虽说前期的投入会比较大,但是日后的收益也是相当可观的。而这个前期投入对于皇家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没错,仁宗不打算由朝廷出公款,他要自己出钱,而日后云雁回虽说的那边所有周边开发的收益也都会进私库。 皇帝和朝廷的公私其实分得不是特别清,不过在这个时代,也没办法,理论上说天下都是皇帝的。 在郊外开发这玩意儿,若是公款,朝臣肯定又要叽叽歪歪了,还要花时间推测计划可行性,到时候各部又参与进来……得,又冗员了,仁宗干脆自己揽下来了。 只是,既然仁宗决定自己做投资商开发房地产、旅游,那么想当然,他也要对选址进行考察了,看看云雁回吹到飞起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仁宗的口谕传到了开封府,同意成立旅游节会办,并拍了两名太监到开封府来帮忙,他们就是管账的了,钱是仁宗出的,这俩跟着云雁回,一则有的地方可以帮忙出面,便宜行事,二则监督银钱是否用到位了。 另有就是,吩咐拆迁办的安排一下——因为旅游节会办刚被批准还没正式成立——官家过几日要出城检查选址,他们得接待! 按理说,御驾出去,地方官府肯定要接待的。他们搞开发的地方,就是个没人的郊区,按区域划分,是属于开封县的,那么无论从拆迁办的角度,还是从开封府的角度,都管定了接待的事。 更别提,仁宗居然还特别提出来,他要在那里吃中饭…… 来报道兼传口谕的管账小太监笑眯眯地传达了仁宗的意思。 云雁回喃喃道:“这句话暗示得真清楚啊……” 小太监虽然精明会算账,属于宫廷的特殊人才,但是还真不了解外边,尤其是开封府的内部,这也是因为云雁回从不刻意扬名,外人也许知道开封府公厨,但不会知道菜单都是他在写。 但是小太监知道此事是云雁回督办,也知道日后要与他同事,因此非常和蔼,虽然不懂做菜也很诚恳地建议,“别苦恼,不过咱家想,总要弄些富贵一些的菜,才配得上皇家吧。” 另一个小太监也点点头,“是哎,我们抄写御膳房的菜谱给你参考吧。” “多谢两位伴伴了……”云雁回还以为这是仁宗的要求呢,还在想没想到仁宗现在爱好这么浮夸了,又问过了两个小太监的名字,得知前者叫陈九福,后者叫罗瑞。 这陈九福,还是官家身边那位得力的陈伴伴的徒弟,正因陈伴伴速来与开封府交好,知道这是件美差,才特意在官家面前美言,让两个可靠的自己人领了差事。 大家都是自己人,故此一团和气,想来日后也好做事 …… 话说云雁回领了差事,回家去琢磨到时候要怎么忽悠……不对,是给大老板做介绍,在心里套好词了,叹了声果然是导游的命。然后又开始想,什么叫富贵的菜啊。 人家做皇帝的,什么富贵的菜没吃过啊,他能做什么呢,难道做些烧烤鲍鱼? 云雁回看到家里刚好有泡了绿豆、红豆、花生等食材,大概是郑苹要熬粥用的,恰好一时无事,便翻了些糯米出来,准备做糕点吃。 云雁回一边煮着糖水,一边找了个原型的盆出来,里面刷上一层油,往里铺糯米,铺一层糯米后再铺一层花生,再一层糯米,又是一层绿豆,如此反复。 非但是豆子花生,他翻了下家里有什么干果,瓜子仁、核桃、芝麻、红枣之类的,都丢进去了,食材交叠,又压得紧紧实实的。 这时糖水也煮好了,便倒进糯米里去,上锅去煮。 如此煮了几十分钟,也就熟了,云雁回将盆拿出来,因为之前刷过油,所以反扣整块糕点就被倒出来了,还烫得很,云雁回把它放在桌上待凉。 一眼看过去,这糕点实在与时下果子界流行的精致外形搭不上边,反而只让人觉得敦实。硕大的一块,糯米里面填着满满的干果、坚果,花里胡哨的。 云雁回却舒了口气一般,暗爽地笑了起来,“富贵,给你做块切糕够富贵了吧!” 这时郑苹、傅云沣、双宜和小宝都回来了,原是三人一起很有兴致地去大相国寺接小宝回来,郑苹还对小宝说:“你不是想喝八宝粥么?豆子我已泡上了,晚上就熬。” 这四人一起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物,俱是吓了一跳。 双宜:“喝,这是什么怪家伙?” 云雁回还沉浸在迷之满足中,“哦,这个是我做的切糕。” “切糕?忒大一块了。”傅云沣围着转了两圈,“是要切着吃,所以叫切糕吗?” 小宝闻了一下,“好甜的味道……就是卖相不怎么样。” 郑苹有点不开心,“你是不是把我泡的豆子都用掉了,我要给小宝做八宝粥的。” “还要什么八宝粥啊!”云雁回站起来,“我都做了切糕了,来来,已经凉得差不多,我切给你们吃啊。” 他却找了把刀来,这切糕凉了后还真不怎么好切,云雁回愣是削了几块下来,给大家分而食之。 傅云沣吃了几口就不要了,“味道是不错,但是对我来说太甜了。” 而且里面的果子也特别多,傅云沣的口味没那么重。 然而即便是女孩子,也有点嫌弃。 双宜和郑苹都一致觉得,这玩意儿不但容易腻,重点还特别粗糙。一样是很甜腻的食物,酥油泡螺儿就不会让人觉得吃了几口不想吃了。 云雁回:“哎,你们都不吃,难道都让小宝吃吗?太过分了吧。” 他当然不会真的把切糕拿去招待官家,又不能叫官家按重量给钱,有什么意义啊。不过今日还真是太high了,没控制好分量。 小宝这时却有点目瞪口呆:“什么都让我吃,哥,你不打算吃的吗?” 他本来还想,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但是既然都做了,那么咬咬牙,也要帮雁哥一起解决了。谁知道雁哥一句话,一推四五六,居然是不打算自己吃的。 云雁回:“哈,我不喜欢吃切糕诶。” 小宝:“……” 小宝:“不喜欢你还做这么多?我也不吃了!” 他把切糕放了下来,一溜烟跑开了。 “回来啊……”云雁回见没人愿意理自己,郑苹还说他是不是发烧了,本来以为做那么大是有什么寓意,没想到只是疯过头了。 云雁回也很忧伤,一层一层铺,不知不觉就铺得高了点啊,而且容器好像也大了点,家里真没有更小的盆了嘛…… 云雁回只好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东西估计也没人会买,干脆搬了张桌子,准备放到路口去免费供应给路人了。 路口正好还有附近人家免费放在那儿给路人喝的茶水,云雁回一想,咱们真是般配,吃了我的切糕可不是会想吃茶解腻么,于是把切糕搬到了茶水旁边,把茶水那边“免费取用”的牌子靠过来一点,放到二者中间,蹭一下解说。 云雁回搬好了,考虑着回家去拿把刀来,不然别人也不好取食。 这时,云雁回却看到一个很面熟的人走了过来,穿着非常的骚包,面容非常的秀美,正是那日在附近脚店内看过的那个很挑剔的客人。 因为对方相貌出众,性格张扬,所以云雁回记得也特别清楚,一看就认出来了。 不过他们彼此也不相识,云雁回和他又不认得,不可能打个招呼说:哈罗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一家店里吃过饭,所以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 那年青人走到近前来,就停了下来,打量着切糕。 云雁回一时间脚下也不动了,看着他。 年青人扫了切糕好几眼,脸上露出了一抹嫌弃的表情。 云雁回讪讪笑道:“郎君要吃吗?我拿刀去?” 年青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你做的??” 云雁回:“对啊。” 年青人两条眉毛拧起来,秀美的脸庞上满是复杂的神情,好像是不理解,又好像是很惊讶,当然了,还有深深的嫌弃。 云雁回想,大概是在不解为什么有人做出这种东西来,难道是家里干果吃不完? 云雁回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这几年尽被人夸,这次虽然是心血来潮,随手做的情怀性食物,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目光呢。 他不禁为自己辩解了一下:“虽然卖相不是很好……但是别有风味呢。” 年青人万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云雁回:“……要不要刀啊?” 受不了了,这玩意儿也没那么糟心吧,这个人真的太挑剔了,他家里人也只是嫌弃有些粗糙罢了。 年青人哼了一声,却是在云雁回转身之前,就伸出手来,用手帕盖着手,在切糕上一掰,掰下来一块,再一翻掌,就托着一块切糕了。 好在这切糕没有放特别久,不算硬,否则,云雁回觉得可能真不用刀不行。 他希望在变硬之前,早点被取食完…… 年青人盯着切糕看了半天,放在嘴边,迟迟没有入口,一副非常不想吃的样子。 云雁回都替他纠结,既然那么痛苦,就不要吃啊?您这是怎么了? 年青人一面觉得痛苦,一面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信念在趋势他品尝,他将切糕放进嘴里,尝了一口,咀嚼半晌,表情就更难看了,端起旁边的茶水灌了一口,恶狠狠地对云雁回说:“你是怎么回事,做出这样的东西出来?!” 云雁回:“所以我没要钱啊!” “……”年青人深呼吸,“我对你太失望了!” 云雁回:“……” 这年青人一生气,好看的眉毛扬起来,更加气势凌人了。 虽然云雁回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错,但也忍不住有点发怯,“那个……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年青人冷冷看着云雁回,就在云雁回觉得有点诡异的时候,他才冷漠地说:“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你,你是开封府的人。” 咦,这外地人还挺能打听,连这都打听到了吗? 云雁回反应很快,他指着自己,乐道:“你知道我在食堂帮过忙,所以刚才再嫌弃也要尝一下?”哈哈,没想到这人在脚店里都没被骗,反而这么信任他的名声,结果被坑了! 年青人看着云雁回发笑的样子,脸一下子黑得像包拯一样了。 云雁回忍笑安慰:“兄台啊,不好意思……可是,我很少亲自下厨的……” 他这么说着,那年青人却丝毫没有好过的样子,嘴角反而流出了一点血来。 云雁回大吃一惊,看得出此人好强,但是没想到气性这么大,“你,你被气吐血了?!” 年青人急急一抹嘴角,看了一眼,气急败坏:“我没有!!” 106|说好的辈分呢? 这年青人实在长了一张受不得气的脸,他气急败坏地说:“我没有!” 云雁回就好讪讪道:“好好好……你没有……” 年青人:“……” 云雁回看他嘴角仿佛又溢出血丝,顿时有点担心,想到小宝今日刚好回来了,连忙说道:“你这样不行啊,我家有人会医术,我带你去看看吧。” 年青人黑着脸道:“不必!” 他转身就要走,然而踉跄了两下。 云雁回赶紧扶住他,然后有点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还挺重的……” 年青人:“……” 看上去明明高高瘦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年青人犹自不愿意,然而云雁回已经嫌重然后大喊傅云沣来帮忙了。 年青人一听,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做声了。 傅云沣耳力极好,听到声音便跑到路口来,眼见这副情形,急道:“死齁死齁的也就罢了,怎还吃出事来了!” “……”云雁回气急败坏,“他没有!” 年青人:“……” 傅云沣伸手扶住年青人另一边手,顺手去摸他的脉门。 谁知年青人立刻一缩手,不肯叫他碰这要害之地。 傅云沣还安慰道:“我虽不是大夫,但也懂一点点歧黄之术。” 他们这些习武的,常常受伤,还要练内劲,所以倒也懂一些。 年青人冷冷看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将手伸了出来。 傅云沣摸着他的脉息,片刻后说道:“还真不是吃出事来了,你这是最近受了内伤复发啊。” 云雁回的嘴角抽搐一下,干笑道:“内伤啊,那小宝不知道会不会医的,这么高深,毕竟他年纪也小,我看啊,还是送到医馆去好了。” 傅云沣说道:“不会,我和小宝聊过,他会调理内伤。” 说着,傅云沣还十分热情地把年青人往家里扶,口中说道:“我也时常同人比试时受内伤,我看你伤也不算特别重,只是以后受了伤,还是不要出来闲逛了。” 云雁回简直欲哭无泪! 叔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云雁回只能感叹他和傅云沣实在太没默契了,方才傅云沣说那年青人是内伤复发的时候,云雁回就突然一下清醒过来这人是谁了。 这个外貌,这个气质,还有这最近受了内伤的遭遇,又在这里转悠,不是白玉堂是谁啊?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啊! 云雁回只恨自己早没有反应过来,否则也不会大发善心,叫他回家了。 白玉堂到这附近来,不是窥探开封府就是觊觎他家,胆子真是比展昭想得要大多了,报复心也重多了。他行事刻毒,就算有内伤,也多得是报复人的法子。 云雁回万不敢把他叫回去,然后趁机让开封府的人来抓他。 因为就算抓了,也不可能把白玉堂怎么样,更大的可能是拐入原剧情,在包拯的感化下白玉堂也加入开封府,如此做了,反而树敌。 所以云雁回只想把他打发走,然后再提高警惕。 谁知道…… 云雁回心中深深悔恨,也没有什么卵用。 傅云沣若是不出来,他便没法知道这就是白玉堂,也正是因为傅云沣在这儿,才把白玉堂领回家去了。 云雁回跟在后面,看白玉堂被扶到家里去,傅云沣就大喊,叫小宝出来。 小宝颠颠儿跑出来,一看这个架势就懂了,立刻走到白玉堂身旁,拉着他的手腕把脉。 郑苹也把纸笔拿了出来,准备给小宝写方子。 云雁回在后面看到白玉堂正在打量他家的院子,目光在院内晒的咸鱼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小宝写好方子后,又是脚力快的双宜去抓药,简直是全家齐动员了。 郑苹看人家年青人长得好,态度就格外好,嘘寒问暖的。 问及姓名,白玉堂则自称姓金,使了个化名,然而云雁回已经肯定他就是白玉堂了,就凭他看咸鱼的眼神。 云雁回心想,既然都来了,这白玉堂虽说心眼小了点,但也是有情有义之辈,未必不会被打动,说不定被他娘的圣母光环一照,就感化了呢? 于是,云雁回决心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口中问道:“我阿娘说得对,看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吃了药再多待会儿,好些了再走。” 白玉堂挑了挑眉毛:“身体虚弱?” 他虽然吐了血,但是也不至于身体虚弱,否则也不会到这附近来。 云雁回装傻:“是啊,你看你都吐血了。虽然你是一个路人,但是我们汴京人都心地善良,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抓紧时间,赶紧推销一下自己的人品。 果然,白玉堂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了。 双宜把药抓来,小宝又煎了药给白玉堂喝,傅云沣和郑苹则关切地和他聊天,一起说说武艺,一个聊聊家常,云雁回愣是挤不进去推销人品了。 想了半天,云雁回决定去煮饭。 “阿娘,今天吃那切糕……苦了你们了,这餐饭我来做吧。”云雁回请缨去做饭,当然没有人会不同意。 就是白玉堂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他一次。 云雁回:“……金兄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那让双宜去做?“ 郑苹连忙瞪了他一眼,“怎可如此无礼!” 双宜:“???” “开个玩笑,哈哈。”云雁回笑了几声,真让双宜去做,来道什么汴河浮尸,估计白玉堂真要恨死他们了。 云雁回走到院子里,取了一条咸鱼。 白玉堂一看到他的动作,身体就紧绷了起来,十分警惕,疑是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仔细打量,却发现他没有任何异样,拿了咸鱼后又拿了茄子。 茄子可不便宜,看来是真心待客,而非发现他身份后的嘲讽啊。 云雁回哪知道白玉堂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拿咸鱼和茄子,是因为他想做咸鱼茄子煲。当然了,食材的选择是有一定意义的,双宜拿咸鱼砸了人,就用其做菜,未免显得寒酸,再加上一个茄子,逻辑完美! 云雁回将茄子切成小段,咸鱼则切成粒,葱姜蒜也切了,然后热油,先放咸鱼和蒜,炸得金黄鲜香,再放茄子,也稍微炸一下,滤了油。 此时再换过砂锅,将调料和食材都放进去,煸炒入味,盖上砂锅闷煮。 出锅之后,云雁回尝了一下,咸鱼粒金黄香酥,却不焦,微软,咸味也切到好处,茄子更是十分入味,咸香诱人。 好吃啊好吃,云雁回满意地盖上放到灶边。 思及外面的切糕,遂又起意做个千层饼,一雪前耻。 饼是宋人常见的主食之一了,无论炊饼、胡饼、煎饼之类,各种各样。而千层饼,此时则未见过了。云雁回本来想玩点花样,做水果千层饼,然而家里并没有合适的水果,只好做个最基本的葱花千层饼了。 将小葱切碎,揉面,擀成面皮,在面皮上洒上葱花,这时要切几刀然后叠起来,而且面皮需得薄,这样之后才会有层层叠叠的口感,取适量的盐加进去。 料理好的葱饼就可以下锅煎了,这时候就是考验火候掌握能力了,要将饼煎得外面香酥,里面松软,这才好,中间还可以适量加一点胡椒提香。 煎完千层饼,云雁回又做了萝卜菜芋头汤、清炒芦笋和一道葡萄酒鸡翅,算是完成了。 云雁回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白玉堂和傅云沣聊得正开心呢,傅云沣还在可惜地说:“若非你今日身上有伤,非要不醉不归!” 白玉堂则道:“无妨,改日咱们约过就是。” 傅云沣:“正是!” 云雁回非常欣慰,叫他们来吃饭。 白玉堂挑剔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以他的眼光,倒也只对咸鱼茄子煲的气味有点微词。 云雁回表示,闻起来可能觉得咸鱼有点点臭味,但是味道是十分好的。 白玉堂还是不肯先尝咸鱼茄子煲,吃了一口千层饼,沉吟道:“这叫什么?” 云雁回:“千层饼。” 郑苹尝了,也说道:“好似真的有千层一般,口感独特。” 白玉堂点点头,没说什么,但是显然是认同了郑苹的话。 他一一尝过其他的菜,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即便是咸鱼茄子煲,味道也没问题,眉头总算是舒展开,咽下切糕那口气了。 云雁回看得心里也放心了。 吃过饭之后,白玉堂在那大爷一样擦嘴巴擦手。 云雁回则暗搓搓地说:“金郎君啊,之前在外面吃切糕的时候,多有得罪了,唉,我后来才明白,你也是个热爱美食的老饕,所以才会生气我做出那样的食物来,希望你不要见怪。” 他心里其实是想说,你不要介意我说你像老鼠的话了。 白玉堂看他一眼,“你知道就好,不过,我也不怪你了。” 云雁回心里一动,哎哟,他虽然是需得装傻,但是白玉堂说这话,却好像有点深意啊,难道,真的被他(的美食)感化了?哈哈哈,真不枉他费心做了几道菜啊! 这时,白玉堂慢条斯理地道:“我与傅兄甚是投契,已经约好,待我伤好便摆酒祭天地,结为异姓兄弟。你既是他继子,便算是我的晚辈了,我自然不与你计较。” 云雁回:“?!!” ……什么鬼!说好的他那降不下去的辈分呢?! 107|在开封滴南城边画了一个圈 “我讨厌你们这些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结拜,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云雁回趴在桌上,怨念满满地说。 也怪他太大意了,自己插不进去,就跑去烧菜,结果傅云沣倒真是和白玉堂打好关系,叫他放下不满了,但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傅云沣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一时忘形了。” 郑苹也不悦地道:“这回雁哥儿说得对,你结拜前也不看看,那小金都能做你儿子了,你们认个义父子不好么?若是天下的年青俊彦,都叫你认做了兄弟,你让双宜还怎么嫁出去?” 躺枪的双宜:“……” 傅云沣彻底蔫了,“现下已经答应了,还能怎么办呢,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感觉好生气啊,一点也不想叫他叔叔,只想叫他鼠鼠……”云雁回这么讲着,却也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一想到自己需要叫白玉堂叔,云雁回就觉得晴天霹雳。 突然之间,懂得了郑凌的感受。 当然了,郑凌始终是最惨的那一个。白玉堂今年才二十出头,但云雁回更小,好歹还差了三四岁。而郑凌,却是年纪大反而辈分小的那一个。 现在就更悲催了,随着云雁回矮一辈,郑凌又矮了一辈。 试想一下,他若是见到了白玉堂,须得叫白玉堂叔爷呢!多可怜,什么也没做,就成孙子了! …… 过了几日,白玉堂伤势大好了,果然言而有信,再次来到云雁回家中,要和傅云沣摆过酒席,结为兄弟。不得不说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太随信了,他当初也是用了个假身份,和颜查散结拜了,当时两人也不过相识几日而已,还没这排场呢。 傅云沣年长为兄,白玉堂年幼是弟,白玉堂拿了银子,叫傅云沣这个本地人置办席面。 傅云沣只收了一半,真叫了附近的闲汉帮忙安排席面。 那闲汉也机灵,非但从酒楼叫了外卖席面来,还吆喝几个歌女,弹琵琶的弹琵琶,小唱的小唱,那场面不晓得多热闹。 云雁回这日要上班,回来得比较晚。 他在开封府中,正听着展昭和公孙策又在嘀咕白玉堂怎么怎么难抓,东京城这么大,他混在其中,根本找不到踪迹。 这个年头,住店都是要登记的,而住在民居之中,也不是那么随意,按规矩来说,门口有牌子,每日要更新家里的人口,包括暂住者的姓名,以便各坊检查统计。 但是,总有那么些人,他们可以伪造身份,易容,或者住树上…… 反正大城市要找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轻功出奇得好的人,真的很难。 云雁回在旁边听着,倒是不心虚,因为谁也不会知道他这个穿来的还挺了解白玉堂的人设,即便日后被发现傅云沣和白玉堂结拜了,他也半点事都不会有,不会有人觉得他能猜出来那就是白玉堂的。 等到回去的时候,云雁回在外面就听到里面的琵琶声和歌声了,差点以为是别人家传来的。 云雁回看到郑苹走到院子里来收衣服,就顺口问她:“阿娘,里面怎么了?” 郑苹:“你傅叔正和小金耍呢,两人要结拜,唤了席面来,还有人帮招了几个歌女。” 白玉堂来了? 云雁回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今天这个叔字是逃不过去了,但是,既然是这样,我也得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过犹不及。 云雁回进了屋,便见傅云沣和白玉堂正在吃酒。 傅云沣已是微醺,笑呵呵地说:“雁哥儿回来啦,我与金兄,已经……正式结拜了!方才,已告过天地,吃过结拜酒了!” 白玉堂也斜靠着交椅,歪着脑袋看云雁回,笑得有点得意。 云雁回便稳稳上前一礼:“侄儿见过金叔叔。” 白玉堂大大方方受了这一声,“好个乖侄儿。” 云雁回紧咬一下后槽牙,半侧过身子,面对着屋角正在表演的歌女们使了个眼色。 这三五个歌女,纷纷放下乐器,走了过来,娉娉婷婷一礼:“方才不知是爷爷,失礼了!奴家见过二位爷爷,望爷爷们福寿长青。” 白玉堂和傅云沣都是一脸懵逼。 傅云沣还好一点,白玉堂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懵逼。 爷爷是什么意思? 虽然说,有时候他会自称爷爷,但是这和被一群妙龄少女真情实感喊爷爷的感受,还是不一样啊! 这些歌女又转而对云雁回行礼,叫他叔叔。 云雁回便叫起来,笑呵呵地说:“不知者无罪,你们也不知道是我家人叫的嘛,不过倒也算缘分了。” 这汴京城各个行当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歌女和妓.女是不分家的,有时候还互相客串,七拐八拐,都能和云雁回扯上关系,而且都请愿认他这个“长辈”。 更何况,这几个云雁回还是正经认识的,不是第一次叫他叔叔。因为她们几个,平日正是在瓦舍中卖艺,和大相国寺的俗讲僧算是同事,故此云雁回认得。 这可不是巧了,白玉堂同志不是要占便宜么,那就让他占个够,占个饱好了,好叫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在汴京但凡入瓦舍,上青楼,进(挂了栀子灯的)酒店,都多得是人叫他叔爷爷。 别的也就罢了,你看他若是被一群美女叫叔爷,是个什么滋味吧! …… 云雁回一脸无辜,对懵逼脸的白玉堂道;“金叔叔,我没有和你说过吧,因我与京中瓦舍内的说话艺人张山人还有从前几十年前很有名的小唱艺人周人爱平辈论处,故此很多艺人、歌女、妓.女都要叫我一声叔叔,呵呵。” 白玉堂:“……” 白玉堂仔仔细细看云雁回的脸,的确是很无辜的一张脸,什么破绽也找不出来。 云雁回脸上的表情,可是仔细参考过赵允初模拟出来的,绝对十成十的无辜无害,“你们若是感觉不自在呢……” 傅云沣:“嗯?” 他拉长了声音,“那我也没有办法,他们论辈分可严了,呵呵。” 白玉堂、傅云沣:“……” . 云雁回那么一搞后,白玉堂本来觉得已摸清此人,反而又有些不确定了,虽已与傅云沣结拜,却不敢再大摇大摆叫他喊自己叔叔了,否则他岂不是得捏着鼻子忍了花魁妓.女都管自己叫叔爷? 云雁回心中嘿嘿笑,这白玉堂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虽说少年成名,闯荡江湖,但是呢,毕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青人,不懂得什么叫情.趣……哦不,是淡定,反正要是有人这么和云雁回玩,他肯定脸色都不变地应了。叫爷爷就叫爷爷呗,叫爸爸都没问题。 不过这么几天过去,却是到了仁宗要视察的日子。 这次并非微服私访,故此从皇宫中出来了一大队人马,加上开封府的,浩浩荡荡往城郊出去。 云雁回呢,则骑着一头略显“秀气”的小毛驴晃悠着跟在后面。 仁宗坐在自己御驾上,招手让陈伴伴把云雁回叫来。 云雁回得了令,就从队伍偏后的地方,驾着小毛驴滴滴答答赶上来了。 仁宗撩着帘子往外看,恰好就看到这一幕,旁边正好就是众多侍卫亲军骑着高头大马的英姿,仁宗顿时眼神就不对了,叹道:“开封府就找不出一匹马给你了吗?” 这年头的马,就真是宝马了,没钱人养不起。 当然了,公家的马又是另一回事,开封府当然不可能找不出一匹马。 云雁回看了一下那些侍卫,一点也不觉得羞赧地道:“官家,我还小,爬不上那些马。” 他说得是真的,那些成年马真的特别高,他又不是从小练习骑射的,不知道怎么和马交流,在没有别人辅助的情况下,要自己爬上马,真的有一定难度。 就算真死皮白赖上去了,怎么下来又是一道难题了。 仁宗想起了包拯和自己说的人无完人,想着也是,既然老天给了云雁回这么个机灵的脑子,可能就不会给他高强的武功了,武力的事情,叫那些护卫去便是了。 “话虽如此,你有空还是要学习一下骑马的,否则日后若出公差怎么办?”仁宗随口就给云雁回立了一个g,“你就挨着边上,边走边给我说一下,沿途都是什么情况。” 打嘴炮?这个云雁回擅长啊,何况他本就胸有成竹,遂骑在小毛驴上指点山河,叫仁宗看这里,日后将是什么什么样,再看那边,日后会是什么什么样,脚下的地,又会是什么什么样。 “……要么那边的山上修一个观景台,要么若是山太矮了,就修个塔,因为到时候很多经典,都要身在其中成景,俯瞰也成景的……” “……汇聚各国特色,风情街,风情村,叫汴人不出国土,就可以看尽世间风土人情……” …… “官家,若是开发顺利,十年内,这里会发展成为汴京最大的商业中心之一。” 云雁回都往最好的可能去吹,但是说话的时候都有所保留,什么“只要”“那么”“如果”“我就”之类的,一顿神侃。 估计不知情的人来看,怎么也想不到最开始仁宗的计划只是要在这里划一块拆迁安置地而已,愣是被云雁回忽悠得要开发这啥也没有的荒郊野岭了。 仁宗被忽悠得真是心情激荡,伸手一圈一点,“好,你放手去做,我拭目以待!” 投资商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哟,云雁回在心底唱起了歌儿。 皇祐元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个官家在开封滴南城边画了一个圈~~~ 108|窨花茶 云雁回看中的地方距离东京虽然更近一些,但是从行政区域划分上来说,是属于开封府的两个赤县之一的开封县,现在,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好就好在有山有水,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水也不是什么大江,但是搞点花样是够了。 为了迎接御驾,虽不能盖个极好的房子,但是竹棚是已经搭好了,再披挂、铺垫上锦帛软垫,已经是一个十分豪华的暂时居所了。 仁宗什么园林没看过啊,眼前的景虽然靓丽,但也无法打动他,打动他的是云雁回描绘的场景,光是想想这块地方以后是啥那块地方以后什么样,仁宗就开心了,面露微笑,叫随行的人好不疑惑:这地方,有那么漂亮吗? 陈林,也就是仁宗身边的总管陈伴伴,心腹一号,到临时厨房来看云雁回,主要,还是想问问他今天准备怎么吃,这是替仁宗问呢。 陈林一进去,却先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味,但是此处并无茉莉花,还疑心是衣服上的熏香。但是这里面除了云雁回就是几个打下手的小太监,前者并未熏香,后者并没有资格熏香。 陈林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云雁回在泡茶,茉莉花的香气是从茶壶里传出来的。 茉莉花在现在还是个时髦玩意儿,从西域传入大宋没多久,但是其香味已经迷倒了很多了。“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说的就是茉莉。 但是到了南宋之时,才出现了茉莉花茶这个东西,也就是云雁回现在正在做的。而且也只流行了一段时间而已,至于在现代,花茶的种类就多了去了,而且很多都是西式的花茶。 唐宋时期,比较流行的是点茶法,也就是将茶研成末,加水调成膏状,再点水,这种吃法比较“重口味”。而泡茶之法,就属于比较小众了。 然而花茶,当然还是泡出来的比较适合。 云雁回看到陈林,笑嘻嘻地说:“陈伴伴,我泡了壶茶,官家已经在吃茶没?你端给他吧,也可以尝尝这个啊。” 陈林都浑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嗅着那香气,“好香啊,你泡的到底是花还是茶?” 虽说有着茉莉香味,但是细细一问,还有茶香混在其中,结合得十分妙。陈林疑心时里面加了茉莉花,可是花香如此持久,便实在让他不解了。 “当然是茶了。”云雁回说着,直接倒了一杯茶给他看,那里面的茶叶明显是银针,但是也明显在茶香之外,散发着清幽的茉莉花香。 陈林端起茶仔细嗅了嗅,有点茫然,“这到底是什么茶叶,为何散发出茉莉的味道?” 云雁回但笑不语。 陈林感慨道:“看来是你的秘方了。” 的确是秘方,不过云雁回倒不是不想说,只不过有点难解释。 之前,云雁回想到又要搞接待,就在琢磨花样。琢磨着琢磨着,就觉得不如真的搞“花”样,干脆以花入餐。既然如此,那连茶点自然也一并统一风格了。 恰逢大相国寺里花圃里春日百花盛开,云雁回看到其中的茉莉花,就思及花茶中最广而流传的茉莉花茶。 云雁回在现代的时候去采访过制茶厂,了解了一些相关资料。中国的传统花茶有一种制作方法,叫“窨制”,窨制出来的花茶,只闻花香不见花。 茶叶有吸香特性,利用这一点,将鲜花和茶进行拌和、烘干,就会让花香渗入到茶里,如此出来的茶叶,就带上了花香味。 越要茶香,窨制的次数就越要多。 像云雁回这次,赶着时间,还加上了他试验的时间,花了四天时间,将这些茉莉花茶窨制了四次,耗费了很多茉莉花。还有点不成熟,但是已经能入口,日后再改进也无妨。 其实,也有花茶的做法是里面带上花的,但是云雁回想了想,好像还是这种逼格高,就选择了窨花茶。 有茶还得有果子,藤萝饼是北京地区的名点,面饼里面加上紫藤花作馅做出来,花瓣用糖渍过,清甜可口,一口咬开饼,里面就是漂亮的紫色花瓣馅,好看又好吃。 至于汴人喜爱菊花,那么就更少不了菊花,用花瓣裹上蛋,入锅炸,又是一番风味。 还有菜,窨花茶时买了很多茉莉花,剩下的可以用来与豆腐一起熬汤。未来在明代时,也是一道独具风味的雅菜。 更有月季烧虾、洋槐花炒蛋、玉兰花肉片之类的荤菜,都是当季时花,一桌上来,堪称是春天的故事里有春天的味道。 …… 云雁回在麻利地做菜,茉莉花茶已经被端到了仁宗面前。 茉莉花香清淡好闻,令人放松心情,仁宗也不由得讶异地看着那盏茶,尤其是当陈林斟茶,其中却没有花瓣之后,更是勾起了仁宗的好奇心。 “这是云雁回泡的?”仁宗这里已经吃过一盏点茶了,这一壶泡出来的茶,想也知道是云雁回做的。 陈林点了点头,“您看看,心思巧得很呢。” 仁宗将壶盖打开了,往里面一看,果然是没有花的。 可是,这银针怎么会泡出茉莉味呢?花香还如此持久,仿佛它本就是茉莉味的一般。 仁宗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特殊手法,这叫他好奇不已,不管那许多,先尝一口茶。 平日吃的大多是点茶,味道浓郁得很,这泡茶的味道则是分外不同,而且稍一品味,就觉得花香果然还是泡出来更合适,口感甘香,茶香醇厚,茶芽竖立,煞是有趣。 不多时,一道道鲜花菜肴也被端了上来。 仁宗赞了一句:“朝饮木兰之晨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颇有古人遗风。” 最重要的是,这些鲜花菜肴非但听起来够风雅,吃起来也够风味。 虽说以花卉入菜早而有之,但是像云雁回这么成熟的烹饪手法,当然就不多见了,兼顾了两个方面,简直让人不爱不行。 尤其身在碧水青山的环境中,就更是心旷神怡了。 仁宗吃一口炸菊花,喝一口茉莉花茶,拂面凉风,很是惬意,“把云雁回叫上来。” 云雁回便在陈伴伴的传唤下,一溜小跑过来了。 仁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茶,酒,花,看来你是都研究透了。” 茶有花茶,酒有葡萄酒,花有这么多道鲜花菜肴,仁宗说的,好像也对。 云雁回谦虚地道:“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我没有文化。” 仁宗哽了一下,失声笑道:“忘了你还伶牙俐齿,好了,给我说一下吧,这茶是怎么做的。” 仁宗神情中带着一丝严肃,朝廷榷茶,既然云雁回能做出茉莉花茶,那么其他的花茶他也能做出来,若是此茶流行起来,那么技术都掌握在他手里,那岂不是朝廷大榷茶,他小榷茶了? 幸而云雁回不是重利之人,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仁宗的意思,他才没有搞垄断的意思呢,嘿嘿一笑,仔仔细细,将窨茶之法说了一遍。 仁宗默默记下,“此法你是学来的,还是想出来的?” 云雁回思考了一下,觉得仁宗是要确定这不是独门技术,这技术在现如今,还真是独门的,所以云雁回也就认了,委婉地表示:“嗯,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会——哦,还有官家您也会了?” 仁宗看他目光清澈,神情自然,一丝也没有不悦,心里十分满意,“嗯,我还是那句话,投桃报李。” 既然云雁回识趣,那么仁宗不介意投桃报李。 云雁回心想,上次你投桃报李,把我给搞去弄拆迁了,还来啊? 当然了,他是不敢说这话了,而是欣喜地说道:“啊,官家,我以后在汴京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仁宗:“……” 云雁回兴致勃勃,“想想就有点兴奋呢,买东西应该再也不用排队了吧。”把前面的人都推开,然后大喊一声,我跟官家混的! 仁宗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就这么点出息吗?” “官家,实不相瞒……”云雁回小心地说,“您赏我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赏我做官。”他一点也不想做公务员啊,临时工很好了,自由度高,上面有人罩着,也不用体验官场上的黑暗——看看庞太师,多黑暗啊! 仁宗哼了一声,“你想做也没门,你没有文化。” 云雁回:“……”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才云雁回才自称没有文化。仁宗显然是同意了云雁回,不过开开玩笑罢了,他若是要让人做官,有没有文化根本不是问题。 这也就是仁宗了,被人拒绝做官,都没有发火。 看到仁宗那“鄙视”的眼神,云雁回只得讪讪说道:“是,官家说得对对对……” 109|借调盐铁司 仁宗盛赞窨花茶,命人到云雁回处详细学习,回来钻研一番,以朝廷之力,自然很快将技术钻研透彻。此时,仁宗还特别吩咐盐铁司,将花茶推向市场。 三司二十一案,其中茶案正是由盐铁司主管。 窨花茶因受到官家及后宫女眷的热爱,很快就由上及下的流行开来,在大宋上下刮起泡茶的热潮,不仅如此,由于此时的大宋是世界经济中心,所以这股风还很快吹到了其他国家。 这也正是仁宗的设想,由于大宋掌握了窨制花茶的秘诀,仗着别的国家不知道,就乱吹一通花茶的成本,把本来就不便宜的茶卖出了高价,在国外贸易中大赚一笔。 在这样的内外哄抬之下,花茶的价格即便极高,但也仍然供不应求。 仁宗看到这般景象之后,便要求茶案的人不断创新。 茶案的人不是不行啊,但是茶事面广量大,茶案的官员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工作,奔赴各个产销地区监察管理地方茶事,忙得根本是脚不沾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仁宗给他们增加收益也等于是增加负担,叫他们不知是哭是笑,更何况还要搞创新。 茶案的人都想申请了,这根本应该专门成立一个部门啊,技术和行政怎么能合为一体呢。 不过要成立新部门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以前哪有人开发这玩意儿,都是后苑作坊随便捣鼓一下。 现在一时半会儿,他们只好去找云雁回帮忙了。 云雁回怎么能去呢,且不说他这边还有事,单说之前,他才推辞了大理寺那边借调的要求,若是现在答应了盐铁司,你让文彦博怎么想? 于是,云雁回再次婉拒了茶案。 可是茶案不是大理寺,他们可无赖了,而且目的性也更强,当即跑到官家面前撒泼打滚了。 拆迁的事是官家吩咐的大事,但是茶叶的事也是官家吩咐的大事啊,说起来,我们这个还重要一些,凭什么不借人给我们? 而且,拆迁别人可以做,花茶的事情,谁来替代云雁回啊? 仁宗一听,真有道理啊! 拆迁和旅游节的战线是很长的,云雁回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呢,他自己完全可以空出一段时间来,帮帮茶案啊。 ——这也就是云雁回之前吃准了文彦博不可能去找仁宗求证,然而没想到茶案的人如此厚脸皮,直接找了仁宗。 于是,云雁回只能硬着头皮收拾包袱,跑到盐铁司去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就要借调到盐铁司的茶案啦。 然而让云雁回没想到的是—— 云雁回第一天上班,茶案派了名小吏去开封府接他。 云雁回跟着一路到了茶案,就看到赵允初骑着马从另一头过来,当时就愣住了。 从那天在王府之后,他好些天没想到赵允初了。 赵允初当时自称要哭几天,云雁回自己心里也别扭着,不可能跑去找他,加上忙着忙着,一算,起码也有一个多月了吧。 乍然一见,云雁回才发现那种尴尬的感觉还萦绕在心头…… 但是一条街坦坦荡荡,没什么遮挡,云雁回也不可能躲起来,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赵允初骑马过来。 赵允初披着一条墨色的披风,春风拂面,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在看到站在盐铁司大门口的云雁回时,闪烁了一下。 他策马来到近前。 马是好马,尤其是体态很高,所以坐在马背上的赵允初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他低着头看下来,眼眸幽深如墨,不发一语,只淡漠地略低眼看着云雁回。 逆着光,云雁回看他一眼,就觉得他沉默的样子有些让自己心悸。 云雁回差点不敢说话了,这是少有的情况,尤其是在面对赵允初的时候,他通常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但是今天的赵允初,看上去有点阴测测的,而且有点压迫感啊…… “……小初?” 云雁回迟疑地喊了一声,赵允初脸上就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趴在马背上,高度立刻就降了下来,压迫感也消失了,“雁哥儿,你怎么在这里呢?” 笑得还是那么甜啊。 云雁回下意识松了口气,他心想,刚才大概只是错觉,可能是因为赵允初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而且又在比较高的地方——都怪这孩子吃太好长那么高! 如此一想,云雁回就安心了。 “哦……我被借调到盐铁司的茶案了。”云雁回解释道,“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按理说,大理寺和茶案没什么往来吧? 赵允初沉默了一下,“因为,大理寺……就在这旁边呀。” 这就尴尬了…… 云雁回顿时有点狼狈,他从来没去过大理寺,因为赵允初太勤快了,基本上都是他往开封府跑,所以,导致他脑海里清楚大理寺在什么位置,但是走到盐铁司了却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哈哈……忙晕了,忘了。”云雁回干笑道。 好在赵允初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笑了一下,又说道:“是呀,雁哥儿最近很忙吧,我听文寺卿说,皇城外的安置地最近很多事。” 云雁回:“……” 又尴尬一把,赵允初这句话简直太补刀了,他可不是从“那么忙”的事情里抽出空来,跑到盐铁司来帮忙了啊! 幸好旁边茶案不明就里的小吏很贴心地说:“可不是嘛,我们将云小哥借过来可不容易了,我们判官都求到官家面前去了,就差没在殿上打滚了,这才把他借来!” 赵允初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云雁回:“……” 他一看赵允初这个表情,又觉得心里发毛了,这小吏到底是给他开脱了,还是启发了赵允初啊? 云雁回有点纠结,赵允初说自己哭几天就行了,到底行不行啊?还是要更长一点的时间? 赵允初:“那你们判官也算做了件好事,离得这么近,日后可以一起吃饭啦。” 赵允初的神情很开朗,也很自然。 云雁回一看,顿时又放心了,嗯,这应该没问题,以我的眼力,可以看出来! “好啊……其实我正打算,从开封府带一个厨子过来。”云雁回说道。 那茶案的小吏眼睛顿时睁大了,其实他早就听说开封府的公厨有多好了,但是,同时他心里也有身为茶案的人的骄傲。 三司可以说是最有钱的部门,也是管钱的部门,而茶案,更是其中的重要部门。所以他们的待遇,也是非同一般,毕竟他们也特别累。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对开封府的食堂特别向往……会不会有点丢人啊? “这个……其实……其实我们的公厨也特别不错的。”小吏礼貌性地给自己部门挽尊之后,立刻说道,“不过听说开封府的食堂菜别有风味呢!” 云雁回哈哈一笑,“放心,到时候带你一起吃。” 小吏顿时流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但是他不能说…… 云雁回这时想起了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了一盒茶,这盒茶是用相蓝纸做的包装,纸张里面嵌的正是茶叶,几年前弄出来的纸,现在用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他递给了赵允初,说道,“现在我身上就这么多了,窨花茶哈,茉莉的,给王妃尝尝,下次再弄些给你。” 赵允初看了却有些惊讶,“这么多?” 多吗?不多啊。 对于云雁回来说,真的不多,朝廷榷茶,但是不会榷到他身上去啊,这算是仁宗给他开了个特例,就像之前的葡萄酒一样。 但是此事还是需要保密的,茶案都只有高层知道,其他人都只知他对花茶有研究,但不知道根本。所以云雁回当着别人的面,也委婉地说:“也不看看我现在被借到了什么地方。” 赵允初很熟悉他,看到他的神情后,默了默,心里就明白了,眼神一暗,只道自己的确太久没和云雁回见面了,笑道:“说得也是,我阿娘最近正喜欢这茶呢,谢谢雁哥儿。” “谢什么,咱俩什么关系。”云雁回随口笑哈哈地说,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妥。 赵允初也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云雁回恍惚间觉得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但是现在正逆着光,仔细一看,又没有了,还是那个傻白甜的笑容,就怕越说越错,一想自己还要去报道,遂道别:“我还要找上官报道呢,回头再见吧。” “好的,那中午我们一起吃饭?”赵允初邀请道。 “唔……好啊,大家一起吃,我还没吃过别的地方的公厨呢。”云雁回虽已不怀疑,但也有意无意将其理解成集体活动,一面说着,挥了挥手,便往盐铁司里面走了。 赵允初直起腰来,身下的马不耐地扬了扬蹄,他便轻夹马腹,催马往前,轻声道:“好的,回见。” 110|琉璃、茶与花 窨花茶在大宋及周边国家流行开来之后,民间就已经出现了自制的花茶,将茶叶自行再加工,但是通常都是以拌花的方式。即是将花瓣直接拌入茶中,然后加以冲泡。 这样做出来的花茶,大家叫拌花茶,因为花香寥寥无几,也没有窨花茶的纯正,所以只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方式,没有多大意义。 由此也可见,窨花茶的制作方式在如今的确还是一个暂时难以摸索到的秘密。 这也使得了解真相的茶案判官邹雪来对云雁回十分客气了,云雁回找他报到的时候,他非常有礼貌,都没受云雁回全礼,直说自己跟官家申请调他来帮忙,是有求人的,千万别跟他多礼。 事实虽是这样,但邹雪来作为重要部门的长官能这么好说话,还真是挺难得的,也挺叫人有好感,人家给脸,怎么能不接着,云雁回当即就保证了一番,自己会好好工作。 邹雪来忧郁地道:“不瞒你说,我们茶案上下,忙得每日脚不沾地,虽然都是忙得和茶有关的事情,但是要说内里的研究,可能还真不如你深。” “不敢不敢,我也不懂茶,就是一个俗人……”云雁回是说的真话,他真的不懂茶啊,他以前就喝可乐更多来着…… 邹雪来却道:“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可是官家亲口说的,花、酒、茶都是里手行家。” 云雁回心虚得要死,讷讷道:“那官家有没有说我没文化……” 邹雪来:“啊?” 看来是没有。 “哈哈,没什么。”云雁回说着,打量邹雪来的书房,看到墙角摆了一个木制的托架,上面挂着几盆吊兰,最上面还有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满满的牡丹花,半透明的艳丽色彩折射着花枝的色彩,相映成趣。 玻璃器在此时不算少见,而且是个比较时髦的物件,也被称为琉璃,比较多用来插花,也有用来做酒器、食器的。 相比起现代的玻璃器,它们的透明度还不够高,但是也算得上是精美了。 邹雪来看云雁回盯着玻璃花瓶看,一时误会了,说道:“这是大食琉璃瓶,比咱们大宋烧得倒是要硬一些,我命人摆到你的书房去吧?” 云雁回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说道:“失礼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突然间有了个关于花茶的想法。” “这么快?”邹雪来都震惊了,这个人借得也太划得来了吧,这还在报到呢,就已经有想法呢? 邹雪来也不是傻子,眼睛在玻璃花瓶上转了一下,就懂了几分,“现如今都爱用琉璃瓶供时花,难道,要用窨花茶配琉璃?” “窨花茶配琉璃,又算得上什么创新呢,何况窨花茶的外表与普通茶叶并无两样,用琉璃器来泡,也不会特别美观。”云雁回笑了笑,“如今民间自制了一种拌花茶,将新鲜花瓣直接掺入茶叶中冲泡,聊胜于无。” 邹雪来不自觉就被吸引了,凭借多年从事这个行业的直觉,他心里在突突跳着,觉得云雁回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大有文章可做。 云雁回没有让邹雪来失望,“我在想,这种方法其实也值得借鉴。是否可以将整朵的时鲜花卉以茶叶紧束,放入透明度较高的琉璃器中冲泡,随着茶叶舒展开,其中的时花也就在水中绽放开。” 这就是现代一度流行过的工艺花茶了,茶叶可以用窨制过的,如此一来,就兼具了美观性和独特性,而且造型有千百种变化,十分受欢迎。 邹雪来的脸慢慢变红了,是激动导致的,他难掩兴奋地道:“此举非但使花茶更上一步,价格会再度攀升,而且还会带动琉璃器的贩卖……” 如今饭店里最好的用具还是银器,次之才是琉璃器,宴会上倒是很多使用琉璃器饮酒的。但是在泡茶方面引入琉璃器,还未曾见过,此举绝对是全民通杀,和酒不一样,这个无论男女老幼,一定都会感兴趣的。 光是想想鲜花随着茶叶在水中舒展开的景象,邹雪来就觉得一定能够大卖特卖了。 云雁回还要嘀咕着:“种类、造型,都可以丰富点啊,这样比较美观。” 邹雪来喘着粗气,拉住云雁回的手:“你说,研究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云雁回愣了一下,“挺大的吧。” 这种工艺花茶,他只是在了解窨花茶时顺带了解过,不像窨花茶他不但看了资料,还全程跟拍过制作。不过,只要根据记忆中的资料多加实验,应该还是能弄出来的,无非时间长短罢了。 “哈哈哈哈哈!好!很好!”邹雪来朗声笑道,“这下子,总算能够和官家交差了,不枉我在殿前打滚啊。” 云雁回:“……” 说好的差点打滚呢?原来真的打滚了吗?! “此事就都托付给你了,雁回啊,”邹雪来亲切地喊他,“你就安安心心地研究吧,其他的,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我能够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平日还有什么旁的事情,也尽可以和我说,都是自己人。” 不得不说邹雪来真的很大方,云雁回多看他的花瓶几眼,他就能想到送花瓶,何况是现在云雁回真的给他想出了主意,还没等实现,他这边就在保证了。 “您放心,我有困难肯定不会客气的。”云雁回也不矫情了,直接一口应下来。 邹雪来总算是放心了,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邹雪来堂堂茶案的判官,事务繁忙得很,抽出时间来见云雁回已经是很重视了,现下又定了一件好事,他心情愉快,但也得工作,于是好声好气和云雁回说明。 “我明白的,您政务繁忙,我也去和列位同僚打招呼吧。”云雁回也就告辞了。 自然,邹雪来那边还会吩咐,叫人全力配合云雁回研究工艺花茶。 茶案里的分工特别细,但是不包括这方面的研究,云雁回现在是挂名在内茶纸库,然后拨了一些人来给他用,有的是茶案的人,有的则是宫中作坊的人。 内茶纸库原是负责掌供御龙凤细茶和纸墨的,云雁回本是受了皇命,所以挂在这里倒也理所当然。 云雁回和匠人们交流了一下,发现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对窨制技术进行大量研究,得出了一些很有用的结论,例如窨花茶时的窨制时长、配花量、烘干温度这些怎样才能使花茶口感、芳香达到最佳。 相比起云雁回最开始制作的窨花茶,现在的窨花茶已经迈进了一大步,更为精致了。 云雁回不得不佩服古代人民的劳动和智慧,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是这些人可不是。 而这些匠人,本来也有点自傲的,毕竟现在窨花茶正走俏,他们又是负责给官家做茶的。但是,当云雁回把关于工艺花茶的构思说了出来之后,所有人就服气了。 没的说,这要研究成功了,绝对让花茶身价倍涨,比他们研究怎么让窨制次数少,但效果却不变以此降低成本之类的,要厉害多了! 云雁回真爱朴实的古代人民,这么容易就收服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之下,云雁回和新同僚们来到了茶案的公厨吃饭,这是他在茶案吃的第一次。 然后,云雁回就感慨了。 ——虽然茶案特别有钱,但是,吃得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啊! 从隔壁大理寺特别邀请过来的赵允初也冷漠脸说道:“不怎么样。” 一开始带云雁回来大理寺的小吏羞愧地说:“开封府公厨名满汴京……” “我去和包府台申请,借一名厨子跟着我。”云雁回撑着脸道,“虽然可能不能改变你们的公厨,但是至少这段时间,你们能跟着我吃得好一点点吧……” 毕竟开封府公厨现在已经是一个招牌了,即便云雁回自己,也不可能随意打破平衡,把汴京每个衙门都改变一番,这其中牵扯的利益也太多了。 而且,开封府公厨能改革成功,和他进行的种菜开源,以其收益贴补公厨也有很大关系,这就更不是小事了。 不过,云雁回的话还是让大家非常高兴了。 赵允初也脸色也好看了一点,他坐得离云雁回很远——被其他同僚挤开的,加上饭菜也不是特别好吃,所以脸色一直算不上太好。 “那我……”赵允初期期艾艾地道,像只乞食的小狗一样,盯着云雁回看,好像有点怕云雁回又会因避嫌而拒绝,甚至不敢继续说下去。 云雁回心一软,万恶的感情戏,wuli小初有什么错,现在连吃饭都不敢要求了,就怕被我拒绝,然而,小初只是想吃好食堂而已啊! “反正就在隔壁,一起吃呗。” “嗯……”赵允初软软地应了一声,眼睫垂下来挡住眼中的光。 …… 有句话,叫做一发不可收拾。 之前外交接待时,鸿胪寺和枢密院就借了开封府的厨子,这一次云雁回带厨外借,就进一步启发了汴京官吏们。 虽然我们不能像开封府一样随便改革,但是,我们可以借开封府的人啊! 最好,是地位高那么一点点的,然后让他去和包拯申请,带一名厨子走。 和开封府能够有职权重叠的部门最开心了,因为借人借得光明正。一时之间,开封府的官吏成了热门人物,被抢着要借调到其他各个部门,甚至造成了哄抢。 包拯不得不限制了人数——不然你也来借他也来借,开封府就没人啦! 而且,在若干时间之后,各部门都对云雁回的能力心里有数的时候,他就更是成了外借名册上的第一号热门人选…… 111|拌花 伴花 云雁回趁着旅游节会办扩张,顺便把智和三兄弟弄了进来。当初是因为这兄弟三人太过鲁莽,云雁回才换了单位,进入开封府。虽然没有责怪智和三兄弟,但是他也有心叫他们磨砺一下。 一方面云雁回自己也在开封府开拓,现在算是站稳脚跟了,另一方面,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应该也有了长进。 还有一点,就是智生经过多年努力,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宋代是在英宗时才开始定期举行科考,此前时间都不确定的。 智生考的是进士科,难度最大,住在大相国寺固然有很多投宿的学子一起交流,然而那都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的,到开封府来,这里有考中做官了的可以讨教啊,尤其是若能得包拯指点几句,就更好不过了。 因此,云雁回在自己外借了的情况下,把三个小弟塞进了旅游节会办。 大家知道他们是云雁回的小弟,即使云雁回不在,也都待他们十分友好。 再说智生三兄弟跟过云雁回几年,很了解他的思维,还一起忙了大相国寺的各种庙会,都是大型活动,与旅游节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上手极快,叫人不得不服,毕竟是雁哥儿的马仔啊。 有得力小弟看着开封府那边,云雁回也就安心在茶案这边搞研究。 这工艺花茶观赏性特别好,但是口感就不如窨花茶,相反也是。现在云雁回带大家要解决的不止是工艺花茶的技术问题,还有就是提升工艺花茶的口感。 云雁回准备采取在处理完工艺花茶后,再进行窨制的方式,尽量让工艺花茶的口感接近窨花茶。 好在云雁回知道自己的方向是没错的,所以只要反复实验,找出最好的方法就行了。看着他这么有信心,其他人自然也有自信多了,坚信最后能成功。 过了半月,云雁回最开始研究的单朵花工艺已经出来了,这时口感还是一般,而且造型也比较单调,但是给没见过的人看一看,是足够惊艳了。 邹雪来迫不及待地向仁宗禀告,重点是说一下,他打滚真的没打错。 仁宗遂召见云雁回,要看看这工艺花茶的效果。 云雁回在汴京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进皇宫,难免兴奋。 邹雪来带他一起进去的,一入宫,邹雪来就发现云雁回非常的……亢奋,邹雪来很郁闷,他也见过不少第一次进宫的人,但是没有一个反应是像云雁回这样的。 要不就是紧张得要死,头都不敢抬起来,要不就是端正严肃,目不直视,总觉得谁都在看着自己,还有的则心理素质特别好,镇定自若。 可是,云雁回真的是格外不同,你说他不紧张吧,他又从入宫前就一直在叨叨,你说他紧张呢。他进去之后又在不停张望,就好像…… 一个观光客。云雁回在心底想。 而且是一个时光观光客,他说不定是唯一一个能亲眼看到宋代皇宫的现代人呀。 云雁回恨不得走慢一点,看个清楚,不过很可惜,仁宗还在等着他呢。即便这是历朝历代最小的皇宫,但它也是一个皇宫,所以云雁回进去之后基本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一路和邹雪来一起到了一座宫殿外面。 陈林已经特意在外面等候,看到他们来就含笑引路。 都是老熟人了,陈林看着云雁回手里的琉璃瓶,说道:“这就是新的花茶?” “也不算新的,变了些花样罢了。”云雁回拿了一个半透明琉璃瓶,里面装了半瓶的花茶球。 靠近里面,陈林也就不再说话了,沉默地把他们带到仁宗面前。 仁宗正在批阅奏折,见人来了,随手一指赐座。 仁宗如此和蔼可亲,云雁回怎么能辜负呢,当然是开开心心坐下来,而且放瓶子的时候手一重,琉璃瓶还在桌面一磕,在安静的室内发出声响,非常引人注目。 仁宗本来想把奏折看完的,听到声音,瞥了一眼云雁回,只见这厮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还摊了摊手,顿时也没心情继续看了,把奏折放下,说道:“你泡茶吧。” 邹雪来震惊地看了云雁回一眼,用口型说:“你居然敢催官家。” 云雁回:“……” 云雁回更觉得冤枉了,他没有啊,他就是手抖了一下啊! “还在做什么?”仁宗却是看到了两人挤眉弄眼,顿时很有点想叹气的冲动,为什么呢,朝廷的重臣和干吏都是这个德行,还能行吗? 云雁回一听,连忙收敛了,把琉璃盏也拿出来。 这是他为了实验好不容易定做的,透明非常高,虽然还比不上现代的,有些杂质,但是也不错了。另外还有一个,就是现在最流行的,色泽比较艳丽的琉璃盏,两个一起泡,给他看看不同的效果。 云雁回分别放了两三颗花茶球进去,然后用热水冲泡,口中解释道:“今日带来的,是我们第一批试验品,在形状上,已经差不多完美了,但是口感还有待改进。里面的花,装的是碧桃,我还设计了丹桂飘香、出水芙蓉、月下美人等类型,只是大多现在不当季。您就权且看看效果吧。” 随着云雁回的话音,那花茶球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来,茶叶纷纷绽开,将水染成淡黄色,里面的碧桃也随之在水中摇曳身姿,完全绽放开了。这个开花的过程,足称得上是惊艳了。 从透明的琉璃盏看过去,三支碧桃在水中堆簇,挨挨挤挤,艳丽非常。而在有色琉璃盏中,则因为琉璃色流转,而更加艳丽了。 无论从上面,还是从侧面看,都有些不同的风姿。茶香弥漫,花影晃动,十分风雅。 仁宗屏息看着两杯茶,待碧桃完全开放,他才舒了口气,“这无色琉璃,还是更适合泡淡雅一些的花儿。” “嗯嗯,日后可以泡白菊花之类的。事实上,月季、菊花、茉莉花、百合、桂花这些最适合做花茶,只是理论上任何花都可以啦。”云雁回解释道,“我们日后也会将各种花进行组合,让它更加赏心悦目。” 事实上,眼前的碧桃就让仁宗还挺满意了,他端起一盏茶,喝了两口,然后脸上的微笑变淡了,“嗯,果然口感还不怎么样。” 邹雪来呱唧呱唧兴奋地念了一通,夸赞云雁回的行动力和技术,说有他在,肯定会特别快就解决这些问题的。 云雁回汗颜,“不敢当啊,我尽力而为。” “嗯,”仁宗沉思了一下,“这茶叫什么?应与窨花茶区别开吧。” 这个花云雁回自己在心里还是叫工艺花茶,但是显然不适用于现在,他看了仁宗一眼,嘿嘿笑道:“那还请官家赐名了?” 邹雪来也非常识相地说:“若得官家赐名,这花茶必定身价更高了。” 仁宗好笑地看了他们两眼,倒也真的应了,“民间将花瓣拌茶,叫做拌花茶,此茶是整花入茶,方是真正的边赏花边吃茶,有花相伴饮茶,那便叫伴花茶吧。” “妙啊,一个是拌一个是伴,虽同音但不同意,意境也一下子就变了!”邹雪来一脸陶醉地赏析着仁宗起的名字,看得云雁回都无语了,我靠,真会拍马屁。 我不能输啊!云雁回这么想着,也十分浮夸地道:“好名字啊好名字,官家,相比起来,窨花茶实在是太粗陋了,我居然只是将制作的关键用在名字上,我看,官家不如将窨花茶也一并更了名吧!否则,这茶真是白瞎了!” 仁宗便是圣人,心底也不由得高兴了,但是他也很理智地说:“这窨花茶一名已经传遍天下了,现在再改,万姓也不好改口,还是算了吧。” “还是官家想得周到。”云雁回又顺口拍了马屁,向邹雪来投去一个目光,邹判官,说到拍马屁,我是不会输给你哒。 这时,陈林忽然进来了,说道包拯在外面求见。 仁宗一听,这边也完了,就叫邹雪来自己回去忙,云雁回留下来,一起见包拯。 云雁回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要留下来,难道要说的是拆迁的事情吗? 待到包拯进来之后,他方才明白,原来竟然是仁宗去忠烈祠的时候,发现那上面写了一首诗,而且还有个想要害陈林的奸人也死了,仁宗遂根据诗意猜测提诗的人就是杀人的人,便叫包拯去查一查。 现在包拯求见,正是要说说自己的查探结果。 包拯向仁宗禀告,这提诗之人,估计是锦毛鼠白玉堂,听闻那奸人要害陈林,于是出手。 仁宗知道云雁回混迹市井,便问他可知道此人。 云雁回心里无语,不知道这白玉堂伤刚好,又搞什么鬼,他心知白玉堂在哪,但也只能假装不明就里,只说听过此人,与几个兄弟并称五义,加上他这次是帮了忠心的陈伴伴,想来的确是个有点正气的人。 仁宗称赞道:“不错,虽然行事有些暗昧,但是不失为仗义之辈。包卿,你快快将此人拿住,我要亲看看。” 包拯连忙应下。 云雁回听了,却是有点心神不宁,听仁宗的意思,其实是很欣赏白玉堂的,白玉堂那边,倒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要不要去劝一下白玉堂呢? 此时,云雁回倒是深恨穿越前没有好好读一读他们的故事了,否则也不至于除了几个人物之外两眼一抹黑。 云雁回遂满腹心事地回家,甫一进门,就被用力捂住了嘴,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时,捂住他嘴的人在他身后悄声说:“噤声!” 112|致锦毛鼠的一封公开信 这人一说话,云雁回就瞬间认出来他是白玉堂了。 与此同时,云雁回还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唔”了一声,示意白玉堂撒手。 白玉堂轻轻把手放开了,然后靠在门上喘气。 云雁回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白玉堂果真受伤了,衣摆撕开了,手臂被撕下来的布扎住,地上还有两滴血渍。 太惨了!被展昭打伤之后好了没多久,怎么又受伤了? 白玉堂小声说:“我义兄呢?” “不在啊……”云雁回受到他的影响,也放小了声音,“怎么了啊?” 白玉堂看了他几眼,好像有点犹豫,最后才一咬牙道:“外面……有人在追捕我。” 云雁回:“……” 云雁回的表情差点就崩了,几乎想问出来,是开封府的人吗? “你……你做了什么啊,为什么会有人追捕?”云雁回假意问道。 白玉堂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了外面传来喧哗声,他和云雁回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就达成了默契。 云雁回把他扶到了房间里面去,把地上的血渍蹭干净了,然后开门出去。 一出门,云雁回方才发现,外面的根本不是开封府的人,而是禁军的老熟人——周惠林正在带队搜查,挨家挨户盘问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呢。 周惠林看到云雁回,心里骂了声晦气,站在院子外面黑着脸道:“喂,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生人?” “没有呀。”云雁回悠然说道,“好巧,又见面了,吃了吗?” 周惠林很生气,他这么忙,云雁回却故意一副很悠闲的样子,简直气死他了,还吃了吗?吃个毛啊! 看到周惠林翻了个白眼略过他家,云雁回还高声喊:“常来玩儿啊!” 周惠林:“……” 待到那些禁军都走远了,云雁回才回转,看到白玉堂已经从房间里出来,靠着门,“你认识那些人?” “他们以前来开封府值守过,打过交道。”云雁回把家里的药箱找了出来,翻出金创药给白玉堂上药,说道,“金叔叔啊,你这是怎么了,争勇斗狠斗到禁军那里去了?” 白玉堂听到他喊叔叔就觉得肝疼,哼了一声,“办点事情,被他们撞破了。” 什么事情,能被禁军,还是侍卫亲军撞破啊?加上官家说的,这家伙难道又进皇城溜达了?胆子也太大了吧! 云雁回还不知道,若非他这小蝴蝶扇动了翅膀,白玉堂又怎么会被发现,还不小心受了两次伤呢。他兀自在心底感慨,还是白玉堂厉害啊,浪到皇城去了。 云雁回试探地道:“金兄,你……是不是对官府很不满啊?” 白玉堂却瞪了他一眼,说道:“天子圣明,海晏河清,我怎会对官府不满呢,纵有一些狗官,也是朝廷蛀虫。” 咦,那你跑到皇宫里去溜达……云雁回突然间明白了,展昭在仁宗面前也秀过了,还做了四品御前带刀护卫,白玉堂对展昭的名号如此不满,难道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和展昭一较高下? 仁宗对白玉堂很欣赏,白玉堂对官府没有不满,反而有想和展昭攀比的意思,这么一看,这是两厢情愿啊! 唯一的阻碍就在于,白玉堂是暗中做下那些事,还杀了人,手段比较激烈,仁宗想要见他,则需派人捉拿,如此一来白玉堂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反而会以为自己被抓住会判刑。 如此一来,就存在一些误会了。 云雁回想到,难道老天叫白玉堂跟我继父结拜,不是对我的辈分有什么不满,而是要让我来调解一下矛盾,好叫白玉堂顺利进入开封府,猫鼠归位? 想到这一节,云雁回顿觉有门,遂决定好好谋划一下。 云雁回心里虽打着主意,却不能叫白玉堂看出来,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白玉堂道:“既然没有什么不满,那想必是无妄之灾,那些人最喜欢挑事了,想我当年也被整得可惨了。这些人还在外面盘查,想来这一日都会严格许多,说不定会叫厢兵每日查看门户。我看,你还是暂时住在我家吧,我人在开封府,那些人查我家都很随便的。” 白玉堂一听,便以为云雁回真的毫无怀疑,他在大相国寺打听过,大家都知道云雁回正是被禁军的人逼出大相国寺的。又想了想,他说的也是,于是点头道:“也好。” 云雁回家这老宅地方不大,好在小宝长期不在家,而房间却时常打扫,于是将白玉堂安置在他房内。 到了傍晚,傅云沣回来了,见到受伤的白玉堂,也是一惊,不知他如何这副模样。 白玉堂则含糊自称是与禁军起了冲突,用了云雁回启发他的理由。 傅云沣气哼哼地道:“那些禁军之中,许多都是纨绔子弟,高门衙内,顽劣不堪,最喜倚仗权势聚众惹事,贤弟,你莫要放在心上,就待在我家,看谁能找到你。” 云雁回他们一家,可以说对禁军都没什么好感,主要就是因为周惠林。所以白玉堂那个解释真的说对了,傅云沣一点怀疑也没有。他的兄弟这么个脾气,不和禁军的衙内们起冲突才怪了呢。 . 云雁回晚上老老实实吃饭,睡觉,一点异动也没有,这就叫白玉堂更加放心,自己的身份没有被揭穿了,安心在此养伤睡觉。 到了第二日,云雁回便去找包拯,将白玉堂现在正住在家中的事情告诉了他,只说是昨日见禁军盘查,才想起在宫中听到的事情,有所怀疑继父的结拜兄弟。 包拯一听,也是一惊,“难怪我们遍寻不见,原来他就在眼皮底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白玉堂离开封府只有几步之遥呢 云雁回说了一下自己打探得来的信息:“我是想,既然官家也欣赏白玉堂,白玉堂也是忠义之辈,只不过现在有些障碍,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叫白玉堂知道官家的心意,归顺朝廷?” 包拯听了,点头道:“不错,官家求贤若渴,我们应当为他分忧。既然如此,我随你去见那白玉堂,探一探他的心意吧。” “这样……那您不要带任何人,尤其是展护卫,去我家吧。见了大人,白玉堂肯定先是吃惊,然后看到您好像只是来串门的,就会躲在房内不出去,我们假意谈起白玉堂,好让他知道心意,这便好说了。”云雁回设计了一番剧本,包拯和他对了一下细节,就两下散了。 到了这一日下班,云雁回回家去,果然看到包拯在他家等候。 包拯也会做戏得很,郑苹和傅云沣在招待他,他就说自己是来找云雁回有事的,郑苹不疑有他。而白玉堂本来十分吃惊,但一看包拯身边没有任何护卫,果然以为他真的是来找云雁回的。 云雁回一回来,也一脸惊讶地和包拯见礼。 包拯说道:“官家最近催得益发紧了,让我们将那白玉堂捉住。本府思来想去,实在寻不到白玉堂踪迹,但是有一个法子,想将一些话告知他。雁哥儿,你看,是否可以通过市井中人的口舌,传与他知呢?” 云雁回:“哎呀,怎么无缘无故又开始催促了?” 白玉堂在房内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支棱起耳朵细听。 “你最近在盐铁司,不知道,白玉堂又犯了案。”包拯将白玉堂杀人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已猜到十有**就是白玉堂杀的,但是通过此事,我们更确定了,白玉堂虽然行事有些暗昧,也确实是个侠义之辈,加上武功高强,故此,官家大有招揽之心,本府也十分欣赏。只是他现躲着我们,没法叫他知道并且相信我们。” “这确实是个难题啊,”云雁回说道,“只是,通过那些市井中人传话,一来是慢了些,二来是怕他们自由发挥,传到白玉堂耳朵里和原来的不一样,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包拯忧愁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呢?” 云雁回提议道:“府尊,不如这样吧,我们就像以前公布油条的秘方一样,在开封府外面贴一封信,直接说很欣赏白玉堂,邀请他到府中一叙。白玉堂是英雄好汉,又十分高傲,我们若是这样做,他见了,肯定会来的。” 包拯一听,“虽然有些另辟蹊径,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本府回去就拟信!” 白玉堂在房内,听着包拯和云雁回明里暗里把他夸了一百遍,心里也不禁开心了起来,他去做那些事,本来就是想让仁宗看见他的本事不比展昭差,现在仁宗和包拯都发现了,他自然是满意得很。 外面,包拯和云雁回又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白玉堂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问道:“方才是什么人?” 云雁回便说是自己的上司,然后提起白玉堂的事情,“就是这样了,唉,现在要给他写公开信,他应该会去,就是不知道几时去。我有点害怕啊,以前冒犯过他。” 白玉堂心中暗爽,矜持地道:“嗯,若是此人和你所说一般,想必也不会在意你那时的胡言乱语。” 他看着云雁回忐忑的样子,不由得开始设想自己身份暴露的时候,云雁回吃惊的样子,越想越好笑。 “呵呵,那样就最好啦。”殊不知,云雁回也看着他那一脸掩饰不住地傲娇,在心里念叨呢,得意什么啊,马甲早就掉了好吗? …… 次日,开封府外张贴出了一封信,附近的百姓纷纷围上去看,有识字的还给大家念出来。 “致,锦毛鼠白玉堂的公开信……” 信中虽未提及缘由,但是说了一番对白玉堂的欣赏,知道他现在在汴京,希望能入府一见,落款则是开封府少尹包拯,盖了印章。 这种事可没有发生过,加上信里也没说白玉堂是什么人,于是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探讨起来。既然连包府尊都想求见,那一定很厉害吧。 有了解一些江湖事的,便将白玉堂以前的事迹和名号说了出来,都是些大快人心的事情。 东京藏不住消息,顿时,这封信的内容就传遍大街小巷了,人人都在八卦锦毛鼠其人,而且大多都默认这是一个武功奇高,叫人找不到,而且又喜欢行侠仗义的侠客。 白玉堂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心里好不舒坦,最后走到开封府,伸手将公开信揭了,卷了卷,背着手往开封府里走去。 这外面还有许多新来的人在围观呢,一看白玉堂的行径,顿时惊呼这一定就是信中的锦毛鼠,妈呀不说武功怎么样,长得简直太帅了! …… 白玉堂大摇大摆进了开封府,因为包拯那公开信,所以大家只是围观,并无人抓他,还有悄悄去通报包拯的。 包拯得到消息,心道果然,便主动出了门相迎。 白玉堂迎面走进来,见到包拯,差点被那一身正气闪瞎眼,他一直也很佩服包拯的清正廉明,明察秋毫,遂走路姿势也没那么嚣张了。 而包拯呢,看到这白玉堂年轻俊美,风姿翩翩,也心生好感。 白玉堂到了近前,就主动行礼。 包拯也轻道一声“免礼”,将白玉堂请进了书房。 那侍卫之流还想叫包拯不要关门,他们在外看着,否则白玉堂对他不利怎么办。 包拯却严肃地表示,白玉堂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白玉堂听到包拯这么说,当然有些开心,心说我早就在他身边什么人也没有的情况下见过他了,就算手上有点伤,也不妨碍动手的啊。 包拯进了书房,就说道:“本府命人寻觅白义士良久,却没人能捉到你的影子,就连展昭展护卫出手,那夜飞檐走壁,也叫你走脱了,真是好厉害的轻身功夫啊。” 白玉堂矜持地道谢。 包拯有心与他闲话几句,缓和气氛,又问道:“不知这轻功可有名字?” “没……”白玉堂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有,因我人称‘锦毛鼠’,所以这功夫叫做‘气死猫’。” 包拯:“………………” 这天还聊得下去吗?还能不能放过展昭了? 包拯顿时无语,看白玉堂隐隐得意的样子,又觉得他不过二十出头,果然是少年意气,心里又宽容了几分。精神一振,遂娓娓道来。 “白义士,事情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官家他……” …… 云雁回从茶案下班,一路揣着心事回家,只想着包拯那边进行得如何了,于是走得特别快。 到了院中,只见大门开着,白玉堂翘脚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盏窨花茶,正在吹着热气。水汽氤氲之间,那张小白脸显得更加俊俏了。 白玉堂瞥见云雁回回来,便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一脚蹬在旁边的矮凳上,脚上崭新的官靴闪闪发亮,他扬了扬下巴,略带得意地对云雁回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白玉堂示意云雁回看自己身上的装束,云雁回仔细一看,他身上穿的正是一身新的护卫服饰——和展昭的公服一模一样,四品御前带刀护卫。 云雁回顿时明白事情已经成了,心中一喜。 然而看到白玉堂那个来劲儿的样子,未免不露馅,云雁回还是要整理一下心情,浮夸地大喊:“天哪,你为什么会穿着公服!!你到底是什么人?!” 113|榜下捉婿 云雁回:“天哪,你为什么会穿着公服!!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玉堂一听,两条眉毛顿时挑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云雁回,“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云雁回按了按自己的嘴巴,讪讪笑了几声,唉,都怪他刚刚演得太不走心了,那不是看白玉堂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吗? “谁让我在开封府朋友多呢……”云雁回自然不敢叫他知道自己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只推说是有人报信,“不好意思没让你亲眼看到我震惊的样子啊!”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他在家里回过神来白玉堂的身份时,心情的确是一言难尽的。 白玉堂本来美丽的心情顿时不好了,脸也挂了下来,大概在为没能看到云雁回的表情而不开心,他掸了掸身上的公服,“哼,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 “怎么不稀罕了,我还只是临聘的呢。”云雁回挪揄道。 白玉堂:“就是不稀罕。” 云雁回在脑子里过了两遍这句饱含傲娇的话,顿时就明白了。 这不是,职位和展昭的一模一样么!难怪这么说了! “那你继续努力啊,在开封府多立功,就可以升上去了。对了,官家既然封你做了护卫,那有没有像展昭一样,赐你一个什么名号?”云雁回不怀好意地道,“比如……御鼠什么的?” 白玉堂:“…………” 白玉堂大怒:“你嘲讽我!” 御猫也就罢了,有御鼠这一说吗?! “没有没有,”云雁回赶紧摆手,“天地良心,我只是关心。” 白玉堂愤愤道:“没有甚么名号。” 云雁回又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怂恿白玉堂多干活,多为开封府做事,这样日后就能超过展昭了。 白玉堂吊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别有用意啊,我不用做那么多,只要做得比展昭好一点就行了。” 云雁回点头,“那是——哎呀,对了,你是我继父的义兄,展护卫却是和我平辈论处的呢,这样一算,你岂不是比他大一辈了?” 这么一说,白玉堂开心得很,总算有件事赢过展昭了。 云雁回又再接再厉,把他给夸了一通,说自己之前不知道他就是锦毛鼠,不过也看得出是一个英雄好汉之类的。 这么顺毛一撸,白玉堂可算是舒坦了,翘着脚表示,以后自己一定会罩着云雁回的。 待到家里其他人回来,知道了白玉堂的真实身份后,还有他今日是如何在开封府与包拯面谈,继而入宫觐见,受了封之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白玉堂给傅云沣道歉,之前没告诉他自己是谁,傅云沣又表示很理解。更有双宜那一出咸鱼伤人事件,原来是自己人,大家互相谅解一下。 目前白玉堂还是住在云雁回家里,傅云沣虽极力想邀请他多住一会儿,但是白玉堂得搬到开封府去,他身上还有伤,住到开封府也方便公孙策给他治疗。 到了第二日,便是白玉堂头一天正式入职了。 虽然如此,但是白玉堂大摇大摆的样子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这里的熟客了——当然,在此之前他的确夜探过。 云雁回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诸位同僚都知道白玉堂是谁,只是因为此前还在抓捕他,一时之间心情转换不过来,加上白玉堂看上去美貌高傲,略难接触,所以半晌无人敢和他讲话,连带着,对跟在白玉堂身后,时不时还和他聊几句的云雁回也充满了崇拜。 不愧是人缘无敌的雁哥儿啊,连锦毛鼠也搞定了。 还未走到班房呢,前面屋顶上突然蹿下来六只猫,扑到云雁回怀里。 云雁回蹲下来挨个撸猫,把它们摸得一个个躺在地上翻起了肚皮。 白玉堂看到这几只猫,也好奇地蹲了下来,伸手去戳肚皮。毛们立刻伸爪子去拍这个陌生人,然而白玉堂的速度实在是极快,手一缩,毛竟然没拍到,还很惊奇呢。 白玉堂好笑地又去挠猫咪的脖子,耍了起来。 云雁回看他们相处和谐,心道这一组猫鼠倒是挺愉快的。 “认识一下咱们的同僚啊,这些是开封府的捕鼠官,提点开封府衙诸曹粮事,掌察三院内外鼠患,位同开封府学钱粮官。” 白玉堂:“………………” 白玉堂看了云雁回一眼,发现他是认真的,顿时有种见鬼的心情,“开封府的人居然这么闲吗,还认真地给它们划分了职责?” “那是,这个是大毛,二毛,三毛……”云雁回一路数了过去,犹豫片刻,又小声说道,“御猫是七毛……” 白玉堂愣了起码半分钟,然后狂笑起来,眼泪水都要笑出来了。 “七,七毛?!好,很好!” 云雁回认真地道:“嗯,因为他入开封府比它们要晚,如果他来得早说不定还能混上大毛呢……但是你不可以在展昭面前说,自己开心一下就得了,否则府台会不开心的,有伤同僚之间的友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白玉堂的笑声更大了,几乎要跌跤。 云雁回相信他君子一诺,于是又带他去见包拯。 恰好展昭也在,这还是白玉堂“弃暗投明”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包拯小心翼翼地让他们双方会面,打招呼。 展昭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礼,“白兄。” 让包拯惊讶的是,白玉堂不用他说,就也回礼,“展护卫。” 虽然淡淡的,但是一点刺也没有诶! 云雁回若是知道了包拯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这是因为白玉堂现在心理层面上充满了优越感啊!对于白玉堂这种人,你要他不去和展昭计较什么名号,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只是这样,就有点委屈展昭了,好在展昭作为一个一点也不幼稚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白玉堂入了开封府,因为云雁回在其中周旋,加上他大部分时候还是豪爽义气的,所以虽然一开始有点生疏,但是在云雁回的刻意安排下,大家了解之后,和同僚们相处得倒还好。 而且包拯得知他几个义兄都是有本事的人,更是怂恿他将义兄们也弄来开封府,白玉堂只说会好好同义兄们商量。 …… 再说另一厢,时间到了科举之时,云雁回的马仔智生就要去考试了。 试前云雁回非但求包拯指点了一下智生,还请邹雪来等等相识的官员也指点了。朝廷里大部分的官员都是进士出身,这时候的进士可值钱了。因为重才学,这时候能做官的,也都是学霸里的学霸。 先皇真宗都写过一首很出名的诗:富家不用卖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诗描述的景象绝对真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智生,他自己平时也够努力,脑子还活泛,此前的考试成绩都不错,包拯看过也认为水平可以。这次考试,倒也有几分把握。 云雁回能做的,除了帮他请名师指点,也就是把进考场时的饭盒做好了…… 经历焦急的等待,到了放榜之日,云雁回一家,还有大相国寺的和尚们,纷纷出动,一大群人一起去礼部看榜,此时这里已是水泄不通。 这金榜之所以被称为金榜,就是因为榜纸是黄色的。云雁回一行人挤在人群中,努力寻找榜上是否有智生的名字。 虽说智生还俗了,但是为了纪念自己做和尚的岁月,他也并未改名,只是添上了自己的真姓,即韩智生。 这时,惠冲高喊了一声:“我看到了!看到了!智生是乙科!” 随着惠冲一喊,其他人也纷纷看到了。云雁回一看,果然是乙科进士,虽然名次不太考前,但也是中了,旁边的人都投去艳羡的目光。 这时进士分作甲乙二科,也就一档和二档。 智生呆若木鸡,虽然有几分把握,但是天下学子何其之多,他只是觉得自己达到了水准线,运气也很重要的。 这次居然中了,智生自然是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其他人把他围起来庆祝。 云雁回笑盈盈地拍着智生的肩膀,“好好吃一顿去。” 智生傻愣愣地点头。 云雁回拉着他往人群外围挤,谁知道还没挤出去呢,就有一堆如狼似虎的汉子冲了过来,把智生抓住,抬起来往外跑。 云雁回一行人虽然来得多,但是都分散在人群之中,所以一时竟是没人能拦住他们。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发现那群人将智生抓到了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男子面前。 “郎君,捉到了!是个年轻的!” 云雁回:“……” 云雁回看到这一幕,就松了口气,回身对其他人说:“还好,不是贼人,大概是捉婿的……” 其他人也纷纷停住脚步,一脸轻松。 这便是宋朝的特色活动——榜下捉婿。因为中了进士的举子日后前程不凡,所以很多有适龄女儿的富绅甚至官员都会在放榜日蹲守,直接将高中的举子抓回去,然后强行嫁女儿。质量好的进士更会被争抢,所以说,进士是真·抢手货啊。 不过这时,智生还没反应过来,他慌张地说:“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智生挣扎着,帽子便掉了,露出短短的头发来。 那中年人一看,皱眉嚷道:“错了错了,怎捉了个和尚来!” 114|北宋的西瓜 榜下捉婿的现象流行一时,很多人甚至不顾进士可能已经娶妻,或者年岁几何。后来更发展成了“预售式”,那就是在科考之前,就先将看好的、有可能高中的举子定下来。 连位居宰相的高官都有捉婿的行为,此时风气可见一斑。 而抓了智生的人,看打扮只是一个富商,也幸好如此,若是一个官员,还不好办了,这时候忽悠了以后也可能穿帮。 云雁回看那人的家丁在争说应该没捉错,虽然头发是短的,没看衣服很正常吗?他连忙跑上前,“你们干什么呀,把我们居士捉了去。” 中年人恍然大悟,既然是居士,那就说得过去了,有的虔诚的居士,或者已经打算未来出家,的确是会剃了头发。 “你们还不把人放开!”中年人连忙呵斥,然后又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 云雁回等人把智生拥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了一下他,然后也不敢久留,免得又被人捉走,赶紧离开了。而那人当然也没心情和他们争辩什么,赶紧去捉其他进士了。 走出去好一段路了,智生才惊魂未定地道:“吓死我了……” 大家都一通大笑,没想到在惊喜之前就先受到了惊吓,但是这一吓,好像把本来正发呆的智生给吓得回神了。 智生摸着自己一头短发,有些哭笑不得,“幸好啊,要不是这头发,我就要清白不保了。” “正是,以我们智生这副相貌,太危险了!”云雁回直接说到了重点,这会儿,多少都是一把年纪了,像智生这样条件的,真的很少。 首先智生今年二十六岁,虽然是乙科进士,也绝对算年轻得志了,好多进士孙子都有了。而且他又因为之前一直在做和尚,没有娶妻。更别提那副相貌了,清秀可人,特别符合这时候的审美,简直男女通杀。 大家调笑了一番智生,就去大相国寺庆贺了。 智生的两个哥哥,智和与智理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毕竟他们一开始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一直以为就那么做一辈子黑户了。 其实在智生考试之前,智和就找云雁回说了,即便智生考中了,他和智理还是愿意做云雁回的马仔。云雁回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想那么多。 当年家里没有成年男人,云雁回又想做些事赚钱,才收了三个马仔。而发展到现在,不说傅云沣的出现,他和双宜都很能顶事的,小宝也学习得很不错,还真不需要他们兄弟这样。 云雁回只能拍了拍智和,毕竟相处这么久,知道他们值得信任,表示不用太过觉得欠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种卖命的思维,他都把他们两个也弄进开封府了,就是要帮他们完全洗白啊。 智和这才明白,心中更为感动了,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心里明白,虽说他现在在开封府,但是排第一位的服务对象,还是雁哥儿。 还有智生那边,考中是考中了,接下来还要等待授官。 云雁回直接找他,问他想要去哪里工作,他这边看看能不能找关系活动一下。 智生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希望能去三司。” “有理想啊!哈哈,”云雁回笑说,“那你有没有具体想去的地方?” “还真有,”智生微微一笑,“我想去做一名监当官。” 云雁回有些吃惊,“什么?” 所谓监当官,其实所指的范围很广,茶、酒、盐、税、米仓等等都需要监察,各个地方都有,尤其是商务重地。这种类型的官吏,在不同的人心中的地位也非常不同。 因为大宋重商重利,所以往往监当官在任时能够捞到很多钱,即使不贪墨,有了那样的关系,也极为容易赚外快了。而相对的,读书人则都不喜欢这个官职,避而远之。 所以造成了一个奇特的局面,读书人出身的官员不愿做监当官,朝廷和他们也将把这种人派到偏远地方监当视为惩罚。而一些利益熏心的官吏,则千方百计要做监当官。 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进士出身的准官员,主动要求去做监当官的,还没入官场的时候就这么做,相当于自己往自己身上泼墨了啊,以后的官声还好得了吗? 所以,云雁回对智生的想法非常吃惊。 智生却是耸了耸肩,非常无所谓地道:“我发现我和你一样,对赚钱也挺有兴趣的。” 云雁回:“……” 天了噜,原来智生是被他带歪了! 云雁回苦口婆心地想劝说智生,然而智生却铁了心,他都设计好了,去做监当官,顺便赚外块,积累了本金之后,又可以自己做生意,为官赚钱两不误。 以前,智生都是帮云雁回打下手,现在,他是想自己试一试了。 云雁回发现他居然还列了三五年的计划之后,就知道肯定劝不过来了,只好在心中想着,既然这样,那还是给他运作一下,至少炒作一下让被人以为他是被庞太师陷害,不得已去做监当官的吧…… 云雁回想着既然智生已经决定了,那么他能做的,就是把智生划拉到茶案去,这样的话,至少他和邹雪来有交情,能够照顾一二。 新进士是吏部安排,而监当官则通常由三司举荐,至少有决定权,智生是个奇葩,所以云雁回找了邹雪来,请他牵线,把智生被分配到了三司,并进了茶案,负责在开封府畿县——鹤丘县做监茶官。 监当官两年一任,智生希望考核评优,然后三任内调回东京。 云雁回忙前忙后,把这件事情敲定了,这才发现,好像自己又莫名其妙背了一个黑锅。 本来是想栽赃给庞太师的,谁知道,居然没栽成功! 因为他和智生商谈的事情,并未传出去,所以外人一看他把智生活动去了茶案,还以为是他为了牟利,把一个大好前途的马仔塞去做监当官。 监当官,在士林看来,岂止是浊流,简直就是泥石流啊! 居然这么狠心,不愧是大相国寺的you-know-who。 云雁回只觉得奇冤!虽然智生变成这样,他有一定责任,但是相信他,他比谁都希望智生去个好地方,如果智生开口,他估计自己能厚着脸皮去求官家,能不能放智生进翰林院了。 还没处说去了,只能放弃,他这么善良都能被当boss太让人伤感了好吗? 而且,到智生上任前后,还有一件大喜事发生。 ——那就是,云雁回种的西瓜终于熟啦! 已经期待了几个月,当云雁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娘啊,有西瓜吃了! 云雁回非常激动,特意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叫上,去大相国寺来个品瓜会。 从苗族的亲戚、郑凌、赵允初和他兄弟们,到开封府的同僚,包括f4、展昭、白玉堂、公孙策,还有茶案的同僚……等等,除了公务繁忙没能去的,例如包拯,其他基本都叫过去了。 大相国寺的种瓜僧人们特意摘了百来个熟了的西瓜,这些是第一批熟的,因为是种在水边,所以个头还挺大,听尝过的僧人说,也很甜。 云雁回激动地开了一个瓜,然后他就惊呆了。 “我的瓜……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都没吃过西瓜,纷纷围上来,“怎么了,这瓜坏了吗?” 大相国寺的僧人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尝了一个,挺好吃的啊。” 云雁回指着那瓜瓤,差点语无伦次:“不是,它,它里面怎么还有膈……它……我去……它怎么长得跟石榴一样啊!!” 这瓜厉害了,中间居然还有白色的组织,把瓤都隔开,每一部分大概一个拳头那么大,那组织和瓜皮的白色部分一样,厚度大约也就是一指。 这西瓜完全不是云雁回熟悉的那样,里面一整块都是果肉,他可是连勺子都准备好了,想直接挖着吃呢。 种瓜的僧人迟疑地道:“难道辽国种出来的西瓜不长这样吗?雁师兄,我们之前开的几个瓜,都是这样的呢。” 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风中凌乱了,原来,古代的西瓜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么,他以前吃的瓜,大概是经过优化,所以中间的隔开的组织都没了? 这么一想,云雁回也觉得合理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西瓜的样子不同也没什么奇怪。他只是既定印象太深刻,一时之间没法接受罢了。 看其他人都紧张地望着自己,怕这瓜不能吃,云雁回连忙说道:“没什么,和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罢了,我还以为果肉更多呢,没事,可以吃。” 云雁回说着,还自己带头挖了一块,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溢开,和现代的西瓜相比,并没什么差的地方! 其他人一看,也都放心下来,大家各自开瓜,然后吃了起来。 西瓜大受欢迎,在此之前,最受热爱的瓜类是甜瓜,西瓜比起甜瓜,果肉汁水更饱满,味道更甜蜜,而且口感也更好,个头还大。 “难怪雁哥儿要千里迢迢要种子来,没想到辽国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不不,听说他们也是从回鹘弄到的种子,雁哥儿说回鹘的西瓜更好吃,可惜路途遥远……” “听闻汉时也有王公能品尝到西瓜,称其为蓝皮蜜里,想来便是这般滋味,果真是如蜜一样啊!” …… 云雁回啃了半只瓜,又叫人把剩下的一半榨汁,正嗨着呢,公孙策过来推了推他,“我看人在装车,听说你要拉些西瓜进献给官家?” 云雁回盯着自己的西瓜汁,心不在焉地道:“是啊,讨好一下官家。” 公孙策:“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说——万一官家一时好奇,去查这种子怎么来的?” 云雁回:“……” 对哦,他这些种子都是使团代购的,而大宋,明令禁止使臣代购…… 不去也就罢了,若是怼到人家眼皮底下,也太嚣张了吧?你让人家官家是管还是不管呢? 云雁回哀嚎,“那到底送不送啊!万一官家知道我有好吃的不进献,会不会更生气啊!” 115|瓜中第一 云雁回自然不敢瞒着仁宗,他的西瓜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是要在汴京销售的,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百密一疏,云雁回都没意识到这一茬,毕竟以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谁知道现在皇宫都进过了啊。 云雁回仰天长叹一声,“没办法了,去忽悠一下吧……我还得请府尊帮忙,带我和西瓜一起入宫。” 却说赵允初今日也来了,而且虽然没过来说话,但是一直都在暗暗注意云雁回这边,他天生五官聪敏,这时走了过来,“雁哥儿,你要进宫吗?” “是啊……”云雁回垂头丧气地说道,把前因后果又给赵允初略微解释了一下。 “那我带你去吧,包府台政务缠身,不一定有时间立刻带你入宫。” 云雁回一想也是,“那就麻烦你了。” 赵允初带了西瓜和云雁回,去求见仁宗,因他身份特殊,很快仁宗就在御花园召见了他们。 仁宗本以为只是赵允初,还在想会是什么事呢,一看居然还有云雁回,就更加不解了,他是知道这两人玩在一处的,“初弟见我,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 “算公事,也算私事。”赵允初笑盈盈地道,“皇兄容禀,年前辽使团来京,雁哥儿同他们聊起了那边的风物,有一物叫做西瓜,个大瓤多,甚是甜蜜。我听了心下痒痒,带雁哥儿去请了鸿胪寺的世交,从辽国带了一些瓜种回来种下,这便到了收获的季节,赶紧将第一批送来给皇兄品尝一下。” 云雁回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允初抢先开口,把事情揽下了。 皇家对待宗室向来是宽容甚至纵容的,除了不能勾结朝廷重臣之类的忌讳,基本是捧着的。若是赵允初出面,且点明白了只是为瓜果,仁宗自然是不可能追究。 果然,仁宗不但没说什么,反而夸了赵允初有心,知道孝敬兄长。 “都是雁哥儿花精神照看呢,惭愧。”赵允初说道。 “我知道,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你们家雁哥儿。”仁宗也好心情地调笑了几句,“既是如此,还不快些把瓜呈上来给我品尝?” “官家莫急,现在入夏了,恰好今日天气也不错,西瓜还是吃冰镇的最好,咱们在这里聊聊天,那边将西瓜冰着,待会儿吃,最好不过了。”云雁回只是先前稍微一愣,现在也活泛起来了。 仁宗点头道,“好,这方面听你的,总不会有错的。”他挥手,命人取冰去镇西瓜了。 既然是赵允初和云雁回在这里,仁宗就顺便关心了一下堂弟的事业,考校了一番。 令仁宗和赵允初都没想到的是,赵允初还真工作得不错。他说了自己也参与审查了几个案件,这个还可能是文彦博带他一起划水,但是仁宗问起法条来,他可也说得头头是道,可见下了功夫的。 仁宗很是满意,谁说宗室都被养废了的,毕竟是天家血脉,他堂弟这送到大理寺,不是挺不错的吗? 仁宗夸过了赵允初,又问及云雁回花茶那边的进度。 云雁回忙答道:“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我和邹判官商议过,莲花就快开了,很是应景,我们想将莲花也炮制一下,一起给官家检赏。” 莲花的寓意好,仁宗点了点头,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好,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敢当,应该的。” 三人说这话,仁宗看着赵允初,忽然发觉他这个堂弟生得也是皎如玉树,高大俊秀,遂心中一动,说道:“初弟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可有心仪的淑女?” 虽说这时候晚婚者有,但是早婚的更多,别说十七岁定亲了,十七岁结婚的都多得是,所以仁宗问这一句,还真不嫌早。 不过赵允初几乎是一刻也没有停顿,就回答了:“没有。” 同时,在旁边的云雁回也僵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低下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仁宗没想到赵允初回答得这么快,被噎了一下,缓了片刻才开口:“其实,贵妃提起过,她有位侄女,娴静温柔,比你小两岁,我看,倒是可以考虑做个亲吧?” 现如今庞后因为家庭背景备受冷落,仁宗抬举贵妃,要给贵妃的侄女和宗室结亲,算是“亲上加亲”,两面都给脸了。 赵允初却呵呵笑道:“贵妃娘娘的侄女若与我做亲,可怎么恁亲戚,再说了,我三哥还未成亲,怎能越过他轮到我呢。” 一提到他那不省心的三哥,仁宗也有点无奈了,“说到你三哥,你娘可是都求到太后那里去了,想要她帮忙聘一位淑女。” 这里说的太后,即是以前抚养过仁宗的那位杨淑妃,现在的杨太后,后宫里面的一把手。 “是吗?”赵允初心想,难怪他三哥近日总在家嚎了。 “按理说,你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如何一再推搪呢?”仁宗可没有被转移话题,他一下子又拧过来了,“云雁回,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云雁回本来在一旁安静如鸡,突然被点名,整个人一个激灵,“啊?” 仁宗好笑地看着他,“皇帝说话,你也敢发呆?” 云雁回老脸一红,“我有错……” “罢了,”仁宗说道,“那你来说说吧,你和允初亲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他真的没有心仪之人?我也不是非要将贵妃的侄女嫁给他,他若有心仪之人,我成全了也无妨,是我这做兄长的一番关心。” 云雁回:“……” 云雁回一向伶牙俐齿,这下子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看了一眼赵允初,本来这时候赵允初开口最好的,谁知道他望过去的时候,赵允初却也在发呆一样,一脸出神地看着他。 云雁回略有些心虚,硬着头皮答道:“没有吧……” “既然连你也说没有,那看来是真没有了。”仁宗并未察觉到眼前有些暗流涌动,还有些唏嘘,“说起来,初弟自幼喜读经文,未必正是因此,竟有些清心寡欲了。” 清心寡欲个毛…… 云雁回在心底念了一句,转头再看赵允初,发现他正十分可爱地笑着。 赵允初:“皇兄不要说这些了,怪没意思的。” 竟是认了。 云雁回:“……” 仁宗无奈地看他两眼,虽说他是皇帝,但也没有把堂兄弟的婚事也挨个管了的道理,凑得成就成,不成就罢了。 云雁回正觉局促呢,幸好此时陈林领着人把西瓜呈上来了,那西瓜放在一个铜盆里,里面是带着碎冰块的冰水。 云雁回连忙闷声过去,拿了把刀,将西瓜切开了。 陈林还拿了几只银碗过来,云雁回便用勺子将里面的果肉挖出来,放在银碗里。 仁宗一看,说道:“果肉鲜红可爱,一看就叫人很有食欲啊。” 瓜皮还是绿色的,红配绿,颜色鲜亮得很。而且因为冰镇过,上面还冒着丝丝寒气。 仁宗叉了一块吃,果然如同想象中一样甜,而且还多汁,一口咬下去,满口甜水儿,又冰冰凉凉的,有着清新的、淡淡的甜香味,十分消暑。 云雁回又叫人榨一杯西瓜汁来,说道:“只可惜有瓜籽……果汁也不错,而且不用吐籽,一样解渴消暑。” 仁宗:“我们在想瓜好吃的时候,怎么你就在想如何让它更好吃了呢?” 云雁回讪讪笑了两声,这还不是因为现代的无籽西瓜让他更挑剔了,“为官家服务嘛,到时候留种的时候我得注意,让人留那些肉多籽少的。如此优生优育下去,若干代之后的西瓜就更好吃啦。” “那宫中的西瓜,你可得包了。”仁宗毫不客气,顺便叫人把剩下的冰镇西瓜送到了各个宫里,给太后、后妃们品尝。 “那必须的。”云雁回又提醒道,“西瓜性寒凉,各位娘娘可得注意不要多吃。另外,这西瓜皮晒干了腌制,也可以做菜,和萝卜条是一样的。” “不错啊,那你还有没有,这里的只够后宫吃了,我的朝廷重臣们还没有呢。”仁宗又说道。 “……”云雁回无语,“官家,您这是打抢啊?这东西今年数量可是有限的,送给各位大臣可以,但是仅此一回啊。” 仁宗勉强点头答应了,“大不了,你用他们免费做招牌啊。” 仁宗也精明,知道用广告费来代替。 云雁回却在心底说道,做什么招牌,今年数量有限,绝对卖得精完的好吗? “……明年,明年估计要多少有多少。”云雁回说道,“您不觉得这西瓜特别有前途吗,我看肯定要替代甜瓜,成为瓜中首相的。” 仁宗听到他这个比喻,嘴角都抽了一下,不哼不哈地道:“是不错,但是甜瓜这么多年,深入人心,不见得会输啊。” 他本来也觉得西瓜很好,但是云雁回在这里一夸,又显得自卖自夸,仁宗就不想让他如意啦。 云雁回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说要打赌,因为他知道,仁宗输定啦。不是他瓜吹,就算这西瓜是古代版,但要碾压甜瓜,还不是随随便便的吗? 离开皇宫的时候,云雁回思及之前仁宗想做媒那件事,本来想和赵允初说些什么的,但是一开口却发现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张了几次嘴,都合上了,还是闭嘴比较好,说什么感觉都是错。 赵允初好似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临走的时候带了几个西瓜,回去给没去大相国寺的家人吃,还对云雁回灿烂地笑。 他笑得越灿烂,云雁回越郁闷,总感觉傻白甜心思好像沉了,比以前藏事情,然而仔细追究,又毫无痕迹,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大概是他自从那事就忍不住疑神疑鬼,这样真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赵允初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他却那么局促,于是赵允初一笑,他倒觉得又是自己多想了,只能挠挠头道别,回去看瓜去。 云雁回今年种的这一批西瓜,相对汴京百万市民之众,也就是一部分人能品尝到,算是做个预热。而且这样一来,他要推广种子也方便多了。 不过云雁回已经预计到了,因为西瓜今年数量少,肯定会卖得比较贵,若是今年在普通农户中推广种植,那么大家一拥而上种西瓜,忽略了粮食,或者是到时候因为量多价低而亏本,就不妙了。 所以云雁回今年只会将种子卖给各家寺院和道观,这些人既是大地主,而且他又能说得通,大家还是自己人,宗教机构更是常常和官府合作雇佣贫民工作,到时可以叫贫民去负责种西瓜,西瓜卖得好他们也有赏钱,是桩好事。 待到数量多了起来,不那么稀奇,再推广到普通农户里种植。 而这一年,西瓜和花茶一起,给无数汴京市民留下了深刻印象。自这一年之后,更是“年来处处食西瓜”。 116|天风吹我来中州 大宋松江府陷空岛卢家庄卢太公之子卢方,绰号钻天鼠,有四个结义兄弟,分别是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和锦毛鼠白玉堂,五人共称五鼠,又叫五义,卢方正是排行第一。 此前,五弟白玉堂偷上东京寻衅御猫,卢方心中担忧他惹出大祸,孰料非但没有祸事,反而传来消息,他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弟在开封府做了护卫,还邀请他们四位哥哥来东京。 不说白玉堂现在东京,这开封乃是五方豪杰之林,百贾盗贼之渊,强人辈出,卢方与其他三位义弟商谈之后,决定上东京看看再说。 卢方谴韩彰、徐庆和蒋平先上路,他自己则在陷空岛将这边安置好了,方才上东京。 卢方从前也曾经来过东京,但是年头已久,这一次再来,真个是大有不同。他慢悠悠进了城,只见得各处繁华,心里不禁赞叹,不愧是京都啊。 城门附近有许多少年,手里拿着一些小册子叫卖,一见到外地客就拢上去。卢方左张右看,立刻就有个半大孩子凑了上来,“大叔是外地人吗?” 卢方点头,“某乃松江府人氏。” “看您样子,第一次来吧?”这孩子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我这里有东京精品旅游指南、购物指南等物,里面涵盖了东京好玩的、好吃的地方,还有该上哪里买特产,应有尽有,只要四文钱,再划算不过!而且这个内容,绝对靠谱,是从接待外国使臣的驿站流出来的呢,他们都待着那些使臣往这些地方走!” 卢方听得感觉有趣,“我且看看。” 他拿了一本翻看一下,上面果然写了许多景点,有详细地址,还有注意事项等等,很是方便。只要四文钱,倒也不贵。卢方直接拿了八文钱给他,两本都买了。 卢方拿着两本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往城内继续走,他没有立刻打听开封府衙的方向,而是打算先逛一逛,吃点东西。 走到一座桥上时,只见对面街有些骚乱,是一辆马车受了惊,车上的车夫呼喝着,旁边的人都四散开。那马儿唏律律一声,朝着河跑。 卢方一看,立刻将小册子塞进怀里,眼见来不及,直接从桥上飞踏下去,在渡船上借力踩了几下,落在河边,刚好那惊马也跑到左近。 车夫见势不妙,已经跳车,但是车上还传来喊声,显然里面还有人。 卢方掏出一把短刀,眼疾手快地将系马绳割断了,扶住车辕,于是马儿跳进河里,马车则险险翻停岸边。卢方又上前去,从里面扶出来一个已经腿软了的年青人。 这年青人脸色惨白,连连道谢,直说要不是卢方,他今日就栽在这儿了。 这时候,那车夫才怯怯地过来,年青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踹了他一脚,叫他将这车与马处理了,自己从车里拿出来一个大袋子,对卢方道:“恩公,现在要中午了,你若是没用饭,我请你吃些吧。” 卢方也爽快,直言自己是外地人,那就劳烦他了。 年青人既然能坐得起马车,自然是有些身家的,他与卢方通过了姓名,原是姓蒋,家中经商的,行六,这蒋六将卢方带到了一家正店。 “如今东京时兴喝泡的茶,我本是不喜的,不过方才受惊了,吃盏菊花茶也不错。”蒋六说着,唤来茶博士,“给我来一壶菊花茶,要窨花茶。” 那茶博士笑嘻嘻地道:“郎君不吃拌花茶么?” 蒋六哼道:“我既不是娘们儿,也不喜欢附庸风雅,那拌花茶好看是好看,味道可不如窨花茶。” 卢方有些糊涂,“窨花茶我听闻过,但是,这拌花茶是什么?”最近半年,窨花茶简直是席卷大宋上下啊,泡茶一下子也分走了点茶的半壁江山。卢方自己也喝过茉莉花茶,的确是不错。 “拌花茶是新出的,恩公若是外地人,可能还未见过。”蒋六见状,便道,“既然如此,你上一壶拌花茶,要国色天香。” 茶博士应了,下去再上来时,手里就拿着一套琉璃茶器了。 卢方眼睛有些发直,不知道为何用琉璃器吃茶。 那茶博士把琉璃茶盏放在卢方面前,又在里面放了一物,那物圆圆滚滚,好似是许多茶叶缠成的球。这时茶博士又往里面加热水,茶叶球遇到热水,就慢慢在水里散开了,然后,竟从里面开出一朵紫红的牡丹花来。 牡丹花徐徐盛放,与琉璃的颜色一同流转,煞是好看。 卢方看得啧啧称奇,“这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也太好看了。” 何止是好看,还很贵呢,茶博士在心里想。 卢方喝了一口,更是茶香中带着花香,清清淡淡,与点茶是截然不同的滋味。便是卢方不会品茶,也能感觉到有些意思了。 蒋六这时又弯腰,从自己拿着的袋子里抱出来一个绿绿的瓜来,但是样子不像冬瓜也不像别的瓜,不知到底是什么。 卢方正在惊奇呢,蒋六已经叫人拿了刀来,一面切瓜一面道:“今日恰好买到了三个西瓜,恩公尝一尝吧,这个在大宋其他地方恐怕也没有呢,除非是靠近辽国的州县。” “西瓜?”卢方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了,但是他看那瓜瓤红红的,一切就有汁水流出来,虽还没尝到,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时候旁边还有食客过来,要求买蒋六的瓜,价格开到了令卢方很不理解的程度,比茄瓠还要贵了。 蒋六却言辞拒绝了,说现在是有价无市,他也难得才买到三个。 卢方一听居然这么珍贵,连忙说道:“那贤弟还是自己带回去吧!” 蒋六摇头,“恩公切莫这样说,西瓜价虽高,但是您的恩情更贵重啊。再说了,切都切了,还带回去,您这不是笑话我么。” 卢方也不是扭捏之人,一听,点点头,“那就承蒙你的好意了。” 卢方拿了一瓣西瓜吃起来,只觉得止渴生津,香甜可口,他喝着茶,吃着瓜,与蒋六聊起了天。 卢方把自己买的购物指南和旅游指南拿出来给蒋六看,蒋六是个地道的汴京人,他也说这指南编得的确很像回事,只是说是驿站流传出来的好像有点不太靠谱,恐怕是为了抬高身价。 卢方深以为然,这时菜上来了,卢方吃着此店的特色菜,又感谢了一道,“我义弟在开封府衙当差,我本想自己解决了餐饭再去找他,没想到就遇到了贤弟这个本地人,带我吃了这样好的一餐,实在是便宜我了。” 蒋六听了,却面露古怪神色,“恩公,你为什么要自己解决了餐饭再去开封府找你兄弟啊?” 卢方呵呵一笑,“一来是逛一逛,二来中午想必他也是吃公厨,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待他晚上出来吃酒吃肉。” 蒋六:“……” 蒋六哭笑不得地道:“哎呀呀,那你可是大大的吃亏了!恩公,你可能不知道,再没有哪里的伙食比开封府衙要好了!” 卢方:“啊?” 卢方听了蒋六给他细细解说,这才知道,原来开封府的包拯包知府上任之后,就对府内做了许多调整,现在非但吏治清明,而且府衙内部的待遇也上去了,公厨之中请了高人,餐饭好吃到连官家也传过菜,随便传出来的菜谱都流传满汴京。 “没有想到啊……”卢方挠挠头,毕竟向来衙门公厨饭菜一般,都是公认的,天下一个样,谁知道这开封府衙的饭菜竟然挺好,他可没有听五弟在书信里提起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卢方倒是对之后的日子有些期待了,毕竟他会住到开封府去,还要考虑是否也投奔做个官府人呢。 与蒋六吃过一顿后,蒋六将剩下半边西瓜也给了卢方,两人才依依惜别。 卢方提着半边西瓜一路问到了开封府,通报了自己的姓名,门房的人立刻知道他是白玉堂白护卫的义兄,加上此前已经有三位来了,于是熟练地将他了进去找白玉堂。 卢方进了开封府,又吓了一跳。 这里不像是一个府衙,倒像是……菜地。 除了走路的地方,几乎处处都种了菜,反而没有什么花草,一眼看过去,还有许多犯人在差役的看管下忙活农事,挑水的挑水,施肥的施肥。间或居然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公服的官吏,居然也在忙活。 卢方顿时有点精神恍惚了,“这是在……做什么?” 带路的人看卢方的样子,颇有些得意地道:“这个是我们开封府的特色,别的官衙也羡慕,想学起来呢,但不是都能批的呢。虽有案犯种菜,但是平日里忙完公务,大家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种种菜,放松一下。种出来的菜,府里吃不完,还能卖了。” 这……这可是卢方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官衙了,五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当差吗? 卢方耳目灵敏,一撇头,注意到了房顶还蹿过去一只狸花猫。 带路的人又幽幽道:“那是我们府衙的捕鼠官……” 卢方:“……” 虽然才进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卢方觉得,这个开封府真是有毒啊…… 他跟着那人到了班房,就见到一个官差摸着肚子,将一堆瓜皮拿了出来。 卢方心想,方才在正店里,蒋兄弟明明说这西瓜很难买到,他也亲眼看到有人提价提到比茄瓠还高,但是现在看来,既然开封府的官差都能吃得起,应该也没有那么难得吧? 进了班房,卢方就看到他那五弟白玉堂正坐在一把交椅上,脚翘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杯冰镇西瓜汁,叼着一根芦苇管在吸,神情懒懒的,旁边一人正严肃地对他说:“玉堂,这已经是你喝的第三杯冰镇西瓜汁了,再这样会闹肚子的……” “你管……”白玉堂口中正说着,眼睛忽然瞥见了卢方,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哥!” 白玉堂放下西瓜汁,冲上去和卢方笑着抱了抱,“大哥你到了,我等得好苦呀!” 卢方笑道:“我看你快活得很呢,哪里苦了?” 白玉堂脸一红,狡辩道:“心里苦,心里……”他看卢方手上拿的东西,转移了话题,“你这是拿的什么?” 卢方便把西瓜拿了出来,告诉他是之前救了一人,那人送的。 白玉堂点点头,“这人倒是不错。” 先前说白玉堂那人也走了过来,说道:“卢方兄,久违了!” 卢方好奇地看着他,“阁下何人?” “在下展昭,在茉花村见过卢方兄一面,只是你不曾认识我。”此人正是展昭了。 卢方这才知道,这就是展昭,他本来担心五弟为找展昭麻烦上京,还留在了开封府,二人共事会有嫌隙,但是方才一看,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 “原来是南侠,久仰了!”在白玉堂面前,卢方自然不会不识趣去提什么御猫的名号。 “不敢,唤我姓名即可。”展昭与卢方寒暄了一番,他知道卢方是被白玉堂叫来的,早见识过卢方的为人,自然希望卢方也留下来,于是十分好颜色地同他说起了府中的事情。 卢方本就对开封府充满了好奇,现下自然听得仔仔细细,还不时发问。 白玉堂也在一旁补充,正说着呢,班房外又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手里拿着一盘竹签子穿起来的炙肉,“谁叫的烧烤外卖啊。” 白玉堂立刻站起来,“我叫的,怎是你送来。” “大下午吃烧烤啊……我刚好在门口遇到,就顺路帮忙送一下了。”这少年人把炙肉放了过来,卢方顿时嗅到甚是浓重的香味。 白玉堂指了指这少年人,给卢方介绍:“先前在信里说过,我在汴京与人结拜,这就是我那结拜兄弟的继子,云雁回。不过,我们江湖人,各自论辈分,只叫他雁哥儿便是。” 卢方看这少年俊秀可爱,从脚步和气息判断没有武功,但是面上带笑十分讨人喜爱,于是心里也有了几分好感,打过招呼。 卢方之前买的小册子不慎露了出来,叫雁哥儿看到了,盯着看,他干脆拿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进城的时候,有人在卖,我看写的还不错,就买了两本。” 雁哥儿还没说什么,白玉堂已是大叫起来,“亏了呢,你买这做什么,这里就站着一个活的指南呢。” 卢方不解地看着白玉堂,“什么?” 白玉堂却是指了指正在羞涩笑着的雁哥儿,“喏,这指南里的路线,本来就是他弄的。” 雁哥儿也说道:“惭愧,总在市井中打混,又进了开封府衙,所以对汴京还算了解。” 卢方一笑,“怪我早不知,白浪费八个铜钱了。” 大家倒不是缺这八文钱的,白玉堂也就是叫嚷一下,这边说声算了,叫卢方一起吃炙肉。 松江府是没有这种样子的炙肉的,听白玉堂说,这好像是南苗人的风味,卢方吃不得辣,但是这炙肉,或者说烧烤实在香得诱人,所以他也忍不住多吃了几串。 白玉堂又叹道:“可惜此时在当值,否则便可以拿些葡萄酒来下菜了。大哥不知,这葡萄酒乃是开封府自酿的,甚是香醇,别处没有的味道。” 卢方也是好酒之人,一听之下,心里就痒痒了,再有就是听说这是府里自酿的,又是一阵唏嘘:“我看这开封府衙如此讲究,你们好快活啊。” 雁哥儿便笑吟吟地道:“所以,令弟这不是把卢大哥叫过来一起快活么。” 别说,卢方还真是心动了,开封府的气氛比他想象得要好多了,进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人人都有事忙,但是严谨而友善,连他五弟都谨记放松归放松,不能犯禁。 卢方口里说着:“待我和二弟、三弟、四弟叙过……说起来,他们此时现在何处呢?” “却是我劳烦他们了。”雁哥儿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劳烦,好差事呢,”白玉堂说道,“就是有名的大相国寺美食节,就要开始了,请他们去做试吃的,这几日每天腆着肚子回来。” 卢方忍俊不禁,“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啊。” 白玉堂指了指雁哥儿,“这个小子乃是那里大和尚的俗门弟子,所以把三位哥哥塞进去了,大哥却是来晚了,但是等美食节开幕了去吃也要得。” 卢方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这个时节来汴京,怎么能不去大相国寺的美食节呢。” 雁哥儿眨了眨眼,“这个美食节,在松江府也很有名吗?” “那是自然,”卢方说道,“不止在松江府,别处也很有名吧。我们松江府,听说还有老饕专门上京,就为了去美食节呢,回来后说道了足有一年半载。不过,对你们汴京人来说,尤其你是俗门弟子,应该视之寻常了吧。” 雁哥儿不好意思地道:“是啊……” 117|桂花藕粉 伴花茶成功上市之后,云雁回自然结束任期,回到了开封府,紧接着,又迎来了白玉堂四个结义兄弟,他们在开封府参观了一番,又与包拯长谈之后,被包拯的人格魅力以及开封府的伙食征服,甘愿留在这里。经过一番试艺,也分别获得了六品校尉的官职。 又说一年一度的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就要开始了,这一年云雁回的指责有些许不同。 在从前,他都是作为内部人员,坐镇后方,甚至亲自维护秩序的。但是今年,他是开封府的人,府内虽然调人去帮忙维护秩序,但不会用到他。 大家都知道云雁回与大相国寺的关系,于是人人都来问他要内部票,否则挤不进去。 云雁回左送一张右送一张,最后票全都没了,然而此时开封府f4、白玉堂他们这些人还没有票呢。 白玉堂十分不开心,他本以为云雁回肯定会留着的,谁知道云雁回自己送票都送糊涂了,一送完才发现,还有几个人没着落,都是关系比较近的。 云雁回不好意思,票量有限,他自己都没辙了。想到今年美食节自己也没事做,脑筋一动,干脆申请一个摊位。 虽说观众的票没了,但是摊主的还有。 于是云雁回用这个名额,把大家带了进去。当然,实际上摊主申请也是走了后门,否则那边早就审核试吃完毕了。 美食节前一日,云雁回就在家准备食材,顺便先煮出一大锅来,准备先给家人品尝一下。 云雁回用木勺搅着一大锅食物,某只老鼠就循着香气而来了。 白玉堂也是,有门不走,非扒在房顶,翻开瓦片往下看。一看到云雁回那锅里的东西,便一声惊叫:“好侄子,你怎在煮鼻涕水吃?” 云雁回先是被他突然发声吓得不轻,随即一阵无语,抬头咆哮道:“你给我看清楚了,有这么浓稠的鼻涕水吗?!” 白玉堂皱了皱鼻子,“可不是像极了鼻涕,到底是何物。” 云雁回愤愤地道:“你若说是鼻涕,可千万不许来吃。” “香还是挺香的……”白玉堂当做没听见,从房顶上下来了,刚好落在出来晾衣服的郑苹面前,施施然一礼,“嫂嫂有礼了。” 郑苹早就被高来高去的家人们搞得麻木了,回了一礼便飘开。 白玉堂进了厨房,凑近了看,“嗯,远看像鼻涕,近看更像了。”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把旁边的干桂花撒进了锅里,搅匀了之后,舀起一勺来,吃了一口,满嘴甜香,恰到好处。 白玉堂脸皮甚是厚,说道:“我也吃一口。” 很显然他分明知道云雁回不可能煮鼻涕吃,就是嘴贱一下。 云雁回知道白玉堂的舌头极为挑剔,盛了一碗给他,好叫他试试味道。 白玉堂端来吃了一口,这浓稠之物略带淡黄色,吃一口还带着蜂蜜香味,不过更多的,则是一种沁人的清甜味,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甜而不腻,好极。这蜂蜜大可以不放了。”白玉堂吃了半碗,“这就是你明日要卖的?小娘子们应该喜欢得很。” “不是‘我’,是‘我们’,你可也是要拿摊主票进去的。”云雁回强调了一下,“还有,这个鼻……呸,这个叫藕粉,是藕泥熬煮出来的,蜂蜜我也是考虑到汴人爱吃甜食,既然你这么说,那到时摆上一些糖或蜜,叫客人自己放好了。” 藕粉本是约莫明朝时才会出现,而且用老藕制作最好,淀粉含量越高越好。因为制作方式很简单,这个季节藕还挺多的,所以云雁回就想到了做藕粉。 只是白玉堂也太破坏气氛了,他本来在悠闲清新地搅拌藕粉,就这么被白玉堂毁了。 “原来是藕做的?难怪如此清甜。”白玉堂又咂摸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嗯,我走了。” “不许走,”云雁回黑着脸道,“你不要装作没听到,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我去做‘藕博士’。” “藕博士……”白玉堂听到这难听的称呼,俊脸都要皱起来了。 云雁回点头,“不错,必要时候还要牺牲色相,比如客人买十碗便可摸一个藕博士的脸,集齐所有藕博士就免费赠送特调版藕粉。” 白玉堂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太荒唐了!” “你看着吧,要么你明日就别去,若是去了……”云雁回还没说完,就看白玉堂落荒而逃了。 …… 美食节第一日,云雁回全家出动,上大相国寺摆摊去。以他们家现在的生活水准,这应该叫体验生活了。还有开封府f4、白玉堂、展昭他们几个,都被要求来做“藕博士”。 展昭还有点惊愕,“我也要做吗?” “那是当然。”云雁回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今日打出来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桂花藕粉”四个字,旁边还叫郑凌画了些桂花。 白玉堂本来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当他发现展昭特别特别受客人尤其是女性客人欢迎之后,就有点不甘心了。 虽然云雁回说的什么买十碗送摸脸之类的是说笑,可是,这种时候,怎么能输给展昭呢? “好样的,叔叔,不愧是五鼠中的颜值担当。”云雁回给白玉堂鼓劲,“今日穿得这么骚包怎么可以浪费呢,不如去打套拳吧?” “你当这是在打野呵吗……”白玉堂看了云雁回一眼,深觉难以理喻。 要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有广告、宣传语等形式出现了,店铺会编一些夸赞自己商品的词喊出来招揽顾客,更不用说利用其他各种手段增加吸引力了。 像他把展昭和白玉堂推出去揽客还算保守了,没见有卖酒的雇胡姬来站台么,就连云濮思他们,今日也在这里摆摊,也都表演苗族歌舞呢,这可不止因为民族色彩已经是他们最大的特色。 云雁回笑呵呵地看展昭和白玉堂被那些姑婆客人骚扰,询问有没有婚嫁,与之相对的,就是其他人面前显得有点冷清,看来不管在哪里,都是看颜值的。 今日来的人多,云雁回答应了叫他们轮流卖藕粉,眼看自己也没什么可忙的,毕竟这工作只是收钱找钱,舀藕粉之类的,于是打了一些藕粉,去找了然了。 也没忘了多加些蜂蜜,他这位师父年纪大了,就愈发喜欢吃软糯甜蜜的东西了。 云雁回自小在大相国寺混大的,熟知此处路线,今日人多,他便往人少的小路走。今日因为办美食节,大家都在外面忙活,所以很多大殿、禅房都被锁上了。 然而路过一间禅房时,云雁回却听到里面有些声音。 虽说云雁回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奈何里面的人说话不知道放低声音,所以叫他隐隐听到“周惠林”三个字。 云雁回当时便是一愣,犹豫片刻,还是听起了墙角。 “……既然这个周惠林敬酒不吃罚酒,本王一定要给他好看,今日便奸了他,嘿嘿嘿……” 云雁回:“?!” ……他没听错吧?是他理解的那个jian吗? 云雁回屏住呼吸,继续听壁角。 只听里面另一个声音说道:“郡王英明,您要同他结契兄弟,是看得起他,谁知他如此不识好歹。郡王,今日正好三郎也会来,他那里有上好的迷药……嘿嘿嘿。” 云雁回:“……” 里面传来响动,云雁回不敢久留,揣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小心翼翼又迅速地走开了。 却是不知道,这里面是哪一位宗室,毕竟汴京宗室多如狗。但是既然称为郡王,那么辈分应该不低,不是赵允初这一辈的就是他上一辈的。 以周惠林的个性,得罪人真的不奇怪,赵允迪当年不是还仗义相助,只是没想到还惹上这种变态了。而且这人的口味还真是非主流,现在玩断袖的,普遍都是像赵允迪那样,玩白白嫩嫩的男孩子为多。 虽然云雁回和周惠林算是积年之仇了,但是后来关系也缓和了一点点,再怎么说,云雁回现在是开封府的人,所以他略一思量,就回转身去,准备将此事告诉展昭。 云雁回更忍不住发散思维,这时候好像和现代一样,也没有定男人被猥亵该如何入罪啊……这样的案子,是不是得拿到大理寺去探讨立法啊? ——当然了,只是说类似的案情,他肯定会让展昭救人的。 云雁回跑回摊位上,看到赵允初也坐在那儿,将东西放下,打了个招呼。 赵允初一看云雁回来了,就站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像只训练有素的小狗,“雁哥儿。” “嗯……你今日也来啦。”云雁回对正在招呼客人的展昭比了个手势,展昭点了点头,就要收尾过来了。 赵允初点了点头,“阿娘又求了签,说今日到人多的地方也许能遇到三哥的姻缘,便将家里人都叫出来了,我趁机来看看你——这个桂花藕粉是新做的吗?” 赵允迪的婚事真是老大难,之前还听官家提起来了,据说还难到了太后那里去也没解决,王妃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对,你吃一碗,可甜了,你肯定喜欢。”云雁回说着,自己上手给他打了一碗。 赵允初捧着碗嗅了嗅,“桂花香。”他喝了一口,果然满嘴甜蜜,便抬头对云雁回一笑,方继续吃。 云雁回感慨,wuli小初才是真·少年人啊,和他这种套着少年人壳子的还是不一样,而且不愧是东京第一傻白甜,笑起来比桂花藕粉还要甜呢。 这时,展昭也走到了附近,“怎么了,雁哥儿。” 四周人多,云雁回叫他附耳过来,犹豫了一下措辞方道:“我方才巧了,听到两个人在商讨如何……如何……玷污良家少男,便赶紧回来找你。” 展昭:“???” 云雁回:“……” 展昭定了定神,复问道:“玷污什么来着?” 118|如此惨案 展昭:“玷污什么来着?” 云雁回:“……………” 看着展昭一瞬间恍惚的眼神,云雁回差点不好意思告诉他真相,看了一眼旁边没人注意,才重复说道;“就是……良家少男……” 展昭:“……” 展昭哭笑不得,“你这是怎用的词啊,什么叫良家少男?” 云雁回这才发现展昭惊讶的不是他想象的那个,原来惊讶的是他的用词啊!也是,人家行走江湖见过的说不定比他多多了…… “你理解一下意思就行了,”云雁回给他说了一遍经过,“那人我认识,他爹以前在工部,现在已经调到广东路去了,他则在侍卫亲军中当差。至于说要搞他那两人,我没瞧见脸,也没听到能证实身份的关键词,只知道是个宗室郡王。” “即便是宗室郡王,也不能玷污……嗯……”展昭看了云雁回一眼,也叫他意会这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现在只是有犯罪计划,也没法抓起来,我们是不是去找一下有受害危险的那位,提醒一下他。我听到他们说要用迷药,我担心……嗯。”云雁回感觉自己处处都在消音。 展昭:“说得很是,可是今日大相国寺人太多了,你又没有跟上那宗室,我们如何找到此人啊?” 云雁回答道:“没事,这人得罪过我,大相国寺的人都认识他,我问一问看有没有人见到他,或叫人去找,都认得出的。” 展昭这才知道这人还得罪过他,顿时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帮助曾经得罪过自己的人,这一点可是很多人都难以做到的。 云雁回看了看旁边正在吃桂花藕粉的赵允初一眼,赵允初见他看过来,就一笑,云雁回在心里想,等会儿还是得叫上赵允初,这样他可以及时辨认一下那个郡王的具体身份。 云雁回找到了大相国寺的人,叫他们彼此之间传话,看看谁见到了周惠林,若是有知道踪迹的,就到他的摊位上来找他。 另一方面,云雁回也做好了也许没人见到周惠林的准备,他会叫人紧盯着出入口,同时搜查各个禅房,看有没有人实施犯罪行为。如此一来,应该是双重保险了。 人多力量大,等了没有多久,果然有和尚来报,周惠林这厮今日带了一帮兵痞子来逛美食节,他们早看见了,念了好多声阿弥陀佛才忍住没有把人赶出去。 最近的动向是,这些人买了一堆食物后,在文殊院附近的阴凉处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云雁回一听,连忙蹦起来,“走吧!” 他将展昭和赵允初叫上,白玉堂见了,便叫住他们,“干什么?我也去!” 白玉堂早看见云雁回和展昭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了,这会儿突然丢下摊子要走,他很不满意,怎么都没和他说一下呢? 云雁回是想着这事不宜声张,有一个高手应该也够了,没想到白玉堂好奇心这么重,“一点小事,不用劳动您了,等我们回来说吧。” 在云雁回的坚持下,白玉堂不情不愿地留下来了。 云雁回三人到了文殊院附近,一眼就看见禅房外的院子里或站或坐了一堆禁军,他们还穿着制服,懒懒散散的样子。 都是些熟面孔了,有的在大相国寺闹矛盾时见过,还有的在开封府值守过,见到了云雁回,本来在说话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停下,看了过来。 云雁回扫了一眼,却是没有周惠林的身影,“周惠林在吗?” 这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忽而互相小声低语着。 云雁回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奇怪。 “他在歇息呢,你找他做什么?”有人开口说道。 “有点事找他。”即使这人是周惠林的小弟,云雁回也不可能直言啊。 那人却是道:“不急的话下次再说吧。” “很急啊。”云雁回说着,就要往前走,因那人说在歇息,所以他一下子推断出,应该就是在后面的禅房里——真的是没素质啊,那里本来应该是锁上的吧。 不过却被几个禁军拦住了,紧绷着神情,“你做什么?” 云雁回心中狐疑,一堆人在外面带着,周惠林却躲在里面,这是什么道理?他正要开口,展昭忽然将一个人踹开,往耳房走。 那些人想要拦住展昭,云雁回回头一看赵允初,他就上前来帮展昭阻拦那些人了。 展昭几步冲到耳房,将门踹开,两掌推开几个人,就露出了两个鼻青脸肿、衣饰华贵还被堵着嘴、绑着手的青年。 这两人哭丧着脸躲到展昭后面,把嘴里的东西扯出来之后,叫嚷的声音一下子让云雁回认出他们来了,这不就是那两个想要圈圈叉叉周惠林的人吗? 云雁回对赵允初说:“那是个郡王?” 赵允初扫了一眼,辨认了一会儿,“是说左边那个吗……东平郡王吧,乃是……魏王一脉。” 云雁回不太了解他们皇家的世系,只知道的确是个郡王,心中无语。 您这也太没用了吧?虽然没有在期盼,但是说好的你要奸了周惠林呢,怎么反而被人暴打一顿啦。难怪那些人拦着他,说不定还认出了赵允初,怕以为是宗室的人要救这郡王呢。 展昭将那两人提了出来,他们还想抱着展昭的大腿哭一会儿,被展昭推开了。 云雁回再一扫,发现揍人的几个人里面,好像没有周惠林,顿时有些奇怪,“不对啊,周惠林本人呢?” 他扫了一眼,发现还有一间禅房的锁是被敲掉的,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便走到那间禅房前,一脚将门踹开了。 那些禁军都被展昭和赵允初按趴下了,所以没人阻止云雁回。 门一开,云雁回就看到周惠林半.裸着上身,坐在一把交椅上,脚踩着一张凳子,不似个军人,倒是一副流氓相。 而床上还趴着一个人,正抓着枕头哭,声音好像还有一点点耳熟,但是凭这一点哭声实在辨认不出来。 云雁回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周惠林显然已经听到外面的声响了,看到云雁回也不惊奇,只是淡淡一笑,充满了嘲讽,“来得还挺快,可惜……” 云雁回觉得好生奇怪,诡异得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赵允初也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往屋内一看,看到床上趴着的人影,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叫道:“三哥!” 那人抬起头来,竟然是哭得正认真的赵允迪,看到他们,一声哭腔还没收住:“呜……” 云雁回:“…………” 一瞬间,云雁回全都明白了。 原来那个东平郡王和他马仔说的“三郎”是这么个三郎。 原来那些人拦他是误会了他站在对立面,以为他们是来帮赵允迪的。 原来周惠林说的“来得还挺快”,也是误会了这一点! 可是,云雁回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奸周惠林的是东平郡王,最后却是赵允迪被周惠林……看这样子应该是奸了吧? ——速度还挺快的样子。 这时候,周惠林看着还在哭唧唧的赵允迪,又嘲笑道:“哭什么,你不是挺嚣张的吗?” 赵允迪顿了一下,然后嚎啕起来:“我告诉你,姓周的,你完蛋了!你要死了!我的屁股啊!!” 云雁回嘴角都抽搐了,看着赵允迪,真想说一句:您可真有出息啊! ……且不说赵允迪不愧是赵允初的哥哥,哭起来和他弟各有千秋,就说他这个混得不像话的,终于遇上了周惠林这个不要命的!宗室也敢搞! 那边厢,东平郡王连滚带爬地想进来,被展昭拽住了,犹自在外面喊:“三郎啊,哥哥对不住你!” 啊,强x不成反被日。 乱,太乱了。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但是现在已知的,就已经搅进来两个宗室,一个高官之子。 云雁回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咳嗽一声:“小初,扶你三哥……带他先更衣吧。” “更什么衣,你不是开封府的么!我要报案,把他给逮起来!!铡他!铡他!”赵允迪一边捶床一边喊。 云雁回:“……” 周惠林冷着脸,一副奈我何的样子,“好啊,快点将我锁了吧,我等不及要在公堂上好好说说我自卫惩治罪犯的详细经过了,看看最后是铡谁吧。” 云雁回:“…………” 赵允迪气得一头砸进枕头里,呜咽道:“你……你要死了……” 云雁回十分想装死,开封府怎么收你们这种官司,这案情可比单纯的男性被猥亵要复杂十倍,天啊,他为什么要那么心善,跑来提醒周惠林啊,就让他们自己玩儿去不好吗?否则他们也想不到要开封府报案啊! “这、这个不归我管……” 这时候,赵允初却上前一步,扶住云雁回的肩膀,低声道:“把他们带回去吧。” 云雁回眼珠转了一下,没有多问,非常自然转了话头:“而且展护卫一个人也不够,我去多叫几个人来押解疑犯,各位一起走一趟开封府吧!” 那赵允迪、东平郡王和周惠林的袍泽们还在吵,到底谁才是疑犯。 而云雁回呢,直到回了开封府,包拯都不禁问一句“谁把这麻烦找来的”后,所有人都后退一步凸显出他时,还有些儿发愣呢,到底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119|防火防盗防三郎 本来是开开心心出来体验生活,谁知道带了个棘手的案件回去,开封府中的包拯也不禁头疼起来。 好在,在他的盘问之下,真相便抽丝剥茧露了出来。 东平郡王在宫内见过周惠林,调戏无果,遂惦记于心,这日又在大相国寺相遇,决心搞他一搞。正巧赵允迪也被王妃拎出来逛街,作为同道中人,他和东平郡王也相识。 于是,东平郡王向赵允迪讨要了一份迷药和一份助兴之药,找到周惠林,要和他吃酒。 ——赵允迪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给了药之后闲得无聊,跟去看热闹,毕竟在赵允迪心里,周惠林跟以前一样可欺。 结果周惠林在禁军中混了那么多年,机敏得很,把自己和东平郡王的酒换了一下。 东平郡王待周惠林喝完之后,得意之下,告诉他自己的酒里下的是助兴的药,他的酒里则是迷药。这时候,东平郡王自己还没吃酒。 周惠林只说难怪他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换错了,原来是东平郡王如此禽兽,自己还吃药。 周惠林于是大怒,将东平郡王托出去,叫自己的袍泽们吊打一番。赵允迪先时在旁边煽风点火了几句,这会儿仍有些嘴上不饶人,周惠林本就里外火起,看他还算皮细肉嫩,干脆就日了一场。 如此一来,自然是血溅当场,酿成惨案一桩。 现在,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周惠林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而且一口咬定吃了药,身不由己。 赵允迪大骂,认为他是借机报复,并且吃了药犯罪就不算犯罪吗? 东平郡王觉得,就算我给你下药,你特么也不能揍宗室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才是受害者好吗? 包拯皱眉苦思,觉得很不想判这种案件。 云雁回在后头捏了把汗,“周惠林这下子惨了吧?” “不会的……雁哥儿,这个案子恐怕在开封府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大理寺,甚至是御前去了。”赵允初小声说道,“此案涉及到的法条不甚明晰,恐怕要大理寺来辨明,自卫还击的尺度、服药后行为是否算作有违律法、男性被男性猥亵如何定刑等等……” 云雁回:“难怪府尊都要抓脑袋了……” 开封府既是首都,也是一府,所以府衙内的疑难大案,也是要交由大理寺判的。这个案子虽然涉案人员不算特别多,但无论疑难还是大,都沾边了。 赵允初又幽幽道:“最重要的是,周惠林这一下,要揍到官家心里去了。” 云雁回不解地看着赵允初。 他回来的时候,也和公孙策聊了一下,但是公孙策只是从案情上分析。 赵允初要说的,则是皇室秘密了,“你还记得我说,东平郡王是哪一系的吗?” “魏王?说真的,我都不知道魏王是谁。”云雁回的历史还没有好到能记清楚北宋仁宗年间那么多详细事情的地步,何况这件事根本不是发生在仁宗年间。 “魏王赵延美曾有篡位之意,被太宗贬往西京,郁郁而终。”赵允初低声说道,“其后人近日又蠢蠢欲动,意图以我之例,重返朝堂。” 宋朝的皇帝们都防着宗室是有道理的,谁让他们开朝那会儿发生了很多有争议的事呢。 到仁宗这会儿,警惕一点儿,很正常,他可还没儿子呢。 云雁回这才知道为什么周惠林敢把东平郡王揍成那样,原来不止是气过头啊,还有赵允初那时候叫他把人带来,想必也是思考到了官家正需要敲打一番东平郡王吧。 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案子,云雁回心里就有数了,看来,这一次倒霉的只会是东平郡王——至多,至多再加上半个赵允迪。 云雁回回过神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报告,赵允迪他家里,周惠林和他同僚们的家里,还有东平郡王和他那个马仔家里,都来要人了。 包拯既然收了案子,就这么放人,开封府成什么了。 更别提疑犯几个还不依不饶,非要等他判了案子呢。只是,这里面有几个糊涂蛋就不知道了。 包拯不肯放人,外面的人也愤怒了,东平郡王的家人更是说,这事情涉及宗室,开封府没有资格审问,应该交给大宗正司训诫。 眼看这些人带着一群部曲,几乎是有攻进开封府的势头了,云雁回赶紧出去拦人。 “全都别动,谁敢进来,踩坏了我们的菜地要赔的!”云雁回一声怒吼,先用气势震住大家再说。 震是震住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踩到菜地算什么理由啊。 东平郡王家派来的人最嚣张,上来就要把云雁回推开,结果被八王府的人先捅开,“干什么你们!” 都是云雁回的老相识了,云雁回赶紧道谢。 八王府的人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您也别让我们难做啊,王妃说了,要把三郎带回去。” 这里就数八王府地位最高了,云雁回死死扒着门,“不行啊,我们府台不让放人,如要移交大宗正司,我们自然会和大宗正司衔接的,而且几位当事人都不肯撤销案子呢。” 若是交给他们,会去大宗正司就有鬼了,肯定是私了啊。 东平郡王家的人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但是看八王府的人这么客气,就问了一下他的身份。 云雁回无赖地表示:我只是一个临时工,所以,今天我还就不走了,你们要敢动手,那我也动手,大不了被开除…… 众人:“……” 他们还待说什么,赵允初已经从里面出来了,这叫人还怎么敢动云雁回,“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宗正司恐怕已经得到消息了,现在把人带回去,怕也无用了。” 赵允初这么一说,大家想了想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又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只好蹲在外面等。 事实上,别说大宗正司,就连大理寺也知道这件事了。 大宗正司的同知火急火燎地赶来,他们有纠察宗室,劾奏皇帝的职责,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顿时觉得此事不好接手,更难以揣摩圣意,于是将大理寺拉下水。 文彦博表示,那我们得先审议法条,起码要两个月…… 罢了罢了,还是把官司打到御前去算了。 于是,应了赵允初的话,一桩由猥亵男性而起的官司,就这么捅到皇帝那里去了,云雁回、展昭这些见证人,也被带进了皇宫。 ——赵允初本来也该进去,但是因为他不止是见证人,还是当事人的亲戚加大理寺少卿,所以并不叫觐见,事实上仁宗没让包括八王在内的所有当事人势力相关人进去。 …… 仁宗看到这乱糟糟的境况,几家人,还有三个衙门的人,乱哄哄站了一屋子,你一言我一语,话都说不清,登时头也要疼了。 包拯出来将事情讲明了,仁宗一摔杯子,“实在荒唐至极!东平郡王行为放荡,不顾宗室体面,害人害己,迁往西京!” 东平郡王顿时惊愕,他觉得,罪不至此啊! “官家,我,我也没弄成啊!” “你还想弄成?”仁宗阴着脸,说,“然而迪哥儿不正是因此,受了伤么?本来迪哥儿议亲就难了,你闹出这么一出,满汴京还有淑女肯嫁他吗?还有周惠林,他爹在广东路为我效力,他自己在宫中护卫皇室,你如此做,我若不严惩,岂不是寒了朝臣的心?” 东平郡王:“……” 赵允迪却是喊道:“嗳,我不怪他啊,都是周惠林的错!” 不过赵允迪的话被无视了,大宗正司的同知悄悄捅了他的屁股一下,他顿时就疼得没声息了。而且还没人给撑腰,仁宗就是故意不让他们家人进来的。 仁宗又迁怒了一番东平郡王的家里人,就此定下了调子——都是东平郡王的错! 至于赵允迪和周惠林那一出谁才是受害者的糊涂账,仁宗根本不打算追究,指了指他们两个,“你们,扯平了。” 赵允迪巨冤,“凭什么我们扯平了啊,我吃亏啊!我屁股……” 仁宗死死瞪着赵允迪,赵允迪这才消声,没把那不登大雅之堂的话给说全了。 周惠林犹含蓄地补了一句:“我才吃亏吧。” 包拯也欲言又止,他有一颗断案的心啊。 仁宗连忙按住他,“爱卿受苦了,此事涉及宗室体面,因此不好叫他们分辨个清。但是也的确暴露了一些问题,我看,便以此为例,叫大理寺辨清法条,日后也有法可依。” 如此一说,包拯只得作罢。其实他也料到了,就像庞太师的罪行,若不是他是皇亲国戚,还能长期如此优待? 于是大理寺成了第二倒霉的,他们又有得忙了,要辨清楚男人猥亵男人到底算不算犯罪,如何量刑,还有自卫反击的程度,该不该量刑,如何量刑等等。 此案因为保密不成功,风声传入民间,导致法条辨明之前,汴京人也都在讨论这些事情。甚至有要奸男人趁早的说法——否则就要入刑啦! 而赵允迪果然名声更加狼狈了,一时间满汴京是防火防盗防三郎。 赵允迪颇有点丢了贞操又赔名声的感觉,还被八王一顿好骂,要不是屁股伤了,估计也少不了一顿打。 …… 云雁回跟着打了回酱油,看了一场热闹,正要回去呢,不想被仁宗叫住了。 云雁回本来以为仁宗要说这件事情,然而仁宗一处理完东平郡王,就当事情过去了,他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窨花茶与伴花茶的国外需求量大增,大辽甚至谴了使臣,专门要求在边关榷场增加交易量。西夏也在要求,多卖给他们一些。” 云雁回:“嗯嗯,这是好事一桩啊。” “然而现下大宋内都有些供不应求呢,数量有限。榷场压力也大增,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我更是得知,有人私底下偷偷将花茶卖给各国,恐怕有与茶案官员甚至场官勾结的嫌疑。”仁宗脸色不太好看。 云雁回反应了一下,脑海中顿时冒出两个字,走私? 仁宗缓缓道:“若是有人能将此事查清……” 云雁回表现得也很为官家着急:“就是啊,居然发生在边关,不然要是我们包知府出马,肯定很快就能查清了。前一件事倒是好办,把压力转嫁给西夏和辽国自己……” 仁宗盯着他看,“嗯……” 云雁回:“??” 云雁回:“………………” 120|走,去榷场扫货! 仁宗暗示云雁回,要他出差去榷场,云雁回一瞬间就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榷场相关。 榷场即两国贸易场所,其存在比较敏感,它有很强的政治性。现如今的榷场,就是檀渊之盟时,辽国提出来的,要与宋朝在边关设立榷场,进行贸易。在这方面,的确是辽国更渴切宋国的商品。 这种榷场贸易,官方和民间都可以参与,但是在官府的严格管控之下,官府有优先权,民间商人要进入榷场进行交易,还得获得批准,并缴纳商税。 获取丰厚税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管控不让一些国内重要物资流到国外去,榷场内的商品都是要经过检查才能售出的。 国家有要保证的,而商人却是逐利者,在严格管控和想逃税的心催动下,走私贸易层出不穷。 仁宗所说商人勾结官员走私茶叶,实际上是反映了一种大现象,那就是现在的走私情况很严重了。榷场这一商品集散地,因为商贾云集,同时便成了走私最热闹的地方。 宋朝的榷场制度,直到南宋的时候才完善起来,现在的榷场,还是有缺漏之处的,这才导致出现了仁宗所说的情况,走私贩竟与官员勾结。 至于仁宗说的,花茶大受欢迎,导致各国争抢,云雁回觉得这时候就该搬出来无数穿越前辈都曾经运用过的制度——拍卖了。 由各国竞争出价,价高者得,同时,还要惋惜脸表示因为和大家关系都很好,不想伤了和气,所以把选择权给你们,让你们自己选择…… 如此一来,一定是经济最为雄厚者,占了大头,其他人就算买不到也没法抗议,而价格则是在对方承受范围内对大宋最为有利的。 仁宗听后不禁道:“无耻啊!” 云雁回:“……谢谢夸奖?” 官家,你到底站在那一边的,这时候难道不是夸一声厉害了我的雁吗? 仁宗这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把心声说了出来,“咳咳,很好,果然,把你叫来是对的。云雁回,我准备命人去榷场查访,必要将榷场肃清。你也同去,将拍卖一事推行,并协助查案——毕竟涉及到花茶。实际上,正是要以推行拍卖为名义,暗中查案。” 云雁回弱弱地道:“官家……你说的我都没意见,但是,出远门的差遣,有没有补助啊?” 云雁回还真不怕出差,想他当年,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二百五十天在外面奔波的。但是,好歹当年他出去采访都有补助呢,尤其是下乡和节假时期。 仁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云雁回被盯毛了,“……那容我带家属去总行吧?边关那么乱,我带人去保护我啊。” 既然要去边关副本,奶和dps不能不带吧? “难道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仁宗抬了抬下巴。 “……”云雁回无语,心想我靠,早说啊,那你还那样看着我,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太得寸进尺了,就是想看人怂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官家! 仁宗说道:“出门期间,薪资给你翻十倍够不够?事成之后,还另有重赏。” 云雁回用力点了点头,“那是哪一个榷场啊?” 宋辽之间榷场有多个,大多都在河北。 果然,仁宗答道:“河北西路,安肃军。” . 云雁回出得宫殿去,就看到赵允初抱着赵允迪的腰,赵允迪两只手抡得跟风火轮似的,想要挠站在对面的周惠林。但是,因为他弟弟天生神力,所以眼看周惠林站得不远,他怎么也挠不到人,急得要死。 云雁回心想,这是什么,小学生吗? 周惠林就淡然自若地站在赵允迪对面,嘴里说着些什么,看到云雁回出现,就住口了。 云雁回很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从旁边走开,因为说自己认识他们两个好像有点丢人。 赵允迪一直在喊赵允初放开他,可惜无果,这会儿看到云雁回了,便大喊他,“雁哥儿,你叫小弟放开我!” 云雁回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你确定吗?” 赵允迪:“不然呢?” 云雁回认真地说:“是这样的,我觉得他放开你后,你可能会被周惠林打一顿,然后又进去。”说着,他还往身后的宫殿指了指。 赵允迪:“……” 赵允迪争辩,“那是因为我现在屁股有伤!” 云雁回:“……” 哇,还真是什么理由都有脸用…… 赵允迪羞恼地道:“而且不是有你们吗?难道你们要袖手旁观?” “哥,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还在宫里啊!”赵允初幽幽道,“我们能怎么样?” 赵允迪悻悻放下手,对周惠林道:“算你命大,你等着,我一定会奸回去的。” 云雁回遮住眼: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这他妈也能算报复吗? 周惠林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离开了,一个字没说,不过就那表情,把赵允迪气得够呛,一回头又看见云雁回和赵允初不忍直视的样子,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会雪耻……” “官家要我出差。”云雁回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抛出一个话题转移视线。 赵允初微微睁大了眼,“去何处办差?” 云雁回答道:“河北西路,去榷场,一些茶事。” 赵允迪:“那你记得帮我代购珍珠回来……” 云雁回还是佩服赵允迪的心理素质的,刚刚还要死要活要和周惠林拼命,一说到他要去榷场,这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买珍珠上面了。 赵允初在意的却是另一方面了,“这路途遥远,加上办事的时间,一来一去,岂不是要数月之久?” “应该要的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和具体规定,现在官家也就是表达了一个意向,有待正式下旨。”按理说,如果是办案的话,那么大宋各个有这功能的衙门,都是有办案期限的,必须在一个时限内解决,比如大理寺就是四十天左右。 云雁回如此说来,脸上没有一点要离家的伤心。 赵允初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雁哥儿对于工作,向来是放在第一的。” 不知道为什么,云雁回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嗳,反正官家出钱,给旅游嘛……不去白不去。你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开封府呢。” 赵允初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意,“说的也是。” 云雁回松了口气,和他们告别出宫去了。 回了家,云雁回又宣布了一下,自己要出差的消息。 郑苹一听,虽然有些惊讶和担心,但是因为有了之前小宝出门那一出,而且云雁回向来表现优秀,所以她也没有呼天抢地,只是下意识地道:“要不要把双宜带上?” “阿娘说到我心里去了,正有此打算呢。”云雁回哈哈一笑,“我想带小宝和双宜一起去。” 小宝不在,双宜倒是在家,她惊喜非常,“我也可以去吗?” 云雁回没出过远门,双宜又何尝不是呢。这年头,多得是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 “对呀,那边风光不见得很好,倒是一个不错的购物之处,若是直接从辽人手里买,比在京中买要便宜多了——说到这个,需要些什么东西,赶紧列个单子,到时候我们采购回来啊。”云雁回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到了欢快的一方面。 这机会可难得,朝廷禁止使臣去辽国时代购,但是没有规定去边关出差不许代购啊,而去边关榷场买东西比起去辽国境内买,各种路程之类的因素加起来,也没差多少了。这是一个光明正大扫货的机会啊。 说起扫货的事情,两个女人果然兴奋多了,叽叽喳喳聊起来该买些什么。 “买貂啊!买貂!”云雁回怂恿道。 辽国的皮货也属于特产,质量都特别好,云雁回如此强烈建议,“到时候双宜穿个貂,陪我吃烧烤,你看我是不是还得打个金链子?” “这有什么讲究吗?”双宜不是很理解云雁回描绘的画面,“不如我们一起穿吧,雁哥儿适合穿白色的。” “哈哈,行行行,我给你剥蒜……”云雁回说道。 “我不爱吃。”双宜皱了皱鼻子,“你给赵允初剥吧。” 云雁回差点原地爆炸,“你说什么?” 双宜莫名其妙看着突然有点激动的雁哥儿,“……只有他了啊,你就是剥个偷油虫他也会吃的。” “……”云雁回简直莫名地心虚又莫名地放心了。 在云雁回的引导下,他家什么忧伤的情绪也没有,反而在问亲朋好友需不需要代购,列购物单子。他们有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比男的战斗力还高的女的,能带不少东西呢。 不过几日之后,云雁回就有点不知道作何表情了。 因为官家一道旨下来,去榷场商洽差事的领头官员,居然是大理寺少卿,人类的好朋友,赵允初! 虽说赵允初是大理寺官员,但是鉴于从前也不乏以大理寺官员担任各种其他差遣,包括出使、修书等等各种差遣的,那么点中大理寺官员也不稀奇了。更何况,真实目的是查案。 可是,为什么会是赵允初?云雁回可一直以为,会是只“老鸟”呢,官家这人用的,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121|方便面 云雁回带着这个疑问,见到了赵允初。 赵允初来领人了,估计这也是绝无仅有的,官家拨了一些人给他组成出差团,但是因为赵允初才是头儿,所以一般是其他人自己办了手续去找他报道。 到了云雁回这里,就成了赵允初跑上门来,和包拯交接了…… 包拯感叹道:“本府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总是见不到雁哥儿的人影,都被你们这些人给借走了,”这个你们里面,当然也包括了仁宗,“这可不行,等雁哥儿从安肃军回来,今年都不可以出开封府。” “休息休息也好。”赵允初只是附和,又向包拯请教了一些查案时的手段。 包拯人好,细细给他说来,说完之后,就似笑非笑地道:“难怪,用人如此之紧的时候,官家从大理寺抽了人去。” 赵允初唬了一跳,没想到包拯就猜到了他去是别有目的,因为他还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 不过包拯乃是忠臣,就算知道也不可能通风报信的,所以赵允初只是心照不宣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这时候被叫来的云雁回也到了,火急火燎地道:“弄完了吗?我要出去一趟,拿点东西。” 为了准备出行,安排手里的工作,云雁回这几天是忙得不可开交,都是一些琐事,但是也让他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了。 “拿什么?我帮你去拿吧,已经弄完了。”赵允初说道。 “不必不必,我去云濮思那里拿些笋来。”云雁回想着,又对包拯说,“回头给您也送一些吧,春天时候腌的苦笋。” 云雁回担忧路上吃不好,在准备吃食呢,去年冬天的时候在云濮思家里吃了他们苗族秘方腌制的笋,可以保存很久,听了云雁回的建议,今年他们在烧烤上赚了钱之后,就腌制了大批的笋。现在卖得一般,但是可想随着时间推移,会越卖越好。 “我看你自己多吃一些吧,苦笋清热去火。”包拯看着他这样子,也露出了笑意。 “惭愧……”云雁回摸了摸脸颊,“还是不够麻利啊。” “因为雁哥儿是要做大事的人。”赵允初特别自豪地说。 包拯哈哈笑出了声,只觉得赵允初一片赤诚。 云雁回简直不好意思,在谁面前说不好,在包拯面前说要做大事,也太让人无地自容了,这位可是千古留名的人物。 “我看你才是要做大事的人吧……”云雁回看他道,“我只是跟去打下手,你可是领头的钦差臣。”也就是宣谕使。 赵允初说道:“其实,官家叫我去,只是因为安肃军的知军乃是我爹的旧部,如此一来,我去了也有个照应。” 诚然,这年头,很多钦差去地方上办案都困难重重,像榷场走私这种大案更是如此。若是有地方上的关系从中周旋,自然会好办很多。 这知军便是“权知军州事”,由朝廷调派人过去,而且鉴于军也是行政单位,所以知军是既主持民政,又掌控军队。一般边关尤其有榷场的地方,士兵的数量都特别多,这也算是一方要员了。 云雁回一听,这次释然,其实他心里真的想过会不会是赵允初要求出差的,但是经过赵允初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应该只是官家的命令了。毕竟官家已经表明了要用宗室,加上赵允初他爹旧部的那么一层关系,以及可能官家也考虑到他们关系很好,好合作也好打掩护,所以选择了赵允初。 云雁回在心里找着理由,一时之间要把自己给说服了,想完之后就不觉得没找个老鸟奇怪,反而好似赵允初才是最佳人选。 云雁回拍了拍赵允初的肩膀,“那到时候就靠你了!” 包拯也调笑道:“雁哥儿手无缚鸡之力,寺正可要好好照应着他,交还一个完好无损的人给本府。” 赵允初耳尖微红,低着头道:“这是自然……” …… 办完手续,云雁回就带赵允初一起去拿笋了,云濮思那里非但准备了笋,还准备了一些腌肉给他,都装在小坛子里。 笋且不说,云雁回是早知道的,腌肉用的是猪肉,炸过一遍,而且选的都是有皮有肥有瘦的肉,比较大一块,非常下饭。 赵允初看了,便问云雁回:“带这么多吗?” “这还只是一部分呢,首先也不只是我们两个吃,你要带人,不得分一些给下属吗,否则一个人吃独食,人家怎么会服你。”云雁回盘点了一下,“到时候路上虽然很多时候是住驿站,但是一来驿站吃食一般,当地的食物你不一定吃得惯,二来总会有露宿的时候,多准备一些,没什么错。” 云雁回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还做了一些方便面……” 如果赵允初是一个现代人,这时候恐怕就要惊呼出声了。 但是很可惜,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北宋人,所以他只是茫然地说:“什么面?” 汴京的面食多了去呢,但是赵允初可没有听过什么方便面,名字有点古怪,完全是雁哥儿的风格,想来又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技术不成熟,但是我觉得应该能入口,酱料可是下了功夫的……”云雁回嘀咕着,“等会儿到我家,我煮一碗给你吃吧。” 没错,云雁回为了路上的口腹之欲,愣是把方便面给弄出来了,虽然古代技术有限,但是,也算有些样子了。 方便面可以说是现代最伟大的速食品了,节约时间,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吃面,如果是现擀面、切面、下面、熬汤底,可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云雁回特地请了汴京做面的老师傅,做了一批细细的面条,然后将其卷成现代方便面那种波浪的形状,倒不是有什么复原的癖好,而是这样的造型的确便于方便面熟透。 如此卷好定型,就可以将其蒸熟,然后再炸一遍,将面条里的水分都炸出来,炸过后,面饼就变硬了,而且是漂亮的金黄色。 ——于是如果不方便生火烧水,撒上一些盐,直接当干脆面吃也是可以的。 云雁回采访过的东西虽然多,但方便面厂他还真没去采访过,只是知道做方便面的基本原理罢了。试着做了一下后,还真的成功了,只是肯定不如现代工艺的那么精致,然而,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 尤其是,云雁回还在调料包上花了心思,如此一来,当他做完之后,尝过的人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现代人那种又爱又恨的心情,喜欢得不得了。 尤其是那些常在外奔波的人。 “来了,东西直接放院子里吧,反正到时候要直接装车……” 云雁回说着,打开门,就看到一群“常在外奔波”的人在他家煮面吃,也有直接干吃的,导致空气中充斥了一股面香味儿。 “……”云雁回愣了半晌,满脸黑线,“我记得我家今天没人啊!” 他家今天的确没人,全都上大相国寺去了,所以现在这些人…… 开封府f4,五鼠,这些人面面相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雁哥儿回来啦,这么早呢。” 云雁回:“==哥哥们,你们这都是跟谁学的啊,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官府的人啊!是公务员啊!白玉堂你还继续吃,不许吃了!就因为我说数量有限,这批先紧着出差用,你们居然偷偷到我家来吃面,请问你们还有没有出息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你们这样不觉得展护卫会很失望吗?” 云雁回正说着,展昭就从厨房端了一锅面出来,口中说着:“好烫好烫,玉堂快帮我接一下……” 云雁回:“……” 王朝弱弱道:“你说什么?” 云雁回:“……”说他的脸好痛。 “呃……”展昭抬头看到云雁回,十分尴尬,站在原地,手指都被烫红了。 白玉堂急了,咬着筷子站起来把锅接过去,放在桌上,口中说道:“好侄儿,你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不就是吃你一些面么。你准备了那——么多,吃一些根本没有差别的。” 云雁回愤愤道:“怎么没有差别啊?” 白玉堂:“哦,那昨天我们偷吃了二十包你发现了吗?” 云雁回:“………………” 我靠,还真没有…… “简直太无耻了,”云雁回又看向了展昭,“展护卫,你也学坏了!” 展昭惭愧地说:“展某羞愧,没能守住口……” “七毛只是饿了,他有什么错啊!”白玉堂嚷道,无视了展昭听到他不小心脱口而出七毛时那怀疑人生的表情,当做啥也没发生,“雁哥儿,你体恤一下我们么,每日当差,还没办法吃到这面,多么煎熬啊!” “怪我咯?”云雁回倒没有生气,毕竟大家都是自己人,只是非常无语,而且看到其他人他都不觉得奇怪,看到展昭才是让他觉得被会心一击。 云雁回干脆挤开他们,不顾他们的惨叫,把那锅面捞了一半出来,又盛了汤,给了赵允初,“快吃,不能便宜他们了……” 众人侧目,这叫逻辑啊? 赵允初乖乖吃起了面,“味道是有些不一样,所以这为什么叫方便面呢?” 白玉堂手里还有半片面饼,他是干吃的,扬了扬说道:“名字是难听了一下,大概雁哥儿是出于它的特点吧,的确是很方便呢。” 云雁回便给赵允初解释了一下这面的特点。 赵允初笑笑道:“那倒真是方便极了,而且味道也很不错,雁哥儿,那之后你不打算多做一些卖吗?” 拿这个做生意,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买啊,尤其是那些要出门的客商。 云雁回摸了摸下巴,“可以考虑啊,放在大相国寺寄售。” “那这日后岂不是又成了‘大相国寺方便面’?”有人说道,就和大相国寺禾花鱼、相蓝纸等等一样,打上了大相国寺的标签。 “大相国寺方便面就大相国寺方便面呗,现成的品牌,”云雁回说道,“不然难道叫我推广一下□□方便面吗?” 展昭不解地道:“难道不应该是云师傅吗?还是说,做面那位大师傅姓康?可是他没有参与后面的工序呀。” 云雁回呆了一下,然后大笑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云,云师傅?听起来也太……” 云雁回没继续说完了,其他人都以为他想说太土了。 其实,云雁回想说,那也太山寨了吧…… 122|我师父是了然 赵允初与一干随行人员出了东京,往河北西路去,赵允初选择骑马,云雁回骑术不精,便坐在马车车辕。小宝和双宜也来了,小宝这会儿正在马车里面睡觉,也不嫌颠得慌,双宜一身男装,同样策马,只是她距离云雁回的马车比较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云雁回聊天。 赵允初他们乘坐的是公务用车和马,北宋时期各种马车、骡车、驴车的利用率是最高的,极少人坐轿子,因为此时的士大夫们认为这是一种“以人代畜”的行为,极不人道。 而朝廷也会提供给官员们公务使用的车马,级别比较高的官员,甚至有专车,薪水里也会包含养马费用,相当于现代的燃油补助。 像赵允初他们这种出差的,还可以凭枢密院发放的驿券在驿站调马,这种驿券俗称走马头子。 赵允初偷偷看云雁回,觉得雁哥儿神情十分镇定,完全不像初次出远门的人。 倒是双宜,问了不少边关的事情。这次随行的人里,是有曾在边关待过的老吏的,笑呵呵地给双宜解释了一些常识。 双宜感慨道:“真想快点抵达。” 一方面是她迫不及待去看看安肃军了,另一方面,则是赶路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条件已经算不错了。”云雁回说道。 从东京到安肃军,两地之间平原较多,若是换了其他丘陵多的地方,不知道要绕多少路,爬多少山,这就是生活在古代的无奈了。 这时候路线和现代也不一样,算来到安肃军要走快两千里路,若是路上不断换马,大约六七日能赶到安肃军。 而实际上,云雁回知道后世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东京四周无天险可守,所以才被外族攻破。只是这个时候,的确是让他们的出行方便了很多。 更别提云雁回已经尽量为出行舒适做准备了,把小宝这个大夫也带上了,这可是一个流感都能死人的年代,外面细菌多,不得不小心。 云雁回安抚了双宜一般,看看一干人都有些枯燥的样子,心中思索了起来。 因为这是赵允初第一次出门办差,所以他爹娘还是略微走了些门路的,比如叫官家多派些护卫。现在一眼看过,都是冷漠脸,气氛着实有些沉闷。 “这样吧……赶路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讲故事吧。”云雁回提高了音量,说道。 但凡是汴京人,哪个没去瓦子里耍过,去过瓦子里,就听过说话艺人的故事。 这会儿这个开封府的小吏自称要给大家说故事,他们也不由得好奇地看了过来。 双宜高兴得很,她可喜欢听云雁回讲故事了,尤其是她们小时候,云雁回为了哄小宝睡觉,会说一些很有意思的小故事。 云雁回:“这里大部分人是不认识我的,只知道我来自开封府,其实我在入开封府之前,住在大相国寺,是那里的了然禅师的俗家弟子。” 云雁回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在场的人突然集体狂笑起来。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了然禅师真的是我师父啊!”云雁回一脸茫然地左右看看,结果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没办法,自从大相国寺有了俗讲僧编制后,云雁回一念之间,把了然加进所有的段子里,所有的俗讲僧就一直秉承了这个优良传统,在他们的故事里,所有主人公都叫了然,即便不是,也会作为配角或者彩蛋出现。 经过数年时间,现在汴京人民心中,了然已经不止是大相国寺的方丈了,还是一个深入人心的梗。 深入人心到,本来还在怀疑云雁回到底会不会讲故事的人,听到了然这两个字,就都喷了出来——这特么不是俗讲僧最经典的开头吗?我们寺里有个了然禅师! 云雁回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补的那一句只是表演效果罢了,待大家笑得肚子都疼了,声音渐渐笑起来,他才继续说道:“看来大家好像都认识他。” 又是一阵会意的轻笑声。 云雁回说道:“话说我师父有次渡河,正巧与一女娘同渡,无意间瞥了她一眼,这女娘便大怒起来,说我师父是个淫僧,偷看良家妇女。我师父是什么人?德高望重啊,虽然心里无鬼,但是为了避嫌,还是闭上了眼睛。这女娘却更加生气了,说,你偷看我不算,还敢在心里想我!” 说到这儿,大家都笑了起来。 云雁回又接着道:“这叫人怎么办啊,我师父只好干脆把身子都侧了过去。” 众人也想,这下子总没话说了吧? 云雁回便学道:“那女娘说,好啊,我说中了,你觉得无脸见我了!” 众人登时哄然大笑。 小宝在里面都被吵醒了,听了两句,嘟哝道:“雁哥促狭得很,又编排师父哩……” 云雁回在瓦舍里泡出来的节奏感还没丢,把握得甚好,气氛被调动了起来,被提起兴趣的群众纷纷要求他继续讲。于是,云雁回就把自己还记得的那些笑话,都套上了然的名字,给大家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经过这样一场,大家的关系都融洽了很多,脸上带着笑容,精神奕奕。 云雁回一看这精神面貌,甚是满意。 可惜有得必有失,半路上他们的马车坏了,虽说随行有会修马车的,但是也不免耽搁了一会儿,如此一来,天都擦黑了,还没能赶到最近的驿站。 这时候不像现代,晚上路上有路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根本不好赶路。大家商量了一番,看看前面有间寺庙,干脆那里借宿好了。 这寺庙规格不大不小,但也有寒舍几间,通常这种寺庙都会承接住宿业务的,于是云雁回上前去敲门。 不多时,就有个年青僧人出来应门,一看他们这么多人,唬了一跳。 云雁回连忙说明自己是来投宿的,然而僧人十分胆小的样子,云雁回知道,这时候很多恶吏欺人,况且他们一行人很多牛高马大的,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这僧人当然是怕钱没赚到还惹事。 虽说他一个人也拦不住他们,但是云雁回还是很好心地安慰他,“我们官长是大理寺的,治下严明,今夜住宿,绝不会惊扰寺中分毫。” 僧人怯怯地看着他。 “我与你也算半个自己人呢,”云雁回一笑,表明身份,“我是东京大相国寺了然禅师的俗门弟子。” 他一说,后面有几个人又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这个时候了,这云小哥还有心情逗人呢。 那僧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还愣头愣脑地道:“真的吗?那咱们倒是同宗同系,多年前,我们住持曾与了然禅师同在善水法师坐下听讲,去年,我们还去东京借过经书呢。我的确听住持笑谈过一位姓云的俗门师兄,现竟在天庆观,不知是你师兄还是师弟?” “我师父一共只有两位俗门弟子,姓云的只有我一个,我便是在开封府天庆观当差,如今被抽调随官长前往边关办事。”云雁回微微一笑,“想来住持说的便是我了,没想到还有这般渊源。” 两人叙过来历,瞬间放松了不少,不说天下和尚是一家,反正他们是攀得上关系的,这僧人还得叫云雁回一声师兄了。 “师兄,诸位官爷请进,我这便去通报住持。”这僧人不好意思地让开了,请他们进来。 云雁回也回身,准备叫大家进来,没想到他一回身,发现除了赵允初、双宜、小宝几个人,其他人都愣愣地呆看着他呢,夸张一点的嘴巴都长大了。 云雁回一挑眉:“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手,“云小哥,你,你真的是了然禅师的弟子啊?” “怎么,我下午和你们说了一下午的家师的故事,你们都当我在吹牛皮吗?”云雁回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 他们心中都想,我靠,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你说的那都什么故事啊!不过,他们也的确从第一句起就没相信云雁回说的是真的,没办法,谁让了然已经是个梗了呢,现如今有些说诨话的都用。 云雁回催着他们进门,这些人脚底下还在打飘,有点被刷新三观的感觉。一想到云雁回之前那些引人发笑的段子,他们脸皮都要抽动起来了。 赵允初他们也不说破,就默默看云雁回装逼。 看着众人憋得要吐血的样子,云雁回哈哈笑了两声,方才说破了,“同你们开个玩笑,我和寺中的俗讲僧混过一段时日。” 云雁回这么一说,大家才释然。 这就说得过去了!原来说的还真的都是段子啊!不过想到是由这位了然禅师的高徒说出来,还真是格外的……带感呢。 进了寺中,云雁回同这寺里的主持会面,叙了一番交情,虽说他们俩没见过面,但是有了然作为桥梁,所以倒还好。 主持看着他们这么些人,有些抱歉地道:“留宿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寒寺只有瓦舍十来间,恐怕要怠慢各位了……” 云雁回看了赵允初一眼。 赵允初淡淡道:“无碍,挤挤便是,总比幕天席地要好。” 云雁回点点头:“正是。” 123|夜宿山寺 出门在外,大家都懂得要适时将就,所以,赵允初如此说,并无人有二话,毕竟,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即使大家想让赵允初一个人一个房间,他也坚持与人同宿了,十□□先士卒。 本来安排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年轻官吏,不过赵允初虽然在云雁回面前甜得很,在别的人看来,却有那么点可怕,不止是因为他的官职,更因为…… “寺正好像是赵允迪的弟弟……” 云雁回:“……” 云雁回混迹在群众之中,听到了这话,顿觉无语。 众人纷纷意会地“哦”了一声,“但是寺正看上去是正派人啊!” “对啊!” 那人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暗示什么……只是我怕自己睡觉姿势不规矩……毕竟他可是上官。” 这倒也是一个缘由。 大家虽然同情,但是也没人愿意和他交换,谁会愿意和领导住一起啊,想拍马屁的都不会选择这个,只怕马屁拍到马腿上。 “算了……唉,大不了睁一晚上眼。” 云雁回看不下去了,“我来吧……我跟你换一下。” 众人纷纷侧目,齐刷刷地看着云雁回。 白日里,赵允初作为官长,赶路时的位置靠中间一些,和云雁回也没讲几句话,所以,没人觉得他们是很熟悉的。 现在,云雁回大无畏地站出来,难免让大家又惊讶又奇怪。 云雁回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我和寺正是发小,我不怕啊。” 众人:“………………” 平时云雁回这么说,大家可能会哈哈一笑,和宗室是发小?你怎么不说你是皇室子弟啊? 而且,哪有人这么光明正大说自己是关系户的。 不过因为云雁回之前了然徒弟那一出,现在他们竟有些迟疑了。 虽然听上去很荒谬,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你们不信啊?不信算了,但是,还要不要换呢?”云雁回笑嘻嘻地问。 那年轻官吏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换的! 倒是其他人,一看云雁回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又不自觉认为他在开玩笑了,纷纷嗔怪道:“吓死我们,还以为是真的。” 毕竟他们还在编排来着…… 云雁回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看到赵允初抱着被褥经过。 虽说天气不算凉,但是那几间客舍床上都光秃秃的,因此和尚们找了些垫被给他们,赵允初这是亲自去抱了。 云雁回颠颠过去接了一床,“小初,我跟小宋换了房间,今夜我同你睡。” 赵允初当时就笑了,略有些撒娇地说:“那你要早点睡,不许熬夜吵到我。” “好啊。”云雁回随口答了,回头看一眼,发现所有人都石化了。 众人:“……” 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别说他们是发小了,说是亲兄弟也有人信啊! 大家不禁反省:为什么在出了了然禅师那一回之后,还有人觉得云雁回在开玩笑?都怪云雁回说笑的内容太匪夷所思了…… 不管大家如何反省自己,再有下次一定要相信云雁回,才不会如此失态,云雁回是跟赵允初一起进房间了。 其实和赵允初睡一间房,对云雁回来说,是福利。 因为即便赵允初要身先士卒,其他人也不可能叫他和一群人挤,实际上其他房间都挤了好几个人,人高大一些估计床上睡不到,还得打地铺。还有像双宜这种,未免暴露身份,直接拿床被子睡杂房去的。 云雁回若是和赵允初睡,要清静不少,还能混到床睡呢。 进了客舍一看,借着昏黄的烛光可以看到,这里条件并不怎么样,他们还得先把床简单打扫一遍。 并不是每一个寺庙都像大相国寺那样有钱的,像这种在小地方的寺庙,没有什么香客,可能连茶都吃不上。这间寺庙规模已经算是还好了,但是僧人不多,也没有勤快到常常打扫客舍。 而且因为这地方旁边有林子有水,别人也许觉得环境优雅,但是对云雁回来说,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样的环境象征着,有很多虫子。 云雁回把床打扫干净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实际上他这次出来,还自己带了一条床单,这会儿也铺了上去。 赵允初:“雁哥儿,你睡里面吧?” “不不……还是你睡里面吧。”这床靠着墙壁,云雁回看得有点膈应,再次在心里庆幸,和人换了房间,若是和别人一个房间,别说这么挑剔了,估计人家都不会多打扫几遍,看看外面就知道,大部分房间烛火都灭了,白日那么累,躺下就想睡觉了。 赵允初十分听话,爬到了床里面睡下。 云雁回再次检扫了一边床上,这才小心翼翼地睡下了,本来他是很大大咧咧的人,都是因为之前中蛊后遗症,恐虫,现在倒变得跟有洁癖一样了。 云雁回也没熄灯,直接把灯盏放在了旁边,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渐渐安心了,“好了,睡吧……” 赵允初嗯了一声,他白日还是骑马的,比云雁回更疲惫,所以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了。 云雁回数了一百只羊后,也睡着了。 梦里,云雁回又见到云浣娘了,这丫头拿着一只荷包,楚楚可怜地给他告白,他则避之不及,反复说明他们不合适。云浣娘本来楚楚可怜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有点发狠起来,然后她那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突然动了动。 云雁回一看,当时就吓坏了,盯着荷包看,便见那荷包里蹿出来一只蝎子,飞射到他手上,夹着他手臂上的肉不松。 云雁回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指着一脸出气的云浣娘说不出话来。 痛得意识朦胧间,云雁回看到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动,然后又被推得睁开眼,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可是咂摸了一下,那疼痛感却是真的,他定睛一看,赵允初手上还有一条死蜈蚣。 这蜈蚣个人甚是大,足足有二指宽,成人巴掌那么长,赵允初用东西包着一头,它还没死透,不时有只脚动弹一下。 云雁回吓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立时坐起来,但是又不敢往墙上靠,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赵允初一看他这样子,连忙开窗将蜈蚣远远丢出去,然后坐过来,把云雁回的袖子撩上去看了一下,说道:“我去问一下法师,有没有蜈蚣酒,给你擦一下。” 蜈蚣咬人甚是疼,云雁回疼得从梦里都醒来了,要解这个蜈蚣毒,需得以毒攻毒,用蜈蚣泡的酒擦在伤口上,这是民间的土方子。 “别,别走。”云雁回一只手拽住了赵允初的手指,他自打看到那蜈蚣,都不觉得手臂上有多痛了,只是恐虫症犯了,这会儿只觉得呼吸都是冷的,坐在这里万分的不安全,就怕从哪里再钻出一条蜈蚣来。 赵允初一愣,“我倒是也带了一些药膏,只是不知道对付这蜈蚣毒管不管用。”他说着,就要去拿药膏,然而云雁回却拉着不肯放手。 “雁哥儿,我不出去,就在包袱里拿一下药膏。”赵允初说道。 云雁回泪汪汪地说:“那你带上我啊。” 赵允初:“……” 赵允初十分无奈,好在他力气大,干脆一俯身,把云雁回抱了起来。就因为云雁回不肯松手,他都不好背,只能抱在怀里。 云雁回身体一离床,顿时觉得好多了,“我总觉得那床上还有虫子似的,方才一动都不敢动。” 赵允初:“这样啊,那我把你放在地上吧?” “不行不行!”云雁回连忙抱住他脖子,赵允初腰都弯下来了,愣是没法把他放下去。云雁回哪里敢下地,他鞋也没穿,总觉得地上随时都有虫子会冒出来,简直可怕。 赵允初只好又站直了,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发现,雁哥儿真是被吓得狠了。也是,本来那次之后他就有怕虫的病了,见都见不得,何况是被咬了一口,平时京中家里很干净,即便偶尔见到蜈蚣,都是手指头那么小一条的,这偏僻地方突然出现一条手掌那么大的,就连赵允初一开始都吓了一跳呢。 赵允初就这么抱着云雁回,感觉到他死死攀在自己身上,哪里也不肯去,只是全身心地依赖着,这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于是赵允初也愈发温柔了,把药膏找出来,说道:“我坐下来,你抬高腿吧。” 赵允初坐在床沿,叫云雁回坐在自己腿上,缩在怀中,看雁哥儿脚果然是抬着的,不肯地甚至是床了。如此一来,更是要抱着赵允初,以免失去平衡。 因为云雁回抱得很紧,赵允初便能放开双手,专心给他上药了。 药膏抹在伤口处,清清凉凉一片,顿时把灼烧一般的疼痛感压下去了。 不过现在困扰云雁回的根本不是痛处,而是心灵上的恐惧感,他哪里还敢睡觉。 只是老这样也不行,赵允初抱着他,背靠床头坐着,小声道:“雁哥儿,就这么睡吧,放心,我抱着你,有虫子也是咬我。” 云雁回只觉得自己现在身处苍茫大海,唯有赵允初这一叶孤舟让他栖身,但的确是可以依靠的,于是就这么半坐半躺在赵允初身上,沉沉睡着了。 而赵允初,还是头一次被他的雁哥儿如此依靠,虽然没有亲吻,但现在的动作,却好像比起雁哥儿中蛊期间还要亲密一些。 赵允初察觉到雁哥儿的呼吸渐渐平缓,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在自己怀里软软地困着,叫他不舍入睡,方能多感受一会儿眼下的甜蜜。 他好想多用些力,好将雁哥儿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而却更无法吵扰雁哥儿睡眠,一如他现在的处境……最后只能在雁哥儿头顶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124|摇啊摇 云雁回早晨起来的时候,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睡的地方不对,分明是在人怀抱之中,头顶搁着一个下巴,一双手也在他胸腹之间交叉。 但是很快,云雁回就清醒了,想到昨晚的事情,先是想到那条蜈蚣,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便觉得有些难堪。 昨晚被吓到的那一下,是真的太脆弱了,一点也不想沾地,不过他也没想到赵允初这么实在,说抱着他睡,还真就抱了一晚上。 云雁回想爬起来,但是赵允初抱得还挺近,所以他先推了推赵允初。 赵允初猛然惊醒,恋恋不舍地看了云雁回一眼,把手松开,“雁哥儿你醒了,身上麻不麻?” “还好。”云雁回还想说他麻不麻,毕竟他觉得自己睡得挺舒服的,人肉床垫,倒是赵允初应该不好受,这会儿赶紧爬了起来,坐在床沿发呆。 “手臂怎么样,再抹点药吧。”赵允初也爬起来了,去拿放在桌上的药膏。 赵允初站在桌边才发现云雁回没跟过来,看他盯着地上发呆,就知道大约是还有点后怕,于是走了过去,十分贴心地帮他检查了一下鞋子证明:喏,里面没有虫子。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穿上鞋,亦步亦趋跟在赵允初身后,又抹了一遍药。推开窗后,清晨的阳光撒进屋中,好像也把云雁回心里的恐惧驱散了,渐渐自在了许多。 “你昨晚怎么就抱了一整夜啊,在我睡着后放下来就可以了。”云雁回非常不好意思,觉得赵允初太辛苦了。 赵允初一脸无奈,“雁哥儿,你昨晚吓成那个样子,我怕放开了,你半夜醒过来吓哭怎么办?” 云雁回:“……” 云雁回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声,你特么才吓哭,你不吓都能哭的!但是,他很快就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文彦博面前哭成狗的样子,只得讪讪说道:“英雄气短也……” 云雁回还记得赵允初把蜈蚣丢出去了,所以出门时也踟蹰了一下,叫赵允初走在前面。 赵允初出去看了一下,那条蜈蚣已经死得不能更死了,不过鉴于云雁回现在的状态,估计看到也会毛骨悚然,于是走过去踢了些土坷垃,把蜈蚣尸体盖住了。 云雁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初真是贴心人儿啊。 …… 赵允初一行人离开此寺,继续前行,虽未再遇到此等情况,但不免要住宿在驿站,驿站的卫生条件也不见得特别好。 云雁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转过天来,他们住进一所比较大的驿站,亏得赵允初第一次出差,王妃疼人,找关系,从枢密院多弄了不少驿券,所以所有人都非常奢侈地一人住一间房。 云雁回一到驿站,就开始收拾房间。 先收拾床,收拾完了觉得地一定要清理,又扫地、拖地,完了之后一抬头,绝望了,墙壁怎么看起来也脏脏的啊?居然还长了霉斑,一看就是毒虫遍生! 这么一来,云雁回都不敢把自己的床单铺上去了。 云雁回异常焦躁,原地打转,灯下坐了半晌,手撑桌子抵着下巴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有敲门声。 云雁回倏然间惊醒,开了门一看,居然是赵允初,他们俩房间就在对门。 赵允初奇怪地看着他云雁回,“雁哥儿,我起夜,看到你这里还亮着灯,你还未就寝吗?”赵允初穿过云雁回的身体,看到他房里,床上还是整整齐齐,没有动过的样子。 云雁回也犹豫过要不要去找赵允初,但实在不好意思,而且显得很事逼,这会儿支支吾吾的,“我,一时半会儿不想睡……” “明日还要赶路呢。”赵允初认真地说,心知他是因何不睡,“我陪你睡。” 云雁回:“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能跟你睡。” 赵允初:“为什么不能,又不是第一次了,雁哥儿,你还要和我客气吗?” 云雁回:“倒也不是和你客气……” 赵允初一脸正直:“那就来和我睡啊。” 云雁回还在犹豫,自觉思想不纯洁。 这时候隔壁的门打开了,双宜探出个脑袋来,“哥,你就跟他回房睡吧!大晚上的,在门口拉拉扯扯好看吗?” 云雁回:“……” 赵允初:“……” 双宜不知道赵允初和云雁回那点事,但她是看过好戏的,好笑地道:“反正亲都亲过了,睡他也不是第一次,还客气什么。” 双宜是调笑,哪知那两人心里有鬼,只是掩饰得好罢了。 “说话注意点啊,一个小娘子,什么睡他不睡他的。”云雁回板着脸训了双宜两句,虽说双宜肯定是因为耳目灵敏才听到的,但是夜深人静,云雁回也不得不防着其他人听到,影响恶劣,于是不再矫情,悻悻转身,拿着烛台跟赵允初一起回房了。 昨晚是吓得狠了,今晚云雁回是清醒的,所以当赵允初上床摆出姿势之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晚也要这么睡吗?” 赵允初无辜地看着云雁回:“那这回你是睡外面,还是睡里面呢?” 云雁回一个寒颤,不提还好,一提又想起来了。靠里面是贴着墙壁,靠外面和昨夜被咬是一样的,他恨不得能悬空睡着呢。 “还,还是这样吧……”云雁回深觉这样不好。 这样不太合适呢,别人也就罢了,对赵允初,是不是应该避嫌? 云雁回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是看着赵允初一脸疑惑,眼中一派大方,他又释然了。 大家这么多年感情了,换了是郑凌,肯定也会义不容辞地贡献出身体,当然,以郑凌的身板会不会被压得半夜喘不上气来就不好说了。 于是,云雁回蹭到床边,脱鞋,爬到赵允初怀里去。 赵允初目无表情地看着云雁回从床脚上来,像开封府的毛们一样,自己爬到了他身上来…… 云雁回抬头一看,撞进赵允初幽深的目光里,差点手一软,但是一细看,又什么也没有了,还在他腰上扶了一把,“小心。” 云雁回顿觉耳朵有点热,自觉有失成熟男人的稳重,十分赧然,没敢再看赵允初,低头躺下来,思考着,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才出门几天。 “想什么?” 赵允初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云雁回瓮声瓮气道:“想个办法,怎么才能正常地睡觉。” 赵允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恐怕是没有办法了,也就几日罢了,到了安肃军会好很多的。” 不可能,一定有的,小云,发挥你现代人的才智啊! 云雁回没抬头,所以看不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云雁回慢慢睡着了。 他们共盖着一床薄被,赵允初的左手环过云雁回的腰,放在他右腰侧,虽隔着被子,也好似能觉得到掌下的温度与柔软。 赵允初目光放空了一阵,觉得云雁回又渐渐睡得浑身软掉了,手指轻动了几下,索性扶着云雁回的肩背与腰,将他在怀中转了个圈,使其趴在自己胸口。因为身高差与姿势,云雁回却是脸颊贴着赵允初心口的。 云雁回毫无所知,一声也没哼唧,赵允初便就着这个姿势往下躺平,手掌在他背上轻抚两下,抱住他就像抱住了一个美梦,香甜睡去。 …… 次日,云雁回在驿站寻摸了半天,找到了几捆粗麻绳,带到了车上。于是,白日在车上他就尽摆弄绳子去了。 赵允初看到觉得奇怪,“雁哥儿,你拿绳子做什么?” 云雁回看了一下,“唉,我昨夜苦思冥想良久……” 赵允初心想,昨晚不是睡得很香么,就在他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啊。 云雁回:“……然后决定,不能再累着你了,我今晚就开始睡绳子。” 赵允初:“??” 倘若赵允初是穿的,可能还会问一句,你要做小龙女吗?可惜他不是,只能茫然要看云雁回了。 云雁回乐呵呵地钻进马车了,到了晚上,抱着被织成网状的绳子出来了。 赵允初猛一看,还以为云雁回这是织了副渔网出来,然而比渔网要小得多了。到了夜里,看到云雁回把那网子两头分别挂在床柱和衣柜上,赵允初才恍悟云雁回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初有点难过,本来以为雁哥儿怎么也不可能有办法了,谁知道他竟然想了这样一个法子。他都想好了晚上用什么姿势,现下要泡汤了。 打量着云雁回整理这网子,赵允初笃定道:“这是捕人的机关。” 但是没有想到,雁哥儿居然别出心裁,将其改良一番,作为睡觉的地方。 云雁回:“……这是吊床,谢谢。” 赵允初从善如流:“拿来睡觉就是吊床了。” 云雁回懒得解释,测试了好几遍稳定度,把双宜叫来,让她睡睡看。 双宜对这个吊床十分感兴趣,当即就说;“哥,回去把这挂在院子里吧,多好玩儿啊。” “可以啊,到时挂在葡萄架下,夏日里乘凉用,”云雁回怎会拒绝,“我编的还是有点粗糙,到时候叫人编个结实好看一些的。” 双宜轻,身手又灵巧,帮他也测试了一下,的确是没有问题的,经得住人睡。 云雁回又自己躺了上去,感受了一下,“嗯,还好。” 幸好现在不是大冬天,否则这么睡着不方便盖被子,冻都冻死了。现在这样,只是有点硌而已。 双宜伸手推了推,云雁回就随吊床晃动,哈哈笑了两声,“别用力啊。” 双宜扶着吊床,“我想起小时候,你给我和小宝唱的童谣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时候,双宜和小宝还问呢,为什么要叫外婆桥?他们没有外婆啊。 云雁回:“是啊,转眼你们就长大了。” 虽说云雁回比双宜还要小,但是他这般说出来,谁也没觉得不对。 两姐弟正在追忆过往的温馨时光呢,云雁回猛然发现赵允初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好像有点诡异,“小初,想什么呢?” 赵允初缓缓道:“我在想,你晚上若是一个翻身,真的不会掉下来吗?” 云雁回貌似镇定地说:“……应,应该不会吧,双宜刚刚在上面一个劲耍都没掉下来呢。” …… 当天夜里,云雁回就鼻青脸肿地敲开了赵允初的门。 125|我不胜酒力…… 虽说云雁回的吊床没能挽救他,而且他也没在汴京推广,但是这个东西还是红了起来,因为他在安肃军使用时流传开来,传到了辽国,后也渐渐传入汴京。 就因为这——可能还要加上吊床粗犷的风格,很多人居然认为这是辽国的产物,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数日后,云雁回一行人抵达了河北西路安肃军,时值秋日,便显得此处城外草黄,有些荒芜。可能有些难想象,这么一个榷场能带给大宋多少收入。 大宋面向各接壤国设立的榷场,一个榷场一年的商税起码也有五万贯,安肃军更在十万贯以上,别提总收入了。毕竟作为官方贸易场所,这里很多交易都是朝廷来进行的,那才是大头。 就是这样的暴利,吸引了无数人进行走私贸易。 诚然,辽国对宋国的货物需求更大,单是茶一项,就能让大宋赚翻了。这种情况也适用于其他国家,毕竟现在的大宋才是不折不扣的经济文化中心。 正因此,每次边关局势紧张时,经济制裁也是很重要的一种手段,动不动就耍流氓:你国再这样我们就关榷场了哦! 然后,对方十有**会认怂…… 云雁回坐在马车上,遥望城头,阳光照在他脸上,嘴角思及这些,正含着笑意,眼中光芒闪闪,眼角的青红也很闪…… 双宜担忧地说:“不会破相吧?” “……”云雁回本来正沉浸在国家自豪感中,被这么一说,脸顿时就拉下来了。 没错,他是没有双宜的平衡能力,所以扑街了,但是也没必要一直说吧?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士别三日啊! 小宝也凑了过来,“没事,你看已经淡了很多了,但是要坚持擦药。雁哥,味道是不好闻,但是为了你的脸,一定要每天都擦。” “知道了……”云雁回被弟妹们一关心,真是甜蜜与伤感交集。 不过无论云雁回如何心情复杂,这会儿安肃军的知军已经出城迎接了。 此处知军名为邵廷宜,少见的,是一名武官。虽然知军要带兵,但是,如今这种官职多是文官充任了。宋初政权方立时,多以武官知军、州,待江山稳定后,就开始忌惮这忌惮那了,文官渐渐取代了要位上的武官们。然而安肃军地处边关,朝廷大概考虑到这一点,选择任用更为果敢的武官。 邵廷宜率安肃军大小官员来接待,包括了榷场的主管官,他年近四十,下颌微须,唱喏行礼起来,倒是毫不忸怩。 邵廷宜一口汴京口音,毕竟是从汴京来知边的,“下官与宣谕使上次相见,还是七八年前了吧,敢问大王尊体安否?” 邵廷宜毫不避讳,开口就和赵允初拉起了关系。 云雁回在一旁冷眼看着神态举止,却是觉得他与面上的爽朗不同,还是有点心眼的。 赵允初客客气气地答了,装得非常像,好像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坑辽国和西夏的钱,看都没有看过榷场的主管官一眼。 邵廷宜便将宣谕使一行人请入城内,可见此处来往的客商与军人都很多,乍一听,还有点像汴京,因为什么地方的口音都有,这都是各地来做生意的。 从来各国设立榷场,要么就是交通便利,要么就是军事要地,安肃军显然是后者,此处驻军颇多。 赵允初他们在衙门入住,虽说有驿站,然而赵允初觉得这里条件更好,更适合云雁回,他答应过云雁回找个环境好些的地方。 边关油水颇多,又天高皇帝远,此处作为衙门后院,虽然没有违制之处,但也在允许范围极尽豪奢,邵廷宜看他们打量陈设,就笑呵呵地说:“都是从前任上的置办的,我不懂这个。” 赵允初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邵廷宜治了席面,席间还有歌舞表演。 赵允初表现得立刻活泼了一些,到了酒过三巡之后,他便拉着邵廷宜说:“我叫你一声世叔……” 邵廷宜连连摆手,一脸惶恐,“不敢当,不敢当啊!” 赵允初按了按他的肩膀,“世叔啊,你看到我带来的这些人了吗?”他看了邵廷宜一眼,“有一位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家里是做丝绢买卖的。” 邵廷宜猛然放松,“呵呵,呵呵,丝绢买卖啊。” 丝绢买卖,也是占榷场买卖一个比较重要部分的。 “是的,他这是有意走辽国这条线,但是对此处不太熟悉,我在他那里占了几分股,因此,这次将他带上,麻烦世叔你为他引荐一番了。”引荐,自然是引荐榷场的官员。 “那是自然。”宋人经商风气甚重,邵廷宜没有半分怀疑,将榷场的主管官柳雍叫来。 赵允初也一招手,将云雁回叫来,“这是郑凌。” 他随口,就用了郑凌的名字。 邵廷宜几年不在京中混了,自然不识得一个在翰林图画院工作的小衙内。 云雁回也似模似样地唱喏,道:“郑凌,郑飞波。” 柳雍一副笑模样,过来便友好地同云雁回谈丝绢,云雁回一脸矜持地说了几句,不是很给面子的样子。 柳雍眼中闪过一丝不爽,但是因为赵允初在场,他忍忍没说什么。 待酒席散过,柳雍十分不悦地也邵廷宜说:“那小王爷也就罢了,人家是宗室,他带来的小白脸真是小王八一个,和我摆架子。” “哼,小王爷虽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可是你看过那情态没有,小白脸分明是卖屁股的。你给我忍住了,把他约出去,将底细探明白了!”邵廷宜冷冷说道。 柳雍酒醒了几分,“怎么?” 邵廷宜说道:“八王要起来了,官家要用宗室,我们拉他一起做,也算是投之以木桃。但是,你得看清楚了,他们到底有没有意思。” 柳雍琢磨了一下,“好。” . 隔天,便有人来找云雁回,说柳雍请他出去吃酒,要给他介绍一下榷场。 来人看着赵允初说了句“不错,柳雍很上心”,就叫云雁回跟去。 柳雍将云雁回请到酒家,席间除了他,还有几个榷场的官员,以及两个相熟的商人。 “飞波兄,来,来。” 听到柳雍这么平辈论处,云雁回也没推拒,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闻了闻酒,“嗯,好酒!” “自然了,这是上好的葡萄佳酿,只是有些烈,飞波兄可要小心了。”柳雍笑眯眯地说。 “哼。”云雁回不声不响地喝了一杯酒,当时就呛了一下,小脸泛红,有些狼狈,但因为是少年人,所以只让人觉得好笑、有趣。 席间顿时大笑起来,气氛热络了很多,“小心啊,小兄弟,这可不比东京人喝的软绵绵的黄酒。” 云雁回一脸不好意思,不自然地又慢慢喝了一杯。 柳雍哈哈一笑,“正是这样,慢慢喝。” 喝过几轮,众人行起酒令,云雁回和柳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柳雍请来的商人喝多了,站起来道:“郑小郎,你家是做丝绢,那你来看看我这个!” 他将自己的外袍展示给云雁回看,之前坐着也不明显,加上他也没说话,这会儿大家细看,才发现这条云纹袍子竟然是缂丝的! 一寸缂丝一寸金,这样一条袍子,得花费多少时间,多少银钱啊?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云雁回嘴角却是出现了一丝蔑笑,“什么玩意儿,也值当拿出来显?“ 那人一瞪眼,“你说什么?” “教你们个乖,便是缂丝,也有个上下之分的,不要见到什么都大呼小叫。”云雁回也站起来,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凳子上,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甩在桌面上,微微抬了抬下巴,“我擦嘴的帕子,也比你这身衣服要值钱。” 吹得这么厉害? 有人扒拉了两下,将那帕子展开,这次发现,这条帕子也是缂丝的,上面的图案分明是栩栩如生的山茶蛱蝶图,单看其用色过渡之自然,就能想象工匠用了无数种相近的丝线切换方能缂成,排线更是细密,巧夺天工。原画也不知是何人手笔,甚是灵动。 近年来大家都能感觉到,缂丝作品的流行风格正在慢慢向着富丽堂皇转换,追逐宫里的审美。 加上这作品之精妙,这郑凌说的没错,说不定还真比那人的一整条袍子要值钱。 看那商人干咽了一下,云雁回微醺地将帕子捡回来,哈哈一笑,竟然随手丢进了烫酒的炉子里,火舌吞吐,转瞬间就将这缂丝手帕烧成灰烬! 柳雍:“……” 众人:“……” 好,好一个败家子啊…… 柳雍咽了口口水,眼神火热了几分,如果说之前只是想像邵廷宜所说的,给他们一点甜头,讨好一下宗室,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想要和这郑凌密切合作了。 如此顶尖的缂丝作品,一般都在大宋国内消化了,令辽人好不羡慕,有价无市。可是这败家子,随手就烧掉了……之前以为他嚣张,现在看来,还谦虚了!这能是普通的丝绢商吗? 柳雍一时激动,就站了起来。 云雁回:“怎么?” “没,没什么,”柳雍干笑两声,“我再敬你一杯,飞波兄,好豪爽啊。” “我不胜酒力……”云雁回推脱道。 柳雍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到底是不胜酒力,还是怕了?” 云雁回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大概又想到之前呛的那一下,刚刚好不容易把脸面挣回来,怎么舍得再丢,于是一咬牙,满饮此杯,眼中醉意更深。 柳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喝吧,醉不死你个东京来的小白脸。 126|显露端倪 酒酣脑热,云雁回四仰八叉窝在一张交椅中,只余下傻笑的劲儿了,“我,我是顶了别人的身份来的……没事,我和赵允初的关系,比你想得要好多了。” 柳雍咂摸了一下后面这句话,嘿嘿笑了两声,“是吗?你知道吗,咱们三家会一起发财的……” “不是我家,是我。”云雁回迷迷糊糊地说,“要不是老头子说,不把丝绢卖好,那以后就只守着丝绢,所有家产他宁愿捐给族里……我犯得着上边关来吗?” 柳雍眼睛都直了,“这不是你家最大的买卖?” 云雁回已经醉得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茶……他卖茶……” 柳雍心猛然一跳,大宋榷茶,除非这郑飞波是官家的儿子,否则他敢说自己家卖茶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家也有茶源,也干走私! 柳雍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了,他拍了拍云雁回的肩膀,“令尊……哪里来的茶?” 云雁回只顾傻笑。 柳雍又催问了两遍,云雁回才不胜其烦地一挥手,“茶场的人,茶,茶案的……”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柳雍却听明白了。 厉害了,这郑飞波的爹真是个人物,居然能把茶案的关系打通,直接拿货,不像他们,只能在榷场内玩手段,平个账要平半天。 只是此人定然不是将茶卖到辽国,否则他不可能从未耳闻。 果然,云雁回又嘻嘻笑了两声,“吐蕃的人,一日无茶不行……” 柳雍按住云雁回的肩膀,露出了一抹笑容,“飞波兄,你放心吧,这丝绢生意,你肯定会大赚一笔的。” 在安肃军,在榷场,他和邵廷宜说要谁赚,谁能不赚吗? …… 月上中天,柳雍带人扶着云雁回回去。 家仆提着一盏圆溜溜的灯照路,这是从汴京传来的开封灯,又叫明月灯、开封月,形如明月而得名。 最开始是邵廷宜命人采购了一大批,他是汴京人,身在安肃军,在开封灯面世后,便将府中的灯都换了,月是故乡明,他这是要看看故乡之月,一解思乡之情。 上行下效,邵廷宜如此做,没几日,安肃军就遍布开封月了。 柳雍觉得,邵廷宜的猜测可能真的没错,这二人关系匪浅。 宣谕使出行不能带无关人等,但是赵允初却把这郑飞波替名塞了进来,也许是因为有他占了股,但是,既然这只是郑飞波家里给他的试炼,那么赵允初完全是在保驾护航了。 他们到了之后,赵允初更是亲自出门来接,柳雍不禁感慨,还是邵廷宜眼神毒辣啊。 云雁回被一名柳雍家仆背着,脑袋埋在人肩上,赵允初借着光看了一眼,“这是怎么了?” 柳雍呵呵笑了两声,“兴之所至,贪杯了,郑郎喝醉了。” 赵允初:“……” 赵允初:“喝醉了?” “是啊,”柳雍推了推郑凌,却见其十分不耐烦地挥手,“唉,怪我没拦住,今日上的葡萄酿太烈了,给他喂些解酒汤,好生休息吧。” “……嗯。”赵允初亲自将人接了过来,背了回去。 柳雍一看,心中更喜,这二人关系越好,他们越占便宜。 …… 次日,赵允初要会见辽国和西夏的使臣,他们是特意到宋境来,要和大宋商谈茶叶买卖量的事情的。 云雁回跟在后面,一直在揉脑袋,一副宿醉头疼的样子。 邵廷宜与柳雍都陪伴会面,柳雍便挤上去和他打招呼,“飞波兄,休息得如何?昨夜喝得太多了啊。” 云雁回皱眉看了他一眼,“柳主管,我昨晚没说什么吧?” 柳雍饱含深意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云雁回:“……真的没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 “放心,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但是该说的,可都被掏出来了,柳雍一笑,对他道,“今夜咱们再约吧。” 云雁回忙不迭道:“不了不了。” 柳雍:“放心,今夜不吃酒,咱们今夜谈生意。” 云雁回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夜里怎么谈?” 榷场贸易是在官府的监督之下,怎么会有在酒桌上谈的呢,而且,货物可还没运到,连榷场也进不了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柳雍没有透露半分。 这时候,赵允初突然回头,“飞波过来奉茶,我要和二位使者私下谈。” 其他人一听,纷纷主动回避,当然不可能叫赵允初和使臣自己去私下。 柳雍和邵廷宜更是眼中精光一闪,再次确认了赵允初和郑飞波的关系,否则,就算郑飞波家里走私茶叶,对茶很懂,不信任他也不至于这样的场合叫他泡茶。 …… 待旁人都离开了,赵允初便摆开阵势,和辽、夏二国使者磨了起来。 辽国和西夏都对这种制度很不满意,不止是这样宋国太赚了。 因为宋国的铜钱质量很好,所以在其他国家尤其是辽国,十分□□。而宋国钱到辽国的途径,无非就是两国做买卖,还有宋国的岁币。 最近,宋国卖出一种价格特别特别高的茶,在各国都很受欢迎,本来就让他们的铜钱流失有点多了,现在居然还变本加厉,各个批次的茶,都要用一种叫拍卖的方式卖给他们,简直太无耻了。 眼前这一个人,是宋国的宗室,看上去白净俊秀,是八王的儿子,虽说虎父无犬子,但是这些年八王一直因为已去世的刘后困在府中,听说为了保全自身,非但自己废了,几个儿子也都被养废了,还是最近才又重回朝堂的。 二国使者想着,就不由得挺了挺腰,有点嚣张起来。 “不行,这样不公平,你们怎用这样的法子,我们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赵允初看了正在泡茶的云雁回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这个法子,我们皇帝陛下已经拍板决定了,宋国日后就这么卖花茶,你们只有三种选择,一种是接受,一种是不买了,还有一种是——” 使臣们不由得前倾了一点身体,想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按照他们的了解,应该是稍微退让一些的做法吧?比如说,再加一些价。 赵允初似笑非笑地道:“那就是用马来换。” 辽国和西夏的使臣,同时用本国语言爆了一句脏话。 耍他们玩儿呢?! 开榷场,还检查进出的货物,不就是为了禁止这种战用物资流到别的国家去,尤其是到宋国吗? 辽国和西夏的马好,宋国却全靠进口,他们两国都卡死了,绝不把马卖给宋国。说实话,马匹不精良的宋国都让他们有些头疼了,哪敢出口战马给他们? 这个赵允初这么说,分明就是在调戏他们,也是表达了一种态度,你们都能不卖马,别以为我们不敢不卖茶。说实话,他们两个国家不要,宋国完全承受得了,大宋经济不靠他们繁荣好吗? 但是他们采购不到花茶,就要被本国的有钱人大骂特骂了,包括皇族,都很喜欢花茶呢。 “二位不用激动,”赵允初淡定地道,“也没说一定要用钱来买,可以允许有一定量的货物,以物易物。” 两国使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不死心地继续争辩,然而赵允初的态度十分坚决。 云雁回看他们估计要磨上好一会儿,再看茶水都要喝干了,遂出去加水。 一干相关官员还等在外面,柳雍和邵廷宜也在,他们俩正在一起喝茶,喝的正是里面所争议的花茶,笑呵呵地说,也不知道茶案什么时候还有新花样。 云雁回顺手给他们也加了水,因为他之前态度恶劣,柳雍居然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云雁回还想问柳雍今晚的事,柳雍却不松口。 邵廷宜淡淡一笑,“飞波莫着急,到时候他定然会给你好好介绍的。” 邵廷宜也开口了……果然没错,他和柳雍是一丘之貉。情况比官家想得说不定更糟糕,此地大小官员都勾结起来了,这个所谓赵允初他爹的旧部,在利益面前也靠不住。 云雁回只好按捺下好奇心。 . 待到这一日赵允初和他们谈判结束,还没有什么结果,他们还得回去商议,这是早就相见的,不可能那么快结束。既然无事,云雁回就告假和柳雍出去做生意了。 柳雍领着云雁回,只带了两个护卫,在身后远远跟着,带他步行而去。 云雁回好奇地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莫说,飞波兄,且自己看看。”柳雍说道。 看看,看什么? 云雁回想着,被柳雍带到一家酒楼,这酒楼颇多士兵、官吏出入,偶尔还有平民,云雁回都要以为这是官方的招待所了。 但是进去之后,云雁回才发现不对之处,乃是进来的士兵、官吏通常都拿着口袋,有大有小,而出去之后,就只是钱囊鼓鼓了。 云雁回心中一惊,“他们这是……” 柳雍微微一笑,“此处住了很多辽国人,有做大生意的,也有做小买卖的。他们都是在卖东西,将东西卖给这些辽国人。” 云雁回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就这么……堂而皇之?” 不经过榷场的交易,无论大还是小,按理说都是走私。 来安肃军之前,云雁回知道此地走私风气甚广,但是,他一直以为是在上层官员之中,那些官员用国家的货物牟利,什么成本都不要,就谋得巨富。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不正之风竟然已经刮到了普通士兵之中。要知道,在京中,这种事情是没人敢明提的。这让他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天高皇帝远。 云雁回看过去,发现柳雍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 “兄弟,大宋做这样买卖的有三种人,一种是普通百姓,他们和辽国的普通百姓互换物品更常见,你若是去边界,可以看到许多。一种,就是这些士兵、小吏,他们利用一些职务上的便利,拿到东西卖给辽人。至于第三种……” 柳雍说着,眼中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就是我们大宋的使臣们,他们和辽国的臣子做生意,利润可更高。所以,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理由不模仿呢?” 云雁回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一腔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所以,柳雍之流,就是这么偷换概念,给人洗脑,然后将风气带歪的吗? 国家设立榷场,收取商税,小民进行小小的物品交换,这是灰色地带,没人会想过能完全禁止或者严打这种情况。 可是,大部分小民,甚至是那些低等士兵、官吏的走私,多是为了逃税,会是如同柳雍他们一般的违禁物品吗?根本不会! 而柳雍呢,他们走私的是茶。茶,对于别的国家来说,可能仅仅是一种饮品,但是对大宋来说,不是。 辽国和西夏不愿意卖给大宋马匹,大宋要练兵,只能用茶叶和另一个产马地——吐蕃进行交换,在吐蕃对茶叶需求量大和大宋也不愿大量流失铜钱的情况下,用大量茶叶换他们的马,茶叶在一定程度,是相当于军用物资的! 更令人细思恐极的是,今日是茶,明日又会是什么?他们可是为朝廷驻守边关的官员啊。 云雁回编造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商人,却没有想到,现实比他想象的更为疯狂。 云雁回咬紧后槽牙,露出一抹微笑,“说得正是,连那些高官都不在乎严令,我们又如何在乎呢?” 127|大宋欠他一座奥斯卡 柳雍将云雁回带至走私商的聚集处,因为他觉得此人既然醉后吐露家中也走私,而且对他说的话表达了赞同,应该是可以吸纳了。 在其他走私商还未来的时候,柳雍便问道:“飞波兄家中,卖茶?” 云雁回眼神闪烁,“什么?” 柳雍笑着说道:“不要这么紧张嘛,有宣谕使的关系在,难道你还担心我吗?还是说,方才我那些话,还不够明白?” “唉……”云雁回郁闷的说,“我就是这点不好,喝醉了胡咧咧。” 柳雍大笑了起来,“我原来觉得兄弟年少轻狂,但是经过昨夜我才发现,你已经是十分低调了。” “那种事,可不敢张扬。”云雁回摇了摇头,“否则家父要揍死我的。” “明人不说暗话,”柳雍说道,“我很有兴趣与令尊合作,不知令尊与吐蕃那边,是怎么个合伙法?” 这郑家要打通吐蕃的走私线路,应该也是和当地官员或者权贵有合作,两方利益分成。他这里也可以提供往辽国的便利,参照那边来定价格最好。 柳雍显得有些急切,因为辽国那边需求量是越来越大了。 云雁回眨眼想了想,便报给了他,“货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父亲常年在福建路。” 福建路是大宋的产茶大区,茶场出茶量极大。 柳雍眼睛一亮,“这,是八大王的关系吗?” 他心里还有些怀疑呢,福建路产茶之巨,茶案盯着那里盯得可紧了,能在那里伸手,还不想是经营了几年而已,他觉得,八王爷好像没有这个本事吧。 “不,”云雁回摇了摇头,“我家走的是邹雪来的路子。” 柳雍顿时吸了口气,他想摸郑飞波的底,但是这个底可真叫他……喜出望外,连邹雪来的关系都被打通了? 云雁回一副终于能炫富了之前憋得好辛苦的样子,说道:“那邹雪来,家里的琉璃器,泰半都是我们找来的。” 柳雍顿时又信了几分,邹雪来爱琉璃器的事情,知道的人真不多,连他也是因为接触过一个茶案的官员,才无意间知道的。 接下来,云雁回又大谈特谈邹雪来,而且对茶案的职能划分、设置、现在的官员权力情况一清二楚。 柳雍目光愈加不一样了,以大宋的官员之冗杂,不是久浸衙门的人,都不能把职能摸清楚,更别提人际关系了,可是郑凌却一清二楚,问及八卦都信手拈来,要说他家和茶案没有勾结,鬼才信呢。 柳雍自觉搭上了一条极有用的关系,一激动之下,又敬了云雁回一杯。 云雁回苦着脸道:“真的不喝了,昨夜醉得现在还头疼呢。” 柳雍哈哈大笑,觉得这孩子还挺有趣,又问他,他可以做他爹的主么。 “我当然是不能的,但是我知道我爹真想扩大一下生意,”云雁回似笑非笑地道,“还要多亏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好回去邀功。” 这真是瞌睡了就有枕头啊,柳雍心里十分得意,叫小厮去点几个妓.女来。 云雁回却道:“……我就算了吧。” 柳雍看了他一眼,“宣谕使管得这么严?” “……”云雁回的脸一下子红了,“你怎么……” 柳雍无辜地道:“我是说,随行的官吏都不能招妓吗?” 云雁回:“……” 看少年臊得很,柳雍又是一阵笑,不去逗他了。 不过,他本听邵廷宜说,以为是赵允初照看着郑凌,现在看来,赵允初真是精明啊,这郑飞波可不是万贯家财了吧。 唉,要是某再年轻十来岁……柳雍遗憾地看了一眼郑飞波一眼。 . 云雁回回去得早,这次没吃什么酒,所以也没醉。 他心中装着今日的事,所以有些郁郁寡欢,沉闷地打开门之后,惊讶地发现,西夏的党项人还在。白天和赵允初吵得眼红脖子粗的使臣,现在正在和赵允初……角抵? 这是一种类似摔跤的活动,俩人抓在一起,西夏使臣已经满面通红,赵允初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旁边,两方的人都在加油。 云雁回走过来,赵允初回头看他一眼,就有点放松精神了,差点被绊倒。 云雁回慢慢走到近前,有点不可思议,问自己这边的一个人,“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角抵啊。” “我知道!”云雁回无语,“他们谈完了并没回去,反而留下来角抵了?” 角抵在西夏还挺流行的,用现代情况来比方,就是两国外交使臣谈完正事,一起去开开心心地打篮球了,让人觉得有点欢乐过头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他们本来要和辽人一起走,这使臣突然肚子痛,慢了一步在此更衣,然后就拖到了我们吃饭的时间……” 云雁回:“……” 因为安肃军的伙食也不怎么样,所以他们这一行人的,都习惯了不吃邵廷宜叫人准备的饭菜,而是继续吃云雁回从东京带来的方便面之类的,幸好当时云雁回有先见之明,准备了很多。 那人幽幽补了一句:“难怪夏人如此强壮,他们真能吃啊……” 云雁回:“…………” 听说,西夏人吃完之后,就干脆消食再走,玩起了角抵,宋人出于礼貌,也陪了一下。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西夏人车轮战赵允初。 ——迄今为止,赵允初还没有输过。 云雁回没见赵允初花特别多时间用在弓马武艺上过,可能还不如他习文的时间来得多,但是有个词叫做遗传,这可能真的是天赋,他天生神力,又有他爹的好基因,在这方面不点即通。而且很多时候,一力降十会。 所以,现在这一场云雁回也丝毫不担心。 果然,不多时,就以西夏使臣被摔在地上为结束了。他是最后一个,至此,西夏没人了。 这西夏使臣心服口服,被赵允初拖起来之后,就大夸特夸他,没有想到宋人中还有这样的神人。要知道,他们出使宋国,带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勇士,但是在赵允初手下,都没有撑满一盏茶功夫的。 云雁回一直站在旁边围观,待他们结束寒暄完之后,西夏人都被送离,再与赵允初回转房中。 赵允初问及今夜情况:“如何?” 云雁回难掩愤怒,将自己在那酒家看到的情形向赵允初描绘了一番,低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安肃军已经病入膏肓了,此处人人皆私贩商品,从上到下,已经难以拔除。而且……最糟糕的是,我们也靠不上邵廷宜,柳雍都是听他的,此处的情况,根本就是他造成的。” 邵廷宜掌着兵权,倘若他们要强治邵廷宜,邵廷宜恐怕不会束手就擒,甚至不排除反杀的可能性,而他们,势单力薄,身边赵允初神功盖世,也不可能打得过人海战术啊。 赵允初叹道:“这岂不是说,若是来光明正大的,我们恐怕都得折在这儿。” 云雁回凝重地道:“是的。” 赵允初凝视着东京的方向良久,吐了口气,缓缓道:“可是我们不能辜负官家的重托……雁哥儿,那就靠你来想想法子了。” 云雁回:“嗯……嗯??” 云雁回:“…………” 妈的,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用光明正大的就是他来想法子了? . 连续十来日,赵允初与辽、夏两国的使臣都在商谈拍卖事宜,有时是三方一起,有时是两两相谈,还有无数封信件往来于三国国都与安肃军之间。 最后,三方终于将细节都确定了下来,签订了拍卖守则,从此以后,大宋的花茶就将以拍卖的方式销往辽、夏两国,而且,日后若是有其他货物要以此法销售,那么也以此守则为基本。 赵允初对两国使者开心地说:“来,喝一杯,庆祝咱们成功谈完!” 辽、夏两国的使者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自个儿庆祝去吧! 赵允初无辜地转身,对邵廷宜说:“那咱们去庆祝吧?” “那是自然!”邵廷宜振臂一呼,“今日大家都好酒好肉!” 赵允初与云雁回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谈判结束,而且对大宋大大的有利,多日来的忙碌终于结束了,安肃军衙门欢天喜地,摆了很多桌,酒水不要钱一样上来。 最该喝的自然是赵允初这个宣谕使,只是他自称酒量不行,其他人自然是不依。 云雁回看邵廷宜坚持敬了赵允初一碗又一碗,急了,站起来道:“我替他喝!” 邵廷宜和柳雍相视一笑,他们都知道这二人的关系。 柳雍也施施然站起来,“既然如此,下官也替邵知军喝吧。” 上一次,郑飞波就是被他灌醉的,柳雍心想,让你回忆一下被我统治的恐惧。 他看到那少年眼中果然闪过了一丝畏惧,但还是死撑着道:“那就来啊!” 两人竟是当场拼起酒来,旁人不停叫好。 五碗,十碗,二十碗…… 不断吞咽着烈酒,柳雍渐渐上头了,脚步有些不稳,可是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对面的郑飞波还没有倒下来,反而愈战愈勇。难道说,为了赵允初喝就有这么大的力量? 又喝了一碗,柳雍已经感觉到下腹涨涨的了,他想休息一下,便打岔道:“短短时日,飞波的酒量大有进展啊。” 这些日子他和郑飞波也混在一起颇久,谈生意,聊生意,还有给郑飞波的爹写信商谈之类的,故此口气也比一开始熟稔多了。 云雁回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酒,摇头晃脑地道:“不是大有进展,我从来便千杯不醉。”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息之后,喝多了脑子有些钝的柳雍反应过来后,却是表情僵硬了。 邵廷宜也迅速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 他们二人死死盯着正不紧不慢端起酒来的郑飞波,试图找到几分玩笑的神色,可惜,只能发现他眼中现在还没有什么醉意。 云雁回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潇洒地倒过来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碗底。 是真的,他千杯不醉。 看着邵廷宜和柳雍恍然梦醒,而后越来越差的脸色,云雁回在心底想,嗯,大宋欠我一座奥斯卡…… 128|深藏功与名 随行的护卫纷纷放下酒碗,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根本就没有喝多少,然而安肃军的人,却早已醉得不像样。 柳雍的酒一下子吓醒了,他和邵廷宜死死盯着云雁回看。 云雁回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云雁回,供职开封府,此次奉皇命钦办花茶拍卖事宜。”他指了指赵允初,“至于他么,倒真的是赵允初,但是负责的,是安肃军官商勾结,私贩茶叶一案。” 只不过,他们两个把两件案子放到一起来办了,互相帮忙,赵允初给云雁回打掩护,云雁回则给赵允初做卧底。 邵、柳二人,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赵允初和辽、夏国使臣谈事,云雁回总会在里面,也明白了,官家派这个大理寺官员做宣谕使,真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与邵廷宜的关系。 大理寺官员,最基本的职能,本就是办大案的。 赵允初也矜持地道:“今日,还是双喜同贺为好。” 一贺拍卖洽谈成功,二贺走私案毕。 邵廷宜这才明白,其实朝廷早就怀疑上他了,只是不动声色,假借花茶的事,让人过来调查,然而他还算冷静,沉声道:“你们想得也太好了。” 邵廷宜击了击掌,院墙之上,顿时出现了数十名弓箭手,挽弓对准他们。 “这些,都是我的亲信护卫,你们便是再灌酒——哦,看这样子,还在酒中下了药吧——他们却是不会碰的。”邵廷宜冷冷道,“若是换了一处,你们玩下药这一招还行,但是在安肃军,你们难道以为能活着出去?” 柳雍也定了定神,说道:“整个安肃军都在知军的掌控之下,年青人,还是太天真了。” 这使团带的人加上护卫也不过几十人,都在这儿了,杀两个人也许够了,可是,邵廷宜的亲卫有一百多号人,各个平日隐没在普通衙役中,但都甚是悍勇,且弓马娴熟。 加上邵廷宜也是武官,这些人砍到他之前,一定会更快被射杀。 赵允初脸上却露出了一点笑意。 云雁回懒懒道:“难道,只有你们会装b……击掌吗?” highfive。 云雁回默念,伸出一只手来。 赵允初看都没往旁边看,伸手和他击了三下掌。 啪,啪,啪。 于是,一轮箭雨从更外围的地方射进来,将那些正瞄准里面的邵廷宜亲军悉数射杀! 邵廷宜有些慌张地回头看,他不明白,这箭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数量,起码也有两百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赵允初怎么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买通人?而且,安肃军在他的掌控下,他不但看了赵允初所有往来信件,并无调兵迹象,也根本没有发现,有别处宋军进入安肃军。 这是哪里来的神兵天降? 柳雍吓坏了,靠近了邵廷宜,“你们要是敢……我们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诚然,若是他们都死了,那些官员自觉逃不过,因为他们也都被拉下水了,那么很可能会攻击赵允初他们,而且可能性还特别高。 然而赵允初却森森然道:“今日为了庆贺,安肃军官吏都已来此,便是不来的,也没有关系——” 邵廷宜眼皮一跳,忽然感觉不妙。 赵允初:“毕竟,我们不需要活口。” 邵廷宜:“……” 赵允初:“大军已围住安肃军,我已得到官家许可,不必经大理寺审判,就地斩杀与私贩茶叶有关的所有官员。其余士兵若俯首受罚,还可将功折罪,若是想反抗,那么就等着大军围城吧。” 不审判,没余地,需要杀多少人,都先斩后奏。 柳雍险些崩溃,“怎么能!” 这根本不是朝廷一贯的行事风格,他设想过很多自己的结局,但是不包括这样的。 当然,这只能证明他着实不了解仁宗。 “这已经是官家的仁慈了,鉴于你们本该处以凌迟极刑。”赵允初挥了挥手,将此院中官员围住的护卫们便上前,制服了这些人,并就地行刑,血溅当场。 但是,邵廷宜和柳雍致死都不明白,那些帮赵允初演了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戏码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外面的人守住了衙门,里面的人则提刀在衙门内搜寻他们名单上的人物,一旦揪出来,就地砍了。或有反抗,便是血战,然而因为没喝酒也没吃东西的实在是少数,所以反抗力度很小。 按照一般官员的套路,杀了首犯之后,从犯应该是再议论一番刑罚的,然而特事特办,赵允初已取得首肯,反正安肃军衙门已经烂透了,便根据云雁回这些天搜集的情报,将相关人等都砍了。 这些人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机会,就已经被迅速灭掉了。 而到此时,城内驻军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实际上,他们是直到别处州军的士兵持令前来换防,茫然离岗之后,才渐渐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血洗了知军衙门之后,赵允初和云雁回便往外走,与把手在外的两百号人会面,需得赵允初亲自示意,他们才会接触对衙门的封锁。 若是邵廷宜还活着,便可以认出来,这些人穿的竟然是辽军与夏军的服饰。 不过当他们开口,又能发现,这其实是一群宋人,双宜甚至还混在其中。 ——事实上,这是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十来天的时间里,赵允初和其他两国谈判的可不止是花茶拍卖事宜。 从赵允初需要寄给官家的书信,到如何令支援的宋军进入城中,全都是其他两国襄助下完成的。 仁宗愿与两国修好,他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从宋国先皇起,都和平了那么久了,何况,做些事还有便宜占,能多拿些茶呢。 再说了,他们也怕被走私犯侵害到本国利益,打击走私,应该是共同的事情。长此以往,正经的商人还能去榷场,给他们交税吗? 所以,他们帮赵允初从两国外交的渠道,传递书信,这个邵廷宜可没法也不敢拦截,又让护卫们借口出去玩,慢慢与宋军交换身份。 其实,云雁回最初的计划更为激烈,他太讨厌这些人了,甚至想直接让辽、夏使臣护卫趁其不备,把邵廷宜这个boss先砍了。 但是后来思考再三,还是要一次性一网打尽为好,尤其是要将其底牌给勾出来,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没让小宝直接配□□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怕下□□味道太大,被尝出来。 而且赵允初也认为,用别国的人不太好,遂暗度陈仓了一回。 赵允初对云雁回再了解不过,他曾经说:“我觉得,这个计划和你以往的,有一点点不一样。” 以前云雁回的点子,坑人都是极为损的,但是这一次,他甚至没让邵廷宜他们死前太过憋屈。 云雁回沉默了很久,知道要死那么多人,其实他心里是解气又觉得可悲的。在北宋呆了这么久,重新长大,这里就是他另一个故乡,他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归属感,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心情再玩弄什么了。 官家在开封府立碑禁示官吏,而在这样的地方,则需要用流血来禁示官吏们了。 云雁回看着似乎也染上血色的天空,吐了一口浊气,希望,那些官吏能够引以为戒吧,贪污的人总是前赴后继的啊。 …… 安肃军群龙无首,作为在场官职最大的人与始作俑者,赵允初不得不在安肃军多呆了一段时间,坐镇衙门发号施令,令此处正常运转,使人不知道知军已经出事了。 一直等到继任者前来接任,安肃军境内民众才知道,知军衙门经过一番大清洗了。 就在安肃军全境哗然之际,赵允初一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这一趟来得,太惊心动魄了。 实际上,随行的人也都不知道真实情况,那些护卫甚至是直到当日才受命的,幸好,来的人都是官家特意挑选过的,果然靠得住。 最好笑的是,很多人都对云雁回的身份表示怀疑。 他有前科在先,所以直到回程的路上,他们都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是郑飞波还是云雁回,以及这两个身份中,是不是真有一个是虚构的。 无论如何,回程的路总是轻快一些的。 除了最后一日,这大概是其他人最轻松的一次出差了,吃得好过得好,上官也好相处,路上还有故事听…… …… 半途上时,云雁回正在给大家讲故事,然而被打断了。 因为他们的车马都好,因此在官路上行走时常“超车”,这时又超过了驾着驴车的一家三口。 那一对夫妇年纪总得有四五十了,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小孩,也不知是哪里人,小孩十分不消停,口中用方言叫嚷着些什么。童音刺耳,导致云雁回不得不暂时住口。 那队夫妇便一直小声安慰,看着他们路过时不停打量过来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满,那妇人更是忍不住在孩子身上拧了一下,小声斥责,叫他闭嘴。 ——这些人都是官府人打扮,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快找他们麻烦?民不与官斗啊。 云雁回被打断了说故事,也看向那一家人,然而与其他人不同,他侧耳听着那小孩的叫嚷声,却是越听脸上的疑惑越浓,车驾超过他们的一刹那,他一拍车辕说道:“停车!” 129|小老虎 云雁回一声喝,不止是他身下的马车停下来了,旁边那对夫妇也被吓得下意识勒住驴车,惊惶地看向他们。 云雁回跳下车,眯了眯眼睛,走近他们。 这对夫妇抱着的小孩本来一直在吵嚷,扭动个不停,这会儿云雁回走过来,他却住了声息,睁大眼睛盯着云雁回看。 身后,小宝不禁撩开帘子,“雁哥,怎么了?” 云雁回没回答,看了看那对夫妇,发现他们看自己的表情更加惊慌了,更加确定有鬼,说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吗?”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颤抖了半天,扑下车来,一个劲儿磕头,连声呼道:“我们招,我们招,不是的!这小孩儿是我们买来的!” 云雁回:“……” 其他人:“……” 说真的,云雁回看上去也不凶恶,但是这俩人却吓成这样,可见真是心里有鬼,倒叫云雁回深觉无语。 身后,赵允初赞叹道:“雁哥儿一句半话,就破了一桩案子呢!” 小宝&双宜:“……” 雁吹真是够了! 其他人倒是纷纷附和,“真的呢,雁哥儿慧眼如炬啊,看出来这二人有问题,活生生吓得他们招了。” “就是,可不是一句半话破了案么,半句停车,一句孩子是你们的吗。” “听说开封府的阴阳学士正是断案如神,想来雁哥儿作为他的属下也不差。” …… 云雁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过身来,“哪里有那么神,普通孩童吵嚷也是常见的,我发现有问题,只是因为这孩子的话我听懂了。” 什么话?其他人方才也听到了,但是这方言他们可听不懂。 云雁回说道:“我通晓苗语,这孩子说的也是苗语,虽说与我所学的有些不同,但多少明白了。他所说的,是要回家,这些人是坏人之类的。” 苗族分布在数个地方,不同的地方的苗语都有不同,就像汉语里面也有各地方言一眼,但还是同源的。其实他听了之后,就觉得这二人很可能不是孩子的父母,所以问了一问,倘若他们咬死了是,那么下一步云雁回估计就要考考他们的苗语了。 一行人里最不缺护卫,当即将这夫妇两个绑了,交付本地衙门,得好好审一审,叫他们把人贩子给供出来。 那小孩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的,但是眼睛十分明亮,在云雁回说话时,也一直盯着他看。 云雁回走过去,将他抱起来,他也十分温顺,不似之前在那二人怀中的挣扎。 云雁回用苗语柔声说道:“别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儿?” 小孩也用苗语回答了,他的名字,在汉语中是老虎的意思,看他之前在人怀里张牙舞爪的样子,还真有些像小老虎。但是,当他说起自己家里,云雁回就听不懂了,这个地名也是苗语。 再问大一些,小孩又不知道那么多了,什么路州县,都无概念。 云雁回又问:“你会说汉语吗?” 孩子摇了摇头,他并不会。 “没事,小老虎,我们会找到你妈妈的。”云雁回只得在他头上摸了摸,安慰地说道。 小宝给小老虎把了一下脉,“怕是好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 双宜看着这小孩,也怪心疼的,“先给他擦擦脸吧,看这一脸脏脏的,还混着眼泪鼻涕。” 云雁回一想也是,倒了水来,拧了帕子,轻轻擦这孩子的脸。 随着小老虎脸上的脏污被擦去,便露出了下面白白嫩嫩的皮肤,还有漂亮的五官。而最令众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与云雁回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我的天,简直就和小时候的雁哥儿一样。”双宜惊呼道。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然后大呼太巧了,顺手救下的小孩,居然和云雁回这么像。 云雁回也愣住了,他心中倒是立刻想到了,难怪这孩子看到他也不吵,还有那对夫妇,一看到他的脸,就吓得跟什么似的,说不定,以为他是孩子的亲眷呢。 赵允初若有所思地道:“这孩子说的是苗语,雁哥儿也有一半苗人血统,难道,你们其实是亲戚?” “真有这个可能啊,我还在想他是哪里人呢,说不定是我老家的人?”云雁回说道,虽然他家没什么近亲了,但是还有很多远亲啊,比如云濮思,还有他们老家寨子里,很多也有亲戚关系,那么出现一个和他长得像的,还是有一定几率的。 一想到两人可能是亲戚,云雁回顿时觉得更亲热了,“这真是天意啊,叫我救下这孩子。” 他说着,还在小老虎脸上亲了一口。 小老虎被亲了一下,呆了一下,然后捧着云雁回的脸十分响亮也十分密集地亲了几口,真的是虎头虎脑的。 云雁回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允初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一时又是想到雁哥儿小时候,一时又是想到雁哥儿真像同儿子相处,说起来,如果他们能有孩子,一定又聪明又健康,就跟这孩子一样…… 赵允初想着,不禁惋惜地看了云雁回一眼。 云雁回浑然不知赵允初的脑洞已经开到天外去了,他捧着小老虎笑了一会儿,拿牛奶出来喂了。小宝说他没吃好,不知道倒没倒营养不良的地步,先喝点奶垫垫再说。 云雁回看小老虎身上的衣服十分不合身,于是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准备给他改一改。 脱了外衣之外,云雁回才发现,其实小老虎里面的内衣还是很合身的,而且料子也很不错,可见以前家境是很好的。 云雁回快速地将小老虎的衣服改好了,重新给他穿上。 小老虎本来十分讨厌这衣服的,但是经过云雁回一改,顿时变得合身了,他对云雁回露出一个笑容,又给了云雁回一个奶味儿十足的亲亲。 啊,真是可爱啊。云雁回在心底荡漾了一会儿,不吵不闹还这么乖,真是个小天使啊。 云雁回想着,忽然想着要和人吩咐一下中午不休息,因为驿站距离本地县衙也不远,加会儿班就赶到了,他把小老虎交到小宝手里,然后跳下车。 一放下帘子,小宝的惨叫就传出来了,还有小老虎的尖叫声,他在用苗语骂人,“放开我!我要咬死你!!” 云雁回:“……” 云雁回终于发现了,小老虎只有在他怀里的时候,才会呈现出一种甜甜的状态,如果到了别人手里,就会和在买了他的那对夫妇手里一下,喊一个时辰都不带歇息,嗓子能一直喊到哑,上手上脚上爪子,绝不留手,十分符合他的名字。 但是云雁回也不能一直抱着他啊,又测试了一下,发现如果他在场压着,小老虎勉强能允许部分人抱 自己,如果他不在,那么最好把小老虎放下来,并且在可视范围内,或者不要消失太久。 如此,到了县衙之后,他们找到了本地知县,当场审问了那对夫妇,明了情况。原来,这夫妇二人早年间一个是歌女,一个是龟公,后来结了伴,但是一直没能有孩子。到了三四十了,便想收养一个孩子。但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 一直到最近,他们遇到了一个过路的人贩子,遂买下了这一个他们觉得十分可爱的孩子。谁知道,当时觉得孩子可爱,是因为人贩子喂了药,一旦清醒了,就跟疯了似的…… 那妇人把自己身上被咬的好几处伤口展示了一下,伤心地说,早知道,长得再好看也不会买的。 那人贩子江南江北地闯,他们也只是凑巧遇上,故此,要说起来历,是一概不知的,想抓人贩子,也基本没有可能。甚至,本地及附近根本没有苗族,这孩子都不知道从何方被拐的。 云雁回更觉得有可能是自己的本家了,但还是试着将小老虎家的苗语发音说了一下,问县官知不知道,果然是不知道的。 “本来,按理说,孩子应该是本地县衙看管,但是,现这里什么线索也没有,最后可能也就将其送进本地慈幼局。您也看到了,他生得与我极像,又同为苗人,我怀疑与我是同族,所以想将其带回京,即便实在找不到,再送入京中的慈幼局也是一样。” 云雁回如此阐述一番,知县自然是同意的。很多这种外地的人口拐卖案,最后都不了了之了,现在云雁回这里有条线索,他托付还来不及呢。 于是,云雁回一行人之外,又多了一个小孩,一起回东京。 …… 宣谕使一行回京,半刻不歇便进了皇城,向仁宗回禀此次在安肃军的整个过程。 实际上,路上他们已经写了报告,叫快马送回去,但是,还是要面禀一遍的。 仁宗看到赵允初和云雁回十分感慨,几步上来扶住他们的手臂,叹道:“真是辛苦你们了,冒着生命危险,为朝廷铲除奸佞。初弟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没法向叔叔交代了。” 赵允初连忙表达了一下自己要为官家效忠的精神。 云雁回看到仁宗慈爱的目光又转向自己,赶紧说道;“官家,这都是应该的!” 仁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如此凶险,雁哥儿做的也很好,没有你深入虎穴,岂能成功。” 云雁回:“再凶险也要上啊!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仁宗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像云雁回想的那样再夸一句,而是怀疑地说道:“这句话的意思,你自己知道吗?” 云雁回:“……” 我靠,他是文盲还是怎么的? ……好吧,在北宋,他真的是文盲! 云雁回还挺无奈的,想想他在现代还是靠笔杆子吃饭的呢。 每次和仁宗讲事情,云雁回都是用大白话,包括他写的书面材料,也是满满的白话,他倒是也会些古诗,但是材料没必要引用啊,倒在官家面前显得他是大盲流了。 不过仁宗也知道他不念书,所以并未强求,一个人,总是有缺陷的嘛。 仁宗倒是读书多,一听这句诗不错,而且没见过,就怀疑是有人教云雁回说的了,还怀疑云雁回只是背了下来,根本不懂意思。 云雁回无语,“我当然知道啊,不知道我干嘛引用?” 仁宗宽慰地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看来,雁哥儿学问有长进啊!” “官家也太看不起人……”云雁回嘀咕道,不过他在仁宗心里,到底是有多没文化啊?这误会可大了去了,他真的没文盲到那种程度好吗? 130|我是文化人! 被宣入皇宫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其他人则等在外面,包括小老虎,他们都不能进去。 云雁回出来之后,就看到小老虎正坐在车上,死死盯着宫门看,脸上是满满的警惕,还有一点点怀疑,很怕云雁回说好的出来会食言。 看到了云雁回的身影,小老虎才放松了,不等他走到近前来,就往车下爬。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也就一会儿没看到,方才明明一副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样子,所以就没盯着了,谁知道一下子就往车下爬了,他还真怕摔着。 “唉,你小心点儿!” 可惜,小老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大稳地落地之后,就往云雁回那边冲。 云雁回蹲下来,小老虎就像枚小炮弹一样撞进他怀里,然后说起自己刚才在等待他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对于小老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有记忆才没多久,所以短短的时间对他说很长,尤其是他来到了东京,可以说,这段时间里的信息量比他以往相同时间接收的要大多了。 小老虎像话唠一样给云雁回说起自己还看到了皮肤黑得像炭一样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问云雁回为什么他们会长得那样,是不是掉进了煤堆里。 云雁回被逗得发笑,“那是另一个国家的人,他们生活的地方和我们这里不一样。” 小老虎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赵允初那边,则给大家说了一下,官家已经颁下赏赐,过会儿估计都能收到消息了,还有,大家现在都可以回各自的单位报道了。 一阵欢呼,到这个时候,他们的使命算是全部结束。 离开这么久,大家都想着,赶紧去单位报道,然后回家和家人团聚。 云雁回也是,小宝和双宜被他打发带着一堆从安肃军代购和自己买的东西先回去了,他抱着小老虎对赵允初说;“那就回见吧,我去开封府了。” 赵允初点了点头,“若是小老虎那边有什么问题,便来找我吧。” “好的。”云雁回笑了笑,经过这次出差,他觉得赵允初真的长进很大,都让他有些惊讶了——绝对不是指在驿站时很靠谱地抱他睡觉,是后来在安肃军时,能看得出来他真的成长了。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也许失恋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所以,当赵允初这么说的时候,云雁回也非常认真地答应了,他觉得赵允初具备解决的能力。 在云雁回抱着小老虎转身离开之后,赵允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云雁回的背影,目光幽深了些许。 倘若放在从前,他们分开的时候赵允初会流露出万分不舍,但是现在,则不会了。就像在驿站的时候,赵允初抱了云雁回几个晚上,最多也只是在他头顶上轻轻吻了一下。 …… 小老虎很活泼,云雁回抱累了牵着他走,他就什么都想去看去摸,云雁回只好又把他给抱起来了,而且这样子视角还好一些呢。 然而即便抱着,小老虎也不安稳,把云雁回当做了一棵树,往上面爬。 小老虎要求,骑在云雁回肩膀上。 云雁回只好苦着脸把他放在肩上,然而下一刻,他还真当骑马一样扭动起来了。 云雁回差点扑街,回来的路上,也就赵允初帮云雁回分担一下,看着小老虎。小老虎很挑人,云雁回是一档,云雁回之外的人,还会细分,像是小宝,就很容易被他“欺负”。 换了赵允初,小老虎怎么突然发力都没事,但是云雁回的话,就只能赶紧蹲下来稳了稳重心了,“宝贝儿,你爹妈怎么吃得消啊。” 小老虎笑嘻嘻地抱住云雁回的脑袋,和他咬耳朵,“阿妈叫了好些人,轮流给我骑。” 云雁回:“……” 云雁回郁闷地说:“我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嘛。” 小老虎愣了愣,然后头朝下往下爬,用行动证明不是的。 这也太惊险了,云雁回赶紧抓紧了他的两条腿,“你还猛虎下山啊,好了好了。” 两人这么一路玩儿似的就到了开封府,云雁回进门就看到一帮同僚,一手抱着小老虎,一手张开,哈哈大笑,“我回来啦!” 那些人看了他三秒钟,然后突然惊慌失措:“天啊!雁哥儿有儿子了!!” 云雁回:“……” …… 大毛到六毛在窗台上蹲成一排,盯着房内的人;小老虎上身趴在窗下的桌上,盯着它们看。 包拯:“这么说,那孩子不是你的?” “府尊,您这样问,会让我很怀疑自己追随人的眼光的。”云雁回严肃地说:“我还差点儿才满十八岁,你觉得我能有个五岁的儿子吗?” 公孙策在旁边说:“按理说是可以的……” 云雁回:“……” 包拯也很郁闷,“这不是满府都在说,而且也没听说你娘给你生过一个弟弟。” “这是在路上捡的啦。”云雁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打算给包拯说了一遍。 包拯点点头,“如此,果真是天定缘分啊,说不定他真的与你是远亲呢。” “是啊。”云雁回转头看向小老虎,温柔地笑了笑。 这时,小老虎猛然一扑,一个饿虎扑食,把六毛抱在了怀里,而且一只手非常准确地抓住了六毛的后颈,本想挣脱的六毛,立刻僵住。 从大毛到五毛,全都喵嗷一声,跳下窗台。 云雁回:“……” 云雁回站起来:“府尊,那我就先回家了啊。” “好的,雁哥儿辛苦了,这次破的这一案,本府早在边报和邸报上看到多次了,听你说来,仍是觉得惊险啊。批你三日假,在家休息休息再回来吧。”包拯说道。 “多谢府尊。”云雁回道谢,走过去一拉小老虎,“快快快,把猫放了,待会儿挠你。” 小老虎仰起小脸,吐出了一个字,“要!” 云雁回的脸都要皱起来了,“这个是公务员,不能随便要……唉,这样吧,你放了它,我帮你抱着,抱回去养三天。” 小老虎抓着六毛的后颈,递到了云雁回手里,还嘟哝了一句:“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云雁回看着小老虎的动作,总觉得他不是抓着,而是咬着六毛的后颈,真是像极了一只狩猎动物的虎崽。 云雁回赶紧把六毛接过来,倒没有依照小老虎的提醒抓住六毛的后颈,而是给它撸了一下毛。六毛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在云雁回怀里翻起了肚皮。 小老虎惊讶地抬头看了一会儿,又沉默地看了云雁回一眼,小脸上满是不赞同。 云雁回:“……” …… 从皇宫去开封府很快,从开封府回家就更快了,云雁回直奔后门去。 他回来的消息已经在熟人里传开了,在他待在皇宫和包拯书房里的时间,类似白玉堂他们,早就已经去他家等着了。 待到云雁回一回去,就被围住了,一大堆祝贺与称赞涌过来。 边关大案,震惊大宋上下,无论是安肃军的**之深,还是宣谕使处理此事的手段之血腥,都引起大量讨论。 幸好,基本上都是正面的,更有不少人认为,要引以为戒,并彻查其他榷场,引得不少人自危起来。 而云雁回带回来的小孩,也引起了广泛关注。 不过,家里也就只有郑苹和云雁回能跟他交流而已,这孩子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但是却也不害怕,被很多人看着也泰然自若,只是不理他们罢了。 郑苹也有些好奇,“还真是与雁哥儿生得像极了,难道果真也是姓云的?” “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只说是小老虎。”云雁回说道。 白玉堂啧了一声,“你在通译的时候,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措辞啊。” 云雁回不解,“怎么了?” 白玉堂理直气壮地指着小老虎说:“什么小老虎,不就是汉人里的‘虎子’么!” 云雁回:“……” 众人:“……” 云雁回缓缓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小老虎听不懂,怀里抱着猫,茫然地抬头看云雁回。 郑苹嘴角也抽了一下,“……说回正题吧,你说的那个地名,我没有听过。而且他说的也不是你爹老家那一带的苗语,但是我也不曾亲自去过你爹的老家,说不定是那附近呢,或者他家是搬迁过的。你明日,去找濮思细问吧。” “这样啊,好的。”云雁回应下来。 傅云沣又问道:“雁哥儿这些日子辛苦了,回来就多歇息些时日吧,我看你顶多将方便面推到大相国寺,其他的他们可以做。” “不不,我不辛苦,我就休息三天,然后我还有事要做。”云雁回说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腕。 很久没听到人说话的声音,云雁回抬眼一看,才发现所有人都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这些人都很佩服云雁回,是云雁回让他们有了工作狂的概念,换了人,像是包拯,即便也是每天徜徉在工作的海洋中,但和云雁回也不一样。 云雁回他,完全是与工作在热恋的感觉啊。 郑苹都有点担心起来,她现在深刻地觉得,雁哥儿最后会娶一个工作上的伙伴,甚至是干脆娶个助手,到时候,新婚之夜就一起写报告…… 郑苹不寒而栗! 云雁回挠了挠头,“你们干嘛这么看我,还有阿娘,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做罢了。”他站了起来,“哼,今日官……有人暗指我不读书,我决定,办个开封府报,昭告天下,我是文化人!哈哈哈!” 云雁回因为穿越没多久就发现了,没法和大宋才子争高下,所以一直以来,所从事的都是很接地气的工作,最和文化沾边的都是勾栏里的俗讲呢。 不过扫视一圈,所有人都是黑人问号脸地看着他,只有小老虎什么都没听懂,只听懂最后的笑声,抱着他的腿也一起笑。 131|开封周报 中国古代的报纸有很多内容形式,也有很多种称呼,现代人较为熟悉的应该是邸报,也叫朝报、进奏院报状等等。主要刊登皇帝的动态、诏令,国家决策,认识调动等等政务信息。 除此还有以刊登边境军情为主的边报,刊登人事任免新闻为主的除目、除书之类报纸,实际上也属于邸报的范围。 汉唐时期建立起来的邸报,最初很多只向某人或某几个人抄送,更像是公文、情报,不可视之为现代报纸的前身。 到了宋朝,就较为稳定了,邸报由枢密院申编,进奏院发抄各地政府,是各地官吏获悉朝政、国情的重要来源之一,也更接近现代的报纸。 也是在宋代起,邸报开始从只提供给官吏,发展为了读书人们也都能看到。在南宋的时候,更出现了民间小报,当然,这种不经过朝廷审编的报纸是违法的,只是私下传递。 所以,大家发呆,就是因为这时候的报纸政治色彩还很浓厚,他们都没搞清楚,云雁回要办府报是个什么意思。 再说了,邸报,那是人人都能办的吗?且不说你够不够有文化,开封府也不是边关,犯得着专门弄个报吗? “别看我啊,我真的要办的,不过放心,我不办普通报。”云雁回一句话,让大家的表情都正常一点点了。 展昭:“你想调去枢密院吗?” 郑苹更是脑洞大开,“难道是编汇各地美食信息?” “咦?”白玉堂说,“可以可以可以!” “可以个头啊!”云雁回瞪了他们一眼,真是没得聊。 云雁回懂不懂如何办报纸?答案是肯定的。 云雁回也并非一开始就是电视记者,实际上,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做的政府内部报纸记者,而且由于人员短缺,一度要采访、排版兼顾。后来,才调去做的电视记者。 所以倘若给开封府办个内部报纸,还真是他的老本行。 是的,云雁回虽然想办报纸,却并未打算搞大新闻,否则他也不会说“府报”,而会直接来个“东京日报”之类的了。 那样摊子太大了,帽子也特别大,他绝对玩不转。再说了,他是开封府的人,做好自己府里的事情就行了。 而相较于在开封府衙内刊发的报纸,比起那种现代感十足的报纸,也更容易让领导们接受。 ——这时候只有枢密院有资格审编邸报,可不是得经过仁宗那边点头,开个口子么。 形式上虽不见创新,内容却会更加接近现代的报刊。也许云雁回不太通古文,但是他懂新闻,有时候这比文笔更重要。 云雁回打定主意,准备这几日放假在家,就开始写计划。他做事,向来是这么稳的。 而其他人呢,看云雁回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最后到底会出来个什么东西,倒是都有些好奇。 云雁回和双宜、小宝从榷场拉回来不少东西,除了之前名单上定的,还有很多在榷场看到了临时起意购买的,这下子该到了瓜分的时候。 帮别人代购的,路费就不用算了,反正是公费,只要平摊商税就行了。 到了用餐时间,郑苹更是下厨,做了顿好的,给三姐弟接风洗尘。 云雁回本想一起下厨,但是大家觉得他累着了,不让。所以,云雁回只去做了些奶茶来。 云雁回用红茶煮了一锅奶茶,然后再做一大碗淡奶油,加盐打发了,浇在奶茶上面,就是一碗奶盖奶茶了。 这种吃法,比起那些少数民族国家的奶茶味道要清淡、精致不少,更为符合东京人的口味,小老虎更是只想吃咸香甜蜜的奶盖。 至于郑苹那里,也是破费了一番心思,她知道雁哥儿喜欢吃油做的菜,所以今天还准备了红焖羊排,各种炒菜也很多。 加上葡萄酒,这一日云雁回和亲朋们喝了个痛快,晚上其他人都是软着腿回去的。 …… 到了第二日,云雁回醒来后,就把睡在自己床上的小老虎拎了起来,做了油条,配上水饭给他吃。 小老虎自从跟在云雁回身边,吃得是特别好,在路上还因为条件简陋不太明显,但是从昨晚的奶盖奶茶到今早的油条,他都特别爱吃。 “细嚼慢咽。”云雁回强调了一下。 他今天上午准备带小老虎去云濮思那里,这件事还是尽早办了为好。 待到云濮思那里,云雁回才发现他们大部分人还在睡觉,都是因为烧烤店每日都忙到半夜三更,所以他们的作息时间也随之调整。 云雁回把云濮思给吵醒了,然后指着小老虎给他看。 云濮思昨日就知道雁哥儿回来了,郑苹打发人去告诉了各位亲朋,只是云雁回每日都要回来,他们没法从摊位上走开,所以还打算今天去他家拜访,顺便拿代购的东西呢。 这会儿云濮思看着小老虎,却是惊呆了。 我靠,这是一个小雁哥儿啊。 云雁回把小老虎的来历给他说了一下,“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云濮思茫然地想了想,“没有啊,我们寨子周围也没有这样的地方的,而且,他的苗语和我们差得也太远了,绝对不是同一支。我们那里的外嫁女也都嫁在周围,男子若是出去,大多也是去汉人的地方,就像我们。” 他们的寨子,是汉化程度比较高的了,甚至很多像他们这样直接搬到汉人的地方来的。而从小老虎这不会汉话的样子来看,他成长的环境可想而知。 云雁回很失望,不过,他还是请云濮思托人捎话回老家,请老家的老人们回忆、打听一下。 另一方面,云雁回也做了另一种准备,倘若老家那边的反馈不如人意,他决定就用一下开封府的关系,查查看东京有哪些苗族人,然后挨个去打听,请他们辨认一下小老虎的口音,也许可以确认小老虎是哪一支的苗族。 确定了地域之后,云雁回还能叫赵允初帮忙,请托当地的地方官帮忙寻找了。 而无论是老家那边有了线索,还是之后在东京这边找到线索了,估计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小老虎家里。云雁回左看右看小老虎和自己那么像,还是觉得寨子那边的希望大一些,决定等上一等。 这段时间,小老虎就住在他家吧,云雁回觉得,他们相处挺愉快的。 云雁回还想,教一下小老虎汉话,这么长一段时间,总不能让小老虎只能同他和阿娘交流吧,反正小孩子接受能力也高。 …… 到了假日过完,云雁回打算去上班,尤其是向包拯汇报一下自己的新想法时,才发现不妙。 小老虎啊,他抱着云雁回的腿,死也不撒手。 本来就很有缘了,连日来更相处出了感情,云雁回也伤心地抱住小老虎:“虎啊,不是哥哥不想带你一起去,可是,你看别人展昭、白玉堂都是带刀护卫,我带娃当值,像话吗?” 小老虎听不懂,家里其他人听到却是一脸黑线:“……” 云雁回把小老虎交给郑苹看着,自己去上班了。 一大清早的,他就找到了包拯。 “府尊,是这样的,我有个提议,我们来办个府报吧。”云雁回眨了眨眼睛。 以包拯的脑子,一下就想到了那是什么,但是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这是谁要求的?” 他总觉得,无论是谁要求的,总不像是云雁回自己。他听过云雁回小时候拒绝上学的事迹,所以觉得云雁回不说讨厌,至少是更喜欢日常杂务的。 云雁回:“就我自己想的,我希望办一个府报,专门刊登我们开封各级办事人员,包括赤畿各厢,城区各厢,以及咱们各曹各司的新闻。现在咱们府里的气氛是越来越好了,团结紧密,很有必要向下发展,并且借此与民众增加沟通,官民一家。” 云雁回一上升到官民一家的高度,包拯就坐不住了,放下本来还在看着的公文,说道:“你详细说说。” 云雁回:“这就要从咱们《开封周报》的版面说起了……” 包拯心想,啥,连名字都起好了吗?还版面? “嗯,你继续说……” “分为八个版面,有城区的要闻,也有赤、畿县的新事,从各个方面都要有。解读惠民政策,刊登相关信息。更重要的,是报道一些各级官府举办或参与的有益广大百姓的活动……” “在各级官府定下通讯员,负责采集各自境内的新闻并撰稿,或是提供新闻线索……” “文艺板块,可以刊登诗词歌赋……” “上稿量,纳入年终考核……” …… 这时候,云雁回还把自己制作的样刊拿了出来。 这是他自己按照现代报纸的格式排出来的,内容其实只是划了几条,象征有字,重在将各个标题拟了出来。标题就等于是浓缩的内容,所以一看就知道大概意思。 这些胡诌标题,便是类似于“三伏天开封府衙将捐赠出千斤西瓜”“乡民评出最美衙役,数十年如一日为民办事”“蟊贼入室盗窃,谁知里面住着御前带刀护卫”之类,各自对应政务、民生等板块。 这措辞,包拯看得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受到了吸引人的地方,比如最后一个,他真的很想知道要是真的发生了会是怎样…… 因为这个时候邸报的性质,所以包拯自然不会说,我们弄得这么好,民众看不到真是浪费了。这个基本上和邸报一样,只会有官吏与读书人能看到。 但是云雁回如此一看,的确是有很大好处。建立了这样一个平台,那么很多以前默默无闻的好事,就能够更好的传播,让人得到一些心理满足,也激励其他的人,更别提与考核相关,能够加分了。 如此这般,的确有助于整个开封府的更加团结,以及激励大家多去为民做事,与民同乐。 并且,整个内容都是很正面的,也不敏感的,不会谈及更高层的国事,也不会刻意报道包拯的动态,搞得好像他在沽名钓誉,完全是为了整个开封府。 “是个好想法,官家那边多半也没问题。只是此报乃开封府之府报,枢密院必然无法编撰,却会审稿,必然得选出一位有能力的总编者……”包拯说着说着,发现云雁回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包拯有点尴尬,“啊,你要亲自来编吗?” 云雁回咬牙切齿地道:“您这不是,废话,吗?” 132|不好意思,方才吹了个牛 为开封周报一事,包拯下一次进宫时,就把云雁回带上了。 进去的时候,恰好官家在同数位大臣谈事,包拯就叫云雁回在外面带着,自己进去。一看,里面不但有首相王芑,以及几位老臣,居然还有云雁回的舅舅郑苠郑知院。 包拯和大家颔首打招呼,然后待他们事毕后,将开封府想办府报的事说了一下。此事条理较多,所以他没有选择上书,而是亲自来讲。 恰好枢密院的人也在,竖着耳朵一听,立刻表达了一下不赞同。 包拯觉得很奇怪,你们办你们的邸报,我搞我的府报,到时拿给你审没有违法违例的地方就行了吧,犯得着反对吗? 枢密院的人表示,尼玛,你也知道要拿给我们审啊,本来我们就够忙了,这不是在加重我们的工作量吗? 包拯一想,好吧,那既然如此,不如给进奏院审? 按前朝的管理,其实邸报本来就是进奏院编审的,是本朝太宗时才改了制,进奏院只管发抄了。 枢密院的一听就知道包拯在怼他们,更是直摇头了。 包拯嘴一撇,就差没说出来那句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仁宗撑着下巴,“唉,包卿这个主意是好的,只是枢密院的确……” 包拯冷不丁道:“不是微臣的主意,这其实是——郑知院,的外甥的主意。” 其他人都吓一跳,还以为他要说是郑苠的主意,连郑苠自己也从看戏状态转为惊愕,听到后面才知道是大喘气。大家不禁狐疑地看向郑苠,郑苠的外甥?这和郑家有什么关系啊? 连仁宗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想起来,云雁回那厮不就是郑苠的外甥么。这个云雁回,也太小心眼了吧,才被他说过没文化,回去就憋着要弄个邸报出来。主意是好的,质量能行吗? 郑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无语。 包拯,这是在现场拉人站队啊。 不过郑苠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其实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当即说道,“这孩子不学无术,但是还算尽忠职守,能够有心为开封府做些事。” 把郑苠拉下水,成了一个开始,在双方拉扯下,其他人也纷纷湿了裤脚,不得不参战。 仁宗默默看了半天,等他们吵累了,才淡淡道:“好了,依我看,此事是个好事,便允了开封府办。既然枢密院无暇,那就请位老翰林代劳吧。” 仁宗点的这位老翰林姓胡,当年以翰林学士知枢密院,年老后便潜心在翰林院做学问,带学生了,乃是两朝元老。如此一来,即便云雁回主编的邸报质量不行,老翰林也能看着点。 仁宗自问,他对云雁回这小子够好了吧? 而有了这么两重背景,便是枢密院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官家特批,但是批的人够资格,够身份啊,没得挑刺的地方。 仁宗当即就把胡翰林传了来,要和他讲一讲这个审稿的事情,人家是老臣,还是要问一下意见的。如果不愿意,他也不能强逼。 这时,枢密院那位又厚脸皮地表示,还没见过郑知院的外甥呢,叫来看看? 大家都是当官的,吵完立刻就能笑谈了。 郑苠笑了两下,“我也是许久没见到他了呢。” 因为郑凌的关系,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两家已经和好——不过实际上,也的确缓和了很多。 既然如此,就宣云雁回进来吧。 待到云雁回进来后,大家才发现,郑苠的外甥如此年轻。 “唔,好像没在朝中见过,现在何处为官,什么官职啊?”枢密院的问道。 云雁回给长辈们行了礼,老老实实回答:“临时工来的……” 包拯在旁边顺口补上了临时工的意思,“就是我招来的,无品无级之小吏,也没有参加过科举。” 众人:“……” 什么情况,郑苠家的小辈是要逆天啊,又是进翰林图画院的,又是去开封府做小吏的。 仁宗微微笑:还没有让大家知道,不但没参加过科举,其实连书也不曾读呢。不过,人就是想办报纸,怎么了? 关心了小辈没一会儿,胡翰林也来了,白胡子一把,来了就被赐座。 仁宗便给胡翰林说了一下此事。 然而胡翰林觉得,本老头的时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么区区一个邸报,也要浪费我每周半个时辰?不太好吧? 仁宗极力促成此事,因为胡翰林极欣赏包拯,于是他说了一下这是包拯力求的,还有前段时间您老人家也很关心的安肃军走私大案,也是提出主意的这位云同学出了大力的。 其他人倒是一起“咦”了一声,因为点的是赵允初,所以没有仔细了解过案情的人,多半以为全是赵允初的功劳。郑苠倒是打听过所以知道,但是他没在外传播过啊。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外甥肖舅,外甥肖舅啊……” 郑苠听了后面那句,脸上浮起了一些笑容。真是可惜了,这是他的外甥,若是嫡系子弟,该有多好。郑苠还幻想了一下,自己有这么个亲儿子或孙子,会怎么怎么教。 胡翰林一听,遂缓了许多,走到云雁回面前,想要考校一番,包拯他是已经看过了的。 胡翰林以前根本不认识云雁回,而且刚来,不知道这位没读过几年书,一听去边关办过走私案,又对邸报上心,心里第一印象是好的,下意识觉得有才能干,因为这年头做官大多考的进士,于是问他,“你读书做官,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本来是非常土非常普遍的问题,一点新意也没有,多少读书人和官员都自问或被人问过。最简单,也最不好回答。 但是胡翰林问起云雁回,却是让在场其他人觉得有点可乐了,这孩子根本没有做官呢。仁宗几人更是想,书也是没有读过几天的咧。 包拯正想澄清,不想云雁回竟嘎嘣吐出来几句话,倒是掷地有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众人都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变了,然后看向云雁回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尤其是胡翰林。 当然了,不包括仁宗、包拯和郑苠。 仁宗:“……” 云雁回不在公文里引用文言,不代表他在现代没有学过语文啊,上次他不还活用了“苟利”句。 方才这四句,是北宋大儒张载的名言,不过这个时候,张载应该才十五六岁呢。当然,“早”在现代,云雁回就学过这四句话了。 这四句话言简意宏,简单解释就是为天下确定正确的精神,教育民众使他们为自己的命运努力,为圣贤们延续学说,最后一句好理解了,开万世太平。 在后来,这成为了很多读书人的目标,都要泛滥了,但是在现在,还能够让人有振聋发聩之感。 在场除了云雁回以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饱学之士,更浸淫民生朝政,自然更为深刻地体会到言内之意。 胡翰林沉思良久,吐了口气,点点头,“很好。”他回身对仁宗一躬身,“冲着年青人如此有心,老臣愿意为枢密院审此周报。” 他愣是一脸我们大宋若是人人有这样的理想,不愁不富强。 仁宗:“……” 胡翰林接下任务,老怀宽慰地离开了。 剩下的人,正想要夸一夸郑苠的外甥,发现郑苠居然一脸茫然。 仁宗心里充满了荒谬的感觉,但是又抱着一丝“期望”,毕竟也没规定文盲就不能有大志了,看着云雁回道:“你从未说过,你还有如此志向?” 云雁回赧然低头:“回禀官家,不好意思,我,我方才吹了个牛……” 众人:“………………” 仁宗扶住了额头,“你……” 他真是昏头了,方才居然有一丝怀疑,他就说呢,云雁回个写文书通篇大白话的人,不说别的,他能为往圣继绝学?继个食谱还差不多! 郑苠和包拯也是哭笑不得,感情,只是为了忽悠胡老啊! 可是,哪条大宋律也没规定过就不能吹牛了。他若是不承认,还能归为在皇帝面前撒谎,可是他认了,而且他不是骗的皇帝,能把他怎么着啊? 云雁回惦记仁宗的话,可憋着坏呢! 仁宗手指虚点了他几下,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因为即使是吹牛,这几句话也值得深思,“你啊,滚出去吧。” 云雁回笑呵呵地退出去了。装完逼就跑的感觉,真好。 …… 这下关系算是打通了,接下来云雁回就要组织一下编辑组了,开封府六曹之中,士曹最为清闲,又贯来玩弄笔杆子的,因此从士曹之中便点了好几位来做编辑。 然后,再下公文给赤畿县和各厢政府,言明此事,要求他们择优选出通讯员,必要有一定文化水平,年轻一些,脑子活一点的,然后统一送到开封府来进行短期培训。 这可是个好差事,能够在开封府免费吃住一段时间,日后也有借口常来,如此一来,名额真个是打抢一般。 至于能否胜任通讯员的任务,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中。 写邸报,有什么难的? 133|新闻写作培训班 江豆背着包袱,站在开封府外,往里面望去,到现在心中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选中做了开封府的通讯员。 江豆是陈留县的一名小吏,这次开封府选拔通讯员,他们县里的各位长官都心有所属,争来争去一直到快截止了,谁也不肯放松,最后一致同意,干脆给唯一没有任何背景的江豆。 江豆的父亲是做豆腐坊的,所以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而他的母亲,是一名老秀才的独女,江豆从小就跟随其外祖父习文断字,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是,借此他好歹也进入了陈留县衙。 很久以前,江豆读了书后,也埋怨过,为什么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如果说阿爹是没读过书不懂,但是阿娘总该懂一些吧? 江豆这么去问他阿娘,当时,阿娘叹了口气,告诉他:如果不是娘以死相逼,你就不叫江豆,而是江豆豆了。 江豆不寒而栗,从此没再抱怨过了。 今日是通讯员们的报到之日,因此开封府门口自有人等候,看到江豆在那发呆,还问了一句是来干嘛的,待江豆说出来意之后,连忙引他进去。 江豆跟着入了开封府,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开封府衙,当他远远看到一块巨石时,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了,多想去看看啊,那上面刻的一定就是官家亲书的戒石铭。 很可惜,他们没有往那边走,而是拐入了另一条路。 屋顶上有两只狸奴在晒太阳,喵喵叫了几声。 带路的人冲着上面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见过二位长官。” 江豆懵了,看看这人,又看看上面,他想,到底是这人疯了还是我疯了? 江豆看带路的人行礼完后,镇定自若地要继续往前走,迟疑地说道:“您方才在做什么?” “行礼啊。”那人面色正常,看江豆的脸色,又严肃地告诉他,“这是府尊亲自册封过的捕鼠官,位同开封府学钱粮官,以我的身份,自然要向它们行礼。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 江豆:“…………” 江豆茫然道:“那,那我呢?” 那人:“你看着办吧!” 江豆挠挠头,也冲着屋顶的两位捕鼠官行了一礼。 那人又补充一句:“咱们府里有六位捕鼠官,凡是黄色狸花,都是。” 江豆:“……” …… 江豆怀着对世界的疑惑,被带到了报到之处。他们的培训班被设在了天庆观,此处地方宽敞,算是借个地盘。 现在,正有三四个人坐在桌后,桌上摆着名册和笔墨,待江豆上前,鉴定过了书信身份,这些人便给他登记了名字,又将一把蓝色的纸条递给他。 江豆拿来一看,纸条上写着“司录司食堂十月餐票过期作废”等字样,上面还盖着红章。 “因为现在老有人借机到我们食堂混饭吃,所以做了这么一样东西,你收好了。”一名俊俏的少年微微一笑解释道,看了一下名册,又说,“你的名字真有意思,江豆。” 江豆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但是他看得出来少年没有恶意,所以反而谢谢他为自己解释。 “我叫云雁回,培训时期,咱们就要相处半月了。”少年自我介绍着。 看来,这少年就是开封府内抽调出的编辑者了,江豆连忙又把自己的身份仔细介绍了一下,并保证在培训期间会好好学习,日后也会努力写稿。 云雁回笑了出来,“你是第一次来吗?别这么严肃紧张啊,放松一点。” 江豆点点头,自知有些过了,但他头一次摊上这样的好事,能不紧张么。 “快到吃饭的点了,既然你第一次来,我带你一起去吧。”云雁回十分和善,令江豆非常之感动,认为自己刚来就认识了这么一位可亲的朋友,实在是他的幸运。 江豆跟着云雁回,一起往食堂走,路上就听云雁回用诙谐的语言给他介绍开封府。路上遇到人,也会热情地为他介绍,令江豆更为感激,并且惊异于云雁回的好人缘。但是转念一想,这么一个和善的人,人缘怎么会不好呢? 就在食堂外面,江豆激动地想,马上,就可以吃到名满开封的开封食堂菜了! 江豆一眼看到食堂里,一只黄色的狸花猫叼着一条小鱼走出来,在他们前面几步远停下来蹲着,仰头看过来。 云雁回:“哈哈,捕鼠官有何指教?” 江豆想到之前的经历,心道果然,忙不迭整整衣服,躬身一礼,优雅地道:“属下见过长官。” 如此一礼,江豆直起身来,却看到云雁回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路过的人也纷纷发出窃笑声,对他指指点点。 江豆:“??” 他心中,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云雁回震惊地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江豆弱弱地道:“难道,它不是捕鼠官,位同府学钱粮官吗……今日为我带路的那位大哥告诉我的,所以要行礼……” “府尊是封了他们捕鼠官,但是那只是一种荣誉称号,怎么会要求人还行礼,我们是正经的府衙!”云雁回都无语了,看江豆一脸羞愧,又安慰道,“应该是有人在恶作剧,你又没错,别不好意思。” 不过,江豆居然不是唯一相信了鬼话的,一个恰巧也来食堂的另外一个县的有点木讷的通讯员,同样朝着那只狸花猫一礼唱喏。 云雁回:“……” …… 江豆随云雁回进了食堂,又用餐票兑了午餐。 开封府食堂的菜果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今天菜中有一道素炒千页豆腐,吃起来柔韧有弹性,竟不似普通豆腐一般滑嫩,别具风味。 江豆在豆腐坊长大的,家里豆腐也是常菜,竟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豆腐,若是他爹有这样的秘方,早就一统陈留豆腐界了。 江豆不禁感慨道:“雁回弟,你说,这食堂到底给了主厨多少钱?他能研究出这么多菜,自己开一家酒楼,赚全汴京人的钱,不是会更富有吗?” 云雁回正在吃饭,听到后,认真地想了一下,“也许他觉得,心灵的富有更重要吧。” 江豆沉思片刻,“若是这样,也难得了。” 随后,江豆就沉浸在美食之中了,甚至没有发现,云雁回吃完饭后,先离开了一会儿。待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拎着早上给江豆带路的那个人了。 “我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他们几个捣鬼,戏耍今日来报道的通讯员玩儿。”云雁回说着,推了推那人,“你还不道歉,叫下面畿县的人怎么看府里啊?若是被府台知道,你就完了。” 那人可怜兮兮地躬身行礼道歉,这小吏的队伍里很多人素质本来就不高,即便是开封府,有时也难免发生这样的情况。 江豆甚至没有想到,他还会道歉,一般来说,他们下级单位到上级单位吃了什么亏,也都是默默往下咽了万万没想到啊…… 有些诚惶诚恐地接受了道歉之后,江豆看云雁回的眼神顿时更加不一般了。 而让江豆看云雁回的眼神,产生更大变化的,则是在第二日的培训班开班日。 经过一日的报道,各个下级单位的通讯员都到齐了。 大家齐聚一堂,在先生还没来的时候,叽叽喳喳聊天,套交情。 江豆则张望了半天,想找找看云雁回的身影,只是一直到了上课时间,云雁回还没有出现,江豆心想,难道是请假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雁回才出现在门口,他匆匆进来,两步走到专门留出来的讲台之上,“不好意思,稍微来晚了一点。” 江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云雁回要往上走,他都想招手叫云雁回过来了呢。 云雁回续道:“……我是培训班的主讲,云雁回。” 江豆:“?!!” 想想看,云雁回的确没有说过自己是同学,不过是他看着云雁回的年纪在脑补罢了。而且,他甚至一直称其雁回弟! 这种同学变老师的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 在江豆处于大脑空白之际,属于开封府包括城区各厢的通讯员们,纷纷鼓起了掌,特别热情。在他们的带动之下,其他县的通讯员才也纷纷鼓掌。 还只是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疑惑——这个少年是什么人啊?他凭什么来做主讲? 所有人,打心眼里都以为,来讲课的会是一名老吏,甚至是枢密院的长官。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云雁回却毫不在意大家的目光,一板一眼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课。 虽然那些府内的人极为捧场,但是在云雁回开始讲课后,也不能掩饰他们的种种走神,或者不以为然的心情。毕竟,他们都自觉是了解这位主讲人底细的人。 云雁回在说如何进行新闻选题、策划、采访、写作的时候,这些人,虽然不至于讲小话,但是的确十分漫不经心。 这令云雁回非常不满意,江豆看到他几次皱起了眉头。 可是,江豆有认真听,他察觉到,这与自己来之前所想的,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他翻阅过朝廷此间的邸报,不过是些通用的文书罢了,有时只是将一些官样文章原样登上去。 而云雁回所说的,则让江豆觉得,他所展开的,是全新的类型,与邸报截然不同。江豆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但是要他说,却无法细说出来了。 云雁回提到了什么样的新闻才有意义,又需要用什么样的手法描写,从什么角度切入,在结构上需要注意什么地方。甚至他所说的报纸新闻,还细分为了几种。 云雁回粗粗一讲,江豆顿时觉得,这半个月课估计会很丰富,云雁回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他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听上去这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 冷不丁的,云雁回放下了自己的教案,点了一名通讯员,“你是哪个县的?” 那名通讯员回答:“酸枣县。” 一个有点穷的县,名字里还带着酸字,凑成了这名通讯员的气质,穷酸。 云雁回又冷声让他现场构思一下,假设现在府报开办,要求提供素材了,他们县里最近有什么可做的好新闻,能够用什么点切入。 那名通讯员不过想了一会儿,便摇头晃脑地说了起来,他认为,可以结合朝廷最近颁布的法令,写一写他们县里的成绩,长官所做的事情,洋洋洒洒。 非但是素材,直接提供了一个大致的内容。此人面上更是显出了一些得意,为了自己的急智。 江豆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大家虽然漫不经心,但多少还是听进去了,至少他所说的,和云雁回所要求的府报内容一致了,而非邸报那般。在江豆看来,已经挺好了。 然而那人还未说完,云雁回已经冷冷打断:“垃圾。” 众人:!! 云雁回:“我不是针对他,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众人:??! 云雁回哼了一声,“我问的是好新闻,朝廷的法令是面向全国的,开封府每个县也都会实施,也就是说,每个县都能写。试问,我们凭什么要在这么多雷同的题材里,用你们酸枣县的?是你的文笔特别好,还是你们县做得最为出色?而且,我们虽是府报,但也不需要一昧的歌功吹嘘而毫无实际数据!这能够叫好新闻吗?这不过是鸡肋罢了!”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因为叫他们来想,与那人也差不多了。 可是,他们也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垃圾。 “那么,我从选题起,再说一遍。”云雁回环视一周,发现没有人再走神,也没人敢直视他之后,才满意地继续说道,“忘了告诉你们,培训班有结业考试,考试成绩将公布全府,排名最后的单位进行通报批评。所以,你们也可以选择继续无视我的课,毕竟我除了骂几句垃圾也不能体罚,但是你们的上司应该会教你们重新做人。” 众人:“……” 一瞬间,大家心里都骂娘了——你早说后一句啊! 134|报纸发抄(上) 大概无论在何时,考试的威力都是巨大的,一干通讯员本来就被云雁回的垃圾论给吓到了,这下子,哪里敢不听命。 “套路,都是套路。” 云雁回面对各位通讯员,如是说。 新闻写作诚然是有一定套路的,但是,有些人实在很难触摸到其精髓。 而解决的方法,只能是多写多练。 练习完了,交给云雁回批改。 也因此出现了让很多通讯员震惊的一幕,本来云雁回那么一批,他们都觉得,云雁回很厉害了。但是在批改作业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真的是个文盲啊。 好多字不认识,古文半通不解,看到一半就会叫学生上去给自己用白话解释。 但是!神奇的是!这居然不影响他批改,听完解释,就面无表情地戳戳点点,指出哪里应该增加哪里应该删除哪里应该调整顺序,或者是整个都不行。 也是从这时候,很多人才对“套路”是什么东西,有了一点认知。 并且,云雁回还要求他们,不要用太多生僻字,因为府报面对的,可不止是官与读书人,还有可能没什么文化的小吏(众人心想:你吗?)。所以,必须考虑到大家的需求。 就像白乐天一样,他的诗,即使是没读过书的老妪,也能听懂。 朴实的语句,不代表没法写得精彩。 不长的篇幅,不代表没有起承转合。 至于让大家深恨的,则是学习惩罚。在随堂练习中,进行打分,但凡最低分的,不好意思,今天请到外面吃饭。另外,还得进行义务劳动。 这个义务劳动,一开始是下地,毕竟他们开封府有那么多菜地。 但是后来,云雁回发现这样还耽误上课时间,于是改成了义务为捕鼠官梳毛。 话说回来,班里有好几个同学都被恶作剧,当众对捕鼠官行礼过,事后十分羞耻。 那么,最低分的同学们,在梳毛前,麻烦也客客气气地把捕鼠官请出来吧。毕竟考了最低分的通讯员,在府衙里的作用连一只猫也不如呀。 这在毕业之后,倒是成为了第一届新闻写作培训班的标识。因为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伺候过六位捕鼠官,当毕业后他们讨论起来,反而另有一番趣味,包括没有行礼过的人,也颇觉莫名缺憾。再去开封府时,甚至会主动行礼。 (云雁回:不好意思没有提早察觉到大家的抖m……) 是以,倘若你看到哪个人在开封府,对着一只猫执下属礼,那么他不一定是被恶作剧了,也有可能是一位正在怀旧的培训班学生。 甚至在若干年后,捕鼠官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代,小吏们也不是当年的小吏,而这本是恶作剧的一幕,已经与食堂、菜地等等一样,成为了开封府特殊的风景。 ——当然,此时这些学生还是满心血泪的。 他们的主讲师,太!会!玩儿! 不让吃食堂,伺候捕鼠官什么的,都没什么了。 当课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出题了,给出素材,要求根据此素材,写出指定格式的新闻。 然而这个素材,往往是十分可怕的。 比如:某包姓男子原本肤色漆黑,一夜变白,决定状告洗面药卖家。 又比如:家住开封府的白先生巨贪吃,为美食勤练轻功,终成一代宗师。 如是等等。 看到素材的那一刹那,同学们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不得不说,当他们交作业的时候,都有一种把自己的把柄递到云雁回手里的感觉…… 云雁回还老吓唬他们,“写不好的稿子,送给府尊看。” 在这样的勤学苦练,加日夜恐吓之下,终于,在胆子小点的通讯员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培训班结课了。 有赖于云雁回将大家的潜能都激发出来,最终他们都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没有人被通报批评。 将通讯员都送走了之后,云雁回作为主讲师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因为他还要对几名编辑进行培训。他们不止要会写稿,还得会编稿、排版。 在编辑培训的同时,云雁回已经要求大家回去之后开始履行通讯员的职责了,他们并不会强求必须每期交稿,有新闻就写,没新闻不写也行,只不过越多上考核时加的分越多罢了。 云雁回收到的第一篇稿子,是关于开封府内的趣闻,可以放到后面几版上。而内容,则让他有点诧异——开宝寺的灵感塔开始修葺了,总工匠喻浩在业界很有名。 喻浩接受采访时表示了,此塔乃是琉璃材质,建成后将稍微倾斜,因为他认为西北风吹上百年就会将塔吹正。到时,开封又多一妙景,可曰开封斜塔。 云雁回诧异的原因就是,他一直以为这已经停工了呢。 毕竟当初的修建原因是……对吧。 虽说云雁回约了喻浩做他们旅游开发区的“建筑总监”——现在这开发进度,正是喻浩的主体建筑设计上,需要挺长一段时间——但是一来他没有询问此事,二来那之后他一直奔波于其他事宜,所以,还真不知道还在继续。 不知道还是不是赵允初出资了,但是不管是不是,云雁回倒是觉得,修起来也挺好的,这可是未来的开封一景。 也说不定,是开工了就没法退钱呢…… 云雁回倒也没想什么了。 报纸这一边,由于云雁回的严格培训,加上这是刚刚开始,大家都还挺有热情,所以稿子很快就齐了,甚至是满了。 云雁回带着编辑们把稿子选了出来,进行编校排版,因为是第一期,还给包拯看了一下。 包拯看到成品,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好,甚为惊喜,“如此形式,令人耳目一新,可读性极强,若非只在府内派发,想必会热销东京啊!” 想来非但是报纸,开封府许多东西,不也是热销东京的样儿吗? 包拯极为满意,不但是对第一期开封府报,还是对云雁回。于是,报纸顺利地送到了胡老翰林那里去。 本来云雁回还有点担心,胡翰林会不会对较为朴实的文字有意见,但是,老翰林出人意料的开明,他非但认为这是雅俗共赏,更认为有助于开化开封府的小吏们。 “什么时候会发抄?”胡翰林似乎迫不及待想看到反应。 云雁回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哦”了一声,说道:“您审完就可以去开印了,至多三日就会发抄到全开封府。” 因为开封府的特殊地位,所以云雁回准备印多一点,除却分给开封府的各级政府,还要备着其他单位来索要,毕竟他们的稿件,也会涉及其他单位的工作。 “好,很好。”胡翰林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胡翰林才回过神来,“老了,人都不清醒了……小云啊,你过来。” 云雁回莫名其妙地走近了。 胡翰林:“老夫送给报纸一句话: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望诸君勉之!” 云雁回感动状道:“谢谢先生,我回去便抄下来挂在编辑室里,给大家共勉。” 胡翰林微微一笑,“去吧。” 云雁回出了房间,低着头想了半天,一抬头差点撞到一名青年官员,他抓住这人,“仁兄,你是翰林吧?” 那人吓了一跳,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是啊,怎么?” 他警惕地看着云雁回,“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我是开封府的啊。”云雁回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来审稿的。” “哦……”青年翰林解除了怀疑,胡翰林要帮开封府审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什么事?” 云雁回:“问下啊,您知道‘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是很清楚。” 青年翰林:“……” 青年翰林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报纸,嘴角抽搐了一下,“应是出自《中庸》,意思是随和而不随波逐流,恪守中立,不偏不倚。” “哦!”云雁回恍然大悟,毕竟没在这个环境成长,乍一听还真不知道确切意思,更别提像此人一样,连出处也说出来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老翰林真的很厉害,点中了要害。这非但是在指点做新闻,也是在指点他们自身的立场与态度,想必他已经猜想到报纸可能引起的反响。 那青年翰林忍不住又说道:“这句话很浅显……” “谢谢。”云雁回假装没听到,拿着报纸离开了。 …… 云雁回回去后,报纸便开始印刷了,而后,由开封府自己的渠道发抄。 《开封府报》抄送到了全府上下,其反响着实热烈。每个单位都有十几份到几十份不等,如此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分到,需要传阅观看。 不过识字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所以除了识字的传阅到报纸都要摸出毛边之外,便是识字的需要念给其他同事。 在府外,更是出现了传抄的现象,因为百姓的喜好,所以抄送的都是那些着重府内奇闻趣事的新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以为报纸全都是那种内容,全都不相信是官府主办的。 在知道的确是官府主办的之后,竟很多人暗暗嘀咕,对此表示怀疑,大意便是: ——居然还能官方八卦? 135|报纸发抄(下) 余五郎本是酸枣县的一名普通农民,他最为得意的,就是娶了一个好媳妇儿,他媳妇儿出的主意,两口子到东京去摆摊卖果子,从此不必在地里刨食儿了。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余五郎对家乡的思念也越来越深了。虽说在外人看来,酸枣县和东京也没差多远,但是对余五郎来说,他还是更想念酸枣县的山水。 这一日,余五郎提着篮子去给送外卖,那是在内酒坊。 这是余五郎的老主顾了,他知道,这时候正是内酒坊的匠人们休息的时候,正好吃他送来的果子。 余五郎熟门熟路地进去,却发现与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或站或坐,一脸认真地听着什么,若是平日,这里可是吵嚷极了。 “各位……”余五郎才说了两句话呢,就有人冲着他“嘘”了一声,“别说话!” 余五郎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他手里还提着果子呢。 余五郎看了看,平日与他对接的黄管事的身影,走了过去,拍拍他,“我把果子放在这儿?”然后再给我会了账? 黄管事却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等会儿再说。” 余五郎觉得很奇怪,他看向大家目光所汇聚的地方,发现有人坐在木桌上,手里拿着一张很大的纸,正在看着念。 黄管事嘴里念叨着:“快念到了,快念到了……” 念字儿的人此时顿了一下,大声道:“……内酒坊管事黄才云协助调查,经他对比,根据多年经验推断,二者的确同出一窖……后此人被开封府收押,将按律严惩……” 内酒坊众人一阵欢呼,同时艳羡地看向黄管事。 余五郎这才知道,他们刚才在念的,似乎是关于内酒坊帮助开封府破案的什么故事,不禁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谁写的啊?” 黄管事充满骄傲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不知道?” 余五郎诚实地摇了摇头。 黄管事叫人将那张纸拿来,托在手里,给他看了一眼,“也是。这个是开封府报,一般人看不到,只在官府发抄,就连我,也是那位办案的捕头送我的。这个报纸,就连官家也能看到呢!” 都说这个也属于邸报,的确,和邸报一样也能叫官家看见,但是,邸报上可不会出现他们这种人的名字和故事。 余五郎惊叹了一声,“那黄管事你的名字,岂不是叫官家也看到了?” “也不一定,那捕头只是说,包知府将府报递给了官家。”黄管事得意洋洋地道,“不过,倒也真的不定呢。” 黄管事还想多吹嘘几句呢,旁边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再叫二郎给我们念几条吧,怪有意思的呢!” “就是啊,再念念吧我,我兄弟说他们也有一张抄来的,听说里面有说开宝寺要修个斜塔的故事,你说,这斜塔怎么立得住啊?” 黄管事:“你兄弟的是抄来的,我这可是原版的!” 他还想回家裱起来好好保存呢。 然而在群情激动之下,黄管事也不得不勉强同意让人再念几条了。 “……‘从今以后,我们外出就顺当多啦!’酸枣县枣树下村余大郎说……” 那人刚念了一句,余五郎就激动地说,“酸枣县枣树下村余大郎,这是我的亲哥哥啊!” 众人“哇”了一声,“什么,这是你哥哥?” “没错啊!我是余五郎啊!”余五郎伸长了脖子,“后头呢,后头说的是什么?” 那人眨巴眼睛,将这一则简短的新闻念完了,大意就是县衙和当地富人一起为枣树下村修了路,村民表示感谢云云,篇幅极短,但是不妨碍余五郎激动。 余五郎比听到黄管事的故事时激动多了,毕竟里面出现了他亲哥哥的名字,而黄管事和他啥关系也没有。他一直在搓手,“我大哥恐怕不知道咋回事哩,我得捎信和他说!” 黄管事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提了一句话嘛……” 有人开玩笑道:“您倒是提了好几句,报纸都不让我们摸一下。” 黄管事噎住了,悻悻道:“那能一样么……” …… 与之类似的场景发生在开封府的很多地方,比他们亢奋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还只是小豆腐块的报道。 随着报纸被私下抄写传递到各处,里面的部分内容也彻底红了,都是比较贴近市井生活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欲罢不能,就想把整张报纸都看完。 邸报很多人都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对于市井小民来说,他们看也看不大懂。 可开封府报不一样,首先里面都是开封府的事情,就在大家身边。其次,语言十分简洁朴实,雅俗共赏,大家都能够理解,又很有画面感。即便是发布政策,下面也会有各种角度的解读。 看完了之后,很多人都产生了一种不出门知全府事的感觉。 只是可惜了,原版的开封府报在东京内,顶天了也就几千份,开封府有一百多万人,不知凡几的人都想看报,就算有报纸的人能卖,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 这么几千份,迅速地传播开,被抄送到各个角落。一时间,搞得是东京纸贵。久而久之,酒楼茶肆中,更出现了一种新的职业,那就是读报博士。 一份最新的开封府报,私抄的,凡是来店里吃茶,就可以听博士念来。 这种行为,开封府就是要追究,也追究不过来的,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听之任之了。 云雁回更是叫那些通讯员去茶肆里坐一坐,看看人民更喜欢什么样的新闻报道,这才是提升自己的最好方式。 而另一方面,这样热烈的反响也上达天听了。 此事实在是仁宗始料未及的,包拯送来报纸,他只是扫了几眼而已,觉得语言很浅显,政事繁忙,就放下没看了。 再次听到消息,却已东京满是读报声。 各种邸报,仁宗都是常看的,但是,大家都是私下发抄,邸报上震撼的内容可更多呢,却从来没有引起过这样的轰动。 仁宗不禁将府报捡起来再次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明白为什么。 云雁回这个家伙啊,不过是套了个壳子罢了。 与其说这是邸报,不如说这是全新的一种读物,其包含的东西,与邸报相差甚多,也更为贴近普通人,难怪东京人民会喜欢了。 仁宗将云雁回召进了宫中,正巧,胡翰林也求见了。 三人一见面,仁宗就觉得他和胡翰林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个报纸,是很好的教化万民的东西啊。 胡翰林表示,他一看到样刊时,心里就在琢磨这件事了。我们可以有开封府报,那我们也可以有东京日报,可以有大宋日报啊,以大宋邮递之便捷,经济之发达,岂愁办不好全国性的报纸。 只是,现在胡翰林觉得还只是看到了一个苗头,他还需要琢磨更多东西,如何将这种模式,移植过来,同时,在里面自然而然注入想要传达思想。 这超强的渗透力,会让它在大宋每个地方都流行起来,人民会自发自觉把某些东西看进去,记住。 云雁回只能举起手表示,这么高端的事,还是你们研究吧,我只能做好一个样本。 他很有自知之明,连东京的都自觉玩不转,何况是大宋的。 不过,胡翰林的余生又有新的追求了,他很愿意研究开封府报在民间的传播规律! 仁宗也非常激动,和胡翰林手握手,展望起了国家新闻中心的未来。 云雁回站在旁边无聊地看了半天,“官家,那你能不能先承认我不是盲流啊……” 仁宗对他翻了个白眼。 云雁回:“!!” 夭寿啦,皇帝翻白眼儿啦! 仁宗:“你也太不长眼睛了。” “官家,你要是想承认我不是盲流,我就提醒你们一件事。”云雁回说。他要求都不高,他真不叫仁宗违心地说他有文化,他只求不做文盲就好。 仁宗想了想:“这开封府报是你主编的,其种种都是你一手操办,你自然不是盲流。” 云雁回满足了,“哈哈,官家,我是想说,既然你们想得到,也许别人也想得到。说不定,在你们苦苦研究的时候,会有人先弄些民间小报……” 仁宗一凛,“不错,需得小心,若有苗头,立刻掐死。” 胡翰林却觉得很不理解,这个年轻人他很欣赏,官家与其的对话,真是叫他有些不太明白。 仁宗又道:“对了,拆迁的事,你还是多上点心,也不要太过分散精力了。” “是,官家,我正打算督看一下都料匠那边的图纸。”云雁回说罢,干脆告辞了,看得出来仁宗和胡翰林还有的计划。 云雁回退了出去,出门前听到胡翰林在问仁宗何来盲流之说。 仁宗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传来胡翰林一声惊呼:“……吹牛?我不信!” 云雁回恰好关上了门,将老先生那破碎的三观也关在了里面。 136|寻找毕 正如云雁回对仁宗说的,他得去找喻浩了。 云雁回在喻浩家门外敲门,不多时,就听到喻浩的声音,“什么人?” 云雁回捏着嗓子:“喻都料,可以采访一下您吗?” 过来一会儿,门被突然打开,喻浩看到云雁回的脸,吓了一跳。 云雁回哈哈一笑,把手里的报纸挥了一下,“喻叔,你出名啦。” 喻浩:“……” 喻浩无语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有人给我看了府报,我看这主编竟是你。” 他也只是按照厢坊的安排,接受一下采访,这可是第一期,他哪里知道传播会这么广。现在,全东京都知道开封在建一座斜塔了,好多人还去开宝寺围观。各种各样的讨论,更是层出不穷。 少数人知道喻浩的本事,但是更多人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从自己的认知来讨论到底斜塔以后建起来会不会到,是否真的能像喻浩说的那样,矗立个千百年。 反正喻浩是出名了,不管人们相不相信,他都是东京最有名的建筑师了。 云雁回和喻浩一起进了屋子,看到满屋子的工具和图纸之类的,喻浩的女儿端了茶出来,少见的,是点茶,因为喻浩吃不惯现在流行的泡茶。 喻浩的独女喻莲深受父亲的熏陶,现在也是喻浩的第一助手,跟他一起参加这个开发项目。见到云雁回后,也和云雁回打了个招呼。 喻莲比云雁回还大两岁,所以云雁回见了也得喊姐,这会儿看到云雁回,唏嘘道:“最近,可多人找阿爹,想要他监造楼阁呢。若非手头有你那个大活儿,都没法推了。” 毕竟喻浩现在出名了,于是吸引来了很多土豪。要不是他现在这个活儿是给官家干的,确实还真不好推辞。 “所以我说,喻叔出名了。”云雁回与喻浩一起坐下来。 喻浩摇摇头,哭笑不得,他将一叠图纸拿来,给云雁回看。这些都是他画的图纸,包含京郊那个综合体的各个主体部分,包括风情购物街、住宅小区、观景阁、室内游乐场、园林、美食广场等等。 喻浩极为擅长设计楼阁,风格绮丽,这些建筑的风格都是统一的,从一张全景效果图上看过去,错落有致,美得不像话。 其内容设置是极有现代味道的,但是外貌,却充满了北宋风情,华丽雅致,是两个时代的结合物。 “在园林的建筑物设计上,比较开放,因为你要求……常换常新?”喻浩说道。 云雁回点点头,因为这个园林不是私人园林,到时是面向市民的,为了吸引市民常来,所以里面的布景肯定定期就要换。包括他准备栽种的花田,也会随着季节更换植物。 喻浩又与云雁回商讨起了细节问题,比如云雁回特别关心厕所的问题。 “我坚持,茅厕要修得特别豪华,特别多。”云雁回说。 这个喻浩设计得比较简单,他挠了挠头,“我能理解要修多一些,可是特别豪华?” “嗯,吃喝拉撒住行,都要做好,否则怎么留住客人。”云雁回说道,“喻叔,方便的时候,是一个人最脆弱,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而很多茅厕,也给人一种不好的观感,尤其是公共场所。如果一个地方的茅厕,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那么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出门,毕竟那儿有点远,要去待,必然会遇到方便问题。” 云雁回就这么高谈阔论了一下茅厕对发展游客的影响,听得旁边的喻莲都微醺了。 喻浩接受了,“好的,那我再改一改茅厕。”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图纸,云雁回之前还提过要求,那就是每个隔间都要封闭一点,给客人更多私密空间。 不过喻浩自己想一想,倘若他自己去到这样一个地方玩,不但吃好喝好,连拉撒也在这么好的地方,他一定也感觉很美好。 这么一想,雁哥儿的确是站在游客的立场考虑到了极致,如此对细节要求尽善尽美,令喻浩觉得很不错,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有些吹毛求疵又喜欢创新的人。 然而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想到,若干年后大家在安利别人去那里玩是,厕所竟成了推荐的第一条理由……不过那是后话了。 两人又琢磨了一些细节,敲定之后,喻浩说他立刻着手开始改,改完看过没问题,云雁回就可以送到仁宗那里,给大老板看看了。 喻莲说道:“雁哥儿,留下来吃饭吧?” 云雁回:“呃,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吧?”喻浩问道。 “好吧……”云雁回无奈地站了起来,走进厨房。 没错,这父女俩留他吃饭的意思,就是他来做菜…… 喻浩这里还有云雁回以前送他的葡萄酒,云雁回炒了几道家常菜,又陪喻浩喝了两杯葡萄酒,方才离开。 其实云雁回要去找的人喻浩也认识,就是赵允初。 此前,因为开始做报纸了,云雁回去盯过报纸的印刷,因为是官方出品,倒是不用担心质量和速度之类的,印刷坊就是赶工也会完成。 但是云雁回却是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活字印刷还没有出现呢? 云雁回一直没往印刷那方面插手,因为他知道活字印刷之父毕昇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一直在等活字印刷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眼前。 可是,一直到他开始编报纸了,才恍然发现,等了这么多年也没等到见证四大发明之一风靡天下的历史诶。按理说,好几年前,这玩意儿就被研究出来了吧? 云雁回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于是决定叫赵允初帮忙,打听一下。 可是,云雁回还不确定毕昇是哪里人。云雁回对毕昇的生平不太了解,只知道有学者推断他是杭州人,但是也有人说他是淮南一带的。 于是干脆让赵允初和他们大理寺对接的地方官说一下,各处找一下毕昇这个人,和他的活字印刷术。 赵允初自然是答应了,当时就用了大理寺的渠道,请托下面的地方官帮忙寻人。 这会儿人,正是他让人告诉云雁回,已经有信了。 云雁回去大理寺找赵允初,赵允初正是上班时候,见到云雁回后,便给他看了一封信。 他请了几个人帮忙,最后是在杭州找到了毕昇这个人,而信,则是那里的地方官回的。 这个地方官表示,他在杭州也找了半天,才找到毕昇,是个普通老印刷工,但是也的确发明出了一种活字印刷术,好几年前就发明出来了,只是,根本没什么印刷坊使用,所以即便是地方官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他都觉得奇怪,京里的高官是怎么知道这样一个人的。 地方官还亲自去找了毕昇,要眼见为实,把毕昇吓得不轻,一听说是为了活字印刷来的,还以为这东西是不是违法了呢。 那地方官不愧是负责刑案这一块的,做事十分靠谱,赵允初没说,但是他也附上了毕昇的详细资料和调查到的近年遭遇。 毕昇费了很大劲,历经多年才研究出胶泥活字印刷,但是,几经奔波也未能将其推行开,不知道是不是抑郁成疾,这两年身材大不如前。 赵允初好奇地道:“雁哥儿,此人在当地也不出名,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偶然听人说起的……”云雁回琢磨着,“怎么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没有传开?” 他想了想,可能还是自己想当然了,觉得这么牛逼的东西,一出现,就会迅速风靡,但是,其实并不是每个伟大的新发明在刚开始都会推行得很顺利,毕竟时代、环境、人物等等都不一样。 所以,毕昇,连同他的发明在这个时代确实是籍籍无名的,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家喻户晓。云雁回想,也许,他应该做点什么。 云雁回认真地对赵允初说:“向官家举荐他吧,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相信你也能看到活字印刷术的好处,这一定会对大宋甚至整个世上的印刷业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而间接影响到更多事。” 云雁回不是官儿,他是没办法进行举荐的,但是赵允初可以。既然毕昇也想推行活字印刷,那么想必他会应召的——毕竟皇帝的召唤也是可以推辞的,这年头从读书人到民众可是都牛气得不要不要的。 赵允初点头,“他既然是个人才,那么自然要向官家举荐。” 仁宗一直求贤若渴,从他考察展昭、白玉堂武艺,加封官衔,还有将科举举办时间固定下来,就能知道了,在他执政的时期,可谓网罗天下英才,皆为朝廷所用。 云雁回从赵允初那儿离开时,倒是还没到下班时间,但是云雁回上午废了太多脑细胞,决定偷个小懒,劳逸结合。 云雁回一回家,一个小炮弹就从天而降,砸进他怀里。 云雁回腿一弯,险些没站住,抱紧了跳过来的小老虎,满面笑容,“天啊……够重的啊宝贝儿。” 小老虎搂住云雁回的脖子,赖在他身上不肯下去,还黏糊糊地喊:“雁肥……” 云雁回:“……” 云雁回气急败坏地说:“严禁智和、智理……不,严禁所有官话不标准的人再教小老虎汉语!看把孩子口音都教成什么样了!” 他不是让家人教小老虎汉话么,结果那些常往他家里跑的人们看小老虎长得和云雁回极像,也喜欢逗他玩儿,顺便教他汉语。 小老虎很聪明,然而坏就坏在聪明上了,被这么一打岔,他现在汉语口音杂得可怕——毕竟从智和兄弟到展昭、白玉堂、开封f4还有云雁回认识的各种江湖艺人等等,都来自五湖四海。 小老虎看着云雁回生气的样子,半懂不懂的,笑哈哈地又亲了他一脸口水,“阉割儿。” 云雁回:“……” 137|绕口酒令 云雁回得一新外号,气得直翻白眼儿,待到那一干人等再来白吃白喝之时,云雁回又重申了一遍:“你们这些人,以后不要随便教小老虎汉话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这有什么关系,这叫博采众家之长。” “我呸!这叫什么众家之长啊?”云雁回很气愤,主要是他被叫得太不好听了。 白玉堂笑了两声,“侬个小人就晓得?” 白玉堂是金华人,此时换了一口吴语来嘲讽云雁回。不过他说的“小人”倒不是君子小人那个小人,人字的发音更接近“ning”,是小孩儿的意思。 云雁回嘴角抽了两下,“居然还敢挑衅我……” 智和弱弱地道:“我也觉得,没什么,有点口音挺可爱的。” 云雁回悲愤地道:“那也不能一会儿北方口音一会儿南方口音啊,舌头都是大的,庸师害人啊!” 众人:摊手。 一直讨论到了饭桌上,云雁回还在说。 “雁哥儿,其实我觉得,便是我们不教,小老虎自己也会学啊。”有人眨眨眼,这么说道。 “而且雁哥儿自己官话也不是很标准。”王朝轻飘飘地说道。 云雁回:“……” 云雁回是有点东京口音,但也就是一点儿而已,而且只要他注意一点,就没了。甚至,他还能学很多别的地方的口音。 被这么一说,云雁回沉默了。 半晌,云雁回说道:“光吃多没意思,我们来喝酒吧。” 这是认输了的意思吗? 早就该这样了。 赶紧的,把酒搬了出来。 云雁回又道:“光吃酒多没意思,我们来行酒令吧。” 酒令这种东西,通俗易懂,文化水平无论高低,都能玩儿。所以,倒也有人响应。 “我们这次玩个不一样的,”云雁回阴测测地道,“很简单,我先说一段酒令,你们只要能复述下来,那就我喝酒,然后你们来出题,也是一样的规矩,如此反复。” 众人颇觉新奇,这个玩法倒是简单粗暴,他们很好奇,云雁回要说个什么,他们还能复述不下? “不会特别长吧?” “不会,不长。”云雁回各个看过去,都答应了,于是开始说道,“那我开始了——”他忽然加快语速,飞快地念道,“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牛郎年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郎恋娘来娘念郎,念娘恋娘念郎恋郎,念恋娘郎。” 云雁回是一口气快速念完的,他念到一半的时候,众人的表情就已经变了。 “…………” “什么啊!居然是绕口令?” “可是,这段也太难了……” “……雁哥儿,你编的么?” 智和伤心地说,“我感受到了恶意……” 南方人感受到的恶意大概是最大的,雁肥就是他们叫出来的,而且他们还nl不分。 这绕口令本就是从酒令里面出来的,又叫急口令、拗口令,有些文人也会编,比如苏东坡就写过一首拗口的一字诗:“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己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改更句格各謇吃,姑固狡狯加间关。”全诗声母都相同。 不过似苏公这首虽然别致文雅,但是拗口程度就不如云雁回刚才念的那一段了。 大家一个个尝试了一遍,结果全都败下阵来。 云雁回得意得很,“不行?不行我就再来了。” 又是一首高难度的绕口令,后世很有名的喇嘛和哑巴。 这一会儿人,所有人又是齐齐败下阵来。 连着五轮,云雁回愣是一杯酒也没喝! “这是雁哥儿的阴谋!报复!”智和呼道。 也不知道雁哥儿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绕口令,闻所未闻,若是那些经典绕口令,他们说不定还能顺下来。但是云雁回的这些,又新,又拗口,搞得他们一个个全都咬了舌头。 “没错,这是阴谋,我们不玩儿了!除了你,谁念得出来啊。” 云雁回狡猾地道:“退出的要自罚三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正想统一地赖皮一下,却听小老虎冷不丁开口,“牛郎年年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 正是方才云雁回念的绕口令其中一句,而且说得十分标准。 连小老虎都说出来了,众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耍赖,但是若继续下去,不知道雁哥儿有多少段,还是自罚三杯为好。 云雁回看他们各个自罚了三杯,笑呵呵地道:“其实我就会这几段,再来我也不会了。” 众人:“……” 云雁回还真的只会这几段,想当年,他说话也有方言口音,大学时为了考普通话等级证,所以狠狠练习过,这几段都是当年背的了,背到滚瓜烂熟,死死地印在了脑海里,忘都忘不掉。 云雁回自觉爽了,又听到小老虎念得那么好,心想果然是被人教坏的,否则我们小老虎怎么可能舌头大到说“雁肥”,还有那什么……是吧。 小老虎则是方才听得开心了,他一听到云雁回念绕口令,就高兴得咯咯笑,云雁回把人都干翻了,还去捏他的耳朵,要他多念几遍呢。 云雁回对着小老虎重复了几遍,小老虎就能完整复述一段了。 云雁回在小老虎的小鼻子上亲了一口,“宝贝儿,如果不是年龄不对,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亲儿子了,怎么会这么天才呢?” 坐他旁边的是智和,听到这话了:“…………” 不管多少年,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这位“大哥”一本正经无耻着的样子啊…… 今日被云雁回完虐了的众人,散了饭局之后,为了找回平衡,将那几段绕口令记了下来,然后开始在别的酒局上刁难人。 不过他们不去练习,没法像云雁回一样玩,自己念让别人复述,而是写在纸上,叫人复述。 当然,也有像智和兄弟那样,就算练习也总是练不好某几段要求nl发音标准的,每次一年都能感觉到编写者深深的恶意。 在受害者们的大力宣扬之下,不止是这几段,直接导致了最近开封府特别流行绕口酒令,甚至连包拯都被坑了。 即便是包拯这般星宿下凡,也没能一遍成功,第二遍才顺下来,喝了杯酒,呵呵笑了两声,说了一句挺有意思的。 然后第二天,包拯就在朝会前等官家来的时候,冷不丁地对同僚们说:“包某这里有段有意思的绕口酒令,诸位要看看吗?” 又不是酒桌上,没人行酒令,但是包拯也不是让大家行啊,他只是给大家“看看”。从怀中拿出抄了酒令的纸,给大家传阅。 然而这种东西,大家都知道的,看了就会忍不住挑战一下。 一时间,殿外响起了朝廷重臣们情不自禁念绕口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日,朝会结束后,仁宗若有所思地对陈林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日好几位卿家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像是舌头受了伤……” …… 另一方面,在云雁回的建议下,赵允初向仁宗举荐了毕昇与他的活字印刷术,仁宗果然召毕昇入京。 消息传到杭州,把当地人都惊呆了,所有认识毕昇的人,知道他所研究的人,都以为他不可能成功了。但是,没有想到官家居然召见他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东西真的很牛啊! 不同的人看事物的角度是不一样的,云雁回所想的不错,环境、时代、人不一样,甚至是相同的时代背景下。可是,对那些印刷坊来说的困难,对于官家来说,却不是问题。 仁宗富有天下,商人们也许在成本上犹豫,活字印刷术可得教工人认字,但对仁宗来说却没有任何困难,他是天下最有本事让这项革新技术得到应用的人了。 不说别的,倘若仁宗和胡翰林日后真的要做官方报纸,那么活字印刷绝对是个利器。还有那些文人的新著作,也会更容易出版了。好处太多,从长远来看,活字印刷完胜了费时费料难以更改错误的雕版印刷,毕竟是四大发明之一。 得到毕昇的仁宗喜不自胜,毕昇也很极为感动于天子的圣明,居然将他从杭州的一个小角落挖了出来,还立刻就令他做了翰林供奉,要帮他实现梦想。 一瞬间,人生就圆满了啊,毕昇不禁潸然泪下,恨不能粉身碎骨报答天恩,一百个愿意地留在东京报效国家。 就在标志着印刷行业即将迎来一阵新风的同时,云雁回叫云濮思传信回老家探问的事情,也有了音讯。 很可惜,并没有好消息。 老家的人着实费心打探了一大圈,然而,事实就是小老虎和他们寨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周边也没有,他和云雁回之间,可能真的只是机缘巧合。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云雁回死心了,不过即便不是亲戚,他们的这种缘分,却比亲戚关系还要神奇,让他更觉得亲近。 于是这下子,就要用到另一种方法了,云雁回开始带着小老虎到处去找苗人。 138|封侯之相 有赖于现在的制度,云雁回将东京内居住的各地苗人都给查了出来,归纳于册,然后带小老虎一家家找过去。 这是一个有些繁重的工程,但是没办法,这里是原始的古代,不可能像现代一样,上个网,打个电话就完成了。 云雁回牵着小老虎去找那些苗人,幸而他是开封府的人,与下面厢官也都打过交道,请他们带路找人,那些人总归是比较配合的。 有部分苗人也能给出自己的意见,觉得像哪里哪里的口音。但是当云雁回抱着希望,带小老虎去找那里的苗人对质时,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还是本地人才能最能辨认出来同乡口音,别地的人很可能只是觉得“像”。 没办法,云雁回只能继续找了。 这日他找完一家后,发现正在大相国寺旁,而且今日是庙会的日子,干脆对小老虎说:“不找了,今日干脆去逛逛庙会。” 云雁回牵着小老虎,打算逛庙会。却感觉小老虎抱住了他的大腿,低头看过去,小老虎把脸蛋死死摁在他腿上,脑袋低着。 云雁回莫名心里一酸,半蹲下来,把小老虎从自己腿上摘下来,抱进怀里,“没事的,小老虎,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成功的,到时你就能回家了。” 小老虎扁着嘴,眼睛红通通的。 云雁回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怎么了?” 小老虎难过地说:“雁肥,你不要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呀,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云雁回诧异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其实我特别不舍得你,但是,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与父母团聚。小老虎,你不想你阿爹阿娘吗?” 小老虎左手点右手,嘟囔道:“我比较喜欢这里……” 云雁回哑然。 真不知道这是一种天真的残忍,还是早熟的认真。 云雁回捧着小老虎的脸问:“为什么?你阿爹阿娘对你不好吗?还是,你觉得这里更好玩?” 他问过小老虎家里的情况,小老虎的家境似乎不错,但是他还真没有问小老虎和父母相处的情况。 “还好吧,见得不多。”小老虎撇撇嘴,然后又抱住云雁回的脖子,“我喜欢这里,更喜欢雁肥。” 雁肥也忙,但是即使有很晚下班的时候,答应过的事从来都兑现了,也不会忘了陪他玩一会儿。 小老虎又补了一句,“我都想不起来我阿娘长什么样了。” 云雁回:“……” 云雁回在小老虎脑袋上摸了一下,“好孩子,但是你阿娘肯定很担心你。我们先帮你找到你家,然后你和你阿娘说,以后来东京上学考科举好不好?可以住在我家。” 小老虎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可以,那我还是要和雁肥睡一张床。” “好啊。”云雁回在他鼻子上轻轻拧了一下,“走吧,带你玩儿去。” 大相国寺的庙会是云雁回的主场了,他就在这里混大的,可谓是如鱼得水,带着小老虎自如地闲逛,但凡看到他和小老虎的摊贩,无不问上一句:“雁哥儿,生娃啦?” “去去去!看这年龄像么?”云雁回回上一句。 云雁回带着小老虎在庙会逛了一圈,买了很多吃的和玩的,多到他自己都快拿不下了,“走,带你去看个老爷爷,顺便休息一下。” 云雁回把小老虎带到了了然那里,恰好,小宝也在呢,在和了然辩证方子。 小宝一看到小老虎,就有点怵得慌,“哥,你来啦,我去倒茶。” 云雁回拉着小老虎到了然面前,“来,叫方丈。” “方丈。”小老虎用汉语叫的,还按照云雁回教的,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合掌一礼,然后用苗语问云雁回,“这个爷爷也没有头发?” 云雁回:“……嗯。” 小老虎对和尚们很疑惑,他不是很理解这种在职业,他以前是没有见过和尚的。 “嗯……嗯?”了然看到小老虎与云雁回极像的面容,就尾音上扬了。他听小宝说了,云雁回在路上捡到一个小孩,和云雁回长得像,但是他没想到,会像到这个地步。就了然来看,几乎和小时候的云雁回一模一样。 “这是小老虎,哎,师父,你帮我算一卦吧,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家人啊。”云雁回苦哈哈地道,“我都快把东京城走遍了,腿都要断了。” “这个是算不出来的。”了然随口说道,又端详了一会儿小老虎的脸,“但是,你这个小老虎,有封侯之相,至少也是一方要员。” 云雁回:“……” 云雁回斜着眼睛看了然。 了然:“?” 云雁回捏着小老虎的小下巴,小老虎听不大懂了然说的话,懵懂地抬头看云雁回,云雁回就把低头,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想象得很。 云雁回另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师父,你逗我玩儿呢?我和他长这么像,你以前跟我说我适合做和尚,然后说他是封侯之相?来来来,你跟我说一下差在哪儿了!” 了然:“……” 了然辩解道:“就差在细微之处,他比你更具霸气。再者说。你们一个是老虎,一个是大雁,这难道不是区别吗?” 云雁回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这也行?” 那早知道,郑苹应该给他起名叫云从龙的,那他还不上天啊? 了然摇头晃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们二人缘分颇深,他日后若是有出息,你岂不是也沾光?” “那倒是,我和小老虎说好了,他日后要来东京上学,到时候小老虎就考状元,做同平章事,哈哈。”云雁回得意地展望了一下。 了然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云雁回自觉没意思,挽了挽袖子,“我看下厨房有什么,做点吃的孝敬师父。” 他到厨房一看,菜倒是没什么的,但是有奶油和糖,大概是小宝做酥油泡螺儿用的。 云雁回又上了然房里翻了些红茶出来,将奶油煮热,加上红茶焖煮,煮上一段时间后,便将茶叶都过滤出来,往里面加黄糖、麦芽糖浆。小火热着,一边加糖一边搅拌,适当放一点盐,如此搅拌到一定浓稠度之后,放凉。 这糖冷却之后仍然是有点软的,轻易便可以切成一小块,就是软黏的红茶太妃糖。 云雁回装了一盘子太妃糖,端出去给他们吃。 了然是老人,嘴里淡,小老虎又是小孩,喜欢吃甜食,这太妃糖很合两人的心意,既甜又软,吃起来不费劲,就是有些粘牙,吃完要漱口。 云雁回好些天没来大相国寺了,除了要看了然之外,自然还要去看看天下第一可爱的云贝贝,和了然说了一声,了然便叫他待会儿记得过来吃饭。 云雁回带着小老虎一起去自己在大相国寺的家看云贝贝,今日是难得的大晴天,云贝贝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如今早已成年的它,像一座小山似的摊在那儿,两只脚岔开,嘴巴咧着,鼓起来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不过,还是那么可爱。 云雁回一直让小宝注意贝贝的卫生,而且给它吃得也很好,皮毛油光发亮的。 云贝贝一嗅到云雁回的气息,立刻翻了个身,四肢并用往这边爬来。 小老虎一直很不安,看到它往这边爬,拽着云雁回的手往后退。 云贝贝已经爬到竹篱旁了,小老虎就弓着背,对它龇牙,发出吓唬的声音。 “没事,这是我养的。”云雁回赶紧安慰小老虎,小老虎是很少见的,第一次见到云贝贝,却把云贝贝当做猛兽对待的人。 小老虎这才放松了一些,“这头熊,好大。” “是啊,它比你年纪要大呢。”云雁回笑眯眯地说,他拉着小老虎到竹篱旁,没有把云贝贝放出来了,而是伸手进去摸它。 云贝贝被摸着摸着,就瘫下来了,抱着竹篱,鼻子都从缝隙拱出来了,一脸陶醉地被摸。 这个样子,倒让云雁回想起开封府的捕鼠官们了,也是被他摸着摸着就会倒下来。 云雁回陪云贝贝玩了一会儿,又喂了些东西给它吃,而小老虎就一直很警惕地站在旁边,有点焦躁,似乎很怕云贝贝一口把云雁回的手给咬了。 好一会儿,云雁回才恋恋不舍地和云贝贝挥手,带小老虎回了然那里吃饭。 不得不说,云贝贝是云雁回心中的白月光,很多人都奇怪他为什么对熊猫情有独钟,这只熊猫吃得多又没什么用。云雁回想,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很怀念自己的家乡。 …… 了然那边,饭菜已经摆好了。 云雁回带着小老虎上桌,一看,巧了,秋天,大相国寺收获了很多禾花鱼,现在虽然已经没有最新鲜的禾花鱼吃了,但是禾花鱼干还是有的。 “来,吃这个,小孩吃鱼聪明。”禾花鱼都很小,肉细刺少,而且骨头酥软,同样能吃,云雁回很放心地夹到了小老虎碗里,不怕他会卡着。 小老虎啃了一口,忽然抬起头,“我家里也有这样的鱼吃。” 云雁回愣了一下,“什么?” 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小老虎又说了一遍:“我家也有这样的鱼,鱼干最好吃,但是阿娘喜欢让我吃鲜鱼,从稻田里捞出来。” “……”云雁回的心扑通扑通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家乡,就在稻田里养鱼,而且这样的吃法?” 小老虎肯定地点了点头。 云雁回激动地站了起来,找到了!小老虎是广南人! 小老虎也形容过他家在山上,不过不要说苗族了,多得是汉人也住在山上啊。可是,在山上养禾花鱼的苗族呢,就只可能是广南的苗族了。 禾花鱼的养殖方法和烹饪方法,正是云雁回照搬现代广西一带的方法,而广西那边,养殖禾花鱼已经有千百年的历史。 广西那些住在山上的苗族,居住的地方有高山稻田与冷水,拥有养禾花鱼最好的条件。严格来说,那边的禾花鱼才是大宋最正宗的,而非大相国寺这些。 云雁回把小老虎抱起来转了一圈,“哈哈,果然还是吃最有用!广南,你家就在广南西路!小老虎,你可以回家啦!” 然而,云雁回万万没想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广南西路,现在不大好呢。 139|蒲关泽 云雁回为了带小老虎到处找人认口音,请了好几天的假了,那日在大相国寺无意中发现了小老虎的家乡,喜出望外,当即找了广西那一带的人确认,小老虎的确是那里的人。 这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云雁回又去找赵允初。他的想法是,从王府借一些侍卫,把小老虎送到当地,请当地的地方官和苗人联系一下,找到小老虎的父母。如有必要,云雁回也愿意自己亲自去送。 云雁回找到赵允初:“我知道小老虎是哪里人了。” 赵允初也又惊又喜,“终于问到了吗?” “倒不是问到的,说起来真是天意,”云雁回感叹道,“大相国寺养殖禾花鱼的法子,是借鉴的广南西路桂州一带山民的方法,那日我带小老虎去大相国寺吃饭,他吃到了禾花鱼,便说自己家也有。我便一时恍然,看来他就是广南人。” 只是竟被人贩子拐卖到了千里之外,被他们给捡到了。 赵允初一听,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你确定吗,雁哥儿,他是广南人?而且是桂州?” “怎么了?”云雁回诧异道,“看你脸色,那边怎么了?” 赵允初答道:“你这几日都在忙的,大概不知道,广南那边的僮族酋长与安南交恶,请附大宋不成,现在坚城自守,进攻宋土。据说本来调了桂州军去平叛,可是,桂州苗人竟然也反了,导致出兵不及,战况不妙。官家现在震怒,正在清查此事,准备从朝中选将领过去。所以,现在广南境内,尤其是桂州,正乱着,这个时候要寻亲,恐怕很难。” “什么?”云雁回顿时晕了,没想到正巧在这个时候,广南乱起来了。 大宋一直是重北轻南,也没办法重南,一来北方威胁更大,相比之下安南、大理之类的地方只能算小问题了,二来那边少数民族众多,又有天险,所以朝廷在那边的统治力一直相对较弱,政令下不去。那一块,少数民族时不时就会闹事,反反复复的,里面因素很多,不排除安南国也有在挑唆的缘故。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乱起来,叫云雁回一下子就蔫了,“那岂不是又没法送小老虎回去了……” “应该是的,那僮族酋长不安已经很久了,现在打起来,不知何时能打完。”赵允初想想又道,“桂州那边就比较奇怪了,汉人与当地苗人是一直有买卖往来的,这次突然反水,时机突兀,似有襄助僮族之嫌,然而……” 云雁回看他迟疑,便接着道:“然而不选大宋选僮族,好像有点弱智,是吧?”就算僮族再生猛,也扛不过大宋啊。 赵允初耸了耸肩,“这就是官家操心的事了。” 现在官家正是在查,为什么苗人会舍近求远,给大宋添乱,而且还没被察觉,桂州的知州到底干什么吃的。 “唉……”云雁回叹了口气,因为知道那边没发生过什么大事,迟早要跪,所以倒是不担心战况,就是有点失落,因为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跪。他都觉得,要让小老虎再住久一些,他是无所谓,但是小老虎的爹娘估计要晕了,儿子见了他们搞不好都认不出来。 云雁回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儿子要是被拐走这么久,肯定是伤心欲绝啊。 “算了,雁哥儿,你尽力了。”赵允初安慰道。 云雁回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有一点失望。” 云雁回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家去宣布,小老虎得多留一段时间啦,好在大家都挺喜欢小老虎,再说他家现在不缺钱,养得起一个小孩,所以全无意见,只是有些担忧小老虎要多久才能和亲人团聚。 …… 再说另一边的工作。 喻浩的图纸已经改好了,云雁回本来想直接带着图纸,去给大boss看,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仁宗都忙着处理广南的事情,云雁回思索再三,还是没有现在就进去,万一撞到枪口上呢? 再者说,云雁回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既然要搞房地产,是不是该把沙盘模型什么,也弄出来啊? 这么想着,云雁回干脆叫上喻浩,又找了几个民间艺人来,一起做沙盘。其实喻浩的手艺特别好,但是一来建筑多,二来,云雁回想做一些展示住房里面格局的模型,需要把里面的家伙什也做出来。 这时候挺多小摊贩卖的玩具,就是给小孩扮家家酒的小家具之类,栩栩如生,这样的手艺正适合来做沙盘模型,只是此前还没有人这么干过。 最早的军事沙盘大概在东汉出现,后来也很多人使用。而小孩扮家家酒的玩具也一直都有,可是都没有人像云雁回这样把二者结合起来。兼具了规模和精致,而且用途是……卖房子展览用,很好,这很北宋。 那些手工艺人听说是要弄那么大一片模型,都有些咋舌。不过云雁回愿意出钱,他们又哪有把活儿往外推的道理。 于是,眼看“高楼平地起”,喻浩与几个手工艺人一起做,用纸板、薄木片、泥巴等等材料,将喻浩的设计图立体还原了。 喻浩看到实体后,都觉得赞叹,这样的效果,与图纸比起来冲击力大了不是一点半点。 而且云雁回要求还特多,草、泥土都是真的,就连旁边的湖泊,他都要求弄凹陷了,植上水草,放些石头、沉木之类的,到时倒水进去,更加真了。 完工之后,云雁回就在牌子上写了“蒲关泽”三个字。 这就是他们那个湖的名字,这是个浅水湖,因为里面长着兰蒲,所以本地人叫它蒲关泽,写在文书上的正式名称是牧泽。 云雁回觉得这个名字挺不错的,而且那边都是荒地,没有记忆点,日后为了方便宣传,估计会将这三个字应用在综合体名号上。当然了,这只是云雁回的设想,他正努力想让老板接受这个名字,现在就开始用蒲关泽代称。 喻莲看到这个,都喜欢得紧,决定打一套小点的出来,便是摆在家里做装饰也好。 云雁回一想,女孩子和小孩大概都很喜欢,干脆请莲姐多做一套,他便拿回去送给小老虎。 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仁宗已经调了将领去平僮族之乱,至于桂州苗人,虽说去僮族占据的地方需要经过桂州,但是目前还没传出来会不会连着一起搞。 如今的东京仍然是歌舞升平的,大众并没有被五岭之南的事情影响到。 云雁回便带着模型入宫求见了,巧得很,仁宗那里正在接见宗室,穷亲戚都喜欢打秋风,仁宗家的富亲戚可也喜欢打秋风呢,这都是拖家带口来找他解决就业问题的。 云雁回带着几个小太监把模型抬进来,那些宗室刚好也要被送出去,一群小王孙未来的公候之类的,看到后就突然暴动了,全都朝这边冲过来,生猛得很。 那几个小太监慌了,手里的东西一看就贵得很,这么精致,而且是要给官家看的,要是他们被撞倒了,岂不是完了。 “稳住,都稳住!”云雁回疾呼一声,然后舍身救已,往前几步,两手张开,挡在这群小孩面前。 只见五六个小胖墩往前跑,接二连三撞在云雁回身上。云雁回把所有人都捞住,然后自己也不堪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小孩淹没,不知所措。 到这时,那些小孩的仆从才小跑着过来,把压在云雁回身上小孩抱起来。 仁宗在不远处看得差点把茶水喷了,站起来施施然走近,调侃地说道:“我看看,云小郎这是带了什么玩具来?” 弄那么大一个模型建筑群,漂亮得很,让这群孩子看到了,岂不是危矣? 云雁回面有菜色,爬起来拍了拍灰尘,行了礼,又看那群小孩看着他眼冒绿光,胆战心惊地道:“官家救命……” 这些小孩,唯有在体重和力道上可以与小老虎媲美,但是可想而知他们绝不会有小老虎那么甜。可见宗室中出了一个赵允初,果然是仅此一个的奇葩。 仁宗面带笑意,说道:“他是开封府的人,叫做云雁回。好了,都回去吧。” 云雁回:“……” 一干小王孙都被抱走了,向着云雁回投来依依不舍的目光。有了仁宗那句话,可想他们便知道日后去哪里找云雁回了。 云雁回都快要窒息了,“这不是饮鸩止渴么,官家,您应该叫他们自己回去命人做啊。” 仁宗板着脸道:“给你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不好吗?你给他们介绍匠人啊。” 云雁回:“……原来您是为了我好,真是太感动了。” 仁宗一挥手,那几个小太监就把沙盘搬了过来,放在桌子上。仁宗弯腰细看,那住房建筑群的顶楼是没盖的,可以看到里面的布局,还有小小的桌椅花瓶挂画之类的,做得十分细致,让人看了就想买房。 “好,不错,很有些巧思。”仁宗十分开心,“总算是让我有点好心情了。” 云雁回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广南的事不开心,听说那些僮族人还是很猛的。桌子一旁,摆着一大叠奏折,有两本摊开,不经意瞥过去,也都是广南的字眼。 云雁回便把图纸也拿出来,结合起来给仁宗介绍设计。 仁宗看得频频点头,最后指出了几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倒是不用大改,“这个东西就留在宫里吧,还挺好看的。” 云雁回早有这个准备,点了点头。 仁宗又叹了口气,“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省心就好了,桂州的一群废物,治州无力,还活生生将人推到那边……唉,人才不够用啊,可是……啧,广南,广南……” 云雁回没说话,虽然仁宗对着他说的,但显然是在自己发牢骚,没有要和他讨论的意思。这种军政大事,他没什么干货也不好乱插嘴。 不过,仁宗的只言片语,让云雁回有点明白,朝廷对桂州苗民还是想安抚怀柔的,他们和僮族那边不太一样。 而且,云雁回听到其中几个关键字时,倒是有了点灵感。虽然他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也许后世的制度能够给仁宗一些主意呢? 要知道,在宋朝以后,政府都是用土司制度来管理少数民族,从当地少数民族中选择有势力的头人,授其官职,管理本地,甚至有过土司得到重用,去他地为官平乱之类。如此,掌控力日渐提升,而这种制度,在宋朝只是有了一点雏形,大家只是摸到一点头绪而已。 云雁回借着要去上厕所,弄个些墨水和一根木棍,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句话。云雁回的硬笔字其实是很好的,比他的毛笔字要好得多,而且笔迹全然不同。 出于种种考虑,云雁回决定做个无名英雄,写完后把它偷偷塞进了仁宗看得那堆奏折里面。 待到云雁回离开之后,继续批改奏折的仁宗看着看着,突然在一本奏折里看到一张和奏折内容毫无干系的小纸条,字迹也完全不一样。 奏折里是一名御史在弹劾某官员纵容家奴行凶,但是纸条上写的却是: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 仁宗目光凝滞一瞬,就忽而亮了起来,叫来陈林,“去御史台,把……”他看了一眼奏折,方说道,“把李泽云叫来。” 140|未来的金大腿 御史台与谏院合称“台谏”,负责弹劾督查百官,有点像现代的纪委。 御史不好做啊,不是随随便便乱弹劾就行的,他们每个月都要交月报……啊不对,月课给官家,里面就是当月的督查报告。 这每月一检查作业,压力真的是大,万一业绩老是没有别的同事好,官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而且也不是全无惩罚的,对新人是有的。台谏二处的官员,上任后百日内若是没有什么业绩,要么就把你丢到别的部门去,要么,就是交一笔罚款,叫做“辱台钱”。 辱台钱,多么羞耻的名字。 因为业务能力不行,没做出成绩来,导致我们御史台面上无光,而交的罚款。 李泽云,就是一个已经两个月没有什么纠弹的新御史,急得屁股都要冒烟了,他老觉得,最近台长看到他,都不阴不阳的。昨日,更是在同僚们面前不点名地说了一句,咱们御史台已经很久没人交过辱台钱了…… 李泽云顿时代入了,这话绝对不是随便说的啊!肯定是在暗示他! 李泽云也了解了,前面好些新人,也有像他这样的情况的,都调到别的地方去了。那样更屈辱,交罚款好歹证明有救,调走证明没救了啊。 两种都太丢人了,李泽云只好陀螺一样到处转,盯着那些官员,眼睛都要绿了。 好不容易,才让他发现了庞太师的亲信官员的家奴行凶,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报上去,感觉松了一口气,管他后台是谁呢,没听说庞太师现在急得上火吗?都在传庞后就要被废了呢,若非广南突然出事,这会儿旨意恐怕都下来了。 奏章交上去第二日,忽有内侍来传召,说是官家要见李泽云。 同僚们齐齐看向李泽云,包括台长。 李泽云手足无措,不知道为啥官家要亲自见他,他弹劾的事,应该很小啊,难道那个官员其实背后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背景? 御史台台长,也就是御史中丞咳嗽了一声,说道:“去吧,还愣着做什么?” 李泽云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他的颜色,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李泽云试图向内侍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惜,人家不肯透露,他想送钱,人家也不收,搞得他愈加忐忑了。 进了殿内,只见官家端坐几案之后,正在批阅奏折,见到李泽云来后,将笔放下,命他坐下。 李泽云战战兢兢坐了下来,不敢看官家的脸。 仁宗和颜悦色地道:“李卿入御史台也两月有余了吧,是否不太习惯呢?” 李泽云顿时紧绷了起来,很想晕过去,天啊,难道他的弹劾真的有什么问题,导致官家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御史台? “没没没没有……啊有,的确,的确有点,力不从心……”李泽云蔫了,答道。 “那么说,这个真的是你写的了?”仁宗把一本奏折拿了出来。 李泽云:“啊?”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仁宗伸手,陈林便结果奏折,拿到了李泽云处。 李泽云接了奏折,满腹怀疑地翻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那字虽是中流,而且不像是用毛笔书写,比较刚硬,然而字体见所未见,独此一家,令李泽云这个书法爱好者眼前一亮。 而且李泽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点政治嗅觉还是有的,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和最近官家的烦恼有关系,再一想这东西夹在自己的奏折里,还有官家方才的问话,瞬间脑门上就出汗了。 “官家容禀,此、此物不是微臣所书,奏折在家中,也只有拙荆与书童能碰到,但是他们绝不会……”李泽云急急说道。 “李卿莫急,其实,我觉得此法甚是可行。”仁宗轻飘飘地说道。 李泽云愣了一下,然后呐呐道:“微臣实不知其来源。” 仁宗沉吟片刻,“李卿,你回去好好与书童、夫人聊一聊吧,朝廷用人,不拘出身……” 后面的话,李泽云几乎要听不进去了,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 李泽云家开饭了,李泽云的夫人罗氏为郎君布菜,她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当初李泽云中举之后,就被捉了婿,与她相配,两人成亲后倒也感情甚笃,颇为相得。 李泽云看着罗氏的侧脸,心中想着,方才已经拷问过书童了,不像是,而夫人据说自幼学习诗文,尤其爱看史书,更深受家祖、父熏陶,难道…… “我自己来。”李泽云看到罗氏要给自己盛汤,突然醒神,抢过了碗,自己盛,对夫人和对书童当然不能一样的了。 罗氏只当相公心疼自己,遂含笑住手。 但是在李泽云看来,就更加怀疑了,握住了罗氏的手,鼓起勇气道:“夫人,我都知道了!” 罗氏脸一白,“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泽云激动地道:“官家告诉我的,他很重视此事!” 罗氏失声道:“什么,官家介意我将别人送你的歌女卖了?郎君,我是不是闯祸了,那歌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泽云:“啊??” . “我雄心壮志,心比天高,居然沦落得给人带孩子……”云雁回嘀嘀咕咕。 此时此刻,他正蹲在开封府的菜地里,带一群小萝卜头种菜、摘菜,不时还得把拔萝卜拔到自己栽进土里的小孩拉出来。 不远处,则是一群出了名无聊有钱有地位有闲的宗室,正在嗑瓜子闲扯淡。 都怪官家,都是官家的错! 就因为仁宗那一句话,今日里,这些特别闲的宗室就带着小孩来开封府了。本来,按理说,他把工匠叫来,介绍给他们,然后帮忙沟通一下要求之类的,如此就行了。 可是,谁叫开封府里都是菜地,这些宗室小孩大抵是从来没见过菜地,偏要自己下地玩。 家长也是脑抽的,居然还哈哈笑,叫云雁回这个“地主”照顾一下,带他们在地里摆弄一下。 云雁回一面应了,一面叫人赶紧去通知包大大来救命,也只有他能把这些人赶走了。你说这些都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还能往外赶吗?云雁回也只能暂时顺着了。 “哥哥,你帮我拔一下这个吧。”云雁回正怨念着,裤腿就被人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指着一个萝卜对他说,手里还拽着几片萝卜缨子,大概是拔萝卜失败。 “哦,好。”云雁回把那颗白萝卜给拔了出来,又白又胖,给那小男孩抱着,老毛病一犯,忍不住推销了起来:“我们开封府的水源特别好,所以种的萝卜品质也特别好,吸水足又甜,每次都被抢购。你看这萝卜□□,不带泥,都说能当梨吃,特别甜……” 云雁回刚说完,就看到小男孩举起萝卜来啃了一口,在萝卜上留下两个门牙印。 云雁回:“……”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出来不带泥不代表不要洗啊! 然而已经迟了,小男孩已经咬下来一口了,咀嚼了两下,认真地说:“真的甜。” 这时候,旁边的小孩们看到,也纷纷围过来。 “十三郎,给我也咬一口……” “十三郎,我也要……” “等等,各位小郎君,先洗了,萝卜洗了才能吃啊!”云雁回赶紧大喊。 “什么?居然还要洗?” “这个好像是从地里□□的……” “什么?萝卜居然长在地里?” 云雁回晕了,把萝卜拿去洗了,然后用小刀切成一小块,分给他们吃。也不知道这些小王孙公候什么毛病,大概好东西吃多了吧,一个生萝卜也吃得津津有味,把一个大萝卜分完了。 十三郎咂摸了一下,然后仰头对云雁回说:“哥哥,你跟我回家吧,我的院子也有这么大,你帮我种萝卜吧。待在开封府不好,又累钱又少。” 云雁回:“……” “哎,帮我种吧,我的院子也挺大的,哦,我还想种那个青菜,真好看……” “我也要!” “跟我回吧,我每个月给你五贯钱。” 云雁回:“…………” 我靠,这些小郎君可真有出息!一个个6得飞起!若是他以后失业,是不是真的可以考虑去给人经营开心农场啊? “不行哦,他已经答应帮我种萝卜了。” 这时候,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雁回顿时如释重负,回头喊了一声:“小初。” 赵允初笑吟吟地走过来,“我今日来办事,包府台便叫我来救你,他现正忙着呢。” 云雁回幽幽道:“你再晚来一些,我就不妙了。” 那些小孩则向赵允初行礼,有认得他的有不认得他的,但是认得的带着不认得的,总算是喊了出来,他们基本上都是赵允初侄儿辈的。 赵允初点头应了,笑了一下,对云雁回道:“我也是紧赶慢赶呢,就怕雁哥儿被人抢走了。” 云雁回看了一下这些要请他种菜的人,无奈地摇摇头,再可爱的小孩,人数一多起来,就会让人头大了,尤其这是一群宗室子。 再看,那些原本坐着扯淡的家长,看到了赵允初后,也纷纷走过来了。赵允初之前考试虽然不是第一名,但是后来的发展是宗室里最好的,这些人当然也想和他亲近一下。 赵允初干脆请各位堂亲一起去吃酒,他们自然无有不肯,命人将小孩送回去,自己则和赵允初去叙下亲戚情,如此自然而然给云雁回解了围。 那个带头吃萝卜的十三郎临走之前,拉了拉云雁回,认真地问:“哥哥,你真的不要抛弃允初叔叔,去给我种萝卜吗?” 云雁回一愕,随即憋笑道:“不行啊,我们已经约好了,人无信而不立。” 十三郎面露怀疑,“可是之前没看到你们约啊,什么时候约的?” 云雁回想了想,“大概十二年前吧,话说,那个时候他也叫我哥哥……所以你也叫我哥哥,大概是辈分乱了。” 十三郎努力算了一下十二年前是什么时候,最后发现实在有点长,自己都还没出生,又大人样地叹了口气,“各论各的不好吗?” “……”云雁回无语,说回上个话题,“我看,你可以叫你的家人找老农帮你种啊,种的应该比我要好呢。” 十三郎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可是人恐怕不如你好玩啊。” 云雁回:“……” 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十三郎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要是反悔了,就来汝南郡王府找我吧,我叫赵宗实。”说罢,就跑开了。 嗯? 嗯?! 赵宗实?? 云雁回:等等!让我抱抱大腿先啊! 141|拆迁秘事(上) 宋英宗赵曙,初名赵宗实,濮王——也就是现在的汝南郡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宋仁宗的养子。因仁宗始终无子,所以曾将赵曙养在宫内,后来更立为太子,继承皇位。 不过很可惜,英宗在位仅仅五年就去世,不过他的妻子高皇后与他感情甚好,后来活了很久,在他们的儿子宋神宗小时候垂帘听政,也是个女中尧舜。 这个高皇后,其实也是仁宗第二位皇后曹皇后的外甥女。不过现在,应该也是个和英宗一样大的小萝卜头。 云雁回觉得这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挖萝卜挖出个下任皇帝,但是一想那么些宗室,出现了未来的英宗也不奇怪。 虽然让未来的金大腿跑掉了,但是云雁回已经记住他了! 继位时间还早没有关系,在位时间不长没有关系,我们就算养不成下任皇帝,也可以等下下任啊,要懂得未雨绸缪是吧…… 云雁回在自己心里的小本子上记上一笔,把挖乱的菜地收拾了一下,就继续激情饱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云雁回哼哼着进了书房,全然不顾旁人看他奇怪的眼神。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让人很费解的。 再说云雁回最近的工作重点呢,已经放到了拆迁与房地产营销上。 因为喻浩那边的图纸已经修改完,也被仁宗确认过,现在可以开始筹备建设蒲关泽了。那么,拆迁的工作也可以开始了。 云雁回对拆迁这个工作,也有那么一点了解。作为一个曾经跑过时政的记者来说,拆迁什么的,真的是不少。 而且由于其敏感性,很多相关会议是不对外报道,只留作资料的。包括在现场工作中的很多事情,也不足为外人道。 而云雁回,则围观过全程的,亲眼见识或是听闻过很多内里的名堂。所以,他敢说自己对拆迁,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不然当初就直接死也不接这摊子了。 而宋廷呢,对于拆迁这个工作,也绝不能说陌生。 宋朝不像唐朝,由于坊市制,城市十分规整,反而因为经济太发达,谁能开店铺,导致到处都是商业区域,发生了严重的侵街现象。商铺面积侵占街道,导致道路狭窄逼仄。 再有,就是官府的城市规划,也可能需要拆迁房屋。甚至是开封进行“文明城市创建”,也可能进行整顿拆迁,把规章建筑拆掉。 这些事情,要么就是万能的开封府来负责,要么就是京城所这个机构负责。 是以,一应补偿金额,都还有现成的标准可以参考。 而云雁回他们这次拆迁,实际上有点非公非私的感觉,因为这是皇帝的事。很有意思,不能说是公器私用,但是一应费用也不是公中出。 拆迁的事保密做得还算好,令那些曾负责过拆迁事宜的官吏们大开眼界的是,云雁回这个第一次负责的人,竟然比他们有条理多了! 一副经验满满的样子呢,真叫人不得不服,难怪官家会叫他来负责。 云雁回在确定了图纸之后,首先要求进行拆迁冻结。 ——从即日起,拆迁区域的任何户籍、建筑面积等变动,将不对日后的补偿有所影响,以防有人借此牟利。 不过,拆迁的计划依然是尚未透露的。 拆迁未发动,宣传先行。 首先,作为开封府报的主编,云雁回倾情邀请公孙策写了一篇软文,表面上,写的是开封府重点项目蒲关泽的建设,为大家介绍这么一个未来的去处。 实际上,则是在里面着重宣传蒲关泽的住房,当然也包含了日后那里将会有的条件。 自然,并不说明这里日后会成为拆迁安置地,只是一昧地吹捧一下蒲关泽的环境,和日后的重要性——这一点其实也没错,蒲关泽以后还真的会那么牛。 总之,是先当做一个商业综合体来宣传的。 作为一个在近郊的商业综合体,人们住到那里,自然担心配套设施是否齐全。 这一点,是肯定都会解决的,否则难道叫住在那里或者去游玩的人,看个病还得飞快回城里?要是个急病还不路上就狗带了啊,包括书院什么的,肯定也会有的。 甚至,那里的书院,以后肯定有国子监的大儒去讲课——咱有皇室背景,这点还是敢保证的。没有学区房,咱们也能强行建一个。 里面还特意提到了,建筑设计师是喻浩,之前因为开封斜塔,他是好好红了一把,开封人民还没忘了他呢。 开封府报现在火热得很呢,而且因为报道真实,信誉也很高。 这一期的开封府报,尤其是蒲关泽那篇文章,包含了各种热门元素,一经发抄,就在云雁回的有意推动之下,大火特火。 东京人民本来就喜欢春游秋游各种游,爱园林更爱花草。如此一来,听说了蒲关泽日后的规划,各种出人意料的游乐、购物设施,天上有人间无的居住环境,心中自然痒痒。 说实话,皇城旁的平民们纵然再安居乐业,在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动了。 不止是他们,全城的人民都心动了。 这都是广告的作用,这时候的广告营销,尚不如后世的更吸引人心。 但是大伙儿心动完又感慨了,这样一个好地方,平民还是不要想的,估计都会被那些达官贵人买做别院吧。 虽说报道里写了,有经济适用的小房子,也有大别院,但是,前者肯定也只有家底殷实的富户才能买得起吧。 反正很多平民,都只是幻想一下罢了,并不以为自己会真的住到那儿。 随即,因为报道受到欢迎,所以又连着几期推出了走近蒲关泽系列,采访喻浩和各个施工人员,关于日后规划和工程进度等。 这时,喻浩又透露了一下,在城内已经准备开设一个销售中心了。因为到时候这里的楼盘还有商铺,都会对外发售,还把地址说了一下。 这又是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见了报纸了,纷纷跑到喻浩所说的销售中心去围观,在销售中心开门后,就在这儿看到了一个极大的沙盘模型。 这个模型简直是给东京市民心口的最后一击——太完美了!比光看文字描述,要让人向往百倍! 国宝级建筑师设计的,怎么可能不美呢? 还有宣传广告上所说的那些主体活动,更让人心向往之,希望了解更多,只可惜现在的信息也有限,放出来最多的还是住房信息,真是太吊人胃口了。 不过,这地方,乍一看,还觉得是要抢大相国寺庙会的生意了呢!又是玩的又是吃的又是买卖的……看来,这里非但是一个居住福地,还是一个做买卖的好地方啊。 自然,明眼人看了就会知道,定位还是稍有不同的。 那就是蒲关泽会稍微高端时尚一些,和蒲关泽比起来,大相国寺简直就像个批发市场了。 云雁回并不担心这会对大相国寺有所影响,以东京人口之多,足以消化下多这么一个商业综合体,甚至还有无穷潜力可以开发呢。 市场那么大,大相国寺根本吃不下的,没看美食节现在都准备在别的寺院、道观开分会场了,在这样一个时代,似乎更为容易获得巨大的成功。 在蒲关泽房地产营销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关于拆迁的事情,也悄然发动了。 拆迁办的各位同事们,开始来到了皇城边各个居民家中,说一说关于官府想征地的事情。 然而,一样的,遭到了一致反对。 拆迁办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居民们表示,让我们搬家?没门儿! 大家都非常同仇敌忾,坚决不答应。 但是拆迁办的人也非常耐心,连续上门,好声好气地挨家挨户劝导,或是一个院子、半条街的一起做工作。大家于是发现,这些人隔段时间来,条件会有所不同,看来官府似乎是铁了心要征地了。 比如最近一次,这些人来了之后就表示,官府可以不止给钱,还找好房子,按照原居住面积分配,如果想要更大一点,也可以价钱。 虽然不包装修,但是会有一点补贴啊。而且,如果大家觉得老邻居不想分开,没有关系,我们安置房都是一批一批买的,你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 自己找房子什么的的,确实很麻烦,但是即便官府帮忙找,也不如不搬啊。 所以,即便对新房子有一点心动,但是大家还是坚定拒绝了,并且劝那些想答应的邻居。到这里起,各位居民开始很关注周围动向,有没有同意了。并且在讨论,条件越来越好,会不会继续涨啊? 就在人们最关心的时候,一个拆迁办的小年轻来了,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而已,白白嫩嫩,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的样子,他又聚集了几户人家做工作,就在院子里,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啊。 “……真的,你们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吧,都有得商量,麻烦不要为难我了……”年青人双手合十,给大家拜了拜。 “云小哥啊,你也要理解我们,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呢!” “就是,你们给的条件虽然好,但是总归不是我们家啊。” 这位云小哥一脸委屈,翻来复起就那几句话,像是要被逼哭了,“到底想怎么样才能搬嘛……” 这时,街上一个出了名的二流子嘿嘿一笑,开口道:“要我搬,除非给我安排的房子,是蒲关泽的,那我就搬!”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笑骂那二流子,说他痴心妄想。 “蒲关泽?蒲关泽是什么地方?”云小哥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了解新近的热门事,看大家只是笑,急了,“你是不是说真的啊,我回去问问,可不可以安置在蒲关泽!” 众人嗤嗤笑着,并不当回事,甚至是当笑话听了。 “云小哥,你当蒲关泽是什么地方,你说安置在那,就能安置在那?” 142|拆迁秘事(下) 拆迁办的云小哥已经是第无数次来城南十字斜街了,上一次,他差点让大家给挤兑哭了,让好些人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在他走了之后还说来着。 虽然这小哥是官府的人,但是态度特别好,负责他们这一片的劝导,却从来没有大声咆哮过,都是温声细语地解释政策,遇到有人赶他,也不发火。看把人挤兑得眼睛都红了,像什么话啊。 不过,当云小哥这一次又来十字斜街时,大家发现,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兴高采烈的样子。 云小哥把人都召集了起来,难掩兴奋。 众人都在想,这一次,官府会开什么条件呢,加钱吗? 云小哥眨眨眼睛,说道:“上次提的要求,我们官长,同意了。” 这一瞬间,很多人还在迷糊着。 要求,什么要求啊? 云小哥看没人有反应,急了,“你们不会变主意了吧?就是拆迁安置到蒲关泽的事啊!” 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骗人呢吧,搬到蒲关泽?” “我也不信……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啧,是不是搬到那里去可以,但是钱都要我们自己出啊?” ——这个好像还真有可能,毕竟那里的房子很多人都虎视眈眈了,按理说他们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我的妈呀,官府疯了吗?” 云小哥扬声道:“你们别不信啊,没有什么坏处的,钱都是我们来出,条件和之前是一样的。”“就我们十字斜街的人有吗?” “我不知道啊,但是只有这里是我负责的,我就去请我们官长……”他越说,声音就越小了。因为这一瞬间,现场有点静默,大家都诡异地盯着云小哥看。 云小哥似乎被看得发毛了,“你,你们别不说话啊……” “小哥,你说的是真的吗?”有人开口问道。 这件事太神奇了,现在他们还在震惊中,又觉得这位云小哥实在是太负责了,竟然帮他们申请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上次他们还当是个笑话呢,也根本不觉得云小哥能办成。 云小哥点点头,“真的,但是,可能名额有限,因为那地方实在太难买了,我们也是走了一定关系,才能拿到的名额。所以,应该会采取先到先得的规矩,后签拆迁协议的,就不一定能住到蒲关泽了。” 众人:“!!” 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做声。 终于,有个大叔问着上次那个二流子,“胡三,你上次不是说,弄到蒲关泽的安置房,你就搬吗?那你搬不搬呢?”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胡三。 胡三被看得身体一抖,然后挺直了腰,“搬!为什么不搬啊!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协议在哪,我现在就按手印!” 云小哥喜出望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协议,几乎是像只小兔子一样,蹿到了胡三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可不能反悔。” 所有人看着他这天真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说,反悔才有鬼了! 大家眼睁睁看着云小哥非常仔细地带胡三又看了一遍条款,听到胡三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也听不懂,反正要是和以前说的有出入,我就上你们那儿闹去!” 不愧是被叫做“混三”的胡家三郎啊。 云小哥瑟缩了一下,“所以我给你再念一遍嘛……” 胡三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云小哥又说道:“在这边再登记一下。现在已经在打地基了,那边封锁了路,但是你是户主,到时我们可以统一安排,定期过去看建房的进度。 还有,我们选的房子里,有几套在湖边,你先签还可以先选我,当然我不是让你一定选湖边的,但是我去那边看过,湖边风景比较好呢,一开窗就能看到湖景……” 云小哥还在喋喋不休,胡三则露出得意的神情,周围的居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发现被个二流子抢了先,然后猛然一拥而上。 “我也签!我也签!” “走开啊,我先说的!” “我要湖景房——” …… 十字斜街的居民们三五散开,不停地讨论着他们的新房。 有赖于这一段时间开封府报所带来的信息轰炸,所有人都无比了解蒲关泽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而且他们的协议上都说明了,只有房子建好了,他们才会搬过去。所以并不担心到时候不符合说好的样子,倘若不符合,那他们就赖着不搬呗,云小哥都说了,那属于官府违约,天子脚下,他们怕个毛啊? ——毕竟是东京城的笼袖骄民,他们想得清楚着呢! 云小哥则在原处整理着文书,仔仔细细叠好放进包袱里,然后和大家打了招呼,向外走去。 云小哥完成了大半的任务——还有一些居民需要想一想——脚步轻松得像要飞起来,当他走到了街口时,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胡三紧赶上来,微微躬着腰,对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少年堆满笑容,亲昵地道:“雁哥辛苦了,还亲自来了这么多趟,你看我干得怎么样?” 云小哥微笑着道:“不错。” 胡三嘿嘿一笑,“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您尽管托给我吧。” “那是自然,”云小哥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次可多亏你了啊,小胡,还剩下一些没签的,就麻烦你上点心了。” 胡三用力点头,“放心吧,我都不回家了,我就每天在那欢喜我的湖景房!您放心,我看那些人啊,只要回去一说,指不定还被家里人责怪没有快些签呢,晚签的不是住不上蒲关泽了么!” 云小哥狡黠一笑,“自然,不过我们拆迁办一定会竭力为大家服务的,能拿到多少房子,尽量拿到多少,不让居民吃亏。” 胡三也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是,是。” 待云小哥离开之后,胡三放松了一些,感慨地看着他的背影。 要是几年前,他肯定不会相信,自己会帮这姓云的小子办事的。事实上,那时候他们正被这小子整得头破血流呢。后来姓云的被迫离开大相国寺之后,他们还欢庆了一番。 只是没想到,没多久他就以一个更加可怕的身份杀回来了…… 再一想此人在十字斜街演的那一出戏码,天知道当他两眼通红泫然欲泣的时候,胡三腿都要发软了,还得保持着流氓状对他叫嚣…… 唉_∠)_ . 云雁回慢悠悠地走回拆迁办——这里是暂借了开封府的地方办公,还有一部分人则在京城所,不过大家基本上白天都在外面转悠。 因为人多,连院子里都挤满了办公的人,云雁回进去的时候,一伙同事正吵得热闹呢。 “怎么了?”云雁回上前问了一句。 虽说拆迁办明面上是开封府管,有包拯做主,但是谁都知道,发号施令的其实是眼前这位府台面前的大红人。 云雁回问了一句,那些人立时就停止争吵了,互相看看,一人排众而出,回答道:“正是为了一户刁民在商讨,这条街的居民是穷民,大多都答应了,因为我们答应,到时能安排在蒲关泽干活。但是,其中有一人,反复追加要求,贪婪无状,是以,我们正在为此事争议。” “我们也不知到底是该答应他所谓的‘最后一个要求’,还是采取强制行为……” “不,不可以用强制行为。”云雁回摇头,“此事最大的要求,就是不可以落人口实,御史都在紧盯着这儿呢。” “那怎么办呢?此人实在可恶,他开了一家酒店,不但要我们免费给他一间蒲关泽的商铺,还要补偿他那酒店本应有的进益,他算自己能活七十岁,要未来三十年的进益!还说我们占便宜了,没算他儿子的呢。” 云雁回一听,也有点无语,“这就太过分了啊。” “是啊,我们百般劝解,他都咬死了。不就是看我们之前太温和,各种条件都答应了么。” 那人气愤地说,“我们不过是秉承工作原则,不能让百姓吃亏,可是,我们也不是冤大头啊,我们的钱难道是白来的吗?” 就是,这可都是官家的小金库。云雁回在心里道。 “这样吧,你说他开的是酒店……他在哪家正店进酒?”云雁回沉吟片刻。 “怎么,我们去断了他进酒的渠道?”有人兴奋地道。 云雁回似笑非笑地道,“熬上他一两个月,再去找他谈,相信他的态度会好多了。” 其实云雁回还有更损的法子,比如找相关部门隔三差五去查他,不让客人进去之类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听云雁回这里有妙法,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求解,哪个片区没几个棘手的钉子户啊。 幸而云雁回有较为充足的经验,按照现实状况加减应对。 眼看情况大好,云雁回顿觉完成任务有望,只觉十分有成就感,想来这个效率,也算得上前无古人了。 云雁回正是洋洋得意之际,忽听人惊呼,回头一看,竟是一只粉红色的动物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惹来阵阵惊叫,最后被人揪住。 那人拎起来,云雁回仔细一看,不由说道:“这狗成精了么?怎么是粉红色的啊!” 143|金盆夜捣凤仙花 云雁回低头打量,那狗是只不过两只巴掌那么大的奶狗——至少看体态是的,但是它的毛发却是粉红色,看起来怪得很。 “喝,哪来的怪物啊。” 这不,抓着它的人都这么说了。 小奶狗发出“呜呜”的叫声,短小的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扒拉。 “放下来,这是一只狗啊。”云雁回看那狗很不舒服的样子,把它解救了下来,小狗竟然歪坐在地上,左右看,不敢动了,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会不会是饿了啊?”云雁回喊一位同事,“大杨,你弄点吃的来给狗崽呗。” 大杨应了,转身小跑开。 “你说这狗,怎么能是红色的呢?掉进染缸里了?” 这个猜测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然后也没特意管这只狗崽,而是讨论工作去了。 小狗在人群中嗅来嗅去,十分可怜的样子。 不一会儿,大杨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个碗,碗里有些食物,放到小狗身前。 小狗“呜”的一声,扑上去埋头狂吃起来。 “小狗不知道饱的,吃了一点就够了。”云雁回工作着,看到小狗还在吃,就说了一句,走上去想把小狗拎起来,这时却“咦”了一声。 “大杨,你上哪拿的碗,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杨挠挠头,“就在食堂啊。” 云雁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房顶上咔啦一声,一只猫踩着瓦片出现了,“喵呜”的凄厉叫了一声,然后几步飞踏下来,蹿到云雁回身前,对着小狗“嗷”的叫了一声。 云雁回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三毛,三毛充满了警告地对着小狗叫着,于是证实了云雁回的猜想——难怪他觉得那碗眼熟,这特么不是三毛的饭碗么! “大杨,你怎么把三毛的碗拿来了?” 大杨也是愣愣的,“这有很大关系吗?反正三毛也没在吃啊。” 云雁回无语,“那府台的水果摆在那没吃,你怎么不端过去自己吃啊?” 大杨:“……” 府里这几只猫的地位很高的,因为包拯十分风雅,对几只捕鼠官十分礼遇,上行下效,一般人不要说打骂训斥了,主动喂东西还差不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几个毛脾气当然很大。 而这只外来的小狗,居然敢吃三毛的东西,自然是让平日镇守仓库的三毛气不过了。 只是这会儿,三毛似乎有点搞不懂这粉红的动物是什么,有些忌惮,所以还在咆哮状态。 然而小狗只是只奶狗而已,什么都不懂,而且它实在是很饿,所以看了三毛两眼,又继续吃起东西了。 而三毛终于忍不住了,试探性地伸出爪子,一爪子拍在小狗脑袋上。 小狗一脑袋怼进碗里,扑街了。不一会儿,它挣扎着爬起来,低头又吃了一口…… 三毛:“……” 三毛大怒!嗷嗷叫了两声,几爪子又挠了上去——现在它已经看穿那东西的底细了。 小狗呜呜几声,被挠得鼠窜…… “三毛怎么和泼妇一样?”有人忍不住嘀咕。 “一碗饭而已,那么激动啊。” 云雁回满头黑线,实在看不下去了,而且小狗被挠得实在可怜,于是上前抓住了三毛的后颈,三毛顿时僵住了,叫声也从凄厉变小了。 云雁回轻轻抛了一下三毛,把它松开,然后将小狗抱了起来。 小狗身上受了伤,在云雁回怀里发出可怜的叫声,一双黑眼睛湿润乌黑,看上去柔顺极了,叫云雁回很是不忍心。 三毛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背叛,对云雁回叫了一声,然后跳上了屋顶。 云雁回抬头看它,“三毛,三毛?” 三毛深深看了云雁回一眼,头也不回地蹿到另一边去了。 云雁回:“……” 众人都笑了起来。 “完了,雁哥儿,这事儿没有五条鱼解决不了……” 云雁回:==! 小狗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云雁回怀里试图去舔自己后腿上的伤口,胖嘟嘟的身体还团起来。 差不多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云雁回看小狗应该是有主人的样子,而且受了伤,但是他很熟悉周围,没人家里养这样的小狗,干脆先带回家,明日再探听一下。 要是放任不管,这么小一只狗,不说别的,开封府里的几只猫恐怕就不会放过它…… 云雁回抱着小狗回家,正巧看到小宝回来,“哎,你给它看一下……” 小宝一看云雁回怀里抱的是一只粉红色的动物,先是喊了一声“这什么玩意儿我认都不认识”,然后想起什么来,认真地说:“我不会治牲畜啊。” “差不多吧,看看呗。”云雁回逼小宝看了一下伤口,小宝还真弄了点草药来,捣碎了给它敷上,说这是止血的。 小宝还扒开小狗的毛看了一下,“这毛似乎是染的,眼睛周围还有一点白色,看来本来的颜色是白色,而且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特意将它染红。” 小老虎也凑了过来,认真地说:“这样很容易被别的狗欺负的。” “……”且不说小老虎的话,云雁回倒是有些诧异,厉害了,这时候就有宠物美容了吗? 云雁回只在现代看到有人喜欢给狗狗染毛,有一段时间很流行,在街上总被围观,那时候大家还觉得这很新潮。 没想到,宋朝就有这业务了,所以他一开始看到狗时,根本没想到可能是故意染的。 果然流行是个圈,转来转去,都是在复古啊。 这时候郑苹和双宜相携回来了,一看到云雁回一个粉红色的毛团,就一起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 云雁回都吓了一跳,“一,一只狗……” 双宜把小狗抢了过来,抱在怀里,享受地蹭了蹭毛,“哎呀,咱们家有狗了。” 郑苹也笑盈盈地说:“我去缝个垫子……” 云雁回:“……” 云雁回:“不是,这是捡来的,好像是别人家的,我还得找到人家送回去呢。” 郑苹和双宜顿时有些惋惜,虽然云雁回看着一只粉红色的狗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似乎他家阿娘和妹妹都很喜欢。 虽说这只狗很显然是宠物品种的,而且大抵从小接触人所以很亲人,但是她们俩以前在市场上看到宠物狗,可没有这样喜欢的样子,还是染了色的缘故。 “可惜了,挺有意思的小狗。也不知这是怎么染的,你找到了人家问一问啊,我们可以给贝贝染啊。”郑苹饶有兴味地提议。 云雁回:“……您就放过贝贝吧。” 一只黑粉集于一体的熊猫,那还能看吗? 小狗在云雁回家受到了女性的一致喜爱,恨不得搂着它睡觉,而这只小狗不愧是宠物,十分会撒娇,哼哼唧唧,就让人举手投降了。就是战斗力弱了点,被三毛揍得屁滚尿流。 …… 到了第二日,云雁回便去打听。 还真被他打听到了,有客商告诉他,这可能是大食商人的女眷养的狗。 大食就是日后的阿拉伯人,早在唐代,中国就有阿拉伯人留居了,还在中国修建了清真寺,他们还将中国文化带到欧洲等地。 宋代,阿拉伯人就更喜欢往中国跑了,来这里做生意。中国人也记载着,大食女性都皮肤白皙,容止闲丽。 云雁回便抱着小狗去大食人的聚居地打听,果然有人为他指了路,这只小狗,是一户常年居住在大宋的大食商人家女眷养的,但是他们之前并不住在东京,而是住在福建泉州一带。 这个大食商人家里养了好些小动物,而且全都染着各种各样的颜色,商人的小女儿是小狗的主人,她出来抱起小狗亲了几口时,云雁回就看到了,她的手上也被染上了各种颜色,不止是红色。 云雁回盯着小女孩的手看,那个商人看到了,就笑呵呵地说:“她们就喜欢弄这些,用各种植物染指甲和猫狗的毛,这只狗就是用凤仙花汁染出来的。” 云雁回恍然,他知道中国古代的女性有用凤仙花汁液染指甲的习惯,但他一时真没反应过来,大食女人会用在猫狗身上。而且,她们似乎还发现了能染出别的颜色的植物,每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搞美甲…… 云雁回一下想到郑苹对这些的喜爱,于是对大食商人说:“请问,我可以购买你妻子女儿们的配方吗?顺便购买一些现成的染指甲原料。” 大食商人吃吃笑了几声,“是给自己的心上人吗?当然可以了,你救了我女儿最宠爱的小狗,我相信她会愿意免费提供给你这些东西的。” 而且,实际上这些配方在泉州一文不值,那里的大食女人和宋国女人都知道,而这个实诚的宋国小伙子却想用钱来买,让他觉得笨笨的,有些好笑。 小女孩抱着小狗,点了点头,她基本是在大宋长大的,所以汉话很流利,“是的,哥哥,我让人把配方写给你。” “您太慷慨了,”云雁回想了想,对小女孩说,“如果用比较硬的材质,镂刻出各种花纹,盖在指甲再进行染色,这样就能有更多花样了,还可以叠加。”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哥哥,你真聪明!” 大食商人的嘴也微微张开了,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宋国小伙子绝对不是笨笨的,相反,像他女儿说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这个小伙子愿意,完全可以用这个方法在宋国的贵妇中赚一笔钱! 或者——千万别告诉他,东京的人都这么会玩儿! 早在来东京之前,就有同行告诉过他,作为大宋的国都,那个城市的人很聪明,在玩乐上有很深的研究,很多流行事物都是从那里发源传播到全国的。而且他们对各种商品也很挑剔,所以,在那里做生意会很赚,可是必须要保障你的质量。 刚才发生的事,似乎在印证他同行所说的话,甚至更为夸张,那个小伙子眼也不眨,就把一个能够赚上一笔的点子给公布了出来。所以他觉得很害怕,万一这是东京人的平均水平……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云雁回笑嘻嘻地接受了小女孩的褒奖,“哥哥是妇女之友。” 144|世无良猫 云雁回从大食商人那里带了一堆天然染料回去,没想到他和郑苹、双宜倒是有点心有灵犀,她们两个因为粉红色的小狗,竟然也起了兴致要染指甲,弄来了一些凤仙花,正在捣汁。 云雁回一看,乐了,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别捣啦,看看这个是什么。” 郑苹把那袋子打开一看,里面一堆瓶瓶罐罐,拧开了,里面都是各种植物或者矿物的染料,她诧异地道:“这是什么?染布的?” “不是,染指甲的呀。”云雁回说道,“我去找那狗的主人,发现那是一户大食人,他们家的猫狗都是各种颜色的,指甲也是。所以,我就求了配方,和一些染料回来给你们玩儿。” 郑苹顿时欣喜非常,“没想到那些大食人还有这样的巧思。” 双宜也高兴得很,把罐子挨个打开,“竟然有这么多颜色?那该染什么颜色好啊,或者我每个指甲染一种颜色?” 云雁回鄙视地看着她,“你还有没有一点品味啊,只有小孩才那么涂呢。” 双宜:“……” 云雁回拿出一把小刀,得意地道:“阿娘,你画一些花样在纸上,我给你镂刻一下,然后就用这个盖上指甲,再来染色,如此一来,就能得到花纹了。” 双宜嘴巴都要长大了,“还,还可以这样吗?” 原本她是很不开心的,但是听到云雁回的话后,又觉得惭愧了——雁哥儿说得真对啊!她真是没一点品味,还是雁哥儿厉害,这样的方法也能想出来。 郑苹却露出了忧愁的神情,“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的性别错了。” 云雁回:“……” 双宜:“……” 云雁回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一下青一下白的,甚是好看,半晌,才说道:“也不至于这么娘吧……” 双宜也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她今日穿的是裙裳,“我觉得还好啊。” “算了,”郑苹懒洋洋地道,“先给我染指甲吧。” 云雁回顿时有种,儿子还不如染指甲重要的感觉,郁闷地找了纸来,给郑苹画花样。 郑苹在纸上描写了些祥云和莲花的花样,“先试试简单的吧。” 双宜却不喜欢这样的花纹,云雁回想了想,“我给你画贝贝……” 双宜眼睛一亮,“可以吗?” “黑白两色,还是比较简单的。”而且这两种覆盖力很强,云雁回觉得应该没问题。 先将祥云和莲花纹刻出来,盖在郑苹的指甲上,刷上浅蓝色和红色的染料,然后裹好了。这种天然染料,须得覆盖相当一段时间,才好着色。染一次能保持三五天,还算不错了。 接着,云雁回再抓着双宜的手,在她指甲前段按上乳白色的染料,这是圆形的,可以作为熊猫的脑袋,等待着色之后,再用黑色勾画出耳朵、眼圈就行了,非常的简约可爱。 而且和其他指甲不一样,这是只有一半染上了花纹,以前还真没有过,双宜觉得非常新奇,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想早点看到效果。 云雁回给她们两个裹好指甲后,小老虎从屋子里揉着眼睛出来了。 云雁回就抱住小老虎,“宝贝儿,睡饱了?” 小老虎把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睡眼惺忪,“雁肥……” 他冷不丁看到了支棱着双手的郑苹和双宜,一下子吓醒了一般,“姨姨和姐姐的手受伤了?” “没有,裹起来染指甲呢,就是把指甲弄成其他好看的颜色。”云雁回给小老虎解释了一下。 小老虎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那今晚是雁肥做饭吗?” 云雁回:“……” ……靠,怎么突然感觉小老虎说到了重点,对哦,她们两个都裹着指甲,今晚岂不是就他来做饭了? 而且云雁回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上,当这晚郑苹和双宜把布揭开,看到染好的指甲后,非但兴奋地握着对方的手不停欣赏、讨论以后该染什么样子,她们还当场宣布,明日、后日、大后日……恐怕都需要云雁回来做饭了,因为老是沾水会影响指甲染色的持久度。 云雁回一口血喷出来,虽然他很喜欢研究菜色,但是不代表他想在正忙着拆迁的时候,每天还要做饭菜啊! 但是看着郑苹和双宜兴奋的样子,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要是敢推辞,一定会被暴力碾压。 云雁回赶紧严肃地说傅云沣说:“傅叔,是这样的,最近拆迁办特别忙,我们都要在府里是工作餐,没有时间回来。所以,要麻烦您做一下饭了。” “…………”傅云沣曾经一个人光棍很久,所以他也会下厨,虽然会的菜色不是很多,这会儿一脸愕然,“啊?” 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最后倒霉的是他啊! 傅云沣一脸郁闷,“所以你干嘛要弄这个。” 云雁回汗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茬。 “傅叔,安心,等她们这波兴趣过去了……” …… 第二日,云雁回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郑苹靠着窗欣赏自己的美甲,顿时又无语了一下,洗漱完赶紧遛了,“阿娘,我去府衙了。” 郑苹懒懒一挥手,“去吧。” 云雁回进了府衙,今日来得有些迟了,因此脚下不停,走得挺快。 只是他走了几步,就觉得有点异样,仿佛是谁在跟着他,于是猛然回头一看,但是什么也没有,于是郁闷地继续往前走。 可往前走着,又觉得那种感觉出现了。 然而连脚步声也听不到呢…… 云雁回纳闷,走到转角处就不动声色地停下,扶着墙突然把头探出去,直接对上了正蹑手蹑脚的三毛—— 它猛然一僵,凝固了。 云雁回:“……” “三毛……”云雁回走了出来。 三毛立刻原地蹿起来老高,往旁边一跳,几步就到了房梁上,回头对着云雁回哈气。 云雁回仰着头说:“下来。” 他手上还拍了拍,这是他以前喊捕鼠官们吃东西时的动作,只要他一拍掌,它们就知道有东西吃了,后来养成习惯,没有吃的也会过来。 但是现在三毛却还趴在房梁上,脸被遮了一半,两只竖瞳幽幽地看下来,一点动作也没有,显然是还在生气上次云雁回维护那只小狗。 云雁回无奈了,又想起三毛还跟踪自己,不禁更加黑线,三毛不肯下来,他也没有办法,撸毛都撸不着,“我赶着工作,回头再说啊。” 云雁回跑开了。 到了拆迁办,晕头晕脑地工作了半天,云雁回才有时间喘口气,端起茶杯想喝口茶。 一掀开杯盖,刚准备喝,云雁回就看到里面飘着一只小蜘蛛。 “……”当时云雁回就头皮发麻了,一扬手把杯子给摔了。 “怎么了,雁哥儿?”同事都看过来。 “没,没什么,手滑……”云雁回都不敢去收拾茶杯,捂着额头,大家都以为他是累坏了,于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云雁回自然不好意思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竟然怕虫子,只是在后怕,看来以后吃茶也要注意一点,更讲究一点,他刚才若是性急一些,岂不是直接喝下去了? 云雁回不经意一瞟,却看到树丛中一对幽幽的眼睛,仔细一看,又没有了。 云雁回不寒而栗,霍然站起来,“原来是它!”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他,觉得雁哥儿突然间怎么怪怪的。 “……我去吹吹风。”云雁回故作镇定地走开了。 可恶,三毛真是太狡诈了,它们都见过他躲着虫子的样子,那虫子一定它弄进去的! 云雁回非常后悔,为什么他要得罪三毛呢?猫咪们太记仇了! 思及自己的遭遇,还有随时等待“复仇”的三毛,云雁回不禁垂泪感慨。 可是,再垂泪也没用了,只能赶紧跑到厨房去,“有鱼吗?” 厨房的人:“噫,今日没有呢,雁哥儿今日想吃鱼?” “居然没有?”云雁回只好在厨房又寻觅了一下,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看到了虾,拿了些虾肉和鸡肉,洗干净切碎了,蒸熟,搅拌均匀,然后装在一片翠绿的白菜叶子里。 放凉了之后,便捧着出去,左张右望。 “三毛——三毛大大——” 云雁回唤了几声,还真看到三毛的身影在房顶出现了,于是更加努力地呼唤它下来。 可惜三毛站在房顶,一定要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连美食也没办法诱惑了。 难道是这个虾肉和鸡肉不够好吃吗? 一瞬间,云雁回脑海中突然闪过赵允初知道他自称是展昭的粉时悲愤的样子。 云雁回试探着换了个切入点:“三毛大大,你长得最好看了,你最可爱了,你和那些粉红小妖精不一样,你的毛就像黄金一样漂亮,我最喜欢你了,喜欢你的毛你的爪垫你的胡须你抓老鼠的英姿……” 云雁回一口气把三毛从头夸到脚,中间夹杂若干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和小狗来往了。 半天,三毛才矜持地从房顶跳下来。 云雁回:“……” 三毛接受了云雁回的撸毛,并小口小口地吃着云雁回特制的“翡翠虾鸡块”,又在云雁回的手上舔了舔,似乎在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原谅你,以后我会继续罩着你,不让虫子靠近你。 “这才是真成精了……”云雁回心想。 云雁回想着便走神了,三毛用脑袋抵了抵他,云雁回赶紧继续在它下巴上挠了挠,三毛的头便再次扬起来了,两只耳朵压平,眼睛也眯上,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代表享受的声音,俨然一副大爷样。 这时,三毛的几个兄弟姐妹也不知从何处围了过来,一副不给按摩不罢休的态度。 云雁回被猫淹没,暗自叹道:世无良猫也! …… 云雁回为捕鼠官们挨个做了大保健,方才回家。 才走到院门口,就震惊了,因为他家出现了好多妇女,什么三姑六婆全都来了,正在他家染!指!甲! 而他傅叔,正在吭哧吭哧地一边注意着灶上的饭,一边晾衣服…… 郑苹作为头一个吃螃蟹的先驱者,正挽着袖子指点大家描花纹、染指甲,“哎呀,卢娘子,你可莫动了,否则染到指甲外面了,也莫碰水哦。” 她看到云雁回返家,便是一喜,“雁哥儿,快来帮忙——正是我家雁哥儿想出这个法子的呢。” 云雁回眼前一黑,“……” 厉害了我的妈,你是要让这条街的男人今晚都吃外卖吗? 145|大宋美甲业的兴起 纵然云雁回是穿越的,但他可能也低估了女人对于美容的热情,一个美甲,迅速席卷了大街小巷。 首先是从他们居住的这条街开始的,其实郑苹根本没有广为宣传,她只不过是出去溜达了一圈,就被眼尖的妇女同胞们看到了她与往日不同的指甲,也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指甲。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时代的传播力可是也不弱,这一点云雁回很早就明白了,八卦的大宋人民,悠闲的汴京百姓,对于大小趣闻都有无限热情。 这一晚,云雁回的很多邻居都是吃的外卖,他们的妻子、母亲、女儿,都已经沉迷到这一新的事物中去了。 到了第二天,更是以这条街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 别忘了还有大食商人那边,他们也是一个传播点。 过了几天,汴京那些卖花草矿物等天然染料原料的人就发现了,他们的货物,都要脱销了! 刚开始,这些商人简直莫名其妙。 哈,为什么,突然间这么多人来买我们的东西?而且购买人群和以前不太一样? 后来,经过打听他们才明白,原来是汴京开始流行起在指甲上做花样了。 与以前单调地染纯色不同,这些女人是真的在做“花”样了,各种新的图案不断出现,常常干绣活的汴京妇女各有一套,很多人都有相当高的审美,她们将这些呈现在自己的指甲上。 不过与之相对的,也就是男性们的抱怨了。 染指甲已经是一种很不费钱的美容方式了,如果你贫穷,你都可以自己去采集原料。但是又能做琢磨出很多花样,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女性同胞们染了指甲后,往往就不太愿意干活,或者是花费太多精神在家务上了。这个,就属于他们家庭内部需要协调的矛盾了…… 在云雁回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这股风潮席卷了汴京,云雁回在街上看到很多人都染了指甲的时候,已经麻木了。 但是,云雁回还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形…… 是这样的,这一日,他进宫去给仁宗汇报拆迁情况。 “……目前已经签署了契约的民户就是这么多了,我们现在正在继续努力中。”云雁回站得笔直,汇报完毕后,将账目也递了上去。 原本笼袖而坐的仁宗下意识伸手去接,这一伸手,就被云雁回看到了。 ——仁宗手指甲上赫然有一瓣瓣的西瓜彩染。 云雁回:!! 仁宗窘迫地把手缩了缩,但是又发觉现在收已经来不及了,郁闷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 仁宗的手保养得特别好,白净修长,只有一些握笔握出来的薄茧,除此之外,光滑如玉,指甲也是健康的白中透粉。但是现在,上面被涂上了一些西瓜瓣的颜色,红色的底,黑色的籽,有的填满指甲,有的只是一角,有的带皮,有的只是瓜瓤…… 看上去,竟然非常可爱。 嗯,只能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了。 仁宗看到云雁回惊恐的表情,干巴巴地解释道:“也不知是从哪兴起来的,听说如今满汴京都喜欢在指甲上作画了,前日贵妃非要让朕也……也……” 仁宗说不下去了。 云雁回善解人意地续道:“与民同乐。” 仁宗:“……” 仁宗咂摸了一下这个词,点了点头,“嗯,与民同乐!唉,搞得我很有些紧张,万一被卿家们看到,岂不是会觉得我不庄重。” 云雁回同情地看了仁宗一眼,这玩意儿虽然从他家流行起来的,但是好歹郑苹和双宜没有逼他涂指甲。仁宗就惨了,堂堂一个皇帝,居然被迫做美甲。 好吧,这也是人家家里的夫妻情趣,云雁回觉得自己一个单身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了。 然而,虽说仁宗千防万防,他做了美甲的事情还是传出去了,而且在朝堂上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水仗。 的确有人觉得这会不会不太端庄,而且后宫妃子也有点不识大体了。但是,更多的大臣却认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朝本来就崇尚美,大老爷们儿戴花涂粉什么的也不绝于目。 染指甲怎么了?只要官家不是被逼的,他爱怎样就怎样啊。 ——当然了,作为一个皇帝,涂西瓜什么的还是幼稚了一点。 有人倡议,陛下应该涂金龙! 仁宗:“……” 口水仗不了了之,大家达成共识,太正式的场合还是不建议官家染指甲。 而此事却因此广为流传,为大宋美甲添了最重要的一把火。 夭寿啦,连官家都染指甲啦! 原本是流行于妇女之间的乐趣,突然间成为了夫妻恩爱的标志。 从前不是有张敞画眉么? 到了今时,还有仁宗美甲呢。 妇女们在相公手上画上一些爱の标志,成了一种闺中情趣。与之相对的,还有那些引领时尚的妓.女们,她们也参与到其中来,这便又成了一种风雅的**。 于是很快,就能看到类似画面:上班场所,大家瞥见自己的同事手上出现了颜色,便笑嘻嘻地打趣,看来与尊夫人甚是恩爱啊。 又或是,看到同事手上的花纹似乎是某个名妓最爱的,那就更有的调侃了,哦哟,看来昨晚过了夜哦?颜色这么鲜亮,一定是昨晚没错吧? 又或是夫妻双双绘制相同的花纹…… 云雁回都凌乱了! 真是一个魔性的大宋啊,戴花涂粉还不够,你们还美甲? 值得庆幸的是,云雁回身边的包拯、展昭、郑凌一类人,都没有加入这个行列,当然了,这应该也是因为他们既没娶妻又不**,换言之,单身狗一群。 以汴京人的想象力和热情,没多久,第一家美甲店就开起来了,还是开在瓦舍里,可以一边做美甲——毕竟这要的时间很久——一边进行看戏之类的消遣,甚是方便。 没多久,郑苹也被找上了。 是郑家的那些女眷,她们叫郑凌牵线,想约郑苹一起,也开一家美甲店,既因为郑苹是郑家这几辈里,女红最好的,相应的品味也特别高,更因为她们知道,其实郑苹就是最早开始研究美甲的人。 而且,这其中还包含着一些信息,郑家在一步步地修复和郑苹的关系,也是他们觉得,越来越需要,将郑苹和她儿子纳入郑家的势力。 郑苹有些犹豫,她对开美甲店很有兴趣,因为她现在每天都在玩这个,研究出了很多花样,但是,要不要答应郑家呢? 云雁回便对她说:“阿娘,你若是喜欢,我们自己开一家也行,不一定要和郑家一起。要说在汴京,稳稳当当开个店,你儿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小不要脸。”郑苹戳了戳云雁回的脑门。 云雁回捂着头,“已经很收敛了!我找包府台给你题字要不要啊!” “胡闹,”郑苹虽然这么多,但还是笑了起来,“我再想想吧。” 云雁回由她去想呗,结果没几天,郑苹来说了,她真的要和人一起开美甲店了。 但是,不是和郑家的女眷,而是和八王妃。 云雁回都晕了,“什么?王妃娘娘?” “是呀,”郑苹点头,“那日我遇到初哥儿和他娘了,便一起聊了聊,王妃也很喜欢染甲,初哥儿从中撮合,我们也一拍即合,便决定在潘楼街开一家店了。” 云雁回:“……” 潘楼街,靠,听这地名就知道她们要开的店要走高端路线了,那地方都是卖珠宝香料皮草之类奢侈品的。也是,有王妃的关系,肯定不可能开那种在瓦舍里的小店,说是店,和摊子都差不多了。 而且,这么一来,云雁回也根本不用帮他娘去打点了,王妃往那一戳,有的是人上赶着要帮她打点呢。 云雁回对王妃是很有好感的,王妃对他也特别好,所以听说他娘和王妃决定一起开店,云雁回觉得又玄幻又正常。 郑苹以前也是在那个圈子混的,两人脾气又都很好,孩子还玩得那么来,她和王妃完全不会有隔阂。 再说了……云雁回就是反对,有用吗? 他娘的行动力和判断力,他是从小就见识过的。 所以,云雁回只有鼓掌欢庆,坐等开店捧场的份了。 至于郑家那边,云雁回也和郑凌通过气,听说郑家的女眷倒是没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王妃和郑苹商量一番,要给美甲店起名叫做“玉笋红”,虽说现在美甲兴起,大家的指甲早就是五颜六色了,但是,她们还是决定用比较“传统”的标志。 而且,店还没正式开起来呢,就已经收到了来自皇室宗室各位贵妇的订单若干份。 王妃那边,和郑苹一起招了好些巧手的妇人,要经过培训后当店里的师傅。主要的设计,则是郑苹来负责,王妃也会参与,她们可算是有事做了。 云雁回还出了点主意,他让她们去研究一下胶水,这样可以把其他装饰品黏在指甲上了,这也是现代人常常做的。 王妃大喜,要不是赵允初死命拉着,她都想挖包拯的墙角了…… 曾经对傅云沣说过,待她们兴头过去了的云雁回,也只能承认自己的判断有误。他娘反正已经发展到投身其中了,从大众反应和相关文化流行来看,这个行业,注定了从现在开始将会兴起,而且会生机勃勃地绵延下去。 退一步说,不管日后如何,但是仁宗的“与民同乐”和众多文人骚客为此留下的诗词,就注定让它在历史上留下那么一小笔了。 146|我立功了哈哈哈哈哈 经过数月奋战,广南战事大捷,根据云雁回所知,这也都因为仁宗启用了狄青作为主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面涅将军出身微寒,在曾经对西夏的战役中立功,从此得到重用。 这一次广南战事也是狄青主动请战的,一出手,本来气势汹汹的起义军就蔫了,被压着吊打。 连僮族都被吊打,更遑论势力较弱一些的桂州苗人了,只是他们凭据天险,虽说打不赢,但是缩着不出来,军队也攻不上去。 僮族不是大宋子民,这些苗人却是,所以狄青也没法用比较阴毒的办法,比如烧山之类的。 云雁回听包拯说,仁宗在朝中提出了之前看到的纸条上写的应对方法,就从这次开始。 云雁回知道得含糊不清的,因为小老虎家在那儿,所以他还挺关系,想想现在战事差不多结束了,于是进宫汇报的时候,就向仁宗打听了一下。 “官家,听说您最近在为桂州的人烦恼,不知现在如何了?” “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仁宗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多想,他甚至高兴有一个嘴很严的人来问了呢,他好倾吐一番。 “我想加封当地的苗人氏族族长为官,治理当地苗人,然而他们现在却始终不肯和解。”仁宗颇为头疼的样子,“我都退步到这样了……也答应会处置桂州知州了,唉。” “啊,桂州知州怎么了?”云雁回不太明白。 仁宗说道:“桂州苗人中势力最大的一族,他们头人的独女,同时也是那里的神婆,之前与桂州官府做生意,被那知州给坑了。苗人性烈,两边起了冲突,知州趁他们下山买盐,绑了神婆的儿子,也相当于是人家日后的头人。” 云雁回:“……” 云雁回醉了,“朝廷命官还干这种事啊?明明是他的错吧。” “是啊,此事是他错在先,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把人绑回来也就罢了,本来是想威胁对方,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却蠢到让小孩被略卖人掠走了。 “那头人和神婆都大怒,不肯罢休,直接反帮僮族人去了。到现在,即便僮族人输了,他们也顽抗着,说是,除非他们儿子能死而复生——他们根本不信孩子是被略卖了,觉得是被谋害了。 “如今正是卡在此处关节,无法继续谈呢,这些苗人还真是死脑筋……”不过仁宗想了想,若是他自己,得了一个儿子被这么弄走了,肯定死也要争这口气的。 这不,仁宗到现在还没儿子呢。 “你平日里鬼点子最多,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啊?”仁宗觉得,也许云雁回的思路和那些大臣不一样,会有什么可行的建议呢?反正现在那些大臣说什么全天下追捕略卖人,至少做个样子给苗人看,这方法他就觉得太傻了。 然而,仁宗问完后却发现半晌没有回答,他抬头一看,却见云雁回正嘴巴大张,呆呆的,震惊无比的。 仁宗回忆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说什么很出格的话啊。 “你干嘛?”仁宗伸手推了云雁回一下。 云雁回一个踉跄,站稳了后还是懵的。 会不会那么巧?真的有那么巧吗? 略卖就是拐卖的意思,桂州的民风咋样,被拐卖的儿童很多吗?头人的外孙是被拐卖的,他们家小老虎也是因为被拐卖才流落到此的啊! 未必真的那么巧,小老虎就是桂州头人家的继承人? 云雁回把自己的下巴扶好了,“那您知道那小孩什么样吗?” 仁宗回忆了一下,还真说出来了,“因为有人建议要追查略卖人下落,把孩子找回来,所以还真问了一番。那孩子今年五岁,身上没有什么胎记,据说长得眉清目秀,不会说汉话,脾气比较烈,名字……苗语里的意思是老虎。” 云雁回:“……” 云雁回“扑通”一下就跪了。 仁宗吓得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这个时代,还不兴动不动就下跪呢,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也一样。你站着行礼,皇帝还会赐你坐着说话呢。所以云雁回这个样子,着实让仁宗不明白了。 云雁回跪坐在地上,又想哭又想笑,最后说道:“官家,我可能立大功了……” 仁宗:“???” 云雁回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个头人的外孙,叫老虎那个,在我家!” “什么?”仁宗脱口而出,一脸不敢置信。 “官家,我立功啦!哈哈哈哈!”云雁回心情平定了一些,爬了起来,搓着手道,“那小孩真在我家,你要是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从边关回来路上,解救了一个被略卖的苗族小孩。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找他家是哪的,之前查到了是桂州的,因为那边要打战,所以就没能把他送回去!所有线索,和您说的都对得上,不会说汉话,名字是老虎,五岁左右!” 没想到,他师父那神棍还真的准,什么至少也是一方要员——这可不是么?基本锁定了桂州土司啊。 仁宗一把抓住云雁回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云雁回:“我立功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仁宗一巴掌糊在云雁回脸上,“去把那孩子带进宫来!!” 这是何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若不是要守礼,仁宗都想学着云雁回大笑一番了。 桂州相当于他的国土来说,并不大,但是,他费了那么久心神,都有执念了。 再说,桂州那边的苗人是各地中最为顽固难驯的,倘若桂州实施土司制度成功,那么其他地方就可以照例推行,朝廷对土族们的掌控便更上一层楼。 原本以为不知要磨到多久,成为一个顽疾,谁知道云雁回竟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仁宗欣喜异常,把云雁回踹去带孩子后,又让人把几名重臣也传入宫中来。 这些人里不包括包拯,他倒是见过小老虎,然而这边知道的不细,他又是京官,对那边“头人外孙”得具体信息,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否则啊,这案子早破了。 …… 云雁回颠颠跑出宫,到自己家里,把小老虎抱了起来,然后往外跑。 “做什么啊你?”郑苹叫住他。 “哈哈哈哈阿娘,我找到小老虎的爹娘啦!”云雁回笑哈哈地说,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很久的难题呢,“待我回来和你说!” 郑苹莫名其妙,“他爹娘也在汴京吗?” 然而云雁回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小老虎在云雁回怀里,鼓着脸颊,不太高兴,他现在汉语学得很不错,至少听懂云雁回说的找到他父母那句话。 云雁回看了开心的心情也有些沉下去,在小老虎脸上亲了几下,“没事的,小老虎,还记得哥哥说过吗,咱们以后申请到汴京来读书,还是住在我家里。” 小老虎把头埋在他脖子里,闷闷地道:“说话要算话。” “那当然了,你才是呢,说话也要算话,别回去后就忘了哥哥,不肯来啦。”云雁回笑着逗他,抱着他进得宫去。 仁宗和几名臣子早在等着了,云雁回快到时就有内侍禀报,云小郎君来了,几个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 这也是个传奇了,桂州苗族头人的继承人被拐卖,居然流落到了京城来,这岂不是天意? 云雁回抱着小老虎进来,仁宗他们一眼看到了小老虎的脸,顿时就爆出了许多按捺不住的惊诧声。 没办法,云雁回和小老虎长得太像了。 “这,这是你的弟弟吧?”仁宗狐疑地看着云雁回,想到之前云雁回癫狂的样子,怀疑他是不是太想立功了,白日发梦。 “我哪来的弟弟,”云雁回哭笑不得,也是,之前他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说这一茬,于是将过程解释了一遍,“正是因为我们长得像,破案才颇得如此顺利呢。” 云雁回又引导小老虎说了几句话,仁宗拿头人的名字来问,小老虎果然有反应。再叫在桂州待过的官员和他说几句话,便完全证实了他的身份。 有臣子表示,这一定是老天有眼啊,不叫官家为难,特意通过云雁回,把未来的头人送到东京来。 这些臣子贼得很,不过短短时间,就说出了一串主意。 趁着和桂州那边沟通还要一点时间,赶紧给孩子灌输一下亲近朝廷的观念——看这孩子和云雁回这么亲,相信也不难。 然后,桂州那边既然找回了孩子,就根本没有理由抗拒朝廷了,有朝廷扶持,他们还不更加横着走?以前是最大的势力,以后搞不好就是唯一的势力了。 而他们既然要接受朝廷的册封,那么,就趁机派汉族老师跟在小老虎身边,并且日后一定要让小老虎到当地官学上学!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没想到小老虎听懂了些许,说道:“我要到汴京来上学!” 大家面面相觑。 真的,这一定是天意吧?一个上赶着接受汉族文化洗礼的苗族未来头人? 这一瞬间,所有人心里都在想,就是你了,你继承路上有什么阻碍咱们都帮你给铲除了! 仁宗笑眯眯地道:“好啊,那就约好了,你日后到汴京来,我许你入太学。” 小老虎严肃地点头,“一言为定。” 然后他转头问云雁回,“太学是什么?” 众人纷纷忍俊不禁,这孩子似乎并未意识到现在和他说话的是什么人。 云雁回忍笑,“也是读书的地方,离我们家还挺近的。” 小老虎高兴了,“我就去太学。” …… 仁宗长长吐了口气,满意地看着云雁回,高兴到甚至喊起了云雁回的小名,“雁哥儿啊,你……” 云雁回倾听状,“嗯?” 仁宗想了想,“你立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雁回:“……………………” 147|御花园里钓王八 云雁回立了这一大功,仁宗想着该赏赐些什么,然而云雁回又不要官职,他便想给钱算了? 云雁回却希望仁宗赐几个字,帮他娘和王妃的店书写一下店名,好给他们借点光。 仁宗心情大好,还真答应了,御笔一挥,给他写下玉笋红三个字。 云雁回开开心心地抱了回去,叫人制成牌匾。有这三个字,钱还能少得了? 另一方面,朝廷有小老虎这个大杀器,便开始与桂州那边接触商谈,对方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于是又要来回验证。那头人与神婆爱子心切,派了心腹上京验证,一验之下,果然是他们的小主子。 要知道,头人只有神婆一个女儿,神婆也只有小老虎一个儿子,本来以为他死了,那边可是瞬间天地无光,生无可恋了。现下失而复得,当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啦,他们还觉得仁宗会拿小老虎威胁他们呢。 其实仁宗倒是没有这个意思,他真不是那种人啊,不过朝中倒是有人应该多留小老虎一段时间,一方面等到在桂州推行好制度,一方面使其对汉族产生更多感情。 但是仁宗的为人大家是知道的,所以这些鸡贼的臣子换了种方式。 他们不说我们扣押一段时间,而是说,官家呀,酱紫吧,这孩子日后肯定是未来的桂州老大了,咱们头一次和人合作,不如也封他一个小官儿,然后为了安抚他这些日子的处境,留他在宫里享会儿福咯,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再回去呗。 仁宗一听开心了,不过他顾念到人家母子之情,于是说,那么请头人和神婆他们,一起也来汴京过年,顺便加封,以示朝廷宽厚呗。 然而消息传到桂州,那边却不愿意,主要是那头人不肯,他有顾虑呢,觉得汉人太狡猾了,所以不愿意来。 但是小老虎肯定还是要留一段时间的,仁宗把他接进了宫里。 按理说,为了显示朝廷的态度,这孩子最好是皇后来照顾,然而仁宗如今特别不待见庞后,一直冷落着,于是请杨太后来照料。 杨太后如今在后宫里才是老大,贵妃和两个后妃协助她处理后宫的事情,把庞后架空了。 其实杨太后不太喜欢这样的生活,然而仁宗和她说过了,只要这两年,等到他换个皇后就行啦。杨太后这里才勉强同意了,小老虎来到宫里,就很受她的喜爱。 宫里已经太久没有小男孩了,仁宗和庞后不生孩子,和其他妃子倒是生了,然而都是女孩,而且很多根本没养起来。如今宫里,唯有一个皇八女尚存,然而身体也不好,同样养在杨太后身边。 皇八女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平日里都很安静,不像小老虎,爱跑爱跳,汉话说得有点结巴不通,但是显得更可爱了,堪称中老年妇女杀手,非但是杨太后,很多后妃也喜欢去太后宫里坐一坐,逗他玩儿,着实为后宫带去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还有八公主,也喜欢跟在小老虎身后,这下他可威风了,在宫里乱蹿时,谁见了他都低头,没办法,没见公主跟在后面吗?官家没有儿子,现今这位就是宫里最金贵的啦。 然而虽然大家都很喜欢他,小老虎却有个心事,他住到宫里,就没法见到雁哥儿啦。 这一日,宗室夫人们带着孩子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一堆小孩儿在一起玩,小老虎却闷闷不乐的,不去和那些人玩。八公主也站在他旁边,反正她平时也没法闹。 这时有人过来,捏了一下小老虎的脸。 小老虎生气地说:“你干什么?” 捏小老虎脸的,是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眨巴了眼睛,说道:“你长得好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小老虎对他翻个了白眼。 八公主细声细气地说:“十三哥,老虎哥哥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脸。” “我和他闹着玩儿呢。”这孩子正是赵宗实,他笑眯眯地对小老虎说,“你们是不是一家人啊,那个人姓云。” 小老虎一听,眼睛便亮了,“他是我哥哥。” “我就知道,你们长得可真像。”赵宗实乐了,“上次在开封府,他带我们一起拔了萝卜,还有种白菜,他帮我拔了一个这么大的萝卜。” 赵宗实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小朋友挺好玩的,还和上次那个很有意思的小哥哥长得很像。 然而小老虎听了,却呆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力一推赵宗实,揍了上去。 赵宗实猝不及防,抱头蹲下,“你打我做什么,你打我做什么!” 八公主在旁边都看呆了,手足无措,“十三郎……” 小老虎气呼呼地揍他,“大骗子,雁肥才不会给你拔萝卜。” “雁肥真的给了啊……” 小老虎更生气了,扯他的耳朵,“也不准你叫雁肥!” 赵宗实疼得很,但是他不会打架,他只会指挥别人打架。 幸好旁边都是人,看到了立刻把他们都拉开了。 杨太后便问,两个小朋友为什么要打架。 八公主十分偏心,“是十三郎先捏小老虎的脸。” “那是之前了。”赵宗实没想到八公主这么狡猾,无辜地叙述了一遍,杨太后和小老虎相处了几天,知道这孩子脾气有点霸道,肯定是吃味了,只觉得好笑。 小老虎打架虽然碾压式胜利,然而并不开心,因为他现在更想雁哥儿了。而且他不知道赵宗实是什么时候见到雁哥儿的,所以总以为是自己走了,然后赵宗实就鸠占鹊巢。 杨太后笑呵呵地安慰小老虎,叫他别这么闷闷不乐的,人家被打的还没这么伤心呢。 小老虎眼睛都红了,“我想雁肥了……” 杨太后也知道这桩巧事,一看十三郎似乎也挺喜欢那小吏的,于是决定把人招进后宫里来。但是她为人谨慎,所以还先请示了一下仁宗。 仁宗听了,笑着让内侍回了太后一句话,那小子现在是功臣呢,可得意了,我当然是同意的,却不知道他自己肯不肯。 仁宗都知道,云雁回这时候进去,岂不是做保姆的么。 不过云雁回现在也想小老虎,加上他并不知道还有其他小孩,没想到自己还能进后宫,乐颠颠地就去了。看不到后宫佳丽,看看杨太后这个资深后宫佳丽也行啊! …… 云雁回进了后宫,到了太后宫中,当时眼前就一黑。 他看到了什么?那群眼熟的小萝卜头! 小老虎冲过来跳到云雁回怀里,云雁回把他搂住,给杨太后行了礼。 杨太后端详了一下,看他果然和小老虎生得极像,又叫他细细说了一遍是如何把小老虎解救出来的,一看口齿也十分伶俐,将事情说得妙趣横生,心中更为欣赏。 小老虎还给云雁回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八公主,并不理赵宗实,他倒不是多喜欢八公主,但是吧,反正这小女孩细得跟芦柴棒一样,说话声音和蚊子一样细,也抢不走他的雁哥儿。 云雁回又给八公主行礼,对她微微一笑。 八公主红着脸,躲到了杨太后怀里。 虽然说没有人给他介绍,也没有要给他行礼,但是赵宗实还是很主动地过来问云雁回还记不记得他了。 云雁回比上次要热情多了,笑眯眯的看着未来的金大腿。 “我们又去拔萝卜吧。”赵宗实拉着云雁回的衣角说。 云雁回:“……” 亲,宫里哪来的萝卜给你拔啊? 结果其他宗室小孩也开始起哄,要拔萝卜种菜。 杨太后一看,萝卜是没有,但是咱们御花园里有个大池子,里面有很多鱼,你们可以去钓鱼啊。 于是云雁回莫名其妙又得负责带一群小孩去钓鱼了……天知道他自己都没钓过鱼。 小老虎全程抱住云雁回的腿,强烈抗议其他人靠近,赵宗实但凡想走近一点,他都龇牙,大有敢过来就咬人的意思。 钓鱼这种安静的玩法,八公主还是可以参与的,实际上,她也常常钓鱼,这一群人里,她的技术甚至是最好的。 云雁回也拿了个钓竿,和小老虎并排坐着钓鱼。 那些宗室小孩虽然自己不大会吧,但是他们能叫仆从帮忙。 这御花园池子养的鱼还真是好钓,不一会儿,大家就都有收获了,连小老虎也钓上来一条锦鲤,唯独云雁回还没钓到。按理说,他也没吵没闹啊。 本来觉得又带小孩玩有点郁闷,然而现在比上次拔萝卜惨的是,上次大家都崇拜地看着他,这次却嘲笑他。 看了半天,云雁回搬着小凳子坐到了八公主旁边,讪讪笑道,“我蹭点福气……殿下不介意吧?” 八公主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个哥哥讲话好有意思。 然而,虽然大家坐在一起,八公主一条接一条地钓到,云雁回仍然是空空如也。 到最后,所有人都围在云雁回旁边了。 “哇,你怎么还没有钓到?” “这下面的鱼被你吓跑了?” “哈哈,好好笑,都钓不到鱼诶。” “我来教你,你这样啊……” “不对,你换个饵食吧。” 云雁回:“……” 被一群小屁孩上课,云雁回真心纳闷了,为什么啊,他也没说过自己想要钓到啊,现在咋就成了不钓到就丢人了?他感觉自己被小孩子的逻辑绕进去了。 八公主最后也急了,“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 好吧,公主都说不对,那你说该怎么钓呢? “雁回若是钓到了,准你带回家去。” 一把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仁宗不知何时来了,悄无声息就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围观多久了。 小孩们纷纷行礼,八公主也拉住了仁宗的手,喊了声爹爹。 仁宗指着云雁回笑,“你也有不会玩儿的啊。” 云雁回无语。 仁宗拍了拍八公主的头,“幼悟,你去教教他,该如何钓鱼。” 八公主乖巧地点头,走回云雁回身边,要继续教他了。 小老虎炯炯有神地瞪着池子里,抱住云雁回的手,“钓个最大的!” “……我尽量。”云雁回盯着众多目光和巨大的压力,开始继续钓鱼。 不多时,浮标动了一下,云雁回怕鱼又跑掉,于是静等了一下,待八公主推了推他的手,这才猛地拽起了钓竿。 钓竿一甩,一物落上岸来,然而没鳞没鳃,背壳坚硬,绿得发黑,不是条锦鲤,却是条大乌龟!长了绿毛的大乌龟,巨丑! 云雁回:“………………我日。” 他终于忍不住骂脏话啦! 围观群众一看,纷纷捧腹狂笑起来,连那些内侍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了。 自然有人将战况通报给不远处正在聊天的杨太后和宗室贵妇们,惹得她们也是一阵哄笑。 乌龟四肢和脑袋都缩进壳里,云雁回上前捡起一看,发现还挺大,足有两只巴掌那么大。他一看众人还在笑,黑着脸说道:“官家说钓到什么都送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熬汤喝!” 仁宗带头又是一通笑,几乎笑出眼泪来了,擦着眼泪说道;“只怕你舍不得。” 多气人,皇帝也不能这么寒碜人啊! 舍不得?不就是皇帝家池子里出来的王八么,难道就金贵得多?不熬汤他还供起来不成? 否则传出去好听吗,他在御花园弄了只王八,然后还喜气洋洋地带回家养起来,人家指不定笑话他多没见过世面呢! 这时八公主却是捂着嘴咳嗽起来,她方才也跟着笑,笑得狠了,便有些不好了。 仁宗脸色一变,连忙蹲下来,轻轻拍着八公主的背,叫人拿药来给她吃下。咳嗽是不咳嗽了,然而脸上带着潮红,有些疲倦的样子。 仁宗叫宫人把八公主带回去歇息,目中一片担心,此刻他与天下所有普通父亲都是一样的。 八公主走前还有些依依不舍,吩咐宫人帮云雁回把乌龟打包。 “……”虽然公主那么贴心,但是云雁回还是很黑线。 本来欢乐的气氛也冲淡了些许,云雁回想了想,说道:“不知公主生的是什么病?” “胎里带来的,体弱,唉,御医怎么调养也总不好。”仁宗无精打采地说道,忽而想起什么,“话说起来,也未试过其他大夫,我记得,了然禅师似乎是精通歧黄之术的?” 云雁回一愣,“是的……” 仁宗说道:“唔,改日要将他请来,给公主看看才是。” 云雁回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他明白以仁宗秉性,相信即使了然治不好公主,他也不会怎么样的,便只夸赞了一下仁宗的爱女之心。 “不过,小八很少像今日这样开心啊。”仁宗看了云雁回一眼,很可惜云雁回一个外男不能多进宫,也不好把这么个人才阉了。 云雁回严肃地说:“我觉得,我和公主的年纪相差有点大……” 仁宗差点笑喷,一巴掌拍在云雁回身上,“再敢胡说八道试试看!” 一时间,本来有点感伤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仁宗放松很多。 因为公主去休息了,剩下的人也不好继续特别欢乐地继续玩,加上天也不早,便各自散去了。 …… 云雁回捧着那只御龟回家,准备将其炖汤喝。 被双宜一眼瞧见那龟,拦住他下刀的手,“你做什么,你发财了?” “我……没有,”云雁回莫名其妙,“不过我是不缺钱啊,怎么了?” 双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缺钱就能把价值数十千的绿毛龟炖汤喝了?便是天子也不见这样啊!” 云雁回:“……………………啥?!” 我靠,感情他才是今天钓鱼比赛的赢家啊?难怪仁宗会说他恐怕不舍得炖汤! 云雁回赶紧把那长了毛的乌龟捧起来,转身往外走。 双宜:“你做甚去?” 云雁回喜滋滋地道:“供起来!” 148|这都是金王八! 宋人好养宠物,否则大相国寺也不会专门有块区域卖飞禽走兽了,这猫狗自然不必说,鱼鸟龟虫同样受欢迎。 云雁回平日里事情多,没有养宠物消磨时间的习惯,所以他虽然知道乌龟在古代是长寿的象征,但是,却不知道有种绿毛龟,特别值钱。 有人说龟千年生毛,时人觉得绿毛龟是一种祥瑞之物,而且背上的毛翠绿如翡翠,极具观赏性。所以,野生绿毛龟被捞到后,往往能卖出极高的价格。 至于在云雁回看来——这就是背上长了藻类嘛! 然而,谁叫它值钱呢,所以云雁回买回一个大缸,将这绿毛龟放了进去,还在里面移植了些水草,越看越觉得太值了,恨不得捧起来亲两口。 郑苹看了真是不忍心,“便是再值钱,也不能这样吧?” “阿娘,你不懂。”云雁回笑嘻嘻地说,“可要好好照料着它,这是御龟呢。” 郑苹却是问道,“不说这个,你师父那边,你可去探望了?不是说,官家会召他入宫吗?” “我叫人传了信给师父,不必担心,官家宽厚,给公主看病也没什么。”云雁回说道。 仁宗说话果然算话,过了几天,便召了了然入宫。 云雁回也申请一起跟进去了,不过他没在后宫,因为他是借汇报的名义进宫的,所以现在仁宗殿外等候通传。 因为时常进来汇报,又曾立过功,还是郑家的外孙,因此在许多朝臣面前也混了个脸熟。 同在等着的礼部侍郎凑了过来,搭话道:“听说,日前小郎君在宫中,得了一只绿毛龟?” 哇,没想到我见了便宜的事这么快就传遍了? 云雁回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侍郎挤眉弄眼的,“兄最喜蓄龟,听闻宫中那只绿毛龟毛足有七八寸,品相极为好,不知小郎君肯割爱否?” “不行,再多钱也不卖。”云雁回连连摇头。 侍郎十分失望,但是也不勉强,“你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云雁回友好地笑了笑,“一定。” 云雁回在仁宗这里汇报完了,又和他一起去太后那里,这时了然已经给小公主看完病,正在给太后讲禅,见了仁宗便见礼。 仁宗忙道免礼,问他把脉结果如何。 了然却是语出惊人,“小公主身体单薄,乃是胎中带来的,实在难以调养。然而,殿下佛缘深厚,若是能入佛门,想必能延年益寿。” 仁宗听了,不觉稀奇,因为身体弱,叫小孩在寺庙里养,也是有的。而且了然既然说了他女儿佛缘深厚,他是相信的,了然的人品很过硬。 一听这样可以使八公主健康成长,仁宗自然答应下来,“好,不日就下旨,叫幼悟带发修行。” 杨太后也在一旁提醒,“既是如此,日后官家可要记得,留着幼悟师号,给她上公主封号。”太后也疼爱公主,叫官家记得,虽说出家,封号、封地还是得给八公主的。 这就是属于特封了,然而放在八公主身上也很理所当然,仁宗点头,“自然要的。” 仁宗命人拟了旨,果然封八公主为保慈崇祐大师,在宫里辟一处庙给她念佛。 令人振奋的是,八公主虽然不必剃度,但是,她拜了了然为皈依师,了然是要给她讲课的。 佛教弟子一生中可能有多位老师,不一定都是亲传,像是剃度也有剃度师。说起来,这皈依,以前云雁回在现代时,还知道那时的佛教寺庙都有网站,可以进行在线皈依了呢。 饶是如此,八公主现见到云雁回,也叫一声师兄了! 云雁回第一次被叫的时候,就晕乎乎的了。 天啦,变成公主的师兄了诶! 要么说,还是他师父厉害,老和尚三言两语,就成了公主的皈依师,业务水平高就是好混,比他这弟子爬得果然快多了。 仁宗见了云雁回那没骨头的样子,笑指着他说,“不能白喊了,幼悟,他得给礼。” “要的,要的。”云雁回真不白占便宜,虽说他曾经管仁宗叫过哥们儿,现在矮了一辈,但是,他对于辈分错乱早就习惯了。 云雁回画了图纸,叫人打了房屋模型来,全都是粉嫩色系的,又将周遭环境也装饰好,栩栩如生,送给八公主过家家。 八公主果然喜爱之极,将自己的木偶放了进去,每日都要摆弄一番。 而赵允初因为也喜欢研习佛法,仁宗还特意把他也叫来,让他把他小时候的笔记拿来,给八公主看。 赵允初便提议将云雁回的笔记也弄来,他告诉仁宗,小时候雁哥儿比他学得好呢。 仁宗一听,没想到云雁回以前还这么好学,于是叫他也把笔记拿来。 取来一观,甚是稀奇。 “我一直觉得,云雁回书法——谈不上书法——写字稀松平常,可没想到,你五六岁时便写得这般了。”虽说力气大小不一样导致有一点差别,但是总体来说笔迹还是一模一样的。 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他的字,在成年人中,在满地才子的宋人中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在幼童之中,就很出色了。 “这难道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仁宗沉吟道。 云雁回:“呃……” 赵允初却很为云雁回打抱不平,“官家,雁哥儿只是在那之后就没长进过,而且,也不是他没法长进了,他只是不愿意去学,觉得没有必要。就像他念了两年书便不读了,因为够用了,他要把精力集中啊。以雁哥儿的才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不过是他愿意与不愿意罢了!” 赵允初慷慨激昂地为云雁回辩驳了一番。 仁宗无语了许久,“你倒是护着他,听你这意思,他还真是天上有地下无了。” 再一看,云雁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赵允初不愧是天字第一号的雁吹啊,这吹起来他都要脸红了。他要是专心学习走科举的路子,现在说不定早饿死了…… 然而在赵允初看来,这就是真的。很多时候,小时候觉得厉害的人,长大了却觉得没什么。赵允初对云雁回,却是过了多久回想起来,都只觉得云雁回的好,甚至更能品出厉害之处。 云雁回:“惭愧,惭愧……不要被人知道了哈,低调一点。” 仁宗:“……” 赵允初:“嗯嗯嗯!” 云雁回自然是开玩笑的,他自觉更多的还是站在巨人肩膀上抖机灵。赵允初这个样子呢,就没救了。 仁宗摇头,“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们。” ……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并被赶了出去,他摊了摊手,“还早呢,我不回去当班了,你陪我去趟大相国寺吧,上次庙会我订了些东西,约好了今日去提货。” 他打量着找赵允初做苦力呢,赵允初却甘之如饴。 两人去了大相国寺,云雁回直奔宠物那片儿,到了一摊前,那小贩见了云雁回,打了声招呼,便提出两个桶来。 赵允初低头一看,拢共二十只乌龟,分装在两只桶里。 小贩还捞出一只来给云雁回验货,证实是身体强壮健康的。 云雁回仔细看过了,这才付了剩下的钱。 赵允初也知道云雁回最近得了一只绿毛龟,宝贝地养在家里,专门弄了个缸。却没想到他这里又订了二十只乌龟,只是这二十只都是普通乌龟,不禁有些疑惑:“雁哥儿,这都是你自己养么?” “是啊,我自己养,不吃不送人。”云雁回轻松地说。 赵允初张了张嘴,半天才纳闷地说:“你是养龟养出了味道么?可是,那也不用养二十只吧,这得占多少地方?” “你不知道,这都是金王八。”云雁回说。 赵允初:“……金王八?” 怎么看,都是普通乌龟哦,最普通的那种。 云雁回看了赵允初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人多,他便凑上前,贴着赵允初的耳朵说话,“我要发财啦,我准备把这些乌龟,都弄成绿毛龟,这只是第一批……” 赵允初心跳得很快,因为云雁回就在他脸旁说话,但是他又要装得若无其事。不过很快,当云雁回的话被他消化之后,他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表情了,“什么?” 云雁回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有些小得意,悄声对赵允初说:“我已经发现啦,这绿毛王八背上的毛,其实是水藻。所以我准备人工养殖一批绿毛龟,到时候,我就对外说,这都是被官家赐的御龟感化……唔,还是同化?反正就是长出了绿毛。大概只要几个月后,就能长好‘毛’了,所以,你说这些是不是金王八呢?” 这么多乌龟,加起来一贯钱都不要的,但是人工制造成绿毛龟后卖出去,身价却将千百倍地涨,这简直就是暴利!这当然是金王八! 赵允初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瞪大了,他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自己养出绿毛龟来,而且还要说是官家赐的龟导致它们都长毛的? 他只能说,他的雁哥儿太厉害了,连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雁哥儿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告诉他了。 赵允初痴痴地说:“雁哥儿,你真聪明。” 他真是想不到任何理由,能不喜欢雁哥儿。 “不客气,到时候送你一只。”云雁回挤了挤眼睛,也掩饰不住笑意。钱还是其次,这么玩儿真的很有快感。 若不是发觉有文章可做,他怎么会费那么多心思,还把绿毛龟供养起来呢?他卖了套现更好啊! 嘿嘿,大宋宠物龟市场,颤抖吧! 149|攒底大戏 赵允初帮着云雁回把两桶王八都提了回去,郑苹看到都要昏过去了,指着院里好几个新送来的缸说道:“我就说怎么有人送这些玩意儿来,你怎么买这样多的龟?” 养只绿毛龟也就罢了,这些普通乌龟养了做什么?不是不让养,养那么多意义何在啊? 郑苹也没见她儿子多喜欢乌龟,所以更觉奇怪了。 “赚钱呢,阿娘。”云雁回指挥着赵允初帮他把乌龟都放到缸里去。 “赚钱?”郑苹有些狐疑,她很怀疑乌龟怎么赚钱,若是别人说的,她肯定是不信的,但是搁在她儿子身上,她就信了九成。 从雁哥儿小时候起,就知道给家里创收了,在竹林里养鸡,带师兄们卖磨喝乐,一样一样,都聪明得很呢。 所以,云雁回既然说是赚钱,郑苹信了,而且觉得这样才合理。 “阿娘,你的店什么时候开张?”云雁回笑嘻嘻地问,“我给你出点主意啊。” 一提起自己的美甲店,郑苹越发振奋了,“已经算过了,下月初七是个吉日,我们便选在那日开张。”她又念叨起来,“现正在教坊请舞队呢,你和初哥儿正好给我参详一下,正犹豫是该请玉兔浑脱队,还是佳人剪牡丹队。” 本来一个店开张,不至于弄那么多活动,还是云雁回给她们出的主意呢,搞热闹一点。他说了,咱们的招牌都是官家写的,场面不弄大一些,岂不是叫官家面上无光? 大宋文艺可发达啦,教坊中有很多舞蹈队,分工明确,每个队有各自的固定节目,这名字自然也是各种各样,很多都是根据舞蹈的内容来命名的。 像剑器队、醉胡腾队什么的,显然就是跳剑器舞和胡腾舞的,还有菩萨献香队,则是带有强烈的佛教色彩。 而郑苹提到的玉兔浑脱队和佳人剪牡丹队,代表舞蹈正是舞蹈《玉兔浑脱》和《佳人剪牡丹》。 前者是南北朝时期从龟兹传入中原的异域舞蹈,传到如今,也经过了宋人的改编,也常在宫廷中演绎。后者则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宫廷舞,因舞者手捧牡丹而得名。 两个舞蹈,都是画面很优美、炫技,容易吸引围观群众的。 其实郑苹更属意后者,牡丹是人们都喜爱看的,她都想好了,可以去大相国寺订堂花——鉴于现在开封府的温室里还只有蔬菜。 云雁回和赵允初却异口同声地说道:“选玉兔浑脱队!” 郑苹纳闷,“怎的?” 云雁回嘿嘿笑,“我给您把周水娘叫来,还有什么比‘玉兔’和‘嫦娥’更配的呢?” 王妃不缺钱,云雁回也给郑苹拿了一笔钱,她们的店面旁边还修了个水池,这是给夏日消暑预备的,到了夏天会装个扇水气的装置。至于现在呢,要云雁回说,刚好在中间临时搭个水上舞台。因是他建议的排场弄大些,自然场地问题也要一并解决了。 郑苹一听,登时也懂了。如今周水娘在汴京城内地位很稳固,属于收入最高的那一批艺人了,她和教坊的舞队一起合作,算是新的尝试,定然能让双方的人气都上涨一些。 “一个开张,当然不可能专门弄许多新节目,所以啊,咱们就要有所创新,一样的钱,达到不一样的效果。”云雁回挑了挑眉,“非但小常娥要和玉兔浑脱队合作,请来的其他人,也要变通一下。比如,张山人哥哥,我就请他唱戏。” 这说话艺人,很多时候都是连说带唱的,张山人功力极为深厚,要么怎么是行业第一人呢,很多人都说他唱得不比专门的唱戏艺人差。每次他唱的时候,叫好声也特别高,云雁回这次,就叫他专门登台唱一出。 郑苹顿时理解他的意思了,“还有那惯常搭档的,也可叫他们调换一下角色,是不是?” “就是这个意思!”这种节目,便是在现代,也是特别受欢迎的,给人一种新奇的颠覆感,让人不由自主就兴奋起来。 很多时候,即使演员表演得不算特别好,但是效果就是出奇,气氛会特别好,很适合这样的场合。 可以想象,这一台节目之后,东京城能讨论上半个月,而玉笋红的名字肯定是连带着推广开了,可谓物超所值。 郑苹越想越明白,笑容也满面了。 “唔……不过,还有一个难题呢,就是这大轴,该是哪一个呢?”有时候,请了太多优秀演员,也很让人烦恼,因为不知道叫谁攒底。 “这个,其实很早我就给您想好了。”云雁回贼笑了几声。 郑苹与赵允初都很好奇,云雁回却不肯回答,搞得郑苹恼了,揪着他的耳朵,非要他说出来,他只好压低了声音告诉二人。 二人听了,震惊之情久久不散! 良久,郑苹才摸着云雁回的头说:“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的。” 赵允初憋了一会儿,也说道:“这你也敢!” “否则这怎么够资格做大轴戏呢?”云雁回叉着腰道,“阿娘,你这店要是不一炮而红,就没天理了!” “可不是么,你都把这一位请出来了。”郑苹感慨道。 …… 转眼到了玉笋红开业之日。 因着八王一家最近颇受重用,地位水涨船高,这王妃开的店,自然是许多贵妇宗亲都来捧场,店里都坐不下,对面的茶楼也被包了。 玉笋红里面的装修是一个个包间的,面积有大有小,按照王妃他们的意思,既提供□□,也提供来店美甲,做一次美甲那么长时间,自然是呼朋引伴,一面美容一面聊天比较好。包括各种附加服务,比如驻店表演的艺人、饮食饭菜等,他们也都准备妥当了。 窗子和帘子掀开,便可以看窗外舞台的表演了。 表演还未开始,外面就已经挤了很多百姓,开封府的都来维持秩序了,当然,王府的侍卫也在,他们只是协助。 这些人都是听说这里今日有很多著名的艺人会登台演出,像周水娘她们现在这种身价,别说免费看到,花钱看到的机会都不会很多,已经是重质不重量了。 小唱、傀儡戏、说话、杂剧…… 张山人、周水娘、孙三四、大相国寺俗讲僧、玉兔浑脱队…… 全都是大腕儿! 全都是汴京城内最顶尖的艺人! 平日里,一个都是压轴或攒底的档次,现在全都上台了,这一出怎么叫人不期待? 更别提招牌了——招牌,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官家御笔亲书的,没看好多读书人还在那品鉴么?在汴京市民们看来,这个美甲店都要闪闪发金光了。 郑苹和王妃忙接待忙得不可开交,云雁回同样在后台和演员洽谈得忙极了,不时还要应付一下冲着他过来捧场的朋友。 至于后台这些艺人,都在一个地方混,彼此基本都认识。 外面的百姓在兴奋得嘀咕,他们同样也在兴奋地嘀咕着呢。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今日最后一个登场的会是谁。 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打听,结果,谁也不知道。 连张山人都只是开场戏,这最后一个到底是什么人? 谁有这个资格? 大家互相在心里评估着,各有结论,但也不敢确定。 他们都想问呢,可是云雁回那家伙,谁也不肯说,因为要保持神秘,他可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泄漏风声,这出戏,惊喜最重要。 吉时到了后,外面放了鞭炮,张山人上台,权当司仪了,先给大家介绍了一下,然后又说了段吉祥话,最后则是一行礼,表示自己要表演了。 一张口,却不是大家熟悉的诨话,他——唱起杂戏来了! 台下的观众先是惊愕,随即是震天的叫好声。 至于那些贵妇,便有些不太懂了,她们虽然听得懂戏,却对张山人不是很感兴趣,更是没去瓦舍中听他说过诨话。相比之下,男性观众更为激动。 但是后面一个节目,她们却能看懂,因为来的是玉兔浑脱队和周水娘,二者都极负盛名,竟然合作了,然而从名字上看,又合得不得了。 一个是跳得是玉兔浑脱舞,一个是小常娥。 周水娘先与她们一起跳玉兔浑脱舞,叫人耳目一新,只觉周水娘果然功底深厚,跳起这舞也丝毫不比舞队的差。 后半截则是玉兔浑脱队的人给周水娘伴舞,跳她的成名舞,正如广寒宫的仙娥、玉兔伴着常娥一般。 …… 随着节目一个接一个,群众的巴掌都要拍红了。 今日真的是值了,竟然能看到如此多名家或是反串,或是跨界合作,每一个都叫人想大声叫好,激动得都要发抖了。 很多人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兴奋,但是隐约觉得,他们在见证历史了。 不难想象,日后的大型活动上,要是没有一两个类似性质的演出,都不好意思说办得好了。 越接近尾声,众人就越是期待。 无论是围观的市民,还是来捧场的王公贵族,都开始猜测了,这最后一个节目,会是什么? 在无数人期待的眼神之中,压轴的演员鞠躬下台了,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随后紧紧盯着台上。不止是他们,那些已经下来的演员也在盯着。 到底是谁? 万众瞩目之下,一个穿着僧衣的和尚不紧不慢上台了。 很多人一回想今日的节目,都猜到了:张山人唱的戏,后面的也没有其他说话节目,现在又上来一个和尚,所以这攒底的,原来是俗讲? 和尚短须花白,面容慈善,衣着简朴,冲大家合十一礼。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人认出此人了,他们瞪大了眼睛,有点猜测,但是又难以置信! 是他? 居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下一刻,老和尚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吐出一句瞬间引爆全场的自我介绍:“老衲法号了然,忝为大相国寺方丈……” 150|大相国寺方丈的首秀 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了然老和尚在汴京市井之中的地位:他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 满场哗然,尖叫声、口哨声、掌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了然禅师!居然是了然禅师!” “我的天啊,今日真是值了,了然!” “他要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很多人都在高声喊着,却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只是发泄一下激动之情。 他们用力地鼓掌,脸都通红了。 不止是市井平民,那些达官贵人也是一样,全都陷入了兴奋之中。 台上的人不是艺人,但是他却可以用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就掀起今天到此时为止的最大一个□□,比前面任何节目的反响都要大。 就因为他是了然。 没有人想到,云雁回请来的居然是了然! 那些观众想不到,后台的演员同样想不到。 尤其是在他们都表演完了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演出的重要性,那么作为攒底节目,必然是重中之重,如果不够重磅有力,没有一个完美的收尾,那么整个节目都会因此有了缺憾。 所有演员都在讨论,会是谁来攒底。 ——自然,他们心中最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不能是我? 周水娘心里这样想,玉兔浑脱队的舞者们心里这样想,就连张山人,心中也难免有这样的念头。 人都是有野心的啊,出场顺序,可是地位的象征。 然后当他们看到了然出来后,立刻就没声息了,只剩下服气两个字! 大写的服气。 这是一个他们都没有去想的人,因为他们不敢想啊! 人家是谁?皇家寺院的方丈,和尚界有名的禅师! 也只有这么一位人物出来,才能镇住全场了,所有演员心服口服,没有一点意见。抬头看看,招牌都是官家御笔亲书的,一个皇家寺院方丈来俗讲,很可以啊。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真是合理的。 首先如今天下,僧人们副业太多了,连投资妓院、卖猪肉的都有,更何况,俗讲僧本是大相国寺的正式编制。他是来俗讲,不是做生意,这属于弘扬佛法的一种! 了然客串一番俗讲僧,便是扩大了大相国寺的影响力,而且俗讲僧的生意可想从今日起会又掀起一个□□。 作为一个常年在俗讲僧的段子中出现的角色,了然俨然已是街知巷闻的一个梗——不见云雁回曾经只是说出他的名字,就惹来满场笑声么? 同样的,现在,了然只需要上台随便说一句话,现场就翻天了。 他不是一个人上台啊,他这句话的背后,可是有着俗讲僧与说话艺人们近十年的铺垫,这是无数个段子累积起来的。 这么些年来,大家不断听到有关了然的各种故事,也曾经跑去寺庙里看了然,但是,和了然站在台上要来一段俗讲的效果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场费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大家难掩激动地盯着了然看,全神贯注。 了然:“诸位都知道老衲?” 众人齐声喊:“知道!” 了然:“唔,但是方才在外面,有人拦住老衲,问老衲要不要买度牒。” “哈哈哈哈哈!” “居然问大相国寺的方丈要不要度牒?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真的么?” 这私下拦着人问,肯定是卖假度牒的了。这效果,简直就跟去问公安局长要不要办假□□一样。 了然:“老衲心想,一般都是老衲给人发度牒,这次倒新鲜,有人问老衲要不要了。老衲便告诉他,老衲有正规的度牒领,不需要买。此人便话锋一转,问老衲:那你要买休息日用的假发吗?” “噗哈哈哈,买假发!” “一般都是他给人发……哈哈,可不是么?” 也有人想到,了然这是在讽刺现在的一些现象啊。不但有很多江湖人,装成僧人干坏事,或者避难,也有很多僧人放任自流,不守戒律清规。看,居然都有专门卖假发给僧人的了? 了然:“老衲这么正直,会需要吗?” 他说着,还看了看台下边站着的几个大相国寺的俗讲僧。 “需要!!” “要啊要啊!” 观众都起哄了,没办法,在段子里面,了然的形象真是各种各样,很多时候会很狡猾,或者说智慧。 了然微微一笑,“所以老衲就说,不知道你这质量怎么样,我们大相国寺有人买过吗?” “噗!” “大和尚在这儿等着呢?” “哈哈,谁买了?必须罚抄经书!” …… 如果有现代人看到,恐怕就会觉得这样的表演形式很眼熟了。 与其说这是俗讲,不如说这是脱口秀。 比起俗讲,与现场观众的互动更多,节奏更快,笑点十分密集,而且内容也更为浅显易懂,贴近生活,也就是更加商业化。 这是云雁回给了然量身打造的台本,就是一个个小笑话串起来的,而且因为了然的形象摆在这里,他根本不需要像很多第一次上台的演员一样,利用长长的铺垫,来让大家代入到故事背景中。 ——就像当年,俗讲僧刚出现时,选择利用了然的名气一样,现在则是了然自己上场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大相国寺方丈,他都不用铺垫,一句有人问我要不要买度牒,就会效果惊人。当然,代入最深的还是汴京土著,或者常年待在汴京的人。其他人可能还要结合他之前的自我介绍来理解一下,而这些土著,则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给了然写台本还挺容易的,因为他自带了很多梗,云雁回花了不过半天,就把整个草稿都打出来,又花了两天时间打磨,然后便交给了然排练了。 要说他花了更多时间的,则是在劝说了然上。还好了然不是迂腐的人,俗讲本来就是为了扩大佛教的影响力,若是他上场效果会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事实上,从此以后,了然不可能常常去表演,但是,每年元宵灯节,他都会说上一小段俗讲。 并且,这也成了一个惯例,后来每一任大相国寺方丈都会如此,因为他们发现,这竟然很有助于他们与大相国寺的声名。 你的任何思想,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传播给大众。 作为一个方丈的力量,是比那些普通俗讲僧要强很多的,在普天同庆的时候,讲上那么一次,是得体又有效的宣传。 这种情况后来也被云雁回戏称:为了拯救日渐衰败的佛教,方丈们站出来,成为了偶像。 现在,玉笋红中,从郑苹到王妃,到旁边的贵妇们,全都笑得颠来倒去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从了然上场,笑声和叫好声就没停过。 当了然结束了,合十下台,她们颇有一种笑到没力气的感觉,各自整理起了妆容和衣服。 “天爷啊,我去听过了然方丈讲禅,却没发现他还有这般逗人笑的能耐。” “正是呢,我也曾听过俗讲,却从来没有了然方丈这样的——既好笑,现在回味起来,又发人深省。” “我只觉得,我笑得快要断气了……” “太精彩了!从未有过!” 效果是惊人的,不要说这些贵妇人了,便是那些成天泡在勾栏瓦舍里的闲汉,也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啊,他们可从未经历过这样密集笑点的“摧残”。 这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节奏,这一波实在叫他们完全招架不住。 张山人和他的弟子们在下面听着,更是两眼放光,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可是看出来了,这同俗讲,其实全然不同的! 便是了然下去了,所有人还意犹未尽,迟迟不肯散去,彼此热议着方才了然的种种话。 …… 云雁回在台下迎着了然,递了茶水给他,扶着老和尚去店里辟出来的临时后台休息。 了然一进来,所有人艺人都围了上来。 张山人尤其激动,握住了了然的手。 了然赶紧指了指云雁回,“你找他。” 云雁回来不及闪躲,就被拽住了,“我就知道是你这家伙!”张山人拉着云雁回,“我就知道啊,你一直留了一手!” 若是云雁回早把这一招拿出来,应用在俗讲僧身上,他们这些说话艺人,估计都要饿死了,张山人有些心有余悸。 现在只叫了然来使这些活儿,却也不会影响市场的,毕竟影响力再大,他也只有一个人。 云雁回心知张山人的意思,两人心下自然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了然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云雁回和他说过,他若是上去讲效果一定非常好,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好到这个地步! 张山人都忍不住对了然说:“方丈,看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会很忙了……” 忙着拒绝各种演出邀请啊! 就今天这个场面,绝对有很多人要请了然去表演的。 然而了然还真不是专业的,而且他一个方丈,天天跑商演像什么话。老美的总统偶尔上综艺节目,那也没见天地上呢。 了然点了点云雁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雁哥儿。 了然不知是哭是笑。 这效果实在太好了,这一日之后,满汴京讨论这一天的节目,起码讨论了大半个月,而且有三分之一都聚焦在了然身上。 人人热议! 大相国寺俗讲再迎高峰期,上座率爆满! 连带着香火、捐赠进项也涨了! 汴京其他寺庙、道观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最近几年大相国寺发展得实在好,现在这一出让他们更是不禁感叹:还是相蓝会玩儿! 151|养殖场 玉笋红的人气因为这一次成功的“开业典礼”而上窜成为汴京名店,御赐牌匾加了然俗讲,使其风头一时无两。 郑苹因此也十分忙碌,虽然店里不用她亲自上手,但是难免要进行人情往来,与王妃之间的关系,倒是越来越要好了。 至于云雁回,现下还是主要忙拆迁办的工作,经过数月的工作,基本上所有居民都签订了拆迁协议。目前已经进行到入户测量,清点之类的登记工作了。 这一项主要是人力上的,云雁回倒是不用太操心了。 家里的乌龟们养得也很好,云雁回在第一批乌龟上试验成功后,又陆续买回来几十只按批次进行培养。然而逐渐的,也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云雁回便想到了,反正这个注定是要做大的,不如早点规模化算了。 云雁回又想找个合作伙伴,因为他自己的工作太多了,忙不过来,找马仔又不放心。他想了半天,是找郑凌还是赵允初合作,最后还是选择了郑凌。 没错,是郑凌一个人。 郑凌尚未成家,俸禄也不是特别高,家里现在管得比较严,能够自己用的钱不多。不像赵允初,他们家比较自由,而且从小就是高薪厚禄。 而且,作为一个画家,郑凌也比赵允初更欣赏花鸟鱼虫之类的宠物。 所以,云雁回就想带郑凌一起发财算了。 郑凌被叫到云雁回家里的时候,还有一点迷糊呢,不知道为什么喊他过来。 云雁回说:“我带你发财哈。” 郑凌尚未反应过来,云雁回就把一只缸掀开了,露出里面五只巴掌大的乌龟,背上已经生出了大约指甲盖那么长的绿毛。 郑凌:“!!!” 绿毛龟?而且是五只?! 郑凌扑上去,扒在缸边,吃惊地说:“你哪来这么多绿毛龟?” 他知道云雁回有只从官家那里得的绿毛龟——实际上全汴京喜欢养龟或是比较八卦的人都知道了,不少人都想和云雁回买呢,这只龟非但是皇家出品,品质很高,而且又有纪念意义。 然而这里的五只,就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云雁回把其他缸也掀给他看,“这才叫多呢。” 郑凌要晕了。 几十只绿毛龟……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睡醒。 “你是不是把全汴京的绿毛龟都打劫了?” 这一屋子的乌龟,比这块地皮还要贵了——考虑一下这里的地理位置哦。 云雁回挑了挑眉,“这些都是我自己养出来的,听懂了吗?” 郑凌听懂了,可是他难以置信,“怎,怎么养的?” “这龟背上的绿毛,其实是一种藻类,”云雁回捉出一只绿毛龟,展示给他看,“其实根本就是水青苔,我买了些水龟,在它们背上培养水青苔,保持一个比较温暖的环境,成功率大概有八成,技术上还可以完善,我觉得应该达到十成才对。” 郑凌:“……” 他都晕了,有点听不懂,但是特别厉害的样子…… 郑凌知道雁哥儿脑子灵活,但是,自己制造绿毛龟?这也太神奇了吧! “雁哥儿,所以,你是要带我一起养龟吗?”郑凌咽了口口水,仿佛看到了很多钱在朝自己招手。 “对啊。”云雁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提供技术和部分本金,你提供人工和部分本金,我们各占一半股份,小凌,你就是日后的汴京城王八大王了!” 郑凌:“……” 郑凌为难地道:“发财是好,但是王八大王……不太好听吧。” 云雁回:“唔,绿毛龟王……” 郑凌:“……” 郑凌:“还是你来当吧。” “那我不是龟王,我是厂长。”云雁回笑哈哈地道,“开个玩笑,小凌,你有靠得住的家仆,可以调来帮忙。我准备扩大一下规模,在我们家院子里弄也不像话,最好还是买一片地方,在水塘里养。” 郑凌点了点头,瞬间就想到了几个比较好的地段,毕竟他们家也有买卖,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同时,郑凌又十分感动,这么好的事,云雁回选择谁也不行啊,甚至自己干都可以,偏偏叫他来,这表叔比亲叔都要靠得住。 郑凌一把抱住云雁回,“雁哥儿!” 云雁回:“哎,你跟我一起做生意,手头也宽裕一些,你爹那小气鬼……” 郑凌一直就挺爱玩的,但是自从他选择了画画之后,他爹就开始卡他的零花钱了。 郑凌用力点了点头,“还是你对我好!” …… 云雁回和郑凌这么一拍即合,郑凌立刻就去找他奶奶借钱了——没办法,以前郑凌都是月光,后来他爹又经济管制,所以只能悄悄找他奶奶借钱了。 郑凌他奶奶本来不肯借钱的,谁知道郑凌要做什么啊。 郑凌没办法,只好告诉他奶奶是雁哥儿找他一起做生意。 郑凌他奶奶这才松了口气,她知道郑凌和云雁回关系好,云雁回肯定是帮着郑凌呢,于是倒也松手借了给郑凌,还帮着张罗一下靠谱的家仆。 只是,一转头郑凌他奶奶就给郑训说了一下,不过郑训没说话罢了,由着去了。 郑凌找了场地,就在惠民河旁边,可以引流河水,稍微修建了一下。云雁回也传授了一下技术给郑凌的人,这技术其实很简单,养起来也容易,只不过看人想不想得到罢了。 因为其特殊性,所以云雁回和郑凌很注意保密,没有告诉外人他们合作了。然而不属于“外人”的人还是知道了…… 郑凌他奶奶帮他找的仆人,后来回去就被郑训亲自问了一下。 “飞波在弄的是什么生意?”郑训随口问了一下。 他不知道具体生意,但是也没太上心,不觉得会是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只当云雁回帮衬郑凌赚点零用钱。 那家仆实心眼,不太懂什么绿毛龟的价值,他也不是负责技术方面的,负责技术的家仆是郑凌自己的心腹。 这家仆便答道:“养了些乌龟哩,一百来只,脏脏的,背上全都绿毛,还不让我们洗掉……” 郑训一口茶喷了出来,“噗!” 一百来只绿毛龟?! 郑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想也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打捞来的!还特意弄一个带水池的场地……这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制造绿毛龟吗? 郑训莫名觉得心脏跳得很快,坐了半晌,才喝了口茶冷静下来,“这个云雁回,竟然带飞波弄这样的买卖……” 他不禁有些感叹,不管那些绿毛龟是怎么弄出来的,他儿子算是走运啊,选择了自己的爱好,又有这么一个既是叔叔又是朋友的人带着发财,什么都不愁了。 郑训转而想到那些绿毛龟,于是打点精神,好好吩咐了一下这家仆,要好好办事,嘴巴要严,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透露。 . 云雁回浑然不知他不经意间把他表哥给吓了一跳,他现在人正在玉津园呢。这地方又叫南御苑,是一处皇家园林,平日由内侍打理这里,规模甚是大。 这个园子的特点,除了它的建筑多到可以称为百榭千台之外,这里面还有很多珍禽异兽,全都是亚洲各国上贡的。 所以,这个地方其实也可以称之为皇家动物园…… 今日云雁回是奉了杨太后的懿旨,到这里去陪他师妹和小老虎的。 小老虎过完年就要走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赵幼悟,也就是八公主兼保慈崇祐大师知道了,十分闷闷不乐。 杨太后便叫人带赵幼悟和小老虎去动物园玩一玩,顺便把云雁回也叫去了,好让她能开心一点。 云雁回到了南御苑,被一个小内侍带着,到了南御苑一处种满了茭草的园子。 云雁回正想问,这里养的是什么呢,便听到一声浑厚的叫声,一头小象被牵着出现在眼前,说是小象,也有一人多高,背上放了双人象鞍,赵幼悟和小老虎都坐在上面。 云雁回:“我……去……” 小老虎看到云雁回便向他招手,“雁肥!” 小内侍带着云雁回往那边走,口中说道:“这是交趾进贡的象,可难伺候了,这一片草都是专门给它们养的,每年夏天还要专门送到应天府去牧养。这一头小象是公主最喜欢的一头,官家特地赏赐给了公主。” 云雁回被震了一下,看看人家,家养大象! 不过云雁回想想自己还养了熊猫,心里又平衡了,他觉得还是他们家贝贝最可爱。 云雁回走近了一些,便可以看到这个超大的园子在远处还有很多只成年大象吃草,粗略一数总也有二三十头。 那一边,赵幼悟还在喂小象吃水果,与她的轻松活泼不同,旁边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紧张伺候着。 小老虎一看到云雁回,立刻象也不想骑了,伸手叫云雁回抱。 云雁回伸手把小老虎抱了下来,近距离打量了一下,这小象被洗刷得很干净,眼睛又大又萌,摇头晃脑,象鼻卷来卷去,从赵幼悟手里接吃的。 云雁回给赵幼悟唱喏行礼,“殿下好,这只小象是你的吗?真漂亮。” 赵幼悟很开心,细声说:“谢谢师兄,它叫宝珠。” 小老虎已经在这里玩了一会儿,兴高采烈给云雁回演示看逗小象吃东西。 云雁回笑眯眯看他们俩玩。 赵幼悟也从小象背上下来,拉了拉云雁回的衣角。 云雁回便蹲下来。 “师兄,老虎哥哥要走了,他说他要回家了。”赵幼悟楚楚可怜地说。 “对啊,但是他以后还会回来的,还会来这里上学。”云雁回指着大象说,“我听说宝珠他们每年夏天,都会被送去应天府?” 赵幼悟点了点头,“是的。” “但是宝珠还会回来对不对?小老虎也是这样的,”云雁回说道,“分别是下一次的重逢,虽然他回家了,但是我们还可以写信呀,小老虎给你讲一讲广南的风光,你告诉小老虎京中又怎样了,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就到了再见的时候啦。” 赵幼悟仍然有一丝惆怅…… 云雁回没给她惆怅的时间,“是这样的,我听说公主很喜欢宝珠,但是宝珠每天夏天会离开这里,我想了想,决定送公主一个能够留在宫里陪你的宝珠。” 赵幼悟立刻被转移注意力了,“真的么?娘娘叫人给我缝过一只布偶小象,师兄,你也要给我布偶吗?” 云雁回:“不是,比那个大多了。” 过了三日,一个木、铁原料,还上了颜色的大象滑梯便被送进了宫里,再配上底座上厚厚的软垫,成为了赵幼悟的新宠。 赵幼悟悄悄对杨太后说:“我觉得老虎哥哥走了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还有云师兄……” 152|汴京城不相信眼泪 又是一年正旦至,各国如往年一般派来使节贺岁,开封府仍旧是要参与到接待之中的。但是对于云雁回来说,他的参与度更高了。 一则是因为之前云雁回以前就在接待任务中表现出色,获得了各国尤其是辽国使节团的认可——犹记得大辽购物团在云雁回的带领下满汴京扫货的盛况。 二来,之前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去边关,与辽、夏两国“友好交流”,还在他们的帮助下破了案,算是结下了深厚情谊,促进了两国交流发展。像这一次西夏派来的使臣,就是上一次在边关洽谈茶事的那位,老熟人了。 第三,就是随着云雁回给大boss办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受看重,也能吹一下简在帝心了。于是职位没变,地位却水涨船高,更别提他还成了赵幼悟的师兄。 之前云雁回只参与使馆内的宴席置办和迎接使臣任务,但是这一次,仁宗却是把他招进了宫里,参与各种环节。 这使臣来汴京,在宫里有什么环节都是固定的。 大宋最重要的外交对象,无疑是辽国。辽国人很喜欢追逐宋国文化,每次都要各种和接待官员pk一下,这就不必说了,反正大宋也不缺才子。 最重要的是两个步骤,一个是各国使节都在的御筵上,辽人很喜欢借机向宋人“讨教”一下文化,基本上都是被完虐,这已经是保留节目了。 基本上,大宋这边都争着抢着出去殴打小学生,尤其是那些想一战成名的青年官员。 还有一个,就是官家会和他们一起去打猎,此时,两国会派出各自的勇士,比赛一些射箭、马术之类的武力项目。这一项呢,大宋向来是输多赢少的,也是大宋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 金殿御筵上,云雁回一个无品无级的人,大摇大摆坐在了赵允初这个亲王之子、大理寺正身边。 杯觥交错,气氛十分热烈。 赵允初小声对云雁回说:“所以,你推荐了让展护卫去?” “是啊,”云雁回说道,“我听说,去年从禁军里选人,结果输给辽国了。所以前些日子,我也在的时候,官家把周惠林叫去,问他今年有什么人选,我就推荐了展护卫,你没看到周惠林那个眼神……” 云雁回回味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地道:“完啦,他一定恨死我了!” 赵允初:“……” 总觉得,雁哥儿的语气和内容,不是一回事。 云雁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略带得意地道:“我现在有官家罩着,我不怕他。” “你便是没有官家罩着时,也把周惠林整得不轻啊。”赵允初说。 云雁回不禁感慨了一下,赵允初老是这么捧他,真是会让他骄傲的。而且赵允初根本是无意识的,无形拍马,最为致命啊。 “明日就去猎场,官家说把我带上见识一下。”其实仁宗的原话是,让云雁回看下有没有可能坑别的国家的地方……只能说官家现在也学坏了! “我也会去。”赵允初沉默了一下,说道,“雁哥儿,可是你不通骑术啊……周惠林应该也会去,万一他刁难你或是嘲笑你怎么办?” 云雁回:“到时候我把绳子拴在你的马上面,老司机带带我啊。” 赵允初:“老司机?” 云雁回:“就是形容你这种弓马娴熟的人。” 赵允初义不容辞,“我肯定好好带你。” 云雁回哈哈笑,“开玩笑呢,我有办法的,没人敢笑话我。” 两人正在嘀咕着呢,那边西夏的使臣扬声说:“两位老朋友,你们在说些什么,那么快乐。” 两个说悄悄话的连忙坐正了,云雁回面色不改,“我们在想,该怎么灌醉您呢。” 西夏使臣笑呵呵的,对仁宗和众多其他使臣说:“我和赵、云两位郎君是旧识了,当初在安肃军榷场,我们相处了大半个月。赵寺正是最让我钦佩的,他一个人便在角抵中胜过了我们使团所有人,回去以后,我的同僚们都不肯置信呢。希望日后,你能有机会出使我们大夏,和我们国内最强的勇士们比试一下。” 赵允初具有宋人的谦逊,只说自己不过是一把蛮力罢了。 仁宗听了也觉得开心,说会考虑一下以后让赵允初出使的。 当然了,自己人都知道只是考虑而已。宋国为了颜面,选择使臣是很严格的,在才学上的要求很高,以赵允初的水平,在宗室子弟里可能不错,然而要说出使,就不够让人放心了。 “我还是在耿耿于怀啊,上一次见面,你们可是让我们大夏和辽国都‘损失惨重’,从这个方面来看,我又不敢和你再见了。”西夏的使臣很幽默地调侃着。 辽使听了脸上就有点不好看,努力想挽回颜面,嗯,虽说我们对宋国的茶叶需求很高,但是,宋国也很想要我们的皮毛、珍珠啊。 叽叽呱呱,愣是要比一比。 云雁回忽然想到什么,撑着脸问了一句:“萧正使,请问——你们国家养乌龟的人多吗?” 辽使愣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其他人,基本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赵允初:“………………” 正在悠闲小酌的郑训听到了,一口酒喷出来,洒得衣襟全湿了。旁边的同僚诧异地看过来,他尴尬地擦着衣服,“大意了大意了……” 心中暗骂,这个小子,真是仗着人家不知道啊。 云雁回看辽使一脸糊涂,解释道:“我们宋国人很喜欢在闲暇之余,养一些花鸟鱼虫,我听说辽国气候与我们这里不太一样,所以问一问,了解一下。” 辽使愤愤道:“我们地肥水美,乌龟,也是很多人养的!” 他还真没胡说,无论宋国养什么,辽国和周边国家基本都会流行起来,除非实在没条件,这乌龟,辽国自然也是养的。他们去年,还千辛万苦从宋国买了一只巴掌大的绿毛龟,进贡给皇帝呢。 云雁回笑眯眯地点头,“那就好。” 辽使有些莫名其妙。 其他不知情的人本来也觉得,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云雁回认为方才的气氛有些许紧张,所以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打岔。 ——一直到云雁回的绿毛龟养殖场做大之后,在场的人才回忆起今天这件不值一提的小细节,并恍然大悟:靠,原来老早就有迹象了! …… 第二日一大早,赵允初就出发了。 虽说这种活动时常有,但是今天不一样,雁哥儿也会去,他昨晚很早就睡了,今日好精神饱满,保护雁哥儿。 今日侍卫亲军肯定是会守卫在旁的,万一周惠林找雁哥儿的麻烦呢? 赵允初到了地方,却发现云雁回并不是一个人,他手里拎着一条细细的铁链,铁链另一头系在一只胖胖的、黑白相间的熊身上的皮套上。那皮套裹住胖熊的前肢和背,而不是套在一般人选择的脖子上。 周围的人都离着云雁回老远,警惕地看着他和熊——不是他们说,锁链细不细都是另一回事了,这小哥细细瘦瘦的,确定禁得起熊的一掌?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便用手夹住正半躺在地上抠脚的云贝贝的前肢,硬是把它架起来,给赵允初打招呼,“你允初哥哥来啦,快喊早上好。” 云贝贝:__ 赵允初:“……” 赵允初走的近前,有点惊恐地说:“你怎么把贝贝带来了……” “之前不是通知说,可以带猎犬之类帮忙打猎的宠物吗?”云雁回满脸无辜,“我就带了贝贝来啊。” 赵允初竟无言以对! 他本来还在想,今天会不会发生有人敢趁机欺压、挑衅雁哥儿的事情,毕竟雁哥儿为数不多的弱点,也就是没有习过武,也不会弓马了! 但是,雁哥儿都把贝贝带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早该知道雁哥儿是不会吃半点亏的。 云雁回一脸无辜,心里却得意得很,我养国宝我怕谁? 而另一边,周惠林正在对他的下属们说。 “……等开始自由捕猎后,就趁机把云雁回那厮给挤落单,然后……”周惠林哼哼笑了两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的下属们也都应了一声。 “不错,这厮太可恨了,竟然推荐了开封府的人,还让官家答应了,让我们禁军颜面何存?” “放心吧,看他那小鸡仔一样,只消吓唬一下,定然会嗷嗷哭着求饶的。” “只怕赵……嗯,护着他。” “挤散就是了。” 他们倒是不敢真的把云雁回暴打一顿,就想如何恐吓云雁回。禁军加衙内,他们可是汴京城最不好惹的人。 难道以为在官家面前受宠就能肆无忌惮了?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今日便要叫他知道,汴京城不相信眼泪。 周惠林越想越是得意,双手环着胸靠着树冷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吓他还是轻的,定然要羞辱他一番。他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只敢骑小毛驴,还敢来参加……” 周惠林正说着,却没发现他的下属们脸色都变了。 一个下属拉了拉说得正陶醉的周惠林的衣角,“那,那不是云雁回么?” “他旁边那怪熊……是不是……” 以前在开封府见过啊,但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云雁回居然能这样牵着出来,就跟遛狗似的! 周惠林回头看过去,正看到云雁回牵着一头熊大摇大摆分开人群,拉风之极,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再一看,就连自诩英勇的辽国人们,都是一脸震惊和钦佩地看着云雁回。 看看吧,这个人牵着一头熊的样子,和牵着普通猎犬没有什么两样,换了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熊在身侧,还淡然自若,放松至此的。 那熊样子虽然奇怪,但是以他们的眼力,便能看出绝对是只猛兽!那体态,那口齿,那走动间的力量……都在昭示着这一点! 西夏使臣更是感慨道:“本以为赵寺正才是神力惊人,没想到云小郎深藏不露,谈笑风生,便能控住一头巨熊!” 到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云雁回骑不骑马呢?别说骑着小毛驴,他就是坐着板车也没人说什么了啊! 事已至此,周惠林也只得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了……因为汴京城不相信眼泪啊! 153|熊将军 仁宗御驾到的时候,云雁回或者说他们家贝贝,已经出了好一会儿风头了。 打老远,仁宗也看到了,大部分人都牵着马,唯独云雁回没有,身旁却坐着一头毛色奇怪的熊。此熊仁宗也在云雁回家看到过,他却是认得的,那是出自蜀中的竹熊,甚是凶猛。 仁宗到了近前,方要说话,周惠林就先板着脸过来说了,“官家,云雁回带了头熊过来,这恐怕有些不妥吧,熊力惊人,若是突然发狂,他根本制不住,恐怕惊扰了御驾。” 不想,仁宗挥了挥手,说道:“这竹熊我知道,从小在大相国寺沐梵音而长,早就洗涤心魂,怎会突然发狂呢?” 周惠林:“……” 周惠林暗暗咬牙,但也无可奈何。 云雁回差点笑破肚皮,暗含得意地瞟了周惠林一眼——倒不是他喜怒形于色,他就是想气一下周惠林而已,嗯! 周惠林果然脸色发黑,退回禁军众人之中,不再言语。 仁宗见过贝贝向云雁回撒娇,想来此熊从小被人类豢养,而且的确颇有灵性,自然不会轻易显露兽性,说不定,真的与在寺庙中长大有关系呢。 仁宗甚至对云雁回说;“今日你若能猎到什么,不拘大小,赏你些竹林地,如何?” 他是知道云雁回的武力值的,所以并不会提很高的要求。 云雁回大喜,“多谢官家,我定然尽力而为。” 虽说大相国寺的竹林够大,但是给贝贝换换口味也不错啊。 那边,倒是辽国的勇士和展昭要先开始比射箭了。 众人纷纷屏息凝视,十分紧张,不知展昭是否能为大宋赢下荣誉。 箭靶俱有百步远,辽人先行射过,连发三箭,三箭均中红心。 看上去,已是进无可进了。 展昭面色沉稳,上前挽弓同样连发三箭,前两箭都中了中间的红心,唯独第三箭,竟然将箭靶钉穿了,这可是在百步之外,可见力道之大。 辽人见了,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既准又稳又狠,这绝非常人可及,便是他们现在派上去的勇士,也是做不到的。 显而易见,此番是展昭胜了一筹。 接着,又有马术、角抵等比试,展昭同样稳稳胜下,官家龙颜大喜,当场给展昭晋封。 辽人虽然输得没话说,却仍有些不甘心,正式的比试之后,仍想向展昭讨教。 展昭怎会怕的?又叫他们见识了一下御猫的轻功,辽人这才心服口服。 那名辽人勇士说:“我一直自诩武功高强,但是今日和展护卫比试过,才知道人外有人。”他这话说得现场的宋国官员都含笑颔首,谁知他话头一转,“可我今日若不能与另一位讨教一下,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知道这位勇士能不能接受一个败者的挑战呢?” 云雁回顿时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那辽人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我希望这位驯熊勇士,能够赐教于我。” 辽人们纷纷点头,他们很想见识一下云雁回的武功。 云雁回:“……” 万万没想到,辽人都是抖m。他们是真心相信云雁回很厉害的,但是,还是特别想被他揍一顿,仿佛这样也是一种荣耀,这和宋人是不太一样的。 周惠林顿时神色有点紧张,他自己想整云雁回是一回事,但是云雁回若是丢了大宋的脸,他可开心不起来。 然而云雁回也不是一般的狡猾,他呵呵笑了一下,轻松地就将重点转移了,“你都叫我驯熊勇士了,那我和你比试有什么意思呢,让我的小伙伴给你展示一下吧。有了它之后,我也很少自己出手了。” 云雁回一派高人风范,装得太像了,除非是像赵允初和周惠林这样明确知道底细的,就连仁宗都有点怀疑了,毕竟云雁回长在大相国寺,谁知道他有没有学过罗汉拳之类的呢? 那些辽国人也被绕进去了,“啊?啊……” 云雁回就当他们答应了,一拍云贝贝的脑袋,指了指旁边一棵大树上面,然后松开了细细的链子。虽然没有特意训练过云贝贝,但是以它的人性和平时的默契,简单的指令还是能明白的。 云贝贝扒着树,胖胖的身体竟然爬起树来,直往上爬了十多米。 到了上面,云贝贝一张嘴,竟然一口就轻松将一根大腿粗的树枝咬断了,咬合力实在惊人。而且看爬树的动作,又比一般熊还灵活,可谓是全能选手。 不过,其实云贝贝没在野外生存过,单纯展示一下力量也就罢了,要是和野兽搏斗,可能不一定能占上风。 这时候,仁宗又幽幽地说道:“这种熊,还有食铁的习惯,因此又叫食铁兽。” 辽人听了,心生畏惧,这熊体型不算特别特别大,然而实力真强啊,居然还吃铁,大宋国土广袤,真是多异兽。 这时云贝贝从树上下来,又在云雁回面前打起滚来。 云雁回在它下巴上撸了撸,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它。 “对了,这个昨天你们也见过,这位其实算是我的师弟……”云雁回不经意一般指着赵允初说,“不如你们先玩玩儿?” 那些辽人就算原本有疑惑,现在也没有了。 昨天西夏人夸过赵允初的,现在云雁回说他们是师兄弟,又以一个“先”字暗示他们说不定赵允初输了,他就会出手,因此全然相信了。 赵允初十分配合地微微一点头,扬手道:“请。” 他一个亲王之子,按理说犯不着自己出手,然而,现在他不是代表了云雁回的师弟么。 赵允初去陪那些辽人“玩玩儿”了,大宋官员们围观中。 有个御史迟疑地说:“云郎原来还有一身武艺?” 云雁回回过头,露出一个让在场部分人有点眼熟的笑容,“我吹牛的。” 仁宗:“……” 听过他背“横渠四句”的官员们:“……” 难怪觉得眼熟…… 又!是!吹!牛!的! 然而,此刻的云雁回,乃是为国吹牛,所以他们也只能拍拍胸口堵着的气,认了。 那边,赵允初把那些辽人也撂下了。 算上展昭,他们今日可是正式加非正式地输了两回了,连他们心中的终极boss的云雁回的手都没碰到,只能充满羞耻地认了。 大宋这边赢得痛快,人人都觉得面上有光,仁宗更是得意地命人从翰林图画院调人来,要把今日的场面画个长卷,流芳百世。 辽人:“……” 仁宗非但给展昭加了封,又赏了赵允初一些钱财,再就是命人打造一副铠甲,赐给云贝贝。他说,若是云贝贝是人,一定要封个将军,很可惜不是,但却可以赏赐一副铠甲,以资鼓励。 这就等于间接地赏了云雁回了,云雁回带着贝贝谢恩,贝贝也不知道懂了没有,在地上打了个滚。 回去之后,宫中作坊给贝贝量了体,然后打了一副铠甲,上面配件都是黄金的,还镶嵌了宝石,宝光闪闪,还有配套的头盔,连短短的尾巴也有一圈袖珍的所谓“尾甲”保护着。 仁宗当日的话更是传扬了出去,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仁宗说这头竹熊因在寺庙中长大,通人性晓佛理,更是动物中的将才,在猎场震慑了辽人。 那副铠甲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无比精美,就此贝贝多了个熊将军的美称。 …… 云贝贝大出风头,很多人变着法儿到大相国寺来想围观一下它,甚至云雁回都在考虑是不是把它转移到仁宗赏赐的竹林地去一段时间。 这时节,小老虎也到了要离京的时候。 官家先前封了小老虎的一个武经郎的散官品级,现在他要回去,又赏了一些财物,并赐了儒学老师与几个宫人随去桂州。 郑苹和云雁回一起,给小老虎缝了一套连体睡衣作为临别礼物,图案就是老虎的斑纹,帽子也是做成了老虎的脑袋,很贴合他的名字。 云雁回还做了不少点心给小老虎打包,虽然只相处了几个月,但好像过了很久一样,毕竟他和小老虎好像天生有缘分,要分离,云雁回心里也不好受。 离开的时候,云雁回一家送小老虎直到城外,小老虎眼睛红红的,但是他答应过云雁回不会哭,所以一直憋着,只是说话都带着哭腔。 云雁回在小老虎脑袋上亲了亲,“小老虎真乖,没有哭,哥哥在汴京等你,回去要给我写信哦,还要跟老师好好学习,不然到时候考不进太学。” “不会,官家答应我了……”小老虎还来得及反驳一下,然后又埋头在云雁回胸口,一直到启程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起来。 “雁哥儿,等我……”小老虎擦了擦眼睛,被侍从抱到了马车上,他趴在侍从肩头,还盯着云雁回看。 云雁回对他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 小老虎也含着眼泪笑了出来,上了马车后还趴在窗口向后看,一直到众人都成了一个个黑点,然而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会再来汴京。 …… 送走小老虎,云雁回还没来得及好好安慰一下自己,又得去安慰他师妹。 真正到了和玩伴分别的时候,赵幼悟还是伤心了,大哭了几场,走之前拽着小老虎说一定要给她写信。 云雁回在赵幼悟住的地方,又把现代的儿童玩乐设施图纸给画了出来,宫中的匠人照图做了出来,这才使得赵幼悟渐渐重新开心起来。 而且这样一个小小的游乐园,使得赵幼悟住的地方成了宗室子弟们新的向往之地,纷纷闹着要家长去宫里索要图纸。然而赵幼悟小气了一把,突然讲究起版权,说这事师兄给她做的,不许其他人要。 因此,其他人也不敢仿作,只好想方设法去赵幼悟那里蹭着玩。 云雁回看着那里热闹的样子,赵幼悟出家后身体没有那么常生病了,但还是不算太强健,所以很多时候她只是坐在一旁看,听云雁回讲故事,这时候云雁回就会觉得,她可能只是希望和大家一起玩,即使她不能参与太多。 云雁回有些心疼,虽然皇帝家的姑娘好像也不需要他来心疼……但也认真讲了些故事以安慰赵幼悟。 那些宗室小孩玩着累了,有时候也会坐在旁边一起听,一听之下,也被云雁回讲的童话故事吸引了。 这年头,是没有什么儿童读物的,现代人才尤其重视儿童的玩乐教育,云雁回说的,都是现代的儿童故事,又经过一点贴合时代背景的删改,格外符合小孩子的审美。 云雁回说着,便有内侍在旁边记录,以便云雁回不在的时候,复述出来给公主听。 如此次数多了,云雁回将那些记录都要了一份过来,数数看也有不少了,便交给俗讲僧,让他们从此以后要在市井中宣讲这些。 这些都是短小的故事,完全可以在正式的俗讲后,作为返场段子之类的说给观众听,云雁回还要他们特意点出来,这些是为小孩准备的,大人也可以听,听完还能回家讲给孩子听。 一个个童话故事都很受故事,不久后,汴京小孩们的童言戏语、过家家中,就多了些什么“白雪公主”“小红帽”“三只小猪”之类的角色,多了不少乐趣。 赵允初在宗室聚会中,都听到了有小孩缠着父母要和他们一起去听俗讲,因为听说大和尚有新故事要讲,这附赠的东西比正经俗讲要吸引他们多了。 赵允初都对云雁回感慨,“雁哥儿真有心,这些俗讲僧宣讲了专门给孩童听的故事后,给孩子们带去欢乐,同时也给自己结下了善果,一些以前不会去听俗讲的人,为了孩子也会去了。” 云雁回正在埋头画图,闻言举起图纸来,展示了一下纸上粗糙的贝贝穿着铠甲的q版形象——毕竟他不是学美术的——十分无辜地说:“你说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小孩子的钱特别好赚,我觉得我们蒲关泽好像还缺一个儿童主题乐园……” 所以,他现在是在准备孵化ip呢,若是这些故事没有影响力,主题乐园开起来又有什么吸引力。而且这品牌核心加logo他都想好了,贝贝就是最棒的——就差几个围绕贝贝展开的童话了。 赵允初;“……” 154|天降祥瑞 礼部侍郎刘梦春刘侍郎非但仕途顺利,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活了四十多岁没有纳妾,夫妻恩爱,前几年还得了一个小女儿,现在已经四岁了。 刘梦春平日里就喜欢养些龟、鱼之类的,作为消遣。 前段时间,刘梦春就曾经向云雁回求购那只他从御花园中得到的绿毛龟,可惜,云雁回并没有答应。但是,转机已经来了,今日里刘梦春就收到云雁回托人传来的信,请他过去一叙,刘梦春立刻想到,难道是那小子改变心意了? 刘梦春不免有点激动,一下朝,就匆匆赶回家,准备换身便服就去找云雁回,他们约在了大相国寺相见。 刘梦春进了院子后,看到小女儿背对自己蹲在一处玩,若是平日,他一定会先上去逗弄一下女儿,但是现在他急着出门,所以赶紧进房换衣服。 进去后,便看到夫人也在梳妆打扮。 刘梦春顺嘴问了一句:“夫人今日去哪?” 侍郎夫人一笑,“你顶头上司的夫人今日请了大相国寺的僧人去府里俗讲呢,邀我们一道去听,小囡我也会带去。” 刘梦春不甚在意,点了点头,也汇报了一声,“我同人约好了在大相国寺看龟。” “又是看你的龟。”侍郎夫人小小嗔怪了一下,不过并非真的怪罪,她郎君的爱好比起别人已经好很多了,买龟费点钱,但也是供得起的。 刘梦春换好了衣服,夫人刚好也打扮完,两人相携出门。 侍郎夫人喊了一声,“小囡,要走了,还在做什么?” 他们的小女儿站起来一转身,刘梦春和夫人这才看到,她手里竟然抓着一只兔子和一只乌龟。 刘梦春一眼看到,乌龟不就是他最宠爱,放在书房琉璃水缸里养着的那只吗?这会儿正在小囡手里摆着四肢。 一瞬间,刘梦春快要不能呼吸了。 “小囡,你在做什么……” 他的女儿想来很乖,不会玩他的宠物的。 小囡眨了眨眼睛,“阿爹,阿娘给我讲了个龟兔赛跑的故事,我想让兔子和乌龟跑给我看一下呢,你的乌龟跑得好快呀,兔子没有打瞌睡,也没有它跑得快。” 哪里啊,那只兔子原是厨房出来的,腿被绑了很久,哪里还动得。 刘梦春一听,立刻转头看向他夫人。 侍郎夫人掩着樱桃小口,“哎呀,上次俗讲僧说的故事,我觉得有趣,便说给小囡听了,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郎君,你别生气,那乌龟皮实,应该无碍的。” 侍郎夫人说着,连忙让家仆去把乌龟拿回缸中,喂点东西安抚一下,兔子也放回厨房,还要带小囡去洗手。 小囡一边洗手一边对侍郎说:“阿爹,你去哪里,我给你讲龟兔赛跑的故事吧。” 刘梦春僵着脸,还记得自己是个慈父,“好啊,小囡说吧。” 于是小囡就在侍郎夫人的偶尔补充下,把龟兔赛跑的故事说完了。 听完之后,刘梦春的脸色倒是好看了很多,这才知道为什么夫人会把故事转述给小囡听,于是摸摸她的头,“所以呀,小囡要记得做一只不偷懒的兔子。” 小囡笑嘻嘻地说:“嗯!阿爹,今日你和我们一起去听故事吗?阿娘说,今日,大相国寺的师父要说一个熊将军的故事。” “阿爹还有事,小囡听完了再说给阿爹听好不好?”刘梦春慈祥地说。 小囡用力点头,“好的,阿爹,我记下来说给你听。” 侍郎夫人也该出发了,刘梦春和她道别了,百忙之中,还是先去看了一下自己的乌龟没有什么损伤,这才出门,往大相国寺去。 …… 刘梦春到了大相国寺的约定地点,却看到院子外面还站着两个人,都是他相识的“龟友”,两个都是经商的,大家同为爱龟人,算是有那么一点交情。 刘梦春上前打招呼,“二位今日来上香?” 那二人互相看看,一起摇头。 刘梦春觉得有些奇怪,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们也是云雁回约来的?” 那二人又一起点了点头。 刘梦春:“……” 这个云雁回……莫不是,想弄拍卖? 这拍卖之法从大宋对外花茶贸易起使用,因为效果颇好,如今民间若有珍品出售,也会弄一个拍卖会。价高者得是常有的,但是拍卖会就比较规范一些了。 刘梦春看到他们,登时疑心云雁回是要将那只绿毛龟拍卖。 刘梦春带着满腹疑心,和那两人进了院子,果然看到还有其他汴京养龟的有钱人同在,一下子心里也不急了,他官不是最高的,钱不是最多的,急也没办法。 刘梦春坐下来喝茶等待,不一会儿,云雁回就出来了。 云雁回咳嗽了一下,大家立刻安静了。 “想必各位一定奇怪,为何我今日将各位约到此处。”云雁回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要装神弄鬼的意思,“看看这个,诸位就明白了。” 他回头喊了一声,屋子里又出来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刘梦春看着依稀面熟,想了想,不正是郑知院家的小子么,如今在翰林图画院的。 郑凌托出来一个小水盆,往桌上一放。 大家都是坐着的,这时为了看,纷纷站了起来,结果顿时就呆住了。 那水盆里面,装着大约二十只乌龟,全都背上绿毛,大约两个指节那么长,虽然还不太长、密,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绿毛龟! 如此多的绿毛龟,聚在一处,实属罕见啊。这玩意儿如今是有价无市,在座的,鲜有养了绿毛龟的,即使有,也不过一只。 而现在,眼前却有二十只! 刘梦春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一只他抢不到,二十只……总有一只是他的吧! 再看看其他人,也全都直了眼,盯着那些乌龟看。 不是他们没见识,这里一个个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啊,要说把这二十只都买下,也不成问题。但是,他们是在惊讶,为什么云雁回竟然有这么多绿毛龟。 刘梦春都忍不住往那边走了,还是云雁回大声喝止了,“大家坐会位子上,听我说好吗?” 刘梦春心不在焉地坐了回去,只听云雁回说:“大家一定很奇怪,我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绿毛龟。” 这么一说,立刻就把刘梦春和在座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对啊,他怎么来的? “在座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但是,相信大家过来,一定也是知道一件事情,数月前,官家御赐了我一只绿毛龟。”云雁回缓缓说道,脸上的神色极为郑重,“我回去后,将那绿毛龟好生供养了起来,怕它寂寞,还去买了一些普通乌龟来陪伴。” “可万万没想到,过了不久,其他的乌龟背上,也生出了绿色的毛,开始只有一点点,后来就越长越长。我为了验证,又加了几只放进去,谁知道,这一并二十只,最后全都长出了绿毛,一直到现在这么长!” 全场哗然! 什么?这些乌龟本来是没毛的,因为和官家御赐的绿毛龟养在一起,就也长出了绿毛?他们也有人家里有绿毛啊,也和普通乌龟放在一个缸过啊,但是他们家的乌龟,可没有跟着长绿毛! 这绿毛,难道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吗? 难道说,是因为那乌龟长在御花园中,也沾染了一些灵性…… 绿毛龟本就被视为祥瑞,再有这样的事迹,就更显得真了,难道说是当今圣上施政有道,所以这样的祥瑞绿毛龟才如此多地涌现出来? 在座的人纷纷思绪连篇,越想越激动,脑补出了无数故事,同时深恨,为什么这龟不在他们手中呢? 真乃祥瑞啊,这一定是祥瑞。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么多绿毛龟出现。 “大家都是爱龟之人,不少还曾经向我求购御赐绿毛龟,虽说我不想转卖这一只,因为很有意义。但是,现在多了这么些绿毛龟,我自己既然无用,不如卖给各位,也算成人之美了。” 云雁回这么一说,大家也很高兴。 “不过……这价格如何说呢?”有人提了出来。 本来呢,按照绿毛龟的市价,卖上万钱也是应该的,但是,既然现在绿毛龟能够批量产出,即便这属于祥瑞之物,价格似乎也不应该那么贵了吧? 毕竟大家不是笨蛋,本来的激动褪去之后,立刻就想到了现实问题。 说再多祥瑞,这也是云雁回要用来卖的啊,想也知道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嫉妒一下,怎么这人运气就这么好呢,平白得了这么一个祥瑞,简直能称得上是聚宝盆……不,聚宝龟了。这龟若在他们手里,该怎么怎么用呢…… “价格我可以按照原来的市价,”又有人打岔,说道,“只要你答应,控制绿毛龟的数量!” 如果控制了数量,那么价格还是没有变,而且他们这些人的绿毛龟也显得更加珍贵了。 云雁回却摇了摇头,“既然是祥瑞,自然是要‘泽被天下’的。各位,这绿毛生长的速度,长到这么长也要好几个月,而且这是第一批,剩下的,再快也有几个月后才有了,而且其毛长也始终会短一些。” 不能卖一辈子的独有性,但是几个月的还是可以卖的,而且第一批限量版啊。 还有人说,“那我可以把自己的乌龟送到你那里,等它长出绿毛吗?” 这个就更有想法了,要定制绿毛龟。 听了这个想法,很多人眼睛都是一亮。 云雁回点头,“自然可以,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会成功。” 陆续又有人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了计较。 “其实今日只是把消息告诉各位,过几日会举行一个拍卖会,到时候可以来参加。”云雁回笑着说,“在那之前,大家可以自行考虑。” 除了一些条件不够的,剩下全都一个想法。 考虑什么,买啊!且不说买了龟是否等于支持官家…… 按照云雁回的意思,日后绿毛龟不会贵到哪里去,但是,这头几批是比较特殊的,不能相比,价格一定会高一些。甚至,有可能比会以前那些野生的绿毛龟还要贵! 但是,对于这些一掷千金只为自己开心的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 一只乌龟,一盆花,花上数十千又如何呢,千金散尽还复来啊。条件不好的,只管等以后绿毛龟变多,再去买便宜的便是了。 然而他们,却是要第一时间得到心爱之物的。 更别提,还可以定制!这样就能得到喜欢的龟种生出绿毛了! …… 云雁回那绿毛龟还没拍卖出去呢,就被仁宗招进了宫里。 仁宗一看到云雁回,便冲上来揪住他,“我那绿毛龟呢?拿来!” 云雁回:“……” excuseme?你那绿毛龟?? 155|神龟虽寿 面对仁宗无耻的措辞,云雁回叫道:“什么叫您那绿毛龟啊,别忘了,现在是我的了!” 仁宗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说:“……拿来看看!” “……”云雁回怀疑地道,“您不会是要反悔吧?都已经送我的了,看它能制造更多绿毛龟,就要抢回去?一个国家都是您的,您不至于和我这个小民抢利吧?” “哼,狡言诡辩,你用了皇家御赐的名头招摇撞骗,我还没有说你呢,却好意思和我计较起来。”仁宗板着脸道。 他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天降祥瑞了,要真是,云雁回还能不颠颠儿地来汇报? 再加上他知道云雁回和郑家的表亲一个租了房子,哪能不知道只是在坑钱呢。 作为一个皇帝,仁宗的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不像那些更喜欢听故事的市民,如今这个故事迅速在汴京就传开了,传得神乎其神呢。 仁宗不在意他怎么做生意,而且现在市井中的传闻对他很有利,可想定然是云雁回故意往这方面引导的。仁宗只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让普通乌龟变成绿毛龟。 这件事,实在有点颠覆仁宗的认知。 难道说,那些绿毛都是贴上去的?还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绿毛?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啊? 云雁回原本也打算来和仁宗禀报了,看他已经拆穿了自己的营销手段,讪讪笑道:“官家英明啊,都是您照顾……那什么,其实我只是发现了绿毛龟背上的绿毛,乃是一种藻类,然后就研究了一下,如何在乌龟背上种植……” 仁宗:“……” 仁宗恍然,“竟是如此?果然,这神龟虽寿,却并非祥瑞啊。” “官家说是祥瑞,那它就是。”云雁回赶紧接了一句。 “是你想它是吧。”仁宗瞟了云雁回一眼,这马屁拍得太明显了,现在大家都在传是因为他施政有道,所以才天降祥瑞。 云雁回笑了几声,没说话。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仁宗又嘀咕了一句。 “我只是,观察得比别人要仔细一些。”云雁回如此说道。 仁宗深以为然,若不是云雁回观察仔细,又怎么能想到这个方法呢。 …… 只虽然仁宗知道内情,却有人不知道,并且深刻地相信传言——就是那只御花园里的绿毛龟把其他乌龟都改变的! 云雁回的拍卖会十分成功,第一批绿毛龟都卖出了高价,比起普通的野生绿毛龟价格还要高。而且这绿毛龟背后的故事,使得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受人瞩目。 以前,可能只有喜欢宠物的人会关注一下,但是现在,却有很多人都在讨论,也一定程度上使得宠物龟市场更加火热了一些。 那买了第一批的二十个人也算出风头了,十分得意。 这时候,市井之中,便有人想着,不如去将绿毛龟偷来,这样他们也可以偷偷养出很多绿毛龟,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拍卖,只要隔段时间卖那么一只,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啊。 ——不,别说衣食无忧了,完全可以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 在这样的暴利吸引之下,这伙人还真的去云雁回家里偷绿毛龟了,就在开封府旁边,而且云雁回自己就是开封府的人。 这些人连续来了几日,都因为云雁回的继父和姐姐在家而失败了。 一直到某日,云雁回把那只乌龟给郑凌,因为郑凌那边和同僚说好了,要把乌龟弄来画画,也是为了纪念这件祥瑞之事。 于是,那些人就趁着乌龟在郑凌那里,把它给偷走了! 郑凌一发现后,急得不得了,赶紧去找云雁回。 “什么,被偷走了,”云雁回愣了一下,“谁那么大胆子啊。” 穷疯了吧,他的乌龟也敢偷? “没事,不要急,就当没发生过。”云雁回十分淡定地说。 “可是,那乌龟毕竟是御赐的……”虽然他们并不靠那只乌龟来制造绿毛龟,但是,好歹还是有些意义的。 “你们的画还没开始画吧?没画就好,另外找一只大一点的。”云雁回说道,“官家自己都不一定记得那乌龟长什么样,我们说是哪一只,那它就是哪一只。” “另外,那只绿毛龟,也还是要找回来的。”云雁回想了想,还是不能放任那些贼人。 事实上,那些贼人正激动万分地买来了十只乌龟,和绿毛龟放在一起,然后互相感动地握手、拥抱,“咱们很快就要发财了!” 按照传说里的,只要再过上半个月,这些乌龟就会有显著的改变,长出绿毛。 于是,这伙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盯着这些乌龟看。 可是,看来看去,乌龟们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啊,反倒是他们自己身上,都快要长毛了。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乌龟们背上还是滑溜溜的,一根毛也没长出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长毛?” 他们要崩溃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没长毛啊?! 难道说,绿毛龟到了他们手里,就失去祥瑞效果了? 这时候,开始有人提议不如把这只乌龟卖出去,好歹还能赚到一点钱了。 但是,另外有人却觉得,也许只是有点迟钝,或者他们用的水不对,喂的食物不对之类的,万一卖出去之后,别人能够发挥祥瑞呢?那岂不是后悔到吐血啊。 两拨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打了起来。 结果一通乱掀桌之后,水缸也被打破了,乌龟都掉了出来,那只绿毛龟被他们其中一个人一屁股坐下来,竟然坐死了!! 所有人:“……” 他们惊恐地互相看着,不知该怎么办。 乌龟死了,发财梦也破碎了! 正是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一人想着是不是外卖,于是去开门,谁知道一开门,就是一群开封府衙役冲了进来,将他们围住。 “唉,终于被我找到你们了。”云雁回走了进来。 他这一个月可没闲着,四处打听呢,想知道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把他的御龟给偷了。 这些人看着眼下的阵仗,自知插翅难飞,再看死乌龟,心中又生起恶意。 “你就算抓到我们,这祥瑞也活不过来了,它已经死了!” 云雁回坏坏笑了一下,“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这些贼人都被捉进了开封府监狱,按律判刑。 同时,这件事情也传了出去。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乌龟死了——毕竟郑凌那边还在接定制绿毛龟的单。他们还以为,云雁回是及时把乌龟找回来了呢。 这件事情被传得也有点玄乎了,那就是那只天降祥瑞龟贼人是偷不走的,若是偷走了,就会特别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最后被抓到。 开头和结尾,都像极了演义传说里面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因为那些贼人的下狱,竟然显得有那么几分可信度了。 看客们哪里知道,真正的祥瑞已经被一屁股坐得归西,然后被云雁回安葬了。 而那些偷乌龟的人在牢狱之中听闻此事,更是目瞪口呆,什么啊,御龟明明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还能继续把其他乌龟变成绿毛龟?! 这个问题呢,云雁回也祝福他们在坐牢期间能够想出来。智商是个好东西,可惜他们没有。 …… 云雁回和郑凌的绿毛龟生意稳稳当当进行中,预计还要个一年半载,才能把市场扩大到外地,甚至是外国去。 比如说辽国,云雁回对赚外汇还是很有兴趣的。 管理的事情郑凌那边都能负责,他家里一直有自己的买卖,能够给他很多帮助,包括以后在各地的销售渠道。 云雁回就只要出点营销方案,然后躺着收钱就行了。 另外,小老虎早已抵达了桂州,并写了信回来,托人带到了云雁回这里,由他口述,带过去的那位汉人老师手写的。 云雁回看着信,小老虎在里面先是说了一下自己回去之后,阿爹阿娘比以前更重视他了,几乎天天陪着他,让他开心多了。 而且,阿爹和阿娘也对雁哥儿感激又好奇,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当面道谢。 但是,唯独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桂州不如汴京方便。 在繁华的汴京待过之后,小老虎想吃什么、玩什么都没法满足,让他有点郁闷。 信后面,还附了小老虎的亲笔绘画作品,是他画的云雁回和自己,线条虽然幼稚,然而一片纯真想念之情,也令人动容。 云雁回看得十分感动,想了想,写了厚厚的菜谱下来,还有那些儿童故事的抄录,寄给小老虎,这样,就可以让人做些吃的给他,念些故事给他听了,聊胜于无。 如今王妃和郑苹极为亲近,云雁回做这些事,都被郑苹在聊天时告诉王妃了。 王妃本来就十分喜欢云雁回,一听他还这么细心——倘若王妃知道暖男这个词,肯定会用上的——心中就更是觉得这孩子不错。 王妃对郑苹说:“我看雁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喜欢小孩,大可以自己生一个,你也可以含饴弄孙。我之前为了允迪,相看了不少淑女,容我想想,可有适合雁哥儿的……” 郑苹叹气,“您别麻烦了,雁哥儿主意大,只肯自己相看,非得合他自己心不可。” 王妃却是一笑,“怎么我挑的就一定不合心意了?他与初哥儿亲厚,我去问问初哥儿,他喜欢怎样的淑女,照着找便是。” 156|化装派对(上) 郑苹因怕云雁回知道后产生抵触心理,便先没有告知他,反正王妃也不一定能找到。 王妃却是真的上心了,回去之后找来自己的小儿,“允初,阿娘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赵允初还未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王妃笑模样地说道:“我今日与雁哥儿他娘谈天时,说起来我想为雁哥儿做媒,只怕寻不到合他心意的,你与雁哥儿玩得甚是好,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淑女?” 赵允初:“……………………?!” 王妃:“雁哥儿他娘虽说不必要高门大户,然而我觉得,若是贵女才与雁哥儿相配呢,这小娘子与雁哥儿在一起,日子过得定然是顶开心的,你说是吧?” 赵允初的脸都绿了。 而且他觉得他娘正试图让他的头顶也变绿。 很是不悦,然而又不能明说,所以他只是僵着脸道:“阿娘,雁哥儿说过,他不想太早考虑婚姻大事的。” 王妃很乐观:“我知道,但若是遇到合适的,雁哥儿也不会白白错过呀。” 可是我就错过了啊!! 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吗? 赵允初饱含怨气地看了王妃一眼,王妃莫名其妙:“??” 这时赵允初他三哥赵允迪扶着腰路过了,看到这奇怪的气氛,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妃笑眯眯地说:“我想给雁哥儿做媒,正在问你小弟呢,雁哥儿喜欢什么样的淑女。” “您说的雁哥儿,是住在开封府后门的云雁回吗?”赵允迪问了一句。 王妃奇怪,“是呀,不是他还能是谁?” 赵允迪看着赵允初僵僵的脸色,险些笑出声来,“哈哈!您问他,还不如问我哩。” 王妃:“你?你能知道?” 老三每日只知道风花雪月,怎可能去关心雁哥儿的心事啊,更别说老三最近整日里人影也不见,不像小儿那般,常常与雁哥儿往来。 那也总比问小弟强啊,赵允迪快要笑破肚子了,看着他阿娘一本正经地问小弟雁哥儿喜欢什么样的淑女,小弟那一副要憋出火来没处发的样子,就让他觉得特别好笑。 赵允初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对王妃说:“我觉得您还是先别关心雁哥儿的喜好了,您知道三哥最近在忙什么吗?” 赵允迪:“!!” 王妃:“啊?” 赵允初迅速说道:“他自觉之前在周惠林手下吃了亏,所以三五不时就去找人家‘算账’,然而我看,还是吃亏得多吧。” 王妃的目光一下子扫向了赵允迪扶着腰的手。 赵允迪:“………………” 天!啊!! 这个人是谁,这绝对不是他纯真善良的小弟!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报复……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王妃的目光变得可怕起来,一手揪住了赵允迪的耳朵,“犯浑,你又给我犯浑!王府的脸就是被你丢光的!” 赵允迪“哎哟哎哟”叫着,“二哥也有份啊!” 王妃更生气了,指甲掐在他胳膊上,掐得他嗷嗷叫,“那能一样吗?你二哥好歹只是在府里闹!” 就因为这些儿子,王妃的标准是越来越低…… 赵允初:“阿娘,那我先去看条文了。” 王妃头也不抬,“去吧去吧。” ——看吧,别说关心雁哥儿的喜好了,便是连小儿子也关心不上了。 …… 郑苹等了好几日,都没听到回音,便觉得王妃果真寻不到适合的人选,他那儿子,还真没有几个小娘子能降住吧?尤其是这个年纪的。 郑苹心道,幸好她谨慎了一些,没有去和雁哥儿说呢,否则白瞎一场。 云雁回却哪里知道,不觉之中赵允迪给他挡了一出,这八公主赵幼悟凤驾到了大相国寺上香,云雁回便协助接待,并给赵幼悟念了一下小老虎写的信。 赵幼悟颇似个大人样,“没有想到,老虎哥哥在桂州过得颇为清苦,我请爹爹多赏些常用物吧。“ “我也寄了食谱过去,希望小老虎吃好。”云雁回说着,又见有人把布丁送上来了,这是他做的奶酪布丁,因为是给小孩子吃的,所以做了好几层,分别放了可食用的天然色素,如此便像彩虹一般,而且每层都有不同的风味。 彩虹色的奶酪布丁被倒扣在一个白色的小瓷碟子里面,光滑细嫩,又极为好看,一颤一颤的,甚是诱人。赵幼悟目光都挪不开了,有点不舍得吃。 云雁回把勺子□□布丁里,噗一下就到底了,然后挖出来一块,“殿下吃吧。” 这形已经被破坏了,赵幼悟只好带着一丝庆幸和一丝遗憾吃起来,第一层是黄色,加了鸡蛋,毫无腥气,浓浓的奶味和蛋香混合在一起,甜甜软软,口感细滑。 这口感有一点像夏日的凉粉,但更为软嫩,而且充满了奶香味儿,叫赵幼悟爱极了。 云雁回见她喜欢,便笑道:“马上就是寒食了,到时只能吃冷食,我准备一些这样的点心,公主可以和去您宫里玩儿的小伙伴们一起吃啊。” “那太好了!”赵幼悟说着,脸上忽然现出低落的神色。 云雁回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赵幼悟低着头道:“清明要到了,大家可能不会再经常来我宫中玩儿了……” 清明时节,大宋人民除了遵循古老的习俗,在清明节前两天不开火之外,还因为春暖花开,会有户外活动,包括祭祀、踏青等等。 赵幼悟这显然是在担心,到了那时节,大家有更多可以玩乐的地方,就不会常去她那里了。但是,以赵幼悟的身体素质与身份,也不可能常常进行那种户外活动。 云雁回摸了摸赵幼悟的脑袋,低声道:“没事的公主,有我呢,就算踏青的时候到了,我们也可以请大家去宫里,进行好玩的游戏啊。” 旁边的内侍本来想喝止云雁回这种摸公主脑袋的行为,但是看到公主瞬间从失落到闪亮的表情,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赵幼悟拉住云雁回的袖子,仰头看着他,充满了期待,“师兄,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公主等着吧。”云雁回温柔地笑了一下。 …… 云雁回跑去找了仁宗,认真地表达了一下,官家你女儿很害怕孤单,所以我申请办些活动热闹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仁宗虽然很宠爱女儿,然而毕竟是一国之君,平日没有过多时间陪伴赵幼悟,听到云雁回这么说,心里有一丝愧疚,所以很快就答应了,“那你要弄什么样的活动?可要注意着。” 毕竟这里是皇宫,太不像话,肯定会被百官劝谏的。 “哈哈,其实我是觉得,可以邀请宗室、高官家的孩童进行一个特别的聚会,这个聚会上,大家都要扮成不同的人物,可以是神话人物,也可以是历史人物,还有最近很受欢迎的童话故事里的角色,甚至包括各种小动物……” 云雁回说了一番这个“化装舞会”的构思,“最后还要评选一下,装扮得最像的是谁。还可以设置组合的评选,比如一起扮成四大天王、七仙女之类的。至于聚会上的游戏,就不必我说了吧……” 仁宗失笑,“这……孩童们大概真的会喜欢。” 平日里很多庙会活动,也有扮成各种神话人物的,小孩都喜欢围着看。别说小孩了,便是大人,不也常常去看杂剧吗? 还有她们平日里玩的过家家游戏,其实也是一种带入,倘若能够真的装扮成自己喜欢的人物,而且是那么多人一起,想想也挺好玩的,都是小孩,便更让人觉得可爱了。 一下子,仁宗的思想就已经飘到了,到时候他女儿可以扮成孩童版的九天玄女,一定是最可爱的小仙女…… “好,很好。”仁宗对云雁回说,“你这个师兄做得好啊,那此事我会告诉宫中诸局,由你督办。” 原本云雁回被叫做公主的师兄,都不能算正式的,云雁回自己也从来是不会在正式场合应答,不叫师妹只叫殿下。然而仁宗这么一调侃,倒是坐实了他这个师兄的名头。 仁宗想起什么,又说道:“那到时我与贵妃若是去看一看,可是也要装扮上呢?” “那当然了,没有例外的,那些跟随来的家长,也得扮上呢。包括那些内侍,也得统一打扮一下。”云雁回笑着说,既然要玩,就玩彻底一点嘛。 云雁回接了令,去与各个宫内司、局对接,安排装饰场地与服装裁剪、菜品之类,又叫做了邀请函,寄给各府。邀请函上备注了注意事项,提醒带去的每一个人都要变装。 还有一点就是,因为咱们现在是封建社会,所以不能违制啊,比如扮成国王公主什么的……不过这一点,即便他不提醒,那些人也机灵着呢。 赵幼悟极为期待这一次“宫廷party”,不过对于真公主来说,大概扮成公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了,所以她决定扮成小红帽,还有身旁的内侍得陪她一起扮成狼外婆。 赵幼悟每天都要看一看绣娘做衣服的进度,或者是去打听一下别的小伙伴要装扮成什么样。无疑,其他人和她一样期待这一次的活动,对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十分有趣、期待度超高的活动。 而且,从赵幼悟打听的情况来看,云雁回的ip孵化很成功,好多小孩都选择扮演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了…… 云雁回前后忙活着,到了趴体快开始时,才被赵幼悟一语惊醒:“师兄,你不是说,每个人都要装扮吗?那你要扮成什么?” 云雁回:“……” ……糟糕,他完全忘记这一点了啊!p> 157|化装派对(中) 化装派对这天,赵幼悟这里热闹极了,摆放了很多这些天赶制的布景板和道具,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从房梁上垂下来一个个玩偶、琉璃球之类的装饰,高低错落。 云雁回抱着昏昏欲睡的三毛站在殿内,认真地指挥内侍们把饮料和点心摆放好,这些内侍今天统一地扮成了蜜蜂,穿着连衣服饰,背上还有一对小翅膀,不时就会被小孩缠着要求把翅膀给他们玩儿。 而那些孩童,也俱是扮成了各种各样的人物。 就现在云雁回看到的,动物类出现了猫狗鸟鱼甚至还有乌龟,神话类有玄女有嫦娥也有二郎神,童话类就更多了,一堆一堆的白雪公主和小矮人…… 这样的场面的实在难得,许多家长本来在给孩子装扮的过程中,就萌得受不了了,现在看到一堆小孩,更是心花怒放。更别说,她们自己在装扮中得到的乐趣了。 而且现场不止是幼童,有些少女也一起来了,或是带着弟妹,或是与母亲一起社交。 小孩一多,难免有些乱,不过今日的内侍也很多,就是为了随时照顾乱跑的孩子。 云雁回还看到一个很有新意,扮成黑白无常的双胞胎。 原本是可怕的鬼神,但是这对双胞胎不过三岁,圆滚滚的,都涂得脸白白的,穿上黑白二色的衣服,拿着招魂幡和锁链,显得便可爱极了。 两个黑白无常还特别来劲儿,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可怕”,追着大家跑,一不小心扑街,便坐在地上哭了。 那边还有玩得好的,联手来cos了一把八仙。 最可笑的是不知谁家的小孩,别人装扮的至少是活物,他呢,穿着一身圆圆的纸裘,嫩黄色,只有脑袋和四肢伸出来,自称是装的鸡蛋。 鸡蛋…… 当时云雁回就笑喷了,不过后来他发现这小孩的家长装的是大公鸡,顿时觉得无言以对。只能说,无论是什么时代,这种思路清奇的人都不少。 就在这时,有内侍扬声宣布,官家和贵妃驾到。 于是一片欢乐暂时停了一下,大家纷纷恭迎官家和贵妃。 但那些来参加聚会的人都没想到,官家和贵妃居然也遵守了今天的规矩,想必是贵妃娘娘出的主意,他们两个扮作了一对丹顶鹤,披着洁白的羽衣。 仁宗将扮成了小红帽的赵幼悟抱起来,她穿着一身连帽红斗篷甚是可爱。 赵幼悟也埋首在仁宗那身真·羽毛衣服里面,一脸笑。 仁宗命大家自由玩去,他不会在此久待,只是给女儿撑场面,待会儿羽衣一脱,还得去处理政事呢。而且在人群中,仁宗一眼看到了云雁回——就他,化了装跟没化一样。 “你过来。”仁宗喊他。 云雁回抱着三毛到跟前来唱喏了,“官家有何吩咐?” 仁宗看着云雁回,好奇又好笑,“好滑头,你这是什么装扮?” 只见云雁回脸上干干净净,身上则穿着一身内侍服,分明是扮成了一个小太监。只是,这也算是化装吗?正常男人也不会这么装扮啊,也真是懒到一定境界了! 云雁回理直气壮地道:“我扮的是一个历史人物啊。” 一般男人都会忌讳扮成太监,然而云雁回无所谓,扮太监这不是有现成的衣服,省得他去找了么,衣服不复杂不说,还不用化妆,他没那么多时间想服装造型了。 仁宗:“什么历史人物,高力士?蔡伦?” 云雁回这时把怀里的三毛露了出来,只见三毛穿着姜黄色的宽松连体服,衣服上面有斑点,帽子上连着两只小小的鹿角,浑似一只小鹿。 他把三毛举起来,“您看这是什么?” 仁宗看看云雁回,再看看三毛,灵机一动,“你是赵高?” 云雁回高呼:“陛下英明!” 仁宗:“……” 仁宗先是无语,又是好笑,假意要踹他,“就知道抖机灵。” 贵妃娘娘在一旁捂着嘴笑道:“不过云小郎唇红齿白,肤色白净,身量纤细,嗓门也不粗,倒是真像个少年内侍呢,难得还与公主这般投缘,真的不考虑进宫效忠吗?” 云雁回:“…………” 仁宗大笑起来,“还是爱妃厉害,治住了这小子。” 云雁回郁闷极了,“这是强行胜利啊。” 倘若只说前面几句,以他的脸皮只会点头说对啊,我这是合理利用自身条件进行装扮。然而加上后面两句……这叫他怎么说? 仁宗又叫来几个近臣和宗亲的小孩聊了一下,夸赞了一下他们的装扮,并留下一些赏赐,表示留给今日装扮评选胜出者,然后便离开了。 赵幼悟是不作为参赛者的,因为她是主办方啊,今天的主要工作是评选——这不,现正被围着呢,一个个都想讨好一下她。 这样的热情,与平日的热情相似,但又不太一样,让赵幼悟敏锐地感觉到了。 还有人诚恳地向公主建议,应该定期举办这样的比赛呀。 对于这些宗室贵族、高官女眷来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做,尽琢磨各种玩乐了。而像这样与打扮有关的,对她们来说更是合心意。 都已经有人开始思考,办一个成人版的了,只是没有这么童趣,大家不一定放得开呢。 …… 云雁回在殿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到外面去了。 外面是赵幼悟的游乐设施,也有不少孩子在看护下正在玩,尤其是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装扮,看上去这一幕尤其有趣。 这时,云雁回看到一头“熊猫”卡在鱼形的攀爬设施里,旁边两个内侍手忙脚乱,在帮熊猫出来。 可爱!! 这是谁,品味和他一样高?云雁回若不是没时间了,肯定也会扮成熊猫的! 云雁回眼睛一亮,这人的熊猫装鼓鼓囊囊,但不是纸做的。小孩们若是穿套装,怕太重,材料会选择较为轻薄的,此人的却是棉、布的,所以看上去特别圆滚柔软。 云贝贝最近在汴京也有些名气,但是云雁回只看到这一个穿了熊猫装的呢,让他好不欣喜——嗯,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有品位? 云雁回连忙放下三毛,也上前去,同那两个内侍一起,将熊猫扯了出来。 那熊猫的头做得特别大,几乎是两头身了,重心不稳,被拉出来后往后一栽,便带着云雁回也一起摔在地上了。 幸好是草地,摔下去还不算太痛。云雁回揉揉屁股爬起来,看那熊猫也正笨拙地起来,只觉得特别好笑,而且巨萌! 那两个内侍连忙把熊猫扶了起来,熊猫站稳了,两只胖胖的胳膊拢在一起,面对云雁回,很想道歉,又不好意思,伸手在云雁回背后轻拍了几下。 动作慢慢的,特别有意思,这个装扮特别近似云雁回在现代看到的那些吉祥物。 “没事,我不疼。”云雁回忍着笑说,“小娘子,你没摔伤吧?” 熊猫呆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大脑袋。 “你的衣服,脑袋太大太重了,很容易摔倒的,要小心一点。”云雁回柔声说,他觉得对方是一个十分腼腆的女孩,所以语气也特别小心,说完之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但是你的装扮特别还原,和真的竹熊一样还原。” 熊猫低下脑袋,大脚板还在地上蹭了几下,一副羞涩的模样。 那两个内侍已经去照顾其他小孩了,云雁回想了想,说道:“我是帮助筹备此次活动的,小娘子要不要去哪里休息一下?” 熊猫小娘子呆了一下,随即左右看了看,她的衣服是在口鼻处开了小口,所以看起来很不方便,要看侧边时,还得身体也转过来转过去。 如此转了一圈后,才伸出胳膊指了指一旁的木椅。那一排木椅都装饰上了花草,是专给玩累了休息用的。 云雁回看到这小娘子走出去便跘了一下,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忍笑道:“小娘子扶着我的胳膊吧。” 虽说男女有别,但是这大庭广众,对方还穿成这样,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熊猫小娘子果然把胖乎乎的手搭在云雁回伸出来的胳膊上,跟着往那边走了。 云雁回穿着内侍的衣服,再摆出这样的动作,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了,只是他扶的不是什么娘娘,而是只胖熊猫。 看身量这肯定不是小孩,然而今日的少女贵妇们,哪个不是往仙了打扮,唯独这位小娘子,扮成熊猫,让云雁回好生欣赏。 穿着熊猫装笨拙的样子,更让云雁回觉得别样呆萌,有点恰好抓住了熊猫精髓之感。 云雁回扶着熊猫小娘子到了椅子边上,转身刚要离开,却被熊猫挠了一下。 云雁回转头看去,熊猫小娘子撑着大脑袋,却不发一语。 “……您还有什么事?”云雁回问了一句。 然而熊猫小娘子却仍旧不吭声,两只手缩回来,放在自己膝盖上。 云雁回:“??” 熊猫小娘子:“……” 云雁回:“……难道我们认识?” 说起来,这熊猫做得特别像,说不定此人真的是认识他的呢。 可是那为什么不肯说话? 难道…… 云雁回突然觉得,是不是暗恋他啊? 这么想好像有点自恋,但是这小娘子表现得似乎过于羞涩了,这时候的妇女可没有那么拘束啊。 熊猫小娘子听云雁回这么说,两只手捣鼓着,抬起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云雁回睁大眼看她,“?”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喊:“雁哥儿,这些堂花熊排成什么形状来着?” “等等,我来!”云雁回立刻拔腿往那边跑,抽空回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娘子,我先去工作!” 熊猫小娘子:“…………” 158|化装派对(下) 待会儿有比赛,是家长加孩童的组合游戏比赛,抛球、跳绳之类的接力,看哪组先完成,把鲜花小熊接回去。 这个游戏的奖品其实就是小熊,每个人都有,但是这些熊大小不一样,先完成的自然能拿到大的了。凭借这一个,还能去兑到每组人一样相同大小的熊。 眼前是个木架子,云雁回把熊都搁好了,大的在最小面,小的在上面,也就是最晚拿的,还得攀爬一下。 现场的家庭是可以临时组合的,一声令下大家就各自找对象了,若是凑不足的,还能叫内侍加入。 因为人数比较多,还得分组进行。 赵幼悟虽然不能激烈运动,但是她这会儿坐在一个特制的高高的裁判椅上,准备等待制裁是否有犯规的,倒也很有参与的乐趣。 云雁回看到那个熊猫小娘子也加入了一组,和她一组的,尽是些什么装扮成鸡蛋的、小猪的之类行动很不方便的,让云雁回看了就觉得好笑。 大家都给自己的组名起了名字,而这一组,简直是天残地缺组啊。 而且他们还似模似样的热身,扮成鸡蛋的小孩拉着熊猫小娘子的手,互相扶着,活动腿脚,否则,难免户因为重心不稳摔倒。 等到了开始后,他们这一组更是状况百出,鸡蛋差点摊蛋饼,熊猫小娘子分配到的环节是用拍子打球,要连续接五下。 这可难为了熊猫小娘子,她的衣服脑袋大极了,胳膊又比较短,倘若身体活动幅度大一些去接球,还有摔倒的危险。 云雁回看到熊猫小娘子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就想到他家里的云贝贝了,觉得特别好玩,在一旁看得笑意盈盈。 不但是云雁回,好多围观的人都指着熊猫小娘子笑了起来。 好在最后,她还是险险完成了,笨拙地去交棒。 真是……傻得可爱啊。 云雁回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了一个呆萌腼腆的少女形象。 而最后,熊猫小娘子他们这一组自然只拿到了最小的鲜花小熊,其他的组,最大的抱到的熊能有一人高,小孩儿兴奋得不得了。 但是他们还挺看得开,互相拍肩,毕竟他们是“天残地缺”嘛。 熊猫小娘子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两个巴掌大的鲜花小熊,怕不灵活的手掌把它捏坏了,在人堆里抬头看看,转到左边,看看,再转到右边看看,总算看到了云雁回的身影。 云雁回看到她转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她会过来找自己了。 果然,熊猫小娘子捧着鲜花小熊往云雁回这边走过来了,她摇摇摆摆,走得不是很稳,让云雁回看了都有些心惊胆战。 “恭喜你,参与就是优胜。”云雁回微笑着安慰这个可爱的小娘子。 熊猫小娘子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一伸手把小熊递了出来。 云雁回没反应过来,“要我帮你拿着吗?” 的确,熊猫小娘子捧着它不是很方便呢。 熊猫小娘子摇摇头,手又把小熊往云雁回怀里递了递。 云雁回这才想明白,惊讶地道:“送给我吗?” 怎么说,这也是比赛的纪念品,在场的不都是自己留着么。 熊猫小娘子点了点头。 云雁回犹豫了。 小娘子的东西是能随便收的吗?他也想会不会是感谢自己之前的帮忙,但是,这更像是认识的人啊。 这时候熊猫小娘子的手都怼到云雁回胸口了,然后一松手。 云雁回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只鲜花小熊,这些都是他自己监制的,甚至有他自己做的,当然不陌生。但是,作为礼物从别人手里收到,就从未有过了。 云雁回抱着那只小熊,轻声道:“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送给我吗?” 熊猫小娘子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对云雁回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竟是告别了。 云雁回满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毕竟之前他问时,她都快要回答了,只是那时候他突然有事跑开了而已。 熊猫小娘子一步一步往宫门挪,看样子要直接离开了。 云雁回看着她黑白色的背影,还有那只栩栩如生的毛绒绒的尾巴,有点迷茫,又有点莫名感动。 这时候,熊猫小娘子经过正趴在椅子上睡觉的三毛身旁,三毛突然起身,蹿下了椅子,跳到几米开外去了。 云雁回一看,眼神一变,朝着熊猫小娘子就跑了过去。 熊猫小娘子好似察觉到了,脚步也加快了。 然而云雁回终究是方便一些,在熊猫小娘子走到门口时,就追了上去,一个飞踹! “啊!”胖熊猫往前扑在地上——亏了这一身毛绒绒的套装,什么事也没有。 不等其爬起来,云雁回就骑了上去,去摘熊猫头套。 熊猫小娘子抱住自己的头,还用手去推云雁回。 云雁回大怒,一顿王八拳在熊猫小娘子套着头套的脑袋上抡了起来。 守门的内侍:“………………” 两个内侍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场景滑稽又“凶残”,竟然谁都没敢开口制止。 太凶残了!小太监暴打猛兽! “二位可以给我一点空间吗?我要解决一点事。”云雁回说道。 那两个内侍这些天已与他混熟,这时自然选择去门另一边站着——谁知道这个熊人是谁,犯了什么事啊。 熊猫小娘子两只手挡在脑袋前,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云雁回压得翻身都没法。 云雁回将那熊猫头套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发丝都汗湿了黏在脸边,因为闷在头套里,脸颊也是通红的,正在喘着气。 云雁回没好气地把头套丢在一边,说道:“还跑,还跑不跑了?” 赵允初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打我做什么……” 云雁回:“……” “那你又跑什么啊?”云雁回好笑地道,“我知道是你才打的呀,你这混蛋,居然敢偷偷混进来!” 这熊猫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娘子,而是赵允初这厮。云雁回只是先入为主,又看熊猫脑袋大,还是二头身,说不定上面都是空的,和现代的玩偶装一样,所以以为里面是个少女。 谁知道,里面其实是赵允初。 他根本没有被邀请,难怪不敢说话,否则就要被旁人听到了。 要不是云雁回看到三毛的动作,还反应不过来这是赵允初。不知道为什么,开封府的几只捕鼠官,面对其他人都还好,唯独面对赵允初的时候,会死命闪避,从来不与他接近。 赵允初纵然力大,之前顶着那么厚的衣服运动了好一会儿,也累了,否则也不会被云雁回给推倒,这会儿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云雁回,脸颊上都是汗湿了的光泽,倒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我,我就是觉得好玩……”赵允初弱弱地说,“方才本来想告诉你的,只是你跑了……” “那你后来怎么不说?”云雁回堵了一句。 赵允初一下子沉默了,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神采。 云雁回瞬间反应过来,这还能为什么啊? 赵允初低声道:“我就是怕……你不肯要了……” 说的,自然是那只鲜花小熊。 云雁回纠结地看着他,很多事情是以前他们做起来都很自然的,然而现在做却会考虑到这个是不是gaygay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基,也难怪赵允初会隐瞒了。 “不会哈,还挺可爱的。”云雁回之前揍赵允初时,顺手把小熊放到一边地上了,这会儿拿了起来。 赵允初眼睛里立刻又有了光彩,躺在地上十分纯情地笑了一下,“雁哥儿,我还以为你今日也会扮成贝贝呢,但是你这样也很英俊的。” 有形容太监英俊的吗?果然是无脑吹啊。 而且赵允初笑得越纯情,云雁回愈发觉得自己现在骑在他身上的姿势有点污,赶紧爬了起来。 赵允初也用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云雁回在旁看着,之前他看“熊猫小娘子”动作,是觉得特别萌,现在发现赵允初同样的动作,心里却有点异样了。 不太想承认赵允初“萌”,又反省了一下自己似乎带有偏见。 不过表面上,云雁回是没有露出声色的,顶多眸色深沉了一点,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允初磕磕绊绊地爬起来。 等赵允初站稳了,云雁回就把头套也捡起来,叫他戴上。 赵允初呆了一下,“啊?还要戴呀?” 云雁回正色道:“为什么不戴?活动还没完啊。” 赵允初:“……” 赵允初委屈地道:“我好累啊……” 没用,赵允初被迫把头套又戴上了,然后被发现他身份后肆无忌惮的云雁回拖去做推广了。 赵允初穿着熊猫装给小孩们宣传贝贝熊的故事,原本竹熊在很多人心里只有一个概念,但是赵允初“真身”亮相,就让大家清楚多了。 而且赵允初穿这一身活动起来,真是挺逗乐的。 云雁回还要他表演舞蹈给大家看,一只胖熊猫跳胡旋舞?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把自己旋倒在地上,然后围观孩童都笑着趴到他身上去捏捏捏了。 云雁回也坐在一旁笑,看胖熊猫被小孩淹没,两只手伸出来无助地挥动。 那些家长们,还以为熊猫里面是哪个内侍或者侍卫呢,也就任孩子们去了,可万万想不到,这里面其实是个宗室。 赵允初在心中默默流泪,深深觉得自己之前就应该抵死反抗的。 …… 这一次的活动特别成功,办完之后好些天,还被家长、孩童们津津乐道。八公主赵幼悟特别开心,而且在同龄儿童中的领导地位进一步提高,口碑大丰收。 云雁回圆满完成了此事,仁宗眼见过,又耳闻女儿欢欣,对结果十分满意,问云雁回想要点什么赏。 云雁回一算日子,大宋又要派生辰使去辽国给他们国主贺岁了,于是嘿嘿一笑,“我希望,这一次的国礼之中,能够加上我们汴京的特产,绿毛龟。” 仁宗无语了一下,“……汴京特产?从你开始养殖的时候成为的吗?” 云雁回:“自然是从陛下开始养时起!” 他本来就想把绿毛龟出口,上次还特意问了辽使呢,现在抓住机会,当然要推广一下了。 仁宗感慨了一下,“你总是那么光明正大地无耻着。” 云雁回:“……” 159|竹林听禅缸 仁宗答应了云雁回,将绿毛龟作为国礼,送过去。云雁回同郑凌说了,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一定要选一只健康的,毛长的,体态优美的。 郑凌很困惑地说:“体态优美的……?” 云雁回:“嗯……大的。” 郑凌点头,“好的!” 现在他们的生意还在一批一批往外放,尚未大批量出售,但是养殖出来了不少,屯着货呢。郑凌回去命人清点一下,选一只健康的大绿毛龟,准备作为国礼送出去。 这时鸿胪寺的人也来和云雁回对接了,他们这边负责准备带过去的礼物。 “这装龟的容器,是我们来选择,还是你自己购买呢?”鸿胪寺的人问道。 因为郑凌是他们的老同事,这生意有郑凌一份,因此他们也开了个口子。毕竟这绿毛龟是私人提供,也许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包装得更精致更有特色一点。 这一说,才提醒了云雁回。 若是一个朴素的水缸装着,运到辽国去,难免失色。但是,水缸能够多精美呢?怎样也体现不出来绿毛龟的特色啊。 而如果把乌龟捞出来,那背上的绿藻就又不如在水里漂浮时的好看了。 “我来准备吧,但请容我想一想。”云雁回返回之后,绞尽脑汁,想了几日,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包装,他还是想尽善尽美的好。 辽国十分崇尚佛教,云雁回甚至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在水缸上刻佛经了,但是这样好像又有点搞错重点。 云雁回干脆出门。 家里就双宜一个人,看他出去问了一句,“雁哥儿去哪里?” 云雁回:“我到大相国寺找灵感去!” 云雁回直奔大相国寺,找到了然,抱住他的大腿,“师父,快给我点灵感!” 了然:“啊?” 云雁回:“算一下我该怎么包装绿毛龟!” 了然:“……” 了然无语地道:“算命,也不是万能的,你不能事事依靠算啊,人算,算的过天算吗?” 云雁回噘着嘴站了起来,“我有点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了然抚着他的头说道:“在寺里走走吧,拜拜各殿的佛,也许会给你一点启发。” 云雁回一想也是,遂平心静气,在寺里走了一圈,挨个殿上香,和殿里的师兄打招呼。一走,又走到了他自己家。 云雁回坐在凉台上,伸手拨着贝贝的头毛,一阵微风拂过,带着竹林里的叶子飒飒作响。 一片绿色映在眼前,春笋拔地而起,正是吃笋的季节…… 云雁回的思想从烤笋中迅速拉了回来,看着密密麻麻的竹子,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雁回情难自禁喊了出来,不过这里只有贝贝听得到,茫然地看着他而已。 云雁回跳下院子,扑倒贝贝亲了一口,“哈哈,我知道该怎么包装了。” 这片竹林给了云雁回灵感,他找到之前帮忙找过狗还给过美甲法子的大食商人,这大食商人做的是琉璃生意,云雁回要在他那里定琉璃器。 虽说大宋境内也有做琉璃器的工坊,但是大食的琉璃器透明度最高。 云雁回正是想打造一个透明的玻璃缸,要体现绿毛龟,当然是用玻璃缸最好,只是在运送的时候,不免会麻烦一些。 但是,所幸大宋送国礼,也有一些易碎的器物,所以向来很是小心,防震一向做得很好。 之前云雁回也思考过,用玻璃缸会好一些,但是空荡荡的还不如古朴的水缸符合这时候的审美呢。 不过现在,云雁回有了想法,那就是水草造景。 他准备在玻璃缸里造景,以前云雁回有个同事就很喜欢玩水草造景,在水缸里用木根、水草、沙土、石头等东西,摆放出自然景色。峡谷、森林、高山……各种各样的景色都能呈现出来。 为了装饰,以及清理难看的水藻,还会养各种鱼。一开始云雁回去他家看到水缸里一大群鱼还有蟹、螺之类的,还以为他是喜欢养鱼呢,了解了之后,才知道其实他玩的是水草缸。 若是造这样一个水草缸,把绿毛龟放进去,想必相得益彰。 而且,日后也可以多设计一些,搭配绿毛龟卖出去了。 云雁回找那大食商人聊了半晌,得知他要订做时间费得有些久,但是,像云雁回所说的那样纯净度高,造型上没有什么花俏的缸形琉璃器,他们的工匠平日练习倒是烧出来过,根本没想过卖出去。 云雁回大喜,将那玻璃缸买了,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纯净,但是也很不错了,于是又约定订做一批。 大食商人没想到以前结下的善缘,现在还有生意找来,也很是高兴。 时间不是很够,若是正经造景,还得等水草慢慢长起来,幸好云雁回想造的这一个景,很简单,耗时不长,基本上不必等到,摆完等水澄清就可以了。 云雁回摆弄了几日,将景造好了,又把郑凌选出来的绿毛龟放进去,一看效果果然很好。 郑凌见了,震惊了,“雁哥儿,这真……真……” 没法用漂亮来形容,这个景其实很简单,但他就是被震住了。 而且像这样的装饰方法,也未见过,倒有点像把之前雁哥儿弄的楼盘模型套到了水缸里——这也能套上! 要郑凌说,这与他们卖的绿毛龟,真是天生一对,互相衬托,彼此抬高了身价! 若是用这样的包装法,日后卖绿毛龟价格必然要再提高的。 “你觉得还不错吧?那就好,我给官家也看一下。”毕竟这是云雁回向仁宗申请的,去给仁宗掌眼,证明一下他的商品不止是蹭使团的逼格,也是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的啊。 云雁回将玻璃缸搬到了宫里,给仁宗看。 还特意请开封府f4来帮忙了一下,这才平稳地把玻璃缸搬到宫中。 云雁回将玻璃缸放到一张桌子上,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映进缸中。 仁宗从殿后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玻璃缸的正面,脚步竟不由自主停滞住了。 “……”仁宗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缸看,半晌才缓缓说了两个字,“妙哉。” 这水缸中的景色十分简单,背面缸壁被贴上了深绿色的背景布,透过正面和两侧的透明缸壁可以看到,缸中底部是一层砂石,上面生了一些绿色的小小的水草。 后景是疏密有致的竹竿立在砂石中,宛如一点竹林——露出缸外一点的上部也被钢丝全都固定了起来,以防它们倒下去。竹身上偶有斑点,更添古朴沧桑之感。 前景,是一尊身披青苔的佛像,坐在砂石上,背对“竹林”,双手合十,眼眸低敛,面露慈悲之态。 一只绿毛龟在水中轻游,带起的层层水波,穿梭过竹林与佛像,背上的绿毛在水中摇曳…… 若是单看这缸中的部分,便恍若一方充满了禅意的天地,绿毛龟在竹林中游动,姿态舒缓,佛像不悲不喜,奇妙而震撼,让观看者的心也平静下来。 带有佛教元素的水草缸,云雁回的同事很喜欢,也做过几个,要复杂也可以很复杂,比如来个深山古寺。而目前这一种利用竹子的,是比较简单的,但是又十分契合现在的需求,所以云雁回就将其复刻了出来。 果然,迄今为止每一个见到的人都高度认可。 仁宗欣赏了许久,才说道:“我都有些不舍得叫你把这送出去了。” 这个水草缸虽然容易复制,但是,送出去的国礼再做第二份,显然就没那么珍贵了,也不符合宋人的行事风格。 “因为辽国上下崇佛,所以造了这样一个景。我打算以后卖绿毛龟也搭配这样的水草缸,已经订了很多琉璃水缸了。到时,再造几个别致一些的,给官家做摆设吧。”云雁回自然不会放过打广告的机会,他之前还想再送回几只绿毛龟给仁宗呢,可惜仁宗不肯收。 仁宗这次却是点了头,“甚好。” 云雁回:“只是,需要的时间可能久一点,我想造个大景,需要让缸里的植物都长好了。” 而且这和现代不一样,现代有很多帮助建立水草缸里生物圈的工具,所以想必要花费的时间会更久。云雁回也没有那么高的审美,到时整个景的设计,除了汲取现代的成功经验之外,还是要靠郑凌这种搞艺术的。 仁宗懂得好东西是要等待的,“无碍,你慢慢弄吧。”他心里还盘算着,还可以赏一些给看重的臣子,以示爱重。这样的东西,雅致,新奇,很能显示出他的心意。 云雁回那边,当然也会以仁宗这边的广告……啊不,需求为重,帮他弄好了才会开始推出新产品啦。 云雁回这水草缸,只有少数人看到,所以后来也没有广泛流传,耳听和亲眼见到的震撼还是不一样的,甚至会被人认为是楼盘模型那样,近似小孩子玩的东西。因此,并未掀起什么大波澜。 这缸被仁宗亲自赐了个名,叫“竹林听禅”。 大宋的使团前往辽国,还专门学习了如何喂绿毛龟,清理水草缸,呵护着到了辽国后,将礼单呈上去。 辽帝一看,本来并未注意到这竹林听禅缸,还以为就是一个器物,但是看到里面有写着“汴梁特产绿毛龟”,但是觉得特别好笑,怎么绿毛龟就成汴梁特产了啊?以为辽人不养龟吗? 臣子给辽帝介绍了一下,“听闻汴梁有个小吏,从皇宫中得了一只绿毛龟,回去之后,和家里其他乌龟养在一起,没想到,其他乌龟也都长出了绿毛,后来放进去的乌龟,也会被同化,长出绿毛。想必因此,他们才将其称呼为汴梁特产。” 绿毛龟不算汴梁特产,但是这种奇异方式生长出来的绿毛龟,当然是汴梁特产了,独此一家啊。 辽帝听了故事,便想看看这与众不同的绿毛龟,宫人遂搬来竹林听禅缸。 辽帝,还有他身旁伺候着的其他臣子、宫人,看到那竹林听禅缸中悠然自得游着一只绿毛龟,背后是慈悲的古佛,顿时吸了口冷气,只觉心神震撼。 介绍的臣子又道:“这是另外一件领悟,竹林听禅缸,与绿毛龟是一体的。” 既是分开的两样物件,但又是一体的,两样都很珍贵。 辽帝离得极近,看那缸中的一方天地,心下叹服,诚恳地道:“宋人果然心思灵巧,这等物件,我们大辽是出不了的。” 这份极有心意又非常有新意的礼物,让辽帝十分喜爱,立刻命人摆到自己的寝宫里。 因为辽帝的喜爱,也使得辽国从此起刮起了开缸造景、养龟之风。 160|水景记 云雁回和郑凌一起去找了不少合适的沉木和石头,用来造景,在这方面他们还请教了一下喻浩,并请他帮了一些忙。 云雁回准备了五个缸,第一个的构思是水晶宫,呈现一个幻想中的海底水晶宫,而建筑真是喻浩帮忙制作的。 这一个缸的鱼类和水草同样重要,除了千奇百怪的水草、石头之外,一群颜色鲜艳的鱼儿游来游去,绝对能让人一下子进入景色中。 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分别是峡谷、山林和园林,第五个则是水陆景,也就是一半水景一半陆景。 这种造景很奇妙,陆景高处有山有树有亭桥,水底则生着水草,鱼儿游来游去,视角很独特。 这些水草缸都是郑凌画图设计好的,而且,每一个都是大缸。 大,才壮观。 不过耗费的时间也多,光是挑选合适的造景物品,就花费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有的鱼还要专门请人打捞来。 但是,这些都是值得的。 从摆好景物开始,撒上土,有的水草可以直接栽,有的需要洒种子。等到草慢慢长好,还要小心缸壁上爬满水藻。 每天去清理太麻烦了,所以他们把一些吃水藻的小鱼或者螺类放进去,让这个生物圈得到平衡。 不同的缸放进不同的生物,有的缸几乎不需要放。 在这个过程中,郑凌觉得自己的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艺术都是相通的。 云雁回也特别有成就感,完了之后还特别感慨地对喻浩说,难怪你这么喜欢建筑,我搭个这么小的景,就觉得自己好牛叉了,难以想象你设计的建筑完工之后,你该有多满足。 喻浩愕然,随即大笑了起来,“雁哥儿,你真是个妙人。” 云雁回有点莫名其妙。 喻浩心中觉得感慨,无论他的技艺多么高超,世人总以他为“匠”,轻视之。然而云雁回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可以感觉到,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没有丝毫的轻视,甚至称得上是敬重了。 今日这几句话,更是让喻浩察觉,云雁回是真心敬他的。 而这对于有着不同社会成长经历的云雁回来说,却很理所当然,心底并不觉得如何,故此反有些莫名其妙。 …… 云雁回一面继续完善水草缸的细节,一面和郑凌将养殖场旁边的房子也买了下来,专门购置沉木、石头、水草等物,还有放置玻璃缸。已是决定,要将水草缸的生意一起做起来。 这五个缸前后花了近三月才弄好,时至五月节,仁宗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云雁回恰好禀报水草缸造好,仁宗便邀群臣共赏。 十数个力大的内侍将盖着黑布的水缸一个个搬出来,这些缸动辄两臂长,极为大,放置在桌上,沉甸甸的。 掀开黑布后,便是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水下世界。 珊瑚雕刻成的水晶宫在水草摇曳中紧紧伫立,一群指头大小的艳色小鱼拖着尾巴在水晶宫外或里面穿梭而过,特意选用的带有些许色彩的琉璃缸壁折射出的光彩,令人恍惚间觉得是水晶宫在发光…… 藤蔓低垂,纠结的树根上爬满了绿色水草,宛如参天大树,怪异的山石耸立,这是一个无人的山谷。 淡黄色的小蟹从水底的砂石上爬过,顺着延伸进水底一部分的树根爬上岸,横行着从一座小桥过到对岸…… …… 好长一段时间,偌大的宫殿里都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呼吸声。 只能用震撼来形容,这是玻璃缸中的大自然,水底的微缩世界,令每一个人都沉迷其中。 “诸位爱卿忙于国事,无暇赏万里河山,但是,这个法子倒是能让大家不行万里路,也赏到美景啊。”仁宗笑意盈盈地道,当场将其中三个缸,赐给了首相、御史台台长还有包拯几个心腹臣子。 仁宗这么一开口,现场才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众臣对水草缸赞不绝口,只恨自己没能得到一个。 诚然!在看到这些缸之后,还有人敢自称家里有鱼缸吗?不过容器罢了! 你日后,养鱼养乌龟,还好意思用普通缸,装点水和卵石就养水族?岂不粗陋! 仁宗也十分大方地告诉大家,这些,都是郑知院家的孩子弄出来的,大家如果想要,可以去他那里预定——没错,就是产绿毛龟那家。而且,设计都是翰林待诏郑飞波完成的。 郑苠都有点儿晕了。 云雁回也都罢了,现如今在小范围已经很出名了,深得官家宠信——拿小金库投资他开发房地产有木有? 但是他们家郑凌,却是没有被这么夸过的。 在答应郑凌入画院之后,郑苠都放弃他了,随他去风花雪月地追求理想。 然而现在,被同僚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夸,把水草缸夸上天,夸出了哲理,夸出了风雅,更别提官家也十分追捧……郑苠顿时有种非常长脸的感觉。 尤其是大家都围了过来,要求他去说说话,给他们开后门什么的。 ——这大概也有期待值降低了很多的原因。 莫名感动的郑苠决定回去就好好把郑凌夸一夸,也不枉一家上下都对他的生意暗暗关照了。 郑凌不够资格参加这日的宴会,郑苠回家后,命他过去时,他还有些忐忑呢。 “阿翁,何事找孩儿?” 郑训同样没去今日的宴会,他还以为,是不是有小人在郑苠面前讽刺郑凌了,于是担心地跟了过来。这时,却惊讶地看到,他向来不苟言笑的阿爹,笑眯眯地拉着郑凌的手,将他夸了一通。 郑训:“……” 听了内容后,郑训都要麻木了。 对雁哥儿这个小表弟,郑训真服了。飞波跟着雁哥儿,连养乌龟都能养出这么大动静,前段时间还听说当做国礼送出去的绿毛龟和水缸也特别受欢迎,现在国内又来了这么一波。 . 郑训带着自己的同僚凌煦一同前往绿毛龟养殖场,这个养殖场的旁边,现如今已有一个门店,唤作“水景记”。 水景记外面,有许多摆地摊的,都是卖水族的,鱼、虾、螺、蟹,应有尽有,也有不少人在挑选。 水景记大概在五月节的宴会后半个月低调开张,甚至连个开张仪式也没有,与玉笋红的开张可大不相同。但是,从开张那天起,就很多达官显贵前来光顾,成为了最好的招牌。 水缸造景之风从上层刮起,现在是汴京最时兴的事物,因为大家都没经验,所以来水景记购买或者讨教,都成了最好的“入圈”方式。 那些热爱养水族的,就是第一批跟风者。不过现在,也出现了一些爱上养水草的,那些形状各异的水草,搭配上沉木、石头,能够模拟出几乎一切陆地上的景色。 郑训的这个同僚凌煦,也是新近入圈的一个,他知道郑训是水景记老板的爹,所以拜托他陪自己一起去逛逛。 见到水景记外面热闹的样子,凌煦感慨道:“这铺子也养活了不少人啊。” “可不是么,”郑训微笑着道,“他们也从不驱赶,只是命这些摊贩整齐摊位,打扫好。” 两人一同进了水景记,这里面最显眼的是一排展示用的水草缸,前面驻足了不少人欣赏,还有人在给他们介绍。 两旁是一排排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形态的琉璃缸、沉木、石头、袖珍亭台楼阁等物,都是造景用的,而且制作精美。 今日也巧了,云雁回和郑凌都在店里,平日他们并不会每日都在,郑凌还好,云雁回除了刚开张那段时间,来得都比较少。 两人看到郑训,都上前来见礼。 郑训将凌煦介绍给他们,说明了一下凌煦的来意。 郑凌便招手唤来掌柜,叫他给凌煦介绍。 掌柜笑盈盈地道:“郎君是要买现成的景,还是自己挑缸和装饰回去造?而且咱们这里也有专门的师傅,可以帮您设计图纸,提供整套原料,您可以照着摆。有不同的主题,比如苏杭风光,山林峡谷、草原美景、海底世界……” 掌柜的嘴皮子极溜,带着凌煦边走边给他介绍。 凌煦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服务,顿时晕了,详细地问他差异在何处。 “现如今,大多数人都是买回去自己造景,”掌柜说道,“有的甚至连帮忙设计也不要,自己来摆,极有情趣。前不久,我们还有位顾客,造出了自己家乡的风光呢,他在这里没有寻到合适的石头,竟是自己去采野石……” 凌煦听得悠然神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玩法。 云雁回他们不远不近站着听,见凌煦入迷了,云雁回小声说道:“过上几个月,我打算办个水景研讨会,聚集一下京中的水草造景爱好者,交流探讨,展示各自的得意佳作。” 自从郑苠对郑凌的态度变了,郑训自然也是跟着和蔼了很多,连带着同云雁回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郑训与云雁回见得不多,有时候更加敏锐一些,说道:“我发现,你怎么特别喜欢开这个会那个会?” 云雁回:“……” 唉,没办法,老毛病了…… 大会小会,展会研讨会,总是不断的。 “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嘛。”云雁回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还打算邀请辽国的造景爱好者过来参会。” 郑训摸摸胡子,“嗯,这是好事,你不是要交流探讨么。” 云雁回:“噢,没有,就是羞辱一下辽人的审美,以便让他们更加努力地买我们的教程……” 郑训&郑凌:“……” 161|旧朋新友 耶律袅履这是第二次来到宋国了,相比起第一次,他更为从容,并且一直有些期待。 前年,耶律袅履出使宋国,代表的是辽国,他为宋国国主画了一幅像,并且结识了一位好朋友,云雁回。虽说两国路途遥远,但是每逢有人来宋国,他都会借机请人捎上一封书信问好。 这一次,耶律袅履则是半官方性质的。 今年以来,水草造景之风从宋国刮到了辽国,令辽国上下都极为痴迷。连辽帝也如此,当然了,辽帝不会自己打理,但是那竹林听禅缸可是待在他寝宫内很久了,宫人都小心照看着。 这个月,宋国要举行水草造景交流会,向辽国的水草造景爱好者发出了邀请。 辽国水草缸玩得好的,都是贵族高官,不可能个个都去宋国。于是,几乎是按照使团的标准,挑选了一些人。 耶律袅履既有出使宋国的经历,又在艺术上造诣很高,所以被选去学习交流,并成为了交流团的团长——还肩负了代购的职责。 耶律袅履自己也养水草,而且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更喜欢采野。听说,宋国最风雅的文人都是去采野的,而不是使用铺子里卖的现成的原料。 水草造景是立体的,耶律袅履在玩水草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画画时的对画面的掌控程度更高了,这让他别有一番欢喜。 耶律袅履知道,这次水草造景交流会的主办方是开封府,承办方则是水景记,而水景记的大股东,就是他在汴京的好朋友,云雁回,这令耶律袅履更为乐意去汴京了。 耶律袅履带队行了一个月的路,抵达了汴京,这次因是“学术交流”,故此没有大张旗鼓来很多官儿,只有简单的人员来接待他们。 水草造景交流会除却邀请了辽人,还邀请一些其他周边的国家的人。 耶律袅履见接待的人中没有云雁回,便拉住一个开封府的官员问道:“我与府上的云雁回是好友,请问他没有,是负责接待其他使团吗?” 那官员态度很好地道:“您是雁哥儿的朋友啊,不是的,雁哥儿虽然没被安排接待工作,但是他本来今日也过来,想必正是要找您吧,只是临时被事情绊住了脚。” 耶律袅履耿直地问:“什么事啊?” 那官员却是有些迟疑地道:“算是……家丑,不便外扬。” 耶律袅履:“??” 不及细问,那官员已经匆匆离开了。耶律袅履纳闷了半天,只好打算自己去找云雁回了,他找了个驿馆的带路,便往开封府去了。 …… 近两年未至,汴京又有很多变化,不是建筑上的,而是街上贩卖的新奇物件更多。 但是耶律袅履心系云雁回,故此也没有细看,随人到了开封府求见。 因为耶律袅履的特殊身份,所以很快,府中判官亲来接待了,听闻耶律袅履是以私人身份来找自己的朋友,便说带他去会客厅稍等。 这判官考虑到耶律袅履是辽人,便紧跟在他身旁,打算一直跟到送他出府。 耶律袅履没想那么多,跟判官一起往会客厅走。 不想路上不期然竟然遇到了云雁回,云雁回正追着一只奶牛色的猫打,只是那猫极为灵活,左跳右窜,云雁回根本毛也抓不到。 云雁回边跑口中还喊着:“别跑,贼猫!看我不打死你!” 耶律袅履:“……” 判官:“……” 呃…… 不要说耶律袅履了,连判官都觉得,这个样子的雁哥儿还真是少见啊。 “雁哥儿!”判官喊了一声。 云雁回愕然,停了下来。 耶律袅履有点尴尬地打了招呼,“雁回,我听说你有家事要忙,就自己上门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啊,没有,海邻,我正想下午去找你呢。”云雁回讪讪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雁哥儿,你方才是做什么?难道,难道那只猫就是……”判官忽然想到什么,迟疑地问道。 云雁回神色又有点愤愤起来,“没错,就是它!大毛的三个孩子就是它的种,一看毛色就知道了!” 耶律袅履:“……” ——这正是开封府官员所说的家丑了。 半个月前,大毛突然生了三只小猫。 猫怀孕也就两个月左右,期间肚子只会在后期鼓起,不注意看不太出来,而云雁回又一直忙于工作,久未撸毛了,便没发现。所以,直到大毛生孩子了,满府上下才知道添丁了。 云雁回颇为不悦,府里的几只捕鼠官向来只有府内范围活动,各自有地盘,这小猫的父亲定然是外面的野猫,偷偷进来,搞大大毛的肚子……! 虽说这是动物的本能,但还是好生气怎么办,居然到孩子出生他才知道。而且,云雁回一直觉得要控制六个毛里的母猫产子次数。 毕竟这是古代,没有现代的宠物医学技术,母猫生多了孩子子宫容易得病。 今日云雁回就抓到了这只公猫来偷看大毛,当时就扑上去了,只是那公猫躲躲藏藏这么久,他竟没能捉到。 判官只得安慰他,“算了,总会有机会的。” “嗯……”云雁回有点不甘心地看了公猫逃走的方向一眼,对耶律袅履说道,“海邻,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耶律袅履呆呆地摇了摇头,不是很能理解开封府的人对猫的态度,“那,之后你们那母猫的小孩该怎么办?” “待它们满三个月了,便嫁出去呀。”云雁回说道。 这是宋人惯常的做法,猫每窝生三只都算少的了,不可能每窝每只都留下来,开封府如今猫也够用了,六个毛又正值盛年,不到退役的时候,所以会把小猫嫁出去,也就是给需要的人家。 对于宋人的风俗,耶律袅履颇觉有趣,云雁回还给他说了一下嫁小猫时的规矩。 耶律袅履直呼灵感大发,要去作一幅聘狸奴图。 “好呢,上回你给我画的像,我还保存得好好的。”云雁回笑说。 两人叙了一番旧,云雁回还听耶律袅履说,他们这个交流团,这次是抱着虚心学习的精神来的。 对于大辽的水草爱好者来说,可能最大的困扰就是爆缸了。因为他们养水草普遍比较粗糙,而且什么都喜欢多,所以最后常常发生爆缸的现象,就这样有的人甚至还不以为然。 耶律袅履感慨道:“我已经爆了十二次缸了……有的水草真不好控制,但是一想到成景后的美色,我又孜孜不倦地继续处理了……” 云雁回安慰他,“慢慢来,交流会上大家可以探讨一番。” 耶律袅履还给云雁回看了他画的自己养的缸,单说布景,绝对是辽国水草界一流的水平了,是一个水陆景,水底水草、水生动物丛生,水上则是一个悬崖,偶生杂草,崖边一名戴笠老翁正在垂钓。 “可惜你没有把这缸带来,真有意境!”云雁回赞道。 “还是你有品味!”耶律袅履抱怨道,“我有同僚竟说我造的不符合尝试,没人的钓竿会那么长。” 云雁回暗笑,这分明是艺术夸张嘛。 不过,虽然耶律袅履的造景不错,但比起大宋国内的水平,还是低了一些呢,这边的文人骚客,才叫真的会玩儿。 …… 还有几日水草造景交流会才正式举行,耶律袅履想去大相国寺看看近年那里的新壁画,云雁回便带他去了。 到了大相国寺,云雁回惯例地去看了然和小宝,把耶律袅履放在了殿内,反正他一看就会是几个小时不动。 不想,在院外先看到了双宜。 “双宜,你怎在这儿?”云雁回喊住百无聊赖,坐在墙头托腮的双宜。 双宜手撑墙头跳下来,指了指院内,“送个腿断了的人过来接骨。” 院门开着,云雁回往里面一看,虽然看不到患者,但是小宝的确正在配药,旁边还站了个斯斯文文的年青人,正盯着小宝的动作,不时问上一句话,不知是香客还是家属。 云雁回:“唉!你怎又把人腿打断了!” 那里面的年青人愕然看过来。 云雁回捂住嘴,自觉声音不小心有点大了。 双宜急了,“胡说什么呀,他是被马车撞了,我好心送来就医!” 云雁回讪讪道:“误会你了……” 云雁回深觉不能怪自己,双宜可是战绩彪炳来着。 双宜愤愤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我什么时候打伤人还送去看大夫了?” 云雁回:“…………” 里面的年青人:“…………” 云雁回小声道:“不说了,里面那是谁啊?”他觉得那人被吓到了。 “不知道,一个路过的外地人,非要帮我忙,一起送人过来,说我一个弱女子扛不动病患,结果我差点要连他一起扛了。”双宜也小声道,“身体忒弱。” “那心地倒是蛮善良的。”云雁回说着,走了进去。 “雁哥。”小宝喊了一声,还给身旁的人介绍,“沈施主,那是我的哥哥,云雁回。” “沈施主”听到这名字,却是眼睛睁大了几分,“云雁回?可是窨花茶的发明者,那个云雁回?”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不是说这是个外地人吗?怎么连这种大多数本地人都不知道的事也知道啊? 云雁回看了又看,都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请问兄台是……?” 那沈施主脸一红,拱手道:“在下沈括,字存中,钱塘人士,随父宦游至京,只因很早就听闻过云郎事迹,故有些许失态,还望见谅。” 云雁回捂着嘴,眼泛泪光。 众人:“???” 双宜:“雁哥儿怎么了,这么失态?!” “没什么。”云雁回捂脸自语,“嘤!我要青史留名了……” 162|你都认识? 云雁回略有些激动,和第一次知道包拯身份有点类似。 说沈括、沈存中有的人可能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是说起《梦溪笔谈》,很多人就会恍然大悟了,这本书被称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 《梦溪笔谈》是沈括晚年于其住处梦溪园编写的,包括了他一生的见闻,理解,内容横跨天文、物理、医学、化学、书画、音乐、官政等多个领域。 比如毕昇和他的活字印刷术,就记录在《梦溪笔谈》中,是关于活字印刷术最早的可靠史料。 ——由此也可见《梦溪笔谈》这本书的逼格了。 眼前虽然是年轻版的沈括,但焉知他日后不会将云雁回写入书卷呢? 云雁回激动完毕,看大家一脸震惊的样子,于是打补丁道:“我早就听闻过钱塘沈氏的名声,没有想到今日得见沈家子弟,所以有些激动了。” 沈括顿时受宠若惊,本以为自己是小透明,谁知道名气都传到汴京来了? 沈括连忙道:“不敢,我才是对云郎久仰了。其实,从开封灯起,我就在关注了,还请在京的世叔帮忙打听了,这才知道云郎之名,后来也一直关注。只是云郎为人低调,很多事不得而知,今日得见,实感相逢恨晚,还请一叙!” 大多数人对于流行食物的根源都是不求甚解的,知道了最多也就八卦个几句,但是沈括不一样,他很喜欢探究。 无论窨花茶还是开封灯、相蓝纸等物,沈括都仔细研究过,对于它们共同的倡举人,可说神往已久。 “这是自然!”云雁回痛快答应。 “啊,我还得先看完这方子……”沈括看了看小宝那边,赧然道,“差点忘了。我沈家世代都有收集药方的传统,我方才和小师父说了,他答应把这方子告诉我,我还得看看病人服药验证药方。” 云雁回:“无碍,沈兄先去忙吧。” 沈括和小宝去给捣药验方子,剩下云雁回和双宜站在院中。 双宜小声道:“雁哥儿,什么钱塘沈氏,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啊?” 沈家虽然也是官宦世家,但并非豪族,故此双宜是不可能听过的。 云雁回随口道:“叫你多读书,沈家在医药上很有点成就的。” “真的吗?”双宜怀疑地道,“我看这沈存中病蔫蔫的样子啊。” 云雁回:“……” “你别看他病蔫蔫的,但是他……”并不短命,这还不能证明他们家的医术确实不错嘛?后半句是不能说出来的,云雁回只转个弯道,“精神很不错啊,只是消瘦了一点,还年轻嘛。” 沈括现在也就二十出头,和双宜是一般大的,比云雁回略大上一些。 双宜耸肩,不置可否。 云雁回趁这个时间,去看了然,问他知不知道外面来的那个年青人。 了然说不认识,不过看上去很诚心好学,非但求了方子,还申请去看殿里的壁画。 云雁回掩藏不住得意,好想跟人炫耀一下,但是又不能说明白了,嘿嘿道:“师父,你觉得,他看上去是不是日后很有出息啊?” 了然想了想,“你要给双宜结亲吗?” “……”云雁回无语道,“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啊,和双宜没关系,是因为我和他要做朋友了,我就问一下啊!” 了然:“……” 云雁回:“……” 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怪怪的? 了然:“……哦,你们结交又如何,未必他没有甚么成就,就做不得朋友了?” “没有啊,没有也好,但是有的话,我非常自豪,自己认识这样的人!”云雁回挺胸说道。 了然淡淡道:“希望你这话不要被官家听到了。” 云雁回:“……” 了然不太懂云雁回的兴奋感,再有出息,能有官家有出息吗? 云雁回被一句话击倒了,只能捂着心口道:“您说得很对,我不能再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 了然微微阖眼,入定之前说了一句话:“不过此人日后的确颇有作为,你可以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啊? 云雁回还没懂呢,听到外面小宝喊了他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沈括手里捏着一张方子站在那儿,对云雁回腼腆一笑。 “我还有个画家朋友,也在看壁画,我听师父说,你也想观摩壁画,干脆我送你也去看吧,今晚留下来吃饭,我下厨。”云雁回说道,“咱们饭桌上畅谈。” 云雁回安排得极好,沈括非常高兴地说,他叫人去给他爹传个信,就听云雁回的。 云雁回带沈括去了耶律袅履正在参观的殿中,这两人攀谈起来,耶律袅履就发现沈括对绘画也有了解了,相谈甚欢。 沈括有些惊讶此人竟然是辽人,便问他是否是来经商的。 “不,我们大辽的学习交流团,是来宋国学习水草造景的先进经验的。”耶律袅履认真地道,将水景记要办个研讨会的事情也告诉了沈括。 沈括自然知道这个最近很流行的东西,他自己虽然不养,但是如今官场上很流行这个,他爹就做官,所以也有所了解,而且沈括对生物也有点了解,如此,竟是指点起耶律袅履爆缸的原因来。 耶律袅履听得频频点头,想到此人对绘画也很了解,而且方才云雁回还说他是来寺里求方才认识的,钦佩地道,“你是我见过的,除了雁哥儿外最博学的宋人。” 云雁回和沈括同时摆手,“没有没有,我远不如云郎(沈兄)。” 说完才发现异口同声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开怀大笑起来。 沈括和耶律袅履本是要专心看壁画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聊起来,就发现根本静不下心了,干脆相携往云雁回家走。 耶律袅履说道:“对了,雁回,明日可以去看一看你的神龟吗?就是那只祥瑞?” 祥瑞?祥瑞早被一屁股坐死了,不过云雁回还是应道:“可以啊。” 耶律袅履感叹道:“我早就想看看它了,太神奇了,世上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 云雁回瞥到此刻沈括在抿嘴浅笑,两人对视了一眼,云雁回顿时就知道沈括可能勘破其中的奥妙了,于是对他眨了眨眼。 沈括也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两人心照不宣。 …… 有朋自远方来,怎么招待? 当然是火锅啦! 云雁回把食材和锅子搬来,告诉他们要吃火锅。沈括悠然神往,直说能够吃到正宗的汴京拨霞供了。 不一会儿,小宝和双宜也来了,因双宜是女子要避嫌,就搬了张小桌子单独一桌吃,小宝帮她把食物烫好了递过去。 云雁回倒了葡萄酒来,大家边喝边聊。 沈括提及,他听闻汴京开宝寺在重修灵感塔,那位匠人要将塔建成斜的,是个技艺一流的木匠,很想去见一见。 小宝哈哈一笑,“那都料匠我哥认识呢,当时修塔时,我哥也说修个斜塔罢,喻都料还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沈括惊喜非常,“那还请帮忙引荐了,我听说他写了一本《木经》,道尽木匠工艺真谛,很想拜读一下。” “当然可以啊!”云雁回笑道。 沈括:“据说去年,我的一位老乡,发明了活字印刷术的,被官家传召至京,做了供奉……” 众人起哄:“认识认识,也认识的!想见么?” 沈括点头如捣蒜,“想想想!” 云雁回觉得特别好笑,“沈兄神往之人还真多。” “是呀,”沈括不好意思地道,“亏了你们是本地人,对了,那你们还认不认识翰林图画院的郑飞波?他的画法与如今翰林图画院中流行的画法截然不同,自成一派,善于捕捉市井风情。” 众人:→_→ 沈括:“怎,怎么,也认识?” 耶律袅履笑哈哈地道,“岂止是认识啊!我都知道,那个郑飞波,是雁回的表侄哩,现在两人一同开水景记的。” 沈括之前一直身在外地资讯没有那么灵通,这时既觉得惊奇又觉得好笑,“怎么我想见的每一个人,云郎都认识。” ——更别提,云雁回自己本身也是他想拜访的人了,还有他师父了然禅师。 “对了,听闻开封府有特酿葡萄酒,家父乃好酒之人,云郎在开封府供职,可知道如何得上几壶?”沈括说着,又喝了一杯酒,面色酡红地问道。 众人:→_→ 云雁回笑吟吟地拍了拍桌上的酒坛,“你今日能得上几壶,就要取决于你喝多少了,这一坛剩下的都给你打包回去。” 沈括看看酒,再看看云雁回,半晌才反应过来,傻眼道:“我现在喝的,就是开封府特酿?” 众人一齐点头,“是啊!” 沈括:“…………” 沈括摇摇头,清醒了一点,“如此看来,今日遇到云郎,大概是我在京中遇到的最幸运的事了!” 云雁回恍惚间有种错乱的感觉,他在崇拜历史上的大神,但是大神正在仰慕他和他的小伙伴们……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创造历史了啊。 “厉害了……”云雁回低声嘀咕,把酒又斟满了,“不说那么多,今日不醉不归啊!” 众人轰然应是,一起举杯痛饮。 …… 月上柳梢,沈括、小宝、耶律袅履醉得一塌糊涂,嘴里还在嚎着:“雁哥儿!喝!我就不信灌不醉你!” 云雁回脚步也微微打飘,走到门外,看到台阶上一人,抱着栏杆打盹,蜷缩成一团。 云雁回走过去拍了拍那人肩膀,愧疚地道:“不好意思,忘记你了……” 来汴京的辽使都会被监控着,这人正是开封府的监控人员,不管对象有没有嫌疑,他们都得时刻掌握动向。 那人欲哭无泪地道:“雁哥儿,下次麻烦你早点说要在外面过夜好吗?我好叫人交班啊!我在外面学布谷鸟叫得声音都要哑了,你!怎么!不理我啊!” “……喝起兴了,刚刚才想起你,”云雁回摸了摸头,“那叫声,我以为是我家养的母鸡呢!” 163|倒流壶 第一届大宋水草造景交流研讨会在大相国寺拉开帷幕,因为这里与开封府有着良好而悠久的合作历史,很多活动都在此举办。 各国水草爱好者齐聚一堂,早几日,这里就布置好了很多水草缸,而且那些贩卖与水草造景有关的商贩们,也可以在这里租赁摊位。 研讨会一共将会举办五日,有几个汴京玩水草很出色的人,都会一一发言,谈一谈自己养水草的心得,并和大家交流。 虽然官方的人来得不多,但这毕竟是国际性的交流会,所以朝廷还派了画师,现场记录这难得的画面——当然不能是郑凌,他作为水景记的老板之一,自己还得上去发言呢。 这个研讨会虽然有摆摊的,但是不对外售票,每个参与者都发了证件,另外发放少数入场证,算是给参与者的亲友票,据说在黑市上价格炒得很高。 云雁回特别邀请了他的新朋友沈括,参与到汴京的社交生活中来。 沈括的父亲是来京述职,等待安排下一个岗位,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他对于那天沈括在外面住了一晚,回来后拿给他开封府的葡萄特酿非常惊奇。 沈括的父亲名为沈周,当时还问了儿子,他这位朋友在开封府是什么职位。 当沈周知道只是没有编制的小吏只有,就更加惊奇了。此酒仅供开封府,还有极少数贵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小吏在开封府真的混得挺开的啊。 岂止是混得挺开?沈括给他爹介绍了一下。 沈周这才知道,自己熟知的很多东西,竟然都是此人推广的。后来他在京中转了转,更是探听到一个事情,那就是此人如今还帮官家做着投资。 而且说是临时工,其实也有世家背景,乃是审官院郑知院的外甥。 如此,当沈括时常去找云雁回,拜访那些汴京名人时,他爹就更加不会否决了。 沈括拿着准入证,进了研讨会的会场,只见现场各国人等齐聚,口音不同,三五成群,讨论着现场摆的样品水景缸。 虽然水草造景流行没有多久,但是各国喜好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比如辽国人,他们尚佛,就更喜欢驻足在那些具有禅意的水草缸前。 沈括张望几下,没看到云雁回,于是干脆去那些摆摊卖鱼的摊位看了看,想买几只鱼回去。 也不知那些鱼是从何而来,色彩斑斓,十分好看,沈括看中尾泛金光的小鱼,问摊贩卖多少钱。 摊贩眼睛都不眨一下,“十贯!” 有些不起眼的东西,反而意想不到的贵,而且这个是开封府主办的,参与摊贩肯定不能乱涨价,沈括一听,不怀疑这些鱼不值这个钱,但的确是开始考虑,要不要花这个钱了。 这时,沈括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云雁回的姐姐郑双宜,惊喜地道:“郑娘子啊,不知令弟在何处?” “应该在后面调度,郑凌马上就要发言了。”双宜说道,“你先在这里逛一逛吧,若有事可以找任意如我这般打扮的工作人员求助。”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制服,果然场中有不少都是这么穿着,很好辨认。 “好的,多谢。”沈括微微一笑。 双宜随即走开了,沈括一回头,“唔,这个鱼……” “我送您!送您!嘿嘿。”那摊贩立刻开始用极大的竹筒制成的容器打包小鱼。 沈括莫名其妙:“为什么?这是何意?” 摊贩看了一眼双宜的背影,怯怯道:“您和郑家小娘子是朋友,我怎敢收你的钱……” 沈括:“……” 沈括想了想,这个摊贩的表情,好像不是尊敬吧?怎么更像是畏惧呢? 最后,沈括也没有收这几条鱼,倒是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一件很令他惊讶的事情。那就是云雁回家姐弟三个,有两个在大相国寺一带都凶名赫赫…… 没错,是凶名! 这和他们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啊。无论是斯斯文文的云雁回,还是虽然身手颇好,但娇小玲珑、热心善良的郑双宜,都不像是摊贩形容的那样。 摊贩更说了一句令沈括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当年这么样的时候(手在胸下划拉一下),就不得了了”,但是当沈括细问,又噤若寒蝉了。 “……一定是以讹传讹!”最后,沈括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研讨会正式开始了,郑凌在台上介绍了一番这次的活动,稍微说了几句,主要是给水景记打广告,确定水景记的权威地位,然后又介绍上台讲座的人。 沈括看到云雁回也转了台下,袖手站在一旁,便上前去想打招呼。 从背后走近了,就看到有人跑过去,对云雁回说:“雁哥儿,外面有几个地痞,没有准入证,想混进来,怎么办?” 云雁回瞥了他一眼,“这还用我说吗?开门,放双宜。” 那人重重一点头,“是!” 沈括:“……” 云雁回一句血腥暴力的话也没说,但是背后隐含的残暴令人细思恐极啊! 云雁回好似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一回头,看到了沈括,“咦,沈兄,你来啦。” 他非常友善地走过来,拉着沈括的胳膊,“来,别站着,给你留了座位的。” 沈括神情恍惚地被云雁回拉着走了…… …… 云雁回把沈括待到座位上,又给他介绍了一下周围的人,竟然都是士林中有名的人物,也都是水草爱好者。 沈括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中了,愉快地和他们打招呼。 沈括发现,这些人听着讲话,聚精会神,偶有谈话,也都是关于水草的。心中不禁凛然,看来养水草之风刮遍汴京士林,谁若要进入这个圈子,说不定水草是个很好的敲门砖呢。 虽然勘破这一点,但沈括并未说什么。 一场讲座完毕,休息时间到。 云雁回和沈括聊了一下,他想把开封灯和孔明灯结合一下,问问沈括有没有什么建议。 沈括想了想,果然就材料方面,提了一些意见。 这时,一名商人挤了过来,“雁哥儿。” 云雁回抬头,笑逐颜开地打招呼,“郝老板。” 这个郝老板,就是曾经冠名第一届大相国寺国际美食节的好烧色瓷器的老板,当初合作得特别愉快,后来关系也十分良好。 水草流行起来后,郝老板同样痴迷了,所以今日也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现在来找云雁回,可不是因为水草的事情。 “总算找到你了,我看了半天呢,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郝老板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沈括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是我的朋友,沈存中沈郎君,我们正在聊天,怎么了?”云雁回问道。 “有些事想和你说。”郝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沈括立刻站了起来,诙谐地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咱们还是轮着同云郎聊吧。” 郝老板大笑,对沈括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云雁回看着郝老板怀里的盒子,直觉与此有关,“郝老板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郝老板竖了竖大拇指,坐得更近了,用身体挡住后面的人,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只精致的酒壶,这酒壶上有着精致的花纹,最奇特的是,它外表是壶,却根本没有壶盖。 郝老板小声说道:“这是我们好烧色最近烧出来的倒流壶,它的妙处就在于……” 云雁回惊讶地看着那只壶,口中接道:“从壶底灌酒水而不溢,灰尘不生?” 郝老板愕然看着云雁回,半天才恢复正常,“不愧是雁哥儿啊,一眼就看出来其中奥妙。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为人,一定会以为你偷看了我们的烧制过程了。” 郝老板将壶翻过来,果然,在壶底才有注水的梅花孔。 这种倒流壶利用了虹吸原理,云雁回也正是在物理书上看到过举例,这才记得。 倒流壶内部有隔水管,液体注入时不会溢出,从小孔注满液体后,放正了壶也滴水不漏。因为密封强,所以内部更不容易进灰尘。 如此一来,整个壶可说是浑然天成,完美体现了古代工匠的智慧。 郝老板说道:“这是我们高价买到的秘方,照着做出来的,我相信它一定大有市场。” “不错,以你们的工艺,和此壶的精巧,一定会热卖的。”云雁回说道。 “所以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请你帮忙,引荐一下辽人的。”郝老板热切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就知道,郝老板也想赚辽人的钱了。 这种事,云雁回当然是非常赞同的,“放心,郝老板,这次带团来的我认识,我介绍你们结交,到时请他带几只倒流壶和你们的销售方式回去。” 郝老板大喜,拉着云雁回的手直感谢。 郝老板都不敢说,自己一度怀疑云雁回是什么善财童子转世。除了他的点子特别多之外,而且这人特别大气,又能干,是那种今天一共赚了一百枚铜板,能拿九十枚出来请大家吃饭,而第二天又能赚到加倍钱的人。 还记得他和云雁回待在一起时,也总能听到云雁回劝他多花钱,说这样能创造更多价值什么的。 像这种重要人脉,云雁回也是想都不想就引荐了。 “我家乡有句话,叫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云雁回坏坏一笑,“郝老板,我还可以送你一个建议,你要吗?” 郝老板用力点头,“要,当然要!” “但我有的,只是脑海中的建议,具体要怎么实现,我建议你找那一位帮忙。”云雁回指了指一旁,正负手看风景的沈括,“实际上,他的脑子比我好用。” 郝老板对于雁哥儿要给他什么样的建议,已经心痒难耐了,同时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比雁哥儿脑子还好用,那这位得是什么来头啊? 164|倒流香 当郝老板把倒流壶拿出来后,云雁回首先想到的,就是虹吸原理。其次,就想到了倒流香。 看名字就知道了,此物同样利用了虹吸原理,香与香炉都是特制的。香为塔香,内有小孔,香炉则有小孔或者小槽对香孔相接。 虽然名字差不多,原理也一样,但是效果不太一样。 倒流壶从外表上,可能只是浑然一体,使人比较新奇。而倒流香则是烧起来后,香烟向下流淌,配以特别设计的造型,往往有极为惊艳的视觉效果。 中国人很早就开始玩香,时至北宋,香道发展至鼎盛,街上处处可见香铺。挂香袋、焚香、香薰,甚至入药,用处多多。所以说,宋人喜欢香、花、美人,缺一不可。 云雁回对香道没有什么研究,就算郑苹给他换了衣服上的熏香,也从来闻不出来。 但是他见过人玩倒流香,两片一上一下的荷叶造型的香炉,在上方燃香,香烟从上面的荷叶缓缓流淌到下面的荷叶上,如同流云悬瀑一般,极有意境。 所以,云雁回觉得让好烧色生产倒流香炉,将其提前一点点带到这个时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事情。 下雨天,倒流壶和倒流香更配哦! 云雁回把沈括叫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说了一下构思。 “你觉得可行吗?用倒流壶的原理,来制作这样的倒流香。”云雁回问道。 沈括和郝老板眼睛俱是一亮。 郝老板已经看到了商机,仿佛有无数银钱在朝他招手。 而沈括则是立刻在心中过了一遍,肯定地道:“应该没有问题!” 郝老板深深一礼,“二位先生教我啊!” 云雁回将他扶起来,“郝老板,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 他说明了自己只是有这个念头,但是实施起来,可能还是要沈括帮忙,所以愿意牵这个线,而且日后的推广也包在他身上。倘若沈括肯帮忙,郝老板便来谈一谈报酬吧。 由于倒流香分为两个部分,香炉和香料都要是特制的,除非郝老板还要进军香料界,否则肯定还要找香料商人合作。 郝老板立刻激动地表示,愿意支付高薪,给沈括和云雁回二人。要知道,倒流香能产生的造型变化比酒壶要大要多,倒流壶却只是在纹刻上下点功夫了。 好烧色虽然打开了名气,但一直以来,还缺少一个代表作,确定他们业界地位的作品。可以想见,倒流系列一出来,一定会让好烧色的逼格飞跃。 沈括一笑,以他的出身,不说豪富,但绝对不会见钱眼开的,不过这件事让他很感兴趣,他听到云雁回的描述,就心向往之了,因此答应了下来。 三人达成了一个愉快的协议,互相看着笑了笑,就默契地一起看水草缸去了。 整个过程中,郝老板的笑容就没停过,别人问他,他就说是太喜欢水草缸了,看到就觉得心里欢喜。其实啊,心里却是在想着产品上市后的效果呢。 在观看时,沈括一直欲言又止。 云雁回发觉了,便问他:“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啊。” 沈括惭愧地低头:“背后道人长短本不是君子所应为。” 云雁回一脸疑惑:“到底什么事啊,你直说好了。” “方才,我在买鱼的时候,那小贩说了一些你与令姐的事迹……”沈括如实道来,汗颜道,“我本不愿意相信,只是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困惑于心。” 云雁回:“……什么?” 沈括:“那小贩说起你以前的时候,为什么要比划一个这样的手势?” 他的手在胸口也学着划拉了一下,就是这个手势,后来沈括问了,但是小贩没回答,沈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越来越好奇,所以才忍不住询问的。 云雁回非常无语地道:“沈兄,你要跳出来想啊,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可不是……这样吗?”云雁回也比了一下。 沈括:“…………” 沈括非常惭愧!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会想不通呢? 云雁回又道:“还是关于我们的那些传闻,其实都是夸大了。你可能不知道,先前我在大相国寺的节会办工作,就是负责管理秩序的,家姐又时常出手相助,因此这里的地痞流氓对我们有几分畏惧,也属正常。” 他想了一下,补了一句:“如果有人和你夸大其词,千万不要信哦,我是好人!” 沈括点头,“放心,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定是有人以讹传讹。”他疑惑的只是那个手势而已,方才云雁回已经解惑了。 云雁回心中暗道,妈的,幸好那小贩识相,没有说什么侏儒之类的话败坏他名声,否则他一定要整顿一下风纪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明明他现在都已经长到一米七五了,虽然不比赵允初,但没有拉汴京男子身高后腿好吗? …… 水草研讨会结束,云雁回送走了各国交流团,同时,他们水景记也赚得盆满钵满,又扩大了影响,还带动了周边商户一起发财,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各界人士看到了好处之后,都喜欢搞研讨会,加速了各国、各地文化的交流,也算是一件好事。 而沈括回去,与郝老板那边的工匠合力研究倒流香炉,同时,倒流香使用的塔香,也交由一直与大相国寺有香料生意往来、同郝老板也相识的香料商开发了。 那香料商自觉天上掉馅饼,开心得不得了。 云雁回也去了几次,提供了一下造型开拓思维,随即郝老板的工匠就迅速举一反三了,令云雁回感慨还是术业有专攻。 待到第一批正式样品出窑后,云雁回去看了一下,这第一批一共有八个造型,各不相同,燃香后一看,效果都很不错。 沈括仔细研究了一下,认为某些香器的造型上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总体来说,成功了。 云雁回则要求把他出主意的那个观音造型的送给自己——所幸,这是一个没有缺陷的。 这件事,郝老板和香料商都是高度保密中的,只有绝对心腹能接触到,但是云雁回不是旁人,这本来就是云雁回提供的主意。 于是,云雁回将那只观音带走了。 云雁回一直在想,自从赵允初告白后,虽然赵允初声称会紧守在朋友界限,但是云雁回还是不自觉对他有些隔阂,偶尔会感觉赵允初有点伤心。 这样怎么能真的恢复到好朋友呢,赵允初努力了,云雁回觉得自己也应该抛弃偏见,所以决定把这只香器送给赵允初,这是云雁回在提议造型时就想好的。非但香器造型是观音,香他也选了檀香。 云雁回把香器装进盒子里,去找赵允初。 赵允初惊愕了,不是说云雁回没送过东西给他,应该说云雁回做什么新奇东西,都不会忘了给他一份。但是一来,那些东西他有,云雁回其他朋友也都有,二来,没听这个是雁哥儿特意设计的吗? 不是做出来了便送一份,而是为了他去做的。 “至于这么感动吗?”云雁回挠挠脸,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还在思考呢,上个月家里做柚子糖的时候,明明还给王府送了一份。而现在,他可是连盒子都还没打开,只说了自己这样做了。 赵允初扬起一个甜蜜的微笑,“没有,只是觉得雁哥儿这么忙还想到我,会不会太累了……” 云雁回很是熨帖,“真贴心!” 赵允初还把手搓热了,伸手给云雁回捏捏脖子,云雁回感觉到他的手指冷不丁和自己裸.露的皮肤接触,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哈哈,还挺舒服的。” 赵允初微微笑了一下。 “好了,”云雁回思及正事,侧开身体,把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尊观音造型香器。 木制的托盘上有浅浅的凹陷,三两根莲叶、莲花、莲蓬挺立,便如莲池。观音慈眉善目立于莲池中,手托玉净瓶,玉净瓶向下倾倒,其上则有一个放置香料的小凹槽。 云雁回取出一枚塔香,放在凹槽上点燃。 袅袅香烟从玉净瓶口中钻出来,升腾而起,但却是向上飘的。 赵允初不知道这做的是倒流香炉,还觉得这是正常的,兀自微微闭目品香,脸上尽是纯真无邪。 这倒好,省得云雁回说你等等了,因为刚刚燃起来倒流香,需要等待一两分钟,香烟才会开始下沉。 过了一会儿,那飘出来的香烟开始向下流了,倾泻而下,在莲池中聚少成多,渐渐使得观音的裙摆都浸在烟雾中,加上旁边的莲叶、莲蓬、莲花,看上去就好像是云雾形成的池水。 云雁回拍了拍赵允初,轻声道:“睁眼。” 赵允初睁开眼,便看到极为惊艳的一幕: 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左手拈着杨柳枝,右手倒倾玉净瓶,玉净瓶瓶口潺潺流出一缕烟雾,如同杨柳甘露,淌在莲池之中,似真似幻…… 赵允初看着眼前的景象,甚是动容,眼眶竟然微微红了。 虽然说小时候是个小哭包,但是大了后要面子,还真的很少见泪了,尤其是告白失败后,更是一次也没有过。 云雁回顿时吓到,心脏也莫名扑通扑通跳起来,有点慌地道:“这么敬爱观音大士?” 赵允初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带着鼻音说:“这香辣眼睛……” “……”云雁回差点笑出声来,你这么说考虑过人家香料商的感受吗? 赵允初托起了香器,细细看了一番,虽然不解其原理,但不影响他欣赏,“果真巧夺天工,大宋人人焚香,此物定然大卖。” “那就借你吉言了。”云雁回看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也不点破,顺着说道。 赵允初淡淡道:“此话不要对我说。” 云雁回没反应过来:“嗯?” 赵允初促狭地道:“老办法,还是借官家吉言吧。” 165|新品发布会 这日是白玉堂的轮休日,他起床后便在院中练功,练完后看到院墙上站着四只猫。 一只大的,三只小的,是大毛带着它的孩子们。只见大毛叼住一只幼猫,跳下墙来。墙头上的幼猫扒拉着墙沿往下看,口中喵喵叫着。 大毛又跳上去,继续把另外两只也叼了下来。然后一下一下舔它们的身体,把不时想跑开的小猫叼回来。 白玉堂住的地方正是大毛的驻守范围,大毛的窝也在这里。三只小猫已经两个月了,在开封府的府吏中找了三家家中需要养猫的。 不过,大家都发现了,大毛可能是第一次做妈妈,所以对三只小猫都十分爱护,从不分离,每晚都揽着它们睡觉。 白玉堂知道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做那个把三只小猫送走的工作,最后只剩他来了,当时他潇洒地答应了,然而现在却有些犹豫。 太阳升起来,暖暖的阳光洒在地上,大毛抱着三只小猫打哈欠,睡起觉来。 白玉堂蹲下来摸大毛,大毛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睡了。 白玉堂想到云雁回给了自己一个东西,被他随手一丢了,于是跑回房间,把那只大象形状的布偶翻了出来——据说,这个是八公主送的。 白玉堂轻手轻脚地把三只睡得正甜的小猫拉出来,然后将布偶塞了进去,大毛并未发觉,抱着布偶继续熟睡。 三只小猫还没有大猫的警惕,离开了母亲的怀抱仍然在沉睡。 白玉堂捧起小猫们,放到了篮子,然后带去交给它们的新主人。 而新主人,则把柳条穿着的一串小鱼交给白玉堂,由他转交给大毛。 当白玉堂回去的时候,大毛已经发现这一出偷梁换柱,它正在院子里找幼猫,但是一无所获,它又跳上墙头喵喵叫,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大毛的眼中似乎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个地方一直很安全,它一直很放心地住在这里,但是为什么它的孩子会不见了呢? 白玉堂有些不忍心了,突然不太敢过去,但是站了一会儿,他还是走到了墙下。 大毛惨惨地叫了一声,跳了下来。 白玉堂把鱼放到它面前,低声道:“这是他们给你的聘礼……” 猫本来就容易离家,如果不从小养,养不熟,而且这三只小猫已经断奶,很快大毛说不定会先动手,把它们叼到外面赶走。 而等到它们在新家待熟了再回家,大毛也不会记得它们了。应该说,早在那之前,在今日之后不多久,大毛就会遗忘。 而现在,大毛歪着脑袋看小鱼,似乎懂了,一口咬在小鱼上。 但它又是不懂的,因为很快,它拖着剩下的小鱼,准备留着给小猫吃。 大毛又在开封府找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有踪迹,最后它回来了,躺在窝里,抱住了那只大象布偶,疲惫地睡去。 下午,白玉堂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幕,不知该不该庆幸有那只云雁回送的布偶。大毛抱着布偶睡的样子,实在有些令他不好受。 为了摆脱这样的情绪,白玉堂决定去找云雁回。 实际上,云雁回也邀请了很多朋友,今天去“好烧色”的店铺参加一个他们和香料铺联合举行的品香会。但是,开封府这边,今日恰好只轮到白玉堂休息。 …… 白玉堂来到好烧色,拿出自己的邀请函。 看门的闲汉一看,立刻将白玉堂请了进去。入内一看,白玉堂发现公孙策居然也在,干脆走到他旁边,“公孙先生,你也在啊。” “是玉堂啊,你也来了。”公孙策微微笑道,“雁哥儿告诉我,倘若不来会后悔,所以我就来了。本来还以为这里没什么人气,现在一看,并不用我们撑场面啊,看来雁哥儿说得是真的。” 白玉堂心里想,难道只有他没想那么多吗? 他们一起进了后面的屋子,前面是做买卖的地方,今日品香在后面。 到了一看,发现屋中摆了很多造型各异的香器,制作倒是很精美,有的是群山环合,有的是莲花,还有的常娥背靠月轮,各不相同。 公孙策饶有兴味地看了一圈,发现在场很多人都是既期待又疑惑,还在小声探讨着。 “不是说,这次的新香器,是御用的款式吗?” “对啊,听说宫里的贵人已经都换上了。” …… 这一点公孙策倒是不怀疑,应该不是吹牛,雁哥儿向来是走上层路线,但是他很好奇,好烧色凭什么和那些宫中作坊相比啊?这些香器看上去虽然精美,但是好像达不到让皇室都惊艳的地步吧? 这时郝老板出来了,看看人差不多了,便将门关上,命人将香点起,然后又拍手,这时便有人拎着一只只酒壶出来。 其中也包括云雁回,他拎着酒壶走到公孙策和白玉堂这一桌,给他们斟酒,然后便坐下来了。 众人一看,纷纷惊奇,因为那酒壶竟然没有壶盖,浑然一体。 酒壶倾倒,黄酒便从中淌出来,令人啧啧称其,不知酒是如何进去的。 “此乃倒流壶。”郝老板将壶提起来展示了一下,“入水口在壶底。” ——与其说是品香会,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这应该是个新品发布会。 大家这才看到壶底有小小的孔洞,没有堵塞,但是也不会漏水。 “从下面入水,那不会都从壶口漏出来吗?”有人发问。 郝老板笑而不语,大家自然知道这是商业秘密了。 白玉堂心知定然内有乾坤,只是一时看不出来罢了,他看看云雁回,发现云雁回嘴角含着微笑,便想回头一定要问问云雁回。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喊起来,“嗳,你们看这些香!” 白玉堂和公孙策向旁边看去,本来心神沉浸在酒器上的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香器上燃的香,香烟竟然改变方向,开始向下飘了!然而此时,屋内分明没有风! “难道是香中杂质,所以向下沉了?”有人如此质疑道。 白玉堂也怀疑地看着那些香,他并不相信云雁回会出这样的岔子——这不,云雁回仍然含着笑呢。 公孙策定睛一看,却断定:“不,这是有意而为造成的。你们看那些香烟流动造成的景象。” 大家仔细看,这才发现了妙处。 本来静静伫立的群山之间,多了一道道烟雾,如同白云一样,缠绕着山腰,宛如仙境;盛开的莲花花瓣之中,也满含淡淡白烟,使其多了几分缥缈之气;就连原本有些木讷的常娥背后那月轮上,也多了丝丝缕缕的白云,就像流云一般,向斜下方流动……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破了眼前的美景。 郝老板此时才解释道:“此乃倒流香,燃香后片刻,香烟便向下流,故而得名,与倒流壶一般,都是敝店的新品。” 现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用劈叉了的嗓子喊:“多少钱!我买了!” ——这才算是打破了眼前的局面,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伸手,要求买一尊两尊三四尊的回去。 郝老板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不用急,这个香炉,要烧特制的香,我得先给各位说明啊……” “没关系!” “就是,这也是应该的啊!” “这香器太精巧了,要我说,烧什么都应该。” “……怎么办,每一款都想要!” …… 白玉堂和公孙策大概是除了老板之外最镇定的人了,主要是他们和云雁回相识不短。不过饶是如此,白玉堂也是好一会儿才回神,赞了一声,“好精致的香器,好有趣的倒流香!” 公孙策也赞扬道:“雁哥儿越来越不得了了,难怪次次都能……” 后面的话没说了,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找到官家打广告。 其实那么商家指着让自家的东西成为御供的,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打广告”么,皇室用了,就证明这是最好的。在这个时代,皇室就是最大的全民偶像,引得大家纷纷跟风。 而云雁回只是打广告的心更纯粹一点——虽然对外他都说好东西要献给官家——什么光宗耀祖、扬名立万对他来说没啥,他就觉得官家打广告效果真的格外好,比他费力做营销还好…… 而他能成功,也完全是因为质量过硬啊!官家都是心甘情愿的有木有! 郝老板那边在人群中找到云雁回,和他对视一眼,远远作揖。 虽然早就想到了会很火爆,但是真正看到后,还是令郝老板很激动。管中窥豹,只看这些人,就知道新品上市后的状况了。 事实上,这一天也的确成了好烧色这个家族品牌飞升的一天。 大相国寺第一届国际美食节举办成功后,好烧色成功获得了国民度。而从这一天起,从倒流壶和倒流香炉发售这一天起,好烧色奠定了它在业界的地位和逼格。 …… 当新品发布会结束后,云雁回和白玉堂、公孙策一起回开封府,走出店铺时,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 云雁回抬头看了看,“汴京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小冰河期还未过去,这样的冬天还有好些个。 公孙策点头,“今年的救济比早年也提早发放了,希望今冬的状况也比去年好。” 路旁有很多商贩,支着摊子卖东西,看到这样的天气,好些人都收拾回家了,只剩寥寥几家还不肯走,只是借用路边商铺的屋檐,挪到了他们的屋檐下面。 云雁回三人,便看到了一名妇女带着两个□□岁的瘦弱小孩,一起吃力地搬着东西,要去屋檐下继续做买卖。 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停下来,然后拐了个方向,不急着躲雪或者回去,反而去帮那妇人搬东西。 有三个大男人帮忙,很快就把东西都搬了过去。 妇人带着小孩一起行礼,“多谢三位郎君,奴家感激不尽。” 云雁回看到两个小孩穿得单薄,蹲了下来,一握她们的手,冷冰冰的,而且也有做活的痕迹,便问道:“这么冷的天,娘子还是带孩子回去吧,官府不是发了粮和炭吗?” 妇人苦笑一声,“炭只够烧晚上,家中有病人有老人,皆受不得凉,故此要多赚些买炭钱。官府已经帮了一部分,剩下的还得自己动手。” 这世上,贫穷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懒而贫,有的是因病而贫。听这妇人言语,再看她手上的茧子,和摊位上商品的手工,可确信是后者了。 然而看她那些堆积起来的针线什物,生意恐怕是不大好的。 以白玉堂的性子,自是看不得,一摸怀中,正欲慷慨解囊,却被云雁回按住手。 “我来吧。”云雁回说道。 166|防寒利器(上) 冬天天黑得早,当云雁回三人回到开封府时,已经天黑了。 他们进去之后,便听到身后有人迟疑地喊:“是雁哥儿吗?” 这分明是展昭的声音,云雁回便回过头说道,“展护卫,你出去办事回来吗?” “我是,你这又是怎么……”展昭看着云雁回的造型,有些不解。 云雁回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耳罩,“天冷,保暖啊,这个东西在靠北边的地方很多人用的,最近开封也越来越冷,想来可以戴了呢。” 展昭竟无言以对,是,这是很保暖,但是,云雁回的耳罩左边和右边分别有半截针织的胡萝卜,乍一看去,还以为他被一根胡萝卜穿脑而过了呢。 云雁回摸了摸耳罩,“哈哈,你在看这个啊?不愧是展护卫,眼力这样好,路上偶有人擦肩而过都看不清的呢。有趣吗?我本来想买一柄刀穿过来的那个,但是有人用更高的价格买走了。” 展昭心想,汴京的新玩意儿也是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奇特了。 “……嗯,不过,你身边的是玉堂和公孙先生吗?”展昭发现那两人站在云雁回旁边,都没有回身,但是看背影分明是那两位。 云雁回戳了戳公孙策。 公孙策一直微低着头,他转过身来,展昭竟然才发现,公孙先生虽然没有戴耳罩,但是他的手上却多了一副手套,与其他不同,这副手套的五指是分开的,更利于活动。 不过,手套不但是水红色,上面还有两只铃铛…… 展昭目瞪口呆。 可是更加叫他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云雁回又把白玉堂也戳得转身了,“还有这个,口罩,既可以保暖又可以防尘,若是遇到疫病还能防传染,过几日在州南桥头就可以买到哦,图案可以现场定制。” 白玉堂脸上戴着一副棉口罩,素色的底,口鼻处却画了简笔画的鼻头和嘴巴,一点粉红色的舌头,以及几根长长的胡须,看上去仿佛半张脸都成了小动物。 展昭:“……” 白玉堂:“……” 白玉堂忍无可忍,把口罩摘了下来,“你不要太过分了,我都是为了照顾那家人的心情,你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干干净净的耳罩、口罩不就行了!这样的图案,谁要买啊!” 他仿佛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含蓄”地解释了一番。 公孙策郁闷地抬手看了一下自己的绒布手套,不过他年纪大面皮厚,倒也没摘下来,客观地道:“还是有人买的,你没发现带装饰的更受欢迎吗?尤其是小娘子们喜欢,雁哥儿那种男子也觉得有趣。” 白玉堂很想说没有,然而事实上,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他还见证了那母女三人做的几个样品,被无意中看到的人高价抢下。 当时,云雁回说完让他来之后,就开始给她们描述自己想要的东西。 首先出来的是雏形,什么装饰也没有,但是白玉堂试了一下,的确很保暖。 接着,云雁回又要求把它们装饰一下,并告诉她们可以与普通物件卖不一样的价格。 这母女三人双手飞快编织着,完成了数件样品,路人忙着顶风冒雪回去,没有注意,然而她们躲雪的店铺老板却是看到了,要求买下,正是高价抢走云雁回要求做的那个“带刀耳罩”的人,他还以为云雁回他们是来买东西的呢,一看“只剩下几套”,生怕买不到。 而且,老板还现场就付了定金,要求她们再做几套。 白玉堂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居然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兴奋。 ——当然了,当时间转到现在,他就兴奋不起来了。 展昭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虽说现在流行戴花涂粉,但是和这样的打扮……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而且白玉堂深深的觉得,这都是云雁回的恶意。因为他们三人之中,就云雁回的最正常。 “其实……”白玉堂还想解释。 “我知道了,”展昭立刻说道,“你们一定是看到了贫民在卖这些,为了让他们早点卖完回家,所以买了一些。” 非常贴心,非常照顾别人心情的做法。 白玉堂又想说,结果被公孙策打断了,“虽不中,亦不远。本来玉堂想直接给他们钱的,但是雁哥儿则提议教她们做些东西来卖。就是这些了,你看我这手套,十分的实用呢。就是用料还不是特别好,雁哥儿建议她们用定金去买一部分丝绵来了,这样可以卖给富人。” 这时候棉花还没有传入中国,有钱人用来填充的,是丝绵。 “我也说,到时可以去书院外卖,学生们冷天写字手僵,若是戴了这样分指的手套,既能保暖,又便于写字。”公孙策畅谈了一番那些手工品的好处。 展昭一听,也十分赞同,表示自己过几日也去买一些来支持,何况的确实用。 一番话都被憋死了的白玉堂:__ …… 这样的东西,第一批是最赚钱的,因为只有一家有得卖,之后肯定会出来很多仿制,到那时候就卖得贱了。这一点云雁回也和那姓毛的妇人说了,让她们第一批多在家做一些,然后再卖,要抓紧时间。 这肯定也会引起一些绣坊的注意,若是能借此进绣坊做正式工,就再好不过了,这才是真正的有了稳定经济来源,汴京的绣娘可以赚得很多的。 过了大约半个月,云雁回已然看巡逻的衙役带着手套回来,而且这时候,郝老板有约,于是叫上赵允初一起去好烧色,顺便绕路去看看那家人。 经过半月之前那场新品发布会,倒流系列的产品已经在京中大热起来,完全呈现了一种供不应求的状态,预定的订单都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去了。非常是汴京地区,一些外地商人也在大批预定。 这倒流壶和倒流香的原理,只要肯砸烂了研究,肯定能在短时间内研究出来。 但是,好烧色借了皇室的名气,又占了一个先机,已经把品牌树立起来了,所以即使有山寨品出现,那些有点追求的人,还是愿意去定好烧色的壶和香炉。 而今日里,在好烧色实际上是要办一场庆功宴。 非但是郝老板要庆祝好烧色的成功,还有一件大喜事。 之前云雁回将倒流壶和倒流香炉进贡到御前,官家大为赞赏,云雁回便将沈括也拱了出来。官家也知道他爹,后来便将其招入宫中考校了一番。 前几日,有旨意下来,一是点了沈括之父沈周去明州为官——是个好地方。二就是叫沈括在工部当差,即日走马上任,比他爹还先有差事呢。 这与云雁回记忆中的是大不相同了,原先沈括应该是在他爹死后,才以父荫为官,现在,却成了经官家考校入朝。 反正沈家人是挺开心的,虽然沈括要留在汴京了,但是,谁不想留在汴京呢? 所以,其实是双喜临门了。 到了交班的时候,赵允初来开封府找云雁回,两人一起出门,一路打听了一下,因是稀奇物件,很快知道毛氏在太学。 到了太学附近,果然,毛氏正在那里摆摊,摊位上堆了很多商品,有普通版也有豪华版,豪华版的手套、耳罩、口罩什么的,都是夹了丝绵的。而且,她还提供量体定制服务。 毛氏的两个小女儿“全副武装”,穿戴着她们家的商品,在摊位前面招揽顾客,很多人都被她们身上的防寒物品给吸引了。 既实用,又有趣,有的可爱有的逗趣,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太学学生众多,外面有条街便聚集了很多商贩,热闹非常,所以这里虽说学生客人最多,但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有。 毛氏的商品卖得很快,不时还会有人来定制,甚至有一个学生,就坐在一旁,随时等待给人的口罩上画上不同的表情或者是图案。不知是她们雇的,还是双方合作。 站在云雁回和赵允初这一方,可以看到很多刚刚买了东西的人,迫不及待地戴上了。 于是,这条街上就充斥了各种头顶各种动物耳朵,或是被胡萝卜、刀枪剑戟甚至板砖等各种物品“穿脑而过”的人。 还有半边脸上的口罩有各种表情的,猫咪嘴有之,龇牙咧嘴有之,流口水的有之,甚至要有浪荡衙内的口罩上画的是撅嘴亲亲的。 一些正经的太学学生,则只是戴着毫无花哨的五指手套而已。 偶尔竟然还有“狂生”的口罩上写着“月考第一”…… 这些物件,写作防寒,念作卖萌,受到了汴京人的一致欢迎。 现代的物品再次在北宋人民身上复苏,然而却毫无违和感,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民,就是这么标新立异,就是这么追求时尚! ……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毛氏面前好容易有了空隙,云雁回方走了过去,站在摊位前,还未开口,毛氏已经认出来了。 毛氏盈盈下拜,“恩公。” “毛娘子不必多礼。”云雁回避开了,笑着问道,“生意可还好?” 毛氏眼睛都红了,说不出的感激,“好呢,若是没有您的主意,我一个月也卖不了这么些东西。对了,有绣坊在找我,希望我去绣坊,而且将这些放在她们那里大量制作。” “那你还在这儿?”云雁回问道。 毛氏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您传授给我的技艺,我怎么敢擅自售卖呢。若只是去工作倒也罢了,但是要卖这些做法……” “可是,这些很容易仿制啊。”云雁回失笑,“她们也不过是顺便附加一下罢了,即便你不去工作,日后也会仿制的。” 云雁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不了,若是给了你一笔‘专利费’,你分给我就是了。” 毛氏一听,这才答应。 她看到云雁回虽然戴着耳罩,但是身旁的小哥却空空如也,连忙从面前的商品中翻出两套口罩、手套,和一副耳罩,递给了他们。 云雁回也没推辞,但是他只要基本款的口罩和手套,然后嘿嘿一笑,对赵允初说:“你叫人给你画个嚎啕的嘴吧。” 他啊,开始笑话起赵允初的爱哭了。 167|防寒利器(下) 赵允初被云雁回嘲笑了,倒也没生气,反而说道:“那雁哥儿的口罩上,是不是要画尖尖的鸟嘴呢?” “哈,”云雁回说,“对我一点伤害也没有。”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反击了,没有任何力度,他才不会因为别人拿自己的名字说事而有很大反应呢,至少不是这个程度的——想想“雁肥”和“阉割儿”吧,那才叫狠呢。 “唉,不画嘴也行,写个‘傻白甜’吧,你看那边还有人把自己得‘月考第一’写在上面呢。”云雁回笑哈哈地说道。 赵允初:“……” 赵允初:“我生气了!” 云雁回笑嘻嘻地看着他。 赵允初伸手将口罩挂在云雁回脸上,便把云雁回得意的笑容给遮住了,然后他自己看了一下,从摊位上找了一个兔耳朵的耳罩,“我要这个可以吗?” 毛氏忙点头。 云雁回看看赵允初脑袋上的兔耳朵,再摸摸自己的胡萝卜,“……太狠了!” 这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耳罩上有兔耳朵的大理寺正,还能看吗? 云雁回要赢,可能得换个大灰狼的了,然而他看了半天,也并没有大灰狼款的,只能悻悻告辞了。 两人走在街上,赵允初忽而指着一个方向道:“你看,那不是‘月考第一’吗?” 云雁回定睛看去,果然是那名要求在自己口罩上写“月考第一”的太学生,刚刚他们还拿他举例了,这孩子真是有创造力,在大家还都是画图的时候,他想到了写字,非常的张扬个性。 不过这个时候,这名“月考第一”太学生,似乎正被三五个同窗按住说些什么,气氛不太好。 云雁回不自觉往那边走,想听一下。 走到不远处,正好听到那名太学生委屈地大喊:“……我没有炫耀啊!我叫那人写‘目标月考第一’以明志,谁知道他漏听了两个字啊!” 众太学生:“……” “……”云雁回差点原地一个踉跄,赶紧若无其事地走开,不然他要憋不住大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被欺凌得好冤啊! 不过从这人之后,还挺多人不画画,选择写字的。 卖东西的,干脆将这当成了广告,在口罩上写广告词。 学生们,有的在上面写上密密麻麻的文章,互相对看,时刻背诵。 还有一些张扬的衙内,则写上比较轻狂的话语。 …… 云雁回和赵允初去了好烧色,郝老板已布置好了席面,沈括人也到了,云雁回给赵允初和沈括互相介绍了一下,他们两个还没有碰过面呢。 不过,虽然没有碰过面,沈括却从云雁回的朋友处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好友。 赵允初也知道云雁回对沈括很是推崇,所以态度正经而友好,正色见礼。 沈括则看着赵允初一本正经地拱手,微微躬身……脑袋上两条兔耳朵便向前耷拉了一点。 但是总体来说,里面有着细竹片支撑的兔耳朵,还是比较坚.挺的,只是有点弹动,在场人,沈括、郝老板还有云雁回的目光,便也随着它一动一动而游离。 沈括:“……” 赵允初回过神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尴尬。 赵允初看到幸灾乐祸的神情,但还是不肯把耳罩摘下来,顶着尴尬若无其事地道:“方才在太学门口买的,和雁哥儿的是一对呢。” 在场人的目光又一齐转向了云雁回:对呀,他戴的是胡萝卜呢。 云雁回:“……” 靠,居然不提防被反杀了! 现在说不是一对还来得及吗? 云雁回愤愤然把耳罩摘了下来,嘟囔道:“屋子里面没那么冷就不用戴了……” 赵允初也随着摘了耳罩,面上微微笑,不急不躁。 沈括看得好笑,只觉得这二人果然如旁人所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感情果然很好呢。 经过这样一事,气氛也热络了一些,各自坐下来。 郝老板首先端起酒杯,“今日,必然要先敬雁哥儿的,若没有你,也没有我好烧色现在的红火了。” 沈括补充道:“还有我现在的差遣。” “客气,好烧色早就是汴京名牌,沈兄也注定会出人头地的。”云雁回举杯道,“我们还是敬你们今日的成功吧!” 大家一碰杯,满饮了。 郝老板又补充道:“今日不说不醉不归,不拼酒,拼酒也不允许雁哥儿参加。” 在座几人都是知道云雁回的本事的,千杯不醉啊,于是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云雁回无奈地道:“不是我酒量太好,应该是你们都太弱了吧。” 赵允初:“是啊,有时候我都在想,辽使来宋,分明应该让你同他们比酒量的,比什么狩猎啊……” 赵允初这么一说,其他人居然都深深赞同了。 云雁回挑眉,“下次我会去试试的,就怕下次来的人还记得我关心过他们的乌龟。” 郝老板和沈括皆不知曾发生过的这一出,赵允初便解释了给他们听,顿时惹来笑声。 “实在是太坏了,这样坑辽人!” 然而说到乌龟,又令郝老板有些问题呢,“雁哥儿,最近天冷,我的缸里死了不少草和鱼,害得我赶紧把它们放到暖房里。然而暖房里没有太阳,每日又要搬进搬出,十分麻烦。” “你换一些耐寒的鱼和水草吧,像什么青木蕨之类的。”云雁回给他推荐了一下,“水景记已经推出冬日套装了,前几日,我还看到有位客人很有想法,将他那水陆景的陆上布置成了雪景,用丝绵盖上去,缸壁上又贴了蓝纸,看上去很是应景呢。” 郝老板一听,眼睛一亮,“妙啊,这是妙啊。不过丝绵还略显假了吧,这是为了便于清扫吧?否则,用盐可能更真实呢。” 云雁回打趣道:“您是有钱人,自然撒盐了。” “我只是说说,真撒盐,万一都漏进水里,岂不是死一缸?”郝老板挠了挠头,“只是想想那样子罢了,还是丝绵方便。” “其实说起这个,倒让我想起,是否可以做水下雪景?单纯的雪景可能有些无聊了,可以做初春破冰,石头可以换成白云母,营造冰川的效果,在上面放少许泥土,种上比较矮的水草。”云雁回也是兴奋了,说着说着就开始畅想,“还可以捏些北极熊放上去……” “??”前面郝老板听得津津有味,后面他就不懂了,“北极熊是什么啊?” “就是极北之地的熊啊!浑身纯白色的,特别大。”云雁回说道。 “极北之地还有熊?吓,这熊得多抗冻啊。”郝老板又赞道,“雁哥儿真是博学多知,连极北之地有熊都知道,还知道是什么颜色。” 从前云雁回说什么,都可以推倒往来汴京四处行脚的商人身上,但是…… “还有人去极北之地做生意啊?” “当,当然有了。”云雁回胡侃了,反正也没人能证实到底有没有商人去北极,“极北之地还住着人呢,住着人的地方,就能做生意啊。那里的人都住在冰雪做的屋子里,不要以为这样会很冷,实际上,住在冰屋里面反而防寒呢。” 这样的奇闻,却是大家都没听过了,便是沈括这些天随他父亲宦游数地,又热爱探听趣闻,也从未听过这等事。还有什么住在冰屋里面,当时沈括就琢磨起来了,恨不能立刻去试一试。 “若是真的,那这极北之地的人真是了不得啊。”郝老板感慨。 “嗯,这种人叫□□斯基摩人,因为冰天雪地,他们外出会坐雪橇——由狗来拉。”云雁回看到沈括在琢磨,心想,这样会不会给以后的科学和历史研究带来麻烦啊,这个时代的宋人到底是怎么了解到爱斯基摩人的习性? . 先时说很多人在口罩上搞花样,这最有趣的活动,恰恰是云雁回的表侄带着同僚们开展的。 冬天了画院没什么事,郑凌便联合起来玩得好的同僚们,去毛氏的摊位旁边支摊,然后也开始帮人画口罩。他们的画技高超,而且特意将事物描绘得纤毫毕现,就是玩玩,只是随便收几个钱,所以行情特别好。 例如猫咪嘴,就绝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寥寥几笔描出来,而是细细地将骨肉毛发都填充,如此出来的效果十分惊人。 就连画表情,也写实地画,只是这样出来的效果就有点古怪了,但也不乏爱好特殊的人追捧。 有一日,云雁回路过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作画,身旁排着长长的队,郑凌正在给一个人的口罩上画獠牙——这是用来恶作剧的。 云雁回有些无语,戳了郑凌一下,“你这么闲吗?” 郑凌回头,看到是云雁回,“雁哥儿,冬天了啊,店里也没那么热闹了,我总得找点事做吧。” “一群翰林,包括一个翰林待诏,在街头画口罩?很好,这很大宋!”云雁回拍了郑凌的肩膀一下,在郑凌耳边说了几句话,“你要不要在街头画壁画?然后……” 旁人原本还听得到,却发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 郑凌听了,犹豫了一下,“这可能吗?我不确定我有没有那样的画技。” 云雁回继续嘀咕。 郑凌于是又振作起来,“我试一试!” 168|街头壁画 张茂才擤擤鼻涕,双手拢进袖子里,开始深深地后悔起来自己没有舍得那几个钱,买一套最近时兴的防寒三宝——耳罩,手套和口罩,眼看今冬越来越冷了啊。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刚把老婆赚来的钱输光了。 手气不好啊…… 彻夜赌钱,眼睛都红了,张茂才打了个哈欠,心中想着,现在天色尚早,天才蒙蒙亮,要不,趁现在随便去哪家顺些东西去卖,这样好歹能买一套防寒三宝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人在口罩上写“行运”两个字。 这条街上的人还很少,偶然可以见到一两个僧侣,他们是大清早从寺院中出来,准备挨家挨户将汴京市民唤醒的。 张茂才看到几个穿着大氅的年轻人,手里提着桶子、刷子、烛台等物,他打量了那些人几眼——哼哼,有钱人,一定也是玩了个整夜。 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投胎运气呢?投成一个富贵衙内? 张茂才嫉妒地想着,继续往前走,朦朦胧胧间,他看到前面那堵墙上有什么东西,以往是没有的,于是走近了一点定睛一看。 ——这一看,就看得张茂才是心也跳血也凉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本来他的脑子就因为熬夜赌博像装了浆糊一样,现在这些浆糊更是上冻了,令他无法思考。 面前这堵墙上有个趴在上面的古怪玩意儿,骨瘦如柴,皮肤是蓝色,爪子老长,将墙都抓出了裂痕出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 向下看吧,砖石地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深不见底的大洞,黑暗,透着火焰光,里面伸出来很多手和脑袋,全都是佛经里面形容过的恶鬼样子。 倘若你在哪个寺庙仔细看过他们的壁画,也许还能找到一样的形象——但是,绝对没有这样活生生的! 是活生生的!真的! 张茂才的腿肚子都哆嗦了起来,差点晕过去。 他看不清所以走得近了,现在一看,自己离这个大洞只有几步远,差一点,他就掉进地狱里去了! 就是现在,也不安全的,万一这些恶鬼把他拖进去呢? 张茂才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立刻就掉转头,往后跑了,看到前面有个僧侣,连忙冲过去抱住他。 那僧侣吓了一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想,这年头的恶徒难道丧心病狂,连僧人也要抢了吗? 张茂才拉住僧人的手,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想皈依!大和尚,快些给我念经吧!” 僧人:“……” “不管怎么样,快些念经吧!”张茂才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聪明的,既然地狱破了个口子,那他跑得再快,待会儿也会被恶鬼追上吧,倘若有和尚念经,那还能超度了呢。 僧人正在莫名其妙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神情一紧,抬足要往那边走。 张茂才却是一个哆嗦,抓住了他,脑子里的浆糊从上冻变得沸腾起来了,“别去,别去!这是有人被拖下去了!你快念经!” …… 一大早,云雁回还没来得及自然清醒,就被双宜推醒了。 “雁哥儿,快些起来。”双宜的声音有点焦急。 云雁回翻了个身,他前一晚加班到夜里,正困着呢。 “醒醒啊,包府尹要抓凌哥儿了!” 双宜一句话,把云雁回给惊醒了,他猛然睁开眼,愕然道:“什么?” 郑凌乃是画院的翰林待诏,包拯无缘无故怎么会抓他呢? 双宜:“真的,说他扰乱开封治安,非但要抓,还要叫御史弹劾!” 云雁回都风中凌乱了,睡意完全消散,坐了起来,“可是,这是为什么啊?郑凌做什么了?” 双宜:“不止是他,还有图画院好几个年轻画工。我听府吏说,似乎是他们趁夜在朱家桥瓦子外面的墙上和地上画了幅画,今早好几个行人吓昏过去了。” 云雁回:“……” 云雁回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爬下床开始穿衣服,哆嗦着道:“我觉得我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云雁回在街上偶遇了百无聊赖和同僚们给人描画口罩的郑凌,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因为这一年郑凌研究水草造景,画面的空间感和立体感上升了很多。 于是,看他们闲得无聊,云雁回干脆建议他研究一下立体画。 这在现代还挺流行的,利用图画的光影、虚实,将平面画绘制出立体的效果,让人差生视觉错觉,看到一个立体的事物。 不过这和中国古代一贯的绘画路子差别很大,所以云雁回也没期望过有什么惊人的效果,稍微聊了一下其中的原理,就没问过了。 谁知道,郑凌和他的小伙伴们还真的研究出来了,而且,毫无防备,直接呈现在大街上了——云雁回甚至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可是他到底画了什么,能把人吓晕?”云雁回想不通,他当时的提议,也就是什么画个立体的大洞,或者是桌椅板凳之类的,这些也比较简单好琢磨,但是,这不至于把人给吓晕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来不及打听,赶紧来告诉你了。阿娘现在还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双宜干巴巴地说道。 “嗯,先别说了。”云雁回迅速清理了一下,然后和双宜一起出门,直奔开封府去。幸好他们住得近,几步路就到了。 路上云雁回看到了展昭、白玉堂等人,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雁哥儿,我们也是职责在身,不得已将飞波羁押了。” “我知道。不过,已经抓到人了?在哪抓的?”云雁回之前听双宜说的还是准备去抓人了。 “在翰林图画院。”白玉堂插了一句,“雁哥儿,你看过他们的画吗?” 云雁回心中觉得不妙,“没有……画的什么?” 白玉堂比划道:“画的地上破了个洞,里面钻出来地狱恶鬼。” 云雁回:“…………” “现下那里被封起来了,府尹说不能立刻擦掉,要作为罪证,他料想飞波家里定然要为其脱罪的。”白玉堂有些好奇,“雁哥儿,你会去说情吗?” 说情,他还怕被以挑唆犯罪一起被抓起来咧…… 再说了,又不是被冤枉了,这什么鬼思路啊,云雁回想要是自己大清早看到那样的玩意儿,估计能把郑凌和他同僚们这帮写作艺术家念作大龄熊孩子的家伙照脸揍一顿。 云雁回很无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们怎么这样大胆,大街上画这种东西,不引起骚乱才怪了,影响恶劣啊!” 白玉堂耸了耸肩,“因为很早就被发现了,所以看到的人不多,但是现在消息传出去,有很多人都赶去围观了。” 当人们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地狱破了个洞,而是人画出来的,以为异事,以汴京人民的八卦,自然就愈发想去见识一下了。 毕竟少数看过的人都说,比任何他们见过的名家画作,都要栩栩如生! 白玉堂不知道,现在非但是很多市民赶去看,翰林图画院的长官们还有汴京内的大画家也都赶去看了。 更不知道,围观的人数会越来越多,一日之间,名动京华。 云雁回溜到公堂后去偷听,竟然听到郑凌一个同事在狡辩:“……府尊,那晕倒的人定然是心中有鬼,才会被吓晕。若是行的正坐得直,又怎么会怕恶鬼呢?自有一身正气,不惧鬼神啊。” “胡言乱语!”包拯喝了一声,“尔等是画院之人,多有官身,更有翰林待诏,为天子作画。所以本府已经通知了大理寺等处,一同会审,而非拿你们无可奈何!在此之前,尔等若是再敢胡言狡辩,就休怪本府无情了!” 包拯还特别盯着郑凌骂了几句,说本来以为他学好了,没想到还是一派衙内习气,肆无忌惮,扰乱治安,一身本领用在歪处……真是羞耻啊! 郑凌一脸无辜,“真的没有想到能吓晕……我们觉得画得还不够好呢。” 而后,在大理寺什么的到来之前,画院的长官已经先来了。 是来保郑凌他们的。 一则看了立体画,觉得大有作为,二则也是郑凌家中托付。笑呵呵地说,此事绝对是他们的错,但是毕竟没有酿成大祸,你们开封府也不要太过敏感,小题大做了,咱们干脆上呈官家,由官家定夺罢了? 包拯怎会不知其用心,要想绕过律法,只能找本朝律法最大的bug了——皇命大于律法,倘若官家开恩,那么只需小小惩戒了。 而在官家面前辩驳时,他们巧舌如簧,将重点转移到其画之逼真上,以官家的仁慈和惜才,是肯定不会严加惩处的,说不定还明惩实赏呢。 不得不说包拯洞察人心,但是他还有一项没想到,那就是这画院的长官一面和他商量,一面其实已经往上禀告了,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所以,当包拯严肃地拒绝之后,官家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要御前审判。 包拯不开心,包拯决定也进宫,在官家面前痛陈一下不能纵容这些人,不然日后他们变本加厉怎么办? 官身是丢不了的,现今也没机会上刑了……但非得在履历上记一笔,并罚俸不可! …… 云雁回在后面听着,便转到了衙门口,想和郑凌说几句话。 郑凌他们恰好被包拯带出来,要进宫去,两下打了个照面。 郑凌一看到云雁回,眼睛就亮了。 云雁回清清嗓子,准备教育他。 郑凌兴奋大喊:“雁哥儿!你说的是真的!那样画真的特别栩栩如生!等等我进宫领完罚再去找你讨教啊!” 包拯和画院的长官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投射过来了,虽然代表的意义可能有点不一样。 还有一旁的衙役,包括公孙策、展昭、白玉堂等人也报以异样的眼神。 哦,是你啊。 又是你啊…… 难怪了呢。 云雁回:“………………” 我……靠…… 包大大听我解释啊!我只启发了绘画技巧没有提供作案思路啊!! 云雁回在心中泣血呐喊。 169|冤不冤? 云雁回被王朝和马汉架着走,不情不愿的,脚拖在地上,“呜……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巨冤啊……” 包拯一边走一边叹气,“我就觉得此事不像是郑凌的行事风格,倘若是你就说得过去了。雁哥儿,你这次可是玩得有些过了。” 云雁回:“……” 玩脱了,谁玩脱了啊! 云雁回恶狠狠地瞪着郑凌。 郑凌:“……” 莫名觉得胆寒的郑凌瑟缩了一下,“我,我解释过了,但是他不信啊……” 之前郑凌也是一时激动了,想到自己的试验成功了,没想到旁人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下云雁回可是被他坑惨了。 云雁回气死了,站稳了伸脚去踢郑凌。 幸而王朝和马汉把他架住,“哎,雁哥儿,不可撒泼啊!” “……谁撒泼了!”云雁回很悲愤。 “雁哥儿,倘若你真是冤枉的,到了御前自然能分辨清楚。”包拯说道。 云雁回很想哭,他觉得,肯定,分辨不清楚了…… …… 仁宗手抵着额头,面无表情良久,嘴角扯了扯,“画出来的小鬼,把人给吓晕了?” 包拯严肃地点头,“正是。” 仁宗有点不相信。 包拯指着云雁回道:“郑凌不慎说漏嘴,是雁哥儿教唆他带着同僚们如此画的。” 仁宗:“咦?” 云雁回:真是谢谢您了啊!包大大!怕我罪名扣得不够死对不对! 本来有点不信的仁宗,这下子感兴趣,站了起来,看了看云雁回,云雁回也非常有发言欲,但是仁宗却先问郑凌了:“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凌老老实实将立体画的原理讲了一下,怎么怎么制造视觉上的差异。 听到郑凌说的头头是道,比起单纯地说画得很真实,要有概念多了。这不就是像民间艺人耍戏法一样吗,利用了一下误导。 这么一听,仁宗也觉得肯定是云雁回的主意了,指着他道:“不务正业,不务正业啊!” 云雁回:“……” 云雁回:“呜……我还能解释吗?” “嗯?”仁宗看他,“怎么,你还觉得自己冤了?那你说来听听。” 云雁回便说了一下自己是如何遇到郑凌,然后提出这个建议,但是并不知道他会如此丧心病狂的。 “不可能,若不是你出主意,郑凌怎会想到画这样的东西。”仁宗沉思了半天,却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云雁回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我无话可说了,我真不知道我在各位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郑凌也非常愧疚地说:“不干雁哥儿的事,雁哥儿只说可以画个大洞,小鬼什么的都是我们自己加上去的。” 然而并没人相信,他们甚至觉得,以云雁回事事做到极致来看,怎么可能只画个大洞就满足了,肯定是要“锦上添花”的。 所有人都觉得,这肯定是云雁回又有什么赚钱的点子,先打个广告震惊一下汴京市民,结果玩脱了。 仁宗甚至都想到具体的地方了——蒲关泽啊,他深刻怀疑云雁回是想在蒲关泽都装饰上那样的壁画和地画,特意叫郑凌去研究的。 “唔,这的确是神乎其技,那就着尔等免费为几家皇家寺院绘制这种立……立体画,并罚俸半年,以儆效尤。”仁宗思考了一下,给了这样的惩罚。 图画院的人纷纷谢恩。 包拯心中想着,便宜他们了。 这要真是云雁回出的主意,而且是为了赚钱想出来,那么后续肯定多得是赚钱的机会,绝对都安排好了。而且,没听官家还叫他们去寺院画壁画吗?这分明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说是惩罚,其实是机遇还差不多。 仁宗还小声对云雁回说:“记得叫他们在幼悟的宫里也画一下,拣些有趣的题材画。还有,蒲关泽那边你何时画,要同他们协调好,不要与惩罚冲突了。” 云雁回:“……” 都不知道仁宗脑补了些什么……蒲关泽?他以为自己是为了蒲关泽的装饰让郑凌他们研究的立体画? 云雁回简直欲哭无泪,就知道会是这样,怎么看这件事都像是他在教唆啊!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没看这事儿的结果么! 然而说什么也没人信的,云雁回只能老老实实接旨。 热热闹闹进宫,又轰轰烈烈回去。 云雁回虽然不用去打免费工,但是也被牵连一同罚半年薪水,虽说不缺钱,这不是心里不爽么。 云雁回在路上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厚着脸皮和包拯说了一下。 包拯看他态度诚恳,有些江信江疑,“本府想想……” 倘若真的冤枉雁哥儿,那便不好了。 走回开封府前,只见外面等候这好几个商贾,也不进去伸冤,仿佛在等人一般,一看到云雁回就冲了上来。 “云小郎啊,你终于回来了?还记得我吗?我是孙二酒楼的老板啊!” “还有我,我是李记的。” 云雁回一脸茫然,“你们找我干嘛啊?” 这些商贾七嘴八舌地说道:“想预约一下,去我们店里画壁画呀!” “我这边想画一个酒仙,就在大堂中。” “我们店里想要画月宫美人!请问怎么算价钱?” “……” 云雁回:“……” 所有人都看向了云雁回。 连郑凌也有点懵了,“雁哥儿,你还给我们安排了这样的生意?” 在卖酒的地方画什么酒仙、常娥的立体画,吸引顾客前来,这主意的风格,好像雁哥儿啊。连郑凌都开始怀疑了,这是不是真的是雁哥儿早就想好了的。 云雁回:“………………” 包拯看了云雁回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进府去了。 “……”云雁回虚弱地撑着王朝,“你,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啊!” “听说领头画壁画的是翰林图画院的郑翰林,他不是您的人吗?大家都知道啊,大相国寺里挂的美食节长卷就是他画的,不找您找谁?” “难道您和他说不上话了?不要啊,我们觉得我们的主意很好的!” 云雁回简直哭笑不得,这让他上哪说理去啊?这么巧,能撞上这些老板带着特别好的主意来找他,冤不冤?就问你冤不冤啊! 云雁回回头看了一眼,郑凌倒还好,其他画工有些手头不是很富裕,还要被罚俸半年,这会儿都眼巴巴的看着这边,却不好意思说话呢。 云雁回只能无奈地摆摆手:“……你们下午再来找我登记吧,我到时候把价目表给你们——按面积大小和复杂程度算。” 众商贾高兴地应是,纷纷回去了。 云雁回一回头,看到剩下的人都用那种“果然如此你还拐弯抹角装啥傻”的眼神看着自己,包括郑凌,气愤地道:“看什么看,你们以后会后悔的!还有你们!帮你们做经纪人我要抽成!” 后面那个你们自然是指图画院的画工们。 云雁回无语问苍天,老天啊,有你这么逼着人赚钱的吗? …… 整个下午,云雁回都在帮忙登记画壁画了,他还算了挺久,如何平均好那些画师的工作时间,最好是让他们轮流去画寺院和接有偿单。 只是一个下午,时间都预约到两个月后了。 还有,既然仁宗说了,那么蒲关泽肯定要装饰上立体画了,幸好蒲关泽还没开始装修。 朱家桥瓦子那边的立体画,本来按照包拯的主意,判完案后就要洗刷掉了,然而民众热情很高,不愿意让它被洗刷掉,还自发地保护起来。 云雁回深刻怀疑根本是朱家桥瓦子的老板在保护,因为只要立体画不被洗刷,每天就有很多人去那里围观,这样也给他们瓦舍提高了流量。 不管如何,云雁回正忙于给郑凌他们做经纪人的时候,他的老朋友张山人来找他了。 “雁哥儿这两日红火得很啊,怕是满汴京的店铺都来找你了吧?”张山人大概也听说了这两日的事情,笑呵呵地打趣。 “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老哥!”云雁回真想擦一把辛酸泪。 “赚钱有什么可苦的?”张山人笑着摇了摇头,“不说其他,我这是受人之托来的呢,有人想要请托你帮忙!” 云雁回不解,“什么意思?” 张山人说道:“一个泽州来的班子,班头儿生嫩得很,前些日子进京的,到我这里拜了山头。昨日里,又来找我,想要认识你。” 汴京是大宋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单从民间艺人来说,若想获得什么大的成就,非得进京不可。有的人进京饿死了,有的人灰溜溜回去了,有的人进京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像张山人,他便是后者。当初在老家被打压,到了汴京来,靠自己的实力便有了如今的地位,是汴京最红的艺人之一。 “哦……想要我介绍生意吗?”云雁回问道,“水平怎么样啊,演什么的?要是不错,日后办节会我会考虑邀请的。” “他的班子,多演些鼓子词、大曲和缠令之类。”张山人似笑非笑地道,“可是他所求的,可不止如此。” 云雁回哑然失笑,“可是,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了啊。” “雁哥儿,他却认为你可以呢,而且,其实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张山人冲他眨了眨眼,“他想像周水娘那样,一飞冲天,直上九霄。” 云雁回有些愕然,随即若有所思地道:“老哥,但你从未帮人引荐过,这个人和他的班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张山人摇头晃脑地道:“我觉得,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呀!” 170|以曲演戏 张山人的话让云雁回对那个泽州来的民间艺人很感兴趣,他是很喜欢汴京各种民间艺术的,从穿越以后,住在大相国寺起就一直接触,并由衷地敬佩那些艺人。 而像张山人这样的顶尖艺人,几乎都各有自己的惊人之处,既然张山人说在那人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云雁回自然想,至少与那人见见面,了解一下。 既然云雁回答应,张山人便带他去见那人。 “年纪不大,二十来岁,姓孔,孔寄。”张山人给云雁回介绍,“他那班子说是班子,其实为了上京,散得只剩下三四个人了。如今,住在九山书会的地方。” 云雁回还挺诧异的,“他入京短短时日,就已经加入书会了?” 书会,乃是流行于民间艺人中的一种组织。因为这时候的说话、杂剧等艺术广泛,所以应运而生这样的组织。 书会中的书会先生,都是一些有文采的艺人,如张山人这样,或是没有功名、不得志的文人,市场上大部分话本的文本都出自他们之手。 要叫云雁回来理解,这和现代的行业协会差不多。 而这种地方,吸纳新成员也是有一定要求的。 九山书会算是汴京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书会,这个孔寄能够这么快地加入书会,还能住在书会的地方,想来绝对不止是张山人的欣赏起到用处。 九山书会有个长租的地方,是给成员们活动用的,孔寄就暂住在那里,因为目前还没有表演活动,所以当云雁回和张山人去到那里的时候,他和自己班里的人都在。 虽未见面,但是知道孔寄一直没开始表演,又让云雁回在心中勾勒了一下他的样子。此人很有想法啊,可以说是有些潦倒了,却不去接演出——他能让人同意他住在书会,张山人又欣赏他,介绍几个演出机会是绝无问题的吧,但是他却宁肯在住处排练,也不去,果然是抱着一战成名的想法。 在九山书会的根据地,云雁回看到三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还有一个二十多的年青人,长得只能说是端正而已,正在一句一句教小娘子们唱词内容,想必就是孔寄了。 “孔先生,”张山人喊了一声,孔寄便抬起头来,张山人一笑,“你想见的人,我带来了。” 孔寄看到云雁回,便精神一振,叫三个小姑娘寻他处自己练去,自己走了上来,唱个喏,彬彬有礼,“不知云先生光临,寄居客处,招待不周,失礼了。” 迄今为止,同云雁回关系好的,都叫他雁哥儿,同他不熟识或不了解他的,多因他年少,称呼小郎君之类。 也就沈括和孔寄不大一样,沈括叫云雁回云郎,孔寄尊称云先生,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 而听张山人的称呼,也知道张山人对孔寄也很推崇了,云雁回十分客气地回礼了,也称他为孔先生。 孔寄请他们二人坐下,倒了茶水来,“粗茶一盏,还望见谅。” 张山人喝了一口茶水,态度非常随意,“啊,早知道从雁哥儿那里拿些茶了。” 云雁回:“老哥,我那里的拌花茶,有一半都是被你打抢走了啊!” 张山人诙谐地道:“富户的茶,不打抢就是亏了。”他咳嗽两声,“咳咳,不说笑,孔先生,你同雁哥儿谈正事吧。” 云雁回微笑道:“愿闻详情。” “从何说起呢……”孔寄低头想了一下,缓缓道,“三个月前,我还待在阳阿,在那里,我的班子只是可以糊口罢了。” “阳阿的曲艺很出名,能在阳阿立足,便很不一般了。”云雁回诚恳地道。 孔寄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幼时学艺,家师曾经为我算过一课,告诉我,我五十岁技艺可大成,那时进京,定能名传天下。但是那之前进京,只会折戟沉沙。” 云雁回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嘴了,好吧,只许他师父算卦神,不许别人的师父算卦也神吗?姑且认为孔寄的师父也有真本事吧。 孔寄又道:“但是三个月前,我为我班子里的人算卦时,察觉到不对,又为自己也起了一课,却发现我的时机已经提前成熟了。所以,我不顾反对,上京来了。” 云雁回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孔寄苦笑道:“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信,但是,我来了汴京之后,再三探问,又算了卦,真的觉得,你就是我的命中贵人。若是你不肯帮我,大概,我还是得等到五十岁了。” “我信你啊!”云雁回笑着说,“就算你没算卦,也该知道我能帮你才对啊,满汴京的艺人都知道了。小常娥就是我捧红的嘛。” 孔寄哑然,“是真的……” 口里这么说,云雁回心里其实并非全然不信的。若是孔寄说他算卦算到云雁回能帮他,这必然是假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云雁回能捧人。但是,孔寄却提到了他自己的卦象改变过,那岂不是应了云雁回的穿越吗? 有了云雁回的突然来到,孔寄才有了一个提前红的命运可能性啊。当然了,这要是瞎掰刚好撞上的,那就没话说了。 云雁回不可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摊手。 “咳,直接说正活儿不好吗?非扯些卦象,你有真本事,无论什么卦,雁哥儿都会帮你的啊,”张山人都急了,觉得孔寄是在本末倒置,要说算卦,就如雁哥儿说的,不用算卦都知道他是贵人了,“孔先生的确是很厉害的,对说话、乐曲、百戏都通晓。” 孔寄有些蔫地道:“嗯……鄙人最近完成了一个本子。” 孔寄将自己的本子拿了出来,给云雁回看。 云雁回一看那本子,翻了第一页看时还没什么,但是看了几页,就察觉出不对了,心中有点激动,试探性地问道:“你这本子,和普通的话本不太一样啊。” “这并非是话本,”孔寄老实道,他指着本子上的段落说道,“这本是我以前写的一个话本,改编之后,里面有唱曲也有说白。我的想法,是把它们串联起来,用曲与白呈现这个话本故事,在表演方式上,则汲取了鼓子词、大曲之类的方式。我的几个弟子在家乡演过两场,反响……还不错。” “看唱词,这些曲子都是不同的宫调?”云雁回又问道,这么多年在庙会瓦子里混,对这些知识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挺容易看出来的,孔寄点了点头,“是的,也有一些民间小调和大曲。”毕竟他的班子本来就是演那些的,在阳阿更是能收集到很多曲调。 张山人眯了眯眼,“我觉得这很不错,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当然,当然会大受欢迎! 云雁回在心中想。 “演演看吧。”云雁回端住了,叫孔寄表演试试看。 要验货也是应该的,孔寄招手,叫来自己的弟子,因为人手不够,他和两个弟子一起拿了琵琶和筝来,一起伴奏,一个弟子,则站在那儿,身姿婷婷袅袅,开始唱起了曲儿。 琵琶声清脆动人,女弟子唱着曲,也时而伴有一些相应的动作,中间更插有一些道白,整套曲子唱下来,可以听出来,是说的昭君出塞的历史故事。 ——不过从头到尾,都是这女弟子一个人在唱,而且只是用第三人称视角唱出一个故事。 演罢之后,云雁回微笑抚掌。 张山人点着头,“之前孔先生也演给我看过,但是再听一次,还是那么动听啊。” “这个……这样的表演形式,孔先生起了名儿吗?”云雁回问道。 孔寄摇头,“尚未呢,其实我觉得……还需要雕琢。”这大概也是虽然他天资聪颖,但是师父却说需要五十岁才能名传天下的原因了,现在的曲子还有些生涩,孔寄心里也很想知道,难道云雁回捧人功夫那么厉害,连七分货色,也能捧成十二分吗? 谁知,云雁回却语出惊人。 “你这套曲子用了好些宫调,又是主要用琵琶伴奏,叫诸宫调,或是叫弹词,都不错。”云雁回说到这里时,孔寄和张山人就已经很认同了,觉得十分贴切,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才惊人呢,“而且我也觉得,你这弹词需要再雕琢改进!” 孔寄呆了一瞬,他打听得清清楚楚,张山人也说过,云雁回虽然很知道怎样琢磨舞台,但是,对表演是不通的,有时候听慢点的曲子甚至会睡着。 现在,他却要对弹词——这就用上这名字了——的技巧提出意见? …… 为何不能呢? 云雁回与孔寄谈了几句本子后,就确认这是诸宫调的原始形态了。 诸宫调又称作弹词,汲取各种曲艺之精华而成,以唱为主,以白为辅,以曲子表演长篇故事,后来虽然没落了,但是它上承唐宋诗文,下启南北戏曲,为后世的戏曲艺术开辟了道路。 元杂剧,就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诸宫调的成功之处。 戏曲戏曲,之所以是戏曲,就是因为它们以“曲”来演“戏”,而这正是诸宫调的创新,将音乐引入了故事,结合二者,为戏曲的诞生铺垫好基础。 云雁回算是明白了,孔寄算出来的他这个贵人,虽说能捧人,然而也不能把二十岁的孔寄捧出五十岁的艺术成就啊。 他的用处,是在于他见过现代那些成熟的戏剧艺术,京剧,昆曲,越剧,黄梅戏…… 如果说有人能给孔寄一些启发,让他提早完善甚至提高自己的诸宫调表演艺术,那个人肯定是云雁回。 从诞生起就辉煌了很多年的戏曲提前出现在百花齐放的北宋民间舞台?云雁回觉得自己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云雁回站了起来,笃定地道:“首先,建议你去看一下我们大相国寺的俗讲,这边的俗讲和你看过的说话可能不太一样——你要让观众融入你的故事,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其次,再看看杂戏的表演方式,将其也融入进来吧。” “……”孔寄只觉得好像有道雷劈中了自己的天灵盖,在他脑袋里劈出了一个新世界来,叫他一时间哑然失声。 内行看门道,云雁回短短几句话,尚未说得很细,孔寄已然想着,不要说十二分了,他觉得自己能奔着一百二十分去了! 171|百戏之祖 孔寄创造出形式,收集很多乐曲和故事,让它们能够随机组合在一起,换发出新的活力。 而云雁回的主意,又给了这种诸宫调无限的可能与发展。 孔寄想出了以曲演戏的形式,使诸宫调出现于世。 而云雁回提出从杂剧中吸收到分角色扮演、加入更多舞台动作的表演方式,则让诸宫调更往前迈了一大步,俨然已成戏曲的雏形,具备了其与之后的元杂剧最大的差别。 ——元杂剧和诸宫调最大的差别,不就是元杂剧是分角色在舞台上唱念做打俱全,而诸宫调则是一个人从头唱到尾。 相比之下,当然是前者更能吸引观众,让他们进入故事。 纵然只是一个念头,孔寄已经由此想到了很多。 张山人同样。 以他们对市井艺术的了解,顿时就认定了,大有作为。 孔寄十分兴奋,他能感觉到自己将融汇创造出一种新的顶尖艺术,恨不得对着云雁回纳头就拜,话都快讲不清楚了。 云雁回对孔寄说:“先生,你只管好好创作吧,我会为你单租一个院子,招些人来给你排演。不日业成,便可一夜成名了。” 孔寄没想到云雁回还要资助他,这真是坐实了“命中贵人”的身份啊,叫他激动难以自持,握着云雁回的手感动地说:“大,大恩不言谢,孔某日后但听吩咐……” “无需多礼,满汴京都知道呀,我就是个热心人儿。”云雁回俏皮地说,“您只要保证,一定会把最完美的表演交出来就行了。” 张山人大笑了起来,孔寄却因为太过激动而笑不出,手指一直在弹动,脑海中一刻不停地想象,当诸宫调以杂戏的方式被表演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孔某怎敢辜负先生期望!”孔寄也下定了决心,要拿出一个最优秀的作品。 “此事还需保密,到时才有震撼力。”云雁回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孔先生,半年,半年时间,我希望你能排演完一出戏。这样,你可以赶得上一个迄今为止,汴京最大、最有影响力的戏台,并且作为重头戏出场。” 云雁回说最大、最有影响力,那就肯定是最大、最有影响力。 张山人在心中一算这时间,登时就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孔寄一眼,“你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汴京有无数人,会为了登上那台而发狂的。” 孔寄从外地来,又整日在打听业内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汴京百姓都是数着蒲关泽完工的日子在过的。那些要搬迁到蒲关泽的,期待去蒲关泽游玩的,还有等待在蒲关泽开店赚钱的人……全都在等待这个地方开业! 蒲关泽动工已经一年多了,预计明年夏天,就能完工开业。 到时,蒲关泽将办一个盛大的旅游节开幕式,将那里推介给汴京,乃至全开封府的人。 而那个开幕式已经确定了,官家会出席,又会有万姓同乐,所以,还真称得上是最大、最有影响力的舞台。 张山人含蓄地给孔寄介绍了一下。 饶是知道云雁回的能耐,孔寄的心也不由得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孔寄自幼在勾栏瓦舍中见识的,所有的瓦舍里,正中央都会有一个位置空置,是为了留给天子——当然了,官家是肯定不会去这种地方的。 然而这也算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舞台了,每天都有很多观众看着,是艺人出名的重要途径。 这些民间艺人对于能蒙受皇恩是非常期盼的,教坊时而会雇人进宫表演,若能在官家面前表演一回,出来后便可以在名号前面加个“御前”二字了,身价也不同以往。那样的舞台,则是最高最有逼格的。 倘若开幕式那天能上去演出,则是二者兼具,这意义可想而知——何况是重头戏! 孔寄本是阳阿地方艺人,如今进京后有人告诉他,他能在御前演出,这会儿,他心里真只有四个字了,一步登天。 孔寄不禁再次拜谢云雁回,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不辜负云雁回的栽培和张山人的帮助。 孔寄心中认定云雁回对此有很高明的见地,又要拉他深入地聊一下。 所幸云雁回是站在了巨人肩膀上,了解的不精,但是引导一下方向还是够了。 例如孔寄问到了打扮的问题。 如今所看到的各种杂戏,以滑稽戏居多,演员们打扮得花里胡哨,极为鲜艳,也会涂面,然而涂得脸白白或黑黑,只是为了逗乐人而已。 孔寄便问:“这弹唱时只需要注意唱词中的情感便可,若是加上杂戏的身段,演戏,岂不是还得注意面上也一同表演?这倒罢了,台下只那么多座位,后面的人看过去,便只有一个身形了。” “故此也要适当借鉴杂戏的打扮,穿着夸张一点,涂面也夸张一点,将五官表现出来,戏者表情大一点,也就差不多了。”云雁回根据后世的经验,建议了一下,“但是千万别像滑稽戏那样,涂得丑极了。你倘若是演的情爱,角色们自然要打扮漂亮了。” 孔寄赞同地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唉,我今日方蒙先生赐了名,管这诸般宫调合演叫做弹词,然而叫了几次,便要搁下了。我若是加入杂戏的形式,怎么还好再叫弹词呢。” “自然还是叫戏了,曲子演的戏。”云雁回顺着就接下来了,“你可以另起一名啊。” 孔寄盯着云雁回看,开口便想在名字里纪念一下云雁回。 云雁回看他表情就知道了,连忙拦住道:“你是泽州人,这戏又在汴京研究出来,我看,叫泽戏或是叫汴戏都是很好的。” 云雁回想,要是孔寄把这戏加上他的名字,那他肯定会羞耻到爆炸的。 孔寄思及自己来汴京短短时日内的奇遇,抿嘴一笑,“还是叫汴戏吧。” 况且,这也会让它更加容易被汴京人民接受吧。 “汴戏,嗯,汴戏好。”云雁回喜欢汴京,对于这个即将诞生的汴戏,也充满了期待。 本来在元代才发展起来的戏曲,提前在百花齐放的北宋仁宗年前出现,会与这个时代撞出怎样的火花,衍生出哪些故事呢? 这时候有不逊于元代戏坛的歌喉婉转的唱者,更有留下无数名篇的才子们! 这就像用特别的方式,让两个时代最优秀的艺术相遇。 云雁回觉得自己非常荣幸,能够亲身见证这一段历史。 话说回来,曾经昆曲被称为“百戏之祖”,现在,诞生应该还是会诞生,但是这个名号,恐怕就要让给迅速进化后的弹词——汴戏了。 …… 云雁回说到做到,果然去租赁了一个院子,给孔寄和他的弟子们住,然后又出钱,叫孔寄挑些新人雇来。若是要排新戏,那么他那三个弟子肯定不够整一台戏的。 张山人和云雁回都是地头蛇,还是在瓦舍中混的,所以倒也不用担心雇来不靠谱的人。 就是孔寄几乎想叫云雁回来做班主的——这都是云雁回养着的,他可不是不好意思做班主了,这本来该是他的任务才对。 云雁回表示,我不是班主,我是金主咧。 这也真叫云雁回说中了,自从把这孔家班捯饬起来后,云雁回纵然再忙着开封府和蒲关泽的事情,也要隔三差五抽空去那院子里看看,和孔寄碰个头,看看他的进度。 孔寄但凡觉得自己有拿不准的地方,也会记下来,然后等云雁回来后,问他的意见。 当然了,云雁回也说明白了,他只能对表演形式提出意见,若是问他唱腔什么的,他真帮不上忙。 但是,云雁回知道沈括对音乐戏曲也有涉猎,所以把他也拉下了水,叫他提点意见。 孔寄除却和沈括、云雁回讨论,也会去书会,与汴京的同行们交流,又或是看看各家演出,是否有可以吸收的长处。 如此一来,虽未上演戏目,他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因他知古书、善术算、通晓阴阳,人送诨号“孔三传”。 到孔寄说起来,云雁回才使劲回忆起来,好似诸宫调的发明者就是孔三传呢,只是孔三传并非真名,所以一开始他也没想到。 要知道,孔三传也是这个时代汴京民间艺人中,唯一可以与张山人的地位相媲美之人。 一瞬间,云雁回更加觉得自己投资很成功了——搁现代,这都是艺术家好吗? …… 投资了一个戏曲班子的事情,云雁回和赵允初提过一次,赵允初知道云雁回常常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也没在意。 直到朋友圈里开始疯传,云雁回在外面养人…… 传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啊! 谁叫云雁回是在开封府工作呢,有人巡逻的时候,就看到他进出那院子了,里面传来的又都是歌唱声,再一打听,这院子也是雁哥儿名下的呢。 这下子,说什么的都有了。 最夸张的一个,说的是云雁回常常去赵允初府上玩,被赵允初他哥赵允良,成天昼夜颠倒看戏听曲那个给带坏了,所以自己也养了一班优伶。 水景记不是赚了挺多吗?听说都砸在那班子人身上了,还有男有女的,有老有少,成日里不必出去表演,只伺候好雁哥儿一个……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雁哥儿平日洁身自好,看来是和他的作风一样,要么不玩,一玩就玩个大的。 因知道赵允初和云雁回走得近,那日赵允初到开封府去时,还有人劝他来着。 “小王爷,你同雁哥儿是发小,他如今声色犬马,沉迷美色,你不多劝着些吗?”说客颇为苦口婆心,“雁哥儿年纪轻轻,万一被那泽州来的小妖精掏空了怎么办?” 赵允初心想,泽州来的小妖精,说的难道是孔寄?虽还未见过,但是听雁哥儿感慨过这人生活很粗糙,写本子时把笔杆咬得都烂了,想来不是雁哥儿喜欢的类型,况且…… 赵允初有点伤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雁哥儿若真晓得沉迷美色就好了……” 说客:“???” 172|雁哥儿式包养 虽说云雁回才十八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然而,谁叫他从小就表现得太过稳重可靠,一心一意忙工作,导致郑苹和别的家长完全不一样,平日里完全是在劝他出去玩,认识认识同龄朋友。 ——最好是女性。 这回云雁回传绯闻,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从开封府传着传着,都传到郑苹耳朵里去了。 郑苹听到的版本,稍微符合实际一点,是云雁回在街上救了几个外地来的民间艺人,在帮助他们的过程中,被迷惑了,然后就花钱租了个院子安置人,隔三差五就去那儿幽会。 那位街坊来绘声绘色地形容了这个传闻之后,郑苹十分激动,拍案而起,“什么?” 街坊看到郑苹的反应,心里也激动起来了,“郑娘子啊,雁哥儿有出息,更得管好了,否则被误了可怎么办?” “多谢嫂子来告诉我这件事了,否则我还不知道呢。”郑苹按捺住心情,把街坊送走了。 那街坊有点失望因为云雁回不在不能现场看戏,不过看郑苹这样子,估计他家还有得热闹咧,于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傅云沣也在家里,只是之前回避了,这会儿从里面走出来,只见郑苹手握着拳,原地走了好几圈,“我,我要叫雁哥儿……” 然后,郑苹忽而把手松开了,摸摸额头,迟疑地道:“好像也没什么啊?” 傅云沣:“……” 傅云沣挑眉,“嗯?” 郑苹尴尬地笑了一下,“方才被她带得忒气了,这会儿想想,突然发现,嗨,我气什么!有什么可气的!” 傅云沣忍笑道:“是啊,我也在想,你气什么,你儿子非但能赚钱,而且包了一院子的歌伎竟然还知道隔两三日才去待一会儿,夜都不过……这是非常合理的雁哥儿式包人啊。” 郑苹:“……” 郑苹瞪了他一眼,不过,虽说傅云沣是调笑,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世上还能有这么让人省心的儿子吗?就连“堕落”都那么理性有计划。 所以,郑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找雁哥儿把人遣散了之类的啊。 “算了,就当她没来过吧。”最后,郑苹这样决定。 ……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被当做一个小趣闻,传到了宫里。 正是商量完政事的时候,官家同大家闲谈。 主要是郑苠也在场,于是水景记的老顾客,便说了一下,听闻云雁回包了一院子唱曲的,想要小小揶揄一下郑苠。 郑苠顿时有些尴尬,眼看官家一脸感兴趣,便小声说道:“雁哥儿毕竟正值年少……” 仁宗摆摆手,好笑地道:“郑卿,看来你并不是很了解你这外甥啊。” “请官家赐教。”郑苠表面上是非常恭敬羞愧的,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得意了。 官家这话分明是给雁哥儿辩解啊,而且,他不了解雁哥儿,官家就了解了?哈哈哈,果然雁哥儿在官家面前是有几分面子的。 再看看那个想揶揄郑苠的官员,脸上也有了几分郁闷,没想到官家会直接帮郑苠了,这还揶揄个毛啊。 仁宗说道:“前年中秋之后,满城明月灯,小常娥一夜之间声名大振,诸卿可还记得?” 这怎么能不记得呢?那么大的场面,叫开封府出尽了风头,当时还有御史想找茬呢,无奈开封府大半宴会花了许多钱,都是他们自己种菜赚来的,后来卖灯更是又赚了一笔,所以只得放弃。 至于小常娥与那一轮明月,更是红到了如今,周水娘还被教坊雇进宫给后宫娘娘们表演过,是汴京最有名的歌伎之一。 仁宗有此一问,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还记得。 仁宗道:“那尔等是不记得还是不知道?那次宴会不止菜色是云雁回操办的,明月、常娥之景,也是他的设计,所以要说养歌伎,这厮说不定早就做过了。” 不记得的有之,不知道也有之。 中秋那时候云雁回在开封府还不久,这件事在民间知道的比较多,至于在场的人,当时云雁回没名气,听过名字也忘了,知道更多的是他后来帮官家办的事了。 这会儿仁宗一说,众人才有恍然大悟之感。 仁宗又道:“而且啊,要我看,云雁回到底是纵情声色,还是养了一班人,准备编排节目捧人,都是两说呢——我看还是后者更有可能,至少是主要的。” 郑苠:“……” 众人:“……” 仁宗说得太有道理,导致大家一时间都没话说了。 因话在仁宗面前过了一遍,于是,转眼间云雁回的清白就被洗刷干净了,仁宗的话被传开了,加上壁画的事情刚刚发生,这下子是算是坐实了云雁回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便是以前没觉得的人,现在看云雁回,也总觉得他干什么都像是在搞事情了…… 最可乐的是,一直到“冤屈”洗刷干净,云雁回才知道自己还被误会过。 …… 云雁回正在审稿呢,审完后《开封府报》的编辑来取稿子,开开心心地告诉他,“主编,听说官家帮你辩白了,你养的一班歌伎一定不是为了夜夜笙歌,而是为了赚钱的。” 云雁回:“……?!” 云雁回一脸懵逼地说:“你说什么,还有人说过我夜夜笙歌?” 编辑:?? 编辑也很懵逼,什么,难道这件事谁都没有告诉过雁哥儿? 这当然了,不熟的不好意思去说,熟的人都如赵允初、郑苹、仁宗一般对云雁回的人格充满了信任,所以谁也没告诉他。 “你给我说清楚了。”云雁回揪住这编辑拷问了一番,听完后登时哭笑不得。 到底是该感谢大家对他这么信任,还是该哭一下自己的形象已经固定成这样了。 “算了算了……我还有事……”云雁回在稿子上签了字,交还给编辑。 他今日里要去赵幼悟那里一趟,因为之前安排好了,郑凌他们得给赵幼悟的宫殿里画上壁画,云雁回过去督工。 给赵幼悟画壁画,就和给酒家、寺庙画壁画不一样了,郑凌和云雁回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把童话故事给呈现出来。 云雁回和翰林图画院的众人到了赵幼悟那里,郑凌他们开始干活,云雁回站在一旁。 有人禀报了赵幼悟云雁回来了,她便拉着宫女的手,快步走出来了。 云雁回笑着蹲下来,“殿下。” 赵幼悟抓着云雁回的袖子,“师兄,我听说你藏了一些唱曲儿的人,你可以叫她们唱给我听吗?” 云雁回:“……” 云雁回的脸都僵了,“殿下听谁说的?” 这事传到官家面前倒也罢了,连赵幼悟都知道,那就有点不正常了。 赵幼悟眨了眨眼睛,“我在娘娘那里听到允初叔叔说的,他今日也进宫了。” “哦,他说的那就算了。”云雁回解释道,“殿下,我没有藏人,只是叫她们待在院子里排练而已,有一个很好看的节目,正在编排中,等到编好,您就能看到了。” “真的吗?是什么样的节目?”赵幼悟开始强烈要求剧透了。 云雁回:“还没有编好,所以我也不知道哦。” 赵幼悟的鼻子皱了起来,“那你怎么知道很好看的?” 云雁回指着自己,“殿下,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吗?” 赵幼悟一想,真的呀,“师兄,那我要听故事。” “我给你讲个爱哭鼻子的小孩的故事……”云雁回把赵幼悟给哄开心了,待到该出宫的时候,还特意甩下郑凌,绕了一小段路,去隔壁太后宫外,果然,等到了赵允初和王妃,他们今日进来陪太后的。 王妃看到云雁回,就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今日正是她和赵允初讨论雁哥儿那件事,被赵幼悟听到的。 云雁回也给王妃行礼,“我听说娘娘和允初也在宫里,恰好我今日到八公主那里,便来看看会不会遇到你们,可以一起出宫。” “真正巧了,我本来早该走,只是我泼了茶在身上,换了身衣服,这才耽误了些时间,不然啊,就碰不到你了。”王妃说道,“我看,还是你和初哥儿有缘分。” “正是呢。”云雁回笑说,低声问赵允初,“喂,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还传过我的谣言,而且你也知道啊?” 赵允初还想了一下,才说:“你是说,你包了孔寄和他弟子们的那个吗?” “……妈的,居然还有把孔寄也包了的版本?”云雁回觉得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八卦人民的创造力,“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 “那种一听就是假的消息,我听过就忘了。”赵允初蔫蔫地道,“打小起,我找雁哥儿玩儿,雁哥儿都没兴趣的,雁哥儿若是闲得下来,同人纵情欢乐……” ……那我早就上位了! 赵允初在心中想。 “那就不是我了,哈哈。”云雁回还是觉得赵允初的理由听起来舒服一点,他就是喜欢工作的感觉,但是有些人怎么觉得他都是为了钱啊? “再说了,孔寄,也不是我的爱好。”云雁回不得不说,孔寄的艺术水平是很高,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弟子们,云雁回都没那方面的兴趣,“我要是包他,他要倒贴我薪资!便宜他了!” “啊,那若是郑凌那样呢?雁哥儿,你包郑凌,是你给他钱,还是他给你?”赵允初好奇地道。 云雁回想了一下,幽幽道:“我选择死亡……” 赵允初:“……噗。” 云雁回感慨地道:“若是你,我还可以考虑给……” 赵允初正是想听这个,先前才会提起郑凌的,一上来就毛遂自荐,不免有些刻意了。看雁哥儿果然顺势说了,心中有些打小鼓。 多少,我值多少! 云雁回衡量了一下,想到赵允初之前扮的那萌萌的熊猫小娘子,“嗯……三十贯。” 赵允初暗想:……也行。 云雁回又补了一句:“包三年。” 赵允初:“………………” 173|我蹴鞠你在意吗? 冬日寒冷,仁宗举行了一个蹴鞠比赛,邀请百官一起观赛,不过这个比赛的球员和往日相比有点不太一样。 受到上次云雁回办化装派对的启发,仁宗觉得把小孩子们聚到一起玩,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所以,这次百官都来观赛,其实便是因为他们家里的小孩今日几乎都会参赛。 因为种种原因,活动虽然不是云雁回办的,但是他也会去围观。 对云雁回来说,蹴鞠也不稀奇——并非是指他在现代看过足球,而是在瓦舍中就常常看到。 北宋时期蹴鞠相当流行,这项被视为足球前身的运动,在这个时候有不一样的玩法。 一种是表演性质的,两队并不进行直接对抗,而是表演颠球等高难度动作,技高者胜。云雁回在瓦舍中看到的那种蹴鞠,就是这样的玩法,不然再大的瓦舍也施展不开啊。 那些在瓦舍中表演蹴鞠的,也算是艺人了。 另一种,则是大家更熟悉的了,对抗性的,以球踢进球门中多为胜。 后者的人员设置也相当专业呢,和现代有后卫、前锋之类的司职一样,这时候也有各种角色,比如“球头”“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等,球网,被称为“风流眼”。 而且规模可大可小,标准的是十二人,但是也可以数十人同戏。 这次的宫廷比赛,虽然球员都是小孩,不过角色分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甚至连场上的裁判——都部署校正,都和现代的裁判一定,在场上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当然了,这可能也是因为这场的比赛是赵幼悟…… 场地在皇家的御苑中,球网、边栏什么的都已经搭建起来了。 云雁回慢悠悠地走到场面,看到赵允初正被一群系着红色绑带的小鬼围住,其中好像还包括了赵宗实,好几个人的面孔也很眼熟,大概都是宗室。 云雁回走了过去,“允初,这是怎么了?” 赵允初有点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是谁说叫我来做他们的教授,教、教授他们蹴鞠。” 云雁回想了想,“可是你的技术并不好吧。” 赵允初老实道:“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总是赢……但是那时候我赢,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那时候赵允初赢完全是他都在野蛮冲撞,这种力量型的选手谁防得住他啊?也不知道谁那么坑爹,听说他胜率高就叫他来场边指导。 赵宗实跑过来,拉了拉云雁回,“雁哥儿,你会蹴鞠吗?” “我也不会哦,怎么,你很想赢吗?”云雁回问道。 赵宗实回头看了看,然后冲他招招手。 云雁回蹲了下来,赵宗实便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道:“我阿娘说,若是今日我们赢了,便许我休息三日不读书。” “你真有出息!”云雁回真诚地说。 赵宗实:“……” 总感觉怪怪的…… “是这样的,我虽然自己不会踢,但是我知道一个挺好的方法。”云雁回在赵宗实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赵宗实听得眉毛皱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小萝卜头,你爱用不用。”云雁回站了起来,“允初啊,你就随便教一下吧,小孩子们玩玩呗。” 赵允初并不理会,而是问道:“雁哥儿,你跟他说什么了?” 云雁回有点心虚:“咳,没什么……” 赵允初非常怀疑地看着他,小时候雁哥儿虽然不场上蹴鞠,但是在场边会给他出些奇怪的主意,赵允初想问,却看到云雁回转身就跑了,导致他也无法继续纠缠。 仁宗正在给赵幼悟系上代表裁判的系带,虽然只是在场边做裁判,但是赵幼悟还是穿了一身“运动服”。云雁回注意到,今日这么大的盛事,庞后并未出现。 事实上,这一两年来,仁宗已经数次下旨斥责皇后了,铺垫得足足的。有传言说,仁宗最近还叫了翰林去拟旨,恐怕不多久,庞后就会正式被废了。 云雁回过来行礼后笑说:“公主今日做校正啊,不知规则可熟记了?” 赵幼悟紧张地道:“记得了,我还带了笔记。” 云雁回一看,赵幼悟宫中的宫女果然还帮她拿了一册笔记。 “雁回蹴鞠技艺如何?可会颠球?”仁宗颇有兴致地问。 赵幼悟也盯着云雁回看,在她看来,师兄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了。 “不会,”云雁回老实说道,“我三五岁的时候呢,从来不在外面嬉闹,不玩泥巴,不玩球,也不打架,是个十分乖的孩子哩。” 仁宗:“那大了后呢?” 这蹴鞠,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 “您是说我八岁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又要开始养家糊口了……”云雁回目光沧桑地道,“给大相国寺打工为生。” 仁宗:“……” 他倒是忘了,此人小时候虽然考不了正经神童试,却不能不称之为另类的神童呢。 仁宗拍了拍赵幼悟的脑袋,“开始了,幼悟,去吧。” 那边比赛要开始了,赵幼悟被宫女牵着去了场边,坐上高椅,有模有样地盯着场内看。 赵允初站在场边指导,对面的指导是宫里一个蹴鞠很厉害的太监,所以赵允初一脸烦恼,若是输了,不会怪在他身上吧?可是他也不能上去帮踢啊。 “说到蹴鞠,我又想起来了。”云雁回一边看一边说,“官家,有哪个部门适合出面,办一个蹴鞠联赛吗?” 仁宗不太明白,“什么联赛?” 云雁回便解释道:“咱们可以出资,办一个淘汰制的比赛,从民间选出一些队伍来,进行蹴鞠比赛,每几日一轮,最后胜者可以获得巨额奖金。” 仁宗心中一动,“你接着说。”他直觉,后半部分才是戏肉。 云雁回又道:“想来那些蹴鞠高手都会参加比赛,每场比赛卖门票给万姓观赛,这是一个进项。然后还可以卖广告,就跟大相国寺的美食节一样,收钱挂广告,挂在场边可以,还可以印在队员身上……” 云雁回不过说了几句呢,仁宗就听得很是开心。 云雁回看仁宗开心,心知肯定成了,虽然到了南宋时,才有了专业的“蹴鞠俱乐部”,但是以这时候的群众基础,提前成立根本不成问题。 看民间那些蹴鞠艺人的火热,就知道市场很火红了。那些蹴鞠艺人是表演技巧的,倘若在联赛中,更能让观众热血沸腾。 “日后蹴鞠队可以职业化,相信会有各种效仿的民间比赛诞生,因此又可产生很多周边进项。” 看看现代足球的职业化,就知道这个产业链有多大了,会催生出很多职业来的。 而这个运动,又是十分积极,符合大众审美的,仁宗自己也爱看球,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爱好了,以往最多也就是皇家组织一下比赛,若是像云雁回说的那样职业化,可想而知观看性会提高很多。 更别提,还能促进经济发展…… 仁宗美滋滋地想了一下,“嗯,这是个大事,我想想交由哪个衙门来操持。” “官家,那比赛场地要么放在大相国寺,要么放在蒲关泽哦,您懂的。”云雁回小声说道。 仁宗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这主意多得我不知道叫你去做什么才好了,”仁宗看着场上,赵幼悟举起小旗子,把一个球员罚下场,口中说道,“前几日胡翰林进宫,希望能够让翰林院主办一份对外发售的报纸。” 这个不奇怪,之前胡翰林和官家就有这个念头,云雁回也知道。 他们现在才动,可见谨慎了,之前都在观察市场,如今,他们从《开封府报》的成功运行中看到成效,完全肯定了报纸的作用,决定将其广泛利用起来了。 云雁回笑说:“这是好事呀,这件事大概不需要我特别插手吧,毕竟有胡翰林坐镇,这里面的套路他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哎,总不会叫我去主编吧?” 仁宗斜了云雁回一样,“你倒是想,哼,我与几位重臣也商议过了,十分看重这份报纸,这报纸的编辑、记者,不会如你们一般,叫各个衙门设置通讯员,而是从翰林院、御史台中直接调人办报。” 厉害了……云雁回想,这两个部门都是出宰相的地方啊,可见官家的确看重报纸。 云雁回记得,现代有一位著名记者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记者需要广博的知识,丰富的思想,广阔的活动天地。 用宰相后备军来办报?他们若是达不到这个要求,大概也可以吊死了。 而那些翰林、御史呢,也许他们会觉得做记者很累,很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但是久而久之,他们应该会感受到,这其实是一份好差事。 不说别的,在这么一份重要的报纸上发表的新闻,可是会直接入仁宗的眼,若是被他记在心里,相比在翰林院、御史台干出成绩来,成功几率说不定还大一些呢。 云雁回正想着,听仁宗续道:“你做主编还是不行,但是必须去讲一讲课。” “多谢官家给我这么一个装……咳咳,的好机会。”云雁回做感激状,“没读过什么书也能给翰林上课,我娘知道一定很开心。” 仁宗:“……” 仁宗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周围一片惊讶之声,往场上看去,原来是赵宗实坐在地上捂着腿,旁边一个孩子举着手道:“我没有碰他,我真的没碰到他!” 赵幼悟非常严厉地举起小旗子,判定对方犯规,离场! 蓝队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再输一球,他们就要输了第一局了,可是被罚下场的可是他们的主力啊! 那孩子一下场,赵宗实也缓缓爬了起来,“我,我还可以坚持!请让我继续踢下去!” 观众都感动地擦了擦眼睛——多么坚强的孩子啊!虽然是宗室,却一点儿也不娇惯呢! 仁宗也满意地点点头,“真是好孩子,不愧是姓赵的!” “唔……”云雁回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仁宗,赵宗实假摔这个残忍的事实了…… 174|大宋甲级蹴鞠联赛 云雁回十分顺手地把未来的皇帝坑了,话说他也没想到,赵宗实的演技居然如此好,简直是天赋惊人啊。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拉影,不然感觉赵宗实都能去进修一番了,这还有现成的“干爹”呢…… 最后的结果是,对抗性比赛,也就是时人称为“筑球”,为红队胜了。 而技术性的,即“白打”,因为无法干扰,就是蓝队胜利,两边各有喜忧。 赵幼悟宣布比赛结果,并为他们颁奖。 各位观众十分热情地鼓掌,为了这可爱的比赛。 整场比赛赵允初和对面的教练不一样,站在那儿喊喊加油罢了,完了后也不庆功,跑去黏着云雁回了,他抱怨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教宗实等人来时原地摔倒……” 云雁回汗了一下,没想到赵允初还给这个无耻的行径起了如此修饰性的名词,还等人来时原地摔倒…… 赵允初还记得,当年他硬拉着雁哥儿去看他蹴鞠,雁哥儿没什么兴趣,想要他快点结束,就叫他等人来时原地摔倒来着,但是他觉得不太好,所以还是选择了野蛮冲撞(云雁回:excuseme?)。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啊,我问你,你们王府有没有养球队?”云雁回问他。 很多喜欢蹴鞠运动的达官贵族,会让家奴组成球队,还会和朋友之间比赛,就像今天这样的,属于私人娱乐。 由于没有生活的烦恼,专心练习取悦老板,技术普遍都不错,倘若举行什么蹴鞠联赛,当然不能把这些人排除在外了。他们很可能成为第一批入围的参赛队,甚至夺冠。 “以前是有的,后来散了,也没重新组过。”赵允初答道。 “我想也是……”毕竟当年赵元俨退隐期间,特别低调,云雁回想想说道,“要办联赛,我得先摸摸底啊,一轮比下来,好歹也造几个星吧。” 赵允初还不知道这回事呢,“什么联赛?” 云雁回便将办专业蹴鞠比赛的事情给他说了一下,赵允初听了,感觉和什么美食节的是一回事,他比较在意别的,“官家还在选叫哪个衙门来办?我觉得我们大理寺很不错啊。” 基本可以确认,哪个衙门办联赛,雁哥儿即便不借调过去,也会常往那儿跑了。 “胡说八道,你们大理寺的人哪来的时间办联赛,忙得都脚不沾地了。”云雁回说道,“开封府也没有时间办,不知哪能有既对蹴鞠有了解、有时间又靠谱的人来办理此事。” 赵允初低着头琢磨。 …… 没几日,宫中传来消息,仁宗以无子的名义废了庞后,迁往冷宫幽居。 百官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其实他们都在想,过完年请官家再选良家子,充实后宫了。 以仁宗的年纪来说,还没有儿子的确有点过分了。 云雁回接到传唤,进宫觐见。 去了一看,发现好些宗室也在呢,包括赵允初兄弟和他们爹赵元俨。 而仁宗,刚休了老婆,整个人精神焕发得很。 云雁回心中不知是怎么了,老老实实行礼。 赵元俨非常亲热地叫云雁回站在他们这边来,眼看赵允初越来越上进,赵元俨对云雁回也就越来越喜欢了。 赵允迪冲云雁回挤眉弄眼的,十分不老实——很久之前他被赵允初坑了一把之后,赵元俨和王妃就管得特别严,他相当于被禁足了。 赵允初本来想拉一下赵允迪的,但是想想雁哥儿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冷眼看着他哥被虐。 赵允迪小声说:“雁哥儿,好久没见着你了,日后常来找我啊,咱们共谋大事。” 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云雁回对他笑了一下:“行啊,您是要报复周惠林吗?听说吃了大亏啊,这个我有兴趣。” 赵允迪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一下,这一刀冷不丁可插得他够疼的,看了一眼赵允初,心觉这两个小子长大了后一个比一个心黑啊。 赵允迪不敢再说话了,仁宗却是拍了拍掌,叫大家肃静,然后说道:“事情都和你们说清楚了,现下云雁回也在此,我便同你再说一下,这蹴鞠联赛之事,我决定交由几家宗室府上一起去办。” 云雁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只道难怪赵允迪说什么“共谋大事”! 然而想一想竟然也有道理,当时他自己还在想呢,什么人会懂蹴鞠、有空又靠谱呢? 这蹴鞠联赛里的油水自不必说了,这些宗室身居高位,各个都是高薪养着的,又有家财,并不会猛捞油水。 反倒是他们正缺一个和赵元俨一样,为官家所用,表现才能的机会,所以别说不猛捞了,恨不得贴钱办好。 因为绝大部分都没有差遣,所以宗室们很有空,又因为有空且家里有钱,所以没事也就吃喝玩乐,养了蹴鞠队的都不在少数…… 官家呢,也不必担心如何说服大臣们,这办联赛的事情算不得正经政务,没什么可防的。 这么看来,这些人竟然是绝好的人选了! 云雁回也是佩服仁宗,他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到启用宗室。 再一看,还是赵元俨家挑头,更是什么忧虑也没有了,这位可是很靠谱又能震住场子的,于是当即表示,一定会尽心尽力协助诸位王爷、郡王操持。 仁宗很高兴,直说有八王叔在,这联赛一定会办得很好。 赵元俨也下了一番保证,这才告退。 离开路上,各个宗室都开心得很,觉得这个差事特别好,皆大欢喜。 赵元俨拉着云雁回说:“雁哥儿,说实话,本王蹴鞠技艺还不错,但是对于怎么组织比赛,还是个联赛,就一窍不通了。” 云雁回狂汗,心想那你刚才在殿上信心满满的样子,搞得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好吧,好歹还是踢过球的,不然这相当于足协主席的位置由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来坐,那就完了…… “你说,这个大宋蹴鞠联赛……” 赵元俨说着,被云雁回打断了,“王爷,是大宋甲级蹴鞠联赛。” 赵元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虽然不懂这种活动,但智商还是很够的,“你是说,还会有乙级,丙级?” “自然了,水平最高的,在甲级,次之,则在乙级,这一轮甲级联赛下来,排名最末的,就得降级。当然,咱们一步步来,先把甲级弄好。”云雁回说道。 赵元俨琢磨了一下,感叹道:“还是年轻人脑子好用,这都给你玩出花儿来了。” 云雁回心想还好吧,要是被你知道还有国际赛事怎么办,不过咱们不叫大力神杯,可以叫女娲杯蹴鞠世界杯…… 赵允初在旁边插了一句:“不是年轻人好用,就是雁哥儿脑子好用。” 赵元俨听了哈哈大笑。 赵允初犹自不满足,“年轻人也有像二哥三哥那样的……” 莫名中箭的赵允迪抱怨起来:“阿爹,初哥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小时候,你若是多带他玩儿,他便不会像这样了。”赵元俨丝毫没有要站在赵允迪那边的意思,反而指责了一下,“你想想你都干了什么?” 赵允迪心中暗想,那他帮初哥儿明白自己其实有断袖之癖,到底算是做了个好哥哥还是坏哥哥呢? 这话赵允迪是万万不敢问出来的,不然他怕腿又被阿爹打断了。 赵元俨那边还帮云雁回引见了一下其他接了差事的宗室,大家热烈讨论起来联赛如何办。 这些特别有玩乐经验的宗室,各个都能说出几个自己觉得蹴鞠玩得不错的私人球队或是蹴鞠艺人。 ——看来,的确都是选的对蹴鞠有兴趣的人呢。 中途,赵允迪说自己尿急,就自去方便了。 赵允初的二哥赵允良本就是个瞌睡虫,这时候都快要挂在赵允初身上睡着了,被赵元俨拍醒了。 这次除了老大赵允熙身体不好,不能劳碌,赵允初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忙大理寺的差遣之外,剩下的赵允良和赵允迪,都必须认真参与其中。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云雁回这边,因为赵元俨给足了面子,所以其他宗室一看架势,再想到云雁回在官家面前也有几分面子,于是对他的态度都很好,对他的所以提议,更是打心底赞成。 上下如此畅通,云雁回心情大好。 他决定拨出时间,去考察几个队伍。 这第一次联赛的参赛队伍,云雁回的想法是,到时候可以公开选拔,符合条件的既进入候选之列,然后进行搏杀,最后角逐出20支队伍,即为正式甲级队伍。 联赛伊始,当然不能任其发展,为了更好的商业化,他们会选出几个种子队,不止是自带赞助的私人队,还得去民间找一些草根蹴鞠队。 正好,胡翰林那边也要办报纸了,到时候,那就是绝佳的宣传工具,可以进行造星运作。 说起这份报纸,云雁回马上就得去翰林院上课了呢,他前不久去和胡翰林见了一面,老爷子正在思考报纸的名字,想了一大通特别有文化的名字。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就叫《东京日报》呗,简单易懂,接受程度高。”就像他当初做开封府报一样,真不是随便起名的。 胡翰林一想,朴实无华的名字,但是的确非常易懂,颇有返璞归真的感觉,遂同意了。 云雁回又怂恿他叫官家给《东京日报》题刊名,胡翰林本来还有点不愿意,其实他的内心是想找一位文坛名宿或者书法大家题字的。 然而经过云雁回长久经验,那对于广大东京百姓,号召力都没有官家大,倒不是拍马屁,完全是出于商业性考虑,遂威胁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嫌官家不够大牌?那我们不如从以往的资料里,集太宗的字好了。” 以仁宗为人,在自己题字和找个书法大家,他还真有可能用后者,但是要说用太宗的字,那他肯定更高兴了。 胡翰林险些吐血,只得答应了。 …… 在去翰林院之前,云雁回倒是从赵允初哪里知道了一件让他觉得十分难以言喻的事情。 赵允初:“你还记得那日咱们出来时,三哥说他要去更衣,分开走了吗?” 云雁回点头。 赵允初:“现如今正在闹呢,有御史参了他一本。” 云雁回心中疑惑,“参他什么?难道他在宫里随地大小便了?”那赵允迪也够能惹祸的。 赵允初:“…………” 赵允初黑线,忙道:“不,不是啊,是参他在宫中调戏侍卫亲军……” 云雁回也满头黑线,尼玛,调戏宫女也就罢了,侍卫亲军都是些大老爷们儿,这传出去……哎,等等,侍卫亲军? “……周惠林啊?” 赵允初点头。 云雁回仰天长叹,“我就知道没完!” 175|一课之师 清早,李泽云整理好衣冠,对镜照了照,精神抖擞地道:“娘子,我去上课了!” 曾经的御史台菜鸟,现在已经不愁弹劾量,不用担心交辱台钱了。而且,李泽云还幸运地被选上参与《东京日报》的编撰。 虽然还未发行,但是《东京日报》已经是万众瞩目了,主编撰乃是翰林院的老前辈胡翰林,曾经枢密院的风云人物,能在他手底下学习,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其实这差事很多人抢的,要不是官家重视,只挑翰林和御史,其他衙门还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钻进来呢。 李泽云虽然渐入佳境了,但是资历还是比不得其他御史。这不,都是因为有消息说,因为工作需要在外奔波,所以在年纪上要有所考虑。 加上之前飞来一个馅饼,不知哪位大神借李泽云之手献策,如今那治理蛮族之法推行得颇为顺利,大概台长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吧。 李泽云的娘子罗氏也颇为自豪,她可是《开封府报》的忠实读者,这《东京日报》与《开封府报》听说就是同出一脉呢。 之前郎君在御史台干得不是很顺利,让罗氏几乎要以为他会被调去别的衙门了,但是自从郎君的奏折里莫名其妙出现一张献策的纸条,他的工作就越来越顺利了, 罗氏抚了抚李泽云的领子,“去吧,郎君,翰林院有些远呢,第一日上课,莫要迟到了。” 这《东京日报》的编辑团队在成立伊始,首先便是在翰林院上课,非但有胡翰林亲自讲解,听说还有《开封府报》的主编会去传授心得。 李泽云点点头,连忙去牵了马,往翰林院走。 到了翰林院,自有小吏来拴马,问明了是御史台抽调的记者过来上课的,又引他去报道。 李泽云发现负责报道事宜的人他还认识,此人乃是他的同年,姓王,王甫生,虽说入了翰林院后两人来往不是很密切,但是好歹有几分交情。 见是认识的人,李泽云心中也安心了一点,和王甫生打招呼。 “李兄。”王甫生点点头,他也入选了《东京日报》编撰团队,但是不是作为记者,而是做编辑的,严格来说,是助理编辑,正式的编辑都是入院十年以上的前辈了。 李泽云见王甫生只有一个人,干脆留下来一边和他聊聊天,一边帮忙报道。 李泽云问及王甫生,是否见过今日要来讲课的《开封府报》主编。 王甫生想想说道:“这《开封府报》的编撰人员中,水平参差不齐,但是主编却是极有水准的,把握住了府报的核心。” 王甫生想到了自己曾被开封府的小编辑拉住,问“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的意思,心中又有些无奈了。 王甫生续道:“听闻此人虽无功名,但是文采斐然,否则也不会受到官家与胡公的青睐了。不过,面我却是没有见过的,他好像没有来翰林院审过稿。” “你也没见过吗?我太好奇了,毕竟他还是水景记的老板之一,我在我们台长那儿看到过官家御赐的水景,实在是美轮美奂!可惜我平日没有什么时间,否则也想养上一缸了。”李泽云颇为感慨地道。 王甫生说道:“人都到齐了,我们进去吧,今日便可以看到了。” 两人并肩往今日上课的地方走去,只见众位翰林、御史都正襟危坐,而胡翰林已经来了,坐在上方。 王甫生行了一礼,告诉胡翰林人都到齐了,还有李泽云是在帮他的忙。 胡翰林点点头,示意两人也入座。 因为来得晚,他们只能坐在后面了。 刚刚入座,李泽云便看到外面又走进来一个少年郎,面容甚是俊秀讨喜,嘴角带着可亲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还提着一块黑色的板子。 少年郎进来便和胡翰林笑呵呵地问好,也不在意胡翰林严肃的表情。 李泽云察觉到王甫生动了动,偏头看去,发生王甫生表情有点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王甫生低声道,“我见过他,应该是开封府的人。” “哦,那他来也不奇怪。”李泽云说道。 上面,胡翰林咳嗽一声,“你先来吧。” “晚辈下午还有工作,那就却之不恭了。”云雁回把黑板挂到了墙上,又掏出了一支粉笔。 嘿嘿,既然已经发现沈括一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这黑板和粉笔,正是他的手笔,使用感和现代也差不了多少了。 云雁回在说话之前,先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下面的翰林、御史们都好奇地看着他,本来很不理解那板子是做什么的,还有少年郎在做什么,直到他写了一句“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之后,大家才明白那是写字用的,悬挂起来倒是方便大家观看了。只是,这么小一块,写几句话也就没空处了。 此时此刻,有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看来,此人就是传说中《开封府报》那位年轻的主编了。 随后,少年郎回过身来,把手中的白色条状物往面前的书桌上一扔,双手撑着书桌,朗声说道:“在下《开封府报》主编云雁回,今日特来与诸位探讨一番报纸的编辑与采访工作。” 王甫生:“…………”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这句话是胡翰林送给本报的警语,诸位都是有才之士,但我还是再解释一遍吧,此言意为随和而不随波逐流,恪守中立,不偏不倚。这,正是在编辑报纸时需要体现出来的!” 王甫生:“…………………………” 李泽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少年主编说的是“体现出来”,而非“做到”,颇值得玩味,再看周围的同仁们也小声窃语着,便偏头去看王甫生,“王兄,你怎么看?” 不想,李泽云转头就看到王甫生如同石雕一般,脸上的表情更是难以言喻。 “王兄,王兄?怎么了?”李泽云看王甫生如梦初醒,笑谑道,“怎么,听云主编解《中庸》,受益匪浅,都入定了?” “……”王甫生看了看李泽云,又看了看上面神采飞扬的云雁回,嘴唇动了动,“一,一言难尽……” …… 云雁回尚在上面侃侃而谈,好在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而且胡翰林可也在一旁正襟危坐,随时准备记笔记呢,所以他一开口,窃语的人就住口听讲了。 “接下来,我会分几部分阐述。同时,通过一些实际事例,为大家体现这句话的含义,以及你们日后可能用得上的经验。” 云雁回又摸出一块黑板刷,转身把那行字擦掉了,在上面又写了一句话。 一.目标消费人群。 众位编撰人员顿时又骚动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语言有点怪异,而是因为那块板子,居然,是可以反复擦除书写的吗? 就连胡翰林也“咦”了一声,盯住了本来没放在心上的黑板。 大家都上过学,有的更教过学,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此物的妙用。 胡翰林不禁开口道:“等一等,你……冒昧了,云郎,你能否说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黑板和粉笔。”云雁回介绍了一下,“可以反复书写,而且尺寸想多大都行,成本很低的,工部刚刚研究出来的,我这个是试用品。相信不要多久,各个衙门和书院就能装备上了。” 胡翰林听到最后一句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伸手,示意云雁回继续。 云雁回便接着给各位才子讲课,他心里本来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里坐着不止都是文人,还是特别厉害的那种。 经历了残酷的科考选拔之后,才学特别好、特别优秀的,才能进翰林院和御史台呢。 这些人里要是有刺头,估计很难搞,云雁回倒是没什么,他就是怕在胡翰林面前耍流氓会把老头气中风……之前发现他是“文盲”之后老头就郁闷极了。 但是讲着课云雁回就发现了,越有文化的人素质还真是越高,比起下面那些通讯员,这些翰林、御史不知道多有素质,全都认认真真地记笔记。 不是说他们中真没刺头了,但是全都知道面对一个新事物的时候,要谦虚地学习。 所以一上午的课,上得非常顺利友好,云雁回深入浅出地讲解案例,众位才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对他们来说,这些报纸编撰背后的故事非常有吸引力,云雁回说的内容更是体现了他对此的确很有发言权,值得他们学习,因此态度便更好了。 到了结束之后,一个个,都喊起“云师”来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身无功名,年纪又小,也没念过几天书呢,怎么值当诸位如此称呼。”云雁回“谦虚”地说。 “圣人还有一字之师呢,何况云师的确才学深厚。”有人大声说道,“胡公也曾经大赞过您是有志之士,但是您却能用最浅显的话语来给我们讲课,正如您所说的,这也是报纸的编撰要求,要有内涵却不掉书袋。古有白乐天令老妪解诗,咱们的报纸,也要能做到这一点才是!” 众人纷纷赞同。 李泽云也认同地连连点头,一堂课上下来,就知道云主编是真的有本事了,不过看看旁边的王甫生,怎么又一脸奇怪的神情了,让李泽云不禁有点担心,“王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甫生摇头。 胡翰林的脸有点绿,他是赞过云雁回,但那是云雁回“吹牛”之后,暴露之前,待到知道云雁回是“吹牛”后,他怎么可能跑去和夸过的人一一解释啊! 再看云雁回,胡翰林就更黑线了。 云雁回:“啊哈哈哈哈哈你们这样说那我怎么还好意思拒绝,老师都喊了,那待会儿我叫烧烤来请各位吃——日后你们来水景记报上过我的课一律有折扣啊!” 众位翰林、御史一起欢呼起来。 李泽云拉住王甫生,“太好啦王兄,待会儿有烧烤吃了!哎呀,南蛮烧烤每次都排特别长的队,老买不到呢!云师太好了!” 王甫生精神恍惚,“是啊,太好了……” 176|东京日报 多年后,学者们评价《东京日报》时,除了提及它对后世新闻传播行业的启示之外,无不认为其为北宋最具权威性的报纸,并且为后人研究北宋历史文化提供了大量可靠信息。 《东京日报》于皇祐三年元月发行了第一期,有时事要闻、社会评论、文学艺术等等版面,甚至登上了第一则报纸广告——关于大宋甲级蹴鞠联赛进行选拔赛的消息。 这一则广告,是宋甲主办方的宗室们亲自会见《东京日报》编辑部敲定的,付了真金白银的广告费。 同时也定下了基调,即便同是朝廷部门,也不能随便在日报上登广告,该给多少一文钱不能少。 后来,由于销量节节攀高,权威性也越来越高,虽然官家没有要求,也没设立通讯员,但各个衙门甚至在内部定下了军令状。 参考《开封府报》对于下面县的上稿量要求,要求必须在《东京日报》上露面多少次,随之而来的便是各个衙门自发投稿,或者是邀请《东京日报》过来采访。 而广告费,就更加是高昂了,毕竟效果也是实打实的。 汴京各个行业的百姓,无论是市农工商,都以登上日报为荣。尤其民间艺人,这甚至成为了是否是当红艺人的标准——红到惊动《东京日报》,才叫真的红。 而这《东京日报》的编辑团队以及作者名单在后世人看来,简直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 创办伊始,就是以全翰林御史的豪华阵容现身,随着规模扩张,独立一部之后,从这里走出的高官才子更是无数,有很多相公都曾在这里做过编辑或者记者。 《东京日报》也会向外约稿,各个版面都会约,那个文学艺术版块,简直就成了大宋才子们“争妍斗艳”之处,不知道有多少名篇佳句便是在此首发。 《东京日报》的第一期,足足加印了五次。 这报纸要发行的消息传出去后,就引得民众翘首期盼了。 有《开封府报》珠玉在前,对于这么一份据说比《开封府报》更要精彩,又是公开发售的报纸,自然足足提起大家的期待度。 报纸是委托遍布东京城的各个酒家发售,毕竟有之前《开封府报》打下的底子,这些酒家大多都有兼职读报的博士。 首印是印了十万份的,半个上午就卖光了。这可是稀罕物,一份也不过几文钱,少喝两碗水饭就能买到了。 后来累计卖出去了三十万份,也就是说,大约每四五个人里,就有一个买了第一期东京日报的。 但是,后来销量就急剧下跌了。 不是说吸引力下降了,相反,关注度上升了。 第一期是因为新鲜,有意义,头一次买到公开发售的报纸。但是,很多人甚至不认得几个字呢,买回去纯粹留着纪念。 后来呢,普通人家就不会每期都买了,若想知道报纸上说了什么,找个酒家,自有读报博士念与你听。 倘若祖坟冒青烟,上了报纸,那才需要买一份好好收藏吧。 所以,到了后来,这报纸印出来是亏本的,卖的钱甚至平不了印刷成本,更别提还得付给编辑、记者们版面费,还有支付给作者们的润笔费了。 幸好《东京日报》编辑部的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云雁回告诉过他们了,《开封府报》不公开发售,而《东京日报》公开发售,但是也别想卖报纸能赚到什么钱。 一个有影响力的刊物,赚的从来不是卖书钱,是广告费。 只要影响力高,卖广告就能赚翻。 事实证明云雁回说的是对的,《东京日报》一期的广告费,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商家们还前赴后继,举着真金白银,抢破脑袋也要上呢。 …… 开封府作为一个官府衙门,是肯定订了《东京日报》的,云雁回这里,更是每期都专门有一份样刊。 云雁回和那些编辑、记者关系都很好了,他虽然只上了一次课,但是毕竟大家认他为半师,所以除了请客吃过烧烤之外,后来有去找他讨教的,他也都不吝赐教了。 《东京日报》发售第一个月,多次受到朝廷上下以及仁宗的肯定,编辑部有过庆祝了,但那些年轻编辑和记者还是又凑了些钱,在樊楼置办了席面,私下再欢庆一番,没有上司领导总是放得开一些。 云雁回与大家年纪相近,人有可亲,所以也请了他去。 大家一同指派了王甫生去请云师,因为大家发现了,云师见到王甫生后,好像还挺关照他的,看来十分欣赏他。 王甫生脚步沉重地到了开封府,说明来意,问了云雁回在哪。 开封府的人说,雁哥儿正在厨房呢,便引王甫生去了。 王甫生到了厨房,这时候正是休息的时间,厨房的人都在外面晒太阳、聊天,唯有大理寺正赵允初坐在外间。 王甫生是认得赵允初的,行过了礼,叙起来意,赵允初竟说他也是在等云雁回。 王甫生这才知道两人还有交情,而且看样子不浅,赵允初听说他找云雁回后,就说:“雁哥儿在给我炸油条,你找他啊,等等哦。” 赵允初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油条和水饭,看样子云雁回竟是下厨给他做吃的,“他知道了,晚上会赴宴的,你可以先回去。” 王甫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当面说一下比较有诚意。 好在这时候云雁回也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团东西,王甫生乍看去是报纸,而且刊头可以看清楚是《东京日报》。 随着油条的香气散发出来,王甫生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卷《东京日报》里包着的是油条…… “……”王甫生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间。 不要说《东京日报》了,就是《开封府报》办了这么久,也没人舍得拿来包油条的!然而他不知道,对于云雁回来说,包油条那根本就是传统了…… “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啊,他是王甫生,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撞破我不通古文的那位。”云雁回还笑哈哈地对赵允初说。 赵允初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他呀,之前你没说过名字呢。” 王甫生:“……” =_=! 真的只是不通古文而已吗? “所以我一直想贿赂他,给我留点面子,就是他一直不好意思要,小伙子还是太腼腆了。”云雁回把那报纸包着的油条塞给了王甫生,“拿着吃呗,正宗的宰相油条,现在不到饭点,不然请你吃鸭糊涂。” 王甫生听到鸭糊涂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又说:“这,这好像不合适吧,您怎么用报纸来包油条呢?” “啊?”云雁回说,“可是用相蓝纸好像有点浪费了吧……” 王甫生:“……” 云雁回大笑,“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认真,我没有收藏的癖好,这报纸看过之后,也就是拿来包包油条,折些小玩意儿送人了,算是二次利用。” 王甫生仔细想了下,也感叹道:“是学生迂腐了。” “哎,晚上我煮一锅鸭糊涂打包给你们尝尝好了,能不能允许我带一个人去?”云雁回指了指旁边的赵允初,“原是和他约了的,他到是自愿退出叫我和‘学生’去聚,我看能不能一道吃了。” 王甫生:“我想各位同僚想必是没意见的……赵寺正查安肃军一案,雷厉风行,令我等好生钦佩,有幸能讨教一番再好不过了。” 赵允初也谦虚了一番。 到了晚上,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去樊楼。 这时候,樊楼里的博士正拿着一张报纸,在念新闻。以往念的多是《开封府报》,现在却是多了一个选择了。 上得楼去,大家纷纷打招呼,一个年青记者按捺不住兴奋地说:“云师,这酒楼知道我们是《东京日报》的,还送了我们酒呢!” 众位编辑、记者皆是一副光荣自豪的模样,令云雁回想到自己上一世初入这个行业时候的样子。 云雁回恍惚了一瞬间,笑着道:“那我今日可不客气,放开吃了。” 云雁回把自己带来的鸭糊涂打开,叫大家自己分了吃。 这里只有一部分人通过各种途径吃到过开封府食堂名菜鸭糊涂,此时皆是欢喜万分。又有云雁回带来的大理寺正赵允初一个,也接受了不少提问,都是关于在安肃军的细节。 大家这才知道云雁回在安肃军时也贡献了不小的力量,竟然还乔装了一番,如此一波三折的故事,听得人心向往之,纷纷表示要敬云雁回一杯,今日非要不醉不归。 赵允初听到“不醉不归”四个字,头皮都发麻了,看了云雁回一眼,发现他正含着神秘的微笑,再看看那些天真无邪的编辑、记者,心中闪过一个雁哥儿曾经告诉他的形容语。 披着羊皮的狼。 “求求大家放过我吧,我明日还要去考察宋甲选拔赛的球队,可不能喝太多。”云雁回怯怯地求饶,“你们一个个那样厉害,我怎么喝得过啊。” 这宋甲联赛在《东京日报》上打过广告后,也是收到了奇效,私人球队早有消息渠道不说,那些藏在民间的高手自然是蜂拥而出,甚至有爱好蹴鞠的街坊邻居一起组队报名的,前期筛选就把宗室们累得够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不肯放过他,“那你喝一杯,我们喝两杯好了!” “怎么能不喝呢,您不是还说么,业绩就得靠喝!” “这,这样啊,那好吧!”云雁回一脸痛苦地说。 李泽云倒满了一杯酒,拉着王甫生往人群里钻,“走,我们也去灌云师!” “我就不去了。”王甫生看了看赵允初正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着下酒菜,再看看云雁回那一脸痛苦却总让他觉得哪里透着不对的眼神,犹豫半晌,还是听从直觉,拒绝参与了。 “老王,你太扫兴了!”李泽云嚷了一声,便扑了进去。 …… 夜里,王甫生站在樊楼门口,和店里的闲汉们一起哆嗦着把同僚们挨个送上来接他们的马车,数着剩下那些家人还未来接的人,只觉得冷风吹过,身体冷心更冷…… 李泽云抱着王甫生的大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还在念叨:“灌,灌他啊!” 王甫生低头看了一眼,好想哭:早知道,还不如和这傻子一起喝醉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勾肩搭背地出了樊楼,对王甫生挥挥手,“甫生,你要负责把大家安排好哦,我今日喝多了,不胜酒力,小初先送我回去啦。加油,《东京日报》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王甫生:“…………” …… 赵允初扶着只是脚步稍稍有点沉重的云雁回:“雁哥儿,学生你也坑。” “喝酒这种事,怎么能叫坑呢?”云雁回不以为意,“这叫标准结局!” 177|风花雪月 云雁回喝了不少,虽然没到醉的地步,然而也有些脚步沉沉,困倦之意渐起,看了看,想起来他包下来给孔寄的院子就在附近,便说今夜去那里睡好了。 云雁回原想自己过去的,然而赵允初不放心,还是扶着他过去。 赵允初也未来过这小院,因此由云雁回指路。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待到了门口,便听见小院中竟仍然传来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想是日夜不歇刻苦用功。 云雁回敲了敲院门,里边有个少年回话,问是何人。 云雁回应了一声,那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少年郎看见云雁回脸色有点红,赶紧来扶住他另一边手,“郎君吃酒醉了?班主今日睡得早,我去喊他?” “不用,我没醉呢,没喝多少,就是有点困了,懒得走回去,干脆到这里来睡一晚。”云雁回笑呵呵地说,这个少年也是他后来帮孔寄招来的人之一,不过十三四岁,唤作喜歌。 喜歌看到赵允初,只当他是和云雁回一道来休息的朋友,没有醉态,而且一直扶着云雁回,于是连忙点头道:“您的房间是赶紧的,但是另一张床没有打扫,我先去给您打热水,然后把旁边也打扫了吧?” 云雁回在这里也有个房间,和孔寄的就挨在一起。这院子也不是特别大,孔家班的人不可能个个都睡单间,所以这里每间房至少都有两张床。 “谢谢,辛苦你了。”云雁回笑说一句,又回头问赵允初,“你要不要也休息在这里算了?” “大夜里,还是不要麻烦那孩子了。”赵允初把云雁回一直送到房间里,虽不想留下来,但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在云雁回脱了外衣、鞋子爬上床的时候,侧耳听了听,说道,“这腔调倒是新鲜,像是混合了很多曲调啊。” 赵允初自然知道云雁回养这班人是为了什么,他虽然不喜烟花之地,奈何家里兄长爱蓄养歌伎,耳濡目染,多少听得出些名堂。 “对啊,单是听还听不出什么,我们这个戏,要边看边听的。”云雁回说道,“孔寄还是挑了几个好苗子的,还写了出传奇戏,到时旅游节开幕式上攒底。” 赵允初有些吃惊,“这样好吗?他们毕竟从未在汴京演出过,头一次登台,便是在那样场面上攒底?” 往前数数,类似场面上最后一个出场,全都是成名已久的名角。又或者,像是玉笋红开张时,了然那样身份特殊的。 而这一个孔家班,当真能肩负起重责吗?不说演砸了,效果但凡有些不好,没压住场子,也会对整场演出造成极大影响。毕竟,这可是攒底啊。 “暂定如此,现在还有许多没准备好之处,看到时彩排效果而定吧。若是他们不成,就推迟亮相。”云雁回沉吟道,“不瞒你说,我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 赵允初知道云雁回看重孔家班,却没想到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云雁回喊了声“进来”。 赵允初转身看去,本以为是喜歌打了热水来,不想热水是有,然而抱着盆的却不是喜歌,而是个高鼻深目,肤白如雪,棕色卷发的回鹘少女。 这少女看到赵允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大概喜歌以为赵允初走了,也没告诉她。 “纳哈尔,怎么是你来?”云雁回顺口便问了一句。 这回鹘女也是孔家班招的人,听说原是在宋回鹘商人的女儿,也是出生于宋土,后来家里破落了,就流落成了歌伎,原来学大曲的。 云雁回虽是无心之问,纳哈尔却俏脸微红,低下头道:“喜歌……喜歌他有事哩。”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赵允初一看纳哈尔那害羞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特别不顺眼,想了半天方想到,自己有时对着雁哥儿也是这般情态。 如此一来,这纳哈尔的心意就毫无疑问了。 赵允初从纳哈尔手里把水盆拿过来,然后温声道:“谢谢,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纳哈尔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赵允初什么力道啊,手里的盆子一下就没了,她惊讶后又有点茫然,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还是留下来伺候郎君洗漱吧。” 仿佛是为了辩解,她又红着脸补了一句,“我们平日也是这么伺候先生的。” 赵允初却知道云雁回是不喜欢别人帮他做这些的,所以并不说话。 果然,云雁回已经摆摆手,“我可没有那么**,孔寄跟你们是师徒,你们孝敬他是应该的,我就算了吧。” 纳哈尔哪好意思再继续申请,只得失落地看了云雁回一眼,黯然离去。 云雁回没注意到,然而赵允初却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不悦。 雁哥儿对谁都很客气,甚至越可怜的人他态度越好,又尊重别人的自尊,虽说他没有一丝一毫逾矩,但是防不住别人有心思啊。 ——叫云雁回看来,这全都是读初中年纪的青少年,能逾矩就怪了。 赵允初心道自己怎么忘了,这一个院子住了不少“可怜人”,出现几个纳哈尔这样的也不奇怪啊,还好似纳哈尔这般还比较含蓄,要是像云浣娘那样…… 赵允初一想到云浣娘,又不寒而栗了,不禁坐了下来,“我今夜还是在这里休息吧……” 云雁回:“怎么,你又改变想法了?” “今日太晚了。”赵允初深沉地说。 “哈哈,那行,你自己把旁边打扫干净,睡下来呗。”云雁回说道,“对了,热水出门左转去厨房打,喜歌有事,就别麻烦他或者小姑娘了。” “好的。”赵允初平静地道,果然起身去打水洗漱了。 出了门,赵允初便看到云雁回口中的小姑娘不远不近地站着,往手心里呵气,不时跺跺脚。 赵允初心中差点炸了,他觉得自己今晚要是没留下来,这回女肯定要借机又进去了。 纳哈尔看到赵允初,愣了一下,然后就想到他可能是要离开了,犹豫片刻,还往前走了两步,“这位郎君,大门在那边……” 不等她话音落下,赵允初已板着脸道:“我不走!” 纳哈尔呆呆地看着赵允初。 “我今日也在这里睡。”赵允初冷冷道,“怎么别人都在练功,你站在这里呢?” 纳哈尔有点不甘心,“我,我看看云郎有没有短缺的……” 赵允初训斥道:“你可知道,他为了几个月你们的演出操碎了心!叫你们这样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班子在御前攒底!还有你们先生也是殚精竭虑,你那些师兄妹也在刻苦练习,你却尽想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你觉得你对得起孔先生,和雁哥儿吗?” 纳哈尔被说得渐渐低下头,露出了羞愧的神情,眼中更泛起了泪花,“您教训的是,我一定再不胡思乱想,影响练曲了。” 纳哈尔吸吸鼻子,手中蹭了蹭眼睛,把眼泪压下去。 “正该如此,回去吧,大冷的天!”赵允初说道。 纳哈尔用力点头,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 赵允初目送她离开,方才去厨房打了水,再回转房间,路上不经意便看到天空中竟纷纷扬扬落下鹅毛大雪。 赵允初紧走几步回房,开门,有些兴奋地道:“雁哥儿,下雪了。” 云雁回正趴在床上半醒半睡呢,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什么,下雪了?” 他也随便一踩鞋子,走到门边来看,果然是一场鹅毛大雪,而且天空中明月还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那边本来正在练戏的弟子们也发觉了,纷纷趴在窗口看,不时发出嬉笑声。 云雁回不禁也生出些风花雪月的意思,“良辰美景,真是让我不禁……” 赵允初竖起了耳朵听,良辰美景,这四个字让他好不心猿意马,想到了好多好多纳哈尔想不得的儿女情长的事情。 云雁回:“想唱歌!” 赵允初:“……” 云雁回兴奋地道:“我唱歌给你听,要吗?” 赵允初面露纠结,即便他是无脑雁吹,也很难违心地说雁哥儿唱歌很好听。从前几次雁哥儿偶有开口,不无令人震惊。 大概正如一句话,人无完人,便是雁哥儿,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 赵允初犹豫地道:“那个……孔先生正在隔壁睡觉吧,若是把他吵醒了,好像不太好。” “咦,你越来越有公德心了,好吧……”云雁回转过头去,继续看这“风花雪月”的一幕。五秒后,他转过头来,“不行,憋不住,我就是要挥洒一下心绪!” 赵允初:“…………” 那边厢,孔家班的弟子们都关上窗,而且再无声息传来,想是准备睡觉了。 而这边呢,云雁回则扶着门框,“这首歌很有内涵,你听好了。” 赵允初感觉到自己好像在颤抖,为了即将发生的事。 云雁回白着嗓子:“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内涵??赵允初觉得自己仿佛被玩儿了。 什么叫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他不懂啊! 云雁回:“拼出你我的缘份……” 这个猝不及防的转折,让赵允初心口小鹿狂跳。 这,这句懂…… 虽然,虽然曲调怪异,词也很……普通,但是这仿佛在暗示什么啊?这是雁哥儿自己写的吗? 云雁回:“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赵允初心想,嗯,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云雁回:“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赵允初:“……” “呼,只记得两句了。”云雁回感叹道,又继续,“雪,一片一片一片……” 隔壁的窗户猛然一响,好像是鞋子砸在上面发出来的,然后是孔寄崩溃的声音:“别一片一片一片了!磕巴啊你!” 云雁回&赵允初:“…………” 云雁回若无其事地和赵允初退回门中,把门一关,对赵允初道:“他睡觉不喜欢被吵醒,平时脾气还是不错的。” 赵允初忧愁地看着云雁回,想了半天,还是不敢对雁哥儿说实话。 赵允初心道,万万不能叫雁哥儿在我这里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唱的歌都是扰民,而且对孔寄那种人大概已经是一种折磨…… 178|留一手? 第二天,云雁回睡醒了,首先钻入耳朵的,却是一首异域歌曲,很显然是纳哈尔在唱。虽然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是少女的歌喉婉转动人,还是很让人心情愉悦的。 再看看旁边,赵允初仍在睡梦中呢,幸好今日休假,也不用上朝,云雁回想着待会儿是不是还带赵允初一起去考察蹴鞠队。 云雁回轻手轻脚下床,穿上衣服,打开门来,所有弟子都在练功,纳合尔一边唱歌一边浇花,就在近前。 “早上好,纳哈尔。”云雁回道了声早。 却只看到纳哈尔的歌声戛然而止,低下头小声道了声好,便转到另一边去了。 云雁回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可和纳哈尔平日的态度不大一样,这是发生什么了? “奇怪,我什么时候这么讨人厌了吗?”云雁回自语着。 “一定是因为她昨夜也听到你唱歌了。”孔寄的声音冷冷响起。 云雁回转头一看,发现孔寄房间的窗户打开,他正靠在床边看向这边,面带嘲讽。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云雁回心想,这是文化的隔阂,千百年后的歌曲,怎么能指望古代人欣赏呢?他们在嘲讽的时候,可不清楚自己在嘲讽的是什么。 了不得了,穿越千年时空的流行歌曲,不提内容,意义重大啊,可惜凡人们感受不到这个情怀,就像他们感受不到云雁回为何对熊猫深深的爱一样。 孔寄嗤笑了一声,因为多日来和云雁回关系近了,说话也很随意,“说句大实话君莫怪,云先生,你万般皆好,唯独在这‘唱’上没有什么天赋。曲调怪异,曲词莫名其妙,更是一个大白嗓子,唱不出丝毫韵味。” 云雁回:=_=! “但是云先生在别的方面上,实在是天才。”孔寄话音一转,又开始夸了起来,“我按照您所说的,去采买了物件,现正交给绣坊制作了,想必成品效果极佳。” 孔寄说的是云雁回提出的一些舞台装饰,包括戏服、头面等,要做就做到最好嘛。 云雁回心里舒服了一点,问道:“你那本子改得怎么样了?” 提到戏本,孔寄也来了精神,“我又改完一稿,给你看看。” 孔寄回身,去将自己的稿子拿了出来,给云雁回看。 这时赵允初也起床了,打着哈欠打开门,云雁回本想去孔寄房间看,免得吵醒赵允初,现看他起身了,就仍是到自己房间去,坐在床上翻看起来。 孔寄在旁犹豫地道:“有一个情节我很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叫梁生跟随鱼精一起跳入水中。” 孔寄说的梁生就是他这个本子里男主人公,这是一个根据这时候的民间传说扩充改编的,就是看中了原著的知名度。 故事对于现代人来说倒是没什么新意,无非是一个书生养了条鱼,后来那条鱼化作美女来跟他谈恋爱。 这其中又夹杂了书生被陷害入狱,鱼精美女救英雄,暴露妖精身份,经历一番纠结才在一起。如此如此这番这番的狗血故事。 当然了,这故事核心虽然狗血,但是只要孔寄的水平高,还是能编得荡气回肠的,何况从来只有狗血才是大众口味。 孔寄之前叫云雁回给自己些主意来着,可是云雁回对这些爱情故事真没什么辙,出了些失忆、跳崖、有情人终成兄妹之类的坑爹梗之后,孔寄就看清楚他了——并不擅长风花雪月。 现在听到孔寄说要不要让梁生跳到水里去挽回鱼精,云雁回嗤笑一声,“我叫你跳崖你不肯用,现在又跳水了,跳水有高到哪里去吗?跳吧跳吧,最好叫他说一声youjump,ijump。” 孔寄糊涂了,“什么,酱铺?” “外国话,你不懂了吧,意思就是你跳,我也跳。”云雁回说道。 孔寄摇头,“我们这戏里还是不要加他国话了,没有什么观众喜欢的。”这其他国家的演员东京也有,就像纳哈尔这样,或者是苗族歌舞,这些还挺受欢迎,但是不知为何,和本国元素糅杂在一起的,就不太受欢迎了。 云雁回觉得,大概大家也是在嫌弃洋不洋土不土吧…… 赵允初原本是迷迷糊糊的,在旁边听着这情节,倒是渐渐清醒,还入迷了,吸了吸鼻子,“好凄美的故事,那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能不在一起吗?虽然悲剧更让人铭记,但是我们孔先生可是亲妈。”云雁回说道,“说正经的,我是支持跳下去的,场景比较丰富。” 孔寄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这么改了。” 赵允初:“我能看看这本子吗?” 孔寄点头。 赵允初便接过戏本,细细看了一遍,心中顿时就代入了,只觉得雁哥儿就跟鱼精一样有百般能耐,自己和书生一样柔弱美丽,可惜情感上是不一样的,鱼精深爱书生来着,真乃美中不足。 云雁回没防备赵允初在苏着男女主角,问他,“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写得真好啊!虽不知道唱起来是什么样,但词写得真是好。”赵允初咂摸着滋味,“什么时候能看到全场呢?” “三四个月吧。”孔寄盘算了一下,“现在改的只是其中几出,另外几出已经在排了。” 赵允初一听还有三四个月,又是期待又是感慨要等那么久。 “小初,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提前唱给你听啊。”云雁回严肃地说,“听鱼精的故事也罢,别的也可以,你觉得怎么样?” 赵允初:“…………” 孔寄也干笑了两声,“我去……更衣了。” 他说罢就跑了,严重怀疑云雁回是之前被他打击了,所以才要折磨人,现在若不走,岂不是一起被折磨了。 不等云雁回说话,孔寄就跑了。 赵允初:“……” 云雁回看着他说:“你不想听吗?” 赵允初纠结了一下,“……听吧。” 唉,三从四德,也不过如此了。赵允初心中感慨。 云雁回眼睛转了转,狡黠地笑了笑,却没有唱什么现代歌曲,他以前楼下住了个老大爷,常常喜欢开着音响放戏曲,久而久之,云雁回也能哼上几段了。 此时,云雁回遂用手打着拍子,唱了几句,“百万军中独自闯,当阳救主姓名扬,主公但把宽心放,为臣保驾谅无妨。” 不过四句,把赵允初给唱呆了。 这几句是京剧《黄鹤楼》里赵云的唱词,云雁回虽然不是专业演员,但是他只要唱出几分意思,就够人咂摸了啊,发展到后世,京剧可是非常成熟了,也更接近时人的审美。 再说了,现如今瓦舍勾栏中,说史的里面,就要数三国史最受欢迎。 几句话而已,里面有个当阳救主,赵允初立刻分辨出来,这也是三国的故事了。 要不是亲眼看到云雁回开口,赵允初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他唱的,不能说技惊四座,但是要这么看根本不是缺陷了好吗? 之前雁哥儿表现得那样,难道是不想自己太出色,让大家嫉妒? 赵允初陷入了沉思。 这时候孔寄从外面扑了进来,他走出去根本没多远,就听到了云雁回在哼《黄鹤楼》,可把他也给惊呆了,回身就把云雁回给拽住了,“你,你……你是不是自己写了一出三国的戏本?这是什么曲调?!” 而且也不知道这是融合的何地曲调,乍一听还挺带感!而且这几句,绝对是从整出戏里面截出来的! 孔寄听戏,几句就足以听出很多门道来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简直叫他心痒痒,恨不能叫云雁回把整本戏吐出来。 既然有这样好的题材这样好的戏,为何还叫他研究鱼精书生谈情说爱? 再说云雁回,他被孔寄还有其他人诟病的就是他的大白嗓子,唱歌没有戏韵。 然而云雁回只能说,你唱现代流行歌曲带上什么大曲、鼓子词的腔调,那能听吗? 此时,云雁回吓得往后坐了一点,“嗳,你不要激动啊,我没有写,我就随便哼的。” 整本《黄鹤楼》,他倒是想提供给孔寄,那也要他还记得啊。 孔寄一时失望,一时又怀疑地看着云雁回,眼神闪烁不定,想起来张山人言语之中还透露过,好多俗讲本子,故事就是云雁回托名他人自己写的。 云雁回唱的一般,普通人水准,然而孔寄自己唱的也一般啊,属于幕后创作人员。所以云雁回的唱功,丝毫不能让孔寄怀疑本子和唱腔根本不是他研究出来的。 再加上,当初他第一次和云雁回见面时,云雁回立刻就有了一番成熟构思,说不定,私下里早就在写戏本、研究唱腔了呢? 雁哥儿是个热心人,去帮助有相同追求的孔寄,真像他做得出的事。 至于对自己的戏半点声色不露,难道是还不确定孔寄有没有那个本事,所以没有提供给他?或者是,非常普遍的做法,留一手? 便是师徒之间,还会留一手绝活呢,何况他们并非师徒父子的关系。这与他的帮助,并不矛盾。 唉,平日里竟然还装出一副宫商不分的样子,也是很能演。 孔寄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慢慢把云雁回放开了,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雁哥儿,你,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叫人,不,我自己去给你买吧。” 云雁回:“……” 孔寄,孔三传,孔先生,居然这么没有骨气? 云雁回故事唱了几句京剧想逗他们,毕竟云某这辈子装逼还没失败过…… 就是不知道孔寄刚才产生了什么样的心理活动,瞬间就变狗腿了,艺术家风范到底哪去了? 云雁回:“我……吃水饭好了,小初你吃什么?” 赵允初心目中的云雁回本来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比孔寄的震惊要消散得快多了,这会儿乖巧地点点头,“我和雁哥儿一样。” “好的,我马上就去给你们买。”孔寄笑呵呵地说,“对了,云先生,你看,我们受你资助良多,本已是不可分割了。我想,是不是找个机会把名分定一下?” 赵允初:?? 云雁回慢了一拍才道:“……名分?” 孔寄:“是啊,呵呵,请张山人来做个见证,我可以拜您为师啊……” 云雁回:“……” 云雁回黑线了,总算猜到了孔寄在想什么,挥挥手,一派高(zhuang)人(bi)风范:“研究你的汴戏去,至于这玩意儿,待你机缘到了再说吧。” 179|最佳扑救 云雁回从孔寄处离开,便去考察蹴鞠球队,赵允初果然跟着他一起。 这支球队也是私人性质的,主人家曹玘官至尚书虞部员外郎,也是名门之后,其父曹彬是开国名将,宋人对其十分推崇。但是要云雁回来看,却是这位曹虞部的女儿更为出名。 曹玘生了两儿一女,女儿便是仁宗的第二任皇后曹皇后。曹皇后又有个外甥女高氏,后来嫁给了英宗,称为高皇后。 现在宫里在准备选些良家子入后宫,曹氏基本上确定会入宫了。 只是很可惜,在历史上她并未和仁宗生下孩子,一个将高氏接到宫中养,一个将赵宗实接到宫中养,倒是叫日后的皇帝皇后有了个青梅竹马的环境。 不过这些,现在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云雁回只是在内心八卦一下罢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到了曹家,曹玘亲出来迎接。 赵允初见了曹玘,还挺尊敬,执了子侄礼,曹玘也很客气地说,大家都是一家人。 云雁回震惊,哇擦,只听说曹氏会入宫,但是没听说一进去就做皇后啊,就算内定,你们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就拉起亲戚来啦! 赵允初看云雁回一脸懵逼,心知他因为没有在外祖家长大,所以对汴京显贵宗室中的各种姻亲关系不太了解,于是稍微解释了一下,“曹虞部的兄长娶了秦王之女兴平郡主。” 因为之前赵允初提起过秦王,云雁回心里一算,果然,这曹玘和赵元俨是一个辈分的,也算是远亲了。等曹氏嫁给仁宗,那就又多了一层亲。 曹玘是武将世家出身,对蹴鞠十分爱好,而且人也豪爽,以前虽然没有和云雁回接触过,但是早就听过云雁回的名字了,更知道他这次负责考察,于是亲热地和云雁回打招呼,“云小郎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你与小王爷是好友,如不嫌弃,也可叫我一声阿叔。” 云雁回自然不会拒绝,大家开开心心地进府去。 曹玘将蹴鞠队的人都喊了出来,加上替补的一共有十六个人,一个个都膀大腰圆,十分健壮。大冬天的,竟然都只穿着单衣,饱满地肌肉把衣服撑得鼓起来,云雁回光用看的都觉得冷了。 “身体真好!”云雁回感叹了一声。 “这蹴鞠技艺才更好呢!”曹玘自卖自夸着,“我叫他们分两队,踢一场给二位看看。” 如今京中贵族圈在小范围流传着,选出来的种子队,会被特别着重宣传,即使拿不了第一名,也会出名,到时就能接广告了。这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非但代表面上有光,更是一笔进项啊。 所以,不止是曹玘,几乎每个云雁回去考察的蹴鞠队,都特别热情,只是热情程度有差别罢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自然是坐下来观看,曹玘叫人上了茶,云雁回一看,这不是最新上市的伴花茶款式么,国色天香,做的是牡丹花。 曹玘:“第一批国色天香,好不容易买到的,二位尝尝!” 虽然曹玘不知道这东西就和云雁回有关,但是足见得心意了,自然叫人受用,云雁回忙说客气,用着热茶,看曹家的蹴鞠队踢球。 曹玘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解说,他对这支蹴鞠队,可是倾注了很多心血,自己不时还会上场一起踢两脚呢,平日里和其他同僚家的蹴鞠队比起赛来,从来胜多负少。 曹玘一脸向往:“我都想好了,参赛了,这支蹴鞠队的名字就叫天下无敌队。” 云雁回和赵允初对视一眼,为难地道:“这个名字,至少有三个蹴鞠队登记了,最近我们还在请他们协商,看是不是让其中两支队伍改个名字。” 曹玘一惊,没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人起这么狂的名字,沉思半晌,面色凝重地道,“可惜了,我答应了拙荆,若是不叫天下无敌队,就得用她起的名字,胭脂瘦雪队。” 云雁回&赵允初:“…………” 云雁回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差距,看了一眼场上正在激烈对抗的壮汉们,心中顿生同情。 不过曹玘的准·胭脂瘦雪队踢的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其中有位队员,简直就像推土机一样,暴力碾压,所向披靡,很难防下。但是他又不是一昧的蛮力,技巧也很不错,就在他们讨论队名的时候,此人已然一脚将球射进了风流眼。 天赋如此高的球员,云雁回考察的几支球队中,这还是第一个。 再看看赵允初,他自己踢过球,所以对技术感受更深,也对云雁回点了点头,两人达成了共识。 都不需要透露,曹玘一看两人的神情,心中自然有数,笑容更大了,邀请他们留下来吃中饭。 盛情难却,云雁回和赵允初只能答应。 曹玘又给蹴鞠队员打赏了一番,鼓励他们今日的表现。那几个队员笑逐颜开,也并未停下来,而是继续训练。 这时曹玘的夫人叫下人来传信,曹玘听了后,便不好意思地告辞片刻了,说他夫人想听他实况转播。 云雁回没想到曹虞部也是个妻管严,明明也是习武出身来着,这倒是让云雁回又多了几分好感。 云雁回和赵允初坐在原处,讨论那名队员。 云雁回说应该给他起一个外号,到时候在报纸上推广,再编点有趣的训练小故事,艹艹人设。 赵允初灵机一动,“不如叫巨灵神?” 云雁回撑着下巴,有点苦闷,难道这就是古代人的起名风格吗?就不能更有趣味一点吗? “再想想吧……”云雁回还是不太想用这个名字,反正也不急,大不了到时候抛给那些记者…… 这时候,忽听一声疾呼,“小心!” 然后身后传来破空声,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是背对着的,直觉便是什么重物砸过来了。 云雁回回头看去,而赵允初头也没回,侧身抱住云雁回,用后背挡住他的胸口。 云雁回眼前一花,还没看到那物视线就被赵允初挡住了。 而后,只觉得什么东西狠狠砸在赵允初背上,带得他都往前一扑了,然后那物落在地上,一眼看去,却是一只皮球。 蹴鞠用的球也是皮缝制的,里面会塞上填充物。 不要以为一个球砸在背上没什么,这要看谁来踢了。普通人一脚踢出去当然没什么,但如果是训练有素的运动踢的,力量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代有些球员一脚下去,球能穿越几乎整个足球场。 后面那些壮汉一脚呢,这球简直就像颗小炮弹一样。 赵允初闷哼一声,十分吃痛的样子,当时就趴在云雁回身上了。 云雁回吓坏了,想爬起来,但是赵允初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呢,导致他整个人也贴在眼前的石几面上,“……靠,小初你没事吧?” 这要是砸出什么内伤可怎么办,小初虽然天生神力,但也不是铜皮铁骨啊。 云雁回又想到刚才那样情形,反应时间那么短,赵允初看都没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就趴过来帮他挡住了,真是叫他心里感动又难受。 赵允初哼哼唧唧一声,脑袋搁在云雁回颈窝,呼痛:“疼……” 这时那些蹴鞠队员也慌忙地跑过来了,一脸愧疚,要是把人给砸伤了,卖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这些人七手八脚想要把赵允初抬起来,赵允初却大呼:“别动我。” “啊,对对,不要动他,万一是骨折了呢,不能随便动!”云雁回想到什么,赶紧喊了一声,自己也不敢动弹了,“你们先去叫大夫,我们就在这里等,没事!” 反正虽然是露天,但是旁边放了火盆,倒也保暖。 那些蹴鞠队员连忙应了一声,一些去找大夫,一些去通知曹玘。 那踢球的队员都快哭了,在旁边道歉,一副天昏地暗的样子。 “我没事,你去多拿几个火盆来吧。”赵允初瓮声瓮气地说。 那队员有事做,倒是镇静了一点,一擦脸,跑去拿火盆了。这下子,旁边就只不远不近站了两下一脸焦急,张望着外面的队员了。 赵允初仍趴在云雁回身上,脑袋还在他旁边,看到云雁回紧绷着的侧脸,眉毛也皱起来,委屈地哼了一声:“雁哥儿,我疼……” “啊?”云雁回颇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赵允初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呢,沉得很,他只有手脚和脑袋是自由的,但是此时也不敢乱动,或是去摸赵允初的伤口。 手僵在空中半天,云雁回才找到一个能安抚的地方,把手放在赵允初脑袋上摸了摸,“大夫马上就来了,忍一忍啊,你疼得厉害么?” “疼得很哩。”赵允初说一句话的功夫,眼泪就啪啪掉下来了,有一滴还砸在云雁回脖子上。 云雁回镇定了一下,伸手去擦赵允初的眼泪,抱住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他,“别哭,你可别动,万一真的骨头受伤了,错位了,到时候接不好,背上凸起来怎么办?那多难看。” 赵允初:“……” 赵允初哽咽道:“要是那样难看了,雁哥儿你嫌弃我么?” 云雁回正想拿出哄妹妹的精神出来,安慰赵允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这是怎么了?我看乱得很。” “大娘子,”守在这里的队员连忙解释了一番,“是来查看咱们踢球的官长受伤了。” 云雁回仰着头呢,没法看到那个方向,但是听称呼,这定然是曹玘的女儿,未来的曹皇后无疑了。 曹氏疑惑地道:“受伤了为何是这个姿势?还是两位都受伤了?” 云雁回&赵允初:“……” 哎呀,现在这个姿势,的确是有点尴尬呢…… 云雁回心里想,幸好古代的少女比较纯洁,这位准皇后应该不会想歪。 “没有,是上面这位,因怕伤口碰着,便暂时不敢动。”那队员倒是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曹氏莲步轻移,走近了一些,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歪了歪头,便看到了她的样子——戴了口罩,只能看到一双剪水双瞳。这曹氏,今年也就和云雁回一般大而已,十八岁。 猝不及防,曹氏说:“呀,这位官长哭了。” 赵允初:“…………” ——在雁哥儿面前哭哭是一回事,被别人看到又是一回事了! 赵允初把头撇回来,带着哭腔说:“我没有……” 云雁回:“……” 曹氏捂了捂口罩上嘴巴的地方:“呀……” 赵允初:“……” 云雁回:“……” 云雁回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伤还没怎么样呢,赵允初要先被这个耿直少女伤害到体无完肤了。 “小娘子,我经常见官家,你还没见过他吧,想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啊……” “你……”曹氏一愣,随即面庞通红,跺了跺脚,回身跑开了。 180|娇生惯养 云雁回“调戏”完未来的皇后,曹玘也带着大夫一起跑过来了。知道赵允初受伤,差点把他吓疯了,这位是能随便受伤的吗? 到了一看,不止是赵允初,云雁回也躺那儿呢,俩人叠一块,不知道是不是都伤着了。 曹玘急忙说:“快快,先给谁看,早知道请两位了!” 云雁回连忙说:“我没受伤!就是怕碰到他伤处,大夫,您看看他啊,他好像骨折了。” 那大夫拿来剪刀,把赵允初的衣服都剪开了,然后小心地摸他背。 云雁回这个角度看不到,但是曹玘却惊恐地说:“好大一片淤青啊……肿了,肿了。” 大夫面色凝重,往里面按了按—— 赵允初一声抽泣,脑袋往云雁回肩膀上怼。 云雁回抽了口冷气:“大夫您轻点啊!” 大夫看了看赵允初,又看了看云雁回,面容缓和了一点,慈祥地说:“很疼吗?” 赵允初哼唧了一声,都不说话。 云雁回还挺心疼的,从小到大哪里见赵允初受过这般的伤啊,听曹玘形容得还特别恐怖,“您这不是废话么,当然疼了,那么大一颗球呢,砸背上了。” 大夫呵呵笑了一声,“那可能是的,里面有淤血,推开就没事了,骨头没事。” “哎哟,不能够吧,他可疼了。”云雁回说道,“您再摸摸看吧。” 大夫沉默了一下,说道:“小郎君,到底是他受伤,还是你受伤啊?” 云雁回:“……” 没想到老头子还挺犀利……云雁回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曹玘笑呵呵地打圆场,“他们兄弟情深,感同身受。” 大夫指挥人把赵允初搬到屋子里去,先给他热敷,然后又取了药膏,要把淤血推开。 可是大夫一碰,赵允初就叫。 云雁回只好说:“那你捏我手吧。”他是知道的,小赵同志被拒绝都能哭晕,这少见的受了外伤,只是这么嚷嚷几句已经算好了,真是叫人不忍。 赵允初看了半天,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衣角,“我捏这个……” 云雁回心中一颤,再看,赵允初背上的确是肿起来,淤青一片,大夫下手特别狠,他都看不下去了,“您不能用温和些的法子吗?” 大夫早就觉得他们俩夸张了,淡淡道:“年轻人不懂医术吧……” 赵允初疼得眼泪汪汪,还在帮云雁回找场子:“雁哥儿是了然禅师的徒弟。” 那大夫顿时一惊,毕竟了然的医术也是很出明的,他立刻说道:“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了然禅师的高足,想必是老朽医术不精,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法子,还请赐教。” 云雁回:“……” 云雁回哭笑不得,“他乱说呢,我是不懂医术的,大夫,我跟了然禅师学的不是医术。唉,我们就是关心则乱,您治吧,我不看了,免得打扰。” 云雁回说罢,把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到外边去了。 赵允初眼巴巴看着他,他也没回头,泄气地趴在枕头上。 “别说云小郎君,我都有些不落忍了,”曹玘倒是想得很周全,给赵允初挽尊,“允初伤得的确很重啊,治得太疼了,也不怪如此。您不如给他再热敷一下,缓缓吧?” 大夫很看不起这样,但是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出钱的是旁边这位,所以只能点头答应,反正现在揉待会儿揉,也差不了太多,就让那小子再休息一下吧。 大夫叫僮子敷着,自己和曹玘走到了外间。 因为是老交情,所以他也不避讳了,“曹虞部,那两位是您的子侄吗?老朽有话,不吐不快啊。这,这也太娇气了!一个疼不得,一个看不得,现在的年青人啊。” 尤其是疼不得的那个,跟个小娘子似的,说不定还不如一些小娘子呢,起码曹家的女儿就强过他。 曹玘很尴尬,“里面那位,是宗室呢……” 大夫露出了“难怪如此”的神情,娇生惯养的宗室,那就不稀奇了。 …… 云雁回蹲在外面,掬了捧雪擦脸,总算清醒了点,站得比较远,怕听到赵允初的惨叫声。 “我还是心太软啊……”云雁回感慨。 这时,他看到曹氏又进了这个院子,于是站起来行礼,“曹小娘子。” “我来找我阿爹啊……”曹氏嘟哝了一下,看了看云雁回,“你……你这人也太孟浪了,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云雁回心中偷笑,小曹妹子在这儿说他孟浪,但是她绝对是心里也想知道,所以才又凑过来,说不定就想他继续孟浪下去呢。 “小娘子,我当时也是情急,才会那么说的。”云雁回说道,“不过,你若是想知道的,我们官家年轻英俊、玉树临风、温柔体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好……”他话到嘴边,记起不可太过分,将夫婿两个吞了下去,说道,“好皇帝。” 年轻英俊玉树临风温柔体贴和好皇帝沾什么边呢,曹氏的脸又红了,“就知道胡说八道……” “可是官家真的是这样啊,我哪有胡说八道。”云雁回十分无辜。 “我不和你说。”曹氏有点慌张,岔开话题,“我阿爹在里面吗,你那朋友怎么样了?” 云雁回皱眉,“嗯,大夫正在给他治疗,就是怪疼的,我看不下去,出来了。” “你怎么不在里面陪着他,”对于这一点,曹氏却有不同的见解,“我看你们感情那么好,他又那样柔弱爱哭,你若是不陪着他,他岂不是更加可怜了。” 云雁回十分尴尬,并不愿意坦诚自己因为赵允初的疼痛而思绪混乱,这实在是一种复杂且容易变得暧昧的思想,即使那伤是因为他,也并不显得光明正大,只能含糊地道:“我待会儿就进去。” 曹氏眨了眨眼,话题一不留神就又拐回去了,“你常常进宫里去吗?” 云雁回自然知道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说道:“是啊,一般都是官家召见。官家呢,最喜欢……” 云雁回若无其事地在聊天里夹杂着对仁宗的描述,而少女也大着胆子,离得略远,竖着耳朵倾听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 里边,又热敷一会儿后,曹玘和大夫方走回去。 “你忍着疼啊。”大夫说着,又上手了,做好赵允初惨叫的准备。曹玘也是,站在一旁随时准备顶替云雁回安慰。 然而大夫一手按下去,赵允初吭都没吭一声。 大夫瞬间有点怀疑,又重了两分,然而赵允初还是一声不吭的。 一旁的曹玘,还以为是大夫这次下手轻了些,所以赵允初忍住了呢。 这大夫行医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当下心里就有些了然,一声不吭,闷头揉了起来。这一通揉下来,却也佩服了。 这疼痛虽然不如之前赵允初形容得那么惨烈,但是换了普通成年男子,还是会痛呼几声的,不像赵允初现在,就跟要睡着了一样。 待到大夫揉完了,他方才歪了歪脑袋,软软地说:“完了么?那大夫,您帮我叫一下雁哥儿啊……” 大夫嘴角抽了一下,“好,我告诉他完了。” 曹玘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帮忙颠颠儿把云雁回喊了进来。又是不住地道歉,这事儿发生在他家里,他真是难脱其责。 幸而赵允初和云雁回都不是很计较的样子,反而安慰他,说这正证明了那个队员的力量呢。 “苗莲啊,你去安排一下车驾,我亲自送允初回去,我得和八大王解释一下啊。”曹玘说道。 曹氏——自然,也就是曹苗莲,她应了一声,出去了,全然没说来找她阿爹到底是什么事。 赵允初趴着回去的,到了王府,赵元俨是不在的,唯有王妃出来见客。 曹玘充满愧疚地解释了一番,还奉上带来的补品若干。 王妃看到赵允初这般,虽有些心疼,却不太担忧。毕竟若是青一块就怎么样,她儿子算是太没用了。 又听是为了帮云雁回挡的,王妃还夸他呢,直叫曹玘不要往心里去了。 曹玘一看,当事人和家长都这么宽宏大量,心里也十分熨帖,虽说赵允初显得有些娇气,但是并不骄纵啊,他深觉看对了人。可惜他是没有多的女儿了,苗莲又要入宫,否则还真想结亲呢。 云雁回又在王府待了一会儿,安慰了赵允初一番,相比起平时的大大咧咧,不知道多么温柔。 “我没事的,雁哥儿你回去吧。”赵允初说。 “嗯……”云雁回看着他,想说话,又吞回去,踟蹰片刻,总归还是道别了。 赵允初侧躺在床上,漠然盯着床帐上的绣纹看了半天,慢慢闭上眼睛。 …… 云雁回到家之后,又和小宝也说了,让他准备一点化瘀活血的药,赵允初家里即便不缺,还是要送的。 郑苹听说这是因为赵允初给他挡了一球,也忙说那必须要准备的,多谢人家了。 待到赵允初“终于”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也就到了大宋甲级蹴鞠联赛选拔赛要开始的时候,分作几个赛场,租用了大的寺庙与道观场地进行比赛。 《东京日报》的记者们,简直就要驻扎在赛场了,精益求精,力求将精彩赛况完美呈现。 云雁回也经常去看,主要是种子队的比赛,然后就是和《东京日报》的人商议如何炒作了……他还申请了一笔经费呢,用来买水军。 这么些年,云雁回也总结出来了,这个时候的高级水军,就是像张山人那样的,有一定影响力,有文采。 中级水军,是各个正店、脚店的博士,也有一定“听众”,乃至他娘的店里的店员。 低级水军嘛,自然是什么市井流氓,菜市场大妈之类的了。 这三类,混迹市井多年的云雁回自然都有可靠的人选,此事做得是十分纯熟了,反正选拔赛是免费的,前期宣传有良好基础。 《东京日报》和水军,官方和民间,同时上阵,先把人吸引进来。然后利用不同的宣传点,让不同的人群各自对他们力推的一些球队产生认同感,观众黏度上升,甚至有了第一批忠实粉丝…… 有那些蹴鞠队的精彩表现,再加上云雁回他们这波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选拔赛可谓是场场爆满,甚至远远超过了预期效果! 181|全民热潮 天还未亮,吴义郎已经爬起床来,把儿子也摇醒了。 吴小郎抱紧了被子,困意十足,“阿爹,我不想起床……” 吴义郎也打了个哈欠,“快起来,你还想不想看蹴鞠赛了,若是去晚了,也就只能爬在树上看了。” 吴小郎一听,顿时精神一振,翻身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快快,我们快些去!” 小郎他娘迷迷糊糊地起来,“吃了早饭再去吧,我现在去做。” “还吃什么早饭,我们在开宝寺买些吃的。”吴义郎说道。 “就是。”吴小郎三五下穿好了衣服,“阿爹我们快点啊,我想坐到前边去。” “好嘞,儿子,我赶骡子去。”吴义郎把骡子赶了出来,抱着儿子上去,然后骑着骡子滴滴答答往开宝寺去。 这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到了开宝寺外,寺庙还未开门呢,但是外面已然有一条队伍了。吴义郎看着人还不算太多,心中有点急了,“儿子,你去排队,阿爹先去寄骡子。” 吴小郎点头,拔足狂奔。 吴义郎把骡子寄放在了旁边相熟的店家那儿,然后才往队伍去,找到了吴小郎,站在他那儿,这么会儿功夫,他们身后已经又多了好些人。 吴义郎在心中庆幸,幸好他们分头行事了。 一股香味传来,小贩推着小车,沿着队伍叫卖,“油条了,刚炸好的宰相油条了,又香又脆——” 吴义郎和吴小郎的肚子同时发出“咕”的一声,吴义郎喊道:“给我来三根!” 旁边也此起彼伏响起了声音。 “我也来两根。” “我要一根。” …… 小贩笑眯眯地一个个把油条递了过去,收钱。选拔赛开办以来,他的生意都好多了。 当然,也有无动于衷,他们要么是已经吃过了,要么就是在等待有没有其他早餐。 吴义郎啃着油条,还听到后面有人在讨论今日的比赛。 “我看啊,今次肯定是斜街队会胜。”有个中年人搓着手说道,“就队长阳宗,从前我在斜街,见过他哩,他就在街上玩球,说踢哪就踢哪,神了!” “嗨,这算什么,我还和他吃过饭呢!就是他最近都不出摊了,换成他弟弟,听说他每日都在家苦练呢。” “其实我觉得不一定,神锋队也很厉害啊,你们记得上次在大相国寺那场吗?那是对谁来着,总之那才是神了!球头一开球,我还没数够十声呢,就进了一球!压根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吴义郎还未说话呢,吴小郎已经啃着油条,含含糊糊地喊道:“斜街队,斜街队最厉害!” 大家看着这小孩,都笑了起来,“你这小娃娃,也支持斜街队啊。” 吴小郎用力点头,“那当然了!” 反正排队之时,闲着也是闲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开来,吴义郎也加入到了其中。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色袄衣,帽子、耳罩、口罩、手套遮得严严实实的年青人走到了他们身边,“你们好,打扰了,我是《东京日报》的记者,请问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现场顿时寂静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开来。 “是《东京日报》的记者——” “天啊,我们要上报纸了吗?” “问吧问吧,请问会写我们的名字吗?” …… “请大家淡定一下。”记者显然习惯了这个场景,从怀里先是掏出工作证,给大家看了个清楚,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蔡维。 ——听说,前段时间开封府抓了好几个假装记者骗吃骗喝的无赖,自那以后《东京日报》就有了规定,一定要随身携带工作证,在采访前出示,无论采访对象有没有要求看。 这工作证的辨别方式,也在报纸上刊登过。 出示过工作证后,蔡维又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了笔墨纸,开始一边提问一边记叙,同时心里有点伤感。 唉,翰林院和御史台出天才的几率太高了,他好多同事出去采访根本不用带纸笔,心记就行了。 “你们都是来看比赛的?什么时辰就来排队了?” “最远有住在哪里的?您几点起床?” “各位喜欢哪一队?有特别喜欢的队员吗?” 蔡维询问了一通,记下了一些比较有意义的回答。这个时候,旁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全都屏息凝视,看蔡维问问题,或是惊叹一下他下笔的速度。 最后,蔡维又问了他们的名字,这个行为顿时又引发了一阵骚动。 吴义郎激动地说:“我们会上《东京日报》吗?” 蔡维笑呵呵地道:“我也说不定呢,倘若我们主编通过了我的稿子,那你们便能在下一期的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了。” 前面那个倘若显然被忽略了,大家一阵欢呼。 吴小郎也兴奋地拽着阿爹,幻想着报道中也出现自己的名字。他的同学有一次在学堂,代表大家接受了采访,到现在走路下巴还是抬得高高的呢。 . 云雁回手里捧着一包果子,踮脚张望了一下——今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和赵允初结伴来的,刚才不过是去买点看比赛时的零食,刚回来后就被人潮淹没,找不到赵允初人了。 今日这场比赛,是两支热门蹴鞠队的比赛,一方是某个宗室府上的私人蹴鞠队,另一方,则是民间的草根蹴鞠队,队员竟然是一群摆摊的小贩,所以队名也很粗暴地就叫做“斜街队”。 因为已经赛过好些场,所以两者都有了支持者。但是,后者的支持者显然比较多,光是看看今日现场就知道了——多数人拿着的都是斜街队的应援物。 什么印了口号的旗子、绑带之类的,都在周边有售卖点…… 毕竟斜街队员都是平民,更让汴京百姓,尤其是斜街那一块儿的,有认同感。眼看着斜街队一步步走下来,到现在已经是最后几场决定性的赛事了,让他们很有养成的快意,也更加激动了。 “云师?”人山人海里,有人拍了云雁回的肩膀一下。 云雁回转身一看,原来是《东京日报》的记者,“小蔡啊,就你一个人来采访吗?” 蔡维腼腆地道:“还有两位同僚呢,我们负责不同的部分,他们正在采访蹴鞠队,我在采访观众,您在这儿等人吗?” “我等赵允初啊,和他走散了。”云雁回无奈地道。 “今日来的人的确是太多了。”蔡维想到自己挤得差点掉了鞋,也是心有余悸。 云雁回看他脸色,还有鼓鼓囊囊装满了稿纸的包袱,说道:“你应该挺累的吧?忙过选拔赛就好了,联赛正常赛程没这么紧凑。” “虽然累,但是也很开心呢。”蔡维想到,在选拔赛开办之前,他所在的部分都不是很受关注。但在选拔赛开办后,关注度就水涨船高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好像所有人都在关注蹴鞠联赛了!好几个蹴鞠队,都一夜成名,尤其是那些草根队伍,他们之中有民间艺人,有商贩走卒。 但是一夜之间,就从一名不文,他们变成了汴京城内的大名人,被无数人追捧。 这都是蔡维亲眼目睹的,让他心中十分感慨。 因为跑蹴鞠赛,常常能和各个蹴鞠队的队员接触,所以蔡维家里有好多亲朋,以前不联系的,也忽然间找上他了,就希望能够帮忙告个白送个礼物,或是要喜欢的队员用过的球之类的…… 更不要提,因为赛事写得好,所以还有读者专门写信到编辑部来夸奖了。 云雁回含笑看着蔡维,这一切,都仿佛是他经历过的。无论是艰辛,还是快乐,各种滋味交杂,也带给他宝贵的人生经历,并在以后的岁月中受益无穷。 蔡维不好意思地道:“我还要去采访一下周围的商贩,失陪了。” “去吧。”云雁回和他道别了,看看周围,爬到了一块拴马石上,一眼望过去,实在是人挤人,根本看不清,遂大喊一声赵允初的名字。 赵允初在人群里蹦起来,“雁哥儿,我在这里!” 若非辛弃疾没出生,赵允初一定会引用他的“蓦然回首”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赵允初也正找云雁回呢,以他的力道,之前都被人潮挤得离了原来的位置,实在可怕。 云雁回又跳下来,赵允初也挤到了拴马石这边,和云雁回会和了。明明是大冷天,脸上竟然都有了汗水。 两人一起到了寺门口,出示了身份证明,然后方被放行。 当容纳了一定人数后,开宝寺就会封闭了,即便如此,外面的人还是这么多。幸运一些,还能爬到大树上,遥遥看着场上的比赛。若是树都没得爬,就只能坐在地上,听听声音了。 为了举办比赛,这几个作为场地的寺庙,可是特意修整出来了一块地,将观众座位设置成云雁回所说的那样,阶梯式的,这样方便观看。 观众席上已经挤得满满的了,这是完全免费的,先到的就能先进来,所以外面总是天没亮就有死忠粉丝排队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到的时候,正好球员进场了,观众席上一片尖叫声、掌声混合,震耳欲聋。 这还引发了连锁反应,外面的人也都喊了起来,遥遥为自己喜欢的蹴鞠队叫好,即便看不到,也要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支持。 场上的蹴鞠队员不时招手致意,他们也是从一开始的忐忑,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这么大的阵仗,全是冲着自己来的,即便有些蹴鞠艺人,也没见过啊。 一路厮杀出来,即便是斜街队的草根,心理素质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赵允初看到这个场景,感慨道:“一次比一次人要多,我上次上街,满街也都在讨论蹴鞠联赛。” 这可真正是席卷全城了,人人都在讨论比赛,对于喜欢的蹴鞠队队员名字,也都倒背如流。由于《东京日报》对一些红了的蹴鞠队做过采访,所以他们的个人资料也被球迷如数家珍。 “这说明咱们办得成功啊。”云雁回说道。 赵允初:“嗯,我在想,这些输了的人,日后会怎么样呢?在他们经历过这一切之后。” 胜了的人,日后能成为职业蹴鞠队球员,输了的,一步之遥,就是两个世界了。 “你提醒了我,”云雁回平静地道,“过几个月,可以叫《东京日报》做一期过气球队采访。” 赵允初:“……” 场上,斜街队的球头一个炫技的开球,拉开了比赛的序幕,双方的加油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云雁回的声音钻进了赵允初:“对了,你上次申请,打击那些对比赛结果私设赌局的现象,怎么样了?” 赵允初忙点头:“已经批下来了,包府台也答应会尽快展开清扫。” “那就好,”云雁回严肃地道,“等联赛开始,我们就可以开设官方竞彩了……” 赵允初:“…………” 云雁回:“看什么!警告你,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与其黑赌坊以此牟利,难道不是咱们把它正规化比较好么?还能顺便充盈国库。难道我想赚这个钱吗,我都是为国为民!!” 182|吸金小能手 比赛在热烈的氛围中结束,毫无疑问的,由斜街队取得了胜利,连进了两个球的功臣被举起来环游全场,观众们都在高声喊着他们的名字。 欢呼声一直传到了寺庙之外,在外等待的民众们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胜者是斜街队,也发出了欢呼声,与寺中相呼应。 而这个好消息,又沿大街小巷传到了南北斜街,传到了全城,在一处处点起激情,那些没有空来的斜街队支持者,也都在欢笑庆祝。 云雁回感慨了一下斜街队的民众基础,果然是一个大有前途的蹴鞠队啊。更别提他们之中还有非常具有明星气质的队员,大可以打造一番。云雁回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豪门球队从无到有,冉冉升起。 在开封府与寺庙的疏导下,庆祝一番后的观众们陆续退场,《东京日报》的记者们忙碌着进行赛后采访。 云雁回和赵允初不急着走,坐在远处等待百姓都退场之后,才慢慢离场。 虽说来看比赛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但是素质可好了,云雁回离场的时候看了一下,场上基本上没有留下垃圾。 这个时候的东京市民,笼袖骄民,讲究得很呢。 云雁回常去的寺庙只是大相国寺而已,开宝寺来的还真不多,上一次他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了。 在经过一处时,云雁回就停住了脚步。 他在看一座塔,八角十三层,遍体是褐色琉璃砖,有一个肉眼可见的斜度,但是又十分稳固。 这是开封斜塔,经过数年建设,已经进入最后塔内装修的开封斜塔。 这开封斜塔足足有五十多米高,云雁回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心中想起了它的前缘。 赵允初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座塔是为什么建的。 而这几百个日夜之中,在云雁回有意无意地忽略之下,在西瓜清凉整个夏天,花茶风靡天下,水景记生意兴隆……甚至,蒲关泽这样的庞然大物接近建成之时,才恍然惊觉,开封斜塔也已悄无声息,拔地而起。 但是终归,赵允初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修得差不多,可以登塔了,雁哥儿要上去看看吗?” 云雁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啊。” 塔还没竣工,他人要进去是不可能,但是赵允初就是出资的人,找大和尚说了一下,当然可以进去了。 喻浩最擅长设计的,是亭台楼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这座塔也精美极了,有着楼阁的精致感,设计十分别致。 琉璃砖上浮雕着各种佛教图案,飞天、菩萨、宝相花等等,塔身的窗子分为明窗和盲窗,盲窗是打不开的,仅做装饰,而每层只有一扇明窗。 由于云雁回曾经的提议,整座斜塔还安装了一百零八只铁铸风铃,风吹过,便更加添了一丝秀致。 这个高度的塔,在此时乃是世所罕见,步上第十三层的塔顶,将窗子推开,便可以俯瞰汴京城。 前几日下的雪尚留在屋顶,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还有数条玉带一般穿过汴京城的河流。比起在城外的小山包上赏雪,不知道有意境到哪里去了,难怪日后被称为天下第一塔。 云雁回撑着窗户往外看,颇觉美景动人,一阵微风吹过,掠起风铃,带动起连绵的铃声。 与此同时,寺中僧人不知何事撞钟,沉沉钟声响彻天地,与风铃声遥相对应,洗涤人的心境。 云雁回几乎要沉迷于这样的意境之中了,对于在寺庙呆了许多年的他来说,这样的环境会让他觉得很熟悉,很舒适。 赵允初在一旁轻声道:“倘若夜里来登塔,还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那会是怎样的美景,云雁回几乎可以想象,大概与他现代的摩天大楼上看到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意境定然是全不相同的。 同时,云雁回也想到一个问题,“你夜里也来过?” 赵允初抿嘴笑了一下,“来看过几次,看看我的钱花得是否划得来。” 虽说赵允初是很轻松地说出这个话,云雁回却有些笑不出,望着白雪茫茫的汴京城,轻轻喟叹了一声。 赵允初撩起自己的披风,伸手把云雁回环住,披风便也罩住了他,轻声问道:“怎么了,雁哥儿,你冷么?” 云雁回哑然失笑,“有一点,没事,我们下去吧,这里风大,吹久了不好。” “嗯。”赵允初乖巧地细声应了,扶着云雁回的胳膊一起下塔。 ——因为每层只有一扇明窗,所以塔内的光线不是很好。也因此,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 关于设立蹴鞠彩票的事情,云雁回后来还和赵元俨他们一起入宫,和仁宗解释了一番。 现代的彩票起源于别的国家,但是中国古代也有类似的事物,大约在元代,寺庙会用这种方式来筹资,一度引发热潮。 在大宋,毕竟官方禁止赌博,而乍一听上去,彩票很像是那些赌局。然而就像关扑,关扑是赌物,因此官方甚至还开设关扑日,在此时,被当做一种娱乐。 而彩票也没有赌钱那么引诱人,而且目的是为了某方面的国家建设。 因此,在提出种种限制之后,这个方案还是被批准了。 过上几天,还有两个大型的赚钱……啊不,筹资活动。一个是,这第一届大宋甲级蹴鞠联赛就要招赞助商了,因为选拔赛的火热,各位接到邀请的商家都无比兴奋。 在很久以前,大家打广告的方式,无非是在彩楼欢门、门口招幡上写上一些广告词。是大相国寺第一届国际美食节,把广告赞助这个概念宣扬开来,然后被聪明的商人所学习利用。 现在的东京商人,对于广告赞助,已经是纯熟无比了。 东京大小活动,也都会去拉拉赞助。 效果,是肉眼可见的。 因此,这么大的场合,谁都知道,若是能拿下,广告效果绝对差不了。在大宋,有很多有钱的商人,所以这一次,明显会是一场金钱大战。 当然,拿不下冠名赞助,还有其他的方式蹭一蹭蹴鞠联赛的关注度。那就是再等上几天,选拔赛结束了,就可以去选择蹴鞠队赞助了。 官方都已经提供好思路了,在队服上写上商品名,这样,他们赞助的蹴鞠队踢球时,盯着队员们看的观众,就会把广告也一并看去。 还可以把蹴鞠队的冠名权也买下来,在队名中加上自己的商号名。 当然了,商号与蹴鞠队之间的交易,主办方就不会干涉太多了,只要保证不会出现犯罪行为就行。 所以说,别提联赛主办方在期待,商人们在期待,那些蹴鞠队同样的期待、关注。 除了本身的实力、在选拔赛中获得的人气、表现,蹴鞠联赛的赞助费,对于他们蹴鞠队之后的赞助,也是一个很大的影响。 可以说,后者决定了赞助费的上限,因为绝无可能一个队伍的赞助还高过了联赛。 无论是联赛还是蹴鞠队,都可以与不止一家赞助商合作,这将会是一大笔交易。日后经营得当,十分有利于经济。 可以说,随着蹴鞠联赛的愈发瞩目,迸发出来的惊人热度,导致朝廷对其的关注与重视越来越高。让赵元俨他们这些宗室得意得不得了,都说宗室被养废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能做点事的嘛。 至于另外一个金钱来源,就是仁宗小金库的事情了。 经过那么久的准备,蒲关泽的商铺都完成得差不多,马上就要进行招商。可以说,已经有无数商人捧着钱等待买下一个铺子了,他们全都对蒲关泽的商业价值十分看好。 云雁回让人做过一个估算,仁宗前期的建设投入,大概只要两年就可以收回来,之后的运营,就都是在纯赚了。 这一项也是很多人在盯着看的,很多人知道是云雁回负责这个项目,连考察都不考察,就命令家人一定要弄到一个铺子。 更别提那里的住宅之抢手了……不提所有娱乐项目,那可是喻浩的设计,但凡有点审美的人,都会动心购置了。 为了拆迁建筑的普通居民住宅大部分已经有主了,还有一小部分普通住宅和很多供贵族富商的住宅可以抢购。 …… 两个项目,狂揽了一笔财富。 云雁回和赵元俨作报告的时候,那金额一报出来,在座人的呼吸都凝滞的一瞬。单单是蹴鞠联赛的赞助——这还只是一个赛季的——就已经达到惊人的数字。 有人在心中默算了一下,竟然相当于半个榷场的年度收入了。 而蒲关泽的招商收入,也相当可观。 要知道,这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蒲关泽前期投入很多,蹴鞠联赛同样,选拔赛都是在垫钱修整场地和推广。但是人气厚积薄发,这时候有了第一个小爆发,让所有人最后那一点迟疑也都消散了。 郑苠差点要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了,由于云雁回没爹,汴京人不管他们家里什么关系,可是都把云雁回看做郑家人了。 要知道,在郑苠的授意之下,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今年更邀请了郑苹回来过年,大力重修旧好。 ——这些年来,郑苠对云雁回的态度是一直在改观的。从一开始的要郑苹放弃云雁回,到现在,情愿摒弃对血脉的偏见,全然展现了云雁回分量的变化。 对于此事,郑苹还询问了云雁回的意思,云雁回觉得回去还是不回去都没什么,他们已经不需要郑家给面子了。 即使回去,也是郑家心甘情愿,把当年逐出家门的六娘子客客气气请回来,而且一点附加条件都没有,可算是给当年的郑苹出了一口气。 龙颜大悦的仁宗一个没忍住,又提出要授予云雁回官职或者爵位。当然,云雁回还是拒绝了。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有丝毫轻看。 仁宗沉吟片刻,提出道:“赏来赏去,都是些身外之物,我也腻了,还被你这胆大包天的小子嫌弃。我知道你家中有个长姐待字闺中,既然如此,不如,我来给她做媒吧!” 183|一块大饼 双宜已经满了二十岁,便是现在出嫁,也属于晚婚了。她的亲事一直是郑苹的心头事,整日琢磨着怎么给她找个满意的婆家。 从几年前起,郑苹就在准备了,又是叫双宜练习厨艺,又是准备陪嫁的,还亲自缂丝刺绣,要给她绣嫁衣——毕竟双宜是个手残,到时候能自己绣个帕子都算不错了。 只是,这对象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现在这个难题,却被仁宗给提出来了。 一国之君要亲自给云雁回的妹妹做媒?在场之人纷纷侧目。 云雁回自己都愣了一下。 仁宗说着,自己也来了兴致,站起来踱了几步,“往日说赐你宫女,你也不要,但是这给你姐姐找一个如意郎君,你总该愿意了吧?” 云雁回汗了,“官家,这个不是我愿不愿意,是我姐姐愿不愿意啊。我们家里留她在今日,就是想找一个她自己也满意的夫婿。” 仁宗很有自信,“我挑的人,定然是很好的。” 云雁回:“……” 我靠,为什么仁宗迷之自信啊,这种事你也没经验吧,不说别的,刚刚离婚的你前妻明明是已经过世的太后给选的诶! 而且,云雁回深深觉得他们的三观应该有些不一样。至少,云雁回觉得,如果双宜嫁给一个以后要娶小老婆的男人,他已经会受不了的。 而仁宗若是选个家世特别好的,以后娶不娶小老婆他们也做不了主啊。 云雁回警惕地看着仁宗:“那……若是不满意能拒绝的吗?” 仁宗:“……” 这回轮到仁宗无语了,这是有多怕他乱点鸳鸯谱啊?虽说皇帝是一国之君,但是,一般来说也不会把人当牲口乱配,说叫你们俩成亲就必须成亲。 尤其这还是个奖励呢,讲究个双方你情我愿,成亲后夫妻恩爱,这才显出他的英明来。 仁宗还是比较宽容地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你放心吧,肯定不会不满意的。” “那我就放心了。”云雁回小心翼翼地谢恩。 “……”仁宗颇为痛恨,“从未见过如此小气的谢恩!” 云雁回讪笑,“没见过世面,官家勿怪……” 官家要做媒,而且是给云雁回的姐姐做媒,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以光速传遍了某个圈子。 别提,还挺多人动心了…… 他们心里可盘算过了,第一,她家有钱;第二,她家有钱;第三,她家有钱。 至于习不习武?管它呢! 有钱在议亲时绝对是个大好的条件,古今皆如此。 不说远的,几十年前的真宗朝时,左领军卫将军薛惟吉去世,他的遗孀柴氏想改嫁给宰相张齐贤。 薛家后人不愿意,认为她要带走薛惟吉的家产,于是将其告到了开封府。 结果柴氏反告一状,说薛家后人是受另一位宰相向敏中指使,究其原因,则是向敏中向她求婚不成。 此事最后一直闹到了御史台去,最后两位宰相都被贬了官,让时人看了好一场狗血大戏。 而那两个宰相都想娶柴氏,无非就是因为她特别有钱,光是被查到的一部分私房钱,就有两万贯,足以在开封这样物价的地方,买上几千亩良田了。 郑双宜的养母也是高门贵女,想来教养定然是有的,而且与家中兄弟关系也很好。 不说云雁回和大相国寺合伙的一些产业,还有他与郑家一起开的水景记,帮他娘开的玉笋红,单是给官家办事,就不知道得了多少赏赐和薪资了。 云雁回在官家面前亲口维护姐姐,表示要她满意,不满意还要拒绝官家推荐的人,足以见得,他对姐姐的好了,这个人又向来大方。 何况还是官家亲自做媒,不赐点什么可能吗? 更可贵的是,郑飞波作为一个表侄,他都捎带着一起发财了,以后还能不带着姐夫一起飞啊?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动心了呢! 即便是八王妃,都挨个数着自己的儿子琢磨了半天,最后想想,除了初哥儿,其他和双宜在一起大概都是被讨打的份。 而初哥儿呢,虽然经打……不对,并不讨打,但是每日都是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样子。 故此,八王妃也只好放弃了,但是仍然十分热衷于打探消息,看看是谁家吃到这块大饼。 …… 那日云雁回出宫后带着这消息回去,双宜听说立刻瞪大了眼睛,“给我做媒?” “是,是啊……”云雁回有点怕双宜暴起伤人,立刻解释道,“我问过官家了,他说他会先物色一下,看到觉得合适的,就制造机会,叫你们相个亲……反正阿娘也在操心你的婚事,所以应了也只是多一些选择呀。” 别说,官家还挺懂套路的,还知道制造机会…… 郑苹挺开心的,“有官家做主,那很好啊,咱们只一个个相过去,若是成了,也是一桩好事。” “……好吧。”双宜努力想娇羞一下,但还是没成功,毕竟从小受到云雁回的耳濡目染。 此时,她一脸出神,汴京百万之众,人海茫茫,真能找到她的对象吗? 反正从她十七八时郑苹开始琢磨此事,她还没有遇见满意的呢。 云雁回说道:“若是双宜找到意中人了,最好是先说好以后不能纳妾,不能**,不能逼着生男孩,他家人也不能折腾双宜,不能太迂腐,双宜每个月能自由回娘家……” 云雁回说着说着,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郑苹笑着道:“雁哥儿还是疼阿姐的,敢情早就盘算好了这么多要求。” 双宜也感动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悲痛地道:“同时,鉴于我们双宜的杀伤力,男方婚后存在受伤至残疾的可能,到时候陪嫁一定丰厚一点,除了这几天给你打的家伙什,先来个几万贯医药费……” 众人:“……” 双宜本来感动的神情也被怼回去了,上手拧了云雁回一下。 郑苹也擦着眼睛说:“好好的事儿,怎么说成这样,要我说,双宜做的面点拿得出手啦,现在也没什么人来哭诉被双宜揍了。” 云雁回干笑了几声,不愿意告诉郑苹真相是现在已经根本没人敢哭诉。 . 双宜的婚事上了仁宗的备忘簿,云雁回一下子也炙手可热起来了。 说到底,官家做媒,但决定性的还是他们家的人,云雁回的意见更是重中之重,没听说他对未来姐夫的要求都传出来了吗? 要求是有点多啦,大家伙儿私下里还讨论此事呢,赵允初就一度撞见了他大理寺的同僚在议论这件事情,颇为热闹。 “……虽说郑家小娘子陪嫁定然丰厚,但是,小舅子也太不好伺候了,如此多的要求,就算一开始成了,约束太多,迟早把男人逼得无趣了。” “说的也是呢,不过,谁叫你也知道陪嫁丰厚,这还是官家做媒呢,好事哪能叫一个人全占了。” “就是,这还只是条件呢,你就是都答应了,人家还得挑拣,愿意的人可不少。” 众人纷纷点头。 又有人幽幽说了一句:“只有我觉得还好吗……一家人总是相似的,倘若郑家小娘子同云小郎君一样会来事儿,你娶了一个还不够热闹么……” 众人:“…………” ……靠,为什么觉得他说的特别有道理?! …… 赵允初后来去云雁回家,当着他家人的面,饶有深意地学了一遍这个话,所有人都狂笑了起来。 唯独云雁回摸了摸脑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这种醉心公事的人,很受欢迎吗?” 小宝笑着说:“可是,倘若雁哥是女子,不必外出工作,那醉心的就不是公事了啊。” 云雁回:“……” 瞬间他就懂了,这年头要自己全力养家的女性还是少数,多少要把心思放在家庭内部,再开放,毕竟也是封建社会。 ……但是以某人做事认真程度,换个方向也不得了呢,这个道理,大理寺的人都想明白了。 郑苹抚了抚云雁回的肩膀,慈爱地说:“你雁哥只是还未找到意中人,若是找到了,你且看他把劲儿都使在讨心上人欢心上吧。” 在这一点上,郑苹对儿子是很有信心的,看看他对家人的上心程度就知道了。 小宝也若有所思,“阿娘说得对哩,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看这个热闹……” 一不小心,他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总觉得那场面会特别大。 云雁回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还看热闹?小心我先叫你热闹一下。” ——总之,从消息传开了起,就特别多人在云雁回面前转悠,暗示一下他,自己单身且有意在近年成亲。 至于对象,什么样的都有,从宗室子弟,到府衙小吏,甚至是一条街的邻居,都有产生想法的。 甚至那日云雁回去《东京日报》编辑部打转时,胡翰林都叫住他问了,“雁哥儿,听说,官家有意给你家长姐做媒,现如今,正在看谁家子弟合适呢?” 云雁回警惕地看着胡翰林:“胡公,你年纪太大了啦,而且我家双宜不嫁二婚头哦。” 整个编辑部的人原本校稿的校稿,排版的排版,一瞬间全都诡异地望了过来。 胡翰林提起拐杖就往云雁回身上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云雁回嬉皮笑脸地躲开了,“不好意思啊,昨日才有个臭不要脸的年纪够做我爹的来暗示过……” 胡翰林气呼呼地看着他,“我是受人之托!” “哎,受人之托别跟我说啊,跟官家说呗。”这些来套近乎的,云雁回一律回避了,过第一道关的事,还是让官家来吧。 胡翰林看着他,摇了摇头,无可奈何。 还有个翰林笑谑道:“雁哥儿此事怎么还劳烦到官家那里去了,早知道你有位长姐未出阁,咱们翰林院这样多青年英才呢,难道不能替你解决一下吗?” 一位御史也凑热闹道:“我们台里的年青人也很不错啊……如今台、院的俊彦都在编辑部历练,你真的不考虑在这里找找吗?” “哈哈哈哈,才不在你们里面解决呢,”云雁回说着站了起来,边往外退边对一脸疑惑的编辑部众人道,“我才不叫我姐嫁给做编辑和记者的,每天风吹日晒还老是加班费脑子,身体都被工作掏空了,你们还是祸害别人家闺女去吧!” 说完,他就拔腿跑了。 所有人:==||| 184|别人遛狗我遛熊 双宜走在大相国寺里,不时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她便也和蔼地点点头。 双宜这是要去位于大相国寺的家里,照料一下贝贝。 说来话长,庆历年间,在范仲淹的提倡下,创立了太医局。从翰林院中选会医术者为医师,一方面服务于皇室,一方面也会收取一定数量的学生,传授医术,并有整理医书、研究医疗技术等等职能。 最近,又因了然的大力建议,仁宗下了令,太医局进行了改革,宣布会征收十五岁以上的少年进来学习。 日后考完试,还可以授予宫廷尚药局医师、医学教授等职称,甚至入翰林充学士,以此吸引报名者——毕竟此时普通医者社会地位不高。 这也是了然为了推动医疗发展所作的贡献了,民间很多人信巫不信医,每次疫病一来,医生也不够用,唯有推动医学教育,方能解决。 因为小宝已经满了十五岁,了然还命他也去考试。这太医局在针灸上很有建树,有几位医师与了然也熟识,是以了然叫弟子入学,包括他自己,日后也会去太医局客座授课。 只是这样一来,平日常住大相国寺的小宝就要搬到太医局去住了。 郑苹与寺里一个和尚签了约,劳烦他平日照料贝贝,只是这会儿有个时间差,小宝已经匆匆去太医局考试,而和尚还没开始工作,所以,双宜便来喂几顿。 先前官家有赐了竹林地,郑家雇人定期从那边砍新鲜竹子、竹笋过来,双宜先去取了竹子,然后才往家中去。 到了院子外面,双宜探头往自家外面的竹林里看了看,寻找那个黑白的身影,“贝贝,贝贝?” 平日里听到声音,贝贝早就晃晃悠悠出现了,今日却一直没有现身。 双宜有些奇怪,沿着篱笆墙走了一段,这才发现有一处篱笆竟然垮了一个缺口,旁边地上还有脚印,显然贝贝已经逃家了。 想到贝贝的力道,双宜心中一惊,赶紧起身,匆匆拿了一捆绳子,循着足迹找去。 今日虽然不是庙会日,但是寺里住了不少僧人、旅人、香客,倘若贝贝伤人,那就不妙了。 足迹渐渐的有些模糊,双宜找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贝贝的叫声,精神一振,朝着那方向狂奔。片刻后,非但贝贝的声音清晰了,还能听到男子的惨叫声。 双宜急了,左右看看,运起轻功,几步上了树,直接踩着树干飞跃前行了。 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到贝贝的身影,它人立而起,正在纠缠几名书生,虽然一副要撒娇的样子,然而那个身形扑过去,只是把人吓得惨叫连连,四散逃跑。 然而贝贝还以为他们在和自己玩呢,扑一下这个又追一下那个,也幸好它是以玩耍的心态,否则那些书生哪里跑得过。 双宜看看似乎没人受伤,贝贝还逼近了其中一人,搓了搓手,从树上一跃下来,双手抱住贝贝举起来要“摸”人的右前肢,一个拧身用力,将贝贝甩在地上! 贝贝四脚朝天,发出叫声。 双宜骑在贝贝身上,弹了它的鼻子一下,将绳子系了两个圈,分别套在贝贝的两只前肢上,成了个简易的牵引绳,然后才站起来。 贝贝撒娇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起来,扭了扭屁股,鸡贼地想把双宜顺着绳子扯过来。 然而双宜却发力了,脚下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拽着绳子,不让贝贝离开自己身周。 这时候,双宜才有心情抬头看看。 ——那些获救了的书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她的身形好似不过那头熊的一半不到。 就在方才,他们还被竹熊撵得四下逃窜,然而现在,方才威风凛凛的竹熊却被小娘子牵小狗一样牵着,更不必提,她是先将要“伤人”的熊徒手甩开…… 双宜的目光在这些人面上扫了一圈,忽然停住了,看着其中一个人道:“沈存中,怎么是你?” 沈括从那些人中走了出来,带了一丝赧然行礼,“郑家小娘子,我……这些是我最近结识的好友,都爱好丹青,一道来大相国寺赏玩壁画。” 双宜点头,“哦,真是不好意思了,”她对众人道歉,“这竹熊是我家养的,许是雨天冲了墙,让它给钻出来了,惊扰各位,实在抱歉。” 其中一人却面带羞愧,“应该是我们道歉才是,原是有僧人看到竹熊逃出来,认出是家养的,叫大家不要靠近,他前去找人把熊引回去,还有沈兄也告诫了我们。只是我们从未见过熊将军,故此逗弄了一下……” 然后就被追得屁滚尿流了。 这些书生纷纷面露惭愧,又向双宜道歉,又对沈括表示不好意思。 作死的人,双宜这些年见得也不少了,以为贝贝是个慢腾腾的大胖子的人也很多,所以她只是摆了摆手,就一派高人风范地遛着熊要回去了。 走出去没多远,沈括却追了上来,“郑娘子,他们几位想去帮你把墙修好,聊表歉意。” “啊?不必了……大家算扯平了啦。”双宜无所谓地道,不知道这些人客气个什么劲儿,明明是他们差点被拍死啊。 沈括却小声道:“其实是他们还想看看‘熊将军’……” 双宜只觉好笑,回头看了看,那些人果然正翘首期盼地看着这里,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他们了。” 沈括对他们点了点头,那些人小声欢呼一声,然后跟了上来,只是还是不敢走太近,在后面畏惧地看着双宜遛着贝贝。倘若贝贝惫懒地不动了,双宜还要扯一扯这个赖皮家伙。 沈括因为和云雁回一起混,也见过贝贝几次,又深知双宜的本事,再加上他实在没办法丢人地说完后就退回去和朋友们一起远远跟着,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并排走。 沈括站在双宜左边,贝贝原是走在双宜右边,只是走了几下,它就从后面绕到左边去了。 听到贝贝的呼吸声,沈括情不自禁就紧走了几步,然后听到双宜轻笑一声,顿时脸也红了,自嘲道:“本想站在你旁边,狐假虎威一下,不过还是露馅了。” 双宜笑了一下,“你已经不错了啊,很少有人看过贝贝吓人,还敢走这么近的。”更何况是沈括,她当初可是看着沈括跑个路就快断气的样子。 双宜想了想,把绳子递过去,“你要不要再狐假虎威一下?” 沈括惊呆了。 双宜一扯嘴角:“不敢就算了。” “我我我……试一下……”沈括脱口而出,话一说完就有点后悔,然而眼看双宜面带笑意,他还是鼓起勇气,把绳子接了过去,然后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就几步,便听到后面传来惊呼声,显然是他的同伴们看到了这一幕。 贝贝似乎没有在意绳子换了个人,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毕竟对它来说,实际上威慑力是来自人而非这细细的绳子。 沈括走着走着,就轻松多了,然后发觉不止是身后的同伴,迎面有些不明就里的僧人、香客走来,也纷纷投以惊恐的目光。 ——见过遛猫遛狗遛鸟雀的,就是没见过一根麻绳也敢遛熊的! 沈括不禁双颊微红,大大享受了一番这狐假虎威的滋味。偷眼看去,双宜正背着双手,淡定地走在几步之外,比他——还要矮上几乎一个头呢,全然看不出是个武林高手。 沈括正出神着,就感觉手上重了,怎么也拉不动,回头一看,那熊将军竟然往地上一坐,玩起了脚趾,不肯动了。 双宜唤了几声,贝贝仍旧作听不见状,不知是不是难得出来逛,有些舍不得。 “云贝贝,你完了!”双宜恨恨放了狠话,叫沈括,“你拉它。” 沈括在前面几乎是无用功地拉着麻绳,双宜走到贝贝身后,用力推它的胖屁股,“……走你!” 喀啦—— 屁股摩擦着土地的声音响起来。 最后一段路,他们几乎是又推又拖才把贝贝弄回去的,令众人大开眼界了一番,关于熊将军的性格多样化,真的是好不矫情好不做作。 …… 与此同时,云雁回正在忙前跑后地给小宝准备上学用品。 郑苹也把被褥都准备好了,厚厚的,绝不叫小宝在太医局冻着,衣服也备上几套,叫他千万别自己洗,攒在一起带回来。 小宝都无语了,哭笑不得,“离得还没住在大相国寺时远,常常可以见面,这么麻烦做什么。” “那能一样吗?”云雁回忧伤地说,“住在大相国寺,那是师父照看着,阖寺上下也没人敢欺负你,但是太医局就不一样了。咱家小宝就没在学堂里待几年,万一遭遇学院欺凌怎么办?万一不合群怎么办?万一因为太出色被嫉妒怎么办?” 小宝:“…………” 郑苹愣了,“哎呀,还有这样的可能?这这……”她才反应过来的样子,“说的也是啊,万一小宝被排挤怎么办?那可不同大相国寺。” “所以……”云雁回掏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铜钱,还有几块银子,“宝啊,你带好这个,多花钱打点,不够再回来拿。” 小宝掂量了一下重量,黑线地看着云雁回,“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简单粗暴了?” 云雁回一脸惭愧,“我错了,我应该更用心一点的,你等等,我去做几道菜,你带过去分给同学们吃……” “……”小宝拉住了云雁回,“雁哥,这次招了几百人呢,你做得过来吗?” 云雁回异想天开,“那不如,我请他们一起到开封府食堂吃一餐?” 小宝:“……我不是那个意思,雁哥,我还以为,你会教我怎么一些更有技巧的招数呢。” 云雁回郁闷地道:“我就是发现,这几年你一直跟着师父学医,本来以为是奔着以后直接开店坐诊去的,没想到还要上学,都忘了教你一些在同学里受欢迎的技巧了,但是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粗暴一点塞东西呢……” 小宝:“……”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居然还真有那种技巧存在啊?! 云雁回想了想,面色严肃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速成的秘诀,百试百灵,我当初在节会办混时,也是用的这个法子,验证过很多次了,真实可靠,效果绝佳。” 小宝讶异地挑眉,不禁好奇起来,“什么法子?”还有这样的法子,一开始说不就行了? 云雁回望天道:“到时候要是融入不了,你就干脆走高贵冷艳……谁敢有意见咱们就带你姐过去和他谈心……” 185|义诊与民宿 郑苹本来想举家一起送小宝去太医局的,把小宝给吓坏了,要真这样,他才是铁定被同学嘲笑呢。最后,只是叫云雁回送送他。 云雁回把被褥之类都搬到马车上,然后送小宝去太医局。 云雁回把小宝送到太医局去,招收学生的命令下了一阵了,但是入学的学生到现在不过才二十几个,加上之前太医局里零散收的学生,也就三四十人而已,所以现在还在持续招生中。 云雁回有些唏嘘,虽然人人得病时都少不了医生,但是士人们却觉得医不入流,导致来报名的人不是很多,难怪了然要推广医疗教育了。 云雁回领着小宝去和了然的朋友打招呼,以为他们两人是了然的弟子,所以都还挺客气。云雁回甚至发现还有的医师他在宫里见过,给赵幼悟治过病。 和老师们的关系自然不用担心,云雁回又诚恳地请他们关照一下小宝,有事来找他之后,陪小宝去他们校舍了。 这里是四个学生一间房,除了小宝,另外三人竟都是外地人。一个本是考进士科的,因为太难了,又对医学有那么点兴趣,于是看到朝廷下令招收医学生后,就转行了,这样日后就业几率还大一些。 另外两人,则是以前在州县之中跟着当地医生学过医术,然后被推荐来京考试,考中的学生。 就小宝一个人是本地人,不等云雁回说什么,这三人还直说日后得小宝多告诉他们东京事宜呢。云雁回放下心来,也不骚扰了,只说让小宝带他们去本地出名的地方逛一逛,吃些东西。 这些不必云雁回教,小宝自然懂的,宿舍内一派和谐。 云雁回放心地出去,又见到一名老头匆匆赶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老头愣了一下,问道:“可是云雁回云小郎君?” “正是,您是?”云雁回想了想,他好像不认识此人。 “鄙人太医局正杜攸。”老头忙说道。 云雁回一听,名字还是听说过的,而且是小宝的师长啊,赶紧行礼,“原来是杜医正,晚辈失礼了,早听家师说过,您的针灸出神入化,举世无双啊。” “惭愧,惭愧。”杜攸一伸手,“不知云小郎君可有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云雁回立即应了,随杜攸一起去他书房。 “诸位教授说云小郎君来了,我立刻赶过来,幸好你还没走。”杜攸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有一事相求啊。” 虽然老头特别直接,但是就冲小宝现在在这里上学,云雁回也得给几分面子啊,“您但说无妨,我能帮则帮。” 杜攸一说出来,云雁回觉得哭笑不得,原来,是杜攸觉得招生量太低,跑去问了了然可还有其他法子,了然表示我徒弟都贡献出来了,实在没办法。 于是,杜攸又想到了然还有个徒弟,同《东京日报》关系匪浅,就想找云雁回帮帮忙,看能不能帮忙在《东京日报》上条稿子。 太医局根本没有登广告的资金,所以想曲线救国,写个关于太医局的稿子,里面提一下招生的事情,这样也算打了广告了,但是又不必出太多钱。 “这个……应该不是问题,”云雁回转眼就想到办法,“不知道,这太医局的学生平日有没有实践的机会?” 杜攸说道:“有的有的,平日啊,会叫他们给武学、太学还有禁军将士之类看病,以考察成绩。” 云雁回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点了点头,“挺好的,不过我的意思是,可以面向全汴京,举办一个免费看诊活动嘛。然后好借此为契机,由我请一位记者过去,采访后撰写稿子,如此一来,才算有内容。” 杜攸连连点头,“好办法,如此就要多谢你了。” “医正不必客气,对了,医正,你们打算招多少人啊?”云雁回看了太医局的规模,觉得收一百个学生顶天啦,打一次广告应该能招满。 杜攸羞涩地道:“不瞒你说,我希望能多招一些……” 云雁回:“嗯?” 多招一些是多少,这也不具体啊。 杜攸:“就是……可以请禀官家,开设太医学……” 云雁回:“……” 我靠,没看出来老头子野心很大啊!真是干大事的人啊,竟然奔着开专科学校去的。 不过云雁回很欣赏这种人,于是说道:“这是大好事,医正真是妙手仁心。您若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可以找我。” 杜攸眼睛一亮,“那鄙人就不客气了!” 云雁回应了,约定好等杜攸打点好活动,就帮他找记者来,然后赶马回去。 马车行在街上,云雁回看到前面有对男女并排走,女的一眼就看出来是双宜,男的走路姿势也有些眼熟,但是一下子认不出来。 云雁回心中狐疑,没有立刻喊住,只在后面看着。 那两人快走到家里了,便停下来道别,这时候侧过身来相对,才叫后面的云雁回看清楚,男的居然是沈括,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走一起了。 既然是熟人云雁回就不怀疑了,还喊了一声,“沈先生,双宜!” 沈括和双宜都看过来,双宜还迎上来,“你去送小宝了吗?他住处怎样?” “还不错,同学们也都很好的。”云雁回跳下马车来,“存中来找我吗?” “呃……不是的,”沈括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在大相国寺遇到令姐了,回来便送一送,以免有什么危险。” 送孤身女子回家本来是很绅士的动作,然而放在这两人身上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云雁回笑哈哈地说:“那待会儿双宜得再把你送回住处,免得遇到危险。” “……”沈括脸颊微红,无奈地道,“雁哥儿还是那么爱调侃人。” 聊了几句,沈括告辞而去。 沈括一走,云雁回立刻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今日在寺里做什么了?” “喂贝贝啊,沈括也在,他和他朋友还帮忙把墙都加固了,破了的地方也修好了。今日贝贝从那里钻出去,可把他们吓坏了呢。”双宜又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巧遇吗?”云雁回沉吟道,“那看来沈存中的确是来送你的。” 双宜莫名其妙,“不是来送我的是做什么?他不是不找你吗?” “哈哈,没什么。”云雁回拉过双宜的胳膊,“我跟你说,小宝在太医局挺好的,过些日子他们还会办一个义诊活动呢,到时候咱们也去看一看……” “是吗?那可得叫上阿娘一起去!”这个话题一下子把双宜吸引住了。 …… 第二日,云雁回先去《东京日报》,就之后的义诊活动先打了个招呼,预定一下版面,然后又伙同赵允初一起,去蒲关泽检查进度。 住宅都卖得差不多了,只留了极少量,以备日后陛下要赏赐之类的。 赵允初是闲着没事陪云雁回去干活——毕竟云雁回根本没什么时间玩耍,所以只好把两项事情合并起来。不过除了赵允初之外,还有几个旅游节会办和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一道去。 到了蒲关泽,又有负责工程的同僚来陪同,带他们在蒲关泽转了一圈。 现在大部分地方都完工,而且在装修中,环境美化也开始了,只剩下主舞台还在搭建。 包括交通也在修整,来的那条路会修成青石砖大道,可容八辆马车并行,道路两旁会进行整理,撒草籽、花籽,插上路标。 主舞台第一次使用就是开幕式的文艺表演,之后也不会空置,每天都会有固定表演,暂定每一旬一套稍微大型一点的节目,燃放烟花。 这个主舞台修得很大,取消了瓦舍中的勾栏设计,而是在舞台左、右、前三面挖池子放水,取代勾栏隔开观众席。 此时的舞台如果有音乐伴奏,都是在侧幕。 云雁回则借鉴了后来的设计,将舞台中间靠前面留一个空池子,伴奏可以在这里面,更为方便,还能制造其他舞台效果,比如让演员从这里上场,能够营造不一样的效果。 因为舞台够大,所以上场门、下场门也改在了两侧,后面则不变,是后台。 “现在开封府的压力很大,开幕式那天是肯定会限制人数的,但即使如此,也很麻烦,所以我们已经申请向禁军借人,不是那一日,而是请他们调人轮流常驻此处。”旅游节会办的人向云雁回汇报。 “嗯……”云雁回点了点头,又看向拆迁办的人,“那么,关于民宿的事情,和蒲关泽坊的居民谈了吗?” 蒲关泽不在城内,但是因为会聚居很多人,所以也有个坊的编制,日后好统一管理。 至于民宿,在蒲关泽建设期间,也有一些问题暴露出来。比如日后节目表演会持续到晚上,从现在的火爆可以预计到时游客之众,而这里的客栈容纳不下,游客们累了还好赶夜路回去显然也不人道。 所以,云雁回叫那些因为拆迁而与居民们全都有联系的拆迁办同事们,去和居民商量一个计划,也是好事一桩。 请有意向的居民,统一听从设计安排,将家中装修成不同风格的民宿,出租空余房间给游客。一来,可以解决客栈不够的问题,二来,为蒲关泽百姓增加收入,也提高他们对这里的所属感。 拆迁办的人挠挠头,“对于日后统一价格他们没有意见,但是很多人并不愿意投入,怕回不了本。” “这个我回去再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由我们垫付,但是如果我们垫付,要收取一定的利息。”云雁回沉吟片刻,说道。 拆迁办的人连连点头,“嗯嗯,若是能垫付,我们再去沟通利息一事,想来应该没问题。” 蒲关泽的风情街也装修好了,长长的一条街,每一段都是不同国家的风格,各国商人、商品、美食入驻也已经谈好了。打的招牌就是从这条街走过去,就像环游了世界。 云雁回等人一起从风情街穿过去,到达湖边,这里的接待人员准备好了炙菜作为接待餐。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讲究了,自己动手烤吧。”云雁回看到有人在给他们烤肉了,于是说了一声,呼吁大家上手玩儿起来。 这一下,立刻很多人响应,冲过去,拿起肉串往火上架,把厨子气死了,说你们油都不涂是想烤焦吗?因为人太多,所以还得分几个炉子,大家分散开来烤。 幸好本来蒲关泽也准备了露天烧烤项目,所以工具是管够的。 云雁回也拿了些肉、菜和一只烧烤炉过啦,赵允初生火,他便开始穿串儿。 云雁回穿着串儿,看到赵允初十分认真生火的侧面,不禁在心中感慨,小赵长得还是很好的,挺像王妃娘娘,五官俊秀,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若是能比我矮那就更好了。 不是我矮,是我朋友太高。云雁回在心中又哀叹了一下身高,想着,这样可喜的身高为什么要给小初呢。看吧,小初多么乖巧贤惠…… 这时候,赵允初抬起头来,茫然地说:“雁哥儿,这个炉子好像破了?” 云雁回:??? 赵允初把炉子上的洞展示给云雁回看,“我加了好多柴禾都点不着火,还卡住了,我就稍稍捅了一下……” 妈的,乖巧有余,贤惠不足啊!云雁回心想。 186|我也想开学校! 云雁回一行人在蒲关泽待到晚上才回去,连泛舟都试了一下。这蒲关泽的湖水颇为清澈,旁边的芦苇被保留了下来,修了码头,浅处还搭了蜿蜒绵长的木桩,以供玩耍。 “辛苦诸位同僚了,胜利就在眼前,”检查完后,云雁回意味深长地道,“倘若数月后成功了,那么这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负责工程的人呆了一下,“还请官长明示。” 云雁回说道:“倘若形势大好,那么,我们会扩大开发,继续建设第二期、三期的项目。” 那人还挺开心,“这是大好事一件啊,咱们这里快修成了,很多农夫都舍不得呢。到这里干活期间可以不用服役,还有工钱拿,比种田赚得可多,不知道多少人乐意来。若是知道以后还有工做,怕是开心死了。” “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吧,”云雁回笑了笑,“尤其是你们这些带头的,你说日后,万一咱们还要在别的府开分园,不是还得依靠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吗?” 大家都没想到,在他们还在想开业后能获得多大成功的时候,云雁回已经思考到开分园去了,只能表示心服口服了。 回去路上,大家坐着马车晃晃悠悠,云雁回还问了赵允初的感想,“小初啊,你觉得今天怎么样?” 赵允初想了想:“风情街很有特色,想必会大受欢迎,我觉得它其实就像一个比较简单的国际美食节,还能每天都开张。观景台在冬天看不太出来,下面的花田还没有完成,但是单看雪景也是不错的……” “我说的不是这些意见,”云雁回打断他,“我是想问问你今日的心情、感受。” “啊……”赵允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虽然有点不抱希望,但是心还是猛地跳了一下,随即想到中午雁哥儿烤肉给他吃,下午他们还一起泛舟湖上,去了观景台上赏雪景…… 赵允初遂羞涩地低头,“今天我很开心,这里好美。” “那就好。”云雁回自语道,“看来女性游客群体满意度应该会很高……” 赵允初:“……” …… 经官家批准,太医局于元月底在宫城外开展为期三天的义诊活动,主要是面向看不起病的普通群众,妃子臣僚们还捐了一些药材。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虽然没有登报宣传,但是也有许多百姓蜂拥而至,有病看病,没病也来把把脉,问个平安。 这么大的阵仗,便是之前云雁回没打招呼,《东京日报》也得赶紧派记者来了。太医局支着的棚子外面,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开封府的人在旁维护秩序,因为太医局人不多,所以他们还负责帮忙挂号。人太多了,不挂号很容易混乱,引起纠纷。 了然虽然不是太医局的人,但是作为客座教授,他还是参与了这一活动。 小宝也单独坐了一桌,给人诊病。他们这些学生手边都有一个病历本,上面要记录病人的基本信息与病况、脉案,老师们将在诊治结束后进行复查。而且都要作为平时成绩,记录并留存的。 云雁回一家人都来了,郑凌也来了,还有赵允初,他最近云雁回老是黏在一起。 云雁回今日还是请假过来的,本来不是他的休息日,但是为了看弟弟实习,就算请假也得过来啊,拆迁办那边还想拖着他呢,他都没答应。” 双宜小声说:“雁哥儿平日就够忙了,想休息居然还推三阻四,也不想想雁哥儿多累。” “唉,我妹疼我。”云雁回说了一声。 赵允初听到,问了一句:“双宜姐最近又在忙什么呢?” 双宜这一两年每日外出得已经比较少了,以前常常出去混迹江湖,是当地比较有名的boss……不,高手,因为渐少敌手,所以也就闲了。 双宜:“唉,还是游手好闲,阿娘总叫我想想做些什么事,我哪里有想法,也不想去玉笋红中。” 这种“游手好闲”,导致双宜一直有些不规律的收入,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那是保护费……但是的确是有很多江湖人士会给她送些钱和礼物,有的设法直接给她,有的会通过傅云沣。 云雁回感慨道:“你也就生在这儿,若是有工作压力,能叫你这么闲吗?” 双宜还以为他说的是那种要自己养家的女户、女商贾,殊不知云雁回说的是千百年后,女孩子也有就业问题,要在职场中竞争,可从事的职业更多,甚至要和男人抢岗位。 但是,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自己的事业比较好,以前是双宜忙着荡平本地武林,现在眼看她已经有些独孤求败,没啥事做了,云雁回也琢磨了起来,是不是叫双宜发展些别的爱好啊? 郑凌在一旁说道:“赶紧嫁人生孩子就不会闲了,求求你快一点找……” 双宜和郑凌之间可隔着人呢,她探头过去看郑凌,“干你什么事?” 郑凌:“不干我的事,但是我阿爹正在推荐族人娶你……若不是咱俩差着辈,险些就点了我了!” “那也不行啊!”双宜不开心,“我可也姓郑呢!” 然而一来她是外嫁女的女儿,二来还是养女,也就没那么多要讲究的了。郑凌小声道:“这话别跟我说啊,我看,官家好似还挺动心,觉得是好事一桩呢。” “没事没事,我们不同意就是了,便是阿娘,也不会同意你跳回火坑的。”云雁回安慰道。 郑凌:“……” 他竟然没法反驳,说是火坑什么的,可不是嘛。 郑凌郁闷地拉着云雁回岔开话题:“雁哥儿,对了,我听说,太医局想办一个太医学?” 云雁回:“这你都知道?” 郑凌望天:“大家都知道啦!咱们这些个不受重视的小透明,总是抱团取暖,互通有无的。” 云雁回:“…………” 云雁回狂汗,因为郑凌学足了他的口吻。 看来他在古代除了提前为大家带来一些福利之外,还会留下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各种现代词汇、网络用语…… 试想一下,若干年后的现代汉语词典为小透明释意:小透明,起源于北宋朝堂,本为一些不受重视的部门私下自嘲之称呼,后渐渐传来,引申为一切行业地位不高的人。例句:小明只是一个小透明理发师,并没有多少人找他烫头。 单是这么想想,云雁回就觉得特别酸爽。 云雁回擦了擦汗,说道:“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怎么,你觉得不太可能办好吗?” 事实上,历史上的太医学在开设后,也的确没有办多久就倒闭了。这个时候,医生这个职业还真不吃香,愿意入学的士流极少,多是杂流。 明明是救死扶伤的行业,但是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反而普遍被士人们认为,也属于出售自己技艺的人,做了官都属于次一等,被主流官员所排挤。 像了然那样能够受到尊敬的少之又少,而且了然根本不是专职大夫,只是精通医术,还时常免费施药诊治。 就说现在,小宝他们在太医局人数特别少,还分了专业呢,有大小方脉科、针科、疡科等等,平均下来每个专业人就更少了,让云雁回想起现代一些整个年级只有一个人的专业。 不像云雁回,他学的专业人就特别多,不过工作后发现,改行率也特别高,当初和他一起进去这个行业的,坚持下来的只有大概三分之一。 “办不办得好是他们的事了……”郑凌说道,“就是,我有个想法,那就办画学……” 云雁回:“……” 云雁回:“哇,你们这些小透明野心都好大啊!你知道就连你自己进翰林图画院都被家人阻拦,好不容易才成功的吧?” 郑凌脸一红,坚持道:“我正是因为自己的遭遇,所以才更想办画学,让更多人学画、懂画。” 云雁回说道:“好吧,我看你还是有机会的。太医局的招生,是范相公大力推行的,而你幸运了,不需要一个开路人,因为官家就懂画爱画,只要说服他就行了。” “是啊……”郑凌看着云雁回说。 云雁回:“……” 郑凌:“……” 云雁回:“…………妈的,不是吧?!” 郑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要说服官家就行了……你说的,很容易的。” 云雁回:“我要改口了,我觉得不太可能,你们这些青年画师,上次才因为画壁画被抓起来,现在义务劳动惩罚都还没干完,你还记得吗?” 郑凌:“……” 赵允初总是乐意看到郑凌倒霉的,在一旁把云雁回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煽风点火地道:“飞波啊,你也长大了,不要什么事都麻烦雁哥儿,要学着自己担当了,雁哥儿都带你一起开店了还不够吗?” 郑凌气死了,“你这家伙不要挑拨离间!” 别说,云雁回也颇觉方才赵允初的形象像一个挑事的……姨太太? 云雁回:“咳,算了,你们不要吵啊。我想想,这供应都是因为有需求的……”他四下一看,看到了《东京日报》记者的身影,沉吟片刻,说道,“找上你的同僚,来创作……连环画吧。” 郑凌:“连环画?” 别说其他人了,便是郑凌这个图画院的翰林待诏,也不明白连环画是什么意思啊。 187|连环画 印刷术在宋朝才开始广泛应用,在此之前,虽然有图配文的形式,但是受制于种种条件,所以没能孕育出成熟的连环画。 而在此时,倒是有不少带插图的书,然而与连环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更不要提后来的漫画。 因为之前的活字印刷,和后来印《东京日报》,朝廷甚至联合了很多民间印刷坊,这样才有足够的生产力。 这也成为了云雁回认为可以让郑凌,和他的同事们,在《东京日报》上连载连环画的条件之一。 云雁回给郑凌说了一下这个设想,在云雁回小的时候,各种小人书流行于市面,所以他非常生动地描绘了其画面。 “我想这也是一件好事,量变才能引起质变,而想要量变,得先提供更多的需求。”云雁回说道,“你可以和你的同僚们,合力来画三国啊。” 三国题材特别受欢迎,这时候虽然没有《三国演义》,但是民间那些说话艺人和书会先生创作了很多版本的三国故事,不乏写得精彩的,完全可以拿来改编。 郑凌听得心动了,他从前创作的大多是插画,偶有一些描绘佛经故事的壁画,倒是与此有些相似,经验能够拿来借鉴。 而且云雁回还提到,可以用一些简单的分镜,来更好地体现故事。这在郑凌这个内行人听来,的确是很令他想尝试的。 郑凌立时就点头答应了,他如今在翰林图画院里,算是青年画家们的头儿,有一定号召力。 “那就成了。”云雁回在脑海中还思考出了一个完整的人物链,“你去找找,想改哪个本子,到时我们去书会找作者,要改编总得付版权费啊。” 郑凌立刻开始回想该改哪一个故事了。 赵允初在一旁说道,“那不先改儿童故事吗?” “哎,小初很有想法啊。”云雁回笑道,“以后肯定是可以的,但是为了一鸣惊人,还是选一个更有读者基础的故事嘛。” 郑凌兀自思考他的改编对象去了。 …… 一日义诊结束,云雁回去帮小宝他们把病历什么的搬了回去,问及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学到了很多东西呢。”小宝颇为开心地道,“最可贵的是,先生们皆不藏私。对了,雁哥,你知道吗?这里有样东西很有意思,是给我们练习针灸的。” 小宝指着他们上课的教室说道:“先生们发明了两个铜人,内灌水,以针刺之,倘若刺中了正确的穴位,就会流水,反之,则不会流水。” 云雁回总感觉自己在现代的电视剧里看过类似的玩意儿,没想到是太医局发明出来的,太医正果然是个想搞事情的人啊。 “那我给你们捐献一些铜人,一共才两具,上课都不够。”云雁回说道,“又不能天天拿着别武学、律学什么的学生来乱刺。” “乱针灸可是会出大事的,”小宝无奈地道,又笑开了,“雁哥你真好。” 云雁回总觉得自己像那种给学校捐东西,好给子女开后门的土豪,很可惜这是皇家开办的,不然他可能会捐个宿舍楼。 ——太医局的校舍实在是太少了,小宝他们宿舍都又加了一个学生,云雁回怀疑再多招一些人,就该住不下了。 杜攸也来见了云雁回,白日一直在忙着义诊,都没时间和他打招呼,这会儿赶紧感谢了一下。 《东京日报》的记者今日采访过他了,还交流了一下如何打软广告,约定好到时候会把稿子给他看一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寻常单位,哪里能有这个面子啊。要知道人家《东京日报》的记者,不是御史就是翰林,你还敢要求人家给你审稿?简直狗胆包天。 好多单位在接待的时候,还特别小心翼翼呢,但凡记者多看几眼,就会打听一下,“您本职是御史还是翰林啊?” ——谁不知道御史每个月有参本任务的啊,虽说日报的记者任务量会适当减少,但是也挡不住这些御史采访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参的啊。 更何况,现在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那就是,刚开始创办时,日报是以歌颂颂德为主,一般□□不会往外报。 但是,现在宫里有消息称,官家觉得要多一点形式,可以适当地曝光一下嘛,发挥一下监督职责啊。 这可不得了,如果真的确定了《东京日报》可以进行负面曝光,那么他们的地位会无形中更为上升一大截,对于各个衙门也是很大的压力。 尤其是基层衙门的,要事重事无疑不会曝光,能曝光的也就是他们这些基层衙门和小官小吏了,这平白还有百姓拦马上访的呢。 以前这本,是递到官家那里,以后要是人民群众全都看得到,那岂不是分分钟臭大街的节奏? 云雁回哪知道杜攸一瞬间还转了那么多心思啊,跟他客气了一下,说了自己想捐些教学道具。 杜攸开心得很,他们油水真不多啊,一个个还活得战战兢兢的,尤其是几年前一直局势紧张。杜攸都想好了,倘若太医学办成了,他就辞去太医正的位置,申请专门管教学。 在杜攸的感谢之下,云雁回离开了太医学。 接着又得去《东京日报》,和胡翰林商量增加一个版块,连载图画。 胡翰林沉思了很久,说道:“你从前说那几句话,后来人告诉你,我走后你说自己是吹牛的。但是,我看你还是有在努力的。很好。” 云雁回:“……” 唉,往往事情总是这样,无心赚钱也被打成奸商,帮侄子一个忙,反倒莫名其妙成了有理想的好青年。 面对这样的误会,云雁回当然是腼腆地说:“世人不解我,然而我却是从来不改初心的。” …… 《东京日报》的版面给拿下来了,另一边,郑凌也找了自己想改的本子。有三个说三国的,他觉得不错,但又并非都是完美的,因此需要各选精华之处。 云雁回便带郑凌去书会,他与书会的人都是勾栏中打过交道的老相识了,找到了三个书会先生,同他们一说要买版权,那是没有不应的。 本来就是卖字为生,现在不但能拿一笔钱,名字还能登上《东京日报》,广开知名度,世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去啊。 于是便到了创作的时候,郑凌和他那些同僚都有本职工作的,因此是合力画一本《三国》,团队协作,速度还是很快的。 有云雁回在一旁提供思路,创作上即便遇到什么困难,也势如破竹地解决了。 攒了一个月稿,然后才开始在《东京日报》上连载,专门加了一个整版,用来放《三国》连环画。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原著名字,还有画手们的名字。 《东京日报》从未连载过连环画,便是小说,以现在的篇幅,通常也一起登完了,大多是诗文。这一次,他们没有刻意做什么宣传,就在普通的某一天,悄然无声地登了出来…… …… 对于北宋人民来说普通的一天早晨,订阅了《东京日报》的酒家、饭店、大户人家、衙门……各自取了被僧侣们放在门口的报纸——如今僧侣们除了叫醒每家每户之外,还多了一项职责,送报纸。 首先是那些自家订了报的人家先反应过来,“咦,今日怎么登了这样多画?” 男主人习惯每天在吃早餐的时候看一看《东京日报》,这一天,他先被报纸最后一版的图画吸引了注意力,仔细一看,标题是《三国》,再一看,画的也正是三国故事。 画工自然不必说,翰林水准,那战甲、衣服,画得无一不精美,生动极了,下面还有简单的文字说明,有的人物旁边写了对白。 通篇看下来,只觉得将自己脑海中的三国故事明明白白呈现了出来。以往在听说书时,只听说吕布战甲是如何如何,刘备形容是如何如何,战场怎样厮杀,但是还真想象不了那么细,只是一个模糊的形容。 偶尔看书本插画,也只是单一的场景,哪里像这么多图的爽快,完全是用图来讲故事了,不知多么费神! 画家的费神,对读者来说却是大为爽快。 男主人迅速看完了一版连环画,意犹未尽,翻回去仔仔细细逐格欣赏了人物,又有一番品鉴。 哪个人物与他想的一般无二,哪个人物觉得稍微不同了一点…… …… 在那些提供读报的店家呢,又是一番场景。 读完前面的新闻后,读报博士看着最后一版,有些呆愣:这要怎么读啊? 顾客们纷纷嚷道:“还有什么内容,快快读来啊。” 博士把报纸一张开,哭笑不得,“这,这怎么读啊!” 众人一看,竟是一些图画小人,纷纷凑上去细看,才发现画得竟然是三国故事。 “我好像看懂了!这画得不是董卓讨黄巾么?” “是啊,虽然不认得下面的字,但是这个应该画的就是董卓吧?和我想的一样呢!画得可真好啊!” “哎,这句话写的是什么?是不是在叱骂?” “我觉得不用字也能大概看懂……” “给我看看,我看不清楚啊!” 因为店里人比较多,最后竟然争了起来,一些人干脆出去,自己花几个铜板买一份报纸来看。这才发现,还有很多人也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嘿,以前买了也不认识字,现在倒好了,后面有那么好看的小人画儿!我虽然听了那么多遍三国,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呢!” “就是,那读报的博士说,后边写了未完待续,以后每日都有得看!” “什么?那我可得去订一份,就冲这,订了也值!” …… 大人如此,小孩更是如此,闹着要《东京日报》的连环画版,但凡有条件的人家,即便不认字,也磨不过孩子,满足这个要求了。何况,很多家里的大人也想收藏呢。 可以说,一日之间,《三国》连环画就在东京爆红了。带动得《东京日报》也狂销,原本稳定了的订购量猛然上涨一大截。 不知道多少官员,要么自己需求,要么家人需求,纷纷去找责编或者作者,求要存稿…当然,毫无疑问被拒绝了。 而此时此刻,仁宗正在宫里,存稿在手,笑看loser。 188|厉害了,我的广告! 《三国》连环画,迅速从东京向外扩散了,虽然因为开封府的严打,没有人敢私自盗印《三国》,但是也仅限开封府了。 那些民间商人,迅速嗅到商机,开始往外传输《三国》连环画,他们只印有《三国》的那一版报纸,然后卖到外地去。 其传播速度之快,连云雁回都没有预料到。 大约在两个月后,辽国的榷场就专门要求要订购《东京日报》了。 辽国向来很推崇宋朝文化,《三国》本来也是从民间走私渠道进入辽国,然后传播开的。只是传到了他们的上层,便要求官方进口这连环画。 榷场的人去和宋朝谈,宋朝官员也很无语。 《三国》连环画?不好意思,我们不单卖那个,我们只卖《东京日报》啊。 榷场的人迅速回禀,咳咳,这个是人家的首都地方报,咱们不属于宋国,订那个会不会有点不好呢? 这辽国领导层们想了半天,最后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在了解他国国情。遂,订购《东京日报》,国际快递,直送辽国。 这《三国》看了,顺便又看看《东京日报》,一看之下,就有点担心了。 人家的宣传策略这么先进,咱们好像显得太落后了,看看这《东京日报》,每一版可读性都很强,甚至专门有放诗词歌赋的版面,就这水平,他们整个大辽也找不出啊。 更别提,还是日报,每日都有! 比不上,但是,还是要认真学习滴。 于是,在辽帝的亲自授意下,辽国也办起了报纸。但是,由于技术限制,他们办不成《上京日报》,只能办《上京旬刊》了。 大宋这边听说后,也意思意思订了几份。 后来报纸到了《东京日报》编辑部,就成了被群嘲的存在。 大宋不缺才子,《东京日报》的编辑部更不缺才子,懂辽语的人不在少数,而且那上面还有汉语作品呢,辽人最爱宋国诗词,也自己创作一些登上去。 那水平,随便一个编辑都能吊打了。 另外一方面,也能看出来,作为《三国》连环画的主创,郑凌是真红到国外去了。 那些辽人特别喜欢《三国》,还有人专门赋诗,称赞连环画和创作者们,甚至有示爱的。 因为连环画的收效甚好,所以编辑部对郑凌他们也很是看重。开办报纸以来,可以说很多翰林、御史的思想都有改变。 以前他们是比较清高的,但是后来他们发现,不一定他们觉得好的,就会受到百姓欢迎。 要怎么用让百姓能够接受的方式,更好地去传达一种信息,这绝对是一门技术活儿,绝对值得他们好好研究。 本来很多人只是想在这里刷一刷经验值,在官家面前露脸,然后好晋升——事实上目前为止的确也有人受到了赏识。 但是后来,有很多人的思想已经发生的转变,更希望留在宣传口了。 所以,郑凌他们的阅读量,对于这些编辑来说,就很值得尊重。以前,可都是觉得他们这种翰林,与图画院那种翰林大不一样的。 郑凌他们这些人的待遇,不止在编辑部,可以说在整个社会上都有了提高。 郑凌特意来找云雁回说过,还表达了同事们的感谢,“雁哥,现如今我走出去,上到三司使,下到卖油条的,对我都和颜悦色,而且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郑家曾经为郑凌的社会地位担忧过,所以给他弄到了翰林待诏,这也只是让郑凌不至于被群嘲罢了。 后来水景记,也让大家对他态度都好了很多。但是《三国》连环画,却是让他大受欢迎了。 还有郑凌那些同事们,也是如此,如今走出去,靠名号绝对能白吃饭。要办什么事,也顺顺当当的,大小官员都能给点面子。 “这样你们就满足了?”云雁回背着手道,“《东京日报》给你们加稿费了吗?” “加了,加了,足足加了一倍呢。”郑凌说道。 “一倍怎么够呢?”云雁回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要我说,你们接接广告啊。” 郑凌愣了一下,不解其意,“我们版面边上的广告位,都是编辑负责的,我们没有权力接啊。” “傻啊,你们在自己的连环画里打广告啊。”云雁回说道,“比如,吕布喝酒,那就在旁边画酒旗,写上广告语咯。貂蝉涂脂抹粉,也把包装画出来啊。” 郑凌:“…………” 郑凌嘴巴都长大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雁、雁哥儿,虽然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服了你了……” “听说这画都传到辽国去了,唉,你这一个广告,费用可不能收低了,你说,要是人家辽国人看了,指明要榷场进这玩意儿怎么办呢?毕竟,他们已经指定过要进《东京日报》的了,有现成的例子在呢。”云雁回悠悠说道,“虽然是在地方性的平台上刊登,但是影响力笼罩全国乃至他国,千千万万不能忘了。” 郑凌要跪了,“忘不了……” 郑凌一回去,就和其他作者说了,大家全都是又惊又喜,还真羞涩地主动去找了广告商。 这广告商不是别人,毕竟他们也不好意思找不认识的人,所以,郑凌找了老朋友,好烧色的郝老板。 郝老板如今靠卖倒流壶、倒流香器风生水起,依然是业界龙头了。 本来还不解郑凌来的意思,听他一说后,差点乐疯了,当即就答应了,花大笔广告费,买了一次广告。 郑凌回去后,就和大家一合计,植入了一个广告。 正是王允献给了董卓一个新款造型的倒流香器,盒子上就写了好烧色,甚至还有句台词呢,说明了香器的贵重。 稿子先到了编辑部,诸位编辑一看,简直哭笑不得。最后交到胡翰林那里定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拿广告植入怎么办。 胡翰林一看,白眼连天,不用想,这肯定是云雁回出的主意,你还能把他这格删掉不成,算了,上就上吧。 而这期连环画一出来,那些逐格细看画的人,瞬间就发现了。 连环画能有什么逻辑啊,管他三国时期有没有好烧色和倒流香呢,反正好烧色的地位是深入人心了——王允就拿这个送董卓啊!王允送的上一个“东西”,可是貂蝉啊喂! 这个广告实在打得太好了,好烧色新款倒流香瞬间大卖,更别提无形中的名声。 有了这么一个先例,其他广告商不需要找,就蜂拥而至了。 仁宗在看稿子的时候,一次竟翻到三个广告植入,虽说植入得都很巧妙精致,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这……编辑部也能忍?” 抽成,必须抽成啊! 但是即便抽了成,郑凌他们还是几个创作者一起分,这钱也不少。 这些人里面,虽说画工都很好,很多还是画师世家,从爹、爷爷就在翰林图画院了。但是,有名气的并不多,画的价格,也不是特别高,毕竟年青人居多嘛。 可是《三国》先让他们的赚了一笔,广告植入又让他们再赚大一笔。 这个消息被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一时间不知勾动多少人的心。 ——广告商们,挥舞着产品和钱,成日蹲守在翰林图画院外,就为了和郑凌他们合作,把钱送到他们怀里呢。 很多知名画家,都拿着画端详了半天,“这么画画,就赚到了那么多钱?” 到底是为什么,市场瞬间就变成这样了呢?不是他们不懂,是世界变化得太快! 《三国》连环画,捧红几个在翰林图画院官职并不高的青年画家,还让他们大发了一笔。 而且现在他们再出去卖画,价格都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前搁在店铺里没什么人看的画,也都能卖个好价钱了。 这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心动呢。 提笔开始画故事,准备给《东京日报》投稿的自然不必说,更有没有基本功的人,也极为眼热这个收入,开始想学画画,好一夜成名,然后暴富了。 郑凌开心得很,“很快,想学画的人越来越多,不用我们说,朝廷也会开始考虑办画学了。至于那些人,入学了后才能知道学画有多难……” 云雁回:“……”他略带惊恐地看着郑凌,他就说为什么郑凌表示希望引导舆论,显得他们成功特别容易呢——能进翰林院的,画工能有差的吗?用来画连环画根本是大材小用啊! 郑凌含羞低头,“但是,我们会一直用高额稿酬引诱他们的……” 云雁回:“…………” 云雁回觉得好自豪,看看他侄子的招生计划,比杜攸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 另一边,仁宗可算是看好了几个人选,他本来信心满满,但是随着探听过双宜这个人,又有点不太确信了。 于是,为了保险,仁宗精挑细选了五个人,邀请他们参加一个诗会,然后,又将双宜也叫去,让她在暗处看一看,相个亲。 云雁回家里的人一听这消息,欢天喜地给双宜打扮上了,云雁回要不是怕最后没成有点尴尬,而且他根本不会作诗,都想过去诗会了。 双宜知道这是相亲,反正过去看看呗,就去了。 回来之后,大家关切地问她结果。 双宜连连摇头。 官家真是用心了啊,擅长文的,擅长武的,家里有钱的,脸好看的……各有长处,最让双宜吃惊的是,他还挑了沈括! 双宜回来了一说,云雁回才知道这些人里居然还有沈括,差点喷了。 按理说,仁宗邀请他们过去,不明说,但正常人心里绝对有数是个什么性质。仁宗可能是想到沈括不但多才多艺,还和云雁回认识,所以把他也选进去了。 就是不知道沈括听到消息后有没有哭笑不得,毕竟他也是数次见识过双宜的能耐…… “所以,一个都没成?”云雁回说道,“咳,没事,官家一定会再接再厉的!” 双宜:“……” 这时候,云雁回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于是暂且停下对双宜的“安慰”,走出去看。 沈括赫然就站在院门外,看到云雁回,表情十分尴尬,大概也是刚从诗会出来的。 云雁回走过去,一脸笑意,“哈哈,我可听说了今日的事,怎么样,你还好吗?” 他可想好要安慰一下沈括呢,比如说:别放在心上,虽然你和我姐居然不小心相亲了,但是绝对不影响咱们的友谊。 沈括低着头,耳朵都红透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雁哥儿,你能问一下令姐,为什么今日没有……没有……” 沈括说不下去了,云雁回也说不出话了,一脸懵逼,“你……你……” 189|学霸的追求方式 云雁回感觉自己真是饱受惊吓,他是真没有想过,沈括能看上双宜啊! 怎么看都觉得,这俩人不多的相处里,都是双宜在展示武力。 这生物界里,貌似通常都是雄性展示武力,然后雌性倾心的吧?为什么到了沈括这里就如此清新脱俗,不同凡响呢? 还是说沈括有颗和他们家小初一样的少女心? 云雁回顿觉自己发现了关键,想当初他对小初心说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上我。 现在可以对沈括说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看上我姐了。 这时,沈括也自觉有点过于“不羁”了,“雁哥儿,我无意冒犯……只是,这参加诗会,其实是我主动请求官家的……” “我也无意冒犯,但是……”云雁回艰难地道,“但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啊!你应该明白的吧,倘若你和家姐真的成了,那么你以后会受到很多限制,我也不会把你当朋友了!” 沈括震惊地看着云雁回,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表示不理解。 云雁回严肃地说:“你看,我们俩要是朋友,大家出去喝酒你要是叫歌伎来陪酒,我说不定还告诉你谁唱得好。但是你要是我姐夫的话,我会打断你的腿……” 沈括:“……” 连歌伎陪酒都不让,这个是真的很严格了。 但是看云雁回的样子,可是认真得很。 而且只要一回想就能知道,云雁回也是如此严格要求自己的,和欢场女子从来都是以长辈的身份相处。 云雁回看着沈括,警告道:“你要是后悔了,咱们就继续做朋友,我也不告诉别人这件事。” 有点吓呆了的沈括却摇摇头,吞吞吐吐地道:“我觉得……可以接受,令姐非常特别……” 云雁回打量了沈括半天,心中非常惊叹,哎哟喂,我们家双宜这个类型果然还是有市场的。想一想,沈括的条件还挺符合他的想象。 官不是特别高,但也没有生活压力,人够聪明,有生活情趣,脾气好,战斗力还弱,尤其是人家还会点儿医术,万一被双宜打伤了自己就能包扎…… 呸呸,不对,可不能一开始就奔着家暴去。 云雁回在这儿琢磨呢,沈括却以为他是有怀疑,于是说道:“雁哥儿,你是了解我的,我并非为了令姐的嫁妆才求娶,你可以陪嫁少一些……” “那不行,我不能委屈双宜啊。”云雁回说道,“我不是在怀疑你的人品,不过此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看,双宜都跟官家说,没看上所有人了,你不觉得你们俩差得很大吗?但是,你如果还是不打消这个心,那得让双宜心甘情愿,懂我意思吗?” 这种模式,沈括还真没见过。 家里有双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但是思考到这家人的独特之处,沈括也就理解了,他咬咬牙,“我只怕……常常来找令姐,会于她有碍……” 沈括还以为云雁回会给他出点主意,甚至给他创造一点机会。 谁知道云雁回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把门一关,“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自己想去。” 沈括:“……” 云雁回冷酷无情地道:“你快点走吧,我要回去吃饭了。” “雁哥儿……”沈括欲哭无泪,没想到云雁回竟然翻脸不认人。 …… 云雁回进了屋,发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干嘛?” 郑苹诡异地道:“存中找你做什么?” 他们刚刚还在这里说呢,官家居然把沈存中也叫到诗会去了,只是双宜一概拒绝了,现在沈存中就找上门,这是什么情况?来解释的吗?“ “他说他是主动要求去诗会的……”云雁回慢吞吞地道,果然看到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双宜更是爆了一句:“……他有病啊?” “怎么说话的。”郑苹不赞同地看了双宜一眼,她对沈括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觉得会不会有点体弱了。 “我一直觉得存中这孩子眼光很不错,之前你们不是还说,他未入京时就十分仰慕雁哥儿了吗?” 倘若双宜和沈存中成了,也是一桩美事。 云雁回十分佩服郑苹的联想功力,同时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双宜啊,你除了救了他,真的没做别的事了吗?” “什么救他,我都没看到他在那群人里面。”双宜觉得莫名其妙,在她的印象里,沈括就是一个弱鸡啊,“你方才跟他说什么了?” “我还能说什么,就是确定了一下他是真心实意想求娶的,然后我就没理他了。”云雁回正色说道,“在你的婚事有下落或者他有答案之前,我决定都不把他当朋友,好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以免你受到我的干扰。” 双宜面无表情地道:“我要吃饭了。” “这个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云雁回喝了一口茶,“哎,看来我们双宜还是知道害羞的。” 双宜:“……” . 云雁回说要避免自己的干扰,就真的避着沈括,毕竟双宜和他从小到大关系那么好,万一参考他的态度,那怎么办。 再说了,做朋友是一回事,做姻亲又是一回事了。 沈括没办法,憋了几天后,便从送礼物开始了。 第一件礼物,是托郑凌送来的。 郑凌拿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来云雁回家,“沈括叫我把这个带来啊,这什么,雁哥儿,你们又弄什么东西了吗?” 沈括说带到云雁回家来,郑凌就以为是给云雁回的了。 双宜恰好也在家,原本坐在那儿擦匕首呢,一听便看了过来。 云雁回和她对视一眼,上前把布解开了,里面那盒子带有机关,按下之后,便可以张开。张开之后,变成了一个中间有圆顶的四方棋盘,附带了二十四枚棋子,一半是红色,一半是黑色。 郑凌好奇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雁回也认不出来,看了下棋子下面还压了纸条,本想打开看,忽然想到什么,把纸条递给了双宜,“你来看。” 郑凌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叫双宜来看啊? 双宜把纸条展开一看,又给云雁回看,“是玩法。” 云雁回一看,嘿,还真是,没有什么肉麻的话,仅仅是写了玩法而已。这才叫他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不禁又看了一遍棋盘和棋子,“原来这就是弹棋。” 郑凌一听,一脸懵逼,“弹棋?弹棋是什么?” “你真是不学无术,能不能多看书?”云雁回解释道,“向晚移灯上银擎,丛丛绿鬓坐弹棋。说的就是这个游戏,汉成帝好蹴鞠,群臣觉得皇帝不该玩蹴鞠,所以便有人发明了弹棋献给汉成帝,所以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棋盘上的蹴鞠,弹子而戏。” 云雁回说郑凌不爱读书,还真不冤枉他。云雁回也并非一早就知道弹棋,他也是穿越后看书才知道的,“……但是,唐以后这种玩法就渐渐失传了。所以这个棋盘、棋子和玩法,应该是沈括根据古籍复原出来的,普天下独一份。” 郑凌还是不明白,“他复原这个做什么?很好玩吗?能赚钱吗?” 云雁回看了郑凌一眼,“弹棋一度盛行于唐,唐人极爱弹棋,所以应该是好玩的。能不能赚钱就不一定了,毕竟咱们现在的棋戏比那时候多了很多。至于他为什么要复原这个……呵呵,我怎么知道?” 其实云雁回是知道的啊!学霸的谈恋爱真是与众不同,钻研古籍复原出全天下只有一份的棋戏,是为了追女仔哇!这个水平,就问你们服不服? 再看看双宜,神情上没什么特别的,正拨弄着棋子好奇地看呢。 “哦……”郑凌翻看了一下,“不管了,我们来玩一玩呗。” 郑凌当即就和双宜玩起棋戏来了,不时还比照着玩法,几盘下来才纯熟了,颇为上瘾。 这个弹棋,在云雁回家内部流行开了。 虽然沈括没说是给谁的,但是大家明白是送给双宜的,所以平时也放在她房间里,要玩时便拿出来。 如此过了几天,沈括又托赵允初送东西。 “你把这个……送到雁哥儿家。” “你怎么自己不去?”赵允初看着那盒子,问了一句。 沈括脸一红,“不,不方便……” 赵允初顿时心中起疑,“这里面是什么?你送雁哥儿干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沈括被他逼问得极为狼狈,“不用你送了,我找别人去吧。” 赵允初却不肯把盒子还给他了,“你说,你为什么要给雁哥儿送东西。” 沈括:“……” 沈括跪了,“……不是送给雁哥儿的。” 他真服了,赵允初和郑凌的反应全然不同。郑凌听到后,根本没怀疑,甚至以为是要送给云雁回的,也不想想,若是送给云雁回的,为什么要说送到云雁回家。 “不是送给雁哥儿的,那是送给谁的?”赵允初说完,自己也明白过来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括。 沈括:“……” “我帮你送了,我今日正要去雁哥儿家吃饭。”赵允初也不把盒子还给他了,拿着吃饭时间去了云雁回家。 “这个是沈括托我拿来的。”赵允初说道。 他一说,大家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拿来一拆开,这回里面却是面精美的铜镜,背面有浮雕的莲花纹与柳永词——也就相当于流行歌曲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双宜拎起来看了看,清楚倒是蛮清楚,但是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啊。 云雁回却知道沈括肯定不会随便送的,至少也是和上次的弹棋一个水平的啊,在旁边看了半天,发现镜面上好像也能隐约看到花纹和诗句,心中一动,接过来对着光一照。 一刹间,墙上便出现了与镜子背面一样的花纹与诗句,这竟然是一面透光镜。 和棋戏一样,这也是一个早已失去制作方法的复原作品,现在的工匠,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制作这种透光镜。云雁回还是因为穿来的,所以猜到了一二。 双宜一脸惊讶,拿着镜子试了好一会儿,“这是怎么做到的?” 郑苹只觉沈括很是用心,和云雁回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雁回心中了然,“我带小初玩一下弹棋啊。” 双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云雁回拿着弹棋和赵允初出去院子里了,把棋盘摆开。 赵允初一看就明白,“这也是沈括送的?” “你比飞波聪明,他还没回过味来呢。”云雁回也明白,赵允初肯定是察觉到了。 赵允初颇为感慨,“没想到沈存中对双宜……他们两个,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啊,双宜真的不会嫌他不会武吗?” “不知道,但是沈括估计也担心这一点,所以送了这么些东西。”云雁回很想笑,“他算是用心了。” 赵允初也笑,“换了雁哥儿你在这样的处境,会怎么做呢?” 云雁回笑道:“哈哈,送钱吧,我俗气。” “才不呢……”赵允初摸了摸自己用了好几年的围脖,小声道,“雁哥儿你才不俗气呢。” 因为体会过,所以更加渴切。 190|守得云开 开春之后,大地回暖,汴京处处发新绿,万象更新。蒲关泽的民居,也都交房了。之前的民宿计划,已经成功,很多人家都同意了做这个生意。 理论上,交房了,还装修好了,居民们就可以搬到蒲关泽去了。但是,蒲关泽要到开幕之前几天,店铺才会开始营业,现在过去日常生活得不到保障啊,所以也就没人搬过去住了。 距离定下的开幕时间,只有三个月了,云雁回更加抓紧了对各个环节的审查。 尤其是,云雁回对汴戏寄以厚望,和孔寄的沟通也就是最多的,在舞台设计上花费了很多心思。 倒计时一百天,云雁回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另一方面,双宜和沈括倒是也来往得火热。沈括这厮频繁送礼,总算是勾起了双宜的兴趣,还和他出去约会过。当然了,是在家长监督下。 赵允初看到沈括进度那么快,心中略有些不愉快,遂找云雁回的次数更多了。 不过,云雁回一直忙着工作,虽说赵允初去找他,但也是被晾在一边。赵允初倒也沉得住气,不时端个茶送个水,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直到开封斜塔正式落成,在《东京日报》的宣扬下,不少人都去参观了这个高塔。这样的高度和造型,着实是见所未见的,渐渐有人将之称为“天下第一塔”。 赵允初也邀请云雁回过去,“上次咱们去登过一次塔,但是那时候还未建好,现在已经建成了,不如再去看看吧?” 云雁回现在工作根本不分白天黑夜,今晚本来还约好去看孔寄彩排的,本来开口想拒绝。但是一转念,就想到了赵允初和他上次登塔的事情,心中不禁有些触动,“……好吧,待我去和老孔说一下。” 云雁回找到孔寄,说自己今晚不去看彩排了。 孔寄看了他一眼,“你也挺累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云雁回讪讪笑道:“今晚去礼佛。” 他去的是开宝寺,还是去登塔,这么说倒也没错。 ……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往开宝寺去,路上,经过一条满是妓院的街巷时,二楼有人喊了云雁回一声。 云雁回抬头一看,是个认识的歌伎,便也打了个招呼。 “真是你啊!”那歌伎原是在浇花呢,这会儿一激动,水就泼了出去,云雁回没躲闪开,便把他衣襟给打湿了,春寒料峭的,风一吹还怪冷。 赵允初一皱眉,扬手就将云雁回拦在身侧,斗篷将风遮去了。 云雁回一怔,觉得这个动作好生熟悉,正是当初他做卧底,半夜跳水,逃到赵允初家里去,敲了他的门,然后赵允初第一反应就是将他抱到屋里,顺便一转身将风雪挡在身后。 这本是两个特别小的细节,但是意外地重叠之后,云雁回才恍然发觉他记忆还挺深刻的,不由得看了赵允初一眼。 赵允初全无察觉,“湿得多吗?要不要换衣服?” “啊?不用了,不碍事。”云雁回还顺便安慰了一下楼上那个惊慌失措的歌伎,叫她别下来了,自己这就走了。 云雁回心中却是觉得有点不妙,感觉自己最近对赵允初的行为过上心了,好像赵允初总有些行为,勾起他的一些情绪和回忆,就像刚才一样。 我靠,都是因为以前小初给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吧…… 云雁回心虚地甩了一下锅。 衣襟上的湿痕在走到开宝寺时,就已经干了,他们和方丈打了招呼,便去了福胜院,斜塔正是在这里面。 赵允初要了一盏灯笼来,然后和云雁回一起进了斜塔。 上次是白日来的,塔中十分昏暗,这次虽然是夜晚,但是因为有灯笼,所以还好。 两人慢慢上塔,大概也花了两刻钟才到了塔顶,可以听到外面的夜风吹动着塔铃在响动。 到了塔顶,云雁回和赵允初把墙壁上的灯点燃了,然后才将明窗打开。 打开窗户后,云雁回觉得呼吸凝滞了一瞬。 晚风拂面,扬起发丝,让视线有点模糊,而扑面而来的万家灯火连绵如海,却美得令人窒息。尤其是今夜星河璀璨,几不分灯海与星河。 云雁回总算看到了赵允初形容的画面,长长舒了口气,赞了一句美景。 赵允初靠在窗口,把脸贴在窗口,半边面被镀上柔软的星光,目光盈盈如水,看着云雁回。 可以可以,小初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一阵风吹来,云雁回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情形,思及前事后事,心道,糟了,美色惑人啊。 然而云雁回毕竟是单身多年,怎么可能随便把持不住犯错,发觉自己思想有点危险之后,便一把握住了赵允初的手。 赵允初:“!!” 云雁回认真地道:“我们来礼佛吧……”说罢,率先把灯笼放到了塔顶的佛像前,把桌子下的蒲团抽出来,跪了上去。 赵允初:“…………” 默念了一遍心经之后,果然觉得心境安宁了很多,云雁回睁眼一看,赵允初也跪在旁边,闭目合十,欣慰地笑了一下。 果然,没有什么邪念是念一遍佛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念两遍。 . 话说双宜那边,虽说和沈括在培养感情,但是官家不知道啊,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寻摸到几个觉得很不错的年青人了,便和云雁回说了,叫他姐再来相亲。 云雁回琢磨了半天,说回去问问他姐,然后转头准备回去和双宜说一下。 路上恰好遇到了沈括,他看到云雁回,就态度很好地过来,问云雁回双宜喜不喜欢他前几天送的东西。 云雁回:“我不知道啊,忙呢。” 谁有工夫看双宜喜不喜欢你送的东西啊,他这边还紧着念佛经呢。 沈括:“哦,雁哥儿你又进宫汇报蒲关泽的事吗?还是蹴鞠赛?” 云雁回:“都不是……” 云雁回犹豫了一下,才告诉沈括官家的意思。 “什么?!”沈括惊呼一声,揪住了云雁回的领子。 云雁回:“……” 云雁回生无可恋地道:“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放开我一下好不好?” 沈括激动地说:“可是令姐已经……已经……官家他……” “官家不知道啊!”云雁回喊了一声,自己挣脱了,“还有,已经什么?我也不知道啊!”说着,云雁回反揪住了沈括的领子,“快说!” “已经……”沈括不好意思地道,“已经和我一起去过庙会了……” 云雁回把他松开了,“切,我们家三姐弟都在庙会长大的。” “那怎么一样……”沈括犹自不甘心,“雁哥儿,那你要去和双宜说此事吗?现在回去吗?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沈括一边说一边逼近了云雁回,一副今天就打算跟着云雁回的样子。 云雁回自然是要回去的,沈括就跟在他后面,到了地方,又站在院门口了,不好进去,只是把手搭在院门上,眼巴巴地看着云雁回,督促他快回去说。 云雁回进了家门,刚好,全家人都在,连小宝也在。 “咳咳,”云雁回吸引了一下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说道,“我从宫里回来的,官家说,他又要举办诗会了……” 这就是一句暗语了,诗会就等于相亲。 云雁回紧紧盯着双宜,郑苹也紧张地看向双宜。 双宜愣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就在云雁回以为此事要出差池了的时候,双宜小声嘟哝了一句:“就……不用办了吧……” 郑苹松了口气,差点喜极而泣,握住了傅云沣的手,小小表示一下自己的激动之情。 云雁回也欣慰地看着他,“那我就去回了官家,顺便告诉一下外面某些仁兄。” 双宜瞪大了眼,脱口而出:“老沈在外面?” 云雁回:“……” 神马玩意儿,老沈?这是什么爱称吗? 双宜尴尬地低眼,“咳……” “是在外面——”云雁回拉长了声音,“不过不用急,你饿不饿啊,我先下碗面给你吃吧?”他走到双宜旁边,“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吃饱啦。” 双宜难得娇羞地拍了云雁回的背一巴掌,把他推开。 云雁回差点吐血,但是又不敢怼回去,以免双宜一个紧张下手重了,决定出去排挤一下沈括,想必沈括在外面一定觉得度日如年吧。 云雁回开门走了出去,只见他家院门上挂了两个人,两个人四只手都扒在院门上,巴巴地盯着里面,像流浪狗一样。 云雁回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回事,小初,你为什么也挂在这里啊?”他都不知道赵允初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喊门。 和沈括一起挂在院门上的赵允初露出茫然的神情,弱弱地道:“我看他这样啊……难道不是现在不让进去吗?” 赵允初方才一来,就看到沈括扒在这儿,盯着院子里面,于是过来想问他怎么了,沈括却“嘘”了一声,然后继续专心盯着里面。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赵允初为了保险起见,就学他扒上去了。 云雁回:“……” 云雁回简直想怜爱赵允初了,尤其是他两只眼睛又黑又湿,鼻头红红的,像只小狗,赶紧默念佛经,“你学他做什么,他现在身份很特殊的!” 听话听音,沈括眼睛一亮,瞬间就猜到什么了。 云雁回觉得好笑,走过去把院门打开了,“我明日会去回禀官家的,你可以回去了,老沈——” 云雁回故意喊了这个称呼,想戏弄一下沈括,但是沈括根本没听进去,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就脚步发飘地回去了。 赵允初不露痕迹地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了沈括一眼,“那我可以进去啦?” “早就该进来了。”云雁回把他给让了进来,“你看你这傻样儿。” …… 第二日,云雁回果然入宫去,找仁宗说了一下沈括和双宜的事。当然了,他很好的修饰了一下,把功劳都归于官家的诗会。 仁宗一听,觉得大有面子,虽然沈括是毛遂自荐的,但是总归是他成全的嘛,“我说,你家大姐要出嫁的话,你总不能推辞封赏了吧?” 这肯定不能,云雁回当即就道:“肯定不会的,还有我娘呢,总不能光封女儿,官家您能封个什么?你觉得郡主好不好啊?” 仁宗抬脚就冲云雁回踢去,“美得你!” 为了官家的名声期间,云雁回及时闪躲开,“我就是那么一说!” “哼……”仁宗坐了下来,想了半天,冲云雁回招招手,“我问你,最近一场蹴鞠赛在什么时候?” “啊?”云雁回回想了一下,“应该是第十四轮,斜街队对百花狮子队吧。” 仁宗小声道:“我要微服去看,你准备一下伴驾……” 云雁回脸色一变,“这不好吧?” 去别的地方倒也罢了,但是蹴鞠赛人那么多,出了什么事,一百个他也不够赔的啊。 “少废话!”仁宗厉声教训,“再敢推辞,就封你官职了!” 云雁回:“……” ……我去,这个威胁倒也是蛮新鲜的咧。 191|一起来看蹴鞠赛 云雁回捧着两个馒头,靠在柱子上,一边吃一边和小贩聊天,口齿不清,“肿么没有见到你老婆啊……” 小贩:“我家大郎和她一起去大相国寺了,今日不是有斜街队的比赛嘛,在那里生意好做。” “噢噢,对哦。”云雁回又咬了一口馒头,“待会儿我也去。” “哎,小哥,那你不早点去?不然就算有票也挤不进去了。”小贩抱怨地道,“上次我去晚了一点,座位都被人占了,撕扯了好一会儿,都耽误我看比赛了。” 云雁回自豪地说:“不怕,我在大相国寺有熟人!” 小贩:“哇,你熟人干什么的?” 云雁回刚想说“干方丈的”,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仁宗的声音,“小云啊?” 云雁回赶紧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站直了回身,“嗯……六郎,你来啦。” 他看了一下,仁宗书生打扮,就带了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太监,而且还畏畏缩缩,从没出过宫的样子,低着头半侧身在仁宗旁边。 仁宗听到他的称呼,眉毛一挑。 “哈哈,走吧走吧。”云雁回和那小贩挥了个手,拉仁宗走了,有些讪讪的,“出门在外,您多多包涵。” 仁宗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就不戳破他故意占便宜了。 云雁回看周围人不多,也没人注意他们,又小声道:“您怎么就带了一个人啊,我以为至少要带几个高手,这样的话,我们两个怎么够保护您?” 仁宗摇头道:“不是两个人。” 云雁回顿了一下,心中察觉到不对,那小太监站在仁宗,他却是在右边,遂探头去看。一看之下,差点喊出声来。 妈的,这哪是什么装扮成书童的小太监啊,分明是扮成书童的曹苗莲! 曹苗莲紧紧跟着仁宗,这会儿还俏脸一抬,看了云雁回一眼。 云雁回哀嚎:“呜……你们太会给我找麻烦了……”他抓着仁宗的袖子小声说,“官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快告诉我您带了影卫!” 仁宗:“……影卫是什么?” “没有吗?就是那种暗中保护您的侍卫啊!”云雁回急道,说好的皇帝都有影卫呢?还是说编制称呼不一样? 仁宗懒懒道:“侍卫亲军里没有这一种,出来玩还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云雁回立刻停下了脚步,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那我不去了!” 仁宗看他一副赖皮的样子,颇觉好笑,“你真不走?” 云雁回:“出什么事赖我身上怎么办……我赔不起啊!哎,娘……曹娘子您也劝一下啊!” 曹苗莲眨眨眼,“我如何劝得了呢?” 云雁回慢慢蹲下来,缓缓道:“那就休怪我了……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这时云雁回又听到一个声音,“雁哥儿,你蹲着做什么?” 云雁回转头一看,竟是赵允初。 赵允初过来,先给仁宗行了个礼,“六哥。”然后蹲在云雁回旁边,认真地说,“你肚子痛吗?” 云雁回看他们俩一点也不惊讶,就明白过来了,肯定是仁宗耍他的,人家做皇帝的,能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吗? 就云雁回自己,赚了钱还知道托付双宜看着呢。 仁宗和曹苗莲都面露笑意。 “……我腿麻,蹲一下。”云雁回扶着赵允初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 蹴鞠赛的场地在各个寺庙和道观,售票也是委托僧人们来,云雁回早就订好了座位,进去时刷脸便是了。 本来就做好了仁宗会带侍卫的准备,座位是够的。 惠冲师兄就在现场管理秩序,云雁回找到他,惠冲便把号码牌给云雁回。 这会儿赛场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云雁回头皮发麻,和赵允初一起把仁宗给围住,仁宗自己又张着手臂护着曹苗莲,几个人团团挤进去,人人侧目。 好不容易挤到了位置上,这座位极佳,就在第三排,即便赵允初在,云雁回也一直紧绷着神经,就怕出个什么踩踏事件。 到了座位上,云雁回舒了口气,和赵允初一起把仁宗夫妇夹在中间。 这时候,球员们也开始入场了,仁宗也拍掌高喊了一声:“好!百花狮子队必胜!” 那一瞬间,云雁回的脸就白了。 ——刚才入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一片观众大概都是组团来的,手上拿的应援物全是斜街队的标志! 再一看,周围的观众纷纷投来危险的目光。 云雁回:“…………” 我去,还能有更酸爽的事吗?就算赵允初,也抵挡不过人民群众的海洋啊! 云雁回赶紧喊住仁宗,叫他注意周围。 仁宗头一次看比赛,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潜规则呢,但是对他来说,这都是他的子民啊,所以他还十分慈祥地转头问后面的人:“你们都喜欢斜街队吗?我是来看百花狮子队的,这里面有我亲戚。” ……还真有,有个很无聊的宗室就参加了……所以仁宗虽然知道斜街队人气最高,但还是支持了百花狮子队,其实他都没太大了解。 众球迷皆恶狠狠地瞪着仁宗,有人还啐道:“脑壳坏了!” 仁宗:“???” 仁宗很纯真地看向云雁回。 云雁回赶紧凑过去小声给他解释了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所以,我们现在最好安静如鸡!” 仁宗沉默了半晌,“是我错了,不该在这里喊百花狮子队必胜。可是,鸡也不安静啊……” 云雁回:“……” …… 观众们随着场上赛事而欢腾、鼓掌,一片斜街队粉丝的海洋中,云雁回、赵允初、仁宗、曹苗莲四个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看比赛…… 从远处看,那画面特别诡异。尤其是斜街队进球后,所有人站起来鼓掌,唯独他们这里凹下去一小块。 谁叫入场晚,又是热门球队的比赛,已经座无虚席呢,都没法去百花狮子队的阵营!而且仁宗还死活不肯暴露身份,使用特权…… 赵允初觉得很委屈。 明明他也是支持斜街队的,就因为六哥要支持百花狮子队,导致他现在也不能给斜街队叫好了。 云雁回如坐针毡,小声道:“都怪我工作没做好……” “算了,连我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规矩。”仁宗颇为想得开,觉得自己又体验到了什么。至于曹苗莲就更无所谓了,她对这两个队都没兴趣,她自己娘家可有蹴鞠队呢。 不过,虽然斜街队粉丝们气势如虹,最后结局出来,却是百花狮子队胜了。 云雁回听到他们后面的观众纷纷气愤地骂了一声,“连着好几轮这百花狮子队都走狗屎运了!咱们真该去拜拜了!” “哎,该去,该去的。” 唉,看来无论是古代现代,都有这么神奇到让人想迷信的队伍啊…… 云雁回目前工作重点都在蒲关泽上了,不过的确听说,现在这些联赛赛前都会烧香。 好些人都说,有次比赛眼看要下暴雨,都是赶紧祭了只猪头和五谷,小雨滴才没变成暴雨。 云雁回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不过,他都穿书了,包公审鬼也出来了……所以,管他的呢,拜拜也好。 因为斜街队输了,所以他们四个就更加小心了,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出场。云雁回就怕仁宗没忍住笑起来,或者是又慈爱地和子民们搭讪,导致暴动…… 幸好仁宗明白规矩后,就很机智了,非常正经地保持到了出场,然后才舒了口气,“没想到现场看蹴鞠赛,是这么刺激的事。” 云雁回表示一点也不想搞清楚仁宗说的刺激,到底是指赛事还是指他们随时可能被群殴。 仁宗:“这段时间以来,我看不少原本不学无术宗室子弟也对蹴鞠赛感兴趣,要么练球,要么赞助蹴鞠队。而百姓也多了一项娱乐,叫他们团结了不少,你看方才大家竟然还手牵手造人浪,真是有趣啊!” 云雁回心想,您就别说了好吗?知道您看谁都是好子民,但是你是不是也忘了刚才大家都造浪就我们四个安像鸡的尴尬啊! 云雁回讪讪道:“我们还是去吃饭吧……我预约了炙肉。” 他刚想带队离开,忽见另一边有些喧哗。 大相国寺哪次大型活动不来点小闹腾啊,云雁回早就不好奇了,估摸着也就是球迷闹事,但是仁宗好奇啊,非要看看。 于是几人又走了过去,不远不近从人缝里看。 好似是百花狮子队的球迷和斜街队的球迷打起来了,有几个和尚在维持秩序,但是也要拦不住了。 谁叫一方显然是普通百姓,另一方则都是些衙内。 僧人们在劝架,叫他们算了。 衙内们则十分嚣张,上手推和尚,“滚开,看我不揍死他们!” 僧人们一看他们这么嚣张,嘀咕道:“还是叫开封府的来吧……” “开封府?”衙内们纷纷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华服少年趾高气扬地道:“开封府的来了照样要看着我们揍人!” “就是!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我们国舅爷!” 众人哗然。 云雁回转头去看曹苗莲,只见她脸色难看至极。虽说还没正式册封,但是已经确定她会是下任皇后了。 所以说,这个少年就是曹苗莲的弟弟?这也太巧了,居然被仁宗撞见! 不过,若真的是曹家人,曹苗莲方才应该及时阻止才对吧? 赵允初贴着云雁回耳朵道:“这是张贵妃的弟弟……” 云雁回心道难怪! 如此说来,就有道理了。 张贵妃极受仁宗宠爱,听说早在庞后没被废的时候,她就敢于享受着皇后的用度,当然,这也是仗着得宠。 不过,现在似乎有点玩脱了啊,以现在的社会,再得宠也不是皇后,这位也不是正牌国舅爷啊…… 仁宗面沉如水,冷冷说道:“雁回,你该过去了吧。” “啊?”云雁回呆了,这要他怎么好管啊,这不是你小老婆的弟弟么? 仁宗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他们要找开封府,你不就是开封府的人么?” 云雁回:“……” 讲点道理!我是开封府的,但是我不管这一块儿好吗?!p> 192|佛法的洗礼 本来以为蹴鞠赛结束,折磨就结束了,吃完饭就能麻利地把仁宗送回宫,圆满完成任务,谁知道竟然节外生枝…… 可恶,难道临时工就是用来背黑锅的吗?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身不由己啊! 云雁回不舍地看了几眼仁宗,然而仁宗并没有任何暗示,应该怎么做。云雁回想把赵允初带过去的,可是赵允初却微微摇了摇头。 赵允初很清楚,如果仁宗要息事宁人,那么让他出面就行了。赵允初认识那些衙内,那些衙内又何尝不认识他呢。他若是出面,那些人必然会稍微收敛一点。 但是,仁宗选择让云雁回去,显然就是要借他的手,来教训一下那些衙内了。 眼神交汇之间,云雁回领悟到了些许,于是搓了搓手,拨开人群走进去。 此刻,张衙内的态度激怒了那些平民球迷,但是又畏惧张衙内的身份,只能站在一起,露出愤怒的神情,“你如此嚣张,小心被包青天给铡了!” 张衙内脸色稍微一变,随即轻蔑一笑,“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真把你们打死,这样包拯也就没机会铡我了,是吧?” 他一说,其他几个衙内也都哄笑起来。 大相国寺的僧人们脸色很难看,小声商量,“去吧,去开封府。” 不管包拯会不会铡这位“国舅爷”,总是能阻止他伤人吧? 其中一个僧人转身要离开人群,身后,张衙内却喊了一声:“你要去叫人,可得快些了,否则待会儿我已经打道回府了!” 随即,张衙内他们就看到僧人停住了脚步,背对他们站在了那儿。 “怎么?怕了么?” “哈哈,知道怕就好!我说,哪一年我家不给你们捐地捐钱?还敢告我们?” 那些斜街队的球迷看到这样的情景,纷纷露出愤怒的神情,然而心中也知道,人家是国舅爷,他们能怎么样呢? 这时,那要去报官的僧人后退几步,转过身来,现出他身后一名俊秀少年,那少年眉毛一挑,“谁要报官?我就是开封府的!” 其他几个僧人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僧人停下,纷纷露出欣喜的神情,“雁哥儿!” 云雁回叉手道:“我乃开封府吏,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衙内根本不稀罕说话,斜眼看着他。都觉得僧人们也认出他来,这人的确是开封府驻守大相国寺这一块的人了。 而那些球迷,还有围观的百姓,也纷纷看着这一幕,有一些常在大相国寺的商贩或者百姓认出了云雁回,便也小声讨论。然而,张衙内等人却是浑然不知的。 一名僧人在云雁回耳旁说了几句,云雁回是从中间看起来的,他一说,方知道起因是几名斜街队的球迷支持的球队输了球,因此很不开心,说了几句都是百花狮子队走运之类的话。 结果,被那几个衙内听到了,竟然非常蛮横地上来揍人,还逼他们把应援旗撕了,跪下来道歉,于是几个球迷奋力反抗,那几个衙内还中了几拳,遂更加生气了。 后来,就是大相国寺的僧人过来维持秩序了,云雁回他们也听到了对话。 云雁回微微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呢……些许矛盾,至于闹到衙门去吗?我们府台政务繁忙,怎能事事都拿去烦他。” 那几个球迷听了,都不觉得奇怪,唉,果然不可能有什么公道的。 云雁回走到那几个衙内身旁,恭敬地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抬头扬声道:“全都给我散了!我会带他们私下调解的!”说着,还指挥几个僧人把那些球迷扶走,又引几位衙内也离开。 围观的群众被这么一喊,都散了。 有的人不解,方才衙内们还要死要活,怎么现在就肯私了了? 有的人心中清楚,什么私下调解,说不定是这府吏要讨好皇亲国戚,想找个地方方便衙内们揍那些人一顿吧! 只有少数人心中才明白,不但不急着走,反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吧,那几个衙内肯定要吃亏的!不说别的,就凭他们骂了秃驴! 仁宗三人看到云雁回把围观的人都遣开了,心中也有些疑惑他想做什么,遂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云雁回对一个僧人使了眼色,然后在前面十分熟悉地带路,将他们带到一处没什么人的院子里去。 “这个地方正在修缮,没有借住的人,周围也很清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惊动他人的。”云雁回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道。 几个衙内纷纷大笑起来,“听到了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惊动他人的!” 而斜街队的球迷们则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咬牙,“跟他们拼了!”也有人悲哀地表示,“打不过的……” 这时候,他们看到院门口进来几个蒙着头脸,手里提着铁棍的人,更是脸上一白,这些人,难道是衙内们的手下?竟然还拿着铁棍!惨了……这下子,伤筋动骨是免不了了…… 衙内们把手按得咔咔作响,浑然没察觉身后进来了好些人。 云雁回面无表情地踩在树墩子上,抬了抬下巴。 一名蒙面人提着铁棍比划了一下,一棍子便砸在了张衙内的后膝窝! 张衙内惨叫一声,当时就趴地上了,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惊恐地往后看,却迎来了劈头盖脸一顿猛抽! 斜街队众球迷:“?!!” 云雁回:“还看什么,快点走吧。” 这些人呆呆看着云雁回,不明白这个小吏为什么要帮他们,难道他找死吗?还有那些拿着铁棍的凶徒,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屠夫一样凶残! 衙内们也听到了,纷纷惨叫:“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们被惊醒了,一个寒颤,赶紧绕开这些人,跑出了院子。 还剩下几个僧人,则慌张地想要劝阻,然而他们也势单力薄,根本无法阻止这些歹徒施暴,最后一脸不忍地在旁开始念经。 张衙内听得耳熟,半晌想起来,这他妈不是往生咒吗?顿时不寒而栗! 云雁回听得差点笑出声来,故作凶恶地道:“快点滚!念什么经!” 他把这些念经的僧人都赶走了。 刚开始,衙内们还有力气骂云雁回,抱着希望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们,但是接下来,就被打怕了。 “救命啊……救命!” “来人啊!杀人了!!” 可是…… 这个地方很清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惊动他人的啊。 云雁回抱臂在一旁看着,不时指挥一下那些壮汉,骂过秃驴的多打几下,小心不要打死了。 最后,云雁回更说道:“好了,把他们的衣服扒了。” 众衙内:“!!” 蒙面壮汉们上手,将这些衙内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按照云雁回的吩咐,将他们丢了出去。 云雁回靠在院门口,嘲笑道:“耍威风,也不看看你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再来信不信把你们的腿打断!” 张衙内捂着小鸟,恨恨地看着云雁回,却不敢还嘴,生怕再挨一顿打。心中却想着,一定,一定要报仇! 云雁回一看他淬了毒一样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心中哀叹,都怪你倒霉啊。 既然点了他出面,那就是要他用市井的办法来处理了。而他身边没有双宜,也没有赵允初,就只好出动一下大相国寺的特殊部队了,还费了一番心思,把他们骗到偏僻地方来。 都是因为特殊部队身份不一般,否则换了双宜在,当场就让围观群众看好了什么叫天理循环。 这些衙内互相搀扶往外走,还用叶子挡住要害。但是大相国寺的人何其多,没多久,尖叫声和哄笑声就此起彼伏。 当然,还有无限的疑惑,到底是哪位大侠出手,给了这些嚣张跋扈的衙内一个教训呀? 仁宗他们远远围观了光着屁股满身伤痕的衙内们——曹苗莲两只手捂住眼睛,脸颊通红。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看到云雁回的身影,从院子那个方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十号手拿禅杖的僧人,满脸圣洁。 云雁回双手合十,僧人们也一手禅杖,一手竖掌,互道一声再见,师兄(师弟)。 然后,云雁回方走到这边来,期期艾艾地道:“比较简单粗暴……您看满不满意?” 仁宗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云雁回——那些衙内都被狠揍一顿,云雁回一个人显然无法办到,但是方才和他一样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只有一群拿着禅杖的和尚…… 云雁回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满脸无辜地说:“英雄不问出处。” “……不错。”仁宗虽然有点无语,但是心中的确痛快了很多。 他正是想要看这样的场景,若是走官方程序,拖泥带水地纠缠一番,就算最后惩戒了一番那些人,也没这么爽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对视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仁宗既然爽了,那可怜的张衙内不寻思报仇也罢,若是寻思报仇,估计就真的要惨了…… …… 张衙内等人丢人丢大发了,还落了一声伤,回去之后哭嚎了半晌,求了家人领着人去大相国寺找麻烦。他虽然不认识那个打人的人,但是那些僧人明显都认识啊! 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八公主亲自到大相国寺来礼佛,阖寺都关闭了,不让人进出。 面对一队队禁军,他们也无法说要进去审问和尚们了。 而且,他们根本不觉得那人是开封府的人,若真是,怎么会有胆子干这种事呢? 但是,张衙内被打了,是肯定不能善罢甘休的。于是,收拾收拾,进宫找贵妃娘娘嚎去吧! 张贵妃一看,自己宠爱的弟弟居然被打成这样,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听说还光着身子回家,被整个汴京城看了热闹,更是气愤难当。 不知是谁,知道是她家的人,竟然还敢如此放肆,这叫她的脸往哪放? 张贵妃寻思,一定要给个大大的教训,否则她娘家日后如何在汴京城立足? 张贵妃遂也拾掇一番,叫人架着她伤还未好的弟弟,带着他梨花带雨地去找仁宗。 到了近前才知道,仁宗和曹氏在赏云雁回新上贡的水景缸,遂强行闯了进去,一副不能活的样子跪在了仁宗面前,哭诉了一遍,“官家,家弟前日去大相国寺看蹴鞠赛,不想遇到一名刁民,冒充开封府官员,将家弟与几位同窗骗到一处,打成了重伤。我们想去大相国寺找那凶徒,可是八殿下如今在寺中礼佛,进不了。还请官家为臣妾做主,容许进寺询问,否则,那凶徒恐怕要趁机逃走了!” 哭诉完之后,张贵妃悄悄一看,发现曹氏充耳不闻,只盯着水景缸看,云雁回也站在一旁,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这倒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何,官家脸色淡淡的。 “是吗?”仁宗饱含深意地看了张贵妃一眼,“你弟弟现在何处?” “就,就在外头呢……我可怜的小弟,浑身都没一处好皮肉了!”张贵妃提起来,又是一阵伤心。 “带进来看看吧。”仁宗说道。 张贵妃又振奋起来,她早就嘱咐过小弟了,一定要可怜又无辜的样子,把痛处呼喊出来,遂让人把张衙内抬进来。 几个宫人将张衙内抬了进来,张衙内哼哼唧唧的,在搀扶下给仁宗行礼,心中嘀咕着为何官家不及时扶住我这个伤员,给我赐座。 刚行完礼抬起头来,就看到一旁站着一个非常眼熟的人,那人低眉垂手,但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分明是那天指使人揍他的那个小子! 难道说,官家早就知道宠妃的弟弟被伤,还丢了人,于是将人抓来指认? 张衙内脑子一热,也没细思,喊道:“姐姐!就是他!就是他让人打我!“ 张贵妃一头雾水地看过去,发现张衙内竟然是指着云雁回,而云雁回仍是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她脑海中闪过什么,抬头看去,只见曹氏仍专心赏着水草,官家一双黝黑的眼睛望过来,深不见底。 “……”张贵妃腿一软,幸好宫人扶住了她,一咬牙,转身便是一耳光抽在张衙内脸上,“你这混账!” “……”张衙内懵了,“姐姐……”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抽他啊!难道不是应该立刻把那个凶手拖出去吗? “本宫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是既然你指认的是云小郎,那么必然内有蹊跷!否则,以云小郎的为人,怎么可能刻意刁难你!”张贵妃一张口,就把自己摘出来了,“你这混账,快说,是不是你先欺人!” 张衙内委屈死了,“我没有,我没有欺负他。” 张贵妃疾言厉色:“还敢狡辩,你给我将当日的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 张衙内快哭了,他都不知道那个“云小郎”是什么人,此人身无官服,分明是个白身,更从未在京城衙内中见过,为什么姐姐一看到他就改口了。 还把真相原原本本说出来,说他摆国舅爷的谱不成反被揍吗? 但是张衙内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机灵,在张贵妃快杀人的目光下,低头委屈地说:“是,是我先欺负了他……我错了……” 张贵妃转身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告罪。 仁宗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你弟弟官职、爵位一律革去,在家闭门思过吧。” 张贵妃心中一惊,决定回去再好好细问一下弟弟当时的情景,最好每一句话都要复述出来,才能叫她知道,为什么惩罚会这么重。 她知道云雁回挺受重视,要不也不会在曹氏面前认怂了,毕竟一个纨绔子弟和一个能干的官吏,仁宗肯定是罩着后者的。 但是,以官家的仁厚,即使云雁回再受宠,轻易也不会罚这么重的啊。 …… 张贵妃带着张衙内离开之后,仁宗叹了口气,心中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曹苗莲,“你会不会觉得,罚得太轻了?” 曹苗莲摇摇头,“不过是言语失当,小惩大诫一番便是了,官家何必放在心上。” “对啊,官家,他现在已经接受过了佛法的沐浴,又被革了爵位,回去估计也要洗心革面,罚得很够了。”云雁回也附和道。 反正看样子仁宗对张贵妃挺失望的了,何必再多事,搞得仁宗不开心。 而且,张贵妃只要知道两个关键点,其一是张衙内自称国舅,其二是揍人的是他云雁回,那就会彻底明白今日的情况了,不吓个半死才怪,估计也会恨死张衙内了。 仁宗听他说起“佛法的沐浴”,顿时嘴角一抽,“佛法的沐浴?你这么亵渎佛法,你师父知道吗?” 云雁回心想,我靠,装逼要适可而止啊,你自己不带人还不把小初给我,我不找师兄们难道自己上吗? 193|有钱就该这么花 这张衙内和他的小伙伴们先是裸奔,然后进宫告状后,又被撸了个干净,成了个白身,正是他心中觉得云雁回没什么地位的那种身份,这叫一众观望和看热闹的人好不惊讶。 以张贵妃近年的风头,她弟弟只是在大相国寺闹了事,就成这样了?更别提,她弟弟还没闹成,反而被人给揍了! 那几个一起去闹事的人家里赶紧逼问了一下,然后推测出了几分情况,吓得赶紧把人关在家里,就怕官家一并降罪。 张衙内就更惨了,他把他家最大的靠山都给害了,直接被送回老家去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 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不敢往外说的,其他人议论纷纷,最终,不约而同将“功劳”扣在了云雁回身上,这叫很多人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这云雁回虽说是郑家的血脉,但不愧是在市井中混出来的,如此毒辣,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原来他在民间也早有凶名。 原先不哼不哈,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是早该想到的,能够称霸大相国寺那一块那么久,怎么会是好相处的。 看吧,即便是人离了大相国寺,也还是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地盘,有人惹了事,便是宠妃的弟弟,都拉去一顿毒打!还扒光了叫他们裸奔,简直是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侮辱,太狠了! 更不好惹的是,官家还宠信于他,人家都给官家管着钱袋子了! 听说他都不肯要任何官职和爵位?太奸诈了! 倘若身有官职爵位,行事狠毒,还能弹劾一下,有损官声,但是他就是一个临时工,还是从来名声就不好的那种府吏……不犯什么超级大错,怎么搞都是一拳砸在棉花上。 当然了,目前也没人想搞云雁回,受了他好处的人很多,而像张衙内他们那种,心里又知道其实都是仁宗的意思。 只是一时之间,原本还未扩散到汴京上层圈子的某些传说,也因为这件事而传开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小郎君啊,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气。 云雁回去《东京日报》编辑部的时候,就被围观了。 “看吧,云师来了……” “云师还做过侏儒?” “傻子,侏儒能是做过吗?必然是误传,你想想,云师当年在大相国寺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 “唉,我从未见过如此神童,将才智都放在这些方面,听说他当年在大相国寺时更狠……” “这次打得可解气了,张家衙内嚣张得很呢……以前也参过,然而官家看在贵妃娘娘面上,没有重罚,还是云师够狠……” “裸奔可是全城关注,可惜咱们不能上这新闻……” …… 云雁回一脸黑线,“你们知道我听得到的吧?” 众编辑、记者干笑。 云雁回猜到可能自己会背黑锅,但是没想到以前的黑历史居然也被翻出来了,连编辑部都传遍了,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只是其他人没在他面前说。 “唉……命苦。”然而云雁回也只能认了,他总不能说我是奉旨阴人吧? “求知□□啊,云先生。”有编辑问。 云雁回深沉地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你接受采访吗?”那编辑干脆把纸笔拿了过来,坐在云雁回旁边随时准备记录,似模似样地调侃,“这些日子听闻了不少云先生幼时的事迹,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真的是为了称霸大相国寺放弃了上学吗?” 云雁回张口便来:“做人物专访?可以啊。我重头给你说吧,我娘怀我的时候便梦到佛祖,佛祖说她怀的是佛门护法。我出生三日便能记事,长到三岁便被了然方丈看中,度到寺中带发修行,我师父精通术算,早就算到佛门历经四次法难,合该大兴一番,这才有我的出世。果然,我长到八岁,不必去学堂也通晓知识,开始打理寺中经济,并度尽周遭的地痞流氓。到了十四五岁,我便离开大相国寺,来到开封府天庆观,毕竟如今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了度更多的人,我只能选择踏入红尘,忍受尘世间的喧嚣,但是,其实我的心中始终是保持着清静的,我只是为了拂净更多蒙尘的佛心,开启更多人的慧根。果然,现在的我能够度更多人了,要知道,佛法之中不但有慈航普度的菩萨,也有怒目除魔的护法金刚,除一人强似度千万人。这就是我,一个一心为天下苍生的佛门护法!” 云雁回顿了一下,“栏目名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感动汴京’怎么样?” 众人:“………………” 那编辑沉默良久,把笔放下了,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二版有没有稿子能调到一版来啊,我这里还缺一篇稿子……” 其他人也纷纷忙自己的事,“啊,我这里有一篇你看行不行。” “印刷坊那边说纸张缺货了,问能不能换一种纸,这些是纸样……” “我联系了策划,先出去啦。” 云雁回原地看了看,志得意满地往分管广告的副主编那边走了。呵呵,虽然多年不操持,但是业务水平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调戏得了的。 云雁回这次是代表节会办,和《东京日报》商量上广告的事情,蒲关泽旅游节开幕时间已经定下来了,需要广而告之一番。 那副主编刚才虽然没有围观,但是远远也听到了云雁回的话,待云雁回走过来后,便无奈地道:“姜还是老的辣的,毕竟是《开封府报》的主编。”还有新式报纸的倡议人。 “好说,好说。”云雁回深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精髓,在他年轻的时候,为了符合上司的要求,把新闻做得有“深度”,只能够绞尽脑汁地挖掘了。 副主编知晓他来意后,给他看了一下,“你来得早,还有个好位置呢,这一边这一块,还有这一版的整个半版都是空的。” 云雁回自然定了一个好地方,将这边准备好的广告语拿出来,聊了聊想要的效果,约好了设计好后将版面拿去开封府给他看。 忽然,云雁回想到副主编说有半个版面还是空的,于是问道:“那一版另外半个版是放的什么?” 副主编答道:“一篇杂文。” 云雁回当即道:“帮我调一下版吧,给我把整个版面包下来。” 副主编不解,“你要那么大一版做什么?登文章吗?” 云雁回提笔写字,“给我登这个……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无聊想炫富不行吗?” …… 早晨,赵允初如同往常一般起床,穿衣服,准备去上朝。 当然,在那之前,他要先吃个早餐。 这般时候,家里只有赵允初一个人起来而已,天都还没亮。吃了些东西果腹之后,赵允初方往宫中去,与往常一般,在宫中等上许久,没有得到召见,然后便去大理寺。 这个时辰,大理寺都还没点卯,走到门口,可以看到僧人拿着一叠报纸过来,交给大理寺的小吏,小吏再拿去各处分发。 赵允初在自己的书房坐了一会儿,看了看卷宗,到了点卯的时候,才出去。 只是一出去,就发现他的同僚们全都盯着他看。 赵允初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很坦然地看回去。 直到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文彦博期期艾艾地开口:“允初啊……你今日生辰?” 按理说,文彦博是不需要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是在这里。 赵允初忙答道:“不错,不过并非什么整寿——大卿如何知道的?” 文彦博手里拽着一张报纸,他张开那报纸,手指点了点其中一面,说道:“啊,大概整个汴京的人都知道了……” “啊?”赵允初将报纸拿来一看,是今日的《东京日报》,只见今日有个版面,一整版都只印了八个字,那就是祝赵允初生辰吉乐,龙飞凤舞,但是一点也不显得简陋,因为这一版好似还用了特殊的印刷法,竟然有淡淡的寿字底纹。 赵允初:“!!” 文彦博啧啧道:“今日一翻报纸就看到了,这到底是谁登的,可真是出人意料。《东京日报》开办以来,还没人想到过买下一整版吧?更别提,是登这样的东西……” 有人也凑过来说道:“我是没钱,若是有钱,我这么给我娘也登一个,她还不得乐死啊?” 又有人道:“要是我,就给我家娘子登,她能笑疯了……” 还有人笑着说道:“别提了,估计现在满汴京人都疯了一样在问吧,到底谁是赵允初啊?” 说得不错,这个时候,汴京很多人都已经拿到报纸了,认识赵允初的也就罢了,那些不认识的,全都又好奇又羡慕。 不过,这倒是给了很多人灵感——跟人学着点,看看这一加一大于二的关注度,有钱就该这么花啊,这效果,绝了! “我们是知道赵允初是谁了,”文彦博笑道,“但是却更像知道,是谁一掷千金,给允初在《东京日报》上祝贺生辰,允初,看你样子也很惊讶,你不知道是谁吗?” 赵允初拿着文彦博的报纸不撒手,把那版广告和上面的字看了又看,口中说道:“不知道呀,大概是我的哪个爱慕者。” 文彦博非常不解,“还能有哪家小娘子这样豪放?厉害了。” 194|我有特殊的营销方式 赵允初活了这么些年,虽说投胎偷得不错,但是也从未有过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刻。在大理寺,所有的同仁都来瞧他,回去的时候,还被其他宗室围观了。 宗室们都聚居在一个区域,因此赵允初一出现,认识他的人都盯着他看了。相熟的,还会来问上一问,打趣几句。 这可是真的一夜成名啊。 赵允初回到了自己家中,又被家人们围观了一番,他们也早看到了报纸。 赵允迪被长期禁足中,每日里就靠看报来了解一下外头的新鲜事,天知道他今天看到一整版都是他弟弟的名字时,差点把茶都喷出来了。 这会儿,赵允迪就攥着报纸,吊儿郎当地道:“初哥儿啊,混得很不错嘛,过生还有人专门给你登报庆祝。” 王妃听了,一巴掌抽了过去,“怎么阴阳怪气的?” 赵允迪本来大摇大摆,被这么一抽,立时就缩到了桌子后面,委屈得要命。这叫阴阳怪气吗?这是只有他猜到了内情好吗?! 他们家老幺玩得好的里边,有可能且有实力、有心思这么做的,只有雁哥儿一个了。而老幺对雁哥儿的心思,那还用说吗? “最近我干什么,阿娘都看我不顺眼……”赵允迪念叨了一句。 赵元俨敲了敲桌子:“是啊,因为你可给咱家长脸了!” 赵允初压根听不到他们在吵什么,坐下来,自己也掏出了一份叠得平平整整的报纸,继续欣赏起来。 王妃一看,“唔,这个……应该是雁哥儿登的吧?真是有心啦!” 就连王妃也觉得,只有云雁回有可能这么干了。不过王妃虽然已经有一个断袖的儿子了,却一点儿也没想歪,只觉得是纯纯的友谊。 在家人面前,赵允初就不装不知道了,他羞涩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都完全没听到他提起过,依我看,只是一个小生辰,很不必这样的,破费,还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不装不知道不代表能忍住不装逼。 众人:“……” 赵允初低着头道:“开了这个先河,要其他人怎么办呢?” “……”王妃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赵元俨。 赵元俨:“…………” 赵元俨心道,可恶,这一定是《东京日报》的一个阴谋! “阿爹,阿娘,那我待会儿去找雁哥儿了,回来再吃长寿面。”赵允初作为一个乖宝宝,本来是要留在家里的,但是突然有了这一出,他便改了主意。 “是得去。”王妃点头,“干脆叫上雁哥儿到家来一起吃饭吧。” 赵允迪用口型对赵允初说了句“佩服”,大家都搞断袖,怎么初哥儿就能把人搞到家里来呢? 赵允初回来打了个转,便去找云雁回了,不过到了开封府才知道,他这个时候并不在开封府呢,而是去了《东京日报》编辑部。 云雁回在几个有合作的衙门打转都是常事了,赵允初也不觉得奇怪,便去编辑部找云雁回。 到了编辑部,还未走进去,赵允初就听到里面很是嘈杂,他还以为是《东京日报》在评报呢。 这也是一个传统了,从《开封府报》创办的时候就有了,每一期新报纸出来,众位编辑会坐在一起,共同评点报纸,互相找版面上的优缺点。 但是进去之后,赵允初才发现里面坐着好些商人呢,正在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 “不是我缺钱,但是这个价格会不会过了点啊……” “就是,比起几个广告位加起来还要贵,这个整版也太贵了!” “就不能低一点嘛?我们做生意的,你多买些还给你算便宜点呢。” “嗯,我们也不是冤大头……” 那《东京日报》的编辑便有些抵挡不住了,“这个,这个……” 云雁回扒开他,跳到凳子上,一脚踩在桌上,振振有词,“这个价格算你们便宜了好吗?!你们能这么比较吗?看到我们的广告效果了吗?还有,这可是包括了为你们的广告词把关的编辑费!自己想去吧,我随便登个生辰快乐,都有那么多关注,若是一句十分精妙的广告词呢?” 这些商人顿时哑口无言。 谁都不是冤大头,但是也没人是傻子啊,云雁回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还有人嘀咕了一句:“所以这个赵允初到底是真有其人,还是云小郎编出来的范例啊?” 说实话,别人看到那几个字,可能会想赵允初是谁,但是他们这些商人看到之后,只觉得写得不是“生辰吉乐”,而是“绝佳广告位招租”,这不,全都跑来了。 “怎么没人?”云雁回已经看到了赵允初的身影,指着他道,“那就是赵允初啊。” 他完全能想到为什么赵允初会出现,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个生日祝福一登,赵允初能猜到是他的手笔。 众人也纷纷回头看去。 “还真有这个人啊……” “咦,他和云小郎什么关系?” 赵允初迎着众多目光,一步步走过来,心情非常复杂。 本来他心里是十分甜蜜的,但是那个商人的话,却让他也不禁想起来了,雁哥儿是不是为了招广告商,顺便给他庆生啊? 虽说结果是一样的,但这个主次关系,很重要。 云雁回也许是知道了他的心声,也许是回答那个商人的话,待他走到近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你看这些编辑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就知道是临时想出来的了。我给允初庆生后,才想到还能顺便给编辑部创造一笔收入。” 那些编辑也纷纷点头,“但是雁哥儿要是不说,我们还以为你早就想好了呢。” 仿佛测试过很多遍一样,精准地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情景,还特意跑过来等着帮他们应付广告商。 赵允初感觉自己上上下下的心,一下子又落到了实处……不,应该是落到了一处软绵绵的地方,不知道多熨帖。 这真是十分雁哥儿的做法,之前沈括给双宜送那些东西,雁哥儿还说自己俗气,只会砸钱。 现在就可以证实了,雁哥儿真正是个砸钱都砸得非常用心的人,比沈括要厉害多了,哼哼。 云雁回把那些广告商都说服了,他们便一个个去签合约了——这不知道得排到多久去呢。 副主编又对云雁回说:“这还真是亏了你了,虽然这次你不是中间人,却胜似中间人,我们还是照规矩给你抽成吧。” 云雁回也不客气,“那就谢谢啦。” 这一笔抽成下来,恐怕不止抵了他的广告费,还赚了呢。 赵允初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而更觉得雁哥儿有本事了。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又叫他开心了,还赚了一笔。 “虽说已经登过报了,但是我还是面对面说一句啦,生辰快乐。”这边已经完事,云雁回再嘱咐了几句,就和赵允初一起离开了,路上对他如此说道。 “谢谢雁哥儿,你费心了。”赵允初含笑说。 云雁回略有点不自然,唉,他就是一时冲动,登了报之后,才会狂想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所以说,(第一百次)捞一笔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赵允初带着云雁回返家,云雁回最近一直忙碌,没有下过厨,今日恰逢赵允初生辰,便下厨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面条是王府的厨子早就擀好的,一整根不带断,云雁回用萝卜刻了生辰吉乐四个字,放在面上,面里放上虾仁、鸡蛋、肉末等面码。 赵允初把那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完全无视了赵允迪说想尝尝面码的话。 大家又在一处看了看王府里蓄养的歌舞伎人表演,最后,赵允初才送云雁回离开。 “谢谢雁哥儿,我今日很开心。”赵允初对着云雁回笑,月光之下,真是清纯动人。 云雁回赶紧在心里念了一下佛经,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越来越危险了,难怪会情不自禁做出登报祝福那种恋爱脑的事情。 赵允初还浑然不觉一般,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雁回,“再见,雁哥儿。” “哦哦,再见。”云雁回没忍住,捏了赵允初的脸一下,缩回来干笑了两声,“哈哈,痛吧!” 赵允初眼神暗了暗,捂着被捏得有点发红的脸,小声道:“痛痛的……” 云雁回想到一句话,我要控计我计几。 …… “赵允初”之名传遍汴京还没多久,讨论的声音还未停息呢,第三天大家看到的《东京日报》上,就又出现了整版的广告,只有两个整版——毕竟登太多效果也就不好了。 这是汴京一家玉器行打的广告,整个版面干干净净,连像云雁回设计的寿字底纹那样的装饰都没有,除了右下角用稍微小一点的字写着的玉器行地址与店名,中间就是一行大字。 “还没想好广告词,先抢了前排再说。” 看到这广告后,很多人都喷笑出来了。 翻过来,第二个整版的广告则要正常多了,是一家名叫济福的珠宝行打的广告,还有插图呢,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在给女的插珠钗,旁边写着“济福在手,一生牵手”。 但是看看后面,大家还是会忍不住翻到前面去回味那句非常直接的大白话。 毫无疑问,这个前排的效果真的很好,勾起了很多人对玉器行的好奇,想知道这样一个逗逼的店铺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增加的客流量,更让登广告前还有点怀疑的老板高兴得跑去编辑部请大家吃酒了。 很显然,这根本不是没想好广告词,而是故意这么做的。 也正是这条广告词带的好头,让接下来很多商人都会尝试一下剑走偏锋。那些经典的广告词固然可以流传很久,但是汴京人民也很热爱看这种有趣味的广告词。 所以,即使云雁回没有过多插手,后来也发展出了各种让他觉得有点眼熟的路数,比如同行业之间把争斗给娱乐化,登在广告上,转化成一种吸引人气的方式。 这样一来,一是便宜了《东京日报》,二来就是叫汴京市民大呼痛快了。很少人会去细思那些广告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有意为之的,只觉得特别好玩、热闹。 而市民们乐于关注了,不像以前报纸刚出来的时候,连广告也会仔细看看,再次提高了关注度,也叫广告商们愈发乐此不疲,且更加上心。 在这个上面,大宋绝对走在世界的前沿了,没几年,比较大的商号就都专门养了部门负责做广告营销,至少也是专门拨经费了。 195|认亲 北宋前期的外命妇封号基本是沿袭了唐朝,分为九等,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和县主是给皇室和宗室的,这以下的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县君才是给官员眷属、社会上一些受到旌表的妇女之类的。 此番,经过一番准备后,仁宗便下旨,封郑苹为河内郡太夫人,嘉奖她教子有方。又有双宜,也被封为清河县君,并赐婚沈括。 一般来说,封赏官员女眷,都是官员的母亲和妻子,和妹妹是没啥关系的,而且,一般封号是和丈夫的官职相对应,不会超过他们。 但是云雁回家里这两个情况都不一样,郑苹呢,她儿子压根官都没做,旨意上只是含含糊糊夸了一番。而双宜呢,干脆比照她未婚夫的成绩来。 郑苹还说呢,既然有她这个例子,那么未来云雁回的妻子封号可想而知了,她是郡太夫人,云雁回的妻子就是郡夫人。这其实是同一个等级,只是为了区分一下婆媳。 吏部的司封部奏拟了封号,再由官告院颁发封赠诰命,云雁回家就正式多了两个外命妇。当然,等双宜出嫁之后,就只剩一个了。 郑家的人过年时才请了郑苹回去吃饭,这会儿也觉得与有荣焉,又请郑苹回去庆祝。 当初郑苹私奔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一天啊。且不说她前夫是个苗人,后来更是死不见尸,她还死犟着不肯回去。 就是后来,再嫁的人家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 所幸,生了个好儿子,未及加冠,就已经是东京城一霸了…… “回郑家吃饭么?又不是过年,也没必要去嘛……”云雁回嘀咕了一下。 “双宜就快嫁了,还是回去比较好。”郑苹仔细考量了一下,“你要为双宜想想,毕竟,她是姓郑的。” 倘若双宜嫁的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是沈括也是官宦世家,自己在朝为官,双宜总归要和婆家还有沈括的上下属女眷打交道的,她得进入汴京的命妇社交圈,光靠能打,是不行的。 云雁回想了下,郑家的女性那么多,再有各个姻亲的关系,和郑家和解,的确对双宜日后交际有好处。他不禁思考,当初郑苹松口,会否就是因为思考到了双宜。 “那好,我陪你一起回去。”云雁回说道。 此前,过年时也只有郑苹回去,郑家老多人问了。 郑苹笑了,“这下子,你不怕他们给你介绍女娘了?” 云雁回不是自恋,但是,他觉得郑家还是很有可能想和他亲上加亲的…… 云雁回讪讪笑道:“再怕也要去啊,事关我们双宜日后的幸福。” 双宜坐在一旁,没精打采地道:“怎么这么麻烦……” “人生在世就是这样了,哪能事事如意呢?就算我帮你找个有马有房,父母双亡的夫婿,也不见得就不必和其他妇女打交道了啊。”云雁回说道。 这沈括,已经够可以了,他爹在外地为官,老家又离得十万八千里,一年不一定能见一次。结了婚之后,小两口二人世界可以过很久呢。 郑苹听他说什么有马有房,父母双亡,就一巴掌拍了过去,“瞎说什么呢。” 父母双亡,这什么破条件啊,被雁哥儿说得仿佛很吃香一般。 吃香当然不是在这个时代吃香,云雁回叹道:“不是我恐吓你,成了命妇之后,行为就要受到很多拘束了,不然被撸了诰命,也难看得很。所以啊,你日后出门要么还是乔装打扮一下好了……” 双宜好像瞬间就懂了为什么云雁回以前一直拦着不要封号,不禁沉思道:“竟是这么麻烦,那和离会不会受到影响?” 郑苹:“??” 双宜:“雁哥儿跟我说,成亲后不要急着要孩子,婚姻不是一次定终生……” 还没说完呢,郑苹就抄起扫床榻的小扫帚往云雁回身上拍去,撵得云雁回满屋子跑,“你就跟你姐灌输这些!” 云雁回不敢反抗,只能乱跑,“沈存中都没意见,您恼什么啊!人品太高尚了,坑得又不是自家人!” 郑苹一眼就看穿了,“沈存中没意见,是你没跟他说过吧?” 要让沈括知道云雁回教他姐嫁人也有回头箭,一次不行大不了离了再嫁,沈括还不得气死啊? 云雁回嘿嘿干笑,干脆开门躲出去了。 一出去,刚好就看到沈括拎着一盒点心出现在院门口,“雁哥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雁回若无其事地道,“你怎么又来了,你别老来啊,双宜现在赶工给你绣水鸭子呢,可怜见的,你老来扰乱她心神。” 婚期定在年底,双宜最近正在给自己绣嫁妆,是越绣越绝望,云雁回都想好了,郑苹一个人都不够,干脆只叫她绣个边边角角,大头拿去找郑家女眷。 “我也没见她,我就是送个东西……”沈括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尝到这个,还挺好吃的,便买了一盒。” “啧啧……”云雁回看沈括已经成功变成恋爱脑了。 …… 过了几天,云雁回就和郑苹、双宜一起上郑家去了,郑家准备得跟过年似的。 借着在这里小住的机会,云雁回就和郑苠聊了聊。他觉得,郑苹说得很对,所以他决定做得彻底一点,让郑苠答应,叫双宜在郑家发嫁,正式作为郑家女出嫁。 虽然说云雁回对郑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双方也不至于不死不休,这次有需求,云雁回完全是抱着做交易的心态。 毕竟,除了郑凌之外,他和郑家人并没什么感情。 郑苠看他把态度摆得分明,十分遗憾,但以他们以前的行为来看,这已经很可以了,饭总是一口一口吃的嘛。 于是,郑苠也答应了,甚至要帮忙操办婚事。 云雁回便是再能干,也没法揽下这种事,但是郑家做这种事是十分熟门熟路的,肯定办得很有面子,所以承了这个情。 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就是双宜绣工很差,要劳烦郑家的女眷贡献集体的力量了。 郑苠很想说什么,几度欲言又止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喝了口茶:“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舅舅。” ——双宜都要以郑家女的身份出嫁了,他还能一直管人叫知院吗? 郑苠幽幽道:“阿苹从前在闺中时,针线是整个族中姐妹里,数一数二的好。双宜自幼由她教习,女红怎么会如此差呢?” 郑苠曾经私底下向郑凌打听、关心云雁回的情况,他只知道云雁回的针线活儿都很不错,想当然的,便以为双宜更好了。 谁知道,看了才晓得,双宜的针线简直令人发指。可以说,双宜和郑苹之间,差了一百个云雁回。 云雁回:“因为小时候我们家穷,一直就是把女儿当儿子用,把儿子当牲口用的。” 郑苠:“……” 这话一说,郑苠顿时噤声了,太尴尬了! 其实完全是因为双宜没有这个天赋,云雁回一来给她挽尊,二来这么说了,立马能堵住郑苠的嘴。 半晌,郑苠才讪讪道:“到时候,我选两个针线好的丫鬟,陪嫁过去。” 云雁回无所谓地点头。 这时候,郑凌撒腿跑进来,“雁哥儿,阿翁,雁哥儿晚上睡我院子吧?” 郑苠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喊什么?” 郑凌被吓到了,差点双腿一软跪下来,“我我我……” 郑苠哼道:“雁哥儿是你能喊的吗?长幼有序,你得叫表叔。” 郑凌懊恼地喊了云雁回一声,从前他在家里也喊过,但是云雁回那边不认,后来渐渐就宽松了,他叫雁哥儿也没怎么样。 谁知道,现在突然又严格起来了。 “舅舅,我们下去玩儿了,下回再聊。”云雁回干脆趁这个机会出去。 “好的。”郑苠语气柔和了一点,“没事也带着你其他侄儿一起,我总叫他们和你长进长进。只是没有机会,你好不容易回来呢。” “嗯。”云雁回应了一声,和郑凌一起出门了。 郑凌吃惊地道:“这……雁哥儿,你叫阿翁舅舅,你认回来了?” “叫表叔!”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郑凌:“……” 郑凌非常郁闷,云雁回又道:“哎,我是不是有很多表侄、表外甥之类的啊,带我去见见呗。” “哦……”因为大办喜事,很多亲戚、外嫁女之类的,都来府上了,还真是很多晚辈都在。何止是表侄、表外甥啊,连侄孙都有了。 郑苹是私奔的,云大又早没了,这么多年,云雁回还真没和这么多亲戚聚过——起码一个排的侄子、外甥! 挨个认了一遍之后,云雁回对郑凌说道:“不错,我看哪个都比你强啊。” 郑凌气结,“我不理你了!” 云雁回:“哎呀,你怎么跟个……跟赵允初似的。” 郑凌:“……你本来是想说跟小娘子似的吗?” 云雁回含糊道:“差不离,差不离。” 郑凌:“……” “说起来,你和赵允初又是怎么回事啊。”郑凌总算是犀利了一回,毕竟他是比较了解内情的人,才不会被什么兄弟之情蒙蔽,“你还登报给他庆生?你们不正常啊!怎不见你登报给你妹妹招女婿啊。” “……”云雁回望天,“别提,《东京日报》也准备接征婚广告了……” 郑凌揪住不放,“你不要岔开话题。” 云雁回只得摸摸脸,说道:“我真没想泡他,我就是趁机举个例子赚一笔!” 196|一吻定情 郑凌沉默了好久,他是在琢磨这个“泡”字的意思,别说,还真被他给意会到了,不禁怪异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你比我聪明,我就不教你怎么做了。” 云雁回勉强笑了一下,“你别这么说啊,我会骄傲的。” 郑凌斟酌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借一句你曾经告诉过我的话,来提醒你,凡事都要看清楚摸透了再下手。当然,你如果已经考虑过了,当我没说。” 云雁回不禁哑然。 他早就觉得这个状态不太对,别说默念,手抄都抄下来半本佛经了,不过有点惊讶,最后是郑凌来和他说这个话。他一直觉得,郑凌还是个熊孩子呢。 加上上次要办画学的事情,看来,郑凌也是长大了。 云雁回有些唏嘘,倒是郑重地答应了,“我知道了。” 他们本来是在角落里说话,这时候,一个小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下扑住了云雁回的腿,嘴里含糊不清说这话。 郑凌蹲下来,把他提了起来,张望了一下,和小孩的家长对上视线,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反正在自家,“越哥儿啊,刚刚怎么没见到你?是不是又摔跤,换衣服去了?” 说着,他给云雁回介绍道,“这是冿堂哥的儿子,来叫阿翁。” 越哥儿被郑凌双手抱着腰,自己却一个劲儿往云雁回那边伸手,“抱,抱。” 郑凌:“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你啊?” 云雁回也觉得稀奇,而且更稀奇的是,他总觉得越哥儿看起来怪眼熟的,“哎,等等,你家越哥儿是不是长得和赵允初有些像啊?” 郑凌哈哈一笑,“像也不奇怪啊,他娘也是宗室,和赵允初论得上亲呢,没出五服。” “难怪。”云雁回伸手把越哥儿接过来,越哥儿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真的是非常喜欢他的样子。 要不是郑凌十分确定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都要怀疑了,不禁感慨道:“说不定,你就是招这种长相的人喜欢。” 云雁回:“……” 云雁回:“这是我有亲和力,好吗?小朋友们一看到我,就喜欢我了,是吧?”他歪头问越哥儿,越哥儿根本听不大懂,而且是说不全话的年纪,但还是用力点头,十分盲目。 郑凌觉得好笑,这时候越哥儿的父亲远远看到云雁回和越哥儿抱在一起,也走过来了,“没想到表叔和越哥儿如此亲近,这也是缘分啊。” 越哥儿抱着云雁回的脖子,对着他爹兴奋地叫着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不过大家还是能看懂意思的,应该是在给他爹介绍,他非常喜欢这个阿翁。 云雁回因为越哥儿长得和赵允初有些像,所以也有些爱屋及乌,“那是,我们投缘。” 因为越哥儿有了新好,一时离不得,总是缠着云雁回,叫郑冿也无法拉开,否则小孩子哭闹起来没个停。但云雁回看在他长相的份上,是十分宽容的,吃饭时也主动承担了喂饭的责任。 郑冿在旁看着,以前吃饭时总是不好好吃的越哥儿,到云雁回喂的时候,便乖乖坐在那儿,张口吃饭,更觉惊奇。 一旁的郑家人们也都夸起来,说云雁回温柔体贴,以后肯定是个好爹。 云雁回机灵得很,一听那话里话外又是要给他牵红线的意思,连忙退避三舍,“我吃饱了,铺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那些人只能惋惜地看着他。 不过云雁回一起身,越哥儿就伸着手想要他抱了,看到云雁回不但没有抱他,反而走到门口去,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哭了起来。 云雁回脚步一顿,看人小孩哭得撕心裂肺,就不太忍心了。 郑冿把越哥儿抱起来,“没事,没事,表叔你去吧,我叫人把他送到他娘那里去。” 越哥儿在郑冿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冲云雁回伸手。 ——真是个哭包啊。 云雁回脚下不由自主走回去了,“不如,我带他一起吧。” 郑冿惊讶地看着云雁回,“这不方便吧?” 这岂不是打扰了云雁回,更重要的是,云雁回虽说是他表叔,但这么年青,哪里知道照顾小孩啊。 云雁回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弟弟小时候都是我在照顾的。”其实还有双宜,不过这就不适合说出来了。 “我作证,他弟弟那么大人了,还叫他抱起来吃早饭。”郑凌凑了个热闹。 郑冿这才说道:“那我叫个丫鬟跟着……叨扰了表叔了,不瞒你说,我是松了口气的,这孩子倔得很,嗓子还特别好,哭起来一个时辰也不带歇气的,他娘都没办法。” 于是,郑冿便叫了个丫鬟来,备着一些小孩常用物品,跟随云雁回一起出门了。 云雁回本来就是为了躲开这里的亲戚,随口说的要去铺子里,他如今一个月也不一定去一次的。但是,既然都这样了,自然还是要去一趟。 因为越哥儿不肯叫别人抱,所以云雁回自己抱着他,丫鬟跟在后面。 路上,云雁回还买了个糖人给越哥儿拿着舔,到了铺子里,就更好玩了,越哥儿家里没养缸,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呢。一个个透明的水缸里面,装满了奇妙的世界。 云雁回权当是带小孩儿玩了,欣赏这些水景缸,顺便也装模作样问一问水景记的经营情况。 越哥儿趴在水缸上,不时指着里面的东西,回头看云雁回,发出快乐的声音。 云雁回心里一动,叫人拿了个特别小的缸来,放上一些卵石,又装了几条漂亮的小鱼进去,送给越哥儿。 那几条鱼都是越哥儿方才看了很喜欢的,这会儿抱着小缸,简直不愿意撒手了。 云雁回蹲下来笑盈盈地说:“这下可怎么办,是抱这个,还是抱我呢?” 越哥儿看看缸,又看看云雁回,短腿一迈,跑到丫鬟那里,把缸塞给了她,然后又钻到云雁回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了。 “看来还是我比较重要一些?”云雁回轻轻捏了捏越哥儿的脸蛋。 虽说长得有相像之处,还都是哭包,但是越哥儿的性格和赵允初却不大一样。赵允初比起越哥儿,还是要羞涩多了,别说像越哥儿这样求抱,他通常都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云雁回。 就连哭,也是越哥儿嚎啕大哭,赵允初则无声啜泣。 云雁回正在心中对比,忽然听到赵允初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赵允初走进水景记,“我,我还以为看错了呢……”雁哥儿可是不常到水景记来的,他解释道,“我给我爹来买螺了,他的缸长了水藻。” “我来看看情况。”云雁回说着,还转了个方向,把越哥儿的脸露出来,“你看。” 赵允初便看到了越哥儿的脸,眼睛瞪大了一些,“这是谁?有些像我呢!” “是吧?我也觉得看上去像你,他娘和你是亲戚。”云雁回给他解释了一下,“这是郑家一个表亲的孩子,管我得叫阿翁。” 赵允初点点头,“原来如此,雁哥儿的辈分又涨了。” 虽说长得像,但是越哥儿可半点没有要亲近赵允初的意思,看到赵允初凑近了,还伸手去推他呢,然后把手护在云雁回肩膀上,就像护食一样。 云雁回笑了起来,“还以为你们也会一见如故呢,他可是一看到我,就黏住不放了。”和赵允初小时候一样一样的,怎么说也得有点共同语言吧? 赵允初盯着越哥儿看了一会儿,“哼,怎么可能,这小孩真霸道。” “他就是个小孩。”云雁回失笑,“好了,你不是要买螺吗?说下,你阿爹爆的什么藻,选些合适的螺回去吧。不要买多了,这些螺长得特别快,小心水藻没了,螺又爆缸了。” 赵允初点点头,把他爹的水缸情况说了一下,叫这里的店员挑了一些螺,放到一个竹子做的容器里,那容器上面还刻了水景记的字样,拴了绳子,好叫他方便拿着。 “走,我送你回去,然后我也该回去了。”云雁回抱着越哥儿说道。 “不用麻烦了。”赵允初客气地低头说道。 赵允初总是这么为人着想的,云雁回说:“没事的,走几步路又不会死。” 他非常坚定地送赵允初回去,因为去赵允初家的路和郑家是不同路的,他还体贴地叫丫鬟就留在水景记等他。 云雁回路上又想起郑凌说的话……看清楚吗? 他偏头一看,赵允初捧着那竹筒,十分仔细小心,不想把水洒出来。 对于赵允初,其实云雁回很了解了,现在看来,真正没有看清楚的,反而是自己的内心吧。 云雁回深觉赵允初始终还是保持着赤子之心,从小到大如此,很难得,这个形成原因有很多,既有他的本性在里面,也和他的生长环境离不开关系。 至于云雁回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总是想得特别多。他知道这不是不好,想得多有的时候帮助了他更好地生活下去,但是有的时候,也束缚住了他。 他们走到了王府侧门口,四下无人。 赵允初手摸着门,“我到了……”他眼神闪烁,舔了舔下唇,“雁哥儿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呀?” 赵允初大概也不知道,往往一个细节就能暴露人心,进来喝茶?这都属于套路了。 即便再笔直,云雁回也明白赵允初应该还是喜欢他的了,只不过甘愿退一步做朋友。 更何况……他现在,好像也不怎么直了呢。 云雁回眼神一暗,一手还抱着越哥儿,一手却伸出去撑住赵允初身后的门,发出“咚”的一声——没错,他单手壁咚赵允初了。 很可惜,因为身高不够,所以云雁回只能踮起脚来,亲在了赵允初嘴唇上。 这一幕,何其熟悉啊,只是这一次云雁回是绝对没有中蛊的。 赵允初瞳孔缩了一下,便觉得浑身发软,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整个人都被雁哥儿的气息还有那无法名状的惊喜与感动包裹住,从头皮到脚尖,就流淌着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心跳得就像要炸开一样。 云雁回也没亲多久,他踮脚踮得还累呢,不多时也松开了。 只见赵允初整个人都僵硬了,眼睛里蓄着一汪泪水,弱弱地说:“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云雁回坏坏一笑,“不知道做什么呀?那我走了。” 他作势转身要走,赵允初哪里装得下,伸手一拉,便把云雁回按在门上,羞涩地说:“不行,你要负责呢……” 说罢,他便琢磨,现在是主动亲一亲,还是叫雁哥儿来亲亲我呢。 越哥儿猛然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嚎哭,“呜呜呜哇——”还一把揪住了赵允初的头发,用力拽,“呜呜呜你坏——” 云雁回顿时慌了,“哎呀……” 赵允初本来是含着泪的,这会儿泪珠真的掉下来了,楚楚可怜地辩解,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是他亲我的!” 197|好好学习 虽说赵允初的小白花扮演得很成功,但是无奈他面对的又不是什么彪悍正室或者妖艳贱货,只是一个熊孩子,所以也只能看着云雁回为了把他的头发解救出来,抱着越哥儿温声哄他了。 赵允初在一旁嘟哝,“差不多就行了……” “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免得人家家长担心。”云雁回说道。这个时候又没有什么即时通讯的物件,他把人孩子带出来玩,总要考虑一下家长的心情。 “啊?”赵允初扶着门,看着云雁回的神情就仿佛他要始乱终弃一样。 云雁回不禁想笑,对着赵允初勾了勾手指。 赵允初稍微弯腰,凑到他面前来。 云雁回这回学乖了,非但是抱紧了越哥儿,一只手还捂住了他的眼睛,以免叫他看到这样少儿不宜的画面,然后才抬起脸,亲在赵允初唇上。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先是瞪着眼睛和他对视,然后就立刻羞涩地闭上了眼睛,遂含住他的唇瓣。 效果立竿见影,赵允初的睫毛立刻颤动了起来,呼吸得有些急促。 两人滚烫的气息缠绵在一起,还有唇舌发出的暧昧水声,使得这一方空间的温度好像都提高了很多一般。 这与第一个吻是不一样的,是一个热烈的、情人之间的吻。 赵允初的心都要给吻化了,化成一汪春水。 半晌,当云雁回抽身时,他轻喘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目光盈盈地看着云雁回。 “乖,我走了。”云雁回用手指把赵允初嘴唇上的水色擦去,然后搂紧了一点儿越哥儿,步履轻松地往回走。 这一次,赵允初是无力阻拦了。 只是,云雁回走了一段路,回头看时,赵允初果然还在原处看,云雁回便抛了个飞吻。 赵允初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十分不好意思。 虽说就在门口了,周围也没什么人,这也是当街啊,难免不好意思嘛。 夙愿得偿,赵允初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确有意识地在引诱雁哥儿,可是雁哥儿行事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呀…… 赵允初怀着一腔甜蜜,进了王府。 赵允迪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见到了赵允初,便唤他:“弟啊,你出去买东西了吗?怎不早说,帮我捎带啊。” 赵允初停下脚步,“你书童帮你买东西,又被阿娘发现了吗?” 赵允迪因为自己禁足,有时候想要一些什么玩乐的东西,只好打发下面的人去买。 赵允迪忧郁地道:“别提了,我那书童帮我去买些书回来,恰好遇到了周惠林,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给打了一顿,走不得路了。” 赵允初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赵允迪的现任书童被阿娘警告过,肯定不敢像以前的书童一样和他搞上床,但是这书童生得很是眉清目秀,赵允迪肯定免不了口头调戏一番,而且…… “三哥,你真的只是买书而已吗?” “……”赵允迪十分不开心,“怎么了,怎么了?我被禁足多久就憋了多久了,这都是很正常的!你乳臭未干,你还是个童男,你懂什么!” 赵允初却只是十分有优越感地扫了赵允迪一眼,和他手里包着书皮的春宫图,刚刚就在门口脱离了单身的他,才不会自卑呢,看到赵允迪这样的人,只觉得非常可怜。 赵允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弟弟用骄傲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就走开了——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 云雁回也想和赵允初再多相处一下的,但是无奈,他在郑家住了几天后,就搬到蒲关泽去了。而且接下来的两个,他基本都会住在蒲关泽了。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功夫和刚刚交往的恋人谈情说爱。 但是云雁回也十分贴心,他去市场挑选了一些物件,回去后请人送到了王府。 赵允初拿到东西后,也没多想,直接拆了包袱。里面是个木匣,打开一看,装了好几本书册,旁边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赵允初先把书给翻开了——然后立刻又合上,目露震惊。 随即,赵允初把下面的几本也都翻了一下,确定了不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这几本,全都是龙阳断袖的春宫图…… 雁哥儿送这个,是在暗示什么吗__ 赵允初把纸条打开了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好好学习,等我工作结束,回来检查功课。 赵允初抱着木匣躺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脸红得发烫。 ——收回前话,这根本不是暗示,这就是明示! 本来因为云雁回要去蒲关泽住上一段时间,而难免有些不安和烦躁的赵允初,一下子就从那种情绪中解脱了,只觉得幸福无比。 赵允初想到纸条上话,想象了雁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话的样子,就更加浮想联翩了,当即将书拿出来,捧在手中好好研习,准备自学成才。 …… 至于云雁回那边,是抱着非常严肃的心理在做这件事的,那些书甚至是他从浩瀚如烟的春宫图册里挑选购买的。 虽然是第一次搞断袖,没有经验,但是也正因为是第一次搞断袖,所以云雁回非常有研究精神,那些书他其实买了两份,一份送赵允初,一份自己翻阅。 于是,云雁回住到蒲关泽之时,情况是这样的…… 这次来蒲关泽的,除了云雁回,还有很多工作人员,还有像孔家班,也悉数搬过来了,其他有表演的艺人,也会定期过来排练。 云雁回每日在此工作,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感觉,叫其他人见了都暗暗钦佩。看了他这样,大家一方面是更加打叠起精神,一方面也有些心疼。 孔寄就让自己的弟子,轮流去照顾云雁回,提醒他吃饭,照料他早晚洗漱,整理临时住所什么的,好让他更加心无旁骛。 这日就轮到了孔寄那个叫喜歌的弟子。 蒲关泽的建筑都已经完工了,主舞台搭建完毕,但是还未进行装饰,要等到开幕式时才会装饰上,绿化也做得很好了,有专业的园丁,会保证开幕式那段时间所有的花都开得最好。 他们有一个景色,可就是从观景台可以看到组成图案的花海呢。 晚上,云雁回在审查到时候要放的烟花,结束后才回房。 喜歌给他打了水来,云雁回刷牙洗脸时,喜歌就往木盆里放特别配的中药,好叫云雁回睡前泡泡脚,消除疲劳。 云雁回擦了脸,坐到床边泡脚,水稍微烫一点,还挺舒服的。 喜歌看到云雁回白嫩的双足都生了水泡,眼下更是有些发青,即便如此,手里都还拿起了一本书,把灯火凑近了,一边泡脚一边看,连这个闲暇也不放过。 灯火映在云雁回脸上,他手撑着床头的桌子,一脸严肃,时而皱一下眉,时而轻轻颔首。 喜歌十分心痛,伸手拿着云雁回的书边,“郎君!您闭着眼休息吧,我给您按按头,就不要再工作了!” 云雁回:“不不不,这不是工作笔记——” 喜歌:“您总是这样!想方设法地工作!快给我吧!” 两人都在用力,结果云雁回倒是赢了,但是他整个人往后倒,书也脱手了,掉在地上。 “哎哟……”幸好是倒在床上,云雁回撑着床坐起来,就看到帮他捡书的喜歌看着正面朝上的春宫,一脸呆滞。 云雁回:“……” 喜歌:“……” 云雁回干笑两声,“我都说了不是工作……” 这不是白天没空,也不太好当众看么,他还没赵允迪那个脸皮呢,所以只能趁着睡前有点时间,学习一下。 赵允初不时也会让节会办往返城里的人送信过来,云雁回从信中也知道,赵允初可是有在好好学习的。人家都秉烛夜读,那他总不能荒废了吧,当然是使出高考的劲儿来,利用好时间。 喜歌这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把书捡起来,递还给云雁回,“对不起,郎君,是喜歌唐突了……” 除了云雁回一脸严肃看的其实是春宫之外,最让喜歌惊讶的一点,就是那书上都是男人和男人,他可知道戏班里很多女孩都喜欢云雁回的,像纳哈尔那样的比比皆是,现在看来,难怪她们都没成…… “没事,你也是好意。”云雁回把书接过来,还随口问了一句,“我继续看你不介意吧?” 喜歌:“……” 他完全没想到,云雁回能够被发现了,还坚持要继续看,这种书,到底算是放松还是会费人心神呢? 最后,喜歌嘴角抽搐了一下,“您……自便吧。” 于是,云雁回继续研读起教材来,只是这一次,他那变幻的神情在喜歌眼里就有了新的解读了。 想想吧,什么点头颔首,皱眉摇头,说不定表达的是:“咦这个姿势有趣我喜!”“哇这样真的会舒服吗?”“看起来就很痛啊绝对不要尝试!”…… 198|蒲关泽旅游节开幕式(上) 两月时光,在云雁回的忙碌与不时研读教材之中,转瞬即逝。眼见就到了蒲关泽游苑旅游节开幕式的日子,一切辛勤就要见分晓。 汴京人民和官府,应该说是都习惯了举办大型活动,虽说这一次最为引人注目,但是有条有理,并未发生什么混乱。 这一次开幕式,是限制游客人数的。 《东京日报》早几日就举办了送票活动,订报的读者,可以剪下报纸上的票,填写后送到编辑部,待抽奖送票。 其余的,有售卖的,也有赠送的……可以说是一票难求,尤其是前排票,在黑市炒出了一个很高的价格。 由于蒲关泽的性质,所以还会有增票发放给官员及家眷。 还有一种,在蒲关泽有房子的人,可以免票进入。 开幕式前三天,禁军就直接拉了一万人,负责当日的安保。 正值初夏,开幕式当日清早,东京城外便停了一长排的驴车,用来免费接送游客。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己驾车过去。 普通百姓大多都是排队乘坐免费车驾,携家带口,或者呼朋引友。 比如《开封府报》的通讯员江豆,他就带着自己的父母一起来了,他们是从县里赶来的,这次都是因为江豆在《东京日报》抽到了两张票,江豆又走开封府的关系,要到了一张票,遂带上父母一道来。 一排排制式统一的车驾,十分地引人注目,看上去也特别气派。 江豆的父母惊叹不已,跟他一起凭票上了车。车上还有另外两家子,大家友好地打了招呼。 江豆因为和开封府的人熟识,还算是知道点内情,说道:“阿爹,阿娘,待会儿我们到了游道上,就可以看到,路旁的花田了。” 江母说道:“了不得了,那么些田,都种花呀?” “是啊,一部分是可食用的,一部分就是纯观赏的了,”江豆坐久了通讯员,说起这些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而且会定期更改,那游苑里也是如此呢,处处鲜花草木,漂亮极了。” 一旁有人问,“小哥,看你这么清楚,难道你去过了?” 江豆不好意思地道:“我没有去过呢,只是我一些同僚去过了,同我说起过。” 这下子,大家纷纷问起江豆那边的情况来。 待上了那新修好的路,果然看到道路平整,两旁都是整齐的花田,蜂飞蝶舞,极为动人。 从城里到蒲关泽,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远远的,大家便看到一片建筑群。 “应该就是那处了吧?” “真大啊!” “哎,前面的路旁,怎么那么多牌子?” 车驾近了,这才看清楚,靠近蒲关泽的路旁,的确是有很多牌子,还加了防雨的檐,牌子上贴着许多画报,全是对于蒲关泽各个部分的配文图片介绍,还有未来的节目预告。 看着画报,不觉便到了蒲关泽,只见一座高耸华丽的大门立在那儿,上书蒲关泽游苑五个大字,到了这里,便需要步行了。 江豆把父母扶了下来,他爹捂着小腹道:“出门前喝多了水,想解手了。” “没事,那边就有厕所。”江豆冷静地说,引着江父到一处建筑,这砖石房刷了粉,屋檐上还挂了一盆盆的藤蔓类植株,垂下来宛如帘幕。 江父呆了,“这是谁家,我们去借茅厕吗?” 江豆好笑,“阿爹,这是公厕啊。” 江父一脚踏进去,一面男用,一面女用,不少人进出,果然是个茅厕,只是,看这里面竟然还摆着鲜花,怎么看都觉得比他家还干净。那里面呢,还有一个个小隔间,把门一关上,就可以方便了。 无论大解小解,大家都自觉地排队如厕。 江父方便完出来,不住地夸奖,“真好,不像咱村里的茅厕,两块木板搭在粪坑上,上次隔壁的三郎一不留神,还摔下去了。” 说完,他才发现江母好像不见了,“你娘呢?” 江豆无奈地道:“她也进厕所了,说要去看看……” 待江母出来后,果然和江父一样的赞不绝口,“那里面竟然还有人拖地呢!我问了一下,隔不了多久就清理一次,真是讲究。” 一家人继续往里面走,看到路上很多指示牌,指引人从哪条路可以去到哪个景点。 “风情美食街……亲子乐园……《三国》连环画原画展……”江豆依次念着。 江父一听《三国》就来劲儿了,“原画展是什么?” 江豆说道:“应该就是那些连环画的亲笔手稿展示。” “走,我们先看看这个!”江父特别喜欢《三国》连环画,他这么一说,江豆和江母当然是听从他的了,按着指引往那条路走。 这路上,江父又发现了很新奇的地方,这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长椅或石桌供人休息不说,竟然还有一个个很有意思的雕像。 “嘿,你看这个雕像,这有意思……好像大相国寺的冰雕似的,不过这些不会融。”江父指着一个大摇大摆坐在长椅上的雕像说道。江父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感觉可不是像么,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捣鼓的。 而且,要说精美的雕像不奇怪,有趣的是蒲关泽的雕像非但雕工精湛,而且不像一般雕像一样只是立在那儿,而是会与这里的景色作出种种配合的动作。 很多游人,都忍不住上前摸一摸,赏玩一番了。还有的会玩的,还会和雕像来个互动,叫围观的人笑死了。 江豆他们一路走到原画展,才发现这个画展还是露天的,在一处草地里,摆了很多木板,上面贴着《三国》的原画手稿。为了防止破坏,展板前还拉了隔离的带子,又有禁军巡视警告。 对于《三国》的喜爱者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堂,江父看得如痴如醉。他还发现,那边有个大板子,上面贴的是一副很大的画,是各个画者合力画的贺图。 图上是一众三国人物,拉着横幅庆贺蒲关泽开幕。 江豆陪江父看着,忽然瞟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不禁惊喜地走上前,“雁哥儿?” 云雁回转头一看,“是江豆啊。” 江豆傻乎乎地笑了笑,“我和我阿爹阿娘一起来玩儿呢,您也在啊。” “我带作者来看一看画展。”云雁回微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郑凌。 江豆却是想了一下,“作者,难,难道是……” “嘘。”这里可是《三国》连环画的粉丝集中地,云雁回赶紧示意他小声点,“没错,这个就是主创之一,郑飞波。” 江豆激动地行礼,“您好,家父特别特别喜欢《三国》……” 郑凌也回了礼,表示感谢。 在云雁回的牵线下,郑凌还给江豆的爹画了签绘,然后才和云雁回一起离开。 江豆拿着那张签绘,站在原地,直到他爹娘过来问,“你呆着干什么呢?” 江豆这才激动地拿着画道:“阿爹,你看这是什么……” …… 云雁回领着郑凌,又去其他几个景点看了看,不出意料,风情美食街人是最多的。 无论是这里异域风情的建筑,还是各种美食,都让游客们有种奇妙的穿越感,加上卖东西的真的是外国人,导致他们好像真的置身于其他国家一般。 观景台上的人也很多,无论是喜好风雅的文人骚客,还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都喜欢停留在这里。 有人感慨,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将花草种植成一个个图案,这简直就是用天地作画,太壮观了。 还有亲子乐园的人也很多,今日不乏带着小孩一起来的。 在这里,有立体的儿童画像,有各种游乐设施,有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会负责和小孩们一起玩游戏,甚至还有每隔一会儿上演的童话小剧场,会邀请小游客们一起参加…… 选择了疯狂购物的人也很多,今天是大部分店铺开业的日子,有很多优惠呢。 云雁回带郑凌到高处看了看,只见人越来越多,而现在时间已经是中午。目前,主舞台部分还是封锁的,要等到官家最先入场。 再过一会儿,官家还有百官、宗室都会过来了,到时,开幕式也就正式开始了。 云雁回:“时间差不多,我们去游客接待中心那边吧,要准备接驾了。” 郑凌点点头,两人乘游苑内用的游客驴车去游客接待中心附近。 . 云郑二人到了没多久,大部队果然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 往年元宵灯节,官家也都会与民同乐,观灯赏夜,汴京土著都很习惯了。 对他们来说,官家其实是很有些亲近的,按照礼节,众人行礼接驾。 云雁回这一干节会办的负责人自然是在最前面,要负责给仁宗解说。 仁宗不像云雁回他们,常常过来,看着蒲关泽建设起来,所以他的新奇感也就更大一些,看着原本荒芜的蒲关泽拔地而起一个游苑,今日还游客盈门,十分满意。 仁宗颔首道:“待会儿还有表演?大家可都是盼了很久的。” “您来了,就能开始了。”云雁回答道,“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于是,御驾便直接往主舞台方向去了。倒是没有如云雁回所想,在各处转一遍,大概也是今日人太多了。 这主舞台就在蒲关泽的湖旁空地,今日这里围着主舞台摆了很多座位。 仁宗一看到舞台,便赞了一声,“好巧思!” 这舞台非但是大得很气派,幕布纵然是拉上的,但从外观也能看出一二。 更有那用来隔开舞台与观众席的池子之中,竟然是种植了大片的莲花,眼下竟然悉数开放,簇拥着舞台,甚是漂亮。 仁宗是看过图纸的,他知道舞台还分为两个部分,中间有个凹陷处,可以给伴奏的乐手们坐,但这么看,是看不出来的。 仁宗自然是坐在正中间,最好的位置,阳光正好,倒也不需要遮阳,其他官员按照品级坐在观众席各处。禁军将这一片区域都围上了,除此之外,便是万姓们观看的场所。 仁宗一到,开幕式节目自然开始,云雁回觉得自己的心情和春晚导演也差不多了——他们这还没法放录播带,全都是直播。 作为总导演,他自然不与仁宗坐一起,而是站在后台,现场指挥。 帷幕缓缓拉开,舞台空空荡荡,开封府一名官员上场充当司仪。因为今日人特别多,场地很多,所以还准备了几个站在其他地方,同步念词的人肉喇叭。 也没什么废话,热情饱满地感谢了一些皇恩浩荡,就请大家欣赏第一个节目了。 ——所以,第一个节目会是什么呢? 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 现场的乐队开始打起密集的小鼓,然后,随着一声锣响,猛然间!十二个穿着蹴鞠队队服的壮汉竟然从舞台中间凭空出现,一个空翻,稳稳落在了舞台上! 很多人甚至没看清楚他们从哪冒出来的,好像就这么从地里钻出来了! 少数人,或是仔细观看,或是站得有点高,才能发现,其实舞台中间是有一处凹陷的,这些人正是早早蹲在里面,待到开场,才翻身跳出来。 随即,看清楚这些人之后,所有人又是一阵欢呼。 ——这是第一届大宋甲级蹴鞠联赛的冠军队伍,斜街队的队员们! 无疑,他们是今年汴京人气最高的人,冠军决赛过去还不久,加上吸人眼球的出场方式,这个开场节目,瞬间就点燃了现场的激情。 就连仁宗也被气氛感染,微笑着鼓起掌来。 侧幕里丢出来许多球,众队员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停住球,然后开始了一场令大家尖叫连连的蹴鞠表演。 与比赛不同,这全是炫技式的表演,极具观赏性。 更为激动人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并非一个球用到底,还会故意换新球,换下来的球便踢向后面的观众,顿时引发一阵阵的骚动——全都抢球去啦! 199|蒲关泽旅游节开幕式(中) 这么大的活动,赵允初自然是跟着来的,岂止是他,家里人都来了,连赵允迪本该禁足的也被破例带过来了,现在都坐在观众席。 早之前赵允初就看到云雁回了,那时他在后面,云雁回在前面回仁宗的话。 因为人太多,赵允初拼命用眼神向云雁回传达情意,都抛到了空处,最后只能郁闷地看着云雁回往后台去了。 赵允初挺久没看到云雁回了,原处坐了一会儿,发现云雁回也没有出来的意思,顿时坐不住了。等到第一个节目完毕,就起身要走出观众席了。 经过赵允迪的时候,赵允迪贱贱地笑了一下,明知故问:“小弟,去哪里呀?” 赵允初立刻回头对王妃说道:“阿娘,今日亲军都随行护驾,我好像还看到周惠林了。” 原本沉浸在上一个节目精彩效果中的王妃顿时清醒了,“赵允迪,你坐到我身边来。” 赵允迪:“……” 赵允初甜甜一笑:“阿娘,那我去看雁哥儿了。” 王妃:“嗯嗯,去吧。” 赵允迪:“…………” 赵允初到了后台,这里被演员们挤得满满当当的,但是都很安静,他还看到了孔家班的人,特别紧张的样子。 而云雁回呢,他拿着一叠纸站在侧幕后,第二个是一个比较“传统”的节目,特别请这时候有名的作曲家创作的曲子,由开封府的府乐进行演奏。 云雁回小声给经过自己上台的乐手们打气,看到前面开始了演奏,这才退回来,一眼便望见了立在那儿的赵允初。 “你怎么上来了?”云雁回一笑,还挺惊喜的,不过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后面一个童话舞台剧的主演已经凑过来了,说自己肚子有点不舒服。 云雁回:“肚子不舒服?你是想方便了,还是肚子痛啊。” 主演苦着脸道:“不是想方便,就是肚子痛……看了大夫,大夫说我没毛病啊。” “马上就要开始了啊,你还能不能上?让人替上?”云雁回问道。因为这个舞台剧之后会一直在蒲关泽上演,所以他们有两套主演班底,可以交替着来。 主演既不舒服,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一副纠结的样子,“我,我还是想上……” “再看看吧,实在不行上场前再换人,先让准备着,好吗?”云雁回觉得他多半是紧张出来的,于是更不能吓他了,口气十分温和。 主演听了连忙点头,“好的。” 赵允初走到云雁回旁边,想见缝插针地说两句话,然而云雁回总是有事情的,他站在一旁,总是没人搭理,不由得低落下来。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赵允初向来是在云雁回工作时,乖乖在一旁等着的。但是,这一次他却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然而要细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没道理,毕竟雁哥儿现在正忙着呢,待会儿演出结束了再说话也行啊。 心里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可即便知道这个理,也总是有点忍不住…… 赵允初正在纠结着,忽然觉得手上一热,惊讶地抬头看去。 云雁回明明是在小声和人吩咐事情的,看上去十分专注——如果不是他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探,握住了赵允初的手的话。 赵允初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发烫了,往旁边看了看——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呢,雁哥儿真是太太太大胆了。 可是,叫他松开呢,又有点不舍得。 索性,再站近一点儿,好歹叫衣袖遮住一些,然后就低着头安安静静、欢欢喜喜地等着了。即便一句话也没说,都觉得特别开心。 云雁回就拉着赵允初的手在后台指挥,这一次的开幕式文艺表演,在舞台设计上绝对是有很大改进的。 像另一个比较重头的戏,讲述熊将军贝贝故事的童话舞台剧,就运用了很多道具,这在这个时候是非常罕见的。 那种硬纸板绘制而成的道具,虽然简单,但是色彩鲜艳,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让整个舞台更具有立体感了。 穿上玩偶装的主角,由演员扮演的云贝贝从侧幕上台,动作憨态可掬,这可是经过长时间观察真正的熊猫活动所得。 别说台下的小朋友了,即便是成年人,也不禁饶有兴味地看起来。 云雁回还抽空回头对赵允初笑说了一句:“还记得熊猫小娘子吗?” 赵允初怎么会不记得呢,他看着那只熊猫,小声问:“是我可爱,还是他可爱……” 云雁回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可爱,你世上第一可爱。” 台下,仁宗转头十分慈爱地对赵幼悟说:“幼悟,喜欢这个吗?” 对于蹴鞠、音乐什么的,小孩子可能兴趣还没那么大,就是看个热闹,但是这个却是都看得懂,也都很喜欢的。 赵幼悟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用拟人口气说这话的大竹熊,用力点头,“阿爹,我也想做竹熊……” “好,”仁宗一口答应,“回头就叫你师兄给你也做一套这衣服来。” 另一旁的曹苗莲听到了,说道:“官家,那衣服太过沉重,幼悟穿了……” 赵幼悟体弱,这冷着了热着了累着了,都容易生病,仁宗一听也犹豫起来,低头又看到赵幼悟期盼夹杂着恳求的目光,又怎么忍心拒绝呢,“……没事,叫雁回想办法解决!” 赵幼悟立刻欢喜起来了,“谢谢阿爹!” 曹苗莲在一旁心想,那云雁回也是倒了霉了…… …… 童话舞台剧结束之后,中场休息一小段时间,这是给大家留出来上厕所的时间。在节目安排上,也是每一段之中有一到两个激起小□□的节目。 至于接下来,在比较舒缓的歌舞表演之后,伴奏声风格一转,竟是有了几分佛乐的意思——这还真是由大相国寺的乐队演奏的。 然后,大幕拉开,显出了九名作飞天打扮的舞女,随着乐声徐徐舞动。 离得比较近的人还能分辨出来,最中心那一个,分明是汴京城出了名的小常娥周水娘。 就在大家全都以为这又是一曲非常舒缓的舞蹈时,这九名舞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吓了的动作。 ——她们竟然双手合十,身体猛然向一旁倾倒,很有力度,一只脚也勾了起来。 但是,神奇的是她们并没有摔倒,而是顿住了,仿佛时间突然停滞了一般。 观众席瞬间有无数人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们没有摔倒呢? 便连仁宗也“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曹苗莲也拉住了仁宗的袖子,“天啊,官家,她们,她们是怎么站住的?难道有绳子系住吗?” 可是,即便有绳子系住,能够保持这样也很难呀。 唯有少数人才看出了奥妙,这分明是一只脚被固定在了原地啊。 …… 云雁回所在的后台,大家都激动地偷看下面的反应,因为长时间在一起排练,所以他们对于每一个演员、每一个节目都很有自己人的感觉。 尤其是他们才是第一批被震惊的人,现在看到观众们的反响和他们当初一样,不禁都笑了起来。 这个节目的核心理念,正是来自现代那支非常著名的舞蹈《飞天》。 至于舞蹈动作,则是由周水娘她们自己编排的,毕竟云雁回也不是专业人士,不可能记得那么多。 看到这个节目上台,云雁回顿时觉得春晚感更加浓重了…… 一直到舞蹈结束,很多观众都还没回过神来,沉浸在刚刚飞天们带来的震撼之中。 飞天舞自唐以来是非常普遍的,但是迄今为止,便是再绝顶的舞蹈大家,也没有像这样“还原”过呀。 …… 节目一场接着一场,看得今日有幸前来的游客纷纷在心中感慨,真没白来! 无论是哪一个节目,都有其精巧之处。 本来其他景点只是让人觉得不枉此行,看了表演之后,却是深深着迷了。毕竟根据外面宣传图说的,今日的节目日后都会固定在蒲关泽轮番演出。 有了先前这些精彩绝伦的铺垫,最后一场节目,便更是万众期待了。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渐晚,夜色降临,四周燃起了烛火,照得灯火通明。 大幕尚是紧闭,有司仪上去介绍,请大家欣赏汴戏,《望情鱼》。 本来满心期待的人,瞬间都呆了。 汴戏?汴戏是什么? 有些人,还以为又会是了然方丈上去来段俗讲呢。 还有这个《望情鱼》又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杂戏或者滑稽戏吗?就是大家在勾栏里看到的那种。 热闹是热闹,可是,总觉得与今日的场合,特别是作为攒底的大戏来说,并不符合啊。 当大幕缓缓拉开,本来还想低声讨论的观众们,全都闭嘴了,只瞪大眼睛盯着台上看。 只见舞台上方悬着两只木框的大灯笼,亮堂堂映出来灯笼纸上素雅的《望情鱼》三个墨字。 空中更飘起了粉粉白白的花瓣,一名青衫书生抬头看花,不知触动了多少女娘的心。 此情此景,着实动人,且见所未见。毕竟此时连戏曲也未成型,更遑论舞台布景了。 在懵了一刻之后,众人才发现,那花瓣根本没有飘落,而且那样大,根本不可能是真花。 唯有后台近处的人方能看清楚,这其实是一层极为疏,几近透明的纱,上面缝上了很多白色、粉色的“花瓣”,上密下稀,挂在台上。 观众们看不清作底的纱,便只看得见栩栩如生的飘花了。 ——早说了,这一整台晚会的舞台设计,都非常创新。 琵琶声起,如同玉珠落地。 青衫书生踏着乐声,一步步走到台中间,轻甩衣袖,声调宛转,曼妙吟道:“桃杏花发正相当,绿叶阴浓遍池塘。隔岸烟波惊黄昏,沉醉东风……又一场!” 开罢第一折,书生复吟道:“小生,梁赋雪,只因离家万里,在汴梁城内求学,赁下这一处院落,也好清净读书。都说汴梁风花好,不似人间,只看这一方春.色,便可见一二了……” 200|蒲关泽旅游节开幕式(下) 飞花如梦,琵琶轻拨,才子佳人逐一登场,将人拉入那个浪漫的世界。 第二折,便是男主角梁赋雪与女主角何丽姝相见。 ——实际上,《忘情鱼》的男主角由两位艺人扮演,出场时那个迷倒在场小娘子们的书生,其实是女性反串,所以还穿上了厚底鞋。 孔寄认为,这样比较能体现出梁赋雪的身份,一个文弱秀气的书生。 到了后面,有些比较吃力的戏,便会换一个男性上场。 只见那反串的梁赋雪以袖遮住视线,向着台下唱道:“叹飘飘零零一地落花!望知交只在天涯,谁料隔墙佳人情同咱,待小生自去问她,可知一年春风又生发。” 放下袖子来,又整整衣衫,道白:“小娘子,小生冒昧了,只是小生搬来数月,不知邻里竟是有人家。” 何丽姝也唱道:“因他害,相思疾,每每钩搭心缝里。打扮做凡人模样,好伴他吟花弄痴。” 随即,便向梁生行礼,认了个邻居,语称这是她家别院,因此只她独个过来享个清静。 接下来,便是梁赋雪就这惜花不惜花的问题,与何丽姝再探讨了一番。 之前,梁赋雪在吟诗悲秋,被他救了住在池塘里的鱼精忍不住化作真人,在墙头应和。梁生想她是个知己,便冒昧试问。 何丽姝心慕梁生,又每日看着他伤春悲秋的,自然知道他要试探什么,虽说明年花又开,但是年年花不同。便顺着他的喜好说了,一副也是惜花之人的样子。 而实际上呢,何丽姝却是用扇子挡了脸,对台下观众俏皮地说:“这个也落不得,哪个也心痛嘛,谁晓得我鲤鱼最爱食落花!哎呀呀,它不**,便是我要**了!” 梁赋雪浑然不知,观众们却是轻轻一笑,喜爱上了这个痴情又可爱的鱼精。 之后,两人渐渐熟悉,何丽姝约会时,便引导梁赋雪看池塘里的鱼,那是她变幻出来的自己的本身,“我本是京华风月主,锦鳞行处赛真珠。惊破碧波蒙蒙雾,如绡玉鳍架荷露。” “梁郎,你看,那鱼——” 梁赋雪:“那鱼么?” 何丽姝心中虽把自己夸了千百道,在面对梁赋雪时,还是很娇羞了,“那鱼,怎么样么?” “那鱼呀?”梁赋雪思考了一番,然后一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秋鱼确是肥了!只是我与它相伴数月,甚是不舍呀!” 何丽姝:“……” 何丽姝当时就生梁赋雪的气了,然而梁赋雪还不知缘由,第二日上鱼市买了两尾鱼来,要送给何丽姝吃。这可叫何丽姝哭笑不得了,将那些鱼儿放生了。 后面又有梁赋雪去拜访何丽姝家里,可是她的家人都是些不通人情的虾蟹螺蛳精怪变的,何丽姝只能筋疲力尽为他们圆场,闹出来不少笑话。 …… 云雁回仍是拉着赵允初的手,站在后台看着台上的演员表演,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对一旁的孔寄道:“看这个情况,已然成功了一半。” 另外一半,就要等表演结束后,看整个市场的反响了。但是从目前观众们的表现来看,非常成功。这场地很大,人也很多,但是却鸦雀无声。 台上演员功底再好,也是一副肉嗓子,因此后排的观众,多半是听得不大清楚的,但是他们还是屏息凝视,没有发生声响,这就很能体现一些事情了。 孔寄非常激动,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第一次上演,他的心怕是比那些演员还要慌张,生怕哪一个地方没有表演好,或是令人不满意。 现在云雁回的话,让孔寄感到了安慰。 他心里拼命安慰自己,既然云雁回都这么说了,以他这么些年观察市场的经验,肯定是没有错的,一定没问题! 云雁回只说了对观众反响的看法,但实际上,他自己对整个戏也非常满意。虽说看过很多次彩排了,但是正式演出更加有氛围。 孔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出《望情鱼》不管别人喜不喜欢,反正云雁回是非常喜欢的。对于这出戏能够让蒲关泽捎带着名留青史,云雁回也毫不怀疑。 随着台上乐声奏唱,已然到了□□的一折,就是何丽姝为救梁赋雪,被黄河龙王抓走。 此时,黄河泛滥如湖海,梁赋雪站在岸上,以表达伤悲情绪的南吕宫调唱道:“明月夜,减清光,照我失娇娘。愈思量,愈断肠,滔滔九河上。” 梁赋雪进行了一番内心剖白之后,便毅然决然跳入洪水中。 到此,大幕落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梁赋雪凡胎**,跳到河里,岂不是淹死了?然而从梁赋雪的唱白就知道,他是抱着见不到何丽姝,就死在河里,也能让冤魂缠绕黄河。 片刻之后,大幕再次拉开,台下观众鸦雀无声,眼睛却都死死盯着台上。 舞台偏前方的位置,垂下来一块薄薄的蓝绿色幕布,不知用了几多功夫,才绣出来粼粼波光,还有那些摇曳的水草、珊瑚,看上去,就像水底一般。 幕布后面是柔柔的光,而梁赋雪,则被同色绳索悬在空中,效果真如置身水底,上下似浮沉。 梁赋雪在水底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这是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往龙宫去。 梁赋雪在龙宫与何丽姝相见,何丽姝发现他们两人竟然已经阴阳相隔,也是泣不成声,然而龙王却丝毫没有被打动,反而要将梁赋雪打得魂飞魄散。 这段看得人甚是揪心,只以为梁、何二人真的要生离死别了。 幸好,孔寄不是个后妈。 最后关头,因为梁赋雪科举考中了,人间天子要封他做探花郎,谁知道得知他为情跳河了,下旨封他做水神。 梁赋雪居然原地变身,受了人间帝王的香火和御旨,连衣服都换了,感觉充满了力量。他已经成了神,龙王就奈他不何了。 于是,梁赋雪将何丽姝救走,一对有情人非但得以团圆,还意外突破了生死与种族的界限,双宿双栖,用功修炼去了。 《望情鱼》从暮□□临演到月上中天,方才演罢,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厌烦。 最后那个给梁赋雪开的金手指,其实完全可以换成别的,比如随便来个神仙被他们爱情感动,出手相救,这才是常规套路。 但是,鉴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还是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很明显那个英明的皇帝是映射了仁宗。 不过,云雁回坚决不认为这是拍马屁,这根本就是我大□□的国情。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神仙妖怪都要给皇权、政权让路。放在古代,皇帝们可以一路册封自己看得惯的神灵,放在现代,人民政府可以依法禁止活佛转世。 不过,观众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只觉得特别爽,这种原地封神什么的,比被神仙救要爽多了,而且他们本来就很爱戴仁宗。 仁宗看到这一出呢,也是又好笑又觉得有趣,还说道:“云雁回是不会写戏的,但是这一段,一定是他出的主意!” 曹苗莲尚未从剧情中抽身,对仁宗大夸了一番这戏,又说道:“好主意,更是一本好戏!官家,这戏叫汴戏,的确是从里面听出了很多京里的曲调呢,唱得真是极好。” 仁宗却是看得更为明白:“的确是好戏,最好的是,前人从未有过如此的做法,以曲入戏,以戏演曲,唱白俱佳,雅俗共赏,举手投足之间,更见心思。好一个汴戏啊!” 仁宗看出来了,还有更多的人,不懂什么曲、戏,他们只觉得,这样的形式前所未见,这样的故事闻所未闻,这样的舞台,更是独此一份。 一开始,大家都在问,什么是汴戏,汴戏是什么意思?甚至有人联想到滑稽戏去了。 但是现在,没有人会有任何疑问了,这绝对比滑稽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梁赋雪和何丽姝,也用小半天的时间,成为了在场很多人心中最挚爱的人物形象,他们深深地爱上了《望情鱼》,爱上了两名主人公和他们的爱情。 待到所有主演、主创、伴奏乐队、道具等等人员出来谢幕时,憋了很久的观众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给《望情鱼》,更要给今夜所有的精彩节目。 此时此刻,代表结束的焰火也燃放了起来,照亮了舞台,照亮了主演们脸上激动的泪水。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个夜晚,会存留在很多人心中,难以忘却。 当一处处焰火燃放起来,璀璨动人之时,云雁回也趁所有人在庆贺之时,在侧幕的角落处,一手捧住赵允初的脸,抬头与他深深一吻。 云雁回与赵允初长吻之后,趁这小小的空暇,依偎着说话。 听到外面的欢呼声还在持续,震天作响,赵允初很为云雁回高兴,“雁哥儿,这一幕,开得太成功了,你辛苦了,恭喜你。” “虽然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是,我还是不客气地接受了,谢谢。”云雁回说着,又在赵允初腮边啄吻了一下。 不过,这一对小情侣也没能私会多久,云雁回就被拉到仁宗还有众位王公贵族面前去了。 云雁回把孔寄也带上了,他知道,孔寄和他的汴戏肯定是最受关心的。 不止是仁宗,那些常常在京中看表演的大官人们,也没有听过这个一个戏班子啊,但是,他们却能在蒲关泽开幕式上担纲大轴,还拿出这么一个一鸣惊人的作品,这就很让人很好奇了。 孔寄不得不将自己的来历细细讲述了一遍,都是识货的人,于是他述说自己把诸宫调集合起来的想法时,就受到了很多称赞。再听到他受人点播,更进一步时,变愈发兴奋了。 刚刚看完一个喜欢的作品,自然想听到越多越好的背后的故事。除了这汴戏的来历之外,大家还关心男女主演和他们的表演,台上的布景,等等东西。 于是,孔寄负责回答和《望情鱼》有关的问题,云雁回则负责回答其他节目的问题。 仁宗也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称赞了孔寄的才华,还调侃道:“此人果真是知恩图报,雁回供你排戏,你便在戏里给他植了这样一个广告,真是用心了!” 孔寄忙道:“云先生襄助我良多,没有他就没有汴戏,没有我的戏班,我做的这一点,真是微不足道了。” 云雁回却有些没明白,“等等,什么啊,什么广告?官家,冤死了,我特别看重这个戏,根本没往里面植入广告啊!” 只见仁宗哈哈大笑,其他人也是一脸笑意,“究竟是当局者迷,还是你根本没有琢磨过唱词?雁回,我问你,那何丽姝生在东京,是条爱食落花浮萍的鲤鱼精,又在城中颇有名声,梁赋雪还是从食客那里将她救下……” 越说,便看到云雁回的眼睛越发睁得大了。 仁宗好笑地道:“最明显的是,她还姓何(禾),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鱼?” 云雁回狂汗,“我靠!她是条禾花鱼啊?!” 201|名动东京 对于汴京百姓来说,这是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年。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只是多了一个绝佳的游乐去处。 蒲关泽的开放,本就是一件万众盼望的事情。而短短时间内,这里面的一切,口碑都发酵了。 无论是花田、儿童乐园、风情美食街还是与众不同的厕所,很多项目都饱受追捧。 在开幕式上演出过,并成为固定节目的那些表演,其品质也是口口相传。 其中最为出色的,无疑是史上第一部汴戏《望情鱼》。其新颖的形式,精致的舞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耳目一新都不足以形容了,俘虏人心?不在话下! 在东京,要成名需要多久?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一天。 看过开幕式回来的观众,把整场演出夸到了天上,没有哪怕一个差评。对于《望情鱼》,他们更是不吝赞美之词。 这么众口一致的好评,让那些本就有所期待却没能去成的人,更为盼望了。 《东京日报》收到了为数众多的剧评,实际上他们的记者也花费了很多笔墨,来描述这部戏曲,称之为必须要去现场一睹为快的节目之首。 还因为陆续收到很多读者来信的要求,后来《东京日报》还找孔寄合作,做了一个专版。包含了作者、主演访谈,精彩唱词节选,主演资料,演出计划等等。 这些,都是汴京人急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要说开幕式当天,云雁回最无语的就是,最后他发现《望情鱼》里塞了软广,这可是要流传千古的啊,就这么塞了广告…… 而且,就算禾花鱼再风雅,把女主角设定成这品种,也有点太神奇了吧? 此前云雁回是真没发现,后来他还以为,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发现。 然而,事实上是即便有的人没想到,也被《东京日报》上的剧评给科普了! 于是,蒲关泽的开业,居然直接导致大相国寺也繁忙起来了。 ——距离禾花鱼的丰收只有两三个月了,预订的人数比以往要增长了很多! 更夸张的是,居然还有人跑来买没成熟的鱼苗。 大相国寺的僧人都哭笑不得了,他们自然是不能卖的。但是看那些人执着的样子,也不由得加强了巡逻…… 市面上居然还出现了仿冒的禾花鱼,以往虽然也有仿冒的,但多是在禾花鱼丰收时节,现在,那些骗子等不了了,直接拿普通的深色鲤鱼,称是禾花鱼。 又或是插上一块牌子,直接称其“望情鱼”了。 很多人都去买“禾花鱼”,买了之后放生,或者是养在自家庭院池塘中。讲究一点的,居然养在水景缸里…… 不过那些鱼根本不是正宗禾花鱼,真正的禾花鱼正当时也不过一个巴掌那么大,这些假的禾花鱼能养到好几斤,怎么会是他们心目中纤细苗条的何丽姝呢? 更别提这些人还发展到,专门跑到酒楼去,抢买下别人要宰杀下锅的鱼…… 《望情鱼》越是红火,这鱼市就越是火热,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退热。 禾花鱼的名声,也可以说是再上一层楼,人设,或者说鱼设丰富了起来,本是一种美食,但是后来竟成了痴情象征被文人骚客们用典。 大相国寺也就罢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孔寄和他的孔家班。 在此之前,孔寄只是一个从外地来汴京闯荡的书会先生,他的孔家班里,也尽是些没有名气的艺人。 但从蒲关泽一夜后,《望情鱼》火爆汴京,孔家班因汴戏迅速成名。 原定是每周一次的演出,因为观众们的热烈要求,不得不增加了场次。 这本就是一出值得细细品味的戏曲,很多观众来看了一次,又来看第二次,第三次…… 如今,孔家班的人,俨然一跃成了汴京民间艺人中顶尖的大腕儿。 名声、财富,蜂拥而来。 孔寄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在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吓到了。第一天,第二天表现还不明显,但第四天,第五天,就能看出来了。 云雁回后来问孔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们红了的?是有人在街上认出你们班里的人吗?” 孔寄摇头,“大概第五天的样子吧,我出去买吃的,排队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哼梁赋雪的唱词,那时候我就想,我们应该是出名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孔寄还是深刻记得那时候的感动。 汴戏名传天下,都知道有个叫孔寄的,开创了新的表演形式。 有人拙劣地模仿,还有人试图挖角。但是,谁会离开呢?他们有最富创造力的剧作者,有最好的平台。 而且很多达官贵人,都想要求孔家班的人去府上演出。然而,无一例外,全都被拒绝了。 云雁回认为,这正是孔家班和汴戏巩固人气的时候,更是蒲关泽巩固人气的时候。 当初云雁回就和孔寄说好过,他可以给孔家班这个机会,但是之后,他们也必须无视那些高价的私人邀请,坚守蒲关泽的固定演出。 他们之间,是有约定的,那些请不到人的大官人们,如果不爽的话,可以来找他啊。 那他就要辩一辩了:这些人现在是给官家赚钱的,你的意思是,叫他们擅离岗位,去给你表演?你这么要求官家知道吗? 其实这台词都不消说,把云雁回的名字摆出来就行了。他把张贵妃的弟弟搞回老家的事情,余威尚在呢,哪有人敢去招惹他。 …… 开幕式完了之后云雁回没能立刻离开,因为开业的第一个月,这么大的游苑运转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只能继续留在那里,方便及时决策。 当百姓呼声越来越高,《东京日报》专版发出来后,云雁回还和孔寄一起,去看了一出《望情鱼》。 他们没有在后台,而是坐在了观众席。观众席仍旧是爆满的,台上演的是很受欢迎的第二折。 ——由于整本戏太长,所以并非每日都会演全本的。 梁赋雪摇头晃脑地吟唱:“桃杏最怕东风恶,惆怅娇蕊打碧舸……” 《望情鱼》的班底本就排练许久,在一朝成名之后,多了些底气,表演起来,越发地出彩了,已经有了名角的范儿。 而孔寄——与其说孔寄是在看表演,不如说他是在看观众。他看着观众们随着唱词,也一通摇头晃脑、抖腿抚掌,简直不能更愉悦了。 云雁回看了孔寄一眼,真是幸福感满溢啊,他笑说:“你可不能就此满足了,我说,新戏准备什么时候动笔啊?” “快了,快了,”孔寄如梦初醒一般,“下一本,我想写《三国》的故事。” 当初云雁回哼的那两句,叫孔寄心痒痒很久了,但是云雁回始终不愿意透露其他的——事实是他根本也不记得其他的。 孔寄都要生出执念来了,最后决定自己写一本。 “不错啊。对了,你的班子也该准备招人了吧?”云雁回说道,“只是这次不好挑了。” 报名人数肯定不同以往,又要担心里面有没有别有用心的人。不过孔家班若要继续发展,是肯定要招人的。 孔寄还想过,以后人手足了,戏也多了,还能够设两处分演。一批人在蒲关泽,一批人可以在东京城里,轮着来。 “嗯,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掌眼了,毕竟你可是地头蛇啊。”孔寄笑说。 “哈哈哈,没问题。”云雁回看到一折结束,下面很多叫好的,还有很多送花篮的。还有簇拥上去,想和演员说几句话的,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不得不说,《望情鱼》的演员们已经是最近东京最红的明星了。 而观众送的那些花篮倒是好,就用花田里的花插成,卖得价格是高,原因是这其实是一种打赏,每个花篮都分给演员和戏班抽成。 观众都很快接受了这种形式,比起直接砸钱上台,好像要好看得多。 那些送花篮的人里面,还挺多熟面孔的。 云雁回这些天都在游苑里,他也发现了,有好些个闲人啊,有钱又有闲的那种,在这里一泡就是好几天。 晚上呢,就住在民宿之中——这里的民宿,每逢假日价格统一还会提高,还有一些可以看花田、湖泊之类的房间,价格也比较高,不过都是官府统一定价,倒也不怕被坑。 一觉睡到中午起来,三餐,可以在居住的民宿里解决,但是更明智的,当然是去风情美食街,品尝各国美食。 下午,在游苑里晒太阳,赏花,玩这里的各种项目,又或是干脆垂钓一下午。夜幕落下,就捧着一杯茶看戏,舒服得不得了。 不要说这些闲人游客了,便是好多蒲关泽的居民,都过起了这样的生活呢。搬到这里来以前,他们都觉得这里环境是好,但是说不得还是要常常回城里,幸好有公共马车。 可是真的住进来了,哪还想回城啊,城里人都到这里来好吗? 他们几乎家家都可以在这里摆摊、办民宿,比在城里还要悠闲。这蒲关泽,什么东西都有,商城百货齐全,各种游乐项目花样百出。 所以说,还回什么城?本来就高的蒲关泽房价,现在已经更高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求购他们的房子呢,你看有哪个傻子卖了? 如今,蒲关泽的门票每天都限量放出,每天都是爆满、脱销,简直一票难求,往往要提前多日预定。 买门票也就算了,进去之后,买吃的,买玩的,买用的,多得是花钱的地方呢。 即便你不去逛商场,看过各种节目的你,一定会忍不住购买蒲关泽游苑推出的周边商品。 从熊将军的帽子,到何丽姝的扇子,没有人抵抗诱惑。 …… 到了一个月底,游苑的人统计了收入报给仁宗,真是叫仁宗笑逐颜开。按照这个进度,会比预计中更快地收回成本。 更不要提对周边经济的刺激了…… 大相国寺的禾花鱼乃至整个鱼市不说,拆迁安置到这里来的居民,光靠办民宿就不知道多赚钱呢。 在这里开店的店铺,生意也都特别好。大家赚了钱,再去花钱,到蒲关泽消费。蒲关泽赚钱了,也得扩大规模,有了更多的就业岗位,又解决一批就业问题。 这个良性循环将会容纳入越来越多的环节,影响着汴京的经济越来越繁荣。 金库很多钱,仁宗很满意。 202|熊猫 熊猫 云雁回拎着一个小包袱进宫,一脸的尘土。 陈林看到他,吓了一跳,“哎呀,云小郎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了。” 云雁回摸了摸,“还有吗?唉,陈伴伴,我打拆房那头过来呢,漫天扬尘,洒了水都没用。” 现在,基本上所有拆迁户都已经搬到了蒲关泽去,原来的地方,就都开始拆了,拆完就该给仁宗扩建宫殿了。 可怜见的,堂堂一个皇帝,住得那么小。 陈林觉得好笑,“这倒是没办法,随我去梳洗一下吧。” 要是灰头土脸的去见官家,岂不是冒犯了。 可是,陈林刚要把云雁回带走,里面又一个小宫女跑出来,说道:“云小郎,您快进来吧,殿下闹着要见您呢。” 云雁回晕头转向又要被拉走了,陈林赶紧拽住他,用拂尘扫了几下,临时抱佛腿。 云雁回进了宫殿,只见仁宗和赵幼悟都席地而坐,正在逗弄一只幼年熊猫。 云雁回先是吃惊,随即也觉得不奇怪了,各地各国每年都进贡珍禽异兽,养在御苑里。大概赵幼悟喜欢上熊猫,仁宗就将其调到宫里来了。反正宫里这么大,养下不成问题。 他几步走过去,行了礼,“殿下,养竹熊啦?有没有大的,母的,我们家贝贝还是光棍儿呢……” 仁宗拿腿扫了一下,“去,休要在幼悟面前胡言乱语。” 云雁回跳起来,躲过了仁宗的扫堂腿。 仁宗目光如炬,也发现了云雁回有些灰头土脸,“你这是怎么回事?” 云雁回照样解释了一遍,“看样子施工进度很快呢,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很快就能住上新屋子了。” “……”仁宗叹道,“这年头,皇帝不好做啊。我要修个新屋子,还得你从中周旋几年,方才有地方,等到建好住进去,我的幼悟都要长大啦。” 仁宗低头忧郁半晌,忽而抬头,看到云雁回也假模假式一脸同悲,“你还要我仰头看你多久啊?” 云雁回:“……” 啊,仁宗,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仁宗了! 仁宗若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说,这不都是被你逼的? 云雁回也学着他们,席地而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养了那么多年熊猫,已经自带了光环,那只小熊猫嘤嘤叫着,爬到了云雁回盘着的腿上。 云雁回搓揉着小熊猫,“真是软,我好久没摸到这么小的竹熊了,自从我们家贝贝长成一个大胖子。殿下,它叫什么名字呀?它有爹妈吗?” 赵幼悟说道:“它爹妈就住在我的院子里呢,现在正在吃东西,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宝宝。”赵幼悟因为很喜爱甚至崇拜云雁回,所以在给熊猫起名字时,也参考了云雁回家的熊名。 云雁回:“……”他瞬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云雁回犹豫地道:“我给熊起名叫贝贝,是因为我家小弟叫小宝……” 仁宗险些笑出来,摸着女儿的头道;“那还是给小熊换一个名字吧。” 赵幼悟泄气地道:“那叫什么好呢……” 云雁回躺下来,把小熊猫放在自己胸口,和它玩亲亲,“不如叫珠珠吧,也是一个系列的名字,而且符合它的体型。” 这只小熊猫的待遇大概比当年的小贝贝要好多了,吃得皮毛光滑,体态浑圆。 “好呀!”赵幼悟也把手放在珠珠身上,“珠珠……” 仁宗冷冷地说:“某人难道没有觉得太随意了吗?” 正在逗小熊猫的云雁回赶紧爬了起来,都是因为仁宗和赵幼悟都很没形象地坐在地上,导致他也有些松懈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在皇宫里。 云雁回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袱打开,“对了,这个是公主要的东西。” 里面装着一件毛绒绒的熊猫连体服,黑白相间,带帽子,有着熊猫的特色,但又不像玩偶装那样笨重,比较适合赵幼悟穿。 “哇——”赵幼悟一看到,简直是爱不释手,上前抱住那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起来。 “好舒服呀。”赵幼悟把脸在衣服上蹭了蹭。 这时候并没有毛茸茸的布料,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上面的绒毛全都是手工勾、缝出来的。 “阿爹,我可以现在去换衣服吗?”赵幼悟仰着头,期盼地看着仁宗。 仁宗摸摸她的脸,“去吧,穿一会儿就脱下来,这个太厚了,冬日里穿比较好。” 云雁回在一旁点头,“嗯,不过殿下若是对此满意,可以叫宫人再做一套轻薄布料的,拿来做睡衣穿也行。” 赵幼悟牵着宫女的手,去一旁换衣服了。 仁宗那颗慈父之心闪闪发光,慈爱地盯着赵幼悟的背影看,待她不在视线了,才转过头来看云雁回。 云雁回:“……” 仁宗:“……” 云雁回:“??” 云雁回迟疑地道:“……给您做一件小金龙?” 仁宗:“…………” 云雁回抱头闪开仁宗踢过来的一脚——仁宗现在真的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委屈地说道:“那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我还以为您羡慕呢。” 仁宗没好气地道,“我羡慕那个做什么!” 不一会儿,赵幼悟换好了衣服出来,她纤弱的身体被包裹在又厚又多毛的连体衣里,连帽子也戴上了,看上去简直可爱极了。 就连小熊猫珠珠,也凑上去围着她的脚转,不知道是不是将她认成自己的同伴了,不然花色怎么会那么像呢。 仁宗看到这一幕,也是被萌得不行,把赵幼悟抱了起来,“阿爹的小心肝。” 赵幼悟揪着自己帽子上的耳朵,咯咯直笑。 云雁回在一旁想,也亏了是在宫里的宫殿中,不会热。 赵幼悟穿了一会儿,也就脱下来了,立刻叫人比着这个样子,用薄些的布料再做一件,虽说没有了绒毛,效果没那么好,但是聊胜于无嘛。 云雁回进献了熊猫连体服,又和仁宗讨论了一下蒲关泽游苑运转问题。等到蒲关泽上了轨道,他就不会参与日常管理了。 这么一个地方,要管理起来太耗精神了,这不是云雁回的本职工作,他也不会把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但是,倒是会挂一个类似顾问的名誉头衔。 接着,云雁回还把自己多年来养熊猫的经验,传授给了赵幼悟,希望她能好好照顾熊猫一家。 …… 从仁宗那里告退后,云雁回出宫直奔水景记了,他和赵允初约在这里见面。 问过店里的人,知道赵允初在内室等着,云雁回去洗了把脸,才进内室。 “小初,等了很久吗?”云雁回温和地说。 赵允初正在喝茶,他手忙脚乱地把茶放下来,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了,“没有,没有。” 从那次之后,虽说见了几次面,但这还是第一次独处,赵允初不免有点不太自然。他慌慌张张,想要站起来。 云雁回却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动,心中转了转,不怀好意地按住他肩膀,坐他腿上了。 赵允初:“!!!” 云雁回捧着赵允初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一看,这家伙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直似个熟透了的石榴,顿时令云雁回乐得不得了。 “哈哈哈,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脸这样红。”云雁回调侃着,准备站起来,否则他怕赵允初的脸会爆炸。 “没有……”赵允初说话的声音跟蚊子似的。 不过,赵允初害羞归害羞,身体却很老实,看云雁回要站起来,两只手就紧紧箍住他了。 “喂喂,不要趁机占便宜啊!”云雁回虽然这么说,但是声音是笑着的,倒也没有强行要站起来的意思。他们俩既然都确定关系了,那么身体上的接触也犯不着抵抗了,云雁回也早做好了心理建设。 赵允初挨近了,在云雁回嘴角亲了一口,然后也没挪开,就在腮边。 云雁回稍微一拧头,就变成嘴对嘴了,亲得倒是有声有色。 ——所以,郑凌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猛抽一口气,差点厥过去,赶紧捂住眼睛转身,低声咆哮:“你们在干什么?!” 云雁回赶紧从赵允初腿上下来了,唉,怎么就被郑凌撞见了,他本来还想慢点告诉郑凌,以免他接受不了,结果就让郑凌看到这么少儿不宜的画面,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好了好了,你转身。”云雁回说。 郑凌转过来,脸都是白的了,“你,你们……” 要不是云雁回吃过辟蛊药,他都要以为云雁回是不是被赵允初下蛊了…… “你淡定一点,深呼吸,”云雁回冷静地道,“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可以叫婶婶了。” 郑凌:“……” 赵允初:“……” 郑凌的表现非常常规:“雁哥儿,你怎么就被他给引诱了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的香火要怎么办,待你百年之后——” 云雁回一抬手,“鉴于我决定走一条不归路,那么作为我的侄子你不是应该更高兴吗?你可以申请过继给我,然后还能继承我的家产啊。” “……”郑凌悲愤地道,“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你是知道我的,而且也是你自己劝我深思熟虑。”云雁回一笑,“所以,你觉得凭你的口才,我们如果继续说下来,是我被你说服,还是你发现好像我干的更有奔头,跟我一起来玩儿断袖了?” 郑凌:“………………” 郑凌风中凌乱了,哑口无言了,他败下阵来了。 因为正如云雁回所说,他要是和云雁回争辩,指不定谁说服谁呢!他可不愿意冒这个险! 郑凌憋了半天,指着赵允初道:“但是,是他的话,也太……” 赵允初拍案而起,“我怎么了?” 郑凌嘴角一撇,“这么个婶婶,也太寒酸了。” 他和赵允初从小就不对付,现在赵允初莫名其妙也高他一辈,他可怎么开心,当然是抓住一切机会打击了。 赵允初特别生气,但是他如今已经聪明了很多,只是委屈地看一眼云雁回。 云雁回就在郑凌脑门上弹了一下,“怎么说话的呢!” 郑凌还想说什么,云雁回已经非常强硬地说:“你出去把门去,我还要再亲一会儿!” 郑凌:“……” 203|最强门吏 因为为了蒲关泽的开业,忙前忙后许久,加上天气热了起来,所以云雁回宣布:“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来。 郑苹非常自豪,“应该的,雁哥儿最近累着了。” 蒲关泽非但是让仁宗里外都赚了,郑苹也特别开心。如今《望情鱼》和它的主演热度在汴京特别高,郑苹喜欢看,她好些相识的人也爱看。 但是,可都凭她儿子的面子,才能去后台和主演们近距离接触啊。甚至是把他们请到家里来,虽然他们不接演出,但是这是以私人身份做客,就另有说法了。 双宜也说道:“是啊,雁哥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出去玩玩也行。” 然而事实上,云雁回的休息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第二日,大家发现云雁回还是在正常上班时间出门,甚至,他还穿上了开封府的公服,不禁问了,“雁哥儿,你这是去做什么?” “我去府衙啊。”云雁回莫名其妙地道,“已经快点卯了。” 双宜撑着脸,“什么啊,昨天不是还说要休息吗?” “我是休息呀,”云雁回说道,“你的理解好像有点不对,我的休息和你想的瘫在家里不一样,我是要到府里去当差,当做休息的。” 双宜:“……” 云雁回整了整公服,“看看,我特意申请临时调了岗位,我守门去。” 双宜:“……” 好个休息啊!双宜在心里吐槽,已经没有人救得了雁哥儿了,“那你去吧。” 云雁回欢欢喜喜地去上班了。 虽说拆迁办还是挂在开封府名下的,但是他的工作老是往外跑,在这里停留得也不多。 但是,大家看到他还是那么热情的。 毕竟,雁哥儿还是开封府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蒲关泽开幕后,他可是送遍全府门票。 全汴京哪有衙门能有这个福利啊,还是从府台送到小衙役,就和他们的公厨一样,独一份。 云雁回想休息,又不想生锈,所以选择换个岗位呆上一段时间。他到班房中,和开封府f4、五鼠、展昭等人先打了招呼。 “哎,大家都去蒲关泽玩儿了吗?去了吗?”云雁回笑眯眯地一个个问过去。 “哪能没去啊!” “就是,别人想去还买不到票,我们这里可是有现成的票。” “倒是听说有人把票卖了……不过,我们是绝对舍不得的。” “我去了,”白玉堂傲娇地说,“还看到你了,但是你没瞧见我。” 展昭笑着说,“明明是你看他那么忙,不好意思打扰。”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颇有在说“多事”的意思。 云雁回暗笑,“不说了,我要去当差了,我申请了暂时到门口去守门,放松一下。” 大家纷纷七嘴八舌地表达了不解,放松有放松到去做门吏的吗?一般来说,被贬才是去守门吧,没见过谁刚立了大功就去守门的。 云雁回表示,“其实,这是公孙先生建议我的。” 公孙策说,云雁回以前一把抓后勤,刑狱军政什么的他又不是太懂,要换岗位,如果不嫌弃不好听,其实守门挺好的。 大家一听是公孙策说的,立马就没话说了。公孙策这么建议,肯定不可能是害云雁回,自然有他的深意在。 “看大门怎么了,看大门挺好的。”云雁回说着,兜了些果子去门口,同另外几个门吏打了招呼,塞给他们吃一些。 这里分为正班和副班,当正班的需守在门口,副班在一旁门房里休息待命,隔段时间交换一下。 因包拯把后门开放给告状的百姓进出,这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当然,那只是相对的。作为门吏,职责就是看门,检查来人身份,通传名帖之类。 那门吏和云雁回诉苦,“你不知道,我们太难做了!自府台上任后,那些卡要告状百姓钱财的人都赶走了,我们在这里当差,一点油水也没有,光剩下受气。” 云雁回点头,“嗯嗯,是不容易,还不如去街面上巡逻呢。” “可是这门总得有人来看,是吧?”门吏郁闷地道,“我也想做好呢,可是哪有办法。旁人都说我们守门不要费什么神,尤其是如今府里待遇好,天热送个绿豆汤解暑,天凉还有手套。” “可是,哪是那么简单的。往这里走的,什么人都有,有下面县衙、厢坊来办事的,有其他衙门来扯皮的,还有那种来找麻烦、捞人的贵人。最怕后面那种……一通传,府台多半是不见的,我们就得拦着人家——我们拦得住吗?都一个两个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啊。遇到脾气不好的,好说歹说,怎么骗都不信,强行进去也是有的。如此,又是咱们的失职了。” “我们倒是不想失职,可是,我们敢怎么样?” 虽说门吏这边有准备兵器,但他们能真拿刀去砍人吗?再说了,敢往里面闯的,不是疯子就是达官贵人,都不可能怕他们砍的。 都是各种搪塞,灵活地让对方离开,非要强行进去,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了,多半要出动大部队。 门吏诉说了满腹的委屈,最后总结道:“反正啊,我们这里就是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好了没人夸,做坏了立马倒霉,吃力不讨好。” 云雁回感叹,“哪里都不容易啊。” 他好像明白了,公孙策为什么会建议他来这里。 接下来,和几个门吏一起当差时,云雁回也见证了他们所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记性很好,倘若是来过的,立刻就能叫出名字,最好是说说笑笑把程序走下来。 一般来了人,他们立刻就能从穿着、神情等方面判断出这个人的大概的身份,说上几句话,能摸到脉络,态度也相应的不一样。 云雁回就看到,他们面对那种吹牛皮想要混进去的人,就也吹牛皮,说自己同府衙里的哪位判官是亲戚,导致对方无言以对。 还有那等其他衙门要来扯皮的,就慢慢悠悠拖着。 云雁回深觉,这做门吏的确是需要眼尖手快心眼多,不容易啊。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安安心心学习起来。 因为云雁回毕竟不是土著,有些观念没有深入他的心,所以看人也与这些土著不一样。听他们分析如何观察访客,还挺长见识的。 交班之后,云雁回就坐在门房里吃果子,和搭伴的门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另一个门吏忽而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响,笃定地道:“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云雁回看他都没有把头伸出去,只是听就这么说,好奇地道:“怎么说?” 门吏说道:“你听外面车驾,架的是马,而且听叫声是高头骏马。驾车的不是主人本人,而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车夫,听他的吆喝声就知道。这马不是租的,是他们家养的……非富即贵啊。” 这就相当于有私家车和司机了,云雁回一想也是。两人探头去看了一下,果然见着一行人过来,为首之人穿着华贵,眉宇之间带有傲慢之色。这非但是个富贵人,还是个眼高于顶的富贵人。 当班的门吏都暗暗叫苦,此人甚是嚣张,并不停留,直接往里面闯,他们只能拦在前面,要求他说出来意,若有名帖,他们也好去通传。 这人扫他们一眼,连话都吝于说。 旁边的随从代为斥责道:“小小门吏也敢拦着我们官人?闪开,我们要进去找包拯!” 云雁回一挑眉,和同僚对视了一眼。 这到底是谁,很嚣张呀。 如今在京中,敢对包拯这么嚣张的,真不多了。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仁宗是把包拯当做宰相在培养的。 那几个门吏死守着,软声求他们守规矩。 同僚一拍云雁回,他们这一班的门吏也赶紧鱼贯而出,一起去守门了。 那随从一看他们嘴上恳求,实际上还有拿着武器的人出来增援,登时大怒,“你们是不想活了吗?知道我们官人是谁吗?宣徽使、河阳通判、贵妃娘娘的亲伯父!” ——前面两个名号倒也罢了,在首都不算什么,但是说到贵妃娘娘的亲伯父,大家就都抖一抖了。 云雁回心想,哎哟喂,这算不算熟人啊?所谓贵妃,自然只有是张贵妃了。 这张贵妃的伯父,算是他们家的当家人,在张贵妃的照拂下,官运十分亨通,此前一直在河阳鱼肉百姓……啊不对,做通判。 只是云雁回没有关注政事,不知道他怎么回京了,现在也不是述职的时候啊,还气势汹汹跑来找包拯。 有人悄悄跟云雁回咬耳朵,“我知道了,府台前阵子参了此人!” 云雁回眨眨眼,然后他就被参得回京了?看来,这通判应该做不下去了吧,被参了还这么嚣张来开封府找茬。 这些门吏眼看就要拦不住了,云雁回却是一把将刀抽了出来。 噌的一声响,让众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看到云雁回这个动作后,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随从叫嚣道:“那小子,你敢动一个试试?” 云雁回扯着嘴角一笑,环视一圈自己身旁的门吏们,说道:“非召无约,不得擅闯开封府,你若是再动一下,我就不但动你,而且砍你了。” 被云雁回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看,其他门吏全都回过味儿来,也都将兵器亮了出来。 ——先前说了,虽说有这么个规矩在,但是他们哪敢真动手。但是,现在是云雁回出这个头,对方还是曾经被云雁回搞过的张家人,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得不说,云雁回简直就是最佳人选了,既能来做门吏,又不惧来者身份。 别说他敢动刀,他就算不动刀,只去阻拦,别人也不敢推他啊。他要是就地一躺碰起瓷来,谁担得起? 随从退了一步,白着脸道:“你一个小小门吏,也敢对皇亲国戚动刀兵?你不要命了!” 云雁回冷冷一笑,“便是姓赵的,我也搞过,姓张的……算老几?” 他倒是无心解释,“搞”是哪个搞…… 就这么句话,差点把张尧封的鼻子气歪了,没法再装逼下去了。 ——虽说张贵妃不如以前受宠,但是她的家人某些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尤其是张尧佐还在外地,并没什么太大感受,“狂妄至极!我今日便替包拯管教一下!” 云雁回打断他,“哦,好像姓张的,我也搞过呢,打断腿滚回老家去了。” 张尧佐的表情凝固了,显得非常可笑。他就是再在外地,也已从书信中得知他侄子的现状。 那么,眼前此人是谁,就不需再问了。 204|他要倒霉了! 张家的小衙内被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吏暴打一顿,满城裸.奔,现在还在老家反省——不过他真不知道那小吏本职其实是个门吏。 张尧佐在家书中得知了这件事的真相,虽说张衙内被惩戒的真实原因其实是在外自称国舅,冒犯了帝后,但是官家会选中云雁回来出这个面,对其宠信可见一斑。 这一刻,张尧佐竟然在心底庆幸——幸好他的“谨慎”了些,没有让随从再显摆自己的国丈身份。不然,云雁回又是一状告上去,一个国舅,一个国丈,都完了。 张尧佐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就这么缩了,他面子往哪里放呢 好在张尧佐也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他指着云雁回说道:“早就听说开封府衙的官吏们刁钻至极,就会欺压良民,现在一看,果然是嚣张跋扈,本官不过想求见知府,你便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张尧佐的随从不明就里,还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对话怎么倒退了。 “哈哈,原来你只是想求见知府吗?那你名帖拿来啊!”云雁回也不和他计较,慢悠悠地将刀插回去,只是动作十分不熟练,需得小心对准了,才能慢慢插回去。 张尧佐看到眼皮都抽搐了两下——就这两下功夫,也敢说要砍人? 张尧佐冷着脸对随从道:“名帖呢?” 随从一脸懵逼,他们就没想着投什么名帖啊,怎么会随身携带呢。 开封府一干门吏全都默然无声地看着他们,叫张尧佐大觉面上无光,在随从脸上扇了一下,“你这废物点心!”然后趁机拂袖而去了。 随从委屈地摸着脸,看看云雁回他们,便追了上去。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云雁回说道:“雁哥儿,今日多亏是你在这儿了,否则,叫他进去了,不知道得多热闹。” “唉,就是啊,像这等人,赶也不好赶,真个进去了,还耽误府台处理政事。” 云雁回却野心很大,拍拍手,“哼,他以为他跑了就算完了吗?他要倒霉了!” 大家面面相觑。 怎么的,雁哥儿这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了? …… 云雁回当然不打算放过了,都骂到门上来了,若不是今日他守门,令对方心有忌惮,那还不得骚扰到包拯面前去啊? 云雁回跑去找包拯,见他公孙策也在书房里。 “雁哥儿来了,听说你方才在门口大发神威?”公孙策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先生消息真是灵通啊。”云雁回一脸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料事如神。” 公孙策冲他眨了眨眼睛。 包拯生气地道:“岂有此理,贵妃出身寒门,为了抬举自家门户,就怂恿官家屡次加封娘家人,还委以重任。张家不知羞耻,得志之后,反而愈发嚣张,现在竟然还不知悔改,胆敢欺上开封府!” “就是,我听说上次……那什么之后,官家有意加封正牌的国舅爷,但是皇后娘娘都拒绝了,可见这就是差距啊。”云雁回也附和道,“方才在外面,都要我动刀子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这些人,连名帖也不携带,完全是很不尊敬的找茬范儿。可惜啊,遇到硬茬了。 包拯思考片刻,“我要再写一封奏折给官家,这样的人,不能再为官。” “等等,府尊,贵妃和官家毕竟是青梅竹马,虽说最近因为贵妃娘家的举动,令官家有些不悦,但是咱们逼太紧,反而给了贵妃卖惨的机会。”云雁回小声说道,“不如与台谏官员都通个气,统一一下口径,咱们这样……” 包拯听了之后,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公孙策深深看了一眼云雁回,“雁哥儿是越来越坏了。” “好说,好说。”云雁回喝了一口茶。 …… 之前张尧佐在河阳时办事不怎么地道,胡乱处理百姓的上诉。 这河阳也是京畿城邑啊,一来二去,就有风声流传到了开封府来,耿直的包拯知道后,禀报了仁宗,仁宗遂命其回京。 案子肯定是翻不成了,但是仁宗向来仁厚,连庞太师都留了多次面子,何况是张贵妃的家人。 所以,河阳张尧佐可能回不去了,但也不至于没官做,问题是仁宗下一步要怎么安排他。 结果云雁回这么一提议,之后包拯还有台谏官员都统一口径,这外戚不可以主持大计,若是官家有意任用,还是把他调到京中来,在大家的监督下,做点不痛不痒的事情。 更有人如此建议:既然张尧佐从前不懂得如何处理百姓诉讼,不通法制,那么,干脆把他安排在开封府做一名推官,跟着包拯学一学吧。 包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还曾经参过张尧佐,一定不会徇私的。此人若想作乱、耽误百姓不可能,若想学习上进,也算有机会。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很多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纷纷附议。 就是仁宗,听了也觉得特别好,问了包拯愿不愿意,包拯板着脸说愿意。 这么一来,仁宗顿时觉得非常好,张贵妃没法说什么,百官也觉得满意,对于张尧佐,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于是,仁宗一声令下,就把张尧佐原来的差遣夺了,换成开封府推官,即日起走马上任。 ——仁宗若是知道开封府门口曾经发生过什么,以及这个主意其实是云雁回提出来的,那么他一定会多想。 可惜,他现在并不知道,才会真心诚意地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否则定能猜出来一些真相 最懵逼的就要数张尧佐了。 他们一家人都在家讨论过了,觉得那些如狼似虎的台谏官员很有可能求官家把他的官职都夺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乖乖认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官家的性格反而会自己愧疚,觉得罚得太重,然后重新安排他。 毕竟张尧佐和家人聊过之后,才后怕地发觉皇后入主后,贵妃娘娘情况不是很妙,否则放在往日,他哪里还需要认错,叫贵妃娘娘去撒个娇就是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些人怎么异口同声,要把他送到开封府去? 开封府,那可是包拯当家,以包拯的为人,他到开封府去,也许包拯不会为难他,但是,他还能活得自在吗? 还不能拒绝,看官家那样,要是拒绝了,分明就是不识抬举。 张尧佐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颇为生无可恋! …… 郁闷的张尧佐请了病假,待在家好几天,做了心理准备,这才去上班。 张尧佐的夫人深知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德性,小心提醒他,到了开封府,千万不能像在河阳那样行事了,否则,被包拯落了面子是小事,令官家恼怒就不好了。 张尧佐长吁短叹,一想到自己从前以国丈自居,现在却要屈居那包黑子手下,真是千百个自怜自艾啊。 张尧佐塌着肩膀骑马去上班,到了门口,远远就看到那个姓云的混账小子,今日正是他当值。 张家又一次倒霉的消息已经传遍汴京了,张尧佐更被塞到了包拯眼皮子底下镇压着。与这个消息一起被大家八卦着的,就是原来云雁回终于回开封府当差,而且是去守门了。 如此一来,大家有好戏看了。 众人不知道云雁回和张尧佐早就交锋过了,只觉得一来张家和云雁回有前仇,现在一府为官,是推官为难小吏呢,还是小吏买通食堂搞推官啊? 二来,也不知道云雁回守门会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又叫谁倒霉。 不知道人民群众想法的云雁回非常快乐呢,看门看得不亦乐乎。 三毛这两天都蹲在门口陪他一起当值,而且啊,随着他看了几天门,最近上门的人好像都老实了很多,一个个态度都十分好地走流程,让大家工作轻松不少。 门房的同僚们,都说这是雁哥儿的功劳,没听说好些衙门的人都在背后抱怨开封府大材小用么,把这么个人放来看门,他们还怎么冲门吏撒火啊? 最可怕的是,放这种人来看门也就罢了,这人还老是买一送一。 比如说,有个宗室郡王的儿子被包拯逮进去了,他想到开封府捞人呢。 结果气势汹汹走到开封府,就看到云雁回,他的气势就稍微弱了一点,但无论云雁回说什么,他还是坚持要进去捞儿子的。 结果呢,下一秒就发现八王府那位在大理寺工作的小王子正坐在一旁,幽幽地盯着自己看。 这位郡王顿时就怂了,心想妈的我明天再来,于是先回去了。 第二天他又来,还是云雁回当值,赵允初倒是不在了,他心想这下子应该没事了吧。结果扯皮之间再次发现一旁虽然没有赵允初,但是有个很眼熟的人,一问之下,是帮公主殿下来送东西的小太监。 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旁边没有买一送一,他也不想再来了——怒气一消就想明白了,人家人虽然不在,心也是在的啊! 如此一来,开封府的进出纪律才在短短时间内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罪魁祸首……不对,首席功臣云雁回,现在就正用脚拨开蹭自己的三毛,“去去去,我在当值呢。” 张尧佐闷闷地在门口下马,叫人牵去马棚,自己走了上去。 短短几天而已,张尧佐已经从上门找茬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开封府的推官,是他们的“自己人”了。 按理说,面对这些最底层的下属,张尧佐应该很威风才对。事实上却是,他觉得自己像打了败仗的将军一样,简直羞于抬头见人。 偏偏云雁回还在他走到门口,想悄无声息进去的时候,大喊一声:“立正!” 然后这些门吏全都站直了,一起扯着嗓子大喊:“张推官好——” 这冷不丁的,把张尧佐给吓得哆嗦了一下,大为光火,又没法发脾气,哼了一声,闷头进去了。 走进去几步,还听到云雁回低低的笑声。 张尧佐顿了顿脚步,最后还是头也没回,往里走了。 张尧佐进去了,云雁回在原地幸灾乐祸地一笑,“这老王八,缩在家里这么些天,可总算敢来府上报道了啊,再不来府尊都又想去告状了,以为我们这里和别的衙门一样想天天请假就天天请假吗?” 其他人也唏嘘道,这人在开封府想必过得不会很轻松,府台驭下可是很严格的,他没那么快能调离开封府,在那之前,起码也要脱层皮吧? 比如说,咱们开封府的老规矩——无论大小官员,有活干活,没活也不能干坐一天打混偷懒,你得出去种菜! 而此时此刻,张尧佐站在开封府里面,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久不在京,上次又没能进来,在家时也只顾着自怜,更想不到这般情形,哪里会去打听环境。 这么一看才发现,开封府里,居然与别的衙门不一样,没有花圃没有草地,全都种满了蔬菜果树。 更可怕的是,在地里干活的人,竟都穿着官服,衣服往腰间一扎,就跟个老农一样娴熟地浇水了! 他们张家虽出身寒门,但他从小到大也没穷到干过这等活计啊! 张尧佐眼前一黑,直欲晕倒。 205|课程表 张尧佐报到,被领去见包拯,包拯非常正直地说了一遍开封府的规矩,叫张尧佐不敢置信。 堂堂一个衙门,将地方都辟成菜地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大小官员来种菜。张尧佐刚想请长假,包拯已经意味深长地表示,他和官家请示过了,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最好不要请假。 ——要是请假了,就等于承认你身体不行,既然身体不行,以后还是不要出来干活了吧。 张尧佐一个哆嗦,哪里还敢请假。 但是不请假就只有两件事要做,要么乖乖做推官,学习审理案件,要么你去种菜也行。 无论哪一个,张尧佐都不想干啊! 张尧佐恍恍惚惚离开了包拯的书房,自有人带他去交接事务,张尧佐一看,卷宗密密麻麻,比他在河阳时一个月的量还要大。 这是自然了,开封府的繁忙程度,岂是地方能比的。 张尧佐坐下来看卷宗,只觉得头疼欲裂,很想逃避,不禁放下东西,站到廊下去呼吸新鲜空气——呸,空气一点也不新鲜,都是菜地的味道。 这时候,张尧佐看到包拯竟然也出现在了菜地里,他挽着袖子去浇水。 包拯看到了张尧佐,淡淡道:“本府审案疲劳,来劳作一下,张推官既然无事,不如一起来吧。” 包拯现在是张尧佐的直接上司,还随时有可能和仁宗告状,张尧佐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满,也只能忍住了,心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乖乖走过去了。 包拯命人把锄头给张尧佐,划一块地给他松土。 张尧佐握着锄头,生疏地挖土,只是两下就累了,手心痛得很。 包拯瞥见了,暗暗摇头。现在好多文人,身体真是越来越弱了。当然了,要不知道张尧佐算不算正经文人,他科举的名额压根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 包拯说道:“这开封府的菜地,既能改善同僚们的伙食,剩下的卖出去,每年进息也不少,有好几个衙门已经在效仿开封府了。张推官中午无事,也到食堂去吃吃吧。” 张尧佐暗暗吃惊,这种菜到底是能赚多少啊,居然还有衙门要效仿? 他倒是不知道,其他衙门不至于像包拯这样的一把手也要去种菜,也就是开封府风气这般。 还有那什么食堂。张尧佐在心底暗想,往日也听说过开封府的食堂出名,不知道究竟是吹出来的,还是真的有那么好。 就他当官这些年的经验,真没几个食堂是好吃的。 张尧佐还真决定中午在这里吃吃看,尝尝颇负盛名的开封食堂菜。 包拯离开之后,把公孙策留了下来,叫他陪着张尧佐,实际上却是盯着看张尧佐做什么。 如果张尧佐不肯看卷宗,就必须来锄地,要是不想锄地了,必须认真看卷宗,公孙策可以从旁辅助。 这下子,连一丝偷懒的机会也没有了,张尧佐来回几次,觉得两项都特别痛苦,一个是心灵上的痛苦,一个是身体上的痛苦。 还没等张尧佐想到两痛相比,该取哪一个,就已经到开饭的时辰了。 张尧佐精神一振,先去吃饭吧。他看了一眼公孙策——这个鬼主簿,看上去斯斯文文,讲话也客客气气,但是打交道下来就知道,不比包拯好对付,难缠得很! 公孙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微笑着邀请张尧佐一道去。 张尧佐就也假笑了一下,和他一同走去食堂了。 张尧佐一进食堂,就嗅到饭菜香味,他也累了一上午,肚子立刻叫了起来。他瞟到墙上挂着四个字,难得糊涂,落款是包拯,正在思考呢,公孙策已经把饭菜端了过来。 “今日恰好有食堂的名菜,鸭糊涂。”公孙策介绍道。 所以难得糊涂指的是这个?张尧佐心中一动,道谢之后,用勺子舀起鸭糊涂吃下去。 “好,好!”张尧佐大赞道,“虽是一团糊涂,味道却分明鲜嫩,我尝遍美食,却没有吃过这般有意思的菜,厨师真是巧思啊。” 公孙策呵呵道:“咱们开封府食堂的菜色,很多都是一名吏员提供的呢。” “那此人定然是个调鼎高手啊!”张尧佐别的不行,吃喝玩乐还是很了解的,单是这一道菜,就让他感觉开封府食堂的确是不负虚名了,这大概也能算作他在开封府痛苦生涯中的一抹慰藉了吧。 张尧佐一面在心中感叹,一面品尝起了其他的菜。吃到一半的时候,公孙策就说有事,提前走了。张尧佐忙着吃饭呢,就客气了两句。 公孙策一走,张尧佐就发现了云雁回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正端着饭菜找地方,身旁还跟着一个傻大个。 张尧佐十分怨恨地看着云雁回,发现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那傻大个儿也坐在了他旁边。 只是对方好像没有发现他,所以看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后,张尧佐也只能闷头继续吃了。 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后,张尧佐倒了杯茶,一边摸肚子一边喝起来,然后发现开封府食堂还真是奢侈,竟然提供的是窨花茶,菊花的。 唉,我也清热败火一下。张尧佐想着,大口饮了起来。 这时,眼前一个身影坐下来,张尧佐抬头去看,却是云雁回,他差点呛到茶水,连忙把杯子放下来,阴着脸道:“我好像没有邀请你坐下来吧。” 云雁回不但坐下来了,听到张尧佐的话后,他还非常挑衅地把腿也搁到了旁边的椅背上,“张推官,这里是食堂,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地盘。” 张尧佐瞪着他。 云雁回却悠悠接着道:“就算有谁能赶人走,那也不是你,应该是我啊。” 张尧佐:“??” 云雁回笑嘻嘻地道:“我在看门之前在开封府的拆迁办,在拆迁办之前我在天庆观,在天庆观时,我还兼职为开封府开源节流。在府里种菜,还有改善食堂饭菜水平,都是我的一点点成果。” 张尧佐的脸顿时黑了——难怪之前公孙策的表情那么微妙,所以他夸了半天,都是在夸云雁回?还有,害得他累了一个上午的罪魁祸首,也是云雁回? 还没等张尧佐扯清楚呢,云雁回已经又补了一句:“说了那么多,其实是想表达,我和食堂的人关系特别好。啧,您说,我要是看谁不顺眼,会不会在饭菜里下药……别这么看着我啊,下药是犯法的,那么……吐口水?” “呕——”张尧佐捂住嘴冲出去吐了。 吐到一半,张尧佐忽然想到,他的饭菜是公孙策端过来,然后他自己选的其中一份,所以,云雁回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吃什么,然后吐口水啊! 被骗了! 张尧佐恨恨起身,打算和云雁回拼了!否则,就算能保住官位,让人知道他被一个小吏这样欺负,他的脸往哪放啊? 张尧佐气势汹汹地往大门走去,却看到云雁回也走了出来,还挎着那个傻大个儿。 刚想喊一声“小混账”的张尧佐忽然间觉得有点不对,仔细看了一眼“傻大个儿”,顿时汗就下来了,靠,什么傻大个儿,这不是八王家的小儿子吗?! 之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因为和云雁回走在一起,又比较高,张尧佐就在心里这么称呼了。现在面对面一看脸,他才认出来。 别说赵允初不是“傻大个儿”了,就算他是,也轮不到张尧佐来说啊。 张尧佐一时之间自己憋死自己了,僵在门口,只见云雁回幸灾乐祸看了他一眼,就和赵允初一起走开了。 “真是……岂有此理!”张尧佐愤怒地低吼了一声,看到脚边有一只猫正懒懒散散往食堂里走,生气地想要拿它撒火,一脚踹了过去。 可是那只猫看着懒懒的,却极为灵活,一下蹿开了,跳到前面一个官员肩膀上, 那官员一个激灵,转头一看是谁,便笑呵呵地把它抱了下来,笑谑地道:“下官参见大毛长官。” 张尧佐黑着脸搭话:“你说什么长官?” 那官员回头,“你是新来的吧?这个是我们开封府的捕鼠官啊,府尊正经封过的。” 张尧佐:“……” ……妈的,开封府的人都有病! . 云雁回拉着赵允初的手在开封府的消食。 便是普通人里,也有拉着手一起走的好朋友,赵允初以前更是常常爱黏着云雁回。但是,现在他心里有鬼,就总觉得别人在盯着他们看了。 饶是如此,赵允初也舍不得撒手。 “哈哈哈,你看到张尧佐那个表情没有?我觉得他得气疯!”云雁回大笑,“他也太傻了,我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赵允初:“这才是第一天都没过完,看来他接下来还有得熬啊。” 云雁回得意地道:“这都是他自找的,我看他什么时候受不了。” 赵允初笑道:“那他要是熬下来了呢?” “那也没什么,如果他能熬下来,”云雁回看看包拯书房的方向,“那就算他劳教成功,恭喜他,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赵允初忍俊不禁,“对了,包知府不是找你吗?” “我跟他约的午休之后,”云雁回还是很有时间观念的,看到前面有个瓜棚,把赵允初拉过去坐下来,“大理寺最近忙不忙啊?你中午过来吃饭,会不会太赶了?” 赵允初乖乖道:“还好,我骑马,来回很快的。” “哦……对了,我做了一张表,你看看。”云雁回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严肃地递给赵允初。 赵允初提心吊胆接过来一看,顿时傻眼了。 这表上是以当月为例,按照休沐日、官定假日等等,安排了进行某项运动的时间,在下面还有小字注释,竟是精确到了十分具体的信息。例如有的时候是中午,有的时候是晚上,地点也各不一样,有时包游船,有时去蒲关泽…… 下面还有一排字,表示如无特殊原因,任何一方有事必须提前至少半天请假,然后改期。而在此表之外发生的,不计入当月总回合数。 赵允初:“……” 他的确在惦记此事,只是有些害羞,不知如何自然地提出来,谁知道雁哥儿已经抽空都安排好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__ 云雁回:“你拿去审一下,有修改的地方就标注,明天交给我。” 这么正经的吗?赵允初颤抖地道:“审……要、要签字吗?” 云雁回惊讶地看着他,大笑道:“签什么字,傻啊你!” 赵允初郁闷地道:“因为看起来你好像有一套流程。” “我就是顺嘴,说习惯了。”云雁回在他脑袋上撸了几下,“好了,你回大理寺吧,我也去府尊那里了。” …… 云雁回跑去包拯的书房了,进去之后见只有包拯一人,问道:“府尊,这是说什么事呀?” “你坐吧,”包拯比较随意,“雁哥儿,最近休息得如何了?” 云雁回坐下来,笑道:“还好,我随时都可以继续投入到工作中来。” 包拯也笑,说道,“本府任职也数年了,皇恩护佑,开封府各个方面都大有改善。只是,最近本府深觉,虽说东京处处有公私学院,乡镇之中亦然,向学之风大盛,然而咱们这开封府,却无育才之地。本府作为一府长官,这教化本府学子,也在职责之内。” 东京的确有很多上学的地方,规格高的如太学,还有赵允初他们那种宗室上的宗学,下到各个私人学院。但是,如包拯所说,那都不是本府的官学啊。 再说了,近年来,各州府设学十分兴起,偌大一个开封府,也应该有个府学,才说得过去。 云雁回认真思考了一下,“设府学肯定是应该的,咱们不缺钱,不缺地,也不缺生源,您来问我,是不是觉得教职人员是个问题?” 包拯点头道,“不错,本府想了想,设学不难,难的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足够多品行、学识极佳的教授之人啊,徐徐图之,不知何时能就位,总觉得效率太低。便来问问你,可有什么捷径?” 难道,叫他们去别的书院挖角不成? 云雁回乐了,“这还还不容易?府尊,你站在开封府里,放眼望去,多得是科举出仕的饱学之士,包括你自己啊。这样多部属,轮流暂代教员,还不够嘛?” 206|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 云雁回的话,大为启发了包拯。对啊,开封府多得是饱学之士,去客串一下教授,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吧。如此一来,就可以徐徐图之了。 云雁回又道:“对了,校舍……” 包拯说道:“设立官学,朝廷是会发学田、出资建校舍的,我不日就会去申请。” “不不,”云雁回道,“我是说,两条街外不是有个书院办不下去了吗?到时灵活变通一下,把那边的房子划分给我们就行了,倒是直接就能开张,还审了起房子装修呢。” 包拯:“……” 包拯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也是个好主意啊……” 此时教育只分大小学,年龄范围也很广,因为入学年龄并没有限制,便是十七八再去上小学也有。小学时间很长,毕业后就直接考大学。 所以,如果启蒙早,或者学得快,小小年纪就上大学也是可能的。 “哎,我们就办大学吗?办不办小学?”云雁回思维展开得非常快,“说真的,我觉得办小学有点麻烦,大学学生至少也有十三四岁了,种田已经有力气,但是小学生干不了啥啊……” 包拯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道:“雁哥儿,国家养士,分发学田,并不是叫学生们自己种的啊,一般,我们是请佃户来耕种……” 包拯知道云雁回上了两年小学就退学了,还以为他不是清楚这里面的关系,给他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啊,”云雁回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可是,府尊,我们这是开封府府学啊,而且已经确定了到时候会有府内官员去做教师。您觉得,教师们都有在耕种,学生们却享受着劳动的成功,这合适吗?我们这儿,可是连贵妃娘娘的亲大伯都在种地呀!” 包拯:“……” 包拯一瞬间觉得见鬼了,怎么感觉要被说服了。 云雁回:“现在许多读书人,六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学经史,骑射稀松平常,身体也不是很好,咱们可以开设一个劳动课,种种地,到时候他们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也香一些。这又不是每天只种地了,权当上课。虽然不是教导学识,却是教导为人的道理啊。” 包拯听着,都不禁点起了头来。 一起劳动的好处,从现在的开封府就能看出来了。因为常常在一起种地,大家都更有团体意识,身体素质也好多了,整个精神面貌都提升了。 “……顺便,也让咱们提高了生产啊。”云雁回小声补充了一句。 包拯:“……” 主要还是这个吧? 包拯无语地看了云雁回一会儿,“好吧,那就这样吧。” …… 没两日,包拯果然申请设立开封府学,很快获得了批准,包拯又请朝廷操作一下,建校舍时,直接选择那个现成的书院。 这是省钱省工的事情,没有人会不同意的,于是,将那书院也拨给开封府。 云雁回受命,雇了一群工人上书院去改造了。 这书院规模并不是特别大,主要是校舍不多,建在市内,主要招收的是附近的学生,大家都可以走读。但是开封府府学要是招人,怎么也有一二百人。 除了原有的校舍外,云雁回叫他们在空地又起了十几间校舍,但加上原来的,也不够,云雁回只得让把教师宿舍也换成了学生宿舍,反正无论是府内的官员还是日后招收的教师,都可以住到开封府去,毕竟也属于学官。 除此之外,再叫工人做出上下铺来,如此一来,能够容纳的学生至少是翻倍了,便是以后再增收学生也不怕了。 包括教室之中,也要改造一番,装上黑板墙,这便差不多了。 此时,包拯也对外宣布开封府学将招收学生,对内又征收兼职学官。 云雁回虽然是负责后勤建设,但是他无意间了解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最近,从苏州一带传来一种教学方法,那就是分斋教法。意思是将学生分作很多斋,大体有经义和治事两个方向,其中又有细分。 经义是学习诗书礼易之类,治事则是学的是天文历法、农田水利之类。 学生们可以按照自己按兴趣的方向,去选择入哪一斋。 听说,太学已经有意将其作为教学方式,只是尚需要准备。 云雁回一听,就觉得非常耳熟,靠,这不是现代的分科吗?待他去细细打听之后,更发现这种教学方法还会让治事斋的学生在主学一门功课的同时,兼修另一门。 这简直就是现代的必修课和选修课啊…… 没想到这时候已经这么先进了! 云雁回立刻跑去找包拯,向他推荐这种教学方法。 包拯一听,“我似乎也听人提起过,的确是个好法子,听说太学也有意引用。” “倘若京城有地方能率先推广此法,那一定是我们开封府了。”云雁回十分有信心,“开封府本就分管一府之事,十分全面,这里面任意一个学科,咱们这里不但能找到通晓知识的人,更有具备经验的人,根本不需要如太学一般特别准备,就能实施起来!” 包拯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咱们只需对号入座即可!” “府尊,分斋法是叫治事斋的学子主修、选修各一门,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叫扩大这个应用与选修的范围。”云雁回说道,“这两斋的学识,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可以学以致用。那么就应叫两斋学子都进行选修,且不局限于本斋学科,并请学子在量力而行的前提下,选择更多自己感兴趣的学科。” 包拯诧异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儿,你不是只上了两年学吗?校舍搭建也就罢了,怎么提起这办学,竟是有这样多的想法?” 能够看出分斋法的好处,并大力推荐,肯定就是有点想法了,一般不读书的人,不了解又何谈评论优劣。更别提,还要针对其进行修改意见,这意见包拯觉得还不错呢。 “哎,其实都属于人力管理,我们大相国寺的僧人还分院分经学习呢。”云雁回振振有词地说道。 包拯轻笑一声,“你总是有那么多道理。” 云雁回谦虚一笑,“都是府尊给面子。” …… 因为只是修缮一番,从前的书院,现在的开封府学很快就装修完毕了。包拯十分看重,亲自去检视了一番,他给府学题了字,这日恰好把做好的牌子挂上。 府学位于投西大街,一挂牌,便有许多百姓围过来观看。 “早听说开封府办府学了,看看,没想到就开在这里!” “我婶婶的小姨子的儿子,就要到这里读书呢!他原来在县学的!” “我本来想叫我家大郎去考书院的,这府学听说,包知府会亲自上课,我想叫他考这里了。” “那挺好的啊,不过,府学是不是很难进啊?” 有不少人,当场就问起了包拯来。 包拯和蔼地回答了大家了问题,还向他们解释开封府学将会以分斋的方法来进行教学,对于东京的百姓来说,这可稀奇了。 包拯甚至说,他们会更多的考虑到学以致用,让教师带着学生多多实践。到时候,学生还有机会参与建议开封府的政务。 日后毕业了,成绩优异,也可以选择进入开封府工作,或是留在书院任教。 这一点,他也是参考了云雁回的建议。这全然是现代性的想法了,就业率,就业率很重要。 云雁回提到,不能教出来一帮就业率低下的学生啊,尤其这可是开封府。再说了,作为一个自家的学校,也不能浪费了其职能。 而包拯提出来的,无论哪一项,对于读书人们来说可都是一个好方向。科举出头的不多,大部分读书人,能够去一些小书院、县学工作都算不错了,更何况是府学或者开封府衙。 在这样的地方,和官员接触多,机会也多多了。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都想去告诉家里读书的亲朋好友了,到开封府学读书,听起来就业好像更有保障一些啊。 毕竟他们不但提供那种留任府学和进入府衙的机会,在教学方面,也以实用为主,进入治事斋,可以学到很多更为实用的知识。 还有人大喊一声:“府尊!那请问,您说有选修学科,那请问,能不能选修开封府食堂啊?” 一语既出,现场顿时安静了好一会儿。 开封府众人也纷纷愕然,呆在原地。 接着,现场就发出了更大的鼓噪声,那个不知道是谁喊出来的话,似乎开启了大家的思路。 “是啊!府尊,食堂能不能也开一个斋啊,既然种田也能开一个斋,为什么做菜不能?” “就是,如果开了,我一定叫我儿子去考,出来之后那得多吃香!” 包拯简直哭笑不得,“诸位,不是这样……治理农田并非种地的意思……”好吧,虽然说他们也会让学生亲自去种地。 “我们虽然分治事斋,也讲究学以致用,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向学的地方。” 所以,大家就不要再做梦了…… 百姓们听到包拯这样说,纷纷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唉,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啊……” “到底是谁说烹饪斋的,真是荒谬!” “别提了,要是真开斋了,你不想去吗?” “想有什么用,人家那菜谱,能教给你么?”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好失望啊!” …… 云雁回站在一旁,念念有词。 公孙策今日随行,听到些许动静,凑过去捕捉到了几个词,不禁莞尔,“雁哥儿,这就起上外号了?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也挺符合咱们府学的方向。” 云雁回尴尬笑道:“这不都是刚刚这动静闹的。”这些人也真是脑洞大开,人家一个正经官学,还给你搞烹饪斋,你以为是新东方啊? 公孙策摇头晃脑,念叨道:“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嗯,越咂摸越有点意思。” 由于公孙策后来也在开封府学中教授,也正是在他的推广之下,越来越多的开封府学学子以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为本校俗称,起先只是在学子之间流传、调侃,后来竟为东京市民广为周知,流传深远。 始作俑者云雁回表示,这可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啊! 207|我们可能上了个假学校 未几月,开封府学人员悉数就位,教师由少数聘请人员与开封府官员担任,学生主要来自本府各县,人数大约在二百余人左右。 今年十三岁的郑凇,就是其中之一。 看名字就改知道了,郑凇是郑家的人,他是郑凌叔叔的儿子,从小就十分聪慧,年仅十三岁,就足以上大学了。 在选择学校的时候,郑凇的父母本来是想将他送入太学,那里条件毕竟是好一些。 此事郑苠本来没有意见,但是在得知开封府会开设府学之后,他却提出要郑凇去开封府学上学。 郑凇自己都有点不太愿意,他已经做好去太学的准备了。 这开封府学才刚刚设立,正在招收第一批学生,怎么比得过太学呢? 然而郑苠却很认真地说,他认为开封府学不输于太学,首先,开封府学的教师有很大一部分将会是有实际从政经验的官员,对于日后肯定是从政的郑凇来说,有很大帮助。 其次,学识上也不用担心,除了这些官员,开封府会聘请大儒不定期讲课。郑苠就从郑凌那里得知,云雁回已经死缠烂打,敲定了好多翰林日后去上课。 而开封府学将采取的教学方法,在郑苠看来也大有可取,这种方法,太学都还没有正式启用呢。 在郑苠的讲道理摆事实之下,郑凇的父母无奈,也只好同意把他送入开封府学试试看,不成再转学好了。 郑凇的父亲把郑凇送到了府学门口,在这里就不让进入了,不但是郑凇的父亲,什么人都不能带。 开封府的人是这么解释的,“一则我们这里头地方小,非但今日,日后都只能让学子进出居住,二则府尊希望培养学子自力更生的能力。” 郑凇抱怨了一会儿,只得把行李交给郑凇,由他自己进去。 郑凇在一群十六岁往上的学子里显得格外嫩,他同着其他几个学子一起在牵引人员的带领下去报道,查看自己住在哪间学舍。 路上,郑凇就听到有人说,“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府学之中,一切饮食都从开封府公厨提供。” “哇,兄台,你怎么知道的,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我邻居家的舅舅就在开封府!” “我的天,我们居然能吃上开封府食堂吗?这可比去太学幸福多了!” ——最后一位仁兄显然是好吃之人。 郑凇的心情有点微妙,因为他知道,这开封府食堂和他的一位亲戚是有点关系的,不过,他倒并未因此就吃上,前几年甚至反而是避着。他家里,也就一个堂兄吃过。 待报了到,郑凇看了自己的宿舍号,领了钥匙过去。 拖着行李到了宿舍后,郑凇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打开门一看,里面还没有来人,但是摆设让他吓了一跳。 这里的床,居然都是双层的,还画了编号。 郑凇瞪大了眼睛,居然要叠着睡?他上过学,去过很多书院求教,但是从未见过哪里是这般的床啊! 虽说上铺有护栏,但是郑淞怎么还是觉得不太方便呢,夜里要起夜,岂不是还要爬梯子下来? 这样的床如果是放在家里,郑凇还会觉得有意思,毕竟从未见过,但这是在学舍里,就让人不是很放心了。 更重要的是,府学只许学子自己进来,那岂不是还要自己爬上去铺床? 郑凇颇为忧伤,但还是一咬牙,把自己的被褥都抱了出来,举起来往上铺塞。 郑凇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否则也不会是十三岁就进大学了,所以他的体力是很一般的。那被褥呢,又十分厚重,郑淞踮起脚往上塞时,就觉得它摇摇欲坠,像要翻下来了。 糟糕。郑淞心想。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托住了郑淞的被褥,将其一顶,就推上了床铺。 郑淞手臂一轻松,心里也轻松了,想着帮忙的人应该是同学,回身退了一步,正想道谢,却见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脸。 郑淞呆了一瞬间。 这个人是他阿翁亲妹妹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叔,在他们家,也是一个传奇人物了。当年,阿翁的妹妹私奔离家,不为家中承认,在外生下了这位表叔,并独自抚养长大。 郑凇从小,是间接性见证这位表叔的成长的。一开始,堂兄与其交往甚密,说他在大相国寺做工,希望阿翁能相认,但并未成功,因为阿翁不愿意认,这位表叔也不愿意。 郑凇的父母私下感叹过,这个孩子很聪明,但看样子只能混迹于市井之中了。 谁知道,后来郑凇又听说他去了开封府,并且在开封府做出了很多成绩,这些都是阿翁关注着的,郑凇常去阿翁那里读书,就知道了。 后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先后调去数个衙门办事,办得还极为漂亮,最后甚至将一件困扰官家很久的事情办成了,而且是超乎所有人意料的成功。 这么一步一步,怎么能不让最为了解他成长轨迹的郑家人震惊呢?到了今年,阿翁更是把自己说过话吞回去了,非要把表叔认回来。 也是在表叔回来住的那几天,郑凇和他见了面,没有讲过几句话,他自己心里觉得有点尴尬,或者说大部分郑家人都有点尴尬。 现在,这位表叔就出现在了他眼前——是了,阿翁说过的,表叔也协助打理府学。 云雁回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半大孩子,一脸发愣,笑道:“凇哥儿吧?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我是云雁回。听舅舅说你要来这里上学,我来同你打个招呼,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日后应该时常会待在教务处。” 他说着,还揉了揉郑凇的脑袋。 郑凇莫名脸一红,低声喊道:“嗯,表叔。” 他这么些年想象中的表叔,是一个非常桀骜不驯的人,上次在家中见到,只见了礼,现在两人私下见面,却觉得竟然是个非常温柔可亲的人呢,难怪堂兄特别去找他玩儿。 云雁回看郑凇害羞了,颇有好感,微微一笑,问道:“千万不要客气,府学之中讲究自立。但是你才十三岁,生活上、学习上难免有些小问题。若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不要自己逞强,来找我便是。对了,入学前便要求选科,你住在这里,选的应该是经义斋,主修的是哪一科,辅修又是什么?” 郑凇听了,心中感觉十分温暖,“我主修的是书经,另外选择了天文与算术。” “嗯,不错。”云雁回拍拍他的肩膀,“回头我让人调剂一下,把你调到下铺去。”郑凇还没发育好,比较矮,这上铺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高了,就算不是亲戚,学校发现了也得照顾一下小朋友。 郑凇原本心里对这里的一点不满,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用力点点头。 云雁回又陪他把宿舍卫生全都清理了一遍,这里的宿舍是配备卫生工具的,把地扫了,拖得干干净净,又将床都抹了一遍。 在云雁回说要搞卫生之前,郑凇本来想说自己不会的,但是看到云雁回挽起袖子就干活,他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学着云雁回的架势搞了起来。 擦床和窗户的时候,也是云雁回打扫上面,他打扫下面,渐渐的动作便熟练了,虽有劳累,但是郑凇心中很不愿意被云雁回看不起,于是咬牙坚持下来。 如此将宿舍打扫一新,郑凇也颇有成就感。 …… 打扫完后,云雁回仍是留在这里,陪郑凇整理行李,待到他同宿舍的同学都来了,又与其中一位睡下铺的学生商量换一下,先说好了再让教务处把登记册上的也修改。 那人见郑凇年纪小,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又以为因为郑凇年纪小,所以才有特权,竟然还能叫家长陪着来。 云雁回只笑说自己本是在这里工作,所以顺便来探望亲戚。 大家一听他在这里工作,不会想他是学官,自然认为是后勤人员,于是纷纷问起问题,比如他们分到的那斋教授水平如何,吃饭到底是不是真的由开封府食堂提供。 对于后一个问题,云雁回说道:“自然是真的,从上课日开始提供,今日报名,并不会开放。不过,你们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提前感受一下。” 众学子纷纷沸腾了,问云雁回难道他就是在厨房工作。 云雁回笑呵呵地道:“算是吧。” 大家一听,这还能有假?于是纷纷准备好,要去大吃一顿了。 郑凇看云雁回被认成是厨房小工也并不辩解,又想解释,但是看云雁回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也慢慢释然了,只是一直紧跟在他身后。 云雁回将这些学子带去食堂吃了一顿,这府学食堂的人,正是从开封府调过来的,一应食材也会是由公厨那边统一调度,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分部。 虽说今日不开门,但是大家都在整理地方,云雁回带人来吃东西,他们自然是开后门,弄了一桌菜。 郑凇的舍友们吃饭时都说是托了郑凇的福,看他年纪还小,便纷纷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云雁回看郑凇的舍友里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便也安下心来,他是受郑苠之托要照顾郑凇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何况这孩子的确挺有意思。 吃完饭后,云雁回还带他们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大家对操场和教室都很感兴趣。 那教室呢,外头挂了牌子,写明是哪个斋。里面亮堂堂的,里面摆了绿植,讲台特意加高了,还有一块特别大的黑板固定在墙上。下面的座位整整齐齐,一个斋有三十人左右。 云雁回仿佛无意地提起,日后每个斋还会从学生中选出一名斋长,协助管理学子的学习生活情况,组织学生们活动之类的。 有人一听,立刻就很感兴趣了,有正式称号的领头雁?很拉风的样子啊! 郑凇仰头看了看云雁回,被捏了一下脸蛋,“你有没有竞选斋长的兴趣呀?” 郑凇脸被捏得红扑扑的,他还没变声,脆生生地说:“我要做斋长!” 大家看他一团孩子气的样子,都只觉得好笑。 云雁回认真地说:“那你可要努力了,斋长要在各方面都能服众,且组织、关心好整个斋的学子学习、生活,是很辛苦的。” “我可以的!”郑凇挺挺胸,颇有雄心。 ——日后,云雁回果然得知,因为郑凇坚韧不拔,面对府学中各种新规定都没有退让,学习又十分刻苦,因此,他竟然还真当上了书经一斋的斋长。 又因年纪是整个府学最小的,所以书经一斋,甚至其他斋的学子,都昵称郑凇为“小斋长”。 “那就好。”云雁回又带他们看了操场,现在大家还不知道,这里是给晨练用的,有各种锻炼器材。操场旁边的器材房里,还放了很多蹴鞠球之类的,更有很多农具。 有人问这不是给学农田的学子用的,云雁回却神秘一笑,“开学后你们就知道了。” 大家不以为意,有人还期待起来日后去开封府上实践课。 云雁回呵呵一笑,“放心,一开学就会有这个机会的。” “什么?一开学就有吗?天啊,我还以为起码要等我们学上两年后才有机会呢!” “太好了!若是能看看实际是如何处理公务的,对我们大有益处啊,我阿爹正是想到这个,才同意我来府学的。” 郑凇看着云雁回的笑容,却总觉得是不是有哪里和他的同学们想得不太一样,开封府的实践课?郑凇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关键点,却影影绰绰,说不出来。 直到后来开学了,大概在第四天左右,所有兴奋万分的学生被拖到开封府的菜地里,每人发了一柄锄头或者桶时,众学子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 “所以,实践课,就是这么个实践……?” 所谓就业有保障,难道就是说如果当不上官儿起码会种地吗? 学子们精神恍惚,不禁怀疑起了人生。从一开始的新式教学、住宿条件到现在的实践课程,都让他们非常震惊。 这世上哪有学校这么给学生上实践课的,他们真的是来上学的吗?他们上的真的是官学吗?会不会上了个假学校啊?! 郑凇更看到了他表叔,在一旁露出奸诈的笑容。 =_=!可不是吗,他表叔在开封府办的一件差事,就是动员所有大小官吏种菜开源节流啊! 208|我爱种地 这么一二百号人,足以将开封府需要耕的地都耕一遍了,当然,前提是人家愿意。 自然,是有人不大愿意的。 然而这个时候,开封府的人说了,来这里实习,当然是各方面都要实习到,这边所有官员,上至府尊下至小吏,中间还有皇亲国戚,该干活全都干活,你们什么功名也没有,又怎能破例呢? 大家一想,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是,不管怎样还是有点不开心呢。 此时,选出来的斋长们就起到作用了,纷纷约束各自斋中学子,说还没有做就喊退缩,这不是我们读书人的风格。就算有再大不满,大不了你回去之后退学吧。 这时,也没谁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退出了,否则此情此景,很可能被鄙视。 尤其是郑凇那个斋,他们看到小斋长都扛起了锄头,怎么好意思退缩。不仅不好意思退缩,好些年纪大的学子,还过去要帮郑凇干活。 看到这么一副同学友爱的画面,教授们都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云雁回的微笑也稍微变了一点味道,“大家干活辛苦了,也可以在旁边喝点饮品,休息一下。嗯,说起来我约的人也应该到了,我去门口迎一下。” 说着,云雁回匆匆离开了。 大部分学子,都没怎么注意云雁回的行动,唯有郑凇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他去接谁?” 郑凇斋里的学子瞟了一眼,“云先生忙得很,谁知道是印课本的事,还是采购的事?” 云雁回在教务处挂了个处长的名头,这并非正式的学官,便和大相国寺里自己成立的节会办差不多。教务处的人什么杂事都管,大多却不必上课。 但是,众学子出于尊敬,也会喊教务处的人一声先生。尤其是云雁回,自从他们知道云雁回不是厨子,而是管过食堂,而且还主编《开封府报》后,更觉得喊一声先生也不冤了。 自然,说起云雁回要去忙了,大家想的还是什么后勤上的问题。 郑凇却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时候约的人,定然和他们的实践有关系。但是大家都不以为然,郑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继续干活了。 这刚刚开始,在开封府官员的教导下,大家进行了耕种,最初还是很有劲头的。正干得热火朝天,有人看到云雁回同一名青年儒生慢慢走过来。 那儒生虽然穿着没有品级的衣服,但是他的打扮很有特色。 ——袖口有系带,随时可以把袖子扎紧方便写字;肩上挂着一个大布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纸笔一角;胸口,还挂着一个工作牌。 大口袋,小牌牌。这个,是非常典型的《东京日报》记者的打扮啊,他们为了采访方便,逐渐人人都习惯了背个口袋,里面装着文房用具,而且还经过改良,方便携带使用。 这直接导致如今东京坊间,很多百姓管他们叫“大口袋”。 看到一个大口袋和云雁回一起走过来,有些机灵的,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事了。 比如郑凇,他就嘴角一抽。 虽说和表叔相处不多,然而他的日常生活中,真是常常听到阿翁、堂哥描述他是如何不留痕迹坑人,还要叫被坑的人反过来感谢他。现在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非常熟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云雁回笑嘻嘻地给大家介绍:“这位是《东京日报》的记者,李御史,他听闻咱们府学的学子践行农事,特来采访。待会儿咱们选出几个学生代表,接受一下访问哈。” 一时之间,现场就热闹了起来,很多学子都陷入了兴奋的情绪中,尤其家里并不在城区的学子,对于《东京日报》与记者,他们更多的是久闻其名。 现在不但见到了,还有可能接受采访,怎能叫大家不激动呢?别说,本来有点累的,现在都觉得又充满了力量,奋力挥动起锄头来。 爹娘,我要上报纸了! 众人抱着这种心情,现场气氛自然更加高涨了。 就是郑凇还有一些熟知套路的学子,在心底嘀咕了一下。什么听闻啊,明明是你联系的吧。 《东京日报》愈发成熟,而城市这么大,这些记者哪能真的在街上跑来跑去找新闻线索,自然是下面的衙门和居民主动提供,而记者们还要挑选一下,看看哪些有价值才做。 李泽云看到气氛这么好,也感叹道:“其实我一直挺羡慕开封府的,坐累了就出来种种地,这里就像一个‘世内桃源’。种豆南衙下,不失为一种乐趣啊。” 对于开封府,一百个人可能就有一百种看法。云雁回认为自己在开源节流,官员们觉得休闲身心,学子们有些畏惧劳累,而李泽云则认为这是一种很有情趣的生活方式。 云雁回当然不会去“纠正”他的想法,他微微一笑,说道:“是啊,学生们也可开心了,在别处怎么能体验到老百姓的生活呢。只有真正感受过,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啊。来,小李,先采访一下我们书院的学官,我去找几个学子来。” “好的。”李泽云把文具都拿了出来,摆开架势,开始采访开封府学的学官。 这些学官都和云雁回通过气的,说起今天的实践课,简直是口若悬河,抠死了一个道理,从各个角度阐述这样做对学生有什么好处,直将这种行为吹成了未来读书人必不可少的功课,是教书育人的新风向标。 李泽云飞速记录,不时还点头赞同。 那一边,云雁回则去找学生。这种时间,当然是挑选斋长们啦,这就是现成的优秀学生代表。而这种行为,也无形中让斋长这个身份又抬高了。后来每一届的开封府学各斋斋长竞选,都更加激烈了。 云雁回找了几个斋长,经义斋的也有,治事斋的也有,去接受李泽云的采访。 这些人云雁回也是想过的,他们平时都属于比较拥戴府学和教授的,方才帮着“平乱”,干活也很勤恳,虽然没有通气,但是可以想象他们接受采访时会说出什么话来。 果然,这几个斋长不但一面倒地支持实践课,还非常自觉地代表了所有学子,一口一个我们大家都非常高兴有这次机会,我们大家都觉得有了更多感受,学到了新的东西,对于未来,无论从政还是为人,都有很大的帮助云云…… 到了两日后,稿子出来了,登上了《东京日报》三版头条,立刻被学生们争相传阅。 他们看到了,这东京中几乎所有人也看到了。放假的时候,学生们外出或是回家,都会被问起这件事来,并且夸赞他们。 和其他学院的学子交流时,收获的也是羡慕的目光——人家想种还种不到呢,这是开封府的地啊。 到此时,某些人哪里还好意思提起自己当初表达过不满,那些有一瞬间想转学的学生更是打消了念头——告诉家里人自己根本不是报纸上说的那样,既吃不了苦日后也不想做一个了解民生的官员,所以想要转学? 别开玩笑了!官家每年还意思一下,种一下地呢! 更多的,则是渐渐自己也改变了想法:咦,这样一看,好像这种做法还真的不错啊。嗯,当时只是我没想清楚,才会觉得不满,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为了我们好的哇。 种地太棒了,我爱种地! …… 渐渐天气冷了,快到双宜和沈括成亲的时候,因为沈括工作在东京,而且官家赐了幢新房,所以喜事还是放在东京办,他家里人提前赶到了东京来。 沈括家人斯文有礼,非常有教养,都是好相处的人,对新娘子没有什么不满的。 相反,他们觉得双宜年岁比起一般新嫁娘稍大,可是身体好啊,不像沈括,从小调养身体,而且还是官家赐婚,面子里子都有了,哪会不满。 虽说一应事宜有郑家协助,但是云雁回还是有亲自去检查采办之类的事宜,并不把所有事情都甩手,还有婚宴席面也接过手来。 郑家自己有绣坊、铺子,云雁回检查时看到了,想起来也是时候给学生们做冬季校服了。 开封府学的春天校服很简单,就是统一的圆领大袖的长袍。冬天,其他学校都是不准备衣裳的,学生自己加衣服。 云雁回就喜欢看人穿得一样,也是他非要人家学生操练时必须排列得特别整齐。这春夏校服是另外一个学官从一个常做校服的地方弄来的,做完后云雁回才觉得有点不满意。 没有logo!简单粗暴的那种logo啊! 所以,这一次云雁回跑去和包拯提议,在郑家的铺子里做一批冬衣。学生们日常花销有学田收益用,他们还帮种了地,这么些福利还是不能吝啬的,在郑家的铺子还能有折打。 包拯一想也是,冬衣能穿挺久呢,大笔一挥,批了经费。 云雁回便叫郑家的铺子按照他画的款式,做了一批大衣,最大的要求就是保暖,背后还要绣上“开封府学”四个大字。为了耐脏,自然用的也是深色的料子。 待做好之后,往府学一送,学生们拿着校服,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这校服……保暖是保暖,然而也太……丑了,穿上以后整个人就像一头熊一样,背后竟然还有字,显得很奇怪,让臭美的年青学子怎么乐意穿上哦。 因为也没有强制要求穿着,一开始,大家都放在衣柜里不愿意穿,但是天气越来越冷后就有人发现,一件校服就十分保暖,当被子盖都够了,又耐脏又耐磨,罩在外面穿,丑是丑了点,但是实用啊。 众学生想着,反正是在学校里面,丑也是自己人看了吧。 于是渐渐的,不用人说满学校都穿了冬季校服。 再之后,开始有人英勇地穿出去,没想到,竟然被汴京市民围观了。而且大家不是嫌弃的眼神,而是非常羡慕、欣赏。 众人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就是这样,导致大家好像又增添了集体荣誉感,无论大家羡慕衣服到底是因为厚还是那是府学的校服,反正每次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像一群大熊过街时,都会引发艳羡的围观…… 209|向院街势力低头 时间一晃到了十二月,十二月初五正是沈、郑两家定下的婚期,提前一段时间,云雁回全家已经一同搬到郑家去住,给双宜备嫁了。 这些日子双宜都不被允许出门,而且,郑家的妇女们还老来找她聊天,给她上课。什么关于日后如何约束丈夫,夫妻相处之道,等等经验总结。 云雁回偶尔也跑去赖着听一下,导致他这些什么嫂子、侄女、侄媳妇之类的都很不满意,“雁哥儿怎老是来听我们说这些,难道是想提前了解,日后就不怕你媳妇儿使什么招数了?” “没用的,这家家都有一本教女经,除非啊,你结了中表亲,那还差不多。” “我就是怕双宜不好好学习,我来盯着她。顺便我听了呢,日后还可以给她复习。”云雁回强词夺理,“我这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众人皆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不过呢,她们决计猜不到云雁回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除了要把关看她们是否给双宜灌输了错误的理念之外,云雁回是想着,他和赵允初虽说无法举办世俗仪式,但是在某些方面,和夫妻无异,因此可以借鉴一下她们的经验。 别说,这些娘子平日琢磨最多的就是这个,不少话还真有些道理。 当然了,也有一些话是不对的。 例如,有人就劝双宜,嫁过去之后,早点生孩子,尤其是早点生男孩,生得越多越好。 云雁回自然是不同意了,“女人生孩子是很伤身体的,怎能说生得越多越好呢?我看啊,只生一个好。若是觉得孤单,生两个也够了。最好到时候怀个双胞胎,一次性解决了。” 这个时候,大家还是夸奖云雁回的。 “雁哥儿真是会疼人,日后你娘子可好了。” “不过,多子多福嘛……” 云雁回:“我们老家有句话,叫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众人:“……” 在座的郑家女眷很多都会参与管理家族生意,大家也认为,云雁回的老家指的大概是苗寨。 “这深山不通路,出入运货不方便,若要做生意发财,自然是修了路比较好。这前半句话,我们认可的。但是……少生孩子多种树是什么意思啊?” 这句话,大家就不明白了。 看云雁回没回答,又有人岔开话题:“有个问题也是一定要说的,虽然双宜听了不开心。但是,这纳妾……” “哎等等,”云雁回又拦住了,“我妹婿身体不好啊,从小就是药罐子泡大的!大嫂子,让他纳妾,这是要他的命啊!” 实际上沈括如今身体已经调养得不错了,但是云雁回肯定不会说自己和他达成了不纳妾的协议,而是找了个借口,这样也没人能说什么了。 这些女人们一听,顿时脸色一变,“啊呀,身体原来是不好的吗?竟没听说过!可怜的双宜,那你就更要早点生孩子了,还有啊……” 说到此处,却是不做声了,还把云雁回赶了出去。 云雁回用脚后跟也想得到,后面应当是什么话题了,没话说,耸耸肩走开了。 …… 今日休息,又恰好是云雁回和赵允初约好的“上课”之日,因此赵允初直接到郑家来找他了。 云雁回把课程表掏出来一看,今天却是轮到了出去开房,于是告诉郑凌自己要出去吃消夜,今晚也不回来了。 郑凌现在每次看到云雁回和赵允初都不禁多想,看刚吃完晚饭这俩人就要出去约会,还不回来过夜,更是一脸的古怪。 云雁回嗤笑道:“郑飞波心里很脏啊,在想什么呢?” 郑凌的脸一下红了,生气地道:“我心里脏还是你心里脏?你们这对狗男男!” 云雁回挑了挑眉,郑凌就躲到椅背后面去了,弱弱地道:“表叔表婶好走……” 赵允初搭着云雁回的肩膀,也一副为人长辈的样子,“我看飞波是越来越不长进了,不过今日有事,下次咱们再教育他。” 郑凌:“……” 好个赵允初啊,倒是挺不要脸的。 云雁回和赵允初相携出门,恰好看到郑凇也在门口。现在府学还没放假,只是郑凇他爹要调去外地了,因此特意请假回来相送。 此时,一个瘦小的男子正在他面前躬身而立,郑凇则捏着一张纸在看。 云雁回和郑凇打了个招呼,只见郑凇表情有点慌张地望过来,那个瘦小的男子闻声,也抬头看了一眼。 云雁回一看这人的脸,立刻板着脸问郑凇:“谁写的信?” 郑凇不安地道:“是二斋的斋长,葛云。” “他给你写信做什么?”云雁回继续问。 郑凇不敢回答,又不敢撒谎,低着头不做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现在恐怕不在学舍,而是在院街吃花酒吧。”云雁回冷笑了一声,“还派龟奴来送信,难道是没钱了找你借钱?” 郑凇微微惊讶地看着云雁回,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云雁回:“呵呵,满东京哪处叫得出名儿的秦楼楚馆,那里头的花魁娘子和龟奴我认不出来啊……” 郑凇:“……” 赵允初赶紧扯了一下云雁回的袖子,“雁哥儿,有歧意。” 那些院街的人看了周人爱发达的过程,对云雁回自然都很是热情,不止是这一行的,那些商贩不也都和云雁回熟识,他可是和群众打成一片。 那个龟奴这时候也凑了上来,“云郎真是好记性啊,那小郎君的几位同窗今日到我们那儿过夜,商量着把这位小郎君叫过去‘开开眼’,因此打发我来送信呢。” 他一张嘴,竟然把客人给卖了。 郑凇看着这毫无职业道德的一幕,也是无语了,这下他就是想维护葛云也维护不了了。 果然,云雁回面沉如水,“原来不止他一个人?逃学嫖宿,居然还敢教唆未成年的小同学一起去,真是大胆。”他转头问郑凇,“你以前没和他一起去过吧?” 郑凇的脸顿时红了,用力摇头,“没有。” “那就好,你年纪还小,快回去吧。”云雁回平复了一下心情,淡定地说道。 郑凇迟疑地道:“表叔,你要去抓他们吗?” 云雁回笑了一下,透出一点狰狞,没有正面回答,“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云雁回把郑凇赶了回去,又对赵允初说:“咱们今日是约好了的……” 赵允初赶紧贤惠地道:“你忙就是了,不急的。” “没有,”云雁回说道,“我的意思是,干脆等我整完那些学生,咱们就在那处开房好了,我告诉你,那地方肯定有不少……”他靠着赵允初小声嘀咕了几句。 赵允初:“……哎,这么放浪的啊。” 云雁回看他还装模作样假正经,说道:“哦,那算了。” “别别别——”赵允初拉着他的胳膊,“那就在那里嘛……” …… 云雁回、赵允初二人被那龟奴殷勤地带了回去,一路上把学生的情况出卖了个光,而且保证会全力配合云雁回的行动。 “云郎是个好先生啊,这些人居然如此辜负您,这日后东京的院街,肯定没有要接待他们的了。”那龟奴还在吹捧云雁回。 云雁回简直哭笑不得,“还封杀,像话吗?就是我们府学有规矩,上课期间是不能外宿的。” 很多学生都成年了,虽说学校不建议他们眠花宿柳影响学习质量,但是说封杀什么的,还是太夸张了……而且,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云雁回是什么流氓头子呢。 到了地方,云雁回叫龟奴整理出个空房间,给赵允初休息,又问了他们学生在哪个房间,便推门进去了。 葛云一行人正在玩游戏、吃酒,听到声音还以为是郑凇来了,纷纷招呼起来。 “哎,阿凇来了,快些,等你好久了!” “小斋长怎么这样慢!” 这些一回头才发现,云雁回就袖手立在那儿,登时吓得呆住了! 太可怕了,正在违反校规的时候,居然遇到了学校老师! 更让这些学子觉得可怕的是,原本挂在他们身上的妓.女们纷纷撒手,围上去行礼。 “好久没见到您了呢……云叔。” “叔叔还记得奴吗?” 云雁回一挥手,这些娇娘便十分乖巧地收声,站到一旁去了。 学生们:“……” 他们本来以为自己太倒霉,没想到云先生住到外家去了,于是发现了他们的事情。现在看来,怎么好像云先生本来就是这里的常客啊? 怎么还叫叔叔,这是什么情趣?真是看不出来云先生年纪轻轻,就是个中老手了! 不过,没等他们想清楚,云雁回已经教训了起来,“上学期间,校外嫖宿,你们是想被退学吗?!” 现在无论哪个学校,都是不允许学生在上学期间私自离开学校的,更别提是出来玩儿了。 众人一震,酒都吓醒了。 云雁回平日对每一个学生,都是非常亲和的,年纪不大,也能打成一片,即便是念惩罚,也会照顾对方心情。又会做好吃的,不少人都蹭过郑凇的小灶。 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云先生凶人。 “念在初犯,只记你们过。”云雁回看他们都面色惶恐,两腿打颤,语气又稍微缓和了一点,说道,“连几日都等不到,急色到偷跑出来嫖宿,这让我很看不起你们。沉迷美色,或者沉迷任何外物至此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即使不开除,毕业后也没什么用处。尤其葛云还是斋长,简直不称职到了极点,很应该被撤职!” 这几个学生都难堪地低下头,尤其是葛云,原本因为听到他说只记过而上扬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深觉自己的确辜负了师长的培养。 在逃出来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听了教训,便不安起来。是啊,如此亟不可待,是不是说明自己真的很没自控力?真是没出息极了啊。 “学官们出于对大家的信任,没有每晚查寝。”云雁回接着道,“但是现在因为你们的行为,日后我们必然是要每晚查寝了,你们破坏了师生之间的信任,还增加了教授们工作量。” 他对这些心情跌宕起伏的学生们说道:“所以,我要对你们进行体罚,你们服不服?” 被云雁回说得羞愤欲死的葛云等人哪里会抗议,只恨不得能赶紧弥补,“服服服!” “好的,那你们就学青蛙,跳回府学吧。”云雁回幽幽道。 众学子常上“体育课”,自然知道什么是青蛙跳,这青蛙跳累也就罢了,他们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回去?简直是太丢人了! “我看看……你们没穿校服啊,算你们还知道羞耻。”云雁回说道,“一个接一个,去吧。” 葛云等人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等等,”云雁回叫住他们,又补了一句,“休假时间我管不到你们,但是,上学期间别让我知道你们又逛院街!” 众人连忙应是,虽说没有反抗之意,但是难免在心中嘀咕,这都靠自觉,先生便是想知道也无从知道啊,然而云先生好不容易发一次狠,还是顺着他吧…… 谁知道,一旁乖乖的妓.女们纷纷表起忠心来。 “叔叔放心吧,奴给你看着呢!” “就是,咱们若是看到了,就给你汇报,只要他们一进小甜水巷,就别想瞒过咱们。” “对,还要去和其他街的姐妹说一下,云叔叔教学生,定然不能给他拖后腿。” 学生们:“……………………” 神tm拖后腿啊!还记得你们的本职工作嘛?! 所有人都石化了,说真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来嫖宿,不但会被抓,而且,还会连累所有同学都上了东京院街的黑名单…… 看着云先生温温柔柔,亲切可爱,总是来关心大家的学习生活,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院街背后的黑势力,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震惊了! 云雁回欣慰极了,“人多力量大,那就麻烦大家了。”他又看向那些学生,“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跳去啊。” 学生们含泪点头,乖乖去青蛙跳了,再不敢起一丝一毫别的想法。 至于其他学生日后有没有不信邪地尝试,又是什么样的结果,那又是另一出好戏了。 210|查寝 正是夜里最热闹的时候,小甜水巷忽而出现数个书生,背着手一蹲一起,宛如青蛙一样跳跃着前进,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个点,小甜水巷灯火辉煌,廊下或做或站一排排打扮好的妓.女,正在等待客人。忽然见到这一幕,全都上前两步,指指点点起来。 路人也纷纷讨论起来,这些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这个样子跳,看样子,也不像受人逼迫啊。 “看他们从妓.院出来,是不是付不出嫖资啊……” “姿势真奇怪!” “像□□一样呢,哈哈哈。” 还有几个小孩子,在一旁嬉笑着学他们的姿势。 那几个书生都低垂着头,羞于见人。 二楼,云雁回推开窗子,打量那几个学生在围观中往学校跳去,虽然很羞耻,倒是没有要偷懒的意思,他轻轻一笑,松手回身。 这么一转身,后头那几个妓.女一齐上前一步,隐隐期盼地看着他。 云雁回假作不知,“我定好的房间呢,带我去吧。” 云雁回这么多年来,和各个妓馆打交道下来,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了,从来是洁身自好的。 因此,并无人怀疑他莫名其妙带个朋友到这里住宿是有什么邪恶的用心,甚至在心底找好理由了,说不定是家里有什么想躲的麻烦事呢? 龟奴把云雁回带到一个房间去,还说道:“这是近日修整好的,还无人住过,云郎若有什么吩咐,唤我便是。” “多谢。”云雁回一笑,推门进去。 这房间装修得十分精致,显然是准备给花魁娘子用的,赵允初正坐在桌前,就着烛光看书。 云雁回走过去抬起书看了下书皮,无语道:“黄书啊。” 不过,在这里出现黄书好像也不奇怪…… “你怎么他们了?”赵允初放下书,问道。 “骂了一顿,先记一笔,然后叫他们全都青蛙跳回去了。”云雁回撇嘴道,“回去又要商量查寝的事了,以防再有这种事情发现,看来,还是不能相信年青人的自制力。” 赵允初暗笑,“雁哥儿总是老气横秋的,他们好些人比你年纪还大些呢。” 云雁回一挑眉,“但显然他们不具备我这样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啊。” 赵允初听他这么说,莫名觉得想笑,什么叫引以为傲? 云雁回也不在意他不懂自己的梗,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将人拖到了床前,“出来前洗澡了吧?” 赵允初羞赧地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但是赵允初还是很不习惯云雁回的直白,即便四下无人,也不妨碍他羞涩。 ——当然,云雁回也知道,这种羞涩都是假象,是他内敛的性格和较为保守的社会环境导致的。一开始云雁回还没想通这一点,有时候会体贴地说要不算了吧,结果又被羞涩地制止了。 更别提在这种羞涩下面,实际上还藏着一头凶兽,又大又可怕的那种…… 赵允初还没发觉云雁回走神,坐在床上稍微往后蹭了一些,抱住仍然站着的云雁回的腰,准备好从亲吻开始。 然而过了一会儿,赵允初才发现云雁回还在发呆,双手一用力,把云雁回拖到怀里来,小声喊他:“雁哥儿……” “……哦。”云雁回猛然回神,看到赵允初那个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便抱着他脖子,仰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赵允初吃痛,泫然欲泣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又笑嘻嘻地一挺腰,在他怀里坐起来了些,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来,来。” 赵允初脸颊微红,凑过去含住了云雁回柔软的唇瓣,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 渐渐,赵允初感觉到云雁回的身体随着这个吻在自己的怀中慢慢放松,他心中产生了莫大的满足感,同时那羞涩感慢慢褪去,找到了熟悉的感受。 赵允初将云雁回放到成堆的锦被中,看到他的身体陷进去一些,自己又欺身上去,笼罩住他,手□□他的脖子与锦被之间,将头托起来。 云雁回的双唇随着这个动作自然微微张开,方才吻得十分舒服,他看到赵允初俯身,就将舌尖也探出来些。 赵允初含住那舌尖□□,或是吸一下,叫他舌头发麻,又把唇瓣也含了千百遍,感受到气息相通,觉得怎么吻也吻不够。 云雁回原是抱着赵允初的背,亲得久了,便有些难耐,在他后颈上抚摸。 赵允初也挪开,亲到了脸颊、耳根上,他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叫他爱得不行,只希望能够哪一日用唇舌把雁哥儿全身都感受一遍。 然而云雁回是不喜欢的,他拽着赵允初的头发,只想继续亲嘴,偏偏赵允初仍然痴迷于他耳后的嫩肉,叫他觉得十分不满足,索性将大拇指含入口中咂着,聊胜于无。 赵允初亲到脖子上,觉得听到一些不对的声音,抬眼看去,才发现雁哥儿不知何时将拇指含在口中吮吸。方才被吻得嫣红的双唇包裹着白嫩的手指,偶尔也张口,方便让粉色的舌头从指腹上柔软地滑过。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目带上了迷离,仿佛一种纯真的诱惑。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的双眼都红了,将拇指抽出来。下一刻,赵允初就已经压下身体,狂风暴雨地吻过来了,几乎要把云雁回吞到肚子里去一般。 动作十足热情的,但是可以确信的是,不知为何,赵允初目前并未能吻到脖子以下的部位,那都是被翻红浪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赵允初抱着云雁回,一边吻一边滚了几下,两个人到了大床的里面,手也开始有了别的动作。 此时,灯烛燃尽了寿命,闪烁一下后熄灭了,使得整个房间归于黑暗,唯有窗外明月光洒进来,照着床上翻涌的黑影。 . 次日清晨,赵允初醒来的时候,云雁回已经起身了,正坐在床沿缝衣服。 赵允初凑过去,抱住云雁回的腰,蹭了蹭脸,分外满足。 云雁回手上的动作没停,而且非常稳,说道:“靠,你昨晚把我衣服扯出了道口子。”幸好他在这个房间找了一下,发现了针线,于是赶紧补一补。 赵允初心虚地道:“没有控制好力道……” 云雁回补好了衣服,在赵允初脸上掐了一下,在赵允初无语的表情中笑谑地喊了一声“小野猫”,便站起来穿衣服了。 两人把地方收拾好,穿戴上,便离开此处了。 赵允初仍在休息日,可以不必去点卯,直接回家,云雁回则准备去学校打个转,再回家。 到了学校,天色尚早,正是学生们出早操的时候,正以斋为单位,排成队形跑圈。 有两个学官正站在一旁,看到云雁回出现,都走了过来,“云先生啊,昨晚葛云他们几人……” 昨天晚上,所有师生本来都睡了的,结果葛云他们几个一路跳回来,也不敢翻墙进来,只好敲门。看门的吓了一跳,都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出去的,便惊动了几个学官。 带进去问过了之后才知道,竟然是私自跑出去嫖宿被云雁回捉住了。 看到他们那惨兮兮的样子,满身大汗,这些学官也无奈得很,天色已晚,只得让洗漱赶紧先去睡觉。 “是啊,我叫他们跳回来的,昨晚在烟花之地被我捉到了。”云雁回说道,“我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咱们的校规还是太宽松了,否则怎么惯出了这样的胆子。” 云雁回提了一下,关于严明校规校纪的事情。 其实他还在想,要不要增加晚自习,只是这样一来,会让老师们比较累,考虑到很多老师本来就是兼职,剩下全职的负担会很大这一点,云雁回不太好意思。 但是他又觉得,是不是想想办法,比如让学生自己监督,这个就有待讨论了。 两个学官听他说起前因后果,也纷纷点头,“竟有此事发生,是该严整学风了。” 这不是几个学生的问题了,从一件事暴露了大环境,还是有点松散。 “就是会辛苦先生们,到时候晚上还得浪费时间,去查寝。”云雁回说道,“但是,为了防止再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发生,这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错啊,”有个学官非常认同,“不止如此,其实我起夜的时候也发现,有些学生晚上精力充沛,不看书,就互相串门嬉笑打闹。” 大家一对,意见相同,便约好了把章程写下来报上去。 包拯一看,还有这等事,自然是批了,并告诉云雁回,一定要严肃风气,这是很重要的。 于是从第二晚开始,就实施查寝制度了。 只有那些全职的老师才住在学校,因此查寝的事也归于他们来做,头几日云雁回不放心,也亲自过去监督。 而且云雁回非常狡诈,他发现在这些学生的确有晚上串门一起玩的情况,还杀回马枪。一张脸被烛火照亮,森森然出现在门口,是非常吓人的。 云雁回还要说:“这么有精神,看来是白天学得还不够累,不如给你们增加一些劳动课吧?” 众学子连忙求饶,“不要啊先生,我们已经够累了,我们不敢了。” 平日里他们觉得云先生和他们年纪相近更有共同语言,能玩到一块儿。但是在查寝的时候就发现,比起那些年纪大的先生,也是云先生因为更了解他们,所以查得更让人无可逃避。 等到云雁回走了之后,大家忍不住暴打葛云等人。 “都是因为你们!” “就是!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云先生抓住!” “听说云先生大发雷霆……不但要查寝,还在商量晚上也给大家加课……” “天啊!!葛云!害人害己!” 葛云瑟瑟发抖,“我知道错了,谁知道会被云先生发现啊。” 一说到这个,大家都沉默了。 “说起来……云先生真的在那种地方很有势力吗?” 回来后葛云说了自己的遭遇,但是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不敢相信,白白嫩嫩、一心工作的云先生在那样的地方居然会有很多“亲戚”。 葛云幽幽道:“你不信,就自己去试试看呗……” 反正他是亲眼看到那些理性只为出钱的客人服务的小姐、龟奴如何殷勤讨好云先生。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要以身试法。 …… 双宜出嫁之期将至,云雁回在家帮忙清点嫁妆,他坐在一间摆满了家具的屋子里,身下是一张乌木大床,床上有很多麒麟、云纹的浮雕,四角镂空花纹,古雅精美,正中间还有四个字:石麟衍庆。 这个也是几年前郑苹就给双宜打好的家具了,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 云雁回比较简单粗暴,买了几间铺子,再加上两万贯现钱,加到嫁妆里。那几个铺子,他还要叫双宜都改做别的生意。 双宜坐在云雁回身旁,抱着他的胳膊,小声道:“我都不想出嫁了……” 本来她是没想那么多的,还挺高兴,阿娘更是欢天喜地。但是临近婚期,家里动静越来越大,阿娘偶尔也会感叹嫁出去就不似现在了,叫她多了不少愁绪和焦虑。 云雁回立刻站起来,干脆地道:“那就不嫁了,我退婚去!” 双宜:“……” 所有在房里帮忙清点的人全都吐血,拦住他,“雁哥儿你做什么啊!” 云雁回停住,大笑道:“开个玩笑。” 他走回去摸了摸双宜的脑袋,这个女孩是他穿越后最初见到的几个人之一。他们的关系很复杂,表面上双宜是他的姐姐,实际上,以云雁回的心理年龄,他更愿意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看成自己的小妹妹,甚至是女儿。 眼见她要嫁人,其实云雁回也有点伤感,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免得叫双宜更加难过了。 “难得我们家双宜知道伤感了呀,没事呢,都在一个城,想我们了随时回来。想和离了……” 众人齐声道:“雁哥儿!这话说不得啊!” 双宜和云雁回相视一笑,她笑说:“我知道啦。” 只要看到她的家人,她就知道即便她出嫁了,家门也永远为她打开,或者说,从她五岁起,便是如此了。 211|双宜成婚 迎亲日前一天,郑家的一干妇人跑到新房去,按照习俗,将新房打点好了,还有人留下来守着,在新人进来之前,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郑苹在家陪着双宜睡了一晚,最后给她做些教育。 这一步云雁回是没法插手了,虽说他一直觉得给少女讲解些生理常识很有必要,无奈局限于环境,男女有别,实在没办法。 就算瞒着人说了,也无法解释他是怎么这些的啊,说不定还被以为是另有企图呢。 只有郑苹这么一个女性长辈,她都是按照惯例,一步一步教的,到了双宜要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才和她来讲解房中事。 幸好沈括那厮比较博学,常看医书,应当知道一些知识,总不会受伤,由得他们自己摸索去吧。 到了第二日,吉时已到,沈家的迎亲队便来了,雇了人一路鼓吹,很是热闹。 穿越前云雁回在电视上看到的,迎亲队里接新娘的都是花轿,此时呢,却是花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毕竟用人力抬轿不太符合此时的观念。 迎亲队停在郑家门口,奏乐催促新妇。 云雁回拿着一个大口袋,亲自带着几个郑家的少年郎出来,抓着口袋里的东西往外抛洒。 乐队一路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市民,此时看到他们散喜气,纷纷凑上去接,口里也说着吉祥话,祝福今日成亲的新人白头偕老。 仔细一看,那口袋里不止有铜钱,还混着一粒一粒的东西,剥开来看,竟然是散发着牛奶味儿的糖球儿,这个喜气散得好生特殊。听说新郎是钱塘人,这莫不是钱塘习俗? 小孩儿们将糖球吃下去,全都乐开了花儿。他们平时偶然能吃一点白糖,但是味道与这糖是无法相比的,这甜味更加精致,更别提那股浓浓的奶香味弥漫在口内,格外甜蜜。 一时间,这喜糖比喜钱更为抢手了,很多人捡了都放进口袋里,装备带回去给亲友尝一尝。 待吉时到了,新妇出阁,登上花车。 那些被喜糖迷住的人们,还围着花车一句句地念着祝词。云雁回和一干郑家二郎,便将口袋里的喜糖、喜钱分一分,在旁散发。 幸好云雁回准备了很多,索性一路撒过去开路。 小儿们跟在后面一路捡喜糖,大人们就看得更多了。 郑家光是这一路撒的铜钱和糖,就价值不菲了,再看新妇那一担担沉甸甸的嫁妆,足足排出去半条街长,这个女儿嫁得,真是舍得啊! 有知情人说道:“这算什么,这些都是你看得到的,人家还陪嫁了两万贯钱,和好几间最好地段的铺子呢!” “啧啧,两万贯!真是好女娘啊!” “呵呵!你们就看得到钱,看到没,那几担,是宫里的娘娘给的添妆呢!郑家的娘子和她那位郎君,乃是官家亲自做媒、赐婚的!” “那难怪有如此排场了……” 另一头,沈家的人都在安慰紧张的沈括。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存中可千万要镇定啊。” “娶个亲,不能叫你同僚上司看了笑话。” “换我我也紧张……今日来的客人也太富贵了。” 他们沈家在京中,也就是一些沈父的旧交,并沈括结交的,不会太多。但是郑家在汴京根底厚,再加上云雁回的亲友,那来得人就多了去了,就这据说还是精简过的。 沈家的人一致承认,这是门好亲事,这门媳妇娶了,对于沈括的未来,绝对是大有益处的。 更别提当初走议亲程序,交换帖子时,女方那边已写明了陪嫁物品,手笔很大,不提其他,单是两万贯钱,就不是哪家都舍得拿出来的。 这个价钱,对于郑家这个层次来说,都是下血本了啊。更何况,听说其实大部分都是郑双宜的哥哥和母亲给准备的,他们单独在外面过呢。 沈括当时却摇摇头,轻笑说:“最值钱的不是这两万钱,而是那几间铺子。” “也是,铺子地段极好,寸土寸金。” “不不不……这几间铺子,日后我那舅哥肯定是要出主意经营的,那才是真正的嫁妆里的大头呢。” 沈家人想到沈括在京中没多久,也赚了不少钱,还有亲家母那间很有名的玉笋红,对此话深信不疑。 …… 这一边,云雁回踩在车驾上,对里头说:“双宜,你饿不饿?” “还好,能挺住。”双宜说道。今日一大早,她就被拖起来梳妆打扮了,只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为了妆面的完整还有途中没有内急之需,没敢再吃什么。 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婚礼都是个很折磨人的事情啊。 “那就好,”云雁回说道,看到后面送亲的车驾中,郑苹的马车帘子也被撩起来,“阿娘也担心你,我去和她说一声。” 如此一路到了新宅子,聚集了不少人气,云雁回在此把喜糖、喜钱都分发完了,打发了拦门的人。 郑苹和傅云沣下了车,和云雁回一起,将盛装打扮的双宜扶下车,按照此时的习俗,践行各种有吉祥寓意的动作,一路上就没脚踏实地,一直到新宅之中,坐在床上。 新宅里已是高朋满座,女客们拥着双宜走程序,云雁回这个男的就不进去了,他到筵席上去,把沈括灌了一通,直到沈括大喊待会儿还要行礼,这才停下。 沈括满面通红,拿着红绸到了新房,双宜手中也有一段,将这两段红绸系个同心结,沈括便可以此牵引双宜出去了。 沈括的伯母用秤杆将双宜的盖头挑开,这才叫双宜露面,亲朋好友们见了,纷纷称赞新妇好样貌。 还有人和云雁回开玩笑,早知道他姐姐那么漂亮,官家没做媒前就要去提亲了,这下真是让沈括占便宜了。 云雁回哼唧着表示,你当我姐是什么人都嫁的?我们家要求很高的! 本来成亲应当在家庙里行礼,但是他们两人在京中,所以只能日后回去祭祖时再补,这里遥祭即可。 拜了祖先家长,两人还要回新房对拜,饮交杯酒,结发同心。 这么一套功夫下来,饶是双宜功力深厚,也不禁气喘,坐在新床上,“完了吧?” “嗳,不可这样说。”沈括急了,“不吉利的,什么叫完了?” 双宜捂住嘴,有些讪讪的。 沈括拿东西给双宜吃,“你一定饿了吧,多吃点东西,方才空腹吃了酒呢。” 双宜不客气地接过来吃了,只是吃着吃着,她就发现沈括还站在一旁慈祥地看着她,“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总算把你娶回来了。”沈括微微一笑。 这时外面有人催促,行完礼该出去谢礼了。 沈括压住门不叫人进来,“别急,你吃完这点。”然后扬声道,“我知道,待我换一下中衣,汗湿了。” 拖得一些时间,好歹让双宜果腹了,两人这才携手出去,又到堂上去,接受亲朋好友的祝贺,也得一一谢过,并认一下双方亲友。 云雁回本来是灌过沈括几杯的,现在这时,他看到沈括被其他亲朋猛灌,又不乐意了——其实还是双宜给他使了眼色。 开什么玩笑,他姐夫今晚还要洞房的,万一醉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办啊? 云雁回一掳袖子,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汴京酒仙的厉害了! 赵允初作为云家的至交,当然是来参加了,只是他没坐在至亲席上,好在也不远,就在旁边一席,看到云雁回这般,赶紧扑上来,“不能因为能喝,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呀,你少喝一点。” 云雁回咂摸了一下,觉得现在和单身狗时就是不一样了,不过口头上还是十分豪气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一下他们才对。” 云雁回冲上去,给沈括挡酒。 “咦,沈存中不但夫人娶得好,小舅子也好啊,还帮你挡酒。” “这个小舅子是要得的!” 更有云雁回那一头的亲朋,一见此状,也纷纷上来,“不但是小舅子要得,我们也是要得的啊,你们不要欺负新郎不能喝!” 有郑家的人,也有云雁回的朋友,一下子竟成了集体拼酒。 这么多人厮杀起来,反而无人估计灌沈括的酒了,叫沈括松了口气,抛给云雁回一个感激的目光。 “噫——人多怎么样,我们钱塘人是最不怕比酒的。” “就是,既然大家都要来喝,那不如按照我们钱塘规矩来!” “钱塘规矩?你们现在可是在汴京,应当按照我们汴京规矩来啊。” 这时候又显出云雁回的作用了,他一面将一对新人推去长辈那边,一面说道:“那就折中一下,各取一半。他们钱塘呢,一向是一人敬了所有人干杯,轮流着来。咱们汴京,多是单挑的好汉。不如这样,咱们先一轮一轮来,一圈之后,还没倒的人,自动获得单挑的资格,可以任意选择要拼酒的对象。” 云雁回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于是开始喝。因为今日人太多,一圈不到,就已经有不少人不行了。 云雁回目光清明,“下一个轮到谁啦?” 他站着,赵允初就坐在一旁,不时喂他吃几口菜,免得酒烧肚子。 如此一圈下来,还剩下的真没多少了。 “哈哈,咱们这些人,就可以单挑啦,来,谁要挑我啊?” 一个沈家的亲戚捂着嘴痛苦地坐下来,假装没听到。他才不要和这位亲家舅哥比,简直就不是人,方才那一圈喝下来,就他最轻松。 这敬酒的时候,敬的那个人干了,大家也得干,只喝一口,那大家就随意。 刚开始还有人能豪气万千地干了,到了后来,就都是一口一口了。只有云雁回,别人干他也干,别人喝一口,他也干! 中途也就上了两次厕所,除此之外,啥事儿也没有,吃东西吃得可起劲儿了——不过别提,今日的席面的确好吃,不但有汴京特色菜,还有照顾到他们钱塘人的吃食。 你说,这还是人吗? 云雁回看到没人敢挑自己,坐了下来,“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啊。” 那边,沈括看到一排排倒下来的同僚、亲朋,不禁后怕。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要是他自己上,便是以茶代酒,也得废了啊。 “时辰不早了……”云雁回还记得有这事儿,“我们送存中回新房。” 沈家的人看到方才那一幕,早就呆了,他们家的儿郎大多都“阵亡”了,沈家的双亲和女眷木木一点头,赶紧跟上脚步,送新人回房。 人这么多,大家就都不好意思说些什么了,反正该说的婚前都说了,站在新房门口,只用眼神暗示两位新人便是。 沈括和双宜皆是面色绯红,含羞将门关上。 云雁回站了一会儿,便舒了口气,扶着赵允初转身,“下次看到他们,就是双宜回门的时候啦……” 那即使三日之后了,到时在女方家设宴招待女婿,同样在郑家操办。 郑苹责怪道:“你今日也太孟浪,将客人们都灌醉了。” “也只是醉了一大半啊,”云雁回无辜地道,“而且,这是喜酒,醉了说明人家心里高兴。” 郑苹哑然无语,对沈家双亲道:“叫亲家看笑话了。” 沈父沈母笑道:“这也是给存中解围,没想到今日来了这么多贵客,许多都是不得不陪一杯的,若非雁哥儿,存中这会儿早已醉了。” 洞房日,新郎醉得不省人事,那才叫笑话呢。 说来,这也是因为两家长辈都知书达理,又极为满意对方,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够往好处去想,体谅对方。 还有个更贴心的,赵允初主动提出,要帮忙安置了来宾。 这些来宾,相当一部分是冲着云雁回的面子来的,喝得烂醉如泥,难免有些人家里会不满,而且沈家人是不熟悉这些人家里的。 云雁回喝得多了,没醉,但是再叫他做事有点不人道。但是赵允初肯出面,也有一样的效果。 ——反正如今大家都知道他和云雁回关系好得像是一体的,虽说是云雁回嫁妹妹,但是他来打理,也没人会觉得逾越的。 郑苹更是对沈家人表示,“我同初哥儿的母亲聊得来,他也和雁哥儿多年朋友,就像我半个儿子一样。” 赵允初乖巧地站在一旁露出笑脸。 云雁回在旁懒洋洋地道:“还半个儿子,你只当娶了个儿媳妇。” 赵允初听到他在大庭广众这样调侃,脸颊飞红。 郑苹也笑着捶了云雁回一笑,“你真是的,知道初哥儿脸皮薄,闹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云雁回心想,不好意思?没看出来他美得都要冒泡了吗? 212|点石成金 回门之时,沈括带着双宜一道以新婚夫妇的身份去郑家。 郑家这边早已准备好宴席,也就是在这里能摆开了,云雁回他自己家住的仍然是老房子,虽说翻修过,内里陈设都很不错,但是整体面积的确是小了些,人一多就得往院子里坐了。 郑家的亲眷都来参加,以他们家亲族之多,来得也真是满满当当。 云雁回为双宜的婚事请了几天假,一直包括到回门以后,几日未见,一家人都十分挂念,不知道他们新婚过得怎么样。 双宜那边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心情,一早就催着沈括过来了。车驾到了郑家门口,沈括还未动身,双宜已经先矫健地跳下车了。 沈括在后面有点气急,“娘子!” 双宜本来提着裙子想往前走,这时才反应过来,回身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忘了扶你。” 沈括:“……” 重点是这个吗?!按理说,应该是他来扶双宜才对吧! 沈括有种颠倒的感觉,但也没办法,他和双宜头一次见面就已经互相“坦白”体力了,只得握着双宜的手,稳重地下了车。 沈括怕双宜再毛毛躁躁地跑进去,将她的手往自己胳膊上一放,然后夹住了,这才往里面走。 走进大门,就看到他那位小舅子已经亲自迎出来了。 云雁回看到双宜已经改作妇人打扮,容光焕发,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小两口还手挽手,显然十分亲热,放心不少。 “姐夫来了。”现在旁边有外人,沈括他们又是新婚,所以云雁回十分正经地喊了一声姐夫,否则按他和沈括的交情,喊名字也不会失礼。 沈括听到“姐夫”这两个字,心里莫名的爽,笑得眉眼弯弯,“雁哥儿啊。” 云雁回略微问了两句不要紧的话,引两人进去。 郑家的长辈已经在堂上,尤其是郑苹,一脸忐忑、激动。 沈括和双宜进来,拜见各位长辈,郑苹一把将两人扶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同样十分满意,“好,好,不必多礼。” 接下来,沈括就交给郑苠,毕竟双宜是姓郑,再说傅云沣也不太通晓朝中的事情,所以郑苠找上新婿谈心。 双宜就被郑苹拉走了,要去好好问一问这几天的事情。 云雁回本想跟进去,却被郑苹拦住,“雁哥儿不适合听,你去找你姐夫。” 雁哥儿哑然,心想那边郑苠霸占着呢。他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待沈括被郑苠放过了,这才将他抓过来,“说说看,你们这几天怎么样?” 很多夫妻婚前恋爱时相处得特别好,但是住在一起后,各种矛盾就出来了。 云雁回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有的是生活习惯不一样,互相看不惯,能磨合则磨合,磨合不了也就离婚了。 还有的更惨,像云雁回一个女同事,年纪不小了家里催结婚,相亲相到一个还不错的,就赶紧结婚了。结果婚后发生对方器小无比,堪比唇膏,思前想后,难以接受,便又闪离了。 就算和丈夫相处得好,还有夫家的亲戚。 这现代还好说,能够提前验货,即便没有验货,退货也来得及。但是古代就比较麻烦了,完全看运气。 沈括哪知道云雁回想得那么多,自个儿美滋滋的呢,他这几天婚假,一直在家陪新婚妻子和家人。 “很好呀,我爹昨日就赶回去了,阿娘还要留一个月,给我办完会亲礼再走。她和双宜相处得很好,还叫我们不要急着生孩子,说双宜年纪正合适,她给双宜把了脉,要给她调养几个月身子。双宜也对我娘很好,早上都起来做了早餐。” 说到这里,沈括还露出了回味的表情。毕竟他一直都以为双宜不会下厨,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真的尝到后,自然倍加觉得惊喜了。 想想也是,毕竟双宜是雁哥儿的姐姐,耳濡目染,有一手好厨艺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可是让他娘也开心得不得了呢。 云雁回也知道,这时候就有优生优育的概念,沈家先祖是医药起家的,所以都很有健康理念。一般人家的婆婆恨不得几个月后新妇就怀上了,沈母却还说不急,并认为双宜年纪正合适,这样的婆婆着实难得。 虽说沈括不好意思说他和双宜两人的情况的,但是看那傻笑的样儿就知道了。 想云雁回和郑苹早几年就开始教育双宜学习厨艺,双宜现在能做那些个菜,无一不饱含他们的血泪啊!现在呢,却是便宜了沈括。 云雁回在沈括肩膀上拍了一下,“早餐算什么,双宜最擅长的其实是鱼汤,轻易不出手,只给最亲的人做,你回去可以试试看,让她做给你吃。” “咦?是吗?”沈括这几日只吃到早餐而已,不过他自然不舍得叫新媳妇儿每餐都下厨。现在云雁回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些好奇了。 云雁回微笑着道:“是啊是啊。” …… 待郑苹和双宜讲完私房话后,云雁回和沈括才被允许进去。 郑苹又十分慈爱地叮嘱了沈括一番,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相处,沈括既然没有家人在京,那么日后有事,都来找岳家便是,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云雁回自怀中拿出一份地契来,“蒲关泽的菜地手续办好了。” 他将地契推给双宜,这个也是嫁妆之一,只是之前没有办完手续。 这是云雁回在蒲关泽买的良田,另外,双宜的嫁妆里还有一个蒲关泽的店面。 双宜拿着道:“我雇佃户种水果吧,到时就有新鲜水果吃了。” “要吃水果还用你种?我们开封府不是多得是,我去买还便宜。”云雁回无语地道,“这地种水果是要种水果,但不是种普通水果。” 云雁回从袖中又拿出了几张纸,递给双宜。 双宜翻着看了几眼,“……看着晕,这什么意思?”她直接递给了沈括。 沈括迟疑地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颔首道:“你看呗,反正日后铺子肯定也要你费心打理,她啊,根本没这个心思。” 他和郑苹私下都说过了的,沈括的人品目前来看是很□□的,这些钱和铺子按照惯例日后还不是给他和双宜的孩子,不必太分彼此。 而就算出现了意外,云雁回也不认为在汴京有人能黑了他们家人的嫁妆。 总之,嫁人不疑,疑人不嫁啊。 双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你和存中就行了。” 她知道呢,沈括和雁哥儿一样聪明,雁哥儿那些玩意儿,给沈括摆弄要安心得多。 沈括无奈地笑了一下,拿起纸看了一会儿,面露惊叹,“雁哥儿,这个方法你实验过吗?不,这成功的几率很大啊!” 这上面写的却是一种用模具固定住水果蔬菜,使其顺着生长的培养方法,还有在上面贴上字样、花样,这样果实成熟后,就能得到各种形状还有天然印着各种字、花的果蔬了。 在现代最常见到的,就是人参果形状,还有带着福、寿字样的果蔬。 像这样的果蔬,想也知道在汴京会受到如何追捧。云雁回甚至写了,一间蒲关泽和一间汴京城内的铺子,都要用来卖果蔬。 毕竟像那样的果蔬,撂地摆摊卖太寒酸了,用锦缎包装好出售,也不为过。 这是非常简单的法子,然而尚未有人想到过。 云雁回竖起一根手指,“一定能成功呀,在海外有人成功了。” 很可惜这时候没有农业专家,否则他还希望能够请人培养出更多具有观赏性的蔬菜,现在这种,已经是最不具有技术含量的了。 双宜撑着下巴道:“还有两家铺子,卖什么呢?” 一共是四间铺子,一个在蒲关泽,三个在城内,其中蒲关泽那个和城内其中一个一样,都卖蔬果,如此便还剩下两间。 “一个卖糖,从前我做过的那些糖,我会把食谱写下来。”云雁回说道,“其中一家就专门卖糖果零食吧,另外还有一间铺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虽说小时候苦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云雁回能赚钱了,就各种给家里花钱,郑苹的思想品德教育也好,所以无论双宜还是小宝,对财物都没有很大的欲.望。 双宜知道三个铺子就能够赚更多个两万贯,剩下这一个自是亦然,但她听到云雁回这么问自己,就丝毫不犹豫地道:“不如开个专门给人照看、治疗、打扮宠物的店吧!阿娘那里的染料,还能直接用来给猫狗染毛呢。” “嗯?宠物店啊,好啊。”云雁回声音非常低地自语,“好的……剩下一个定位,赔钱……” 既然双宜想,那么他本来是打算给做什么,就无所谓了。不过呢,这样的店看上去有点意思,然而开在汴京,即使倒不了,生意也绝对不会太红火。 穷人家的宠物没事不会带去这店里,富人家的娘子们,自己平日闲得要命,就靠玩一下宠物了,哪能常常送到店里去摆弄呢。 唯有沈括听到了云雁回喃喃的定位,不禁黑线,“……” 他看了看充满期待要规划一下宠物店的双宜,心道还是紧跟小舅子的脚步,不要打搅双宜的兴趣了。反正最后如果赔了,再去找小舅子挽救一下吧。 那水果和糖都是现成的,偏偏他能让它们焕发出新的光彩,这点石成金一般的能耐,想必未来拯救一下双宜的宠物店,也不算什么吧? …… 沈括和双宜在郑家待了一天,双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离开前又和郑苹眼红了一通。 回去之后,沈括想到白日云雁回的话,果然磨着双宜,想要吃鱼汤。 他脑海中想的是,雁哥儿引领了汴京吃禾花鱼的风潮,双宜做起鱼来,定然不比那早餐的面食差。 双宜却十分犹豫的样子,“吃鱼?我很久没有做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沈括对云雁回的话深信不疑,想到那句双宜只给最亲的人做,便厚着脸皮请夫人下厨,“辛苦娘子了……” 双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吃鱼,看他恳求的模样,一个心软,就挽起袖子下厨,让消失江湖已久的汴河浮尸……不对,是清蒸鱼仔重现。 而看到汤中漂浮的鱼仔,听到双宜说“这就是你苦求的鱼,快吃吧!”时,那一刻,沈括的内心是崩溃的…… 213|桃之夭 办完了双宜的喜事,云雁回总算是回去工作了。 临近年关,案件发生率提高了不少,云雁回和公孙策研究了一下,鉴于交通不便,为了提高处理速度,他们决定开设“流动公堂”。 也就是让开封府的官员分散来,带队到偏僻的县、乡去就地判案,回来后再统一审查、文书工作。为此公孙策准备了很多新的材料和格式,方便带队官员将案件详细记录在案。 另外,开封府学的学生也可以申请随队实习。 这可是令所有学子都振奋不已,入学几个月,说好的实践课目前只上了劳动课而已,导致他们都快觉得开封府是不是在欺诈了。 但是现在,终于传来消息,还真的有实践机会,而且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这是一个近距离学习官员处理案件的机会。 很多有志走这条路的学子都踊跃报名,也被告知了条件可能不是很好,不过并无人退缩。 除了这些学生,其他人也得到了去开封府其他部门实习的机会。 郑凇也得实习啊,一开始,云雁回是把他安排在使院的。 使院这个地方,就相当于现代的政府办,专门协助大老板办事的,主要做的是文书工作。这里门道很多,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办差做事,都能学到很多。 郑凇去干了几天,就有人私下来和云雁回说了。 毕竟郑凇年纪还是太小,很多事情,他只看到文书上的,不能理解这里官吏的做法,无法透过文书看到更多东西。 可能一开始就在使院实习,还是太高了。 云雁回一想,也是,他忘了郑凇年纪太小,这样即便通晓了怎么做事,还是不够接地气。 于是,云雁回又给郑凇换了个岗位,直接放到下面的二级政府去了。东京没有宵禁,城市开放,但是厢坊这样的行政单位还是在,诸厢的官吏职责便包括审查一些比较小的案件,像是小的斗殴。 看到郑凇去了真·一线工作,不少学子竟然也要求同去。 云雁回一乐,这路面上正缺人呢,既然你们这样要求,那就去吧,于是把人都放到了诸厢实习。 …… 郑家知道云雁回给了双宜铺子,还要做生意,便做了个人情,把他们手下得用的掌柜派过来。 这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最是难得,更别提有郑家在,人品也信得过。老掌柜又帮忙招老实人家的帮工,打点上下,准备开业。 果蔬还需时间种,已经雇了佃户,铺子开业还早。宠物店正在培训店员,最先开业的,将是糖果铺。 这第一个铺子,大家很上心,一起去现场看装修。 郑凌说:“我看可以放个水草缸,我回头搬一个大的来吧。” 如今在汴京,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水草缸是很值钱的,很多店铺、酒楼会放一个精巧的,吸引顾客的目光,也可炫一炫本店格调。 “放水草缸怎么合适?”赵允初俨然是弟妹或者说嫂子的口吻了,“我看,当初雁哥儿给八公主弄的那些装饰很适合,悬挂一些彩球,或者是糖球的模型什么的,多放点玩偶。” 郑苹夸赵允初,“初哥儿这个法子很有意思,喜欢吃糖的,一般是妇人孩童,最喜欢这些了。” 赵允初谦虚地笑了一下。 双宜也觉得不错,“说起来,我都还没给这铺子起名号呢。” 云雁回还给双宜出主意来着,“名字可以叫徐福记啊……” 双宜莫名其妙,“徐福是谁?雁哥儿,你的相好?” 那一瞬间,云雁回虽然是背对赵允初的,但是觉得两道目光好像有实质一样,刺在自己背后……他冷汗都要下来了,“这话不能乱讲啊,没有的。” “那徐福是谁?” 云雁回心想我不就是玩个梗,乱扯道:“你不读书啊!徐福不就是秦时那个方士,你不觉得我们铺子里的糖球长得很像丹药吗?” “哪里像了,只有形状像而已,再说了,又不是只有糖球。”双宜也没想那么多。 郑苹也以为云雁回就是开个玩笑,“你好好给姐姐起个名字啊。” “别叫我了,”云雁回举起手来,“我最不会起名字了,你看蒲关泽我都直接叫地名。好在现在也用不着我费心啊,姐夫就在这儿呢。” 沈括看了一眼云雁回,有点瑟瑟发抖。 自从吃了双宜的鱼之后,他听到云雁回喊自己“姐夫”就觉得肚子痛,这会儿露出一点儿痛苦的神情道:“我起吗?” 怎么办,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现在是你娘子要开店,你说,不你起谁起?”云雁回大笑道,“往后她的事就都是你的责任了。” 沈括略微思索了一下,“叫桃之夭吧。” 云雁回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总觉得他在现代女同事看的言情剧和小说里才会出现这样的名字。 不过很快云雁回就想起来了,虽说他在现在是“文盲”,但《诗经》里的《桃夭》他还是知道的,而且双宜的名字正是出自里面那句“宜家宜室”。 这个名字用《诗经》的典,显然一来是暗合双宜的名字,二来这诗写的就是女子新嫁,贴合了双宜的情况,很是应景,单从字面上看,桃花怒放也是很喜庆的。 在场的人脑子中一转,都想到了,“不错,这个名字好。” “要我说,不如另外几家铺子也都叫这个名字好了。”云雁回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虽说好,但是都顾着讨好夫人去了,没有点出糖果。不过,倒是可以做成品牌,让另外两家铺子也叫做桃之夭。” “咦,可是这样,大家分不清怎么办?” “这样他们就要加上前缀,卖糖果的、卖果蔬的……区分不是问题,反而会引起一些有趣的事。”云雁回说道,“日后再开张新店,还能打出旗号,桃之夭无论卖什么,只卖最好的。” 云雁回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是信服的。就是想到云雁回说沈括起这名字,是只顾着讨好夫人,都觉得很好笑又感动,这证明沈括心中是以双宜为先。 自从官家赐婚后,很多人一看花落沈家,都议论纷纷,难免有人酸起来。说嫁妆多又怎么样,郑双宜肯定是河东狮啦,不,比河东狮还厉害,沈括娶了她,搞不好天天鼻青脸肿的来上班。 ——而且因为是赐婚,娘家还厉害,到时候想休都没法休。 这么一想,他们心里就好受多了。 结果等到沈括和双宜完婚后,真是啪啪打了很多人的脸。 沈括虽然武力值低,但是两个人相处起来,竟然还是沈括主导,双宜也肯听话。比如沈括觉得双宜走太快,就牵着她,双宜也不会把沈括甩飞,反而会照顾他身体。 别说动手了,大小声都没有。 听说居然还会下厨,不得了啊,老沈幸福了! 小宝老在学校,回来后听说了这两个人相处模式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幽幽地说:“当初我和姐姐一起赶路,我觉得她走太快,叫她慢一点,她都是把我夹起来走……” 这个待遇也许更“好”,但是面子肯定没了,由此可见,双宜这个媳妇儿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说回这店铺,既然定了名字,大家都以“桃之夭”来称呼了。 虽然还未开张,桃之夭糖果铺已经现在小范围内红了。 这都要多亏了赵允初和他娘做的宣传,赵允初自觉是个嫂子,恨不得满天下去说,我妹妹的铺子要开张了,糖都是我老婆研究的,特别好吃。 最好有人问,那么他肯定就要论述一一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吃过那些糖,但是他要佐证一下,当初雁哥儿给他做过酥油泡螺儿,也是甜食,也特别好吃,可见他在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 当然了,这时候大概了然在心里日狗了,那明明是做给他这个老人家吃的,赵允初得的根本是酥油泡屎。 而王妃也特别热心,她还挺喜欢双宜的,和郑苹一起在汴京贵妇中打了不少广告。 宫中的娘娘、公主都知道了,尤其是她们都尝过云雁回送到宫里的喜糖,那做的的确是很不一般的,听说到时候糖果铺就是卖这种糖果,到时候必须要买买买啊。 (仁宗心说妈的,居然连喜糖都不是白吃的。) 可以说,还没开张,就可以确定会大赚了。 只等桃之夭装修好,便能狂揽汴京妇女儿童的钱了。预定年前开门,正好过年大家要买年货。 …… 学生们都出去实践了,开封府内也没什么大事,云雁回无事一身轻,写一写教务处的材料,抽空看一看孔寄的本子。 孔寄又想搞事情了,之前的《望情鱼》总时长也就五六个小时,不算特别长。现在很多戏、剧,每天演五六个小时,也得十几天才演完。 孔寄也打算写个长点的本子,反正《三国》这个题材,写得大,写得长。 他老是把写好的本子给云雁回看,叫云雁回给点主意。 云雁回就觉得,别的不说,关羽的脸到时候你必须给我涂红了…… 此时,云雁回还不知道,郑凇的同学们遇到了一点麻烦。 开封府的学生们在一线办案,很是目睹了一些底层人民的疾苦,很有感触。和郑凇在同一个单位实习的,都是他斋中的同学。 这些学生目睹了地痞流氓生事,欺压一些摆地摊的穷民,还要收什么保护费,还和厢官暗里勾结。而且他们做得很聪明,明面上根本不会称兄道弟。 那些厢官也只是一副要秉公办理的样子,实际上偏袒的则是那些给他们送过孝敬的地痞。 这些学生看了十分不平,想告状,这可是天子脚下,好歹他们的老师们里也有开封府的官员呢,告起来方便。 然而,却有人告诉了他们一些很现实的真相。那就是上面的官员管也只能管一会儿,地痞滋事又不能判重刑,不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再说了,有时被害者都自愿忍气吞声,不敢计较。 ——现在开封府吏治清明,已经比以前好多,放在以前,他们明面上的戏都不会做,更惨。因为这些人之中,混了不怕死的打手,敢和人拼命。 没见那些被欺负的人也不敢回手么,他们也不乏有力气的汉子,但是有家有口,不敢跟人拼啊。 学生们越发愤慨,决定要给那些地痞一个教训,因为郑淞年纪小,所以他们竟是都瞒着郑淞,决定钓鱼执法。 别人不敢告官,他们敢啊。 214|江湖有叔的传说 所谓钓鱼执法,也就是用诱导的方式,获取罪犯的违法证据,从而对他们绳之以法。 这种执法方式的争议很大,不过那也是在有这个概念的现代了,而在这个时候,无师自通出这种方法的府学学生们,不知该说他们是机智还是太过无奈了。 为首的学生叫薛形云,他和其他四个学生一起,赶工弄了些书画出来,找了张布,摆摊卖起字画来,就在那群地痞经常出没的街上。 薛形云把校服大衣反过来穿在身上,暗暗的颜色,又没有标志身份的字,看上去就像一个落魄书生了。 害怕人太多被看出来,薛形云只自己守摊,其他四个人躲在一旁的茶寮中。 一旁的摊贩看到薛形云这陌生面孔,说道:“小郎君,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摆摊?” 薛形云早就编好了说法,“晚生是外地学子,只因盘缠用尽,不得不卖些字画为生,却没好意思在住处附近摆摊,于是寻了此处。” 这里的摊贩基本都是附近的住户,一听他这么说,犹豫了半晌,才道:“你有没有去胡大官人那里拜见过?” 薛形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胡大官人”就是地痞头子,没想到摊贩们惧怕至此,私下都只用尊称,可笑那人算得上什么大官人。 薛形云假作不知,“什么大官人?” 摊贩一脸纠结地道:“胡大官人……是我们这条街面上的,头儿,但凡在此做生意,不管是摆摊还是开店,都要到他那里拜见。” 说什么拜见,其实就是定期交保护费,每遇节寿还得备礼。 薛形云做出天真的样子,“哦,我不过在这里做几天生意,赚到盘缠就走,又不久住,就不同大官人结交了。” 摊贩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隐晦地提醒道:“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不要舍不得这些东西了。”赶紧跑人吧。 既然这“胡大官人”号称是街面上的头儿,自然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到了晌午,出来吃饭顺便“巡查”整条街的胡大一行人,就走到了薛形云面前。 薛形云说:“几位要看看字画吗?” 胡大用脚撩了撩那些字画,不阴不阳地道:“小郎君今日赚了多少钱?” 薛形云蹲下来,心疼地拾好字画,“只卖出去一副小画——您这是,要看吗?”他捧起来一幅画给胡大看。 胡大唾道:“谁要看这破玩意儿!” 他们几个兄弟都哈哈笑了起来,直说要是画的春宫他们还有兴趣看上两眼。 薛形云神色惶惶,“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往旁边张望,似乎想寻求帮助,然而四周的人都十分木然。什么官儿差的,能待得了多久,一茬又一茬,但是胡大可是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 “不懂啊?”胡大勾勾手,对旁边的小弟说,“教教这位小郎君规矩。” 便有一人站出来,阴测测地说道:“小郎君,一处有一处的规矩,街面上做生意的,难免有个风吹雨淋,小争小斗。我们大哥就专门为你们这些人提供帮助的,遇到事只管找大哥帮忙摆平,只需要你每日白画那么两幅画罢了。” 所谓白画两幅画,其实也就是说拿出一部分收入给胡大了。 薛形云怎么会听不懂呢,顿时愤怒地道:“你们这是勒索,官府是不允许这样的行为的!” 众人纷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瞒你说,官府呢,是管不到这样的小生意的。你问问,谁不是先和我们大哥做生意,才和过路客做生意的?” 薛形云低着头不说话。 胡大带来的人一看,知道是个倔驴子,不过他们也自有方法,一起上手,把薛形云的字画都卷了起来,撕个粉碎,洒在地上。 “告诉你,现在你后悔也晚了,你去别的地方摆摊,我们也会跟着你,画多少,撕多少!”有人恶狠狠地道。 薛形云气得浑身发抖,“光天化日之下——我要报官!” 报官?相比那些平民来说,这样的倔书生比较难缠,他们说报官,就真的会去报官。 但是对于胡大来说,也没什么,他自己不会出面,派出手下整治人便是,等这人报官,官差来了,他只咬死这是报官人和他朋友私人恩怨,而他的人早已躲到城外去了,风头过了再回来就是。 胡大决心给这个书生一个教训,一个眼色下去,便有两个小年青将薛形云架住,往小巷子里拖。 小巷子里本来开着门绣花的妇人一看,忙不迭回身关门了。 薛形云被他们拖到巷子里,这时,在茶寮里的几个学生也站了起来,他们知道现在已经成了一半,于是,派出一个人去报官,剩下两个人冲进去,仿佛是正义路人。 “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已经报官了!” 那两人要毒打薛形云,才捶了两下而已,就看到有人冲出来,还说已经报官了,心说怎么今天那么多好管闲事的人,赶紧放下薛形云往外跑。 两名学生拦住,不让他们跑,但只拦下一个人,另一个跑了。 薛形云想了想,跑走的人有可能不回来了,也可能把胡大也带过来,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他会一口咬死那些人撕坏的卖价特别高。 那跑走的人找到胡大,把方才的事说了一下,胡大大骂他们怂包,招呼人都赶去了巷子里面,“怕什么,没有厢兵会来的,等人来了,他们的腿也断了!” 那些厢官他早就打点过了,要是遇到这边的报案,他们过来的速度会很慢。 薛形云不知道这一点,看到胡大带人过来,便正气凛然地和两个同学一起,要他老实伏法。 胡大轻蔑地笑道:“伏法?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要伏法?” 他只是抱胸站在一旁,其他人自然会动手。 一个同学悄声道:“怎么还没回来?” “拖一会儿吧,应该就快到了。” 胡大的人冲上来拳打脚踢,薛形云他们抱头挨打,互相安慰,挺一挺,这些人别想嚣张,等会儿人就来了,他们身上的伤,只会让这些人判得更重。 然而薛形云不知道的是,那个回去报案的人,却目瞪口呆了,因为此时厢官们竟然急急忙忙说要去开封府办事,反正他是自己人,自己去找厢兵吧。 那人一想也是,便去找厢兵。结果厢兵们说,你只是一个实习生,没有上司的亲口命令或者手信,他们是万万不能出动的。 此时,他回过神来,恐怕厢官是故意躲开的,正在焦急之时,看到了郑凇。 郑凇见他一脸焦灼,好奇地道:“你怎么了?” “小斋长……”那人想到他们这些人里面,就小斋长不是平民出身,家里很有点关系,于是将事情告诉了郑凇。 郑凇一听,大惊失色,“你们怎么如此大胆!” 那人惭愧道:“我们也是一时看不过,谁知道……” “现在去开封府搬救兵晚了。”郑淞在使院待的时候看过一些文书,知道这些人的手段。 他们再去开封府回来,说不定厢官也回来了,也就是说那些人有这个功夫,早就逃到城外的沟渠里躲起来了,汴城外可是躲了很多犯罪分子和绿林强人。不敢进城的,躲在城外的,多了去了。 “那怎么办?” 郑凇直接跑到差房里,用凳子把厢官装腰牌的盒子砸开,揣上后说道:“我们先斩后奏,先去救人。”去晚了,谁知道那些人会下什么毒手。 郑凇叫同学去开封府,自己则狂奔过去,这时薛形云他们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郑凇赶紧掏出牌子,喝止这些人。 地痞们一看,还真停手了,看向胡大。 胡大打量郑凇的牌子和郑凇的脸,“哪来的小毛孩,竟然偷了厢官的牌子?” 这也就是个表示身份的牌子而已,像工作证一样,没有实质上的威慑力。胡大认识所有的厢中官兵,郑凇又是个半大孩子,所以他根本就不信郑凇是厢官。 郑凇连忙说:“我乃是开封府学在此处随行实习的学生!我已经通报了开封府!” 胡大脸色一沉,掂量着是不是要人立刻撤,但是他想着,总觉得不对劲,回味了一遍今天的事情,说道:“你不说学生我还想不起来,不止你,那几个也是学生啊!” 他们几人稍微改装了一下,但是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还是被胡大给想起来了,曾经在人群中看过两眼。 “妈的,你们是故意阴我?!”胡大回过味来了。 这是个套啊,其他小弟也纷纷醒神。 那怎么办? 郑凇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胡大是会逃,还是…… 胡大慢慢逼近郑凇。 郑凇往后退了一步,又顿住,勇敢地直视胡大,“你现在逃,还来得及,我认识开封府的展护卫,他是什么人你应该听过吧?” 郑凇搬出了展昭的名头,实际上他和展昭都没讲过两句话,只是知道御猫的名头罢了。 胡大果然知道,脸色稍微变了一下,然而随即他就一掌拍在郑凇肩上,把郑淞给拍得坐地上了,肩上剧痛,“御猫?既然你们都要做这么绝了,那我们当然是下个狠手,再亡命去了!” 胡大知道自己被盯上,所以现在他出不出手也无所谓了。 其他人一听胡大的话,也都露出了凶残的神情,准备像胡大说的,下个狠手,然后赶紧躲出城去。便是那御猫展昭武功再了得,也没法把他们这么多人捉回来啊。 郑凇一看竟然弄巧成拙,心中懊恼,眼看胡大要出手,他看到那边薛形云也一脸绝望,忽然间脑中闪过小时候曾经听到阿爹说过一次,某年娘娘的钗子丢了,就是表叔去弄回来的。 郑凇抱着一线希望,闭眼喊道:“你不能打我,我叔叔是云雁回!” 身上没有落下任何痛,郑凇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胡大一脸纠结,但的确是没有落下手的。 胡大的手下们也挠着头道:“怎么办,大哥,真的假的,他是云雁回的侄子?” “骗人的吧,不是说那家伙没亲戚么……” “哪有人真没亲戚啊,他又不是孤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是他的亲戚,我们动了,他发疯怎么办?你们不要忘了,大相国寺那一片儿当年是怎么回事……毒辣侏儒……” 薛形云等人都惊愕莫名,毒辣侏儒是什么东西?还有,为什么提起他们那位先生,这些人会是如此表现?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初葛云被抓回来后说云先生和妓.院的人关系很好,现在看来,难道他真的其实黑白通吃? 听那口气,真的很不对,要知道,作为一个正义的人被坏蛋畏惧,和作为一个更大的坏蛋被畏惧,别人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郑凇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姓郑,云雁回是我表叔,郑双宜就是我的表姑。” 连双宜的名字都搬出来了,真是叫这些人不寒而栗。 也许他们敢得罪御猫,一走了之便是。但是,云家这姐弟俩,生在汴京长在汴京,是地头蛇来的,太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这些人了。 如此一想,就没有人敢冒这个险了。 还有人去打量胡大——他刚才打了郑凇一下来着。 胡大:“……” 胡大十分不自在,对郑凇道:“我们和你表叔算是有点交情,既然如此,就放了你!” 说着,他领着人快步走出了小巷。 …… 等云雁回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郑凇和薛形云等人正坐在开封府中,由公孙策看伤。他匆匆从府学赶来,看着这些学生,恨铁不成钢。 “傻,太傻了!”云雁回痛恨地道,“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学生!走后门进来的吗?” “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至清。而所有打击犯罪,都是一步步来的,整治也一直在进行,只是汴京这样的地方,绝不可能一两年就完成,太多方面要考虑到了!你们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怎么能够擅作主张呢?还用自己当诱饵,简直荒唐!” 薛形云愧疚地道:“我还以为会很容易,没有想到……” 云雁回:“一个恶霸而已!就算告到上面根治不了……有什么是套麻袋揍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就揍十顿啊!” 以暴制暴你们都不懂?人家来阴的,你也可以来阴的啊! 众人:“……” 另一个学生弱弱道:“我们也不懂这些啊……而且也打不过吧?本来他们好像想打断我们的手,幸好小斋长喊了一句,他是您的侄子,那些人怕了,就跑了……” “本来他搬出来展护卫,但是那些人反而更想打人了呢。后来说到您,就提起什么侏儒之类的,然后就没再动手了。” 公孙策听到,笑了一声。 云雁回:“……” 好啊,他都“从良”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有人在传谣?不造谣不传谣难道不是基本道德吗?! 云雁回又看到郑凇肩膀上的青紫,十分生气地捶了一下床柱,“打了我侄子,还敢跑,那人叫什么来着?” “胡大……”薛形云怯怯道,“他已经跑了,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来作恶了。” “不敢回来?”云雁回狞笑一声,“打了我侄子,还敢躲起来?” 公孙策施施然道:“你要把他揪出来吗?” 郑凇被云雁回的表情吓了一跳,“表、表叔,他不会敢出来吧?我们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案,就发动差役们去搜寻他吧。” 云雁回收敛了一下表情,念了几句《大悲咒》,平心静气地道:“谁说要动用差役了,我只去折磨城里其他流氓就是了,胡大一日不出现在开封府,我一日要他们吃斋念佛。” 众人一听他用平淡的口气说出这几句话,再反应起他念的是《大悲咒》,不禁不寒而栗! 215|糖果炮弹 薛形云等人,也没法继续学习、工作,都快过年了,这么一身伤,连家也不敢回,怕被问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又没人照顾,只好暂时住在开封府里,还有人看管着。 有些府学里的同学们,看到了薛形云他们的惨状,都来探望,并表示震惊。 “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是被什么人打成这样的?” 他们在知道了是些地痞恶霸之后,就更是愤慨了,怒火熊熊燃烧。 “连官学的学生也敢打,太嚣张了,你们可是去实习的!” “这不是等于藐视开封府吗?” “就是啊,那些人可抓起来了?不严惩还得了?” “还没有归案,”薛形云连忙说:“但是云先生……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咦,云先生不是都管些后厨的事情吗?” 在开封府实习了一段时间,大家对这里多少有了些了解,也知道云雁回的职责范围大概是怎么样。 就和平日在府学中,云先生大多关心他们生活上的问题一样,在府学中,也是致力于为大家争取福利的,所以难怪人缘特别好呢。 至于抓人……有那么多差人呢,怎么会要云先生来处理呢,这也不符合流程啊。 薛形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他看看其他受伤的同窗,发现他们也是一脸难言。 虽说云先生没有表现得不许外传,但是他们和大家说云先生其实混黑的,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这样对云先生的名声有碍啊,本来现在就有传闻说云先生仗着在官家面前有点几分面子,就很嚣张地欺负那些王公贵族…… 幸好有人忽然间说道:“小斋长也受伤了呢,云先生是小斋长的表叔,自然十分生气,说不定因此主动去处理这件事。云先生和展护卫、白护卫他们关系都很好,咱们不需要担心的。” “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展护卫武功高强,要搞定那样几个流氓,岂不是轻而易举?”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自己把事情给解释顺了,觉得逻辑很通。 薛形云本来还在纠结,一见此,也就不吭声了,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待到同学们走了之后,薛形云才小心翼翼地问郑凇,“小斋长,云先生那天说的,是认真的吗?真的能抓到胡大吗?还有他说的……套麻袋打一顿……” 郑凇愣了愣,抓抓脑袋道:“恐怕都是认真的。不瞒你说,套麻袋一法,最初还是用在我堂兄身上。” 郑凇听过那么多云雁回的故事,但还是第一次给自己家以外的人说起来,“当年表叔和我堂兄还没有相认,堂兄犯浑,表叔就和表姑一起用麻袋套住一个衙内,把他给揍了一顿,然后嫁祸给堂兄。” 说罢,郑凇又补充了一下,那时候云雁回和郑凌的身份,一个是平民,一个是衙内。和现在不一样,要是现在,云雁回揍郑凌或者周惠林,算个啥事儿啊。 薛形云都惊呆了,他想起来,以前上劳动课的时候有一次他腿抽筋了,还是云先生看到后,主动过来帮他抻腿,那模样,可温柔了。再说,云先生自己都未曾加冠,面容带着几分稚气呢,就大他半岁而已。 所以后来葛云说什么云先生在院街之中的事情,薛形云就觉得是葛云夸张了,顶多是云先生有点风流,与那里的人熟识罢了。 但是现在,无论是胡大他们的话还是郑凇的话,都让薛形云颠覆了认知。 这不能说是表里不一,毕竟云先生从来没自称清清白白,可是,也真的让人有种类似于此的心情。 薛形云开始设想,难道说,胡大真的会落网…… …… 薛形云没有等多久,他的伤好了一半的时候,胡大和他的小弟们就浑身青紫,绝不比薛形云他们当初好的,甚至惨得多的出现在了开封府门口。 好像是趁夜被人放在门口,手脚都被绑死了,还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 门吏都纳闷了,刚开始还以为是受了苦要来告状,赶紧去通知,结果一问话——为首的叫胡大! 这不是把他们府学里的学生揍了,然后逃窜的流氓吗?怎么一身伤出现在了门口? 薛形云的同学们欢天喜地跑来找他们几个,把人扶了出去,看胡大他们的惨状。三九天,在外面吹了一夜啊,更别提身上的伤了,看到人立马就哭出来了,想求件衣裳。 “让他们平日欺压良民,还殴打老薛。” “还打我们小斋长,小斋长那么白白嫩嫩,肩上老大一个印子呢……” 还真的出现了,自己出现在开封府,就和云雁回说的一样,他真的没有夸张。 而且,这才几天啊…… 薛形云看着庭内那些人的样子,有点恍惚。 这时,他看到云雁回裹得严严实实,慢吞吞走了过来,探头看到地上几个人,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只淡淡说了句:“哟,这是来投案自首的吗?” 投案自首? 薛形云他们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冷汗都滴下来了。 是不是投案自首,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 胡大看到云雁回,就挣扎着要说话。众人不知道他是想对云雁回说,见他伸长脖子,都说:“这是不是要跟苦主忏悔了?” “小斋长呢?怎么不在,那薛兄去呗。” 薛形云被扶了过去,他蹲下来,附耳听胡大说话。 胡大冻得都僵了,讲话有气无力,但是能听出话中浓浓的不甘心,“多了亲戚——也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啊——” 天知道他最初躲在外面时,心里是存着侥幸的。云雁回现在是衙门的人,只要他躲严实一点,也许,没人能发现他呢?即使是郑双宜,听说最近嫁了后也不怎么出来了啊。 然而,云雁回实在是太狠了,他竟然压迫胡大那些同行,明里暗里一起来。 不说云雁回了,这些年那些主动想要投靠双宜,给她上缴保护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啊,他们可都认双宜这个老大的。遇到这种事,当然是趁机搞事情,一边找胡大,一边殴打同行抢地盘。 大家做不下生意,受不了了,听到云雁回放出的风声,全都恨胡大恨得要死。后来,联手把人骗出来绑了,送到开封府前还毒打了一顿出去。 没得说,要不是胡大不争气没长眼,他们何必受这个无妄之灾? 胡大还想指责,大家应该恨云雁回才对,明明是他在搞事情,是他害大家内斗。 谁知道,这些人简直疯了,居然说云雁回不管这些事很久,现在要欺负人也都欺负高官衙内去了。 大家都小心得很,不去招惹。就说最近,知道郑双宜要开店了,还特意互相通气,到时候一定要避开那几个地方。 本来好好的,要不是胡大脑残害了大家,云雁回哪会杀回来?当他们不清醒吗? 胡大觉得冤,他们才是真的冤呢! 看着胡大又懊恼又痛恨的样子,薛形云的心情难以形容,他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大家都以为是胡大在忏悔了,唏嘘了几句,果然是善恶有报。 “对了,这人真的是投案自首的吗?” 说投案自首的,也就是云雁回而已,但是大家觉得不对了。 “哪有人投案自首,还把自己绑起来的啊。他们就算互相帮忙,最后那一个呢,找路人帮的忙?” “我看,应该是哪位绿林好汉吧!” “咱们白五爷不就喜欢干这种事——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他了,也许是如他一般的好汉呢?” 这么说的,大概是白玉堂的粉丝,以前白玉堂的确喜欢干这种替天行道的事情。 讨论间,仿佛就结了案一般,衙役也把胡大和他的同党拖走了,要去走流程结案。 想也知道,为了自己的日后,甚至是在牢里的日子,胡大不会说什么不该说,也一定没人信的话。 薛形云突然想到,这就像是一个轮回一样,从前胡大也是叫手下人动手,自己好脱罪。而现在,云先生也是一招借刀杀人,在府里办着公,就让胡大好惨啊。 不但如此,经过此事,胡大日后出去大概也混不下去了…… 这时候薛形云回头一看,云雁回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直至此时乃至未来,薛形云也未能知道那令他十分疑惑的“毒辣侏儒”四字的含义。 …… 过年前,开封府学放寒假了,那几个受伤的傻小子伤也好了,只是错过了实习后半截,本来可以拿到的学分可就没了。 郑凇算是被连累的,有点可怜。 不敢因为这件事,汴京很多小流氓都长了心,他们认不得云雁回的侄子是哪一个,那就干脆都穿着校服的开封府学学生都不招惹算了。 否则,就算那不是云雁回的侄子,万一是他特别喜欢的学生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老天到底长不长眼,叫这种人上学院里边祸害读书人去了。 云雁回压根没理会,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一手搞得年前汴京黑道还动荡了一下,他高高兴兴参加桃之夭的开业典礼去了。 赶在年前,桃之夭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开张当天,除却收到来自宫中与各高官府中的订单若干之外,汴京百姓也给了他们好大一个惊喜,反响实在太好了! 都说这个桃之夭的厨子太会生活了,汴京人再爱甜食,也没有直接把糖做成各种零食来吃的啊,简直是奢侈。有人谣传,为了研究出这么多种糖,桃之夭浪费价值几千贯的原料。 正因为如此,桃之夭的糖能翻来覆去做出花儿来,还都特别精致,和大家平日里吃的糖,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牛奶味的,各种水果味的,软的糖,硬的糖,牛轧糖,太妃糖…… 动物造型的软糖,像夜空一样的牛奶棒棒糖,中心有一汪浓浓的甜汁儿软糖…… 大家要被各种糖果给淹没了! 这间店的装修更是过分,别人门上挂镜子、灯笼,他们挂一颗特别大的软软的糖,当然了,不是真的糖,而是布缝的。 店内也是五彩缤纷的,顶上悬挂了各种糖果造型的装饰品,就连店内的凳子,都是一颗大糖球。 好多人只是带着孩子进来看看,但是孩子一进来就不肯走了啊,要走也可以,除非买几颗糖回去。 但凡家里有点条件的人家,也舍不得孩子那样苦求了,再说了,那些糖的确看起来精致可爱,包装得也特别漂亮。就算不吃,放着看看心里都美,更别提味道的确好。于是,一咬牙,买吧! 还有那些有心上人的郎君,还不得买上一些送给心仪的小娘子啊?要知道,不止是小孩,小娘子们也特别喜欢这个样子的糖果呢。 很多人也考虑到马上就要过年了,本来就在置办年货,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花点钱买一些回去,吃了开心不说,摆在桌上还挺有面子的。 借着这个快过年的好时节,每天桃之夭都排起长长的队,俨然有赶超其他汴京老牌食店的趋势。 玉笋红是搞美甲的,生意再好,也不会像桃之夭这样通杀,毕竟民以食为天,汴京人民又是出了名的爱吃、好吃、能吃,一枚糖果的炮弹,把他们都秒杀了。 有钱人买得多,而汴京有钱人也特别多…… 一般家境的买得少,但是人数多,积少成多啊,两下加起来,收益是相当可观的。 第一个月算下来,比起玉笋红当初开业时赚得多多了! 当然了,女儿的铺子,儿子出的点子,生意好,郑苹怎么可能会嫉妒,她还把桃之夭的糖果放进玉笋红招待客人的果盘里了呢。 在宫里面,桃之夭的糖也挺火的。 赵幼悟直接在床上打滚了——她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一个谣言:桃之夭的所有东西都是糖做的,包括柜子、凳子、地板,都是各种不同的、真正的糖。 所以,公主殿下非要去看看不可。 宫人们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哪位小娘子或者小郎君异想天开的童言呀,公主竟然也当真了,她们可真是没法了,找公主的师兄来呗! 216|糖果屋 云雁回被召唤到宫中,看到了一群小萝卜头,都是赵幼悟的小伙伴,赵宗实也在。 大家都算是熟人了,看到云雁回,他们就扑上来,抱手的抱手,抱大腿的抱大腿。 “师兄——”赵幼悟站在外面一圈,伸着手看云雁回。 云雁回把赵幼悟给捞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殿下,听说你找我?” 赵宗实扯了一下云雁回的袖子,“雁肥,我听说,桃之夭里面的桌椅陈设,都是用糖做的?” 赵幼悟也眨了眨眼睛,“师兄,你带我去看看吧!” 他们俩一开口,其他小朋友也炸锅了一般讨论起来。 “……听说茶杯也是糖做的,往里面倒清水,就能喝到糖水儿了。” “那我可以啃桌子嘛?哈哈。” ……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想象力,编出来这样的都市传说,偏偏小孩子思维最跳跃,他们还真的信了,自己又脑补出很多细节来。 云雁回听得哭笑不得,他多有钱啊,才能用糖堆个屋子出来。 云雁回认真解释道:“各位小朋友啊,不是用糖做了个屋子,而是把屋子里的东西,都做成糖的形状,跟你们这么说的人,可能是看错了,误会了。” 小孩们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什么?竟然没有吗……” “为什么呀,你们不是卖糖的吗?为什么不用糖做呢?” “就是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屋子,那多好呢。” 赵幼悟拉着云雁回的手,“师兄……” 云雁回颤抖了,“殿下,怎么了?” 赵幼悟非常可爱地说:“我想要一个那样的屋子呀,我想睡在里面,如果没有,你帮我做一个好不好?阿爹说,有什么想要的告诉你就行了。” 云雁回:“……” 这样不好,这样的习惯很不好啊!这什么爹,教的什么坏习惯,皇帝了不起吗?! ……呜呜,是很了不起啊。 云雁回在心里抹了抹眼泪,“殿下,不是我不想,而是现在咱们没有这个工艺,而且也太劳民伤财……”像仁宗那么简朴的人,再宠女儿也不可能答应吧。 他说到一半,就发现赵幼悟大大的眼睛都含着眼泪了,旁边的小孩们也都是一脸失望。 要是公主得了,他们还能蹭蹭呢。如果公主都得不到,那他们就更没有机会啦。 不过赵幼悟还是很懂事地道:“阿爹说浪费不好,那我还是不要了。” 云雁回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难以出口,便委婉地道:“虽然说大的做不了,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个小小的,怎么样?” 赵幼悟:“小小的?多小呀?” “就是这么大……”云雁回比了个蹴鞠球大小的形状,“这样做完后,大家玩一玩还能吃掉,不会浪费。” 退而求其次,这样也可以啦。 赵幼悟抱着云雁回的脖子道:“师兄,那你什么时候送来呀?” “公主很着急吗?”云雁回笑问。 赵幼悟撅着嘴道:“昨晚我以为今日就能看到屋子了,都睡不着……” “那我叫人把材料搬来,咱们可以一起动手做啊。”云雁回提议道,“就像水草缸和建筑沙盘一样,区别是这个能吃哦。” 小孩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兴奋得不得了。 “真的可以吗?” “好啊!我们一起来给殿下做一个宫殿吧!” 云雁回暗暗抹汗,什么糖果屋之类的,他们桃之夭也没有研究过,要拿出一个让公主满意的作品,至少也得好一段时间吧。 但是哄得小孩们一起做就不一样了,根据云雁回带小孩的经验,就算做得丑一点,他们也会很喜欢的……并且完全不干他的事了。 云雁回让人去通知桃之夭做糖的师傅,把原料和工具搬到宫里来。这边呢,就叫宫人们准备一个大的矮桌,给各位小朋友洗了手。 待到东西到了,便可以开始制作了。 把糖给融化,加入一些鸡蛋,分成一份份的,让它稍微硬一点之后,再捏成不同的形状。 可以用尺子、剪刀之类的辅助。 云雁回和师傅只是在旁边辅导而已,这些小孩各有分工,像模像样的,还讨论起了配色。 这“屋子”墙壁的颜色是红棕色的,又可以用奶油、各种颜色的糖球之类的,进行装饰。赵幼悟甚至还捏出了一个熊猫幼崽出来,说这是她的珠珠。 既然熊猫都有了,那就顺便再做两截竹子,都放在一个大的擀成平面的糖饼上。 最后加热一下,就成了童趣十足的糖果屋了。 云雁回夸赞了他们一通,“这个不能放太久哦,待会儿一起来吃掉吧。” “真的?”赵幼悟失望地道,“我还想寄给小老虎呢……” 她可一直没忘记自己那位远在广西的小伙伴。 云雁回说道:“是啊,没事,小老虎知道你的心意就好,我一直有给他寄各种果子的制作方法,他也能吃到呢。” “好吧,那我先给阿爹看看。”赵幼悟说道,“让阿爹看我们做的屋子。” 其实大家都很舍不得,但是不能浪费。而且反正除了赵幼悟,其他人又不能留在宫里,和这糖果屋相处也就今天一天的时间,与其留着看,当然还不如吃掉。 赵幼悟让人去将仁宗请了过来,仁宗一听他女儿有了手工作品,还挺开心,跑来一看,也很是夸了一番,“小八真是心灵手巧!” 赵幼悟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和大家一起做的……” 云雁回:“大家都心灵,都手巧。官家,您要吃第一口吗?”他又小声补充了一下,“做之前,大家都洗了手的。” 仁宗的表情顿时有点扭曲,云雁回不提,他还不会想到这个。他看过小孩们玩这种玩意儿,都是捏来捏去的,要是有不注意卫生的,抹了鼻涕上去怎么办? 云雁回越保证,仁宗反而越担心了! 可是面对女儿期待的目光,仁宗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他们,揪下一截“竹子”,放入口中。 这些原料都是大师傅调配好的,口味自然没有问题。 “好吃,小八真厉害。”仁宗把“珠珠”的脑袋也揪了下来,递给赵幼悟,“你也吃一口。” 赵幼悟愣了一下,然后哭出声来,“阿爹,你为什么砍珠珠的头啊!” 仁宗:“……” 仁宗百口莫辩,“这不是……糖么……” 他还以为赵幼悟会喜欢自己把熊猫吃掉呢! 云雁回把那熊猫的身体掰下来,让仁宗用一根小棍子把头和身体串在一起,“看,这就成了熊猫棒棒糖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 赵幼悟犹豫片刻,接受了,拿过棍子,一边舔着糖一边说:“阿爹坏……” 仁宗讪讪笑了,在和女儿相处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父亲而已,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大家分着吃这糖果屋,不过,做得还是有些大了,每人分了一块后,还剩下半间宫室呢。 云雁回说道:“小孩不能吃太多糖,剩的这些,你们也吃不下,不如,送给那些欣赏它的人吧?” “好啊,”赵幼悟率先同意,“可是,谁是欣赏它的人?我给我宫里的人行不行?” 赵宗实舔着一根糖柱子,说道:“不如我们送给宫外的人吧,上次我娘给我买了一匣糖,我就分给了街上遇到的小孩,他说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没吃过糖,那是他第一次吃糖。” 其实云雁回也是希望赵幼悟捐出去,没想到赵宗实这么上道,说得还挺好,都省得他费口舌了。 赵幼悟一听还有人没吃过糖,心生怜悯,立刻点头道:“好啊,那送给那些没有吃过糖的小孩儿吧。” 仁宗目露欣慰,他对女儿的善良很满意,对赵宗实的仁厚也很满意。 因为曹氏入宫后也还没有喜讯,有人建议,接宗室子入宫教养,听说这样可以带子。还有个隐含意思就是,倘若官家老是生不出、养不大儿子,有个亲自教养大的宗室子,也算个备选啊。 曹苗莲那边十分贴心,她也和娘家说了,要把外甥女接到宫里来,免得仁宗太尴尬,只说孩子都是接进来陪她的。 而仁宗一直在犹豫该让谁入宫,所以这几天也召了各家小孩进宫玩,现在看到赵宗实,他觉得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要是接人,就接他进宫好了。 今天各位小朋友的劳动成果,剩下的半间宫室,被送到了宫外,赐给那些穷民家的孩童。 虽然已经只剩一半了,但是在那些小孩眼中看来,比起桃之夭里面的糖果,更加漂亮,桃之夭才没有这样的糖果屋呢。 而且,这可是公主殿下赐给他们吃的,公主真是太善良了。 很多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小孩,都吸溜起了口水,他们人很多,分着吃那糖果屋,每人一小块,那味道,一直记到了很多年后。 即便日后,他们很多人都自己买得起桃之夭的糖了,但是,这依然是他们尝过最甜蜜的味道。 …… 云雁回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和双宜讲了一下。 双宜十分感慨,小时候,在慈幼庄时吃不到什么好的,后来搬出去后,家里也困难过一段时间。双宜还记得郑苹偶尔会带果子回来,她非常爱惜地吃,一包能吃上许久。 那时候雁哥儿就已经有大人样了,总说自己不喜欢吃,然后推给她吃。 但他们还是比那些穷民要好的,郑苹至少是能赚钱,能买回来零食的,比那些孩子要幸福多了。 被这么一触动,双宜吩咐了铺子里的人,每个月做一间糖果屋,以公主的名义,分给汴京城中的孩童,让那些买不起糖果的孩童,也有机会尝到。 这件事后来还传开了,渐渐竟然被编成了有头有尾的故事。 据说八公主听闻过年了,很多孩子却吃不起糖,于是向仁宗求了一些原料,亲手制作成了美轮美奂的糖果屋子,然后请求赐给百姓。 仁宗十分赞赏公主的行为,命人送到百姓手中,并说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那么都应该和他的女儿一样有糖吃。总有一天,大宋每家每户过年时,桌上都能有一匣糖果。 有义商被公主的善良感动,于是捐赠糖果,因此生意也更好了,皆大欢喜。 ——后来有臣子拍马屁,在仁宗面前讲述了这个故事。 仁宗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高兴,而是:这个故事不会是某个姓云的编出来营销的吧?! 仁宗怀疑的神情,让臣子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请罪。 仁宗倒是没有责罚,只是在心里嘀咕,这都是云雁回的错啊,搞得他疑心病越来越重,都不能放心地听故事了,总觉得故事后面是有人搞事情的…… 217|花边新闻 不几日,已到了年节,今年云雁回不用去大朝会、接待使臣之类的了,在家里睡了一个小小的懒觉,才被小宝叫起来。 今年家里少了双宜,她和沈括在新家过第一个年,导致家里好像有点冷清了。 小宝帮云雁回把新衣抱到房中来,将他从温暖的被窝中拖起。 过年了,当然要穿新衣,这全新的衣服,一针一线全都出自郑苹之手。 云雁回穿好了新衣,洗漱一番,给邻居们拜年。 云雁回现在呢,在邻居们口中,就属于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隔壁三娘的儿子和云雁回差不多大,现在还每日里游手好闲,导致他常常被三娘教育要向云雁回学习。 所以,云雁回大概是同龄人最讨厌的客人了……他去拜个年,就会导致他们又被家里人念叨。 但是,对于小孩们来说,他则是最受欢迎的对象了。 三娘的女儿柳叶前几年就嫁给了同一条街的邻居,生了个儿子,小孩和舅舅不一样,爱死了云雁回,因为两家交情久,也管他叫舅舅,几乎比自己亲舅舅还亲些了。 因为云雁回去拜年,总会带些零食,今年带的还是桃之夭的糖。 看到云雁回他们就知道,有糖吃了。 云雁回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看到沈括家的车也停在外面了,看来是小两口来了。因为沈家远在钱塘,汴京只有岳家这一家长辈,所以自然是不论初几回娘家,优先来岳家拜年。 云雁回进门后把围巾摘了,看到沈括和双宜亲亲热热并肩坐在胡床上,便故意笑说:“过年呢,双宜晚上下厨烧锅鱼来吃啊,年年有余,寓意多好。” 沈括:“……” 双宜现在都知道了,她就说沈括怎么会突然间问她要鱼吃呢,都是雁哥儿使坏呢,看到云雁回又在吓沈括,没好气地道:“雁哥儿,你就不要唬他了。” 上次沈括含泪吃了鱼,过了好一阵,才敢向她说出实情。 “阿娘,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吧?”云雁回对郑苹道,“看看,就护着她郎君了,还让我不要唬人。” 郑苹笑了起来,倒没一起臊双宜,“谁也说不过你,他们新婚燕尔的,你就知道使坏。” 云雁回睁大眼,“我好冤,我只是叫存中了解一下双宜的方方面面。” 沈括:“……” …… 郑苹给收拾了一下房间,叫双宜夫妇在这儿住上两天,她们母女也团聚一下,有一段时间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云雁回想到前两天,赵允初也哭着喊着要在这里住,被他拒绝了。没办法,这关系再好也不兴家人都在就跑到别人家去住啊。 退一百步说,就算公开了,就算他们是一男一女,那没成亲之前也不可能上家睡去啊……哪有赵允初那么不矜持的。 现在大年初一了,赵允初还未出现,倒不是生气,他要去参加大朝会。作为一个刮风下雨都从来不缺勤的模范臣子,大朝会怎能不参加。 吃过中饭,云雁回和双宜夫妇、小宝一起帮郑苹做春牛。过些天是立春,开封府会搞迷信活动,鞭打陶土做的“春牛”,祈祷灾祸远离,来年丰收。而民众之间,也会互相赠送春牛。 市场上有卖春牛的,不过很多家庭还是会自己做,作为一种家庭的集体活动。 云雁回捏了一头小牛出来,又捏了一个底座,用树枝当做篱笆插在边上,缠绕上迎春花藤。 双宜看了一会儿他的牛,又看了看自己手上两只角不对称的春牛,非常沮丧。好在沈括十分给力,捏出一头栩栩如生、引颈哞叫的健壮春牛。 云雁回看了一会儿,觉得还可以完善,搓搓手道:“哎呀,我给它再缝件衣服好了……” 双宜:“……” 郑苹看他还真拿了个针线包,赶紧说道:“坐下,哪有正月里动针线的!” 云雁回磨磨蹭蹭把针线包顺手放到怀里,“这有什么啊……” “反正不许动,”郑苹又说道,“再说了,你编花也就算了,哪有还给春牛穿上衣服的?雁哥儿,这只到底是捏来送给谁的,你平日的喜好可没有如此……” “不缝就不缝吧。”云雁回装死了。 送给谁的?还不是送给赵允初的。 云雁回也没谈过恋爱啊,有点拿不准,送东西时就下意识把赵允初代入女方,被郑苹一说,他才觉得这样好像是有点太娘了。 沈括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雁哥儿……还会针线?” 双宜讪讪道:“我们家,雁哥儿得了阿娘绣工的真传,我却是继承傅叔的功力了……” 沈括完全没想到! 在他看来,针线什么的,和云雁回是挨不上边的。他只道岳母是缂丝、刺绣大师,娘子没能学会,但没想到,他娘子没学会的,倒是雁哥儿学会了! 以沈括对他们家的了解来看,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云雁回是亲生的,双宜是收养的。 双宜又补充了一句:“以前阿娘身体有点不好,我的衣服都是雁哥儿帮忙补的……” 沈括:“这么贤惠??” 他还以为,云雁回从小到大都是个工作狂,难道说居然还是白日里挥斥方遒,晚上回来缝缝补补? 听到沈括的形容词,云雁回大怒,警告道:“……不准说出去!” 沈括哑然失笑,“我不说,只是……失敬了啊!” 云雁回:“……” …… 待到晚上,赵允初才上门了,他在家里吃过晚饭,就飞快找机会出来了。 到云雁回家时,他们全家正在说笑,赵允初趴在院门上喊云雁回。云雁回一出来,就看到赵允初红着鼻头趴在门上,看样子真是冻着了。 云雁回左右看看,这时候大家要么在家里阖家团聚,要么就去逛街了,四下无人,踮脚在赵允初的鼻头上亲了一下,小声道:“怎么不戴口罩。” 赵允初脸热了一下,“忘了……” 云雁回把他放了进来,“快进屋烤烤吧。” “小初来了。”云雁回拉着赵允初进来,摁在他自己那个火炉边上的座位,“阿娘,还有胡辣汤吗?我给他盛一碗。” 云雁回去厨房打胡辣汤,沈括看了,就有点疑惑。 因为就他和这两人认识的时间最短,虽说知道他们是好友,但是对于赵允初这种大年初一,也不和家人过,反而上门来找云雁回还是有点惊讶,或者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只是没有说出来。 赵允初给众人拜年,又喝了胡辣汤,身体暖和过来了,看到炉子边上还烤着几只小春牛,便期期艾艾地道:“这是送给谁的呀?” 郑苹觉得特别好笑,这期待的口气,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别看了,你的在这儿呢。”云雁回把自己下午做的那只唯一带了护栏、花边的春牛拿出来,上面缠了藤就没放在火边,怕烤焦了不好看。 赵允初顿时笑逐颜开,捧着那只春牛一看,和别人的大不相同,就更加开心了,找了个盒子装起来,免得磕着碰着。 “阿娘,那我们出去扑东西玩儿了。”没坐多久,看赵允初不冷了,云雁回就说道。 这三日开封府开放关扑,想来赵允初白日在宫中,云雁回白日则四处拜年、做春牛,都没上街玩,郑苹便说道:“你们去吧,记得给初哥儿拿件披风,找你傅叔的。” “知道。”云雁回拿了傅云沣的披风,又把自己的口罩摸了两副出来,戴上和赵允初一起出门了。 赵允初先出门,云雁回慢一步,回身把门关好。刚一转身,没防备赵允初就紧紧贴着站在他后头,这会儿立刻低下头,抱着云雁回的肩膀,贴在他脸上了。 两人都戴了口罩,脸碰脸,隔着布蹭了蹭嘴巴,云雁回眼睛都笑弯了,把口罩扒下来,又把赵允初的口罩从下往上掀开一点,在嘴上亲了亲。 赵允初还要深吻,云雁回却忌惮这是在家门口,把他的脸推开,将口罩挂回去,往前跑了两步,“快走啦!” 云雁回身材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而且他比较瘦,又肤白眼大,裹着披风,戴着帽子和口罩同赵允初手牵手走在街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对小夫妇。 “我还以为你下午就会来。”云雁回说道。这大朝会顶多也就是一上午,中午吃个御筵,下午大多数人都可以回家了,除非留在宫里应付使臣、搞其他活动之类的。 赵允初十分怨念,“我非常快活地告诉官家我要去找雁哥儿拜年,他就让我留在宫里,说你偷懒不去接待使臣,就知道带我一起躲起来风花雪月,不能在他痛苦的时候便宜了我们……” 皇帝叫你留在宫里,你还能不留吗?赵允初跟他爹抱怨,王爷还说呢,你哥哥们可都没能留下,你和我说也就罢了,和他们说会被认为是在炫耀的哦。 赵允初没话说了。 “……真是好大气的一个皇帝。”云雁回说,“心疼我们阿初!” 阿初: 云雁回思考过,他和仁宗之间的关系现在有点玄妙。 说是君臣呢,又比普通君臣要随意得多,换作别的臣子,就算是包拯那么受宠的,仁宗也不会随意上脚踢、或是这种话。但是要说朋友,又没这个胆子,哪有人能在封建社会和皇帝做朋友的。 君心难测啊,也不能去问仁宗,哎你说你觉得咱俩是朋友吗? 有可能算是,也有可能不是,这大概是个薛定谔的友谊吧……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沿着街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看中了就扑一下,一路下来手里也抱着好些东西了。 走到街头时,有个瘦小的男子凑过来,怀里鼓鼓囊囊,神态躲躲闪闪,小声对他们道:“郎君,娘子,你们要点——有意思的东西吗?” 云雁回的第一反应是:卖黄书的。 然后一想,不对啊,卖黄书也没有这么偷偷摸摸的啊。 那到底是卖什么东西的,这么小心,难道是违禁物品? 云雁回好歹也是开封府员工,推了推赵允初,示意他开口。 赵允初忙问道:“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拿来看看啊。” 那男子打开一边衣服,露出一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只是看不太清。他抽出了一张,卷起来,给他们看了一部分,“报纸!” 报纸?卖报纸你特么这么猥琐干什么? 云雁回眯眼一看,不对,他每天早上都扫一眼《东京日报》,《开封府报》更是每期都要审,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二者之一。 这时,那男子补充道:“私人出的小报!我们啊,专门刊登秘闻!” 赵允初连忙转头去看,云雁回正挑了挑眉,“秘闻?拿一份来看看。” 男子疑惑这位娘子声音怎么好像有点……不清脆啊,但还是递出去一份,说道:“两个铜板——是比《东京日报》贵,我们要担风险的!” 这报纸,全都是朝廷出的,他们这什么小报,压根没有出版许可啊,属于非法印刷,还真是有风险。 云雁回充耳不闻,拿过报纸展开一看,差点吐血。 这上面登的果然都是些“秘闻”,排版什么都模仿了《东京日报》和《开封府报》,只是内容就比较不看了。全是什么哪个民间艺人被哪个高官包养了,哪个富商发家前的故事。 边角上竟然还有一条新闻,非常耸人听闻,说八大王家里四个儿子,四个全是断袖!有的和禁军搞断袖,有的跟和尚搞断袖,有的包养一大堆民间伎艺人(男),还有个最不挑食的,和开封府的厨子搞断袖! 抬头再一看,那卖小报的已经不知道哪去了,云雁回拿着报纸直斥胡说八道。 不但私印报纸,还一点也没有新闻求真精神,真是气死他了。云雁回迅速翻了一遍,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玩意儿……出了多少期了?” 218|我们八卦吧 赵允初凑在一旁,看了云雁回手上报纸刊登的新闻,也差点吐血,“这都是些什么啊!” 说他和三哥也就罢了,但是他大哥二哥可是正常得很,而且那对象也是错得一塌糊涂,只对了一个禁军……大概是因为当初这件事闹大还挺大,传出去倒是不奇怪。 什么厨子、和尚的,就不知道是怎么揣测来的了。 云雁回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怒道:“不行,去把那个卖报的揪出来。” 他们在街上找了半天,可是因为今日人太多,实在是没能再找到那个卖报的,倒是发现了还有不少人手里还有这报纸。 大家都知道私印报纸是违法的,所以彼此讨论的时候也很低调。云雁回手里也有一份报纸,因此装作同道之人,和这些人攀谈起来也不违和。 “不知道这报纸,是谁人办的,写得还真有点意思啊。”云雁回违心地夸道。 有人说道:“对啊,这主编用了个化名,金峰居士,几个编辑也都是用的化名,毕竟这玩意儿官府是禁止的。” “不过,我算是看着这小报从第一期出来的,到现在只出了四五期,还是不定时的,可是传得越来越广了,可见,大家还是更喜欢看这样的趣事啊。” “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云雁回提出了一个疑点,“这里面的故事,笔者都写得栩栩如生,仿佛亲临现场一样。别的也就罢了,居然连闺中密话也详细写出来,难道笔者是趴在别人家床底下吗?” 他这话叫几个八卦之友都大笑了起来,“躲在床底下不至于,但是应该确实自己在考据之后,又发挥了一些,让整个报道更加饱满。” 这也能叫报道?靠,这都能去写小说了。 就这八卦小报的精髓,就是把大街小巷、三姑六婆那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加以扩充,甚至是编造,还自称是考据,如此编成一个宛然如真的故事。 关于赵允初他们家的那个八卦新闻,也不过是众多八卦中,篇幅不是很长的一条。这一期的头条,是足足写了三千字的庞太师与众小妾二三事。 其实听这些人聊天就知道,他们也知道这小报内容有点不对头,然而还是更注重阅读时的快.感,管他是不是全都是真的呢,真相如果是写出来的那样,才比较有趣啊。 云雁回问他们借前面几期报纸,不过大家也都没带在身上,你一言我一语给云雁回大致说了一下前面几期的内容。 “印量不多的,前面几期现在应该都没得卖了,内容却是口口相传,传开了。” “兄台日后若是想买,倒是可以多来这条街转悠,他们都是在街上兜售的。” 云雁回谢过了,沉着脸走回赵允初身边。 这份甚至没有名字的八卦小报不像《东京日报》那样有强大的销售渠道,但是依靠其八卦、狗血的特点,还是在民间有了那么一点影响力。但假以时日,极有可能影响力大涨。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人才,竟然在报业刚刚起步的现在,就勘破了市场,弄出那么一份八卦小报。 “雁哥儿,现在怎么办呀?”赵允初问道,“这人也太可恶,胡编乱造,竟然说我们家兄弟都断袖,一点也不准,连厨子、和尚都出来了……” “大过年的,也没必要非今日查出来,先叫大家安生过个年吧。”云雁回把报纸叠起来,放进怀里,“至于那胡写的报道,估计就是根据‘考据’,想象了一通,连人物关系都没有搞清楚。” 赵允初的大哥比较低调,二哥和三哥倒是荒唐一些,时常有八卦传闻。赵允初常去寺庙,现在上班时间中午都跑去开封府吃饭,大概就是八卦源头吧…… 出了这件事,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心情难免被影响许多,也没有继续逛下去了。 赵允初把云雁回送回家,在门口依依惜别,相约明日一起在大相国寺烧香,然后才离去。 …… 次日,云雁回起来收拾一番,全家人一起往大相国寺去。过年“公务员”们都放假七天,连开封府会实行轮流值班制,云雁回只要在最后一天值班就行了。 到了大相国寺,便去给了然拜年。虽然没有约好,但是赵允初这时候也在这里,他早来片刻。 云雁回向师父和诸位师兄问好,听到了然说道:“等会儿有外国使臣要来烧香,我去去就回。” “我们也陪师父吧。”云雁回站起来,和赵允初一人一边,扶着了然,“大过年的,师父还这么辛苦。” 说是外国使臣,其实主要是辽国使臣,毕竟他们全国崇尚佛教,即便在宋国,也总少不了来皇家寺院烧香。 今年来的使臣云雁回不认识,然而对方对云雁回可是耳闻过几次了,都亏了云雁回之前几次接待的事迹。 不过使臣的重点不在云雁回,他听说了然身旁另一个人是赵允初后,就十分兴奋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昨日,我们使团的人在街上买到了这个,请问,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他一脸“你们宋人真会玩儿”,而手上拿的,自然是云雁回他们也买到了的那张八卦小报。 这就尴尬了,这个东西一方面写得很不真实,一方面它还违法。 赵允初敏锐地察觉到,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小心,他含糊地说道:“您说,《诗经》里描绘的景物难道全都是真的吗?不过是表现手法罢了。” 辽使非常感兴趣地道:“但是,这个可和《诗经》不太一样……” “呵呵,您在辽国也是大官儿,怎么还买盗版啊。”云雁回扫了一眼,不屑地道,“这个东西根本不被我们官方承认,它抄袭《东京日报》……哦,对了,你们《上京周刊》也抄袭《东京日报》,所以你们大概不在意吧。” 辽使顿时气得差点仰倒。 云雁回提前把他的话给堵死了,绕过东京管理不严,居然出现了非法小报,直接抨击他们辽人看盗版、做盗版。 “那不过是一种借鉴的行为罢了!我们承认,宋人在这方面很厉害,所以才会进行借鉴,足下没有必要如此针锋相对吧?”辽使气鼓鼓地道,完全被带跑了,开始辩解他们的行为。 “我是说你们也太不讲究了,我们《东京日报》上登个改编漫画,还专门找到几位原作者,给一笔费用呢,怎么没看你们跟我们买版权啊?”云雁回说道。 辽使哑口无言,这时候压根没有什么版权不版权的啊,但是因为《东京日报》的确这么做了,做得的确也很大气,导致他也不好无耻地说:我们就是没必要给钱。 “阿弥陀佛,”了然宣声佛号,出来打圆场,“远来是客,雁回,退一步海阔天空。” 云雁回见好就收,想那辽使也没空计较八卦小报的事情了,立刻变脸:“惭愧惭愧,是在下失礼了。各位使臣,为表歉意,我请各位去蒲关泽游苑游玩吧。”然后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一番蒲关泽。 到时候,这些人就更无心关心别的国家的什么八卦了。 辽国使臣郁闷极了,没想到云雁回变脸这么快这么自然,一口气撒不出来,心道宋人果然狡猾,瓮声瓮气地道:“早就听闻蒲关泽之名,《望情鱼》全本戏词都传到了我国,上下称道,只是可惜我们看不到真人演出。” 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臣也纷纷称是,大宋的文化辐射周边,所以他们都很愿意去蒲关泽看看这时候汴京最流行的娱乐。 负责接待的伴馆使们也都松了口气,刚才看云雁回莫名其妙和人吵起来,他们都惊讶了,都是老熟人了,云雁回以前可是非常圆滑,聊天时让大家都满意的那种,怎么突然就说到不开心了。 幸好后来云雁回迅速圆回来,还要把这些人带去玩,也让他们轻松了不少。 …… 云雁回并未亲自带他们一起去,而是让赵允初陪着一起去,他则去找胡翰林了。 老头还在家放假呢,和孙子孙女们玩儿,看到云雁回来,还以为他是来拜年的,笑呵呵地要给他介绍自己的家人。 云雁回笑着和小孩们打了招呼,然后把胡翰林拉到一边,给他看那八卦小报。 胡翰林一看,登时大为不悦,“开封府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云雁回汗颜,下面的衙役识字的都不多,更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小报,而且这报纸还没有成大气候,要不是他意外发现,大家都没察觉呢。 开封府也真的是倒霉,什么都要管。 胡翰林皱着眉毛,“开封府必须尽快开始搜查全城,找到是谁私印报纸,立即查封,并收缴所有已发售的报纸。” 胡翰林算是除了云雁回之外,最了解新闻业的,他研究了好一段时间,甚至这新闻喉舌绝对不能掌握在民间势力手中,否则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不妙了。 “先生,我担心的是,即便我们查缴了这一份小报,已经有人食髓知味,还会出现更多的小报。”云雁回低声道,“我们在严格管控的同时,更应该增强自身实力。” 胡翰林挑眉,“你是说?” 云雁回点头,“增加版面!” 胡翰林十分反感,“荒唐,《东京日报》上,怎能刊登这般内容?实在有辱斯文!” 云雁回的意思就是,与其屡禁不止,不如我们自己八卦。但是这对胡翰林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我们可以……斯文一点啊,”云雁回甩了甩那报纸,“我们刊登出来,那就不叫八卦,叫时事评论,针对某件很多百姓关注的事情,做出报道、分析。” 胡翰林:“……” 形式上稍微正经一点,可一本正经地八卦也还是八卦啊。 然而云雁回说的,的确是个问题,这办报的权力是绝对不能开放的,然而堵不如疏,所以他们的确只能一边严令禁止一边增强自身,如此一来市民也不会想去看什么小报了,他们打击起来,也更加理直气壮,不惧民声。 胡翰林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了增加《东京日报》娱乐性,开设新版块的建议,心中犹在为《东京日报》即将被拉低逼格而痛心疾首。 …… 两人详细写了一下章程,胡翰林去和仁宗汇报一下,云雁回则赶紧去开封府,通知立刻开始追查,不少官员都被叫回府中加班。 因此,云雁回自然要把那份八卦小报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到底是要追查什么。 开封府的人一看到报纸上登的东西,全都笑了起来。有些消息他们可能不太清楚,但是那条说八王府的儿子们全都是断袖的,肯定是假的啊。 “哈哈,雁哥儿,都是因为你们关系太好了,所以都让人误会了呢。” “只是怎么还以为你是厨子啊?这也太离谱了。” “笑死我了,居然说赵寺正有断袖之癖?” 云雁回:“……” 云雁回翻了个白眼,“加班你们都还挺快乐?对了,我给这次盘查起了个代号,就叫‘净网行动’……” 众人莫名其妙,“网?什么网?” 云雁回一本正经地道:“汴京大街小巷,形如蛛网,小报分散其中,正是要将其净除。”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这个名字起得好,形象。” 就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个代号…… 稍晚一些,赵允初也结束了带队游蒲关泽之行,来开封府找云雁回了,“那些使臣看了两折《望情鱼》,差点不想走。辽使一直在说,他要向官家请求,让孔家班到辽国去表演。我说孔家班是你出资的时候,他一直在懊恼,说不该和你起冲突,要来请你原谅,希望你能协助他,让孔家班去演出。” 赵允初一脸得意,仿佛辽使求的是他一般,非常为云雁回自豪。 他一想到那些使臣不肯离开戏台前的样子,还有在看戏之时,为了舞台效果而目瞪口呆,如痴如醉,就特别开心。 云雁回也笑了,“美得他呢,我们大宋子民都还没看够,还给他去演出?”到辽国来回就得数月时间,再加上演出的时间,从上到下都不可能有人同意孔家班离开蒲关泽那么久啊。 这时候,有人过来调侃地道:“赵寺正,听说你和雁哥儿有那种关系啊?” 赵允初眼睛瞪大了,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惊愕地道:“你,你……” “你怎么知道的?”云雁回接过话头,搭着赵允初的肩膀。 赵允初一脸懵逼地看着云雁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哈哈大笑一通,“看雁哥儿无奈的,我说,那也没说一定是和你玩儿断袖呢。” 又有人笑说:“不是和雁哥儿还能是和谁?就他们俩每日待在一起……唉,这小报啊,真是笑死人了,倘若雁哥儿他们是断袖,那我们开封府不知道有多少断袖了,班房的兄弟们还每日同吃同睡呢。” 赵允初松了口气,这次知道他们是在嘲笑那“不靠谱”的八卦小报。不过纵然这样,雁哥儿也太大胆了吧……赵允初偷偷看了一眼挽着自己手的云雁回。 云雁回冲他眨了眨眼,暗暗偷笑。 有时候啊,真相越是明显,别人还越是不相信呢。 219|净网皇佑四年 这开年以来第一桩大案就是扫黄打非,云雁回也是醉了。 开封府差人通过便衣蹲守,跟踪调查,查获了非法小报印刷窝点。作案者竟是几名屡试不第的书生,购买了印刷设备,包括一套活字——毕竟是每期内容不同的报纸——在租住的房屋内进行印刷。 记者、主笔、编辑都是这几位,被查获的时候,还发现了他们尚未发售的最新一期小报,竟然包含了插图,尺度还颇大…… 云雁回看到样品都笑了,对胡翰林说:“这几位……可真是人才啊。” 他这边在一小步一小步的前进呢,那边直接一大步迈了出去。 可惜,扯到蛋了。 胡翰林皱眉道:“心思都用在歪门邪道上,纵有才,也是搬弄是非的文痞。” 可不是么,利用自己的才学,颠倒是非,达到盈利的目的,简直就是文坛的流氓,士林的败类。 《东京日报》编辑部的各位编辑看到胡翰林愤恨地离去之后,这才凑过来,看那小报。 “开封府果然除一大害啊!”细细看过内容后,有人惊呼,“此人必然钻研过《东京日报》的撰写手法,汲取了其精要,却用来写一些恶俗、引人遐想的异闻,这上面竟还配上了露骨的插画……” “插画与文字结合起来的排版,的确比我们的纯文字要变化多,看起来更为悦目!” “大害,果然是大害。有这样的头脑,竟然用来写如此文章,可惜了。难怪胡老如此生气啊,想来定是痛心疾首。” “这几人,尤其是主编金峰居士,的确有些才华,可惜时运不佳,竟然剑走偏锋……” 云雁回其实很赞同大家说的话,“金峰居士”很有天赋,只可惜走错了路,或者说生错了时代。从古到今,新闻舆论都要严加管控,在这个时代,就更加是直接只能掌握在皇权之中。 胡翰林创办第一份对外发售的官方报纸,都要慎之又慎,考察再三。成立之后,从记者、编辑到主编,在审稿上面更是小心翼翼,紧抠每一个字眼。 案件经由开封府审理清楚,以前已经卖出去报纸都被低调收缴了,“金峰居士”和他的同伙们被判刑,得受上几年牢狱之苦了。 在那之前,云雁回还去看了“金峰居士”,此人真名叫严静叔。 听说云雁回是《开封府报》的创办者,坐在牢里的严静叔还爬起来,对云雁回行礼,“虽然未曾得见,但是先生教我良多!” 他们那小报,都是脱胎于《开封府报》和《东京日报》,说云雁回是他没见过面的老师,都不无道理。 严静叔苦笑一声,又道:“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般情形下见面,严某原以为,总有一日,能与先生谈笑风生……” 云雁回沉吟了一下,说道:“《东京日报》的主编胡先生,说你是文坛地痞,十分之痛恨。” 胡老头,在士林那还是有点名气的,严静叔当时就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早就料到的……” 案卷记录,严静叔供称自己早就觉得这种八卦类型新闻很有前途,在屡次名落孙山后,心情比较郁闷,还被人嘲笑,就偏激了一点,拉伙开始搞事情。 “不过,这也证明你的确是很有实力的,其实我很欣赏你。”云雁回笑了一下,“多的我就不说了,说了怕和你关一起。不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待你出狱后,如有意愿,就来找我吧。” 严静叔偏激了,也只是写八卦,没有往里面夹私货,搞反动,可见人还是可以的。 严静叔本来觉得完了,被文坛宿老骂了那么一句,还进了一道开封府大牢,出去后怕是找个和文字有关的工作糊口都难。现在听了云雁回的话,登时觉得一道光照在身上,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啊。 严静叔激动地谢了云雁回,又期期艾艾地道:“那几名编辑……都是受我蛊惑,然则,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云雁回笑了一下,“到时一并来就是了。” “多谢先生,多谢云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严静叔又给云雁回行了个大礼。 “日后我叫人给你们每日送报纸来,希望你们这段时间除了反省自身外,也要好好学习,再怎么样,也不能违法呀,是吧?”云雁回微笑着说。 这时候严静叔,觉得云雁回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很久以后,他真的跟了云雁回干活之后,才发现云雁回的宗旨其实是:再怎么样违法也不能被抓到呀…… …… 把严静叔抓了,难道就完了吗? 还没有呢…… 因为在《东京日报》的“八卦版”出来之前,不想把事情闹太大,所以查缴行为都是在大活动的掩盖之下。说白了,就是把全汴京的非法、涉黄□□什么的都扫荡了一遍。 净网·皇佑四年行动轰轰烈烈,小报的颠覆被淹没其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而另一方面,《东京日报》正式进行拆分,将每个版块独立出部门,并招收新编辑。趁着这个时机,也将时事评论部门成立了。 这也是《东京日报》进一步专业化的表现,渐渐的,将不再完全借力于御史台和翰林院。 这个时事评论部门在招人的时候,条件说得比较含糊,到胡翰林那里去面试的人,还天真地以为,是写非常正经的针对社会现象写评论,开心得不得了。 云雁回心想,美得很啊,写社会评论还轮得着你们这些外面招的?翰林们都要挤破头了好吗?那种形式就注定了官家会比较关注啊。 胡翰林在面试时,就问了很多让大家莫名其妙的问题,东家长西家短的,乍一听以为在调查人际关系,再一想好像又有点不对。 等到时评部正式运转起来,这些人才“握草”一声,反应过来。难怪问的那些问题,原来招的是八卦记者啊!所以说,他们这些有幸入选的人,都是被鉴定为“好打听”的咯?! …… 云雁回去赵允初家时,还遇到了净网·皇佑四年的另一个受害者。 赵允迪要死不活地说:“大过年的,都没有出节,你们开封府这是搞什么呢……” 云雁回是来找赵允初的,因为课程表上记了,今天他们到赵允初家玩儿啊,不过这会儿就被赵允迪给绊住脚了。 云雁回打量了赵允迪一下,被关了那么久,赵允迪倒是白了很多,气色还不错,不见怎么郁闷,“怎么了,三哥,碍着你了?” 赵允迪精神一振,“你叫我什么?” 赵允初在一旁又羞羞哒了,叫三哥,当然是从他这里论起,一起跟着叫啦。 云雁回微微一笑,“三哥……” 赵允迪抖起来了,刚要就此调戏一下,云雁回又不紧不慢地说:“千万不要给脸不要脸……” 赵允迪:!! 云雁回还是脸上带笑,仿佛那么说的不是他一样,特别有礼貌地道:“你之前说什么?” 赵允迪非常郁闷,他觉得雁哥儿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娇羞,还愈发嚣张了,让他很失望,反倒是他不争气的弟弟,听雁哥儿叫他一声三哥,都能满心荡漾,一脸春心萌发。 就这个样子,怎么配做他弟弟呢?! 赵允迪瞟了云雁回一眼,没有把心中的想法透露出来,埋怨地道:“我书童告诉我,他去帮我买书时发现,常常光顾的那家铺子,被开封府关停了。” “那一定是卖了□□吧,”云雁回说道,“最近我们在汴京范围内开展打击违法书刊活动,净网·皇佑四年,卓有成效啊。” 赵允迪常常光顾的铺子,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铺子,估计不但有涉黄书刊,还有□□。 “净网·皇佑四年?你的意思是明年还有啊?!”赵允迪差点晕了,埋怨地道:“什么成效啊,就算有□□,你们也不能一刀切啊,把□□给收缴了不就完了,弄得我现在多不方便啊。” 云雁回汗了一下,总觉得这个话题莫名地下流起来了,“三哥,我看你禁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为免变态,回头我去和娘娘求一下,让她放你一马吧。” 赵允迪被关得都快长毛了,听说有希望放出去,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雁哥儿,你真是好人,我错怪你了!” “但是,话说在前头,放你一次可以,你别一转头就被王妃抓到你又和周惠林……”云雁回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我的仇还没有报……”赵允迪嘀咕了一句,然后开始赌咒发誓,“我关了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早断了联络了。” 云雁回压根就不信,但是有赵允迪在,真是非常好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所以他只笑看赵允迪装逼不说话。 赵允初就更懒得看他三哥嘴硬了,拉着云雁回道:“我们不要管他了啦……” 云雁回被赵允初拖走,赵允迪在后面明知故问,“干嘛呢?” 云雁回一笑,“干点儿你干不了的事情呀。” …… 云雁回来赵允初家来得多,也过了几次夜,对房间里陈设很是熟悉,大方换了赵允初的干净衣裳,爬到床上去。 “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云雁回趴在床上,看赵允初写的卷宗笔记,听到赵允初如此说了一句话。 “是啊,我们开封府已经联系了日报记者,到时去给贫困儿童送温暖,一些我们自产的菜和花灯什么的……”云雁回盘算着。 赵允初:“……” 云雁回看着他直乐,“别这个表情,好像我欺负你了一般。过来,过来。” 他把赵允初唤到身前来,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自从定情之后,云雁回总是用亲吻来表达各种亲密的情绪,让赵允初有点不自然,有点羞涩,又十分甜蜜。 “等当值完了,我们就去……”云雁回在赵允初耳边低声细语,看到赵允初的耳朵一点一点红起来,便在耳尖上又亲了一下。 赵允初抱住云雁回的腰,“雁哥儿,我好开心……你一亲我,我就觉得像吃了糖……” 云雁回回抱住赵允初,摸了摸他的脸颊,“看出来了。” 赵允初:“……” “哈哈,”云雁回深吻他一下,“逗你的,我也开心。就想搞点被禁的事情……” 赵允初:“什、什么……哪里禁了?” 朝廷管天管地,也不管人闺中之趣啊。 云雁回笑说:“这会儿不禁,我老家禁呢。” 220|多才多艺 上元节时,满城灯辉,煌煌如白昼,皇家宗室都与民同乐,到大相国寺观灯。 赵允初坐在棚子里,总是忍不住往云雁回那里打量——他惦记着今日和云雁回之约呢。 云雁回那里当值呢,最近人手紧缺,他少不了也要分担一些。幸好早调整过,不太晚时,交了班,向赵允初使了个眼色,就遛了。 赵允初也一本正经地站起来,“阿娘,我去下面看灯了,坐在这儿看得不清楚。” 王妃笑说:“去吧,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热闹。” 赵允迪跟着站起来,“阿娘,那我也……” 王妃立刻变了脸色,“坐下!” 赵允迪:“……” 王妃哪里放心让他离开,官家出宫,侍卫亲军都一路护驾呢,周惠林还不是在其中。 …… 赵允初常年在大相国寺混,对这里熟得很,到了一处偏僻院落,便看到云雁回站在一个拐角处的侧影,轻手轻脚上前去,一把抱住云雁回,“雁哥儿!” 赵允初满腹相思要叙述,被云雁回一巴掌糊在脸上推开了。 赵允初委屈地去看,只见云雁回一脸惊惧之色,忽感不对,低头去看,却是云雁回另一边并排站在三个小孩,这会儿全都抬头,瞪大眼睛看他们。 赵允初:“……” 赵允初认得其中两个,赵宗实和赵幼悟,另外还有一个同赵宗实差不多大的女孩,就没见过了。 他小声问云雁回:“他们怎么跟过来了?侍卫呢?” 云雁回惊魂未定,看了看旁边,“在那外面守着……”他一脸苦色,告诉赵允初,他正想偷溜和赵允初会和呢,谁知道被赵宗实给拽住了。 赵宗实带着赵幼悟,还有另一个小女孩,也就是曹苗莲的外甥女高滔滔,未来的英宗皇后,他和仁宗说想在寺里玩儿,仁宗就拨了队侍卫,叫他们玩儿去了。 云雁回觉得,这样养孩子是不对的!作为一个皇帝,养孩子要有点阵仗啊,就算今天寺里很多禁军,也不能随便放出去吧!最重要的是,打扰别人约会是不对的! 云雁回不开心,赵允初也不开心,两个人对视着,眼中充满了怨念。 赵宗实拉着云雁回,“雁肥,我饿了呀,你带我拔萝卜吃去吧。” “你方才怎么不多吃些糕点?”云雁回简直哭笑不得,“现在哪有萝卜……殿下,那你饿不饿?” 赵幼悟摇了摇头,“我不饿。” 云雁回又看向高滔滔,高滔滔便自觉点头,“我也有点饿……” 云雁回无语,“我们……先去厨房吧。” 云雁回带他们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这间院子的厨房,找了找,里面的食材都是生的,倒是有一堆栗子。 反正都被熊孩子缠上了,索性玩个痛快吧,于是把栗子抱出来,准备烤了吃,冷天正是吃栗子的好时候。 大相国寺绿化做得好,到处是树,僧人们每天扫落叶都是一堆又一堆,云雁回拢了一堆枯枝落叶,点了起来,然后开始烤栗子。 这几个小孩,哪里玩过这个,看到云雁回生起一堆火,都又紧张又觉得刺激。 “师兄呀,这是什么?”赵幼悟问。 云雁回道:“……您家大业大,栗子没吃过?” 非但是赵幼悟,赵宗实和高滔滔也非常困惑呢,“栗子不是黄色的吗?” 云雁回懂了,他们只见过剥干净的栗子,于是说道:“这个是带壳的栗子,长在树上时,外面还有一层毛刺的。剥开壳,才是黄色的栗肉。” 赵宗实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有点羞愧,然而一会儿就转移了注意力。 “会不会把房子烧起来呀?” “栗子要烤多久?” “我娘说不能老玩火,晚上会尿床……” 赵宗实这小孩非常坐不住,云雁回扒拉着火和栗子,他就问赵允初,“阿叔,你本来和雁肥约好了来这里烧火玩儿吗?” 赵允初不开心地道:“本来你们不来,我们要做些好玩的事情的,但是现在做不成了,所以我很不快活,十三郎,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赵宗实一听,居然还有比生活烤栗子更好玩的事情,拉着赵允初:“是什么,我也想玩儿!” “你不能玩,”赵允初把赵宗实给拎了起来,放到另一边去,自己坐到云雁回身旁,“待会儿我们把他们甩开吧……” “英雄所见略同,”云雁回小声说,“等栗子烤完,趁他们吃栗子,我们就跑……” 火舌舔舐着果实,让其外壳裂开,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 云雁回用碗把栗子装起来,“还很烫,先不能吃。” 因为三个小孩都不停地跳起来要看碗里的栗子,云雁回不得不把手又抬高了一些,过了一会儿,试了试温度还行,才把碗放下来。 赵宗实捏了一颗栗子,从裂口下手,将其剥开。黄灿灿的栗肉熟透了,就是被烤得边缘有些焦黑,赵宗实也不在意,一口吃下去,又香又粉,焦处带点苦味儿。 赵幼悟虽然好奇,却没敢先动手,瞪大眼睛看着赵宗实吃了一颗,然后笑开了,“十三郎的嘴巴都黑了!” 那栗子黑乎乎的,自然是把赵宗实的手和嘴都污染了。 赵宗实却自觉非常英勇,“黑就黑了吧!” 赵幼悟和高滔滔也伸出小手,拿着栗子自己剥起来,倘是剥不开,就叫赵宗实帮忙。赵宗实面对两个妹妹,小小的身体里也苏醒了男子气概,当仁不让地帮忙。 云雁回本想趁机逃跑,不想赵幼悟的衣裙一飘,被火苗舔出个洞来。 云雁回懊恼地把火熄灭了,心想早知道烤完栗子就该灭了,看到赵幼悟裙子上显眼的洞,想了半天,从怀里摸出来针线包……幸好他不知道怎么抽风,带了这个。 又从赵允初那里征用一条帕子,云雁回现场给赵幼悟打了个补丁。 赵幼悟一边吃栗子,一边愣愣地看着云雁回飞针走线,“这是什么?” 补丁呢,她自然也是没见过的。在宫里,就算是宫人也不必穿带补丁的衣服呀,至少外衣上是没有的,私底下怎么节俭,她也看不到。 “我给您补上……不然有个洞漏风多不好啊。”云雁回讪讪道,“回去您记得更衣啊。”幸好这年头,贵族出门都带着至少一套衣服以备更换,所以云雁回也不觉得有大问题。 赵幼悟还挺开心,“师兄你真厉害,这个真好看!” 赵幼悟也是对云雁回做的一切迷之好感,觉得他打的补丁都特别有设计感。 赵宗实也嚷道:“雁肥,你怎么还会绣花?” 云雁回黑线了,“这不是绣花,就是缝补一下!” 赵宗实:“那你会绣花吗?” “不会!”云雁回果断否认,把线打了个结,咬断了,收好针线包,“嗯……我们去喝口水。” 云雁回带着赵允初,假装去厨房喝水,实际上跳窗跑了,到院子外面和那些侍卫打了个招呼,说他们已告退了,叫他们看着三位贵人,待会儿送回去。 那些侍卫不明就里,等到赵幼悟管他们要师兄时,才发现云雁回骗人来的。 这时也不早了,三个人吃了栗子,剩下的还兜着走,回去见家长了。 仁宗和曹皇后正亲亲热热地赏灯,忽然看到陈林鬼鬼祟祟牵着赵幼悟三人往一旁走,便喊住他,要他们过来。 陈林本来看到公主这样子,要带她去更衣,谁知道被官家叫住了,只好无奈地走过去。 稍远点还好,近了点,仁宗看清楚后,就惊呆了。 他粉雕玉琢的女儿、侄子和外甥女,一个个脸上都是黑色的污痕,手上身上也有不少,头发略有些散乱,这些,都还能说可能是小孩不稳重,摔倒了之类的…… 但是,他女儿,那先时还漂漂亮亮的裙子上,居然多了个巨大的补丁!这特么是怎么回事?! 曹苗莲也风中凌乱了,“就是一会儿没见到而已,怎么跟……跟……” 跟三个小乞丐一样?后面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赵宗实十分讲义气,一见不对,就没有把云雁回供出来,说道:“官家,我带妹妹们去烤栗子玩儿了!” 赵幼悟也抱着她爹的腿说:“阿爹,烤栗子可好吃了,我还带了给你。”她从怀里摸出一颗脏兮兮的烤栗子,要剥给仁宗吃。 仁宗又是心痛又是感动,不忍责备,“是吗?我竟没有吃过这样的美食……还要谢谢小八了。” 仁宗吃了一口栗子,竟然特别香。他一边吃一边想,本来还以为他们肯定去找云雁回那厮玩儿了,就挺放心的,没想到竟然自个儿皮去了。 不过不对呀……小八身上虽说有个补丁,但其实并不丑陋,针脚甚是细密,远看根本看不出来,可谓是技艺精巧,跟在他们身边的都是侍卫,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夫呢? 仁宗于是又问:“幼悟,这补丁是谁缝的?” 赵幼悟眼神游离,“不知道……” 一刻之前,她连补丁是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晓得怎么编给仁宗听。 仁宗却以为她说的是不知道那打补丁的人是谁,兀自思考,难道哪个路过的师姑?手艺倒是不错呢! …… 多才多艺的云雁回此时正和赵允初在幽会,俩人钻林子里卿卿我我呢。 一个公主,一个未来的皇帝,一个未来的皇后,把他们都甩开之后,云雁回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点恋爱脑了…… 赵允初抱着云雁回啃了一会儿,非常兴奋,“雁哥儿,先时官家说我在大理寺干得不错,可以把我调到开封府去。” 云雁回一听,就抱着赵允初的脸揉了一会儿,“干得好!” 赵允初肯定不会长久待在开封府,仁宗说要把他调到开封府去,更不是要帮他和云雁回“团聚”的意思,而是为之后用他做个铺垫。 赵允初低下头,把脑袋埋在云雁回颈窝里,黏黏糊糊喊了一声:“师兄……” 云雁回顿时感觉一阵酥麻。 这个称呼真是好久没听到了,小时候俩人偶尔一起修行,赵允初就叫他师兄的。现在再听到这个称呼,颇有点角色扮演的快.感。 云雁回把赵允初扳起来,旋身按在树上,手往下摸去,贴着他的嘴巴亲了几口,“好师弟,师兄带你一起学知识……” …… 云雁回和赵允初从树林子里走出来,一脸严肃正经,相携往外走去。 回去之后,仁宗已经起驾回宫了。 云雁回听伴驾的开封府官员说,公主也不知道去哪玩了,衣服瞬间从新变旧,连补丁都出来了,官家不是很开心。 云雁回和赵允初对视一眼,感觉脑后一滴汗掉下来,“呵呵呵……是吗……” 221|再见小老虎 转过年来,赵允初果然被调入开封府做判官,总算实现了和云雁回在同一个单位的梦想。 只是开封府的事宜比起大理寺更为繁杂,虽说工作量都有点大,但是开封府毕竟管得事情多,因此,赵允初设想中和云雁回一起共同进步的场景竟然没有出现。 云雁回只安慰他好好努力,放眼看去,哪还有其他宗室有这个待遇。赵允初如今在京中,那是一个上进的标杆了。 云雁回自己,多在府衙和府学两处打转。 因为府学中分斋教学,与上课制度,一段时间下来,学生们对府学非常有归属感,在府学内各斋抱团,出去之后一个学校的抱团,后来已经人尽皆知了。 而且,从这里出去的学生,很多都有在开封府打杂实习的经验,通常出仕后一进衙门,就能上手干活,深受各个衙门喜爱。 云雁回还趁机到各个衙门去转悠,跟他们签什么实习协议、就业协议之类的。很多学生,日后即便倒霉科举没考中,也能进衙门做个临时工,干得好了,编制也有望。 云雁回干的这些事,真是叫学生们更加喜欢他了。 正在云雁回为了教育事业奋斗的时候,桂州传来消息,小老虎的外公去世了。 小老虎的外公是广西第一任土司,他的经历对于朝廷大范围实施土司制度有很重要的意义,本来以为老头身体健朗,起码能再活个十几年吧。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小老虎的外公吃枣时居然被噎死了,听说当地官府和他们家人都查了很久,结果真不是有人害的,就是噎死了。 小老虎还没长大,他外公就他娘一个独女,这下子就热闹了。依当初和朝廷的约定,这个土司的位置应该和他们的族长一样,代代相传。 通过这几年大家也发现,土司的确是个不错的职位,能得不少好处。 这下子,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而小老虎他娘又特别强硬,干脆把小老虎塞到马车上,美其名曰送他去汴京读书,回来好当家,其实是避难,她准备要跟人撕起来了。 没错,小老虎他娘准备自己当土司。 朝廷默默围观内斗中,但是名义上小老虎还是继承人,所以一路上受到了款待,官家也下令,特许小老虎进国子学上小学。 …… 云雁回在汴京内听转播,简直心惊肉跳,听说小老虎被送过来之后,更是数着日子看他什么时候抵达。近三年过去,现在小老虎应该都□□岁了。 “小老虎的母亲实在是了不得,”双宜十分佩服的样子,“有胆气,有魄力。不过,朝廷真的会承认吗?” “所以朝廷也在等……幸好这土司制也是刚开始推行,”云雁回沉吟道,“各个土族与我们不太一样,朝廷设立土司,就是要能够约束住他们的人,那么是男是女又有何妨?难道说,最有威信的人是个女人,就要弃而不用?那岂不是抛弃了这个制度的本意。” “而且,小老虎他娘其实成功可能性很大,毕竟她是当地的神婆,听说她爹的部属也愿意支持她。” 这些情况,朝廷都是一直在关注的,云雁回因为关心小老虎,才特意打听了。 “本来以为,可能要等小老虎上大学时才能见到他,没想到,现在倒是提前了呢。”双宜听了云雁回的话,也放心了不少,笑盈盈地道,“我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现在双宜手底下有桃之夭,大概会是全汴京最受小孩欢迎的人,说起这个话来,也很有底气。 “雁哥儿有没有想,要送小老虎什么?”双宜又问。 云雁回:“我相信见到我就是他最好的礼物了。” 双宜:“……” 云雁回说归说,实际上还是给小老虎准备了一套老虎形式的睡衣,又将空置的房间装修了一番,当做给小老虎的卧室。 …… 而小老虎那边,经过长途跋涉,也抵达了汴京。人员组成包括他娘派来保护他的八个亲信,两个离开汴京时官家赐的汉学老师、仆人等。 长大了不少的小老虎看着仍旧巍峨,仿佛从未变过的汴京,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要下去走走!”小老虎出了车驾,根本不管马车还在徐徐前进,就十分大胆地跳下了车。 亲信护卫吓得连忙也下车,“小主人,不可以啊!”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汴京,受到了很大的震撼。那川流一般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建筑,都给了他们莫大的震撼。在他们老家,连四层以上的建筑都没有好吗? 看到小主人往人群里钻,这些护卫都怕得很——这么多人,一个错眼,他们就该把小主人丢啦! “怕什么!”小老虎说道,“万一走失,我便问人路,自个儿回去!” 护卫叫苦不迭,什么回去啊,您回哪去? 旁边的人看到他们这些做苗人打扮,还一口苗语的人,都多看了两眼。但是顶多也就两眼,毕竟汴京里的外国人多了去了,这些还都是本国人呢。 护卫这一路过来,也有不少汉人聚居地的人围观他们,倒是没想到汴京人更多,却没什么太多人关注,叫他们觉得有点惊讶。 小老虎自己买了一碗冰糖绿豆,一边吃一边往前走,他的护卫们就亦步亦趋赶着车跟在后面,顺便看了一路西洋景,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个城市不但人多,树和花也多,房子都那么好看,就像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很大的园林里面一样,而且是比他们桂州州府里的园子还要漂亮很多倍的那种。 没来过之前,他们都无法想象,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间仙境。 那几个汴京土著,好不容易回来,简直谢天谢地,见到这些苗人惊呆的样子,又觉得非常自豪,给他们介绍起了大宋国都种种先进之处。 小老虎忽而看到前面有两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上印了“开封府学”的字样,就非常高兴地过去拉他们的衣摆,“你们是开封府的人吗?” 小老虎虽然认了不少汉字,但是他走的时候,开封府学都没办起来呢,还以为这些人是云雁回的同僚,哪知道他们是学生。 其中一名学生转头,“我们是府学的学子,不是府衙的。” 他说完,眯了眯自己视力不太好的眼睛,推了同学一下,“你看看这小孩,长得好像……好像……” 云雁回有苗人亲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还知道那亲戚做炙菜生意,很出名的南蛮烧烤就是他们家呢。这小孩也穿着一身苗服,铁定是云雁回的亲戚了。 另一名学生也看过来,瞧见了小老虎的脸,登时就惊了,“这是云先生的亲戚吧?太像了!哎,小孩……” “喂,你别忘了我们是翻墙出来的!”那学生一提醒,赶紧遛了,免得暴露身份或者被记住脸。 小老虎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小老虎接着往前云雁回家的方向走,迎面又遇到了车驾,他身后也有车驾,路没那么宽敞,两下便各自往旁边挪。 正调整着方向呢,车帘被掀开,一个小孩趴在车窗,冲着小老虎笑着喊:“抱抱……” 小老虎定睛一看,这小孩长得居然十分像赵允初! 那求抱的样子,让小老虎记起回忆中赵允初黏着云雁回的模样,心想这一定是赵允初的亲戚,居然还不要脸地想要他抱抱,于是哼了一声,走开了。 小孩在后面兀自喊了一声:“雁……雁阿翁……” “哪里呢,雁叔在这儿?”郑冿从马车里钻出来,不过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云雁回啊,于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回头带你去找阿翁玩儿!” …… 按理来说,小老虎应该入住驿站,报个到,到时候官家还得召见,但是他偏偏领着大家,先到了开封府后门,也就是云雁回家。 云雁回原也以为会现在皇宫里见到小老虎,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惊喜万分,听到叫门,便出来将院门打开,一把抱起小老虎。 小老虎也紧紧抱着云雁回的脖子,力气特别大,又贴着脸亲了几下,委屈地说:“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云雁回听他都带上哭腔了,忙掂了掂,转移话题,“这么久不见,我们小老虎长大了,下来看看,高了多少。” “我每天都好好吃饭,长高了很多!”小老虎从云雁回怀里滑下来,挺胸说道。 云雁回听他汉语灵光,就知道这两年在家也没少练习,小孩子长得快,两年就变化很大了,云雁回看得迷之感动,又蹲下来把小老虎抱了又抱,带他和护卫、老师们进去。 “知道你要来,哥哥还给你准备了房间。”郑苹笑着让小老虎去看看他的住处。 小老虎一时又想继续和云雁回住,一时又欢喜有个房间,蹦蹦跳跳拽着云雁回去看了,一打开门,他便兴奋地抱着云雁回的腿尖叫了几声。 这房间里的床,竟然是别出心裁地做成了船的模样,床沿自然多出来一截,不怕小孩晚上摔下床。除了中间不是船舱,而是放着被褥之外,下面又船桨,前面连船帆也有,还能升降。 房间一角还有吊床,小书桌上摆了水草缸,地上有超大的不倒翁……小玩意儿特别多,一眼都看不过来。 云雁回把小老虎抱进去,“喜欢嘛?” “喜欢!”小老虎大声说,在云雁回脸上又啃了一下。 “哎哟,”云雁回笑着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不过今天可能不能住在这里哦,你还没有去看官家、公主呢。” 小老虎扭了扭身体,抱着云雁回的脖子,一副抗拒的样子。 “说好的和幼悟做好朋友呢,你不去看她,她会伤心的。”云雁回哄了哄小老虎,“等你回来后,要告诉哥哥这两年学了些什么呀。” 小老虎别扭地说:“那你不许和别人睡,要等我……” 云雁回坚定地说:“好,我不和别人睡,等小老虎回来。” 小老虎这才放心地报道去了,然后果然被官家留在宫中住了几天,以示优厚。与小伙伴赵幼悟会面,还在宫里见到了不太喜欢的赵宗实,互怼了几天。 数日后,小老虎出宫,直奔云雁回家,冲到他房间去,就看到答应自己“不和别人睡”的云雁回正和赵允初躺在一张床上有说有笑。 赵允初正心中有鬼,虽说云雁回告诉他躺在一起也没啥的,但他还是有点心虚,正是此时便听到了一声能掀翻屋顶的嚎啕,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你说了不和别人睡的——呜呜啊——” 云雁回:“……” 222|论熊孩子的杀伤力 赵允初非常愤怒,“雁哥儿怎么可能答应你不和别人睡呢?开什么玩笑!” 小老虎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也不耽误手脚动作,他蹭蹭往床上爬,“说好的……呜呜……” 小老虎爬上去就开始推赵允初,“你下去!” 赵允初哪能被他推下去,“我不!!” 云雁回颇有点瞠目结舌,“那么久不见,一见面就这样,像话吗?”他揽着赵允初安慰,“你得想想你不是别人啊?” 又抱着小老虎说:“我们在聊天呢,你看,哪里睡了,就是躺着。” 小老虎爬到云雁回怀里坐下,抱着他重申道:“只能和我睡。” 赵允初还待说什么,郑苹出现在了门口,看到小老虎钻到云雁回怀里,笑着说道:“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呀,小老虎吃东西吗?” 赵允初差点气哭,那句“明明只能和我睡”生生吞了回去。 小老虎:“娘娘,我要吃肉!” 郑苹一脸宠溺,“好好好,给你做羊肉羹吃。” 云雁回看到赵允初那气得不行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可怜,用手蒙住了小老虎的眼睛,小老虎还当他和自己玩儿呢,在他手上摸来摸去。 云雁回就一探头,冲赵允初撅了撅嘴巴。 我也想光明长大地抱雁哥儿啊,赵允初这么想着,郁闷地看着云雁回,最终磨磨蹭蹭地凑过去,亲了亲云雁回。小老虎则浑然不知在自己头顶,正发生着少儿不宜的一幕。 两人在小老虎头顶偷偷亲热完,云雁回才放开捂着小老虎眼睛的手。 小老虎也没发现赵允初突然间就平和了很多,只是拉着云雁回道:“我要去上学啦,官家给我起了一个汉名!” “是吗?叫什么?”云雁回还挺好奇的。 小老虎说道:“石高璧。” 小老虎的苗姓对应的汉语,就是悬崖上的巨岩的意思,译成石姓倒是没毛病。而高璧二字,寓意也是很好的。 赵允初在一旁说:“那我们不要叫他小老虎了,叫小石头吧。” 小老虎对赵允初翻了个白眼。 赵允初:“……” …… 下午,郑冿带着儿子上门了。 赵允初已经回去,云雁回正陪小老虎坐在院子里玩游戏,郑冿在后面一喊,他和小老虎就同时回头。 郑冿吓了一跳,一大一小,两个云雁回呢。 这时,越哥儿也对着那边伸手,“抱抱……” 云雁回把人放进来,“请进请进。”他给郑冿介绍了一下小老虎。 郑冿听说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竟然长得如此像,一脸惊叹,又想起之前在街上看到几个苗人的身影,想来那时候越哥儿其实是看到小老虎了。 郑冿正是因为那天越哥儿喊了,才会带他来,现在又见面,顿觉十分有趣。 “我去倒茶。”云雁回进屋泡了茶,又倒了两杯饮料。 待云雁回出来,就看到越哥儿和小老虎都坐在地上,越哥儿抱着小老虎的腿,小老虎则拼命往后挣扎,然而越哥儿死死抱着,还一边乐一边喊:“雁……抱抱……” 郑冿蹲在一旁狂笑。 云雁回:“……” 云雁回走了过去,越哥儿一回头看到他,就撒手,转向这边,一步三摇地走过来,“抱抱……” 小老虎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冲过去抱住云雁回的腿。 不想这下子又是他的脸离越哥儿比较近了,越哥儿稍微偏离一点方向,改为扑上去抱住小老虎的腰了。 小老虎呆了,“你放开我!” “抱!”越哥儿整个挂在小老虎身上。 郑冿在一旁大笑道:“你们长得太像了,越哥儿只认这张脸呢,只是怎么就没发现,为什么会有两个阿翁呢?” 越哥儿大概也迷糊过,这个雁阿翁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不过对他来说,都是雁阿翁,只管抱就是了。 云雁回哭笑不得,越哥儿和小老虎,一个长得像赵允初,一个长得像他,怎么连相处模式也神奇地重叠了?不过他觉得更加哭笑不得的应该是小老虎。 从来都是小老虎大杀四方,却没有被人弄成这样过呢,难道说熊孩子是年纪越小杀伤力越大。 郑冿试着去抱越哥儿,越哥儿却不肯撒手,郑冿来抱,他还咬郑冿。 云雁回为了拯救小老虎,只好蹲下来,“过来,越哥儿,抱抱。” 越哥儿看到云雁回的脸,果然不顾自己怀里抱的也是“雁阿翁”,松手扑到了云雁回怀中,咯咯直笑。 云雁回试探着把他扭过去,再次对着小老虎,“你看!” 不出所料,越哥儿又伸着手走向小老虎了,一脸可爱的笑容。 然而却吓得老虎一个激灵,转头就跑。 云雁回也及时拉住越哥儿,和郑冿一起直笑。小孩都有点分辨不清,云雁回记得自己同事家的小孩,还分不清爸爸和叔叔,不过越哥儿这个显然更加厉害一些。 越哥儿在云雁回家玩了一下午,又有数次扑向小老虎的行为,而且他一扑上就手脚并用,即使把小老虎压倒在地,也坚决不放手。 如此,待到第二天赵允初来云雁回家时,小老虎就躲着他(这张和越哥儿一样的脸)走了。 赵允初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 小老虎的护卫们在云雁回家旁租赁了房子住下来,而小老虎,也要正式入学国子学小学了。 官家派去教导小老虎的先生都是饱学之士,小老虎跟着他们学了两三年,又天生聪慧,入学之后,成绩名列前茅。 云雁回再忙,也会不时关心一下小老虎在学校里的情况,听了成绩后自然十分欣喜,然而如此数次之后,他就发现小老虎从未提起自己在学校里交了什么朋友。 追问之下,小老虎也是不言不语。 云雁回一下子就脑补了很多校园霸凌事件,这多容易给孩子造成童年阴影啊!国子学里可都是京官家的子弟,不乏高门巨户,小老虎这个苗人,便受到了排挤,成绩再好也没用。 如此想着,云雁回赶紧找到国子学去了,他得向先生了解一下情况啊。 说起来云雁回也算是半个教育行业的人了,国子学的人自然是认得这个开封府学的教导主任,一看他上门来,还不解其意呢,交流之后,这才明白云雁回竟然是以家长身份来的。 云雁回作为家长,那不管是小老虎他娘还是官家都认可的。 国子学的人找了给小老虎讲课的博士来,云雁回一看到人,就过去行礼,然后开始倾诉。 “……我们小老虎,就是石高璧,也是官家关照过的,他是苗人,与其他学子多少有些不一样,容易受欺负。您不知道,他以前被拐卖过,导致对外人难以敞开心扉,要是还被排挤、欺凌……” 云雁回越说越觉得心酸,“唉……如果真的不合群,还不如转学……” 虽说是最高学府附属小学,可是高官子弟欺负人啊,还不如去私人书院。 那博士几次都没能打断云雁回,这会儿愁眉苦脸地道:“云先生,能让我说了吧?石高璧是有点儿不合群,但是,哪里轮得到别人欺负他啊!正是官家关照过,我们才更苦恼,原以为他独身在京,原来有您负责照看啊,那就好了,我们要反映一下,石高璧常常把同学揍哭!” 云雁回一口气没喘上来,满腹辛酸暂且咽了回去:?? 博士:“王相公的小孙子一个月被揍哭三回!张侍郎的儿子翻了他的书,回家躺了两日!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云雁回:“……” 博士擦擦汗,“这个……石高璧,非常难以亲近啊,一开始大家的确排挤他,可是他十分的……粗暴,后来每次考试都在前三甲,各位同学也开始示好,可是,示好……怎么示好他也揍啊?” 云雁回:“……” 万万没想到,云雁回在心里怜爱了万千的小老虎,不但没有遭受校园欺凌,还成了校园恶霸! 云雁回羞愧万分,赶紧道歉,表示回去要和小老虎谈一谈。 开玩笑,再不谈,那什么王相公张侍郎就该去找官家告状了。 …… 云雁回找小老虎问了一下,为什么用暴力解决问题,小老虎却很不解,“赵宗实……我也这么打,在桂州,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每天都打架……” ……原来你还在宫里打赵宗实! 教育方式差异啊,云雁回狂晕,忙解释道:“现在上学了就不一样了,读书人要斯文一些。你看哥哥,我什么时候动手打人了?” 小老虎一想,真的,雁哥都非常温柔。 云雁回循循善诱:“那你要不要学我呢?” 小老虎不假思索地点头。 “好的,接下来哥哥详细给你解释一下,如何全方位地学习我!”云雁回深入浅出,细细给小老虎传授了一下和同学们的相处之道,为小老虎未来成为国子学优秀学生代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223|人参果? 不久到了初夏时节,双宜在蒲关泽的庄园开始丰收第一批蔬果了。那些良田她家建了屋舍,又请了可靠的佃户耕种,价格给得十分丰厚。想着天气好了,还能去住上一住,享受田园之乐。 云雁回一家人一道去蒲关泽游玩,顺便在庄园里玩一下。 除却郑苹夫妇、双宜夫妇和小老虎之外,云雁回就只带了赵允初。其他人都没有一点疑惑,唯独沈括看着这个人员配置有点犯疑。 双宜只道他想太多,从小到大,他们家搞什么活动,郑凌和赵允初都是常常参加的,这次郑凌也要来,只是手头有事,晚来两天罢了。 沈括心想郑凌和赵允初岂是一样的,郑凌好歹还是表亲呢,只是他看双宜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也没有继续说了。 知道主人家要来,佃户中选出来的庄头提前将屋舍都收拾了,当初建的时候便考虑到自家亲友众多,因此房间十分宽裕。 这庄园四周砌墙,大门口也有桃之夭的标识,进去之后,眼前便是一条极长的爬满了瓜蔓的回廊。 瓜蔓顺着一格一格的架子爬满整条回廊,将其装点成绿色,偶尔能看到淡黄色的花,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丝瓜。 通过瓜蔓、瓜叶的间隙,能看到两边的地里种着一排排的果蔬,清新可人。 这刚一进门,就能感觉到此处既富有田园气息,又充满了独特的趣味,别有一番雅致。 双宜喜道:“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光秃秃的架子,现在长上了,果然好看呢。” “我种了这么多年庄稼,也是第一次发现,还能这么种瓜呢。”庄头赞叹道,“先时您说要搭个回廊,我还在想,在地里弄这个,岂不是不伦不类?这个倒是好了,又好看又实在,中午就摘几个做丝瓜炒蛋吧?” “不错。”双宜冲云雁回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雁回路上一直抱着小老虎,不免有些累了,现下换手给赵允初,为了叫小老虎心甘情愿,赵允初把他驾到肩头“骑高马”了。 因为赵允初身量本来就高,小老□□在他肩头,经过丝瓜长廊时快活得很,不时偏头躲过长长垂下来的丝瓜,或是伸手去拨弄那些瓜叶。 待放行李时,小老虎自然是要和云雁回睡一间房的,方便照顾,他那些护卫可都没跟来呢。 这么多房间,赵允初也无法厚着脸皮要和他们挤了,只得就近住在旁边。 中午简单吃了一顿土菜,菜都是现成的,此处近水源,种出来的菜清甜得很。因为小老虎还没有来过蒲关泽,云雁回便先带他去蒲关泽游苑玩乐一番。 游苑中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是云雁回熟识的,云雁回把小老虎放在儿童乐园中,自己想去找了一趟孔寄。 下午没有演出,孔寄正在排他的三国新戏。 这次虽说没有云雁回做美术指导,但是孔寄已学到很多,十分重视服装道具,正在叫艺人们试穿盔甲。看到云雁回来了,孔寄兴致勃勃地叫人清唱两段给云雁回听。 云雁回抚掌道:“《望情鱼》余波未消,又来一出《三国》,也是大红大紫的势头啊。” 孔寄恨不得叫云雁回听完整本,又给他看自己修改过的剧本,全本都是手写的,真可谓呕心沥血。 两人聊了一番后,云雁回说还有家里小孩在等着,回头和家人一起来看戏,便去找小老虎了。 到儿童乐园一搜寻,小老虎坐在一张椅子上玩七巧板,旁边有三个小孩围着他,也不敢靠太近,只是不时搭个话,可惜小老虎十分冷漠。 云雁回走到近前,小老虎看到他,就脸色一变,笑开了,过来拉住他的手,“雁哥我们一起去坐滑梯吧。” “等等,”云雁回看看那些小孩,总觉得有些脸熟,好像去接小老虎时见过,“这些是你的同学吧,不给哥哥介绍一下吗?” 小老虎郁闷地低着头,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这个是邱大福……还有他的弟弟和表弟……也都是我们同学。” 都是同学,那还只记得一个名字?云雁回有点无语。 云雁回教过小老虎之后,他就已经不揍人了,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做到像云雁回那样时常笑脸迎人,好在据说其他同学反而更加崇拜小老虎了…… 邱大福正是其中之一,他和弟弟们一起有礼貌地向同学的哥哥问好,还主动申请一起去玩滑梯。 云雁回自然是说他带小朋友们一起玩,问过之后也知道,邱大福一家人也是来蒲关泽度假,就住在游苑中的旅馆中。这景区里面的旅馆比起民宿不知贵了多少,一般消费的都是富贵人家。 邱大福邀请小老虎和哥哥一起到他们的住处同居,小老虎非常不屑地说:“我才不去呢,我们住在姐姐家里。” “我们在附近的庄子里住,也很好玩,种了很多水果,你们也可以过来玩。”云雁回笑眯眯地说,“要是没空,下次见面我叫小老虎带些吃的给你们。” 邱大福腼腆地点头,“那我也带我娘做的糕点给你们吃。” 从游苑离开后,云雁回还在和小老虎说,“邱家的同学们多有礼貌啊,尤其是大福,你要对人家适当地温柔一点。” 小老虎理直气壮地说:“那么多同学都对我这样,我要一个个温柔过去,多累呀!” 云雁回:“……” 小老虎:“我就烦恼,大家都缠着我!我也学着哥哥笑,但是一会儿就笑累了,所以我现在,都固定每天一段时间对人笑!” 云雁回:“…………” 云雁回听到小老虎对自己的安排,颇有点凌乱。但是鉴于他的同学们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吃这一套,所以云雁回也没办法劝他。 …… 回到庄园中时,大家正围坐在根雕桌上,欣赏篮子中新摘下来的甜瓜和苹果。 为什么用“欣赏”二字呢?因为这些甜瓜竟然是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娃娃模样,而苹果上则有着天然的字词,如“福”“禄”“寿”“囍”等等。 郑苹看到云雁回,便捧起手中一个甜瓜,“雁哥儿,我原以为你说的这‘人参果’顶多是有个娃娃模样而已,谁知道竟然眉眼毕现,精致至此?” 庄头也跟着大夸特夸了一番,又是什么种了这么多年地,也没见过这样的法子。他简直不能对主人家更满意了,这样的手段,就教给他们知道,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更别提待遇多么丰厚了。 双宜也说道:“看到这么一个小娃娃,我真是不忍心吃了。” 云雁回却没那么多障碍,随手掰开一个甜瓜,咬了一口,“嗯,不错,很甜,种得真好……这就是套着模子长出来的甜瓜,人参果到时候骗顾客的,你们别自己也被骗了啊。” 郑苹无语一阵,“骗……” “好,我含蓄一点,”云雁回说道,“做营销,打广告。你们怎么都不吃?” 本来大家都在欣赏呢,云雁回先吃了这么一口,打破了气氛,大家这才动手。 小老虎也捧着一个娃娃样的甜瓜,天真地说:“我觉得这个长得像雁哥。” “哪里像我了,明明是像你。”云雁回开了个玩笑,大家一起笑开了,这不是一回事吗? 庄头说道:“娘子,郎君,这些菜陆续就要都熟了呢,什么时候开卖呀?我听说,《东京日报》可以免费登卖果子鸡鸭的消息,咱们可以去登呀!说不定,就上了呢!”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了。 《东京日报》的确出台规矩,免费帮助卖不出农产品的贫农,刊登销售信息寻找销路。虽说桃之夭显然不符合条件,但是庄头显然是想撞撞运气,说不定呢,说不定就免费蹭了个广告位啊。 庄头一直在住在城外郊区,显然对主人家的娘家也不是特别了解,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 云雁回戏谑地道:“我们若真去找了《东京日报》,那还不得被胡翁用扫帚赶出来,非得以为我在戏弄他不可。” 双宜也憋笑道:“放心吧,便是不去《东京日报》上广告,咱们的东西也一定会销售一空的。” “那肯定会呀!这满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甜瓜……不,人参果!”庄头十分骄傲,毕竟这也是他种出来的,“不过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嘛!”他神态之中,颇有点觉得城里有钱人浪费之感。 沈括开玩笑道:“你放心,要真有便宜,我们没反应过来,雁哥儿也一定先抢占了——雁哥儿和《东京日报》的人关系好着呢。” “那岂不是更可以蹭广告了?”庄头喜出望外。 “你也说了,满天下哪有这样的人参果,那我们还犯得着蹭广告位吗?”双宜对庄头说道,“到时候啊,我们就请《东京日报》的记者过来采访一下,这难得一见的人参果,到时你来接受采访好不好?” 庄头瞪大了眼,直摆手,“我?不行的不行的,娘子别说笑了,我上茅厕还差不多,哪能上报纸!” 双宜:“怎么不能,这些蔬果都是你在管着,不叫你接受采访,谁接受?” “那也该是几位郎君啊——我不过是,照着做罢了!”庄头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上啊……我不会说话……”他说着,竟是歪歪扭扭地走开了,落荒而逃,“我去喂鸡了!” 庄头走后,赵允初拿着一个苹果在手中掂量:“嗯……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向往宫里送一批再说!” “哎,你这口气,仿佛我是去占便宜的。”云雁回小声说道,“不过,我和存中的确准备了一批‘万岁’‘江山永固’之类的苹果……” 众人:“……” 双宜忍着笑道:“要的,要的,这很有必要。” …… 云雁回还记得和邱家小朋友的约定,又捡了几个甜瓜,用盒子装起来,到了次日,大家一起去蒲关泽看戏时,便叫人送到旅馆给邱家。 邱大福和弟弟们听到来人说这是石高璧与其兄送的瓜果,十分高兴,将糕点也装了一匣子请人带回去。 邱母看到儿子和外甥有模有样地给小伙伴回礼,觉得很有意思,问了几句对方是谁人家的。 听到孩子们回答,是常常考第一名的桂州土司家小孩,邱母甚是满意,叮嘱他们要多向同学学习,然后表示,礼轻情意重,看对方还好好用盒子装着,就知道也十分看重友谊,一定要好好品尝呀! 说着,邱母把其中一个盒子打开,打算给孩子们洗一洗,切开吃,谁知道一打开,便看到里面一只巴掌大的胖娃娃似的瓜,栩栩如生,眉目宛然,顿时饱受惊吓,“呀!” 邱大福和弟弟们瞪大了眼睛,然后你看我我看你,略有点兴奋地道:“阿娘,这是不是甜瓜精?!” 224|甜瓜精! 邱母犹豫半天,确定了“胖娃娃”眼睛不会睁开后,方将其托在掌心细细端详,只觉得这甜瓜非但栩栩如生,而且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雕琢痕迹,生来就长成这样一般。 这可真是神了,难道说,就像孩儿们说的一样,是个甜瓜精? 否则,若是天然长成这样,该多难得啊。 邱母惊叹之后,想起对方一共送了三个盒子来,说是有甜瓜有苹果,连忙打开另外两个,便见一个里面同样装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娃娃形状的甜瓜,另一个则是苹果,却不是普通苹果,身上有个“福”字! 邱母再细看,这福字同样是浑然天成,颜色比起旁边的颜色要浅淡许多。 这接二连三,绝非巧合,想来定是人家的稀罕品种。 不是说送礼的孩子是桂州苗人吗?那些苗人神秘得很,说不定就是他们在深山中发现的罕物。 这么一想,邱母就觉得孩子们回礼的那一匣糕点有点轻了,心中忐忑,想着下回是不是应该补一些。 邱大福看那苹果上面竟有自己的名字,又稀奇又欢喜,“阿娘,我可以吃了这个吗?” “暂且不要吃,好不好?你们看,这瓜果长得如此特别,我们带回去给阿翁也看一看新鲜呀。” 邱母温柔地哄着孩子,一时之间不太敢叫他们吃了,还是回去问过有见识的人。 邱大福一听,也受到启发,决定回去后拿给同学们看。他若是空口说石高璧送了自己礼物,定然是没人会信的,定要拿出证据来。 邱母后来拿回去,给家中一看,谁人都不认得,又有左邻右舍也来辨认,同样惊为天人,有胆小的人看到,以为是活的,吓得背过气去。 邱大福还想拿去国子学呢,这下邱家也不让他拿出去了,免得再吓着人。 一时之间竟传开了,谣传邱家果真捡到一对甜瓜精。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禾花鱼可以成精,甜瓜自然也可以成精。 京中有人戏谑,这成了精的甜瓜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只是更好奇,甜瓜如今瓜中第一的名号已经被西瓜比下去了,甜瓜精是否能赛过西瓜?若是不能,成精又有何用啊! …… 这时,云雁回一家人还在蒲关泽度假。过了几日,放假了的小宝和办完事的郑凌也来了,郑凌还带了自己几个图画院的同僚,也都是熟人,同他一起研究壁画、画连环画的。 郑凌本以为自己来了后可以悠闲度日,不想云雁回压根不让他闲着。 庄园中还有不少葫芦,很有价值,在市场上能卖到不少钱。 但是云雁回不打算去争这个市场,他早就让庄头把葫芦晾晒了,这次是要叫郑凌将葫芦做成工艺品。 工艺葫芦在后世很多旅游景点都泛滥了,但是此时尚未有人将葫芦做成装饰品。葫芦谐音是福禄,还象征着多字,寓意极好,进行雕刻、描绘后,是非常好的装饰品。 重点是,与桃之夭果蔬店的定位很符合,卖的就是不同俗流的果蔬。 郑凌不会雕刻,云雁回叫他来是设计图案的,涉及到雕刻,自然可以另找工匠。 再有小的葫芦,又可以制成文玩葫芦,供人把玩,于健康有益。 因为云雁回并非专业人士,这其中还需要土著手艺人根据他的思路来完善制作方法。 正在潜心研究葫芦雕刻与文玩葫芦的制作呢,云雁回收到书信一封,竟然是来自赵幼悟的。 “师兄,听说最近京中出现了甜瓜精,我十分好奇,传甜瓜精主人进宫一观,得知甜瓜精一对并福字苹果是老虎哥赠予的。师兄,请问甜瓜精是你种的吗??我也想要!” 云雁回大略看了一下后晕了,“什么鬼!” 郑凌正在和工匠一起,按着花样,雕一个镂空葫芦,听到云雁回的声音,凑过头来,“殿下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云雁回给他看书信,黑着脸道:“我的人参果,是谁给起了个甜瓜精的名字?” 郑凌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名字倒是俏皮,比人参果要接地气多了,你起个人参果这样不便宜的名字,不就是为了卖得更贵一点儿吗?这甜瓜精也不差啊,说起来和望情鱼是一个道理呢!” “去你的!”云雁回黑线地骂道,“哪能一样吗?” 而且人参果这名字是有典故的……虽说目前还没有《西游记》这个大ip加持,但是说不定以后反而给《西游记》灵感? 现在叫做甜瓜精,感觉一下子逼格就降了不少呢! 云雁回感觉到了危机,“不行,我们要赶紧提前上市,否则甜瓜精就传开了。” 幸好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成熟的甜瓜,云雁回赶紧去告诉双宜,将此事的严重性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果蔬铺提前开张。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要先往宫中送去一批,孝敬官家。 …… 桃之夭卖果蔬的分店一开张,因为有前一个铺子的人气做基础,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其实便是没有,有这两样瓜果在,扬名出去也是迟早的事了。 前些日子还在传说邱家的甜瓜精,人人都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的看见了。这下子,桃之夭真的出现了“甜瓜精”,顿时引来一茬又一茬的市民围观。 真的是甜瓜精,而且不止一对,是一排排的!全都憨态可掬,胖嘟嘟的脸,胖嘟嘟的身体,连带笑的唇角都可见,绝非雕琢出来,皮肉统一,可见没有动过手脚。 还有那些长了字的苹果,长着各种吉祥话,天然的颜色稍浅,真是神了! 但凡有人来看,无论买不买,掌柜的都会口若悬河地宣扬一番他们这里的“人参果”,吹嘘种种神奇来历。店中也贴了画报,若是识字可以自己看。 别说,很多人都信了,因为的确从未见过有瓜果能长成这样的。无论是本地土著,还是外番国民,无一人能说出来历,自然只能信店家的话了。 但是,在汴京市民接受这一点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另一个麻烦…… 见到有人端详货架上的人参果,掌柜走过去亲切地介绍:“您看,我们的人参果……” 被客人打断,“这不是甜瓜精么?” 掌柜:“是人参果!这个人参果,是饱含日月精华,才会形成这般模样的!” “呃,味道还是甜瓜味儿吗?不会太老吧?” 掌柜:“绝对不会!” “那给我来一个甜瓜精啊!” 掌柜:“……人参果。” 掌柜非常郁闷,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向顾客解释、推介,把写着人参果的牌子写得特别大,人家还是一样称其为甜瓜精。 甚至很多客商慕名而来时,都是指名要买“甜瓜精”,大家在谈生意之时,难免受到影响,最后掌柜的自己都忍不住叫起甜瓜精来了。 甜瓜精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洗脑了,比起人参果,易于传播得多。 ——饶是如此,并无人真个认为这是有灵的精怪,毕竟这么多数量,卖得也不是特别特别贵。 更多人是相信这是什么独特的品种,也有人觉得的确吸收了天地灵气,无论哪种,冲这个外貌,叫声甜瓜精不冤吧? 掌柜见满城皆呼甜瓜精,只得苦着脸去向东家请罪,没能推广人参果这个正式称呼。 双宜倒是很想得开,安慰有点沮丧的云雁回:“雁哥儿,大家都甜瓜精甜瓜精地叫,其实导致很多人产生了想吃它的冲动,而不是供在那里。” 这么说是没有任何依据的,毕竟“人参果”这个名字就没有流行过,但是云雁回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慰了,“好吧……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这个名字!” …… 比起“望情鱼”禾花鱼是先有戏曲才有别称,这甜瓜精则是颠倒过来。 当甜瓜精出现在市面上,并迅速扬名,不久后就有人把甜瓜精编进了故事里,非常的与时俱进。把云雁回都没好意思编出来的故事,给编出来了。 这些书会先生模仿着《望情鱼》的结构,编了个本子:有人收到一个甜瓜做礼物,因为家贫不舍得,所以迟迟未吃。没想到那甜瓜中果然有个小妖怪,常常陪伴家中小主人玩耍,还令他们家中的自种的果蔬异常美味。 主人家渐渐发现了不对,便偷偷躲在门外,结果发现了甜瓜从果盘里跳出来,和小主人玩,玩完自己还会收拾。见状,主人家觉得甜瓜是个好妖精,便没有找人捉妖。 当这家人遇到了危险之时,也是甜瓜精帮忙,有人想占有甜瓜精,主人家也拼死相护。后来,甜瓜精安家在院子里,主人家渐渐卖水果赚了钱,两家世代友好。 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充满了趣味性的全年龄向故事,其中更多的应该是友情、忠诚等元素。 说不上是故事本身的魅力,还是蹭了甜瓜精的人气,这故事倒也在市井中火了一把。 而作为桃之夭目前另一大主打品牌,那些带着字的苹果因为销售出去最多的是带着福字的苹果,因此被统称为“福字苹果”,它们在甜瓜精的映衬下好似没有那么神奇了。 这只是相对的,其实也受到了广大人民的喜爱,只是发力比较晚。 任意挑选上一个带着祝福的苹果,串门、走亲戚时当做礼物之一送出去,显得非常不落俗套,若是字样选得好,更显得用心。 因为字样有很多选择,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送礼对象,都能够找到对应的。在上市之后,更是推出了定制服务。 这个时候的人是不惧等待的,很多商品都需要等。他们定制了字样,然后桃之夭再专门制作模型,培育苹果,直到成熟,这服务很受欢迎,渐渐还形成了一门学问。 相对于甜瓜精第一把火烧得最旺,初时每每上市就被抢光,供不应求,福字苹果的生意则是细水流长,后劲绵长,加上苹果产量大,因此销量和客户群都非常稳定。 云雁回刚开始还挣扎过,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基本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称其为人参果,只能蔫蔫地对双宜说:“算了算了,你把货牌也改成甜瓜精吧……╥﹏╥” 225|蒲关泽二期工程 先时云雁回就说过,蒲关泽开后,倘若形势大好,便要扩张,建二期工程。现在已经开业一段时间,每到假日,游人如织,也是时候开发新模块了。 云雁回虽然已经不做日常管理,但就此事游苑管理会自然还是要请教他。 云雁回:“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蒲关泽地肥水美,绿草如茵,其实,最适合养动物了……” 他说这话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实在想不到他能把主意打到那上面去。 云雁回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道:“听说各国送来我朝的奇珍异兽都养在南御苑中,按理说,南御苑也是官家的产业,咱们游苑也是官家的产业,大家都是一家人,我看,咱们可以去南御苑借些动物来啊……” 大家全都颤抖了。 什么叫大家都是一家人啊?你一句大家都是一家人,就要把皇家园林里养的动物拉出来卖萌咯?真的好会盘算啊! 云雁回看到他们全都看着自己,无辜地道:“干什么?又不是全借走,他们养那么多,借些给咱们,还轻便许多了,应该感谢咱们才是。而且这又是造福百姓的事情,相信到时民众知道天子不吝将贡品借出来赏玩,定然感恩戴德。” 众人:“……” 云雁回从第一次去南御苑时,就觊觎那地方了,他在南御苑见着了象群,皇家为了养这些大象,专门开辟一大块地养草,每年还得送去应天府放牧。至于其他的种种珍稀动物,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别的国家送的,你说不养也不尊重人家,养着又是一大笔花费,然而有什么用呢?再珍稀再好看,勤奋工作的官家又不可能每天去看,更带不来什么好处。 要云雁回说,就该把这些“娇生惯养”的动物拉出去坐台……不对,打工,别说自给自足了,说不定还能给官家赚点儿零花钱呢。 既丰富了市民的日常生活,又让官家享受了实惠,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有人瑟瑟发抖:“可是,一定会有人反对的吧,堂而皇之用进贡的珍禽异兽卖门票……”这好像,显得有点贪财? “谁说的我们要卖门票了?蒲关泽的门票价格又不会因为新建了个动物园而变化,更不会单独卖票。”云雁回微微一笑,“孔家班的人演出也不单独收门票,但是游人不是前赴后继地给他们送花篮,创造收入吗?那我若是放几头大象,也接受游人送果篮啊。” 众人巨汗——连动物都要当艺人一般捧?厉害了!那什么花篮果篮,还不是循环利用,但是钱是实实在在留在手里的。 “至于官家,他老人家只是将自家珍藏的异兽大方给子民赏玩,如此仁厚,哪个挑得出错来?”云雁回都给仁宗想好了。 众人一听,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云雁回自拟了计划书,向仁宗申请。而且他是比较有技巧的,先只说希望能够申请从南御苑借一些动物,只提供蒲关泽这个优秀的平台,供百姓欣赏,不会增收任何费用。 每次,只会借部分动物,隔一段时间轮换,做成野生动物园的形式。御苑中的动物都是被人养久了的,大多都十分乖巧,并不怕人,非常适合去蒲关泽打工。 仁宗一听,哎呀真是好主意啊,民间没有皇家那样的私人动物园,也不可能有外国人送当地异兽,了不起像云雁回一样在大相国寺的宠物市场买到熊猫。将那些珍禽异兽借出去,给百姓们开开眼界,这是一件好事情啊! 等到仁宗同意之后,云雁回才鬼鬼祟祟告诉了他这些动物其实还能创收,并非全是与民同乐的福利…… 仁宗呆了半晌,指着云雁回,愣是说不出话来。 云雁回诚挚地道:“官家,一切尽在不言中!若是想不到合适的溢美之词,就别说了!” “去你的!”仁宗总算有话说了。 仁宗真是哭笑不得,他从未见过有人竟敢把主意打到皇家园林来,今日借些珍禽异兽,来日是不是连奇花异草也要借了? 然则,蒲关泽的收入都是进仁宗自个儿腰包,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云雁回本来打算只借动物,但是在获得了仁宗批准后,他带蒲关泽的人去南御苑考察了一番。 云雁回发现这里的宫人常年负责御苑中的动物,具有丰富的经验,很多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因此,除了动物之外,还要连人一起借过去。 对于南御苑的宫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差事,蒲关泽的待遇好得多不说,还更加繁华,南御苑虽然风景如画,但是待久了也无聊。 因此,听说还要配饲养员,很多人都毛遂自荐,争取这个出差机会。 …… 蒲关泽要把野生动物园的消息,暂时只有少数人知道。 小老虎对此十分期待,云雁回还利用职权之便,把小老虎也带到南御苑去玩了一下。南御苑有一群绵羊,按理说这应该吃、用,但因为是辽国送的,所以一直好好养着,繁衍之下,数量还增多了。 云雁回就趁机厚着脸皮讨要了二十头,其中还有四五只是出生两三个月的小羊。 绵羊胖墩墩的,行动也没山羊那么快。 ——云雁回想在开封府里养些动物,进一步利用场地,考察了不少,本来想养山羊的,但是去农户家中看的时候,正好目睹了一对公山羊斗殴,两对角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又实在的响声,实在可怕。 这要是养大了,还不把开封府的人都顶翻,遂放弃。待云雁回在南御苑看到那些胖乎乎的绵羊,便眼睛一亮,觉得它们很合适。 云雁回赶着一连串的绵羊回开封府,路人无比侧目。 抵达了开封府后,府中人也纷纷围观。 云雁回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些羊,“我的意见是,可以轮流系一头羊在门房,以巩固府衙威严……” 门吏的生存环境因为他好了很多,但也无法完全解决,只是大家想不通,一头羊能起什么作用? 其中一只绵羊脖子上有个铜铃铛,云雁回抱住这只羊不让它走开,然后把铃铛翻开,给大家看那上面印着的南御苑字样。 “这个,是辽国多年前结下檀渊之盟后,赠送给我们大宋的礼物之一……繁衍的后代,一直快活地生活在南御苑,现在被官家御赐给了我们开封府。” “它,不是一般的羊!它是一只有身份,有地位的羊!” “这样一只羊,若是有人敢动手动脚,那不但是伤害了辽、宋二国的友谊,还是蔑视天威。” 所有人都一脸木然地听着云雁回胡吹,把一只羊上升到了国际外交和皇家尊严的境界。 门吏也是嘴角抽搐,“这样……真的能有用吗?” 他们也好想像雁哥儿一样,在面对高官找茬时,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话啊。但是想象一样,就觉得完全无法厚着脸皮抱着绵阳扯虎皮做大旗啊! “给它们圈一块地养着吧,年底剪了毛可以给府尊做羊毛袄子呢。”云雁回若无其事地道,“就是暂时还不能吃,数量太少了,等多下些羊羔再说吧。” 大家纷纷吐槽,“怎么不说辽宋友谊了?雁哥儿,你这是要把辽宋友谊吃到肚子里去吗?” 云雁回无辜地道:“可是官家赐给我们就是让吃的啊,我们吃肯定没问题,其他人敢动,那不就是罪过。” 总而言之,这些羊被养在了开封府。经过几年的改造,开封府应该是汴京最有田园气息的府衙了,蔬菜满畦,瓜果盈藤。府里现在有羊、有猫,云雁回还打算抱狗回来。 一方面可以牧羊,另一方面……有些市民真的太过分了。 最近发现部分到府衙来办事或者告状的小民贪小便宜,居然偷摘开封府的菜,开封府遍地都是果蔬,蹲下来后摘那么两颗几根的,揣进兜里,谁也看不出来。 一个两个看不出,但是这么做的人多了,就暴露了。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还有人敢站在府衙里面偷东西啊。因为人数多,而且只偷那么一点,让人很苦恼。 因此,云雁回才建议养狗,这些人进出都是固定路线,只要让狗守住,接下来的事就看自觉了。 等到时候,外人一进来,恐怕第一时间发现不了这是一个衙门,反而会以为是个闹市之中的田园吧。 开封府这个设置可是很多人羡慕的,除了收益丰厚外,田园气息浓厚,大家可以随意装逼,什么叫大隐隐于市?市中心种菜够不够高端?开荒三环内,守拙归田园啊! …… 此时,《东京日报》也正式改版,加入了新版面。 云雁回可以很诚恳地说,他是绝对没有参与八卦版制作的,都是编辑部自己在捣鼓,到了改版后第一期送来时,云雁回坐在食堂,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纸,一口牛奶就喷在了报纸上。 “咳咳……这……这……”云雁回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旁的赵允初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抚了抚背,“这是怎么了,今日有什么大新闻?” 云雁回把报纸递给他,语气十分古怪:“你自己看……” 赵允初拿来一看,这第一篇报道,叙事笔法十分像之前收缴的小报,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描写了发生在庞太师府的一件明明没可能传出来的事情。 这时候吃河豚在士人贵族中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情,庞太师过寿时,宴会上就有河豚一菜。 事情的开局还十分正常,看起来非常合理。但是这之后就急转直下了,俗话说“拼死吃河豚”,因河豚剧毒,这盘恐是没有清理干净,吃着吃着就有人一头栽下。 每年因口腹之欲,死于吃河豚的人都不少,此时有一个人提出,据说粪汤可以解毒。 庞太师命人打了不少粪汤来,因为大家都吃了不少河豚,所以这解毒用的粪汤也须得吃多一些,故此人人狂灌粪汤,包括庞太师。 这撰稿之人文笔极为生动,将各人喝粪汤的画面描写得极为生动,如何忍着恶臭吞下去,然后满嘴粪臭味,吞完之后,还没忘了网最早晕倒那位嘴里也灌粪汤…… 结果这时候,最早倒下的人因为被粪汤呛得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满嘴臭气,一问之下,大哭说我不是中毒了啊,我一直有羊角疯,刚才犯病了而已。 这一说,众人齐齐狂吐,“呕!!” “……”赵允初捂着嘴,脸色发白,觉得这是一篇有味道的新闻……眼前的早餐再美味,他也有点吃不下了。 再一想,难怪雁哥儿会脸色古怪了,这新闻不但写得跌宕起伏又恶心,还丝毫没有隐去主人公姓名,堂而皇之编排老庞……真是过气外戚不如狗啊! 云雁回非常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按理说《东京日报》的记者比非法小报可靠得多,不会胡编乱造到那个地步。可是,这写得若是真的,那生活也太富有戏剧性了。 而且,云雁回极其怀疑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打探来的,花钱买通了庞府的下人吗? 云雁回正百思不得其解,白玉堂晃晃悠悠走进食堂,本想去拿早餐,看到云雁回他们这里有一份报纸,便在他们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标题,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饱含恶意的笑容:“登出来了?” 云雁回:“……” 白玉堂用两根手指拨了拨报纸,嫌恶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奶渍,将报道通读了一遍,还兴致勃勃地将最后真相揭晓处段落念了出来。 白玉堂叹道:“也不枉当初我蹲了一夜……” 云雁回:“…………” 他就说这记者怎么得知那么详细的,无论当事人还是庞府下人,应该都不好意思或是没胆子说出去才是,这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特意去蹲守寿宴,然后提供线索。 锦毛鼠大大,你业余生活……还挺丰富啊? 226|假煎肉和米豆腐 风水轮流转,当初刘太后还在的时候,庞家如日中天,庞后母仪天下,庞太师权倾朝野,开封府尚要畏惧他的陷害。 而现在呢,庞太师误吞粪一事随着《东京日报》发售人尽皆知,以为笑柄,成了人家的枪,一举打响了八卦版的第一炮。 虽说报道后面附有评论,这个版面也自称主旨是评论时事,然而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过来,这根本是奉旨八卦了。 庞太师和那日一同参宴的人又气又急,臊得连日不敢出门,他们的名字俱被点了出来呢。 庞太师忿忿不平,上书指责编辑部。就算《东京日报》有检察职能,但是也不能不顾他的脸面吧?从前文艺版有文人打嘴仗,揭人老底都没这么狠! 人家揭老底,也就是拿人品、水平说说事,但他这个事可是全民嘲笑。 仁宗却和起了稀泥,《东京日报》的愿意是告诫大家不要贪吃害了自己,将此事引以为戒,本意是好的,希望太师不要介意。毕竟,你这件事情很有代表性,最能够表达警告的意思…… 再说了,这都已经发售出去了,难道要收回,或者是登一个道歉,说对不起我们揭露了你的丑事? ——总不能撒谎,说老庞根本没有喝粪汤吧? 说来说去,就是包庇《东京日报》的意思。 那《东京日报》又是有两大实权衙门罩着的,仁宗不做主,庞太师如今彻底过气了,哪里敢去挑衅,只好转头生起门客的气。 庞太师全然想不到,开封府一直在暗中收集他的把柄,白玉堂见他过寿,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结果蹲守到了如此八卦,毫不留情地爆料了出去。庞太师自己呢,还在猜测究竟是谁传了出去。 庞太师又想,那《东京日报》竟会如此害他,想来想去,定然是开封府的主意,听说《东京日报》都是参考着《开封府报》做的,二者关系匪浅,这一切,很可能是包拯麾下那个叫云雁回的小吏的鬼主意! 庞太师暗暗就把云雁回给恨上了——这倒也没什么,他一直就对整个开封府都不满,如今就更是没人在乎了。云雁回则更是不在意了,黑锅背多了,也就坚强了。 这次很多权贵人家都在看热闹,庞家以前那么嚣张,得罪的人可不少。 很多人在吃河豚的时候,都会提起庞太师,大家默契大笑,同时引以为戒。 倒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心中忌惮起这个时事评论版,今日是庞太师栽了,来日他们若是闹出什么笑话,谁知道会不会被刊登上去呢?那丢人可就丢得街知巷闻了。 最大赢家八卦版踩着庞太师等人的名誉上位,人气值在市井百姓之中,几乎能够媲美连环画版,想来只要继续努力做出好新闻,超越也指日可待。 …… 了然最近要到太医局讲课,便住了过去。 太医局学生们平日的练习,都是给其他学的学子诊治,了然过去之后,就遇上了太医局学生进行实践课,给国子学的学子诊治。 一群太医局学子,提着药箱步入国子学,因为给小孩子诊治难度比较高,他们无法胜任,这次是给大学生诊治。 那些小学生则趴在窗子,围观外面这群大夫预备役。 了然等教授也跟在后面,邱大福看着,忽然喊道:“石高璧,你哥哥也在那儿!” ——邱大福自然不会认识小宝,他说的是云雁回。 云雁回这会儿,正与小宝一左一右伺候在了然身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是听说了了然过来,便直接来国子学,还做了些吃食带过来。 小老虎本来十分高冷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听到邱大福这么说,他愣了一下,然后也挤到了窗边,一看,果然是雁哥,大喊了一声:“哥哥!” 云雁回听到小老虎的声音,循着望过去,露出一个笑容,冲他招招手。 这下子小老虎的同学们也都看到了云雁回,“石高璧的哥哥长得和石高璧真像啊!” “为什么石高璧的哥哥也在这儿?他的家人不是都在桂州吗?” “邱大福上次不是说,石高璧的哥哥是认的么?都不姓石呢。” “长得那么像,怎么会是认的?” 小老虎开始翻窗子,被邱大福叫住了:“石高璧,先生待会儿就回来了,你要去哪里?” 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腿缩回来了,他答应了雁哥要做个好学生的,等休息了再去找也不迟。 如此一回来,其他同学都小心地问他和他哥哥的事。 小老虎警惕得很,生怕有人看上他哥,和他抢,一声不吭。 …… 另一方面,云雁回则对了然说:“师父,那就是小老虎,怎么样,几年没见,还认得出来吗?” “他和你小时候那样像,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了然轻笑道,“你们很有缘分。” 一行人到国子学中,挨个给学生诊脉。 国子学有上千学生,一天是诊治不完的,因此要来数日。 了然坐在一旁,暂时没有什么事,只等待会儿检查病历。云雁回就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来,露出里面两碟菜,香气也扑面而来。 “阿弥陀佛,”了然看一眼,便念了一声佛,皱着眉道,“如何烧了肉来?” 左边一盘,看上去豆腐,右边一盘,则是炒肉片,俱是十分家常的菜。 “这不是肉啊,”云雁回把筷子也拿了出来,挟了一片肉,“您吃吃看。” 了然了解云雁回,半信半疑吃了一口,咬在口中,带了点猪肉香味,有韧性,香料很多,初时还真容易连味道也误以为是肉。但是,嚼过几下就会发现还有一股蔬果的清香味……这其实是菜啊! “这个是假煎肉,用葫芦肉和麸子做的。”云雁回说道,“这就不是可能啦,您真就是吃了假肉。” 葫芦和麸子腌了各种料,切成薄片,还加了猪油与香料,出来的效果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是,这其实是素菜,有肉样肉香味,但是吃起来还是蔬菜,很容易下口。 了然哭笑不得,“你啊,花心思便弄这些?” “我这也是为了大和尚们着想啊,”云雁回理直气壮,“改善一下素斋呗,做法到时候您带回去给厨房吧。” “着相了,着相了。”了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他心里清楚,此物在各个寺院肯定很受欢迎,不但和尚们喜欢,香客也会喜欢,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尝尝另一道菜?”云雁回说道,“您牙口不好,这个是米豆腐。” 现在豆腐制品虽然多,但是米豆腐了然尚未听说过,这是日后川湘等地的名菜,是用大米磨成米浆熬制而成。 云雁回做的是凉菜,米豆腐被切成正方形的小块,颜色与一般豆腐不一样,是浅黄色的,质感看上去也细腻得多,上面撒了一滩酱料,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 云雁回取出勺子,将酱料搅拌均匀。米豆腐无论怎么做都特别好吃,凉拌也可,红烧也可,当正餐可以,当零食更可以。 除了凉拌之外,加肉末炒、加豆瓣酱炒都是云雁回比较喜欢的吃法。 了然舀了一块在口中,这口感比起水豆腐要厚重一些,带着大米的香浓之味,滑嫩爽口,麻辣微酸的酱料又为其增色不少,米香与酱料香味伴随着豆腐被毫不费力地咬开在口中弥漫开,开胃又易于入口。 无论这道凉拌米豆腐,还是假煎肉,味道都偏重,属于下饭菜。 年纪大了以后就喜欢吃重口味一点的,否则口中寡淡无味。了然本来最近胃口都不怎么样,用饭不多,现在却很想吃饭了。 云雁回却没有装米饭来,但是他可以问国子学的人借,待他一抬头,才发现好多人盯着这边看。 了然也发现了,他手中还有一勺米豆腐,这会儿尴尬地放了下来,心想他们是不是误以为自己在吃的菜里有肉? 这时,了然和云雁回看到那些人的眼神都随着了然的勺子落下来。 好吧,看来和是不是肉没关系…… 云雁回:“……” 国子学的人特别不开心,快到吃中饭的时间了,他们在这里看病,太医局的人居然在旁边吃东西,看上去还都让人想咽口水。要知道,他们的食堂口味很一般啊! 就连太医局的人也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云雁回说做了两样小菜孝敬师父,大家还以为是素斋,想来定然是云雁回知道师父胃口不好,特意孝敬,还是他们劝了然一进来就趁热吃,不要浪费了徒弟的一片孝心。 谁知道,把自己给坑了……哪有这么诱人的小菜啊? 云雁回比较镇定,找国子学的人,在他们食堂打了一碗饭给了然配菜。 现在,了然自己吃也不好意思了,他叫太医局和国子学的教授们一起吃一点。 云雁回本以为他们会推拒,谁知道这些人犹豫了一下,就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接受了! 教授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学生们则不停咽口水,好不容易等到开饭时,全都冲向食堂。 食堂今日做了豆腐,这原是不受欢迎的,没想到今日却特别多学生要打豆腐,叫食堂的人都有些惊讶了,这个年纪的小伙都无肉不欢,往日都是肉食最受欢迎啊。 这些人其实是看教授们吃米豆腐吃得像,所以也来打豆腐。但是一来他们打的是水豆腐,二来也没有那样的酱料,吃在口中十分寡淡,哪有想象中的味道啊。 万分失望的国子学学生们,返回之后纷纷询问了然,这豆腐是在哪里买的。 太医局的人知道,说道:“这是禅师的爱徒孝敬的!看上去是煎肉,其实,是素菜!” 于是这些人又问云雁回在哪里买的,更加感兴趣了,无论自己吃还是给家里长辈,都是很好的选择。 国子学的人倒是知道云雁回是谁,解释道:“别想了,云先生是开封府的人,这定然是开封府食堂的菜品,想吃,日后努力进开封府吧。” 开封府食堂菜的美名,汴京谁人没听过啊,但同样出名的是,他们不会对外发售食堂的菜。 “这是我做给师父的,过些日子也会上食堂菜单。哎,不能呢,现在开封府学和府衙都共用食堂,”云雁回微笑着说出了非常可怕的话,“各位要是有意,不必等日后进衙门,现在就可以转学来我们开封府学啊——” “咳咳咳!” 国子学的博士、教授们全都剧烈咳嗽起来。 “云先生,不要开玩笑了!” “慎言,慎言。” 国子学的老师们如临大敌,生怕学生们真被吃食引诱过去。 不过国子学的学生们不如他们老师想的那样没节操,反而起哄道:“不如云先生转到我们学校来吧!” “就是,云先生来了,定然给您极好的条件,只要您把开封府食堂菜带来。” “是极,云先生考虑一下吧,国子学上下诚挚相邀啊!” 学生们一说,那些老师也回过味来了,是啊,他们完全可以反杀嘛!于是,纷纷附和起来! “说得不错,这个主我可以做!” “云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国子学很有诚意!” “你就算想在我们这里种菜都行……” 云雁回差点笑出声来,看这些最高学府的师生用严肃的神情说出这些话,简直太逗了,没想到他们还挺幽默,“我在各位心中,就是到处开荒,找人种地吗?来日我若是换山头,我才不在国子学种地呢!” 众人看他话有未尽之意,都捧场地问道:“那你待如何?” “开封府种地,那是开封府穷!”云雁回大笑道,“我若是在国子学,我就开个家长会,暗示大家给我送礼!一下就致富了,哈哈!” 众人:“……” 227|五月节 小老虎休息的时候,便跑来找云雁回,他的同学们也跟在后面,只是不敢靠近。 云雁回把小老虎抱起来,“你叫人了吗?” 小老虎还记得了然,当年云雁回带他去见过了然,这会儿便趴在云雁回肩头喊:“方丈好……” 了然笑着摸了摸小老虎的头,手握着他的手腕,一会儿然后放开,“孩子身体不错。” 云雁回知道他刚才那是趁机给小老虎看了一下身体,把小老虎给搂上去了一点儿,冲小老虎的同学们招了招手,把他们都给叫来了。 这些小朋友看着石高璧和他那个长得特别像的哥哥,都特别稀奇。而且石高璧的哥哥看上去,比石高璧要和气多了,于是一个接一个问他们问题。 “哥哥!端阳节时,你们会去金明池吗?” “我们都会去玩儿,让石高璧也去吧!” “小老虎,大家约你出去玩儿?你去不去呢?”云雁回笑着征求小老虎的意见。 没想到这下子,倒是让大家议论开了。 “小老虎,石高璧的小名叫小老虎?” “呀,好可爱……” 小老虎突然觉得有点别扭,虽说这就是他的名字,但是听到这些人讨论,他就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扭头道:“不去,不去!” “真不去?端阳节时的金明池可好玩儿了,你看过水傀儡戏吗?”云雁回逗小老虎,“你要是不,我就一个人去了?” 小老虎憋了半天,忽然道:“所以你不带初哥嘛?那也可以!”他不去,也不便宜赵允初就是了。 云雁回:“……” 当然,最后小老虎还是同意去玩儿了,每逢佳节,汴京百乐齐举,哪有小孩不爱的。 …… 五月节悄无声息便到了,从五月初一一直到初五,这段时间街上买卖各种长命缕、香糖果子、粽子等节庆物品。 云雁回在街市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七尖的艾叶,买了一大把回来,在门上挂一束,剩下的熬水,给小老虎洗澡,可以祛湿避邪。 这是代代相传的习俗,云雁回穿越前,小时候就用艾叶水洗澡,穿越后也是这样,当时他就觉得莫名的感动。 艾叶水颜色深黑,有着浓浓的艾叶味,云雁回给小老虎洗了头、身,小老虎一直苦着脸憋气,“好大的味道!” “洗了澡不被蚊子咬啊,乖。”云雁回用大毛巾把小老虎给裹住,抱到床上去。 小老虎嗅了嗅自己身上,“这是把蚊子熏跑吗?” “是啊!”云雁回给他穿上衣服,又在手腕上系了一条五色的长命缕。 “这是什么?”苗族过端午没有这个习俗,因此小老虎也不知道长命缕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叫长命缕,戴上后可以驱除灾害,不要自己扯下来哦。”云雁回给小老虎解释了一下,“还有,明天双宜姐姐带你去金明池……” 小老虎瞪大眼,“哥哥不陪我去啦?” “不是……”云雁回目光飘忽,“只是和你不同路……” …… 今年的端阳节,开封府众人比往年都要重视一些。 从前,每次到端阳,作为皇家园林之一的金明池就会举办一系列活动。金明池是人造的,以前用来训练水军。先皇在位时,开始允许百姓定时进去游玩。 端阳期间那些活动中,最受欢迎的应该是赛龙舟。除此之外,还有水战、水傀儡、水秋千等百戏表演。 只是今年,也不知道是谁出的烂主意,居然规定要让朝廷各在京的官司也参与到赛龙舟,至于是哪些部门,分组轮流,哪组先上靠抽签。 开封府,就抽到了要参赛。 试想一下,开封府可是要维护全城治安的,倘若在赛龙舟的时候,百姓都看到他们输得一败涂地,岂不是非常没有威严了? 包拯亲自下指示,一定要重视起来,拿个好名次。 像展昭、五鼠、开封府f4甚至赵允初他们这样的,都属于毫无疑问的主力。但是云雁回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要把他也拉上啊?! 展昭:“需要五十人,雁哥儿也参加吧。” 云雁回:“我不参加!为什么要我参加啊!” 云雁回非常悲愤,给他们展示自己的身量,虽说男人都不想承认自己“不行”,但是他真觉得自己可能会拉后腿啊。 “哈哈哈,放心吧,我已经提前去探过了,”白玉堂得意地说,“一共二十队,其他队都不如咱们,我们便是带只鸡上去,也能胜。” 这云雁回,总比只鸡有力气吧? 赵允初:“其实,是公孙先生说,恐怕其他队会用计,需要带一个‘军师’去。” “这个理由还差不多……”云雁回纠结了一下,“为了开封府的胜利,我还是去吧。想想的确有些危险,听说这次御史台也参加,那帮御史体力是不怎么样,可万一他们打嘴炮影响咱们呢?” 而且有赵允初在,一个起码也能顶两个吧。 于是,每天云雁回都抽出时间来,和其他人一起排练,这划船,合作、节奏是很重要的,并非一群高手上去就一定能胜。 云雁回还去金明池勘察了一下地形,又到御史台等处打探他们练习的情况。 可惜,从前看到他大家都欢迎无比,现在看到,都把他赶走,全都打心眼里肯定他是来刺探军情的呢。 …… 待到了金明池开池之日,双宜夫妇就带着小老虎一道前往。 金明池可说是水上园林,池中间的人工岛上有水上宫殿,在此处可以欣赏到金明池各处风景。 今日官家亲临,会观看水战表演,岸边也满是游人,为了一睹各种精彩的水上表演。 双宜他们稍微来晚了一点,这时,已经能看到池上有画船,船上架了秋千,一名百戏艺人上去,将秋千荡起来。 岸边便响起欢呼声,随着百戏艺人荡秋千越来越高而一同高涨。 这些都是熟知套路的汴京人,沈括看到双宜也拼命鼓掌,口中还说道:“千万别错眼,这是在荡水秋千。” “水秋千是什么?”小老虎的话音刚落呢,就看到那百戏艺人将秋千荡得几乎与高架齐平,然后在荡得最高处,一松手! 许多第一次来此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而更多的,则是愈发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那百戏艺人从秋千上投身,身体在空中舒展,翻了个好几个跟斗,伸臂如水,溅起大大的水花。 数息之后,逐渐平静的水波中钻出一个人,对大家招手。 只是一瞬间的停滞,现场的气氛就达到了一个小□□,游人都拼命鼓掌,如同山呼海啸。 沈括对此印象深刻,他连连赞叹:“真是艺高人胆大,将秋千荡得那样高,就很难得了,还要在最顶处跳水,做出种种动作,此非常人可为!” “从前我和雁哥儿第一次来看时,都吓到了呢,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只是普通的荡秋千,当艺人荡得特别高时,我们都以为这便是戏肉了。谁知道,他竟然放手跳水,我们都误会成出了岔子,是他脱手摔下去了,直到他从水中出来,观众齐声高呼,我们才明白,这表演竟然就是如此。”双宜回忆起往事,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若不是早听说这个表演方式,恐怕也会误会。”沈括叹道,而且算知道了,在看人松手飞出去的一刹那,还是让他心跳加快。 沈括又打点精神,“说到雁哥儿,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比赛?” “应该在正午时分吧,”双宜张望了一下,指着一处道,“看,水殿东面,那是不是他们?” 面对水殿东边有一排排的龙船,便是龙船争标所用的船只了,而云雁回他们就站在岸边的水棚里。 小老虎在沈括怀里举手大喊:“哥哥!” …… 无论看多少次,水秋千都能带给云雁回震撼感。他以前近距离看过人跳水,也看过人荡极高的秋千的,但这两样结合起来,就从未见过了,刺激程度觉得是成倍增加了。 这时,云雁回忽然一回头,“我觉得我好像听到小老虎的声音了。” 然而现场呼声震天,人头攒动,他也找不到小老虎的踪迹。 “还管什么老虎啊,你看那些御史里面,怎么有个特别高的人?”白玉堂指着御史台那队,那里头的确有个人非常高,看样子起码有近两米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阵容都不向我透露的。”云雁回扫了一眼,忽然明白过来,“等等,我明白了……我靠,真是鸡贼啊!” 云雁回指了指水中的标竿,那竿子上挂着锦彩、银碗等物,待会儿他们画船争标,争的就是这些,不同的物件代表不同的名次。 “你们不觉得……这标竿真特么高吗?” 大家一看,还真是! “争标并非竞渡,拿到第一名,光是先到不行,还得拿下彩头啊。”云雁回说道,“他们定然买通了人,把标竿抬高,这样获得名次的几率也高一些了。” 开封府怕丢人,御史台也怕,他们也想拿个名次呢,可惜再努力,好像最多也只能争第二名了。 228|龙舟争标 水秋千之后有水傀儡戏,这也是传统节目,一艘小船上搭着彩楼,就像旱地上表演傀儡戏的戏棚一样,一阵乐声之后,里面便有一对木傀儡走出来。 傀儡人一男一女,身上的衣服都按真人的缩小,一个像是书生,一个则是位美人娘子,无论折扇还是环佩等饰品都如同真的一般,非常精细。 这些傀儡人能够表演舞蹈、打球等等活动,云雁回他们待的这边,很多人都紧张得无心看表演,唯有开封府的人看的津津有味。 “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样的表演?”云雁回很感兴趣。 有乐者出来做歌,“鲤鱼眼望桃花岸,盼来多情的俏梁郎。萍池重与梦春光,你我生世结鸾凰。” 登时,这岸边响起一片惊呼。 这唱词虽然不是出自《望情鱼》,但显然说的是《望情鱼》的故事,京人对这出戏熟悉极了,一听便晓得,今日的水傀儡改编了《望情鱼》的内容。 就连云雁回也在惊愕之后,笑了起来,十分期待傀儡戏要怎么演。 既然是《望情鱼》,那么那一对傀儡自然是何丽姝和梁赋雪了。 只见木傀儡梁赋雪拿起一个钓竿,甩入水中,一旁的木傀儡何丽姝则身子颤颤,十分惊惶的样子。接下来,梁赋雪的竿子一动,竟然真的钓上来一条小鲤鱼! 何丽姝上前推梁赋雪,仿佛要他将鱼放回去,叫岸上的观众大笑起来,叫好阵阵。 水傀儡戏本来就有让木偶人踢球、钓鱼等动作,但是以前是单纯的动作表演,这次居然加入了剧情,融合原有的技术,更富有趣味,实在是一个突破。 不得不说,汴戏的出现,带给汴京民间艺人们很多想法。 云雁回真看得津津有味呢,陈林忽然出现了,“云小郎啊!” 云雁回赶紧站起来,“陈伴伴,找我何事?” 陈林一副好笑的样子说道:“官家看到你们这些龙舟队都愁云惨淡,唯有开封府欢声笑语,因此叫我来找你过去,要问一问。” 云雁回:“……” 云雁回都无语了呃,实力强没压力也是我们的错咯? 他跟着陈林过去了,就看到仁宗不是很开心地说:“开封府派的尽是强人,看来你们很有信心,可是这样比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也不能怪我们啊,”云雁回苦着脸道,“我们和其他衙门实力不对等,要是我们一副很忧愁的样子,那也太假了吧?” 仁宗哼了一声,“你们也不要太过自信。” 云雁回小声说道,“我们也不是很有自信啊,您看到御史台的人没,他们好卑鄙的,直接买通人把标竿拔高了……” 云雁回“出卖”了御史台,转移视线。 “什么?”仁宗一听,看了看标竿,在远处还真不明显,但是御史台有个特别高的参赛者,所以云雁回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仁宗陷入了沉思。 云雁回撺掇道:“官家,就该把他们的比赛资格撤销了!” “你先回去吧,”仁宗忽然甩了甩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比赛的确沉闷了点,像是朝廷的自娱自乐。” “?”云雁回觉得莫名其妙,他明明是在控诉御史台作弊,仁宗这是想到哪里去? …… 云雁回走回去之后,就看到陈林挨个队伍通知了一番,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到了正午时候,龙舟争标正式开始,各个官衙的人,分别登船。大家先划到一架飞虹桥下面,这是出发的地方,标竿则在水殿前。 两岸的百姓都在助威,开封府受到的加油声是最多的。 云雁回就坐在船头,回头说了一声,大家一起抬手,和百姓们打招呼,有了互动,这助威声顿时更热烈了,其他官衙的人一看,纷纷效仿。 锣鼓声喧天,伴着激烈的鼓点,终点处一名军校狠狠一挥旗子,象征比赛开始! 二十艘龙舟飞速出发,喊着号子,划着桨。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的确不如往年那些更激烈的比赛,但是当龙舟都接近终点时,他们就知道错了。 开封府的船队毫无疑问,排在第一名。排在第二名的,也是云雁回的老朋友,茶案的官员们,他们这些人常年奔波跋涉,体力还算可以,只差了开封府一点而已。至于第三名,则是御史台。 就在这时候,第二名的船员忽然提桨,在开封府那边喊号子的人腰上一捅,那人就下饺子一样,栽进水里了。 开封府的节奏一下子乱了,观众们也都喊了起来,云雁回听到,才回头去看,顿时目瞪口呆。 茶案的人不可能随便这么光明正大破坏规矩,所以只可能是……仁宗更改了规则! 云雁回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仁宗在水殿上露出一抹微笑。 云雁回:“……” 至于这么拼吗? 这时,茶案的船已经趁机超过,成了第一名。 云雁回灵机一动,回头道:“把御史台的人捅下去!!” 开封府的人得令,全都抄起桨去攻击第三名的御史台。 御史台全体:“???” 我靠——干他们什么事啊?! 就连岸边观战的御史台台长都急得直跳脚,对着一旁的官家和同僚们喊道:“这、这云雁回是怎么回事,包府台!他们怎么回事啊!” 包拯一脸无辜,他怎么知道? 云雁回:不捅你们捅谁? 标竿还是高的,而且好像还更高了,现场只有御史台有大高个儿,既然仁宗要玩儿,那他们当然应该配合,先专注搞御史台,让其他人去争。 于是,开封府的人把船一摆,拦住御史台的人,开始专注搞他们,全然不顾一艘又一艘的船超过了他们。 御史台的人焦头烂额,一边躲、回击,一边大骂:“云雁回!你们打我们做什么?是茶案捅了你们的人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要不讲理!” “别跟他们讲理!”云雁回大喊,和御史台的人讲理是最不明智的,因为你不可能讲得过他们,这一点云雁回深知,“把他们都捅下去!” 御史台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地落水,又被一旁的救援小舟捞起,只是失去了参赛资格。到后来有的人看到同事们七仰八叉下水的惨状,害怕起来,干脆自己主动跳水。 至于真正的债主茶案?他们作为第一名,现在正被其他十几艘龙舟围攻呢! 岸边的观众集体石化。 他们本来以为就是一场普通的龙舟争标,往年的龙舟争标也有玩小动作的,但是今年都是当官儿的,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吧? 谁知道,更过分了!这些人哪里是小动作,竟然直接攻击对手啊! 龙舟大多数都到了标杆下,现在正一片混战,不但有用船桨捅人的,还有自杀式袭击,就是跳到别人船上,拉住尽可能多的人跳下水。还有的,发挥了合纵连横等战术,联合起来攻击其他队伍。 ——也是因为这些动作,很多人才发现,这可能是提前约定好的,并非临时发挥。只要下水就失去了参赛资格,那些落水的人并没有爬回去,而是乖乖被一旁的小舟接走。 来参赛的,都是些年轻强壮的青年官员,他们玩得起,也玩得很欢快。 百姓们在惊愕一会儿后,就回过神来,发出了更大的呼声和欢笑声。 换了平日,哪能看到朝廷命官这么没形象的一面啊? 云雁回这边呢,带着开封府的人把御史台“赶尽杀绝”了,那边带队的李泽云露出了悲愤的神情,他也已经光荣了,这会儿趴到开封府的龙舟边,“云师,您至于吗?” “为了胜利,这是值得的!”云雁回决绝地道,“对不起了,小李,战场之上无师徒!” 李泽云一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被云雁回一揪耳朵,吃痛得松手往小舟游过去了。 “接下来我们可以过去大战啦!”赵虎一声高呼。 “等等,”云雁回叫停,“大战用得着我们都上吗?五爷!” 白玉堂应声扔了船桨,活动了一下手腕,根本用不着继续划船,直接运起轻身功夫,踏水过波,引起百姓一片惊呼。 开封府的人,慢悠悠向终点划过去。 而白玉堂,早已经踩在了别人的船头,仰头一看,有两三个人都争着往竿子上爬。 白玉堂轻笑一声,拔地而起,踩在一个人头顶,跃身抱在标竿上,两下便扯下锦彩站在了竿顶,蹲在小儿拳头那么大小的顶上,稳稳当当! 这时开封府的船也划到近前,白玉堂一个翻身,从高处准确落于船头,风吹发拂面,好一个锦衣玉容的锦毛鼠。 鼓声停下,获胜的队伍是开封府衙!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百姓们尖叫起来,用力鼓掌,为了白玉堂精彩表现。更有无数小娘子,看到白玉堂的身姿、面容,都粉面含情,悄悄打听起来。 白玉堂十分得意,有些骚包地把锦彩举起来扬了扬,顿时引□□潮一般的呼声。 比较沉稳的展昭看到这一幕,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 水殿之上,仁宗、后妃还有诸位重臣,也都看得非常过瘾。 刚才的龙舟争标,既展现了他们认识的平日十分斯文的官员非常跳脱的一面,激烈的对抗,又有白玉堂无与伦比的轻功,可谓观赏性十足。 仁宗带头鼓起掌来,微笑着对开封府这边点头。 若是比竞渡,那今日的比赛肯定比不上往年,但是最后标杆下的争标大战,却也是往年远远赶不上的。 比赛结束后,大家都换了衣服,回到彩棚中坐下,很多人犹在谈论着方才的比赛中的趣事,引来阵阵大笑。 比起比赛结果,还是过程更让大家津津乐道。 当然,开封府鸡贼的行为也被指责了,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后面殴打御史,所以他们是伤亡最小的。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其实白护卫要夺标早就夺了,他还是给我们留了一些时间,展示身段的!” “哈哈,”云雁回也调侃道,“现在汴京的小娘子们大概要多了一个梦中情郎,白护卫之前那两下,俊得很啊,后来都是小娘子的叫好声了。我看啊,明天估计就有人托包府台做媒了。” “是啊,我们前面打了那么久,最后风头都被白护卫抢走了。” 白玉堂抱臂幸灾乐祸地道:“我看雁哥儿不到明日,就要被御史们围攻了!” 云雁回转头看去,御史台的人果然都正盯着自己,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射下水。 229|东京清风 一直到比赛结束很久,所有百戏都演完,大家准备各回各家了,御史台的人还在怨念地看着云雁回,还向他们台长告状。 台长非常无奈,之前那一幕,他也在水殿之上看到了,但是人家又没犯规,他也不能怎么样啊。 要知道,公主殿下还在一旁叫好呢。 ——赵幼悟、赵宗实、高滔滔他们几个是视云雁回为偶像的,这次有云雁回参赛,全都在给开封府叫好,之后看到了白玉堂的身手,更是被大大的惊艳了。 赵宗实带着两位妹妹一起,到彩棚之中去,想要认识一下白玉堂。 云雁回给他们介绍白玉堂,顺便还带上了展昭、开封府f4和其他四鼠。 几个小孩一听他们竟然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士,更加感兴趣了,拉着白玉堂要听故事。白玉堂也得瑟得很,给他们讲了讲白五爷从前怎么惩治恶人,听得小朋友们拍手称快。 云雁回则抽空,叫人用小舟把小老虎也接到小岛上来。 云雁回抱着小老虎走回去,正好听到赵幼悟惊叹地说:“白护卫,大家都叫你锦毛鼠,是老鼠的鼠吗?” 白玉堂点头,又说了自己四位哥哥的名号。 赵幼悟大声说:“可是,展护卫的名号不是御猫吗?那御猫抓不抓老鼠呢?” 白玉堂郁闷极了,要知道他最开始找御猫茬,可不就是因为他们一个猫一个鼠么? 开封府的人同他相处久了,知道俩人现在关系好,不会在意这个事情,都大笑了起来,调侃道:“殿下,猫抓老鼠,岂不是天经地义的?” 白玉堂看到展昭也在笑,不禁怒从胆边生,指着他道:“殿下,御猫其实还有一个名号呢!” 有人想说“南侠”,但是还没说出来,白玉堂已经说道:“就是七毛!因为我们开封府从前养了六只猫,从一到六毛,他是后来的,因此只能排第七!” 展昭:“……” 开封府众人全都偷笑起来,但不敢大声笑。七毛这个名字大家私底下都知道,可是敢这么说出来的人,还真没有。 展昭看到大家的神情,非常无奈。他多冤啊,不就是跟着笑了两声。 赵幼悟一抬头,看到云雁回抱着小老虎过来,扑过去揪着云雁回的衣摆,抬头喊他:“师兄,老虎哥!” 云雁回蹲下来,“殿下,老虎,老鼠,分得清楚吗?” 赵幼悟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老虎是嗷呜的,老鼠是叽叽的。老虎哥是这样的,”她比了一下身高,“老鼠哥是那样。”又比了比白玉堂,“老鼠要大一些。” 小老虎不满地道:“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大!” “嗯,我们小老虎以后肯定比五爷还要高。”云雁回指着赵允初,“跟他一样高好不好?” 小老虎不屑地说:“我还要高!和斜塔一样高!” 云雁回欣慰地说:“这孩子有理想啊。” 赵宗实又拉着云雁回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进宫来的次数少了。 “蒲关泽在扩建呢,快完工了。”云雁回说道,“到时候大家都来玩儿啊。” 二期工程完了之后,同期推出的,还有孔寄的三国戏,想必到时又是好一场热闹。 当然,还有一个更热闹的事情,只是云雁回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端阳节活动结束之后,御史台果然diss了云雁回很久,可惜,没什么用,云雁回文盲啊,这些人洋洋洒洒指责一大通,云雁回只掏掏耳朵,说:“我听不懂。” 气得御史们大呼文盲,决心以后一定要找回场子,同时,也帮忙宣扬了一下云雁回的光辉事迹。 …… 过了数月,蒲关泽游苑的野生动物园竣工,这个动物园,以世界上第一所动物园为名,叫“灵囿”,就是当年周文王的皇家动物园的名字。 虽说灵囿竣工,工人们却没有就地解散。 “接下来,还有一个活儿要请大家干,工钱待遇还是老规矩,就是地方不一样。”工头说道。 大家发出欢呼声,皇家出手是很大方的,也不会拖欠,人人都想干活。 工头又说,“地方在城郊,要把那里的沟渠都填平,大概需要干到快过年吧,到时发了钱你们也过个好年。” 好多人一听,都笑逐颜开,只有个别人,脸色变了一下。 这几年来,包拯治理开封府,加强了治安刑狱,在他的高压之下,开封府内的黑恶势力十分畏惧,压缩了存在感。 很多人都在想,忍一忍,忍到包拯调走,应该就没事了,现在他手底下高手那么多,还有云雁回这个十分了解他们的人在,不能送死啊。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每每遇到新官上任“严打”,他们就配合着做被诛灭状,过一段时间,便恢复常态了,这次不过是时间更久一点罢了。 所以,这几年的治安的确比以前好了很多,恶性案件也大大减少。 可是,这并非说明开封府没有坏人了,只是暂时被打压得不敢嚣张,蛰伏起来。有些人,无法以作案为生,还得去打工,就像这些来修蒲关泽的工人中的某些人。 但是,部分人遇事一激动,还是会爆发出来,就像之前的胡大一样,因为他们想的是,大不了躲到城外去。 城外有什么呢?城外有河流纵横,有深广的沟渠,内行人叫“无尤洞”,可见其用处。 逃出来的人,就藏匿在其中,甚至还有拐卖妇女、儿童的罪犯,也藏匿在这里的,所以还有个名字,叫“鬼樊楼”,与京中真正的樊楼相对应。 现在官府突然间宣布,要将城外沟渠填了,这些人才恍然大悟,从前几年开封府只是在温水煮青蛙,让他们以为开封府也只要表面上平静,不太过分就行,他们还傻乎乎一个劲儿地避风头。 现在好了,开封府一点点压缩、清除了恶人,又慢慢掌握了全城之后,就要一举将他们的退路斩断了。 无尤洞既然都被填满,这些人就约束更多了,要么转行,要么离开,要么再犯事等着被瓮中捉鳖吧,可说完全活在开封府的阴影下。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当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很多人都想到了云雁回,原来他根本就一直在帮助开封府麻痹大家……不,不能说帮助,他早就加入了开封府啊,只是好些人没看明白罢了。开封府有了包拯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施工的时候,现场非但有工人,还有很多衙役。 随着修补沟渠的工作开展,从沟渠之中找出了不少东西,有藏匿的钱财,躲藏的犯人,甚至还有被拐卖到这里的人。 衙役们便守在一旁,随时工作。 一场浩浩荡荡的清除开始,城内外流氓无不风声鹤唳,各自讨论起往后的出路。 有人说应该去求双宜,让他转告云雁回,不要一点情面也不留。这一条很快被放弃了,真去找了云雁回,只可能会更加触怒他,这人恶得很。 也有人表示,应该改行,流氓越来越不好做了,现在连无尤洞也没了,还做流氓,等着去开封府坐牢吗? 更有人觉得,不要那么灰心丧气,继续蛰伏起来吧,总有一天会把包拯熬走的。可是大家都说,熬走有什么用,新上任的得多蠢,才会放弃包拯创下来的大好局面啊?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发现风波卷到了城内来。 开封府竟然严加搜查每一间寺庙、道观,前文说过,好些坏人会假借僧道的身份掩饰,某些属于行业败类的寺庙、道观拿了好处,也会帮忙收留。甚至有尼姑、道姑,倚门卖俏的,十分败坏出家人名声。 这下子,开封府竟然将僧道都盘查了一遍,凡有作假、作恶的,都抓起来。更由天庆观颁布了条令,从今往后要出家,必须有人担保! 城外无尤洞被填,躲不了了,城内寺庙、道观被严打,也藏不了。 想去贿赂一下公务人员?结果发现早就被包拯梳理过了…… 强行反抗?这几年包拯可是在展昭等人的帮助下收编了不少人才,开封府武力值飙升。 这套组合拳,让所有本来还有侥幸的人明白了,做黑社会,日后是没前途了,还是转行吧! …… 被一阵清风深层清洁过后的开封府焕然一新,还顺便在清理过程中解决了一些悬案。此事开封府并没有向仁宗邀功,但是仁宗却也从皇城司那里得知了详情,甚是喜悦。 首相王芑告老还乡,宰相少了一人,开封府尹兼一个中央官职也是常事,包拯资历虽尚不能任首相,经过数年磨砺,却足可以做一个副相了。 此时包拯尚不知自己就要飞升了,他正高兴着呢。 经过数年的布置,才换来了今天的结果,包拯总算松了一口气,亲自谢过云雁回和公孙策。 若非有云雁回这个地头蛇的协助,和公孙策的这几年坚持不懈地跟踪布局,他的计划也不可能完成。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云雁回说道,“当年在大相国寺时,我就看这些人非常不爽了,后来他们欺负不了我,却能欺负别人,可惜我当时也无法让全城百姓都免于骚扰……现在好了!” 包拯也感慨道:“此前多少任开封府官,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包某何其有幸,得到如此多帮助,方能令开封府一扫浊气。” 大家友情互吹了一番后,云雁回又说:“这‘严打’得差不多了,也要给大家发放一下福利吧?灵囿已然开园,孔家班新戏也要上了,请大家去游苑看戏吧!” 包拯连连点头,“这些事,你来安排吧,本府是放心的!” 云雁回给大家争取福利,从来是考虑全面的,既能鼓舞士气,又不会叫开封府预算超支。 蒲关泽灵囿要开园一事,早就在京中传得风风雨雨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期待,自然还有感恩官家的大方。 在蒲关泽正式开始宣传开园日之后,门票就更是一票难求了。 云雁回送了开封府上下开园那日的蒲关泽门票一套,获得热烈反响,这下子,他们可以带上家小去游苑逛灵囿赏新戏啦! 第一次看戏时,云雁回和赵允初都在后台,还要随时调度现场,这一次,他们总算可以一起约会看戏了。 而且云雁回还答应了赵允初,那日就他们两个人去,不带家人,不带朋友,更不带小老虎。 赵允初十分快活,拉着云雁回问:“雁哥儿忙了这么久,可还记得明年你就要加冠了?” 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加冠之后,就是成年人了。 云雁回还真的差点忘记了,毕竟不是纯正古代人,对于这些仪式不是很上心,幸好他娘记得清清楚楚呢,“知道,我娘请师父卜算了一下,把冠礼定在明年初。” 赵允初欢喜地说:“你应该早告诉我呀,只剩几个月了,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云雁回:“准备什么,我又没说要请你做赞者?” 冠礼时为冠者加冠的是正宾,需要德高望重的师长,从旁协助的则是赞者,选择范围广一些,长辈平辈都可以。 赵允初:“……” 赵允初脸一下子黑了,“那你要请谁?郑凌吗?拼什么啊!郑凌那样儿,顶多端个盘子!” “跟你开玩笑的,”云雁回要笑死了,在赵允初脸上摸了两下,“不叫你做赞者,叫谁做赞者啊,甜甜。” “……”赵允初还记得这是云雁回以前开玩笑说要给他起的字,顿时黑线了。不是他说,这真的很像宠物的名字,像是贝贝、珠珠…… 230|新园新戏开 灵囿开张在即,园中第一批入住了二十多种动物,其中包含了大象、犀牛、孔雀、熊猫等。 南御苑那里现在有十几只熊猫,云雁回借了一半过来,同时,他还要将云贝贝也带过去。并非是想让云贝贝去赚外快,而是希望让这个大龄光棍相个亲,看下有没有可能和其他熊猫看对眼。 贝贝从小就是人工饲养,云雁回也只是抱着希望,再说了,灵囿的环境特别好,即使相亲不成功,住在那里也是一种享受。 熊猫从七岁左右开始发育成熟,每年发.情时间很短,现在还不到时间,云雁回只是将它提前送进去住着而已。 开园前几天,云雁回就将贝贝带了过去。 熊猫园中架设了供熊猫们活动的木桥,有各种新鲜竹子、竹笋。南御苑的宫人看到云雁回就这么领着贝贝,非常惊奇,“我们养了这些竹熊也挺久了,可不敢这样不做防备呢。” “我们家贝贝特别有灵性,”云雁回非常骄傲地说,“来吧,我放它入园。” 贝贝抱着云雁回的腿赖了一下,被云雁回推着脑门,才摇头晃脑地进去了。其他几只熊猫正躺在木桥上吃竹子,爬起来警惕地看了贝贝一眼。 贝贝只有特别小的时候看过其他的熊猫,估计都不记得了,现在陡然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样生物,也颇为稀罕,只是大家初次见面,都十分警惕。 在那些熊猫的目光下,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的贝贝慢吞吞爬到了树上。 宫人笑了一下,“这是想休息一下再说吗?” “胖贝,加油啊!”云雁回给贝贝打气,又对宫人道,“那就多麻烦你们看着了,我过几天开园了再来看它。” …… 到了灵囿开园那日,众多东京市民涌向蒲关泽。 云雁回非但给开封府的人发了票,还送了部分票,给府学中考试考得好的学生。他听说,国子学那边也购买了票,送给优秀学生呢, 虽然去的人多,但云雁回还是同赵允初一起行动,两人到了蒲关泽。 纵然人多,不过因有固定在,游客不得喧哗,惊扰珍禽异兽,因此灵囿还是比较清静。加上如画风景,在这里散散步,观赏一下动物,还是比较惬意的。 云雁回首先就和赵允初一起去了熊猫园,这里人很多,而且一个个眼睛发亮。 先前熊将军的故事传遍东京,然而他们很多人没见过真熊猫,更别提幼年的熊猫了。这几只熊猫里,却是有两只幼崽的,正在互相推搡,滚来滚去,看得人如痴如醉,挪不开步子。 云雁回仔细一看,发现贝贝经过几日的同住,似乎与其他熊猫有了接触,虽说也没有亲亲抱抱,但并未孤零零待在一旁了,而是也坐在木桥上,挺着肚皮啃竹子。 赵允初也是一眼认出了贝贝,笑道:“雁哥儿,你看胖贝那姿势,跟个小流氓似的。” 云雁回找到宫人,问了一下,知道贝贝和这些熊猫相处得还可以,至少没有打架,也放心了不少。想来这些熊猫也不是野生的,至少都人工饲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和贝贝隔阂应该没那么大。 就是不知道明年发情期到来的时候,贝贝能不能泡上一只美妞。 这时,云雁回又看到有好几个人挤过来,都是询问购买果篮的事宜——哦,放在熊猫园,应该叫“竹篮”,还可以指定是要送给哪一只熊猫。 宫人笑逐颜开地给他们解释,业务好园里可是发奖金的。这些游客被熊猫幼崽萌得一塌糊涂,当即就掏钱买竹篮。 云雁回又和赵允初一起,去其他几个园遛了一圈,像大象、孔雀什么的,也都很受欢迎,收到果篮无数。 虽说不允许喧哗,但也有无厘头的游客,隔着老远还想要逗孔雀开屏。孔雀开屏寓意吉祥,来看孔雀的自然都希望能遇到孔雀开屏。 就连赵允初也低估了一下,“我也想看开屏……” “现在还不到时候呢,孔雀发情要到春天了,”云雁回给他解释,“公孔雀为了吸引母孔雀,才会打开尾羽,炫耀自己华丽的外表。就像咱们人一样,女为悦己者容。” 云雁回旁边站了个小孩,听到他这么说,失望地道:“哥哥,那些开屏的不是母孔雀吗?那这岂不是男为悦己者容?” “哈哈,也可以这么说啊,”云雁回低头看了一下那小孩,“小朋友,动物之中,一般都是公的比较漂亮哦,为了追求娘子。” 今日很多人都是带着小孩来看的,这会儿被云雁回的话吸引了,纷纷凑过来听。别说孩子了,就连很多家长也不知道这些事,津津有味听起来。 又有人感慨:“那还是竹熊比较朴素,他们全都是黑白二色呢。” “所以竹熊都十分……冷淡啊,”云雁回说道,“竹熊每年只有几天时间,会有追求对象的想法,而且生下孩子后,通常只会留下一只最强壮的,其他的则丢掉。” “呀——小竹熊好可怜……” “哥哥,那里面的竹熊什么时候生孩子,我可以来捡一只它不要的小竹熊回家吗?”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脑洞大开,倒是让其他小孩也都眼睛一亮。这真是个好主意,小竹熊那么可爱。他们开始幻想起来自己日后来玩的时候正巧遇到竹熊生子,将不要的丢出来,然后他们就捡了回去…… 云雁回正在黑线之际,又听到有人问:“哥哥,哥哥,那孔雀丢不丢孩子啊?” “象丢不丢孩子?” 云雁回:“……” 问大象丢不丢孩子的,心真是够大的啊…… 应付完小孩们,几乎要把以前看《动物世界》学到的知识掏光,云雁回才和赵允初离开此处。赵允初一直双目含情看着云雁回,眼中写满了:我们家雁哥儿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 除却灵囿开园,孔家班新戏上演也是一项重要事,不得不去看的。云雁回和赵允初又相携去主舞台看戏,自然是坐在第一排的好位置,现场已然是人山人海。 这一出三国戏,是以过江赴宴为主题,刘备借荆州不还,于是周瑜设宴,请他过江,准备逼迫他,诸葛亮巧设妙计,令刘备安然无恙。 这戏一开始,扮演刘备的艺人便站在一个距离观众非常近的地方。 主舞台的设置是舞台与观众席之间有水池环绕隔开,刘备站在了观众席第一排前面,云雁回心中了然,这定然是要将“过江”也演出,将水池当做江了。如此情景交融,实在是妙。 刘备在场上,先是念了一首定场诗,而后自我介绍:“我,刘备,乃涿县人氏,汉室宗亲,与关、张三兄弟三顾茅庐,请得诸葛先生出山,奇谋妙计,借来荆州。” 这便将前因也介绍清楚了,三国故事是老幼都熟悉的,因此他们择其中一段,加以发挥来演,也丝毫不影响观看。 这时,观众席后方传来一声大喝:“报——” 转头看去,是一名小将站在观众席后方,此处只算座位都足有一千多个,可见场地之大,但是那小将在后面一嗓子喊出来,中气十足,连云雁回他们坐在第一排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备应道:“进帐!” 那小将便从席后走到了前方来,朝刘备一拜。 小将在后方说话,前面听得清清楚楚,刘备在前面讲话,后面同样是十分清楚的。而且,后面的人听得清楚,前面的人也不会觉得刺耳,可见这些艺人的功底。 小将禀告刘备,“主公,东吴传书一封。” 刘备拆了信一看,是东吴那边请他过江,一想便是为了荆州一事。刘备连忙请来诸葛亮,诸葛亮劝刘备过江去,只带上心腹将领保护便是了。 于是刘备带了赵云过江,这时那荷花池中飘来一叶小舟。舟上无人,小舟却自动飘到了他们面前,这是底下有人潜水在推小舟。 待到刘备和赵云上船渡江,风吹衣袍,也不需两人划船,小舟就往对岸飘去。这是为了角色塑造更加高大上,所以并没设计让他们自己划船,或是专门增加一个船夫。 与此同时,舞台上大幕也缓缓打开,东吴一方摆开阵势,周瑜端坐帐中。 云雁回小声对赵允初说:“你看这个周郎扮相不错……” 这时候虽说大流还是捧刘备,观众都喜欢听刘备占上风的,但是周瑜的形象也不是太差,至少大家都觉得周瑜的形象是“美姿容、精音律、多谋善断”,美男子一个。 台上这一个周瑜,扮得的确也很不错,风姿翩翩,还原度很高。这绝不是偶然,孔寄研究过,《望情鱼》成功,有一个原因就是男女主演扮相都很好。 这一出《刘备过江》,没有女角色,刘备倒是人气很高,但是也需要颜值担当,因此赵云和周瑜在挑选演员时,除了功力都考虑到了长相,尤其是周瑜,孔寄还给他设计了好久动作。 看似无意,其实行止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这会儿,周瑜撩袍往那儿一坐,举手投足都叫台下的女观众心潮澎湃。不止她们,美丽不分性别,就连很多男观众,也欣赏了起来,比如云雁回,就觉得很不错。 这个周瑜尚未出声,就已经征服了大部分人啊,这是要红的节奏。 赵允初听了,脑袋就慢慢转过来了,盯着云雁回看。 云雁回根本没转头看,这时只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转头看去,此发现赵允初正看着他呢,眼神特别诡异,“……” 赵允初:“周郎?扮相不错?” 这满腹的怨气和酸汁儿哟…… 云雁回汗了,“仔细一看,这个周瑜的扮相好像也就一般般啊!” 赵允初还是不太满意,瞟了云雁回一眼,细如蚊呐地说:“那我呢……” 云雁回:“??” 云雁回初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赵允初那样儿,忽而灵犀一动,因着四周有人,便凑近了赵允初,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轻声道:“赵郎?” 轰一下,赵允初脑子便跟炸开一样,不会思考了。 231|冠而加字 台上锣鼓依然,台下赵允初已经炸成烟花,后面一整出戏,愣是一句话没说,尽发呆了。再看云雁回呢,十分悠然自得,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样子。 这出《刘备过江》甚是受欢迎,自打汴戏推出以来,也有戏班效仿这种形式,唱起汴戏,然而总归是不如孔寄准备多年来得好,更不像蒲关泽财大气粗,舍得花钱制作,视听效果绝佳。 放在平时,戏演到当间儿花篮就要摆不下了,但是这一场,快到结束时,还没有几个花篮。 但是,这可不是因为大家觉得这出不好,相反,这是因为这出戏太好了,所有观众都看得痴迷了,根本无暇买花篮。 到了落幕之时,演员们出来谢幕了,一大批一大批的花篮才往上送,掌声也持续了很久都未曾停歇,观众们为了这精彩的演出激动万分。 这出三国戏,虽然今晚并未演完全本,只是演了三折而已,但是从效果上来看,一点儿也没有堕了《望情鱼》铺垫下的好名声,甚至隐隐有超过的意思,可以说进一步巩固了汴戏的地位。 这时,戏班的演员含着眼泪一起从侧幕条把孔寄拉出来,共同接受掌声。今次上台的与《望情鱼》是两套班底,都憋着劲儿呢,怕比不过《望情鱼》,怕丢人,怕观众不喜欢。 现在观众们的掌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肯定。一个艺人要在汴京混出头来,多难啊,这一出戏,能叫他们少奋斗十年,这全是亏了孔寄。孔寄用哪个艺人都可以,他们就不一样了。 云雁回站在台下,也一直鼓掌,其实他并不像其他观众一样痴迷于戏曲,但是演员们对嗓子和身体精妙的控制,还是能让他感觉到震撼。更甚者,还有包含在其中的孔寄的创造力。 《刘备过江》的全体演职人员足足谢幕了一刻钟,才得以在热情的掌声中回到后台。 云雁回和赵允初也去后台祝贺,他还掏钱买了一个花篮,抱到后台去,亲手送给孔寄。 孔寄调笑道:“这个也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大笑了一番。 孔寄想到什么,把云雁回拉到一边,吞吞吐吐地道:“雁哥儿,我希望再多收一些学生。” 再多收一些学生?可是,现在班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吧。 云雁回有些诧异地看了孔寄一眼,不过心中转了一下,倒是猜到了几分,“怎么,你要将汴戏发扬光大了?” 不得不说云雁回很惊讶,按照此时江湖艺人的观念,手艺是不能外传的,师父总要留一手,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啊。目前戏班里这么多人,正式弟子却并不多。 因为知道这种观念是根深蒂固的,汴戏更是孔寄的心血,所以云雁回并没有提议孔寄广收门徒。 现在,孔寄居然主动提出来要收徒,怎么能让云雁回不惊讶。 孔寄颇为感慨地道:“《望情鱼》成功后,我也陷入了迷茫,不能叫人学去了我们的剧。但是,在我逛了京中诸瓦子后,却猛然醒悟,这并非我最初的志向。我一开始所希望的,明明是天下传唱诸宫调啊,然而现在呢,我却敝帚自珍……” 云雁回心有所感,说道:“老孔,你现在能够这样想,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愧是汴戏之祖,就是要有这样的气派!” 突然爆红之后,孔寄迷失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他又觉悟了。这样开放的思想,在这个时代真的很难得,云雁回非常佩服。 孔寄非常不好意思地看了云雁回一眼,“你要支持我吗?倘若我真的将汴戏传给更多人,那么蒲关泽的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 “我为什么不支持你呢?”云雁回笑眯眯地道,“我还会和大家都解释清楚的,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宣传,蒲关泽和孔家班的地位已经确立了,日后大家想听最好、最正宗的汴戏,还是指着这儿。而更多的人演唱汴戏,也会扩大它的影响力,催生更多戏班名角儿诞生,使得市场更为繁荣。最重要的是,你别忘了,咱们真正的大老板,可是一国之君。富了蒲关泽是富了他,富了所有戏班,难道就不是富了他吗?” 孔寄瞬间醒悟,抚掌大笑:“说得不错!是我想茬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听了云雁回的话,孔寄心中再无担忧,决心做好一个开山祖师,把汴戏发扬光大,广为教授。 于是,接下来,随着《刘备过江》传遍京城的,是孔寄要广收门徒的消息,不是收员工,是收真正的徒弟,而且会受很多,还欢迎其他班子有基础的人来。 好多唱曲演杂剧的人都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孔寄这是为什么,当他们遇到这前所未有的心胸宽广之人,反而怀疑其后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了。 面对这些质疑,孔寄引用了云雁回的话,他们的大老板,可是官家!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这下子没人怀疑了,恨不得立刻跑到蒲关泽拜师,生怕晚了一步拜不上。 孔寄这项创举直到很多年后还为人津津乐道,他创造了汴戏,更广收弟子,传授绝技,从无丝毫保留,令人赞叹。 在这之后几十年,汴京曲艺圈几乎是呈井喷式,涌现了大量经典剧目,并辐射全国,无数才华横溢的艺人从中汲取精髓,演化出各路地方戏曲。汴戏,真正成了百戏之祖! …… 再说云雁回的冠礼,了然卜筮之后,将日期定在次年开年后。 这冠礼,在现今不少地区,都不是很隆重了,连宾客都不邀请。还有一些低调的人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办,觉得这是自家屋里的事情。 但云雁回的冠礼呢,就不得不操办一下了。这是郑苠和郑苹交流过的建议,冠礼是汉族的传统礼节,云雁回是苗汉混血,他爹是苗族人,因此在某方面来说,这个冠礼必须要办,还得是大办。 因父族是苗族,没得男性宗亲长辈能够帮忙完成仪式,云雁回的冠礼便仍旧由郑家愉快地承包了。郑苠还想给云雁回做正宾来着,没能成。 年底包拯就正式成了副相,他主动申请,来做正宾。无论从德行还是社会地位上来说,包拯担任正宾,都没得说。本来他若是没申请,云雁回是想请八王爷的,这位也很德高望重。 这从旁协助正宾为冠者加冠的赞者,毫无疑问,由赵允初担任。 另外,有司三人,则由小宝、郑凌、沈括担任,职责也是从旁协助,端端盘子什么的。 郑家子弟众多,举办冠礼是得心应手的,有他们打点,一点也不用费心。在冠礼之期前,还有人来给云雁回讲解当天的环节、走位什么的。 正宾、赞者、有司等人员,同云雁回一样,提前一天便住到了郑家来。 这冠礼非但要占卜好日期,连时间也要占卜好。 到了时日,郑家将加冠所用的器物都准备好,云雁回也沐浴更衣,迎接宾客。这一日,郑家人自不必说,很多云雁回的好友也来观礼了,甚至陈林也奉命前来观礼了。 这证明郑苠琢磨得没错,云雁回的冠礼的确该大半。而且官家派人来观礼,也说明日后别人不可拿云雁回的血统说事——当然了,现在也没人敢说,介意过他血统的人正帮他办冠礼呢。 待到冠礼开始,首先是由赵允初为云雁回梳头。 云雁回还好,就是觉得赵允初的手有点抖,于是光明正大伸手拍了拍赵允初。赵允初一下跟受惊了似的,一颤,便扯了云雁回的头发一下。 云雁回往后仰了一下,看到一旁的亲友都面露紧张,赶紧自己用手撑住,小声说道:“你给我稳住了,紧张什么啊!” “疼吗?疼啊?”赵允初快哭了,“我就是……紧张……”也怪郑家把冠礼办得比较隆重,样样按照古礼来,赵允初也没啥经验。 云雁回:“……你别梳就是了!” 也就赵允初实诚,这就是个象征性的礼仪,赵允初还认认真真给他梳头发呢。 这赞者梳了头发后,正宾会进行三次加冠,按照古礼,第一次加缁布冠,第二次是皮弁,第三次则是爵弁。 包拯从郑凌捧着的托盘里接过缁布冠,为云雁回加冠,并念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如是三加之后,要祝酒取字。 礼记说“幼名,冠字”,男子二十岁之后,便冠而加字,朋友们便不再称呼其名,而是称呼字了。这起字也有种种讲究,一般名与字之间有关联,互相表里。 包拯受邀做正宾,自然早有准备,他为云雁回取表字,乃是“逐风”二字。 云雁回瞥见郑苹面上,竟有几分释然。 云雁回这个名字,是因当年云父一去不回,郑苹日夜盼望鸿雁寄回书,因此取名。 包拯取字为“逐风”,则一改其异象,成了云雁逐风,整个名字变得昂然向上,有积极进取之意,姓、名、字之间极为贴合。 加冠取字之后,云雁回便正式成人了,给各位亲朋好友见礼,从此大家可以逐风相称。 云雁回拜见郑苹时,郑苹便抚着他的脑袋,难得掉泪了,“古人说加冠成人,我儿虽是今日加冠,却很早就作为长子,在我身体不好时打理家中事务了。尔父在天之灵……想必也会瞑目。” 云雁回很想抱一抱郑苹,他紧握了郑苹的手,眼睛也有点红,“阿娘……” 旁人看到,都不禁唏嘘。郑苹一提,大家才记起云雁回家早年也困难过,了然还说过云雁回小时候是神童,不过和其他神童不一样,他不爱读书,却爱在寺里帮忙搞经济庶务。 这时大家一想,却觉得分明是迫于困境了,哪有人会放着士不做,反爱的市井中打滚,这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么多年下来,才成就现今的样子,真是令闻者伤心啊。 云雁回要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定会说你们想太多了好吗? 不过今日,对云雁回的确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从前他也叫云雁回,现在多了个字,这像是他与这个世界更进一步的融合。 云雁回心有所感,转头看了赵允初一眼,就看到这傻白甜正被感动得泪汪汪呢,不禁笑了起来。 232|富国强兵 话说包拯被授予参知政事一职,正式成为副相,这位在原著里可是天上星宿下凡,一直很有使命感,一当上副相,立刻就琢磨着要搞事情。 包拯将公孙策、展昭和云雁回叫去,这几人可说都是他的信服,人品也俱是可靠。 “本官既然入相,有件事定然要做。”包拯严肃地说。 云雁回忙不迭道:“我知道我知道。” 包拯“咦”了一声,“逐风怎知?说来听听。” 云雁回严肃地道:“相爷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忙于政事,无暇成亲,咱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倘若相爷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了!” 包拯:“……” 公孙策和展昭都暗笑起来。 “交给你,你想做什么啊?”包拯指了指云雁回,“你这个人啊!” 云雁回连忙做虚心状:“相爷请赐教。” “本官以这样年纪入相,实乃官家信任,这几年在开封府,本官也有一些感悟,”包拯看了云雁回一眼,“因此想要献策建言,你三人各有所长,因此叫你们也来参详一番。” 说罢,包拯拿出一份文书,足有一指厚。 公孙策笑呵呵地道:“逐风也是玩笑之言,相爷说,咱们仔细听着,有力出力。” 包拯点点头,说道:“前不久,咱们将东京整肃一新,这一举花费了数年来完成。治一府尚且如此,何况一州一国?说到底,是两个原因造成的。” “其一,我朝多州皆是民风悍强,绿林、劫盗之辈甚多。其二,重文轻武,冗官冗军,军士虽多,却众多老弱或奸猾之人,京中厢兵尚且如此,何况他处? “劫盗之辈,多是因无事可做产生,也有只为欺压百姓的。这冗军呢……” 说到这里,包拯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说。 云雁回接道:“是历史遗留问题。” 包拯一想,还挺准确,于是点头道:“不错,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因宋朝开国之初,就忌惮武将,一直到现在都重文轻武,但是边境一直战事不断,又得养很多士兵保持战斗力,因此兵多却不精,整个军队系统都比较混乱。 包拯虽然是文臣,但是并不轻视武将,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弊病。 包拯又道:“先时,朝廷也曾有令,使这些无业游民入军,然则,反而促使了很多人在军中学习到一些技艺后,便再次出逃为盗。从军,竟然像是为他们熟练了做盗贼的本事一般。” “从东京的经验,咱们却可以看到如何解决。东京那些地痞流氓在开封府严打后,能够转去做其他事,都是因为有活儿可干,否则便是再严加打击,他们也无路可走啊。 “再来,这厢兵皆被收服,展护卫、白护卫等人,更是传授过本事给这些人,听说,有些人同禁军打过架,还胜了?” 包拯说起这个,展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还以为包拯不知道呢,无奈地点了点头,“虽然常常操练,但还是免不了争勇斗狠。” 展昭都没敢说出来,还不是因为白玉堂煽动的。 公孙策轻轻颔首道:“相爷的意思是,要向官家献策,使各处仿照?” “不错,每有饥荒,朝廷总是督促各个寺庙、道观出资修桥铺路,雇佣民众,以工代赈。”包拯说道。 “然而,这也无法完全解决问题。倘若修的不是桥、路,而是可以赚钱之处,也并非只有饥荒之时才修呢?以蒲关泽为例,它在修建过程中,雇佣了几多民夫,建成之后,又提供了多少长期工作?” “还挣了不少钱呢,”云雁回说道,“沈存中之前还和我说过,这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解决更多的问题。” 包拯说的虽然是一个治安的问题,实际上却涉及到了许多重要方面,这是开封府的经验,运用在其他地方,未尝不可。 包拯是来要意见的,他既然说了,公孙策和展昭也纷纷补充了起来。 展昭认为军队的装备太差了,像他们那些厢兵,武器都起锈了,许多装备只存在账目上。这是整个大宋上下都存在的问题,兵器什么的都别提了,大宋好多骑兵连马都没有呢。 公孙策摇头道:“我大宋境内,无有养马之地,难出良马啊!” 这好马要在高寒之地,才养得出,宋朝境内根本没有产马区。不说良马了,就是普通马匹现在都成问题。 云雁回沉思了一下,“一来,方才相爷说起雇佣民夫提供工作的问题,那么马匹又何尝不能让民户来养呢?我听闻真宗朝也有监牧,却因无大片牧地,竟然用耕地来养马。可是何必非要群牧呢,完全可以分散开来,叫民户自愿养马,以养出来符合要求的马匹抵换徭、税。” 包拯一听,连呼大善,这养马的问题,完全大家一句赶一句涉及到的,但没想到云雁回竟然还真的有好建议,“二来呢?” “二来,”云雁回笑了起来,“咱们不是建立了土司制吗?我和小老虎聊天时,知道广南一带其实有不少高山草原。各地土族许多住在深山,他们在寻觅住处时,都会优先考虑地肥水美之处,因此小老虎他们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我不懂养马,但是方才展护卫说起良马要如何条件,我才想起来,这些高山中的草原,天寒水冷,乃是大好的养马之处。很多地方官教化土族,总是叫他们从山中出来,住到城中。但是,未尝不可利用他们对深山的熟悉,叫他们来养马换盐茶物资? “虽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草原,但是,蚊子腿也是肉啊,更能以此加强对土司、土族的掌控。” 云雁回这么一说,其他人都不自觉连连点起头来,思路也更加广阔了,热火朝天讨论了半天。 最后,包拯将所有建议写下来,心道把他们叫来讨论果然没错,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何况都是和他一起经历过这几年的三人。 包拯要再次归纳一下,然后进宫给仁宗。 包拯一副非常有自信的样子,把云雁回三人送出门外。 云雁回心中思索着,又看到公孙策和展昭也一派轻松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其实在担心,历史上大宋弊病难改,但是这里并非完全的真实历史啊。 包拯是星宿下凡,仁宗还是一代明君呢,到处招收人才,对展昭、白玉堂他们这样武艺高强的人也非常看重。所以说,包拯一起说,仁宗觉得对的话,说不定还真的会一改以往重文轻武之风呢! 不对,不是说不定……按照仁宗那个样子来说,是很有可能啊! 云雁回顿时笑了出声。 公孙策和展昭都诧异地看着云雁回,“你笑什么?” 云雁回立刻收敛了表情,恰好看到了赵允初在不远处,于是说道:“没笑什么啊,我看到小初了,我找他吃饭去!”在包拯那里动了半天的脑子,他还真的饿了呢。 云雁回欢快地跑过去,拍了拍赵允初,一手揽住他肩膀,两人亲密地往食堂去了。 展昭感慨道:“原来是看到了赵兄,难怪笑得那么开心,他们俩还真不愧是被误会为断袖的交情啊!是吧,公孙先生?” 公孙策也正看着云雁回他们的背影呢,这会儿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笑了一下,“你这么想啊,那就是吧。”然后走开了。 “??”展昭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不懂公孙先生的意思,他说错什么了吗? …… “包相公找你又是什么事?”赵允初关心地问道,“那样忙了,不会还有活儿吧?” 云雁回摇头道:“想什么呢,没有,就是给相爷参详一下……” 今日说的事也不好传出去,即便关系再亲密,这个云雁回还是懂的,于是他严肃地说,“关于相爷是不是该娶亲了的事情。” 赵允初大惊:“相爷想成亲了?” 因为赵允初惊讶之下声音没注意放低,路过的人听到了,也吓了一跳,“相爷要成亲了?” 一字之差,区别可大了,这下子,周围的人都靠了过来。 “成亲?是哪家贵女?” “咱们相公现在乃是参知政事,什么高门贵女配不上!” “这可是大好事啊,相爷忙于府务,都无暇考虑婚事,早该成家了。” “对啊,好多百姓也关心这件事呢。” 云雁回:“……” 云雁回赶紧严正声明,还没影的事儿呢。大家口头上都应了,但是一转头又细声讨论起来。 “那就只是想?也是……相爷不老小了,房中一个人也无……” “就是,想也是应该的,相爷家人都不在京中,无人操办,否则何至如此!” 云雁回也是无言,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场流言的发源。 又过了几日,仁宗听取建言,果然颁下旨意,有几个命令。 第一是颁布养马新法,包括两个部分,一则是叫民众以养马抵税,二则要在土司试验地广南,叫土族于高山草原设养马场,为朝廷养马。 第二又说蒲关泽经营得特别好,孔寄也在开班收徒,可以在别州也建分苑,有实力的州府可以参与到运营中来,提交申请即可,此事将由游苑管理会负责。 第三,则是成立军器监这么一个新部门。 这叫土族养马的事情和蒲关泽开分苑,都不是很特别。 前者很多人都觉得是进一步巩固土司地位,而且朝廷也一直在为了马匹增多努力。后者,更是早就听说过,蒲关泽日后是奔着全国连锁去的。 还有臣子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辽国或者两国边境开一个,赚辽人的钱呢,至少也能弄个戏班子过去。 要知道,不但是全国各地都在热烈期盼汴戏,辽国的人更是痴迷得很,一直在呼唤邀请孔家班过去表演。 唯有成立军器监一事,是比较新颖的,据说,这是个专门研究武器的地方,还会面向全国征收创意。官员从其他部门调过去,原工部的沈括,就被调过去做副手了。 不过,这一事也没有引起很大波澜。更无人知道,这个主意和人选都是云雁回提的,对于这个姐夫的本事,他是很信任的。 那日他们和包拯谈论之时,就说起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军器监很有必要成立,现在可以开发兵器,日后就可以监督各地军队兵器质量。 这其实已经是一个信号了,开国的时候对武器的研发很重视,随后慢慢少了,现在又提高,还成立专门的部门,正是说明要重新重视起军队。 这些都是第一步行动而已,日后仁宗还会逐步提高对军队、将领的管束与奖励,包括剔除杂兵,广纳高人,操练军队。富国强兵,由此始也。 因为怕引起文官的反弹,所以仁宗只能悄悄摸摸地来改革,一步步来,等到发展好了,任那些人怎么喊都没用了。朝中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两个巴掌。 包拯看到一切如计划实施,十分顺利,心情也大好,哼着《刘备过江》的戏词回府。 一回府,却是有人禀报,今日好几位媒人上门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包拯愕然,“媒人?媒人来做什么,告状吗?” 包拯思索着,难道是有什么和媒人有关的大案发生,叫这些人一同来报案,而且直接告到了他这里,要知道现在很多案件都是叫下面的府官审理了。 府吏禀报:“都是听闻相爷有意娶亲,想给您做媒的……” 包拯:“……” 最近和他娶亲有关的事情,也就是大家论策时,云雁回提了两句。包拯一想,脸顿时(更)黑了,“岂有此理,去把云逐风给我叫过来!” 府吏十分惊讶地说:“咦,怎么……云先生竟是早知相爷要见他吗?真乃神机妙算啊!先时他便说若是相爷找,就告诉您他去府学监考了,三五日回不来,七八日要再看哩!” 包拯:“…………” 233|太黑了! 包拯对贪官污吏都是不苟言笑的,但面对百姓时,却十分和蔼。 比如现在,面对这些想给他做媒的人,包拯的态度就很好,他不容拒绝但是非常有礼貌地要把这些人送出去。 可是这些媒人既然上门了,怎么会轻易离开呢。宋代媒人叫媒妇,行业已经发展得比较规范了,甚至有等级高低之分。 这礼金越高,媒妇收取的费用也就越高。像包拯他们这个级别的婚事,对媒妇们来说,是一桩大买卖啊。于是死活也不肯走,还要和包拯推销一下。 包拯简直哭笑不得,刚想叫人来,把这些人客气地请出去,忽而想到,此非一劳永逸之法啊,于是不动声色地道:“本相并非无心成家,只是事务繁忙,无暇议亲。我们开封府中有一府吏,做事稳妥,心细如发,又对本相忠心耿耿,熟知本相脾性。本相家人不在身边,此事索性全权交给他探看,你们有什么想法,就去找他说吧。” 媒妇们大喜,本来是觉得有点奇怪的,相看未来夫人的大事居然托给手下小吏,但是问过包拯此人姓名后,她们就都放心了。 媒妇们每日走街串巷,东家长西家短,全都知道,云雁回的名字她们也是听过的。甚至,还有人找过郑苹想给云雁回说媒呢,只是被拒绝罢了。 包拯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就不打扰包拯了,一窝蜂出门,找云雁回去了。 …… 云雁回说监考,就真的监考去了。此时,他坐在讲台上,教室里的学生们正在认真写题。 忽有一人举手,云雁回便走到他面前去,低声问,“怎么?” 学生:“先生,我想方便……”他说这话时有点不自信,因为这时候大部分学生会选择憋住,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可以,走吧。”云雁回说着,看到学生站起来出门,也跟在他后面,把教室暂时交给另外一个老师独自监考。 那学生有点惊讶云雁回跟着自己,不过想想应该是为了防止作弊,于是夹着腿跑到厕所去了。 待进了隔间后,那学生才发现,云雁回居然也跟进来了,“??” 云雁回不但进来了,还一本正经地走到他隔壁,探身盯着他看。 学生:“…………” 云雁回:“你快点,题还没答完吧?不剩多少时间了。” 学生战战兢兢掏出来,在云雁回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地尿完了,心想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憋着!云先生真是太狠了,要真人想作弊,岂不枉费心机? 待他尿完后,云雁回才和他一起回教室,这时看到另一位老师站在门口。 “云先生,有人找你呢。”那位老师说道。 “谁啊?”云雁回随口问道。 老师:“一群媒妇……”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体学生都“嗯?”地看了过来。 云先生前不久加冠,这是要议亲了吗?而且是一群媒妇……啧啧,这背后有故事啊! 云雁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群媒妇找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正在监考呢,于是说道:“请她们到我书房稍坐片刻,我这边还有一会儿才考完。” 过了一刻钟,考试结束,云雁回收了试卷,便夹着一大卷试卷去书房了。一看,里面果然坐了五六个媒妇。 这媒妇有全职的,有兼职的,有官媒,有私媒,有三六九等……眼前这些,从穿戴看就知道是比较高端的那种,专门给有身份的人做媒说亲,所以云雁回也不敢大意,客客气气地问好。 起初云雁回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待这些人把来意一说,云雁回就彻底呆掉了。 “……包相公,叫我帮他掌眼?”云雁回不敢置信。 包拯这是要疯啊,居然敢把亲事也交给他。 ……不对不对,包拯正是笃定他不敢自己做主……所以,这是拿他做挡箭牌呢。 勘破这一点的云雁回心中一寒,这是包拯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吗?太黑了! 云雁回绿着脸道:“此事我是万万不敢做主的,回头我要向相爷回绝了,各位,请回吧。” “唉,怎么这样呢!” “你和包相公是不是说好的啊,来回耍着我们?” “别这样啊云郎君,既然我们都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就好像几千只鸭子在叫。 甚至还有人说:“都说贼不走空,我们媒妇也如此,既然你不接这差事,我们也不能白走——还是两趟啊,云郎君,你这都及冠之年了,还未有妻室,不如我帮你做桩媒吧?” 云雁回:“……” 云雁回冷汗都快下来了,“那个什么……我还不考虑……” “为什么不考虑?说起来早我就好奇了,你怎么一直不议亲呀?” “难道是有难言之隐?云郎君,我干这行已经三十年了,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也没关系,照样给你说一门好亲!” “不是我吹,这些年在我手底下成就的姻缘……” 这些媒妇还真不是在吹,无媒无法成亲,很多人会花钱打点媒人,就怕她们想出什么花巧,瞒着男女方的缺陷,等到成亲后发现,就晚了。 因这时候相亲都不会十分亲密,甚至只是远远见一面,所以有什么缺陷,很容易瞒过去,比如叫瘸子骑马,便可掩饰腿疾,更不用说一些隐疾了。因此,媒妇的名声也是江河日下。 云雁回听她们猜得无边无际,赶紧双手合十,一脸纯洁:“阿弥陀佛,家师乃是大相国寺了然方丈,自我幼时便拜在他门下做俗门弟子,家师说过,我佛缘深厚,日后是定然要皈依的……” 云雁回和大相国寺、和了然的渊源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说的话更是真得不得了,以前了然不就是老劝他皈依么? 那时节,他走在大相国寺,路过的和尚都会笑问一句“师弟准备何时皈依”呢。 这些媒妇你看我,我看你,无话可说了。她们就是再牛逼,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和尚照样可以找婆娘啊。她们可都是正经媒妇,不会做这种不入流的媒妇才干的活计。 云雁回费了老大劲,把人都送走了,回来就悲愤地自语:“包黑子,你好狠啊!居然把皮球都踢到我这里来!” 云雁回找到包拯哭嚎,包拯却笑着说:“不是你说的吗?要为本相成家出力?” 云雁回无语凝噎,他开玩笑说的这话,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不对,这回是搬起黑锅砸自己的脚。 “我错了,那您也要真叫我帮忙啊,您要是真想成家,那还好办了……” …… 挡箭牌谁想当啊,云雁回本以为自己告诉每一个上门的人,他不接这差事就行了,谁知道,这消息竟然已经传出去了,有些不是媒人的人也知道了。 包拯绝对算个如意郎君,朝中不少人“觊觎”已久,这会儿听到风声,纷纷找上云雁回,打探消息,不是媒妇,都是当官儿的——赶都不好意思赶,得客气着呢。 云雁回指天发誓:“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敢给相爷做主,假的,假的,消息都是假的,我没这个权限。请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结果人家说:“就算不叫你做主,谁不知道包相公对你很是信赖,逐风啊,你索性就替我探一探吧,我家里是这么个情况,幼女年方二八……” 云雁回:“……” 又或者是:“什么?包相公不归你负责吗?那好吧……说起来,拙荆娘家外甥女儿已然及笄,上次龙舟争标,你们开封府的白护卫英姿勃发,他是什么意向呢?什么?你不知道?不对啊,你现在不是全权负责开封府所有未婚外地男子的亲事吗?白护卫是外地人吧?” 云雁回:“??” 所以云雁回都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扭曲成这样的,说包拯请他帮忙也就算了,还算是符合真相,但是说什么他要代理所有开封府外地未婚男青年的婚事……也太可笑了吧?!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一听云雁回说没这代理权,就会转而请他帮忙问一问,说动说动,理由就是他人·缘·好。 问的人还挺多,白玉堂和展昭行情是最好的,尤其是白玉堂,上次龙舟争标俘虏了很多少女的芳心,包括不少想招他做女婿的妇女,来探问的人之时,不乏家世一流的。 不过白玉堂和展昭都暂时无心成家,白玉堂倒是听说那么多人来问,去“探看”了一下,回来后对云雁回表达了一下质量堪忧的想法,某些竟然还不如他自己。 其次就是开封府其他优秀男青年,最开始是来问家在外地的,愿不愿意在京中结亲。云雁回实在推脱不过去,无法,只好说他帮忙转达一下。 结果,竟然还真有成了的! 这一下,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任云雁回怎么解释,大家也不相信了,还都夸他:“要不逐风怎么人缘好呢,多热心啊,看到哪个同僚比较困难,都愿意去帮一帮……” “现在的媒妇不靠谱,还不如先问过逐风,他知道的多呢,若是可信,再找媒妇去说亲也不迟!” “就是就是,逐风知道的比媒妇多,还不会像她们那般瞒着呢!” 最后大家一致认同,云雁回之言,比媒妁之言要靠谱多了。 这么一来,云雁回的“业务”范围就更广了,甚至有人要给他谢媒礼,因为虽说他没有走流程,但是帮忙牵了线。云雁回自然是严正拒绝,坚决不认。 开什么玩笑,真拿了谢媒礼,他还能脱身吗? 云雁回被包拯坑了一把,一个好好的未婚青年,老是被人拦下要求帮忙打听对象、亲事,虽说人缘是越来越好了,但是社会定位也是越来越奇怪了…… 更有不太好的一面,先时,云雁回被人缠住说媒长说媒短时,被赵允初撞上了,还以为是来给他说亲的呢。 赵允初当时就黑气缠身了,幸好云雁回及时解释清楚,不然不知道要闹出多大阵仗来。 即使不是给云雁回说亲的,赵允初也特别不满——这些人全找雁哥儿打听别的男人是什么意思?雁哥儿居然还都细细答出来了?什么情况?! 包拯一言,影响如此深远,后果如此严重,令云雁回不得不说一声:太黑了,包拯真是太黑了!(注:心黑) 面对如此情形,云雁回深刻感受到,不避避风头是不行了,于是严正声明:“我要主动申请借调,谁要我?谁要我?” 234|赚钱不如花钱 云雁回这几年待过或者协助过的单位,别的不说,钱是绝对赚到了的。就连《东京日报》这样本来是亏损的产物,都能靠收广告费发财。本来就很有钱的部门,比如茶案,也能够让其更上一层楼。 如此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云雁回一透露自己想找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立刻就有很多人来找包拯了。从御史台这种很有可能借云雁回是想折磨他的地方,到教坊这样的娱乐机构,甚至是看起来毫无关联的部门,纷纷上门。 包拯看到云雁回这么惨,倒也没“赶尽杀绝”,还真肯把他借出去个一年半载。只会这么多地方,该借给谁呢? 来的人多了,自然难免碰上,于是各方之间还会互相攻击。 御史台的人大骂教坊不要脸,好好一人才,你们把他借过去是想干什么?给你们编节目啊? 教坊委屈地表示谁都有颗想创收的心啊……再说,云雁回办的几次大型活动都那么成功,到他们这里也是对口,凭什么就不能借了? 包拯左右为难,必须思考一番。这些人上门之后,还老写一些言辞恳切的书信,来提醒包拯他们的存在。 而赵允初,正熊抱着云雁回,叫他不能呼吸,悲痛地说:“我好不容易调来开封府,你却要调走!” 云雁回被按在他怀里,拔都拔不出来,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伸着手往上摸了摸,找到他的脑袋,顺了几下毛,说道:“我就去避避风头,再说了,又不是见不到了,我找个近点儿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每天一起吃饭呢。” 赵允初:“外面太危险了!” “??”云雁回深觉赵允初有向小醋缸发展的趋势,语重心长地安慰他,“小初,长时间在一起很容易审美疲劳,你为什么不想想,万一我玩儿腻你了怎么办……” 赵允初:“……” 赵允初把云雁回从怀里扒出来,不可思议地道:“你在玩弄我?” “啊?”云雁回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揉了揉鼻子,“口误!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你关心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雁哥儿,你当我傻吗?”赵允初认真地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要腻你早就腻了……” 云雁回;“……”被一个傻(重音)白甜教育的感觉,真是无比酸爽啊。 “反正……”云雁回咳了两声,“现在是不走不行了,现在天天帮人做介绍,忙都忙死了,我去别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清闲一些。” 这么一说,赵允初就理解了,因为这段时间,云雁回的确是很忙,还不止是上班时间忙。那些人找到云雁回,不可能干说,所以饭局、酒局特别多。 云雁回在那些找他的衙门名单里翻了又翻,甚至还看到了军器监,嘀咕道:“……沈括这家伙,难道不知道我是文科生吗?” 他可不像沈括那样,十项全能,有些事情他是真的来不了。 云雁回还真没什么拯救世界那种高度的使命感,在这个时代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微小工作,就算是他的成就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地方,云雁回愣了一下,“慈幼局?” 慈幼局是官方养育弃婴的地方,当年郑苹待的慈幼庄,则是乡人自发建立的,两个性质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官府出钱,一个是百姓出钱。 对这样的地方,云雁回是很有好感的,但是…… 赵允初:“慈幼局要你过去做什么?你又不会养孩子……” 云雁回在心中反驳,好歹他也帮郑苹一起带大了双宜和小宝。不过还真是,慈幼局跟他之间,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居然也申请把他借过去? 云雁回本想放下,可是忽然一想,他若是出去躲个清闲,这地方还正合适。而且,现在各方争得那么大,去这样的地方,谁也不会得罪,慈幼局是福利机构,又不能发大财。 越想云雁回越觉得不错,“我去问问相爷的意见,慈幼局其实不错啊。” 赵允初真是墙头草,云雁回一支持,他立马也变卦了,“雁哥儿心细温柔,去慈幼局正合适呢。而且还可以……”他脸红了红,“看看有没有与咱们有缘的孩子……” 云雁回:“……” 没想到,这赵允初还没成年,就已经想着领养的事情了。 赵允初看云雁回没反应,又补了一句:“虽说向来是领养同宗的孩子,然而我这边比较麻烦,说不定还得官家开口方有机会。或是你觉得,你父亲那边的寨子中……?” 云雁回想了想,说:“我看我们过继郑凌就不错。“ 赵允初:“…………” 过继郑凌那个臭小子?!疯了吧?? 看着赵允初当时脸就变色了,云雁回哈哈大笑起来,“说笑的!这个事情还不急,我们都年轻。你啊,先看看怎么和小老虎改善关系,学习带小孩儿吧。” 他都没好说出来,你说收养就收养,怎么好像忽略了王妃、郑苹这一干人等,仿佛他们肯定会同意一样? 赵允初先前那是做梦呢,现在云雁回一打击,再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应该太急。别的不说,雁哥儿现在时常连轴转,若真的养一个孩子,还不是他抱着儿女一起独守空房? …… 云雁回找包拯说了一下,包拯也觉得非常可行,并且赞赏地说:“这里许多衙门借你,都是希望你开源节流去的,我倒是觉得,你若是能去慈幼局花钱,也是好事一件。” 云雁回小时候在慈幼庄就待了几天,但是给他的印象很深刻,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弃婴成风,毕竟没有什么有效的避孕手段,普通人家生了过多孩子,就会选择丢弃。民间一般只会留三四个孩子在身边,再生下来,无论男女都不会要了。 普通百姓家很多并没有重男轻女到弃女婴,这时候因为女性人口少,多得是男性娶不到老婆。 尤其京城的百姓,还觉得生女儿比较好呢,这时候有些女性从事的职业赚得比男的还多,比如厨娘。 当包拯找来慈幼局的负责人林易,说要把云雁回借到他们那里去,找他商议一下条例,包括借个多久之类的。 那林易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天上会掉个馅饼砸在他头上。 就看别人都申请,于是也不抱希望地申请了一下,结果,御史台都没要到的人,就被他给要到了?! 而且,还是从包相公手里要到的…… 思前想后,林易都觉得自己要么是走了狗屎运,要么就是自己曾经买来放生的望情鱼真的成精了。 包拯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叫人把云雁回带过来。 云雁回一看到林易,就非常热情地问好,“官长好,林局长吧?未来半年您就是我顶头上司了。” 虽然云雁回无品无级,但是林易还是非常惶恐,知道这位做过官家的钱袋子,不敢受他全礼,“说笑了,是请您来帮忙……” 林易一紧张,都忘了问林局长是什么意思。后来,林易小心翼翼地问云雁回这个问题,云雁回还非常洒脱地说,御史台的老大是台长,那咱们慈幼局的老大不就是局长了? 林易那个激动啊,脸都发红了,和台长相提并论有木有?这么说起来,局长这个称呼还真的是好顺耳啊! 包拯放云雁回和林易去交流,林易激动过后,也平复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告诉云雁回,他们那里没有什么油水,工作也不是很好展开…… 云雁回说:“局长,当年我娘曾经在民间的慈幼庄做工带小孩,我就随她一同住在庄里,所以,环境是我再知道不过的。您不用担心,打我们开封府出来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没油水和吃苦了——您看看,我们还得种菜呢!” 林易随着他的话,看了一下开封府的菜地,也笑了起来,顿时放松了。觉得云雁回年纪虽小,但是能混出来,除了有本事之外,的确会做人,而且不卑不亢,谦虚有礼,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其实,我决定要来之后,相爷就和我说,”云雁回认真地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与其去帮别的衙门赚钱,还不如去帮慈幼局花钱!” 林易感动地说:“没想到包相公是这样想的……” 像慈幼局、漏泽园、安济庄之类的福利机构,都是国家出钱,虽说没有什么油水,但却是济世积德的好地方。条件说不上特别好,但真的救了很多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云雁回喃喃道。 林易:“嗯嗯,怎么?” “局长啊,你看,这是所有问包相公借过我的衙门的名单,包相公给我的,我对他们,也算是略有了解。” 云雁回含蓄地说,“听说朝廷的救济钱米是有定数的,我回头问下官家能不能再给点官田。另外,咱们去找大户募捐一下呗,你看,比如这个《东京日报》,专门打天价广告,贼有钱……” 林易:“……” 云雁回:“咦,对了,应该先从开封府开始,募捐一点自种的菜给孩子们加餐怎么样?” 林易:“…………” 235|做好事从吃肉开始 云雁回连大门都还没有出,就带着林易折回来了。 包拯看到,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没来得及交代,于是摆出了倾听的架势。 结果云雁回说:“相爷,方才我和林局长聊了一下,发现我们慈幼局过得比较清苦啊,您这儿有什么肉啊菜啊,是不是能捐一点给我们?” 包拯:“……” 什么就“您这儿”?你好像借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吧! 包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云雁回现在已经是代表慈幼局在和他说话了? 林易站在一边,颇有点瑟瑟发抖的意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包相公的脸那么黑,又不怒自威,他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心情啊! 要说捐东西,包拯是真愿意捐的,但是云雁回这倒回来帮别家募捐的架势,也太微妙了,包拯不得不服,好,不愧是云雁回。 林易只见包拯沉吟良久,最后缓缓说道:“可以吧,我给你写个条儿,你去仓曹领吧。” 包拯刷刷几笔,果然手书为证,给云雁回领物资。 云雁回潇洒地出了书房,竟看到林易仍有些战战兢兢,便劝慰道:“局长,您现在就吓成这样,待会儿去御史台可怎么办啊?” 这安慰,直叫林易差点腿软了,普通官员,那能喜欢台官吗?都是一群乌鸦啊! “御史台……我们就不要去了吧?台官清贫,想来也没什么可捐的……” “怎么没有,捐点笔墨纸砚书本给我们啊!”云雁回说得理直气壮,“局长,我了解过,慈幼局好像并没有教孩子们读书,或是将他们送去上学吧?” 林易一想,还真是,御史台也有可以捐的东西啊,“对,对,局里养育孩子都忙不过来,因此还真没有教书的功夫,爱学的跟着局里人零散学学罢了。” 毕竟要在南宋,各种福利机构的制度才会完备,现在还是有些不太完整。 于是云雁回先去仓曹领东西,在这儿遇到了镇守此处的二毛,上前摸了摸。 仓曹的官吏与云雁回打了招呼,叫人去给他清点,而且非常好说话地答应帮他直接送到慈幼局去。这要是慈幼局的人来,就没这个待遇了,但是云雁回不一样,他是自己人。 仓曹的管理还告诉云雁回,最近府中的捕鼠官,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随着它们长到几岁,女猫们也就开始和外面的男猫勾搭了,生下不少小猫。 先前大毛的孩子在别人家,那是大逞威风啊。因此,现在又有小猫之后,许多人都来求,尤其是读书人。本朝印刷发达,家里书多了,难免遭老鼠破坏,这便需要一只有能力的狸奴了。 开封府的猫不但有优良传统,而且寓意也好,从开封府来,那能不会抓盗贼吗?这不,多得是人求上门来。 云雁回严肃地说:“那可一定要把好关……对了,我也替慈幼局申请一只。”回头他就要上御史台募捐了,也需要猫啊。 办理好手续之后,云雁回又和林易一起,去了御史台。 御史中丞一听是云雁回和慈幼局的官长一起来,颇为不解,亲自出来一看。 待听到云雁回说,他要借调到慈幼局去,顿时无语,心中想了想,倒也明白,勉强道:“不错,不错。” “呵呵,是吧,所以特意来和台长问安……”云雁回笑得非常不怀好意。 御史中丞顿感不妙,“你待如何?” 云雁回将来意说个清楚,“……就是这样,希望御史台能发扬善心,赠点文房四宝,捐些诗书文本,我先替慈幼局的孩子们谢谢您了。” 御史中丞:“……” 他真傻,他还以为云雁回和林易是忐忑于拒绝了御史台,于是亲自登门解释,没有想到…… 云雁回说得多冠冕堂皇啊,他们要是连点东西都不捐,岂不是显得非常无情,非常没有爱心吗?都是读书人,丢得起这个人? 一咬牙,御史中丞说:“捐!” 皆大欢喜,于是云雁回开开心心又领了御史中丞的条子,还和御史台的人打商量:“能不能直接送到我们慈幼局去?” “不能!” 云雁回也不伤心,“哦,没事,那我回头请我开封府的兄弟来帮忙领。” 接下来去哪呢,云雁回看了一下,“翰林院。” 林易抓抓脑袋,“也是去要书吗?” “书我们已经有了,去翰林院主要是要人。”云雁回说道。 林易:“啊?” 云雁回:“书都有了,咱们还不得要点儿教授啊?” 林易:“……” 云雁回非常惭愧,他真不是不要脸,杀鸡用牛刀,实在是……翰林院又熟又有闲啊!他们开封府学的老师很多都是兼职的,不然他肯定优先坑自己人了。 而且云雁回也不是叫人常驻,只是希望他们能派人轮流过来讲课,目前的目标是,给孩子们开蒙。 云雁回和翰林院的关系好啊,胡翰林在这里面儿大,他找到胡翰林一说,胡翰林那样的人品,自然觉得这是一个好事,当下就同意了。 …… 这么一趟走下来,云雁回还向仁宗讨要到了增加五十亩官田,最后连教坊也没放过,谈到了定期的文艺演出——教坊还挺开心呢,对于能够和云雁回搭上交情。 林易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了,这也……太容易了吧? 慈幼局开了这么久,就没有人想过募捐?当然有!但是,效率绝对没有云雁回这么高,说句不太好的话,那愿意捐东西给他们的人,远不如捐东西给寺庙道观的人多。 然而,林易看着云雁回总是三言两句就把事情办成,仿佛事先和人串通过一般,都要怀疑人生了。 开封府,御史台,翰林院……甚至是官家,不是应该很难搞吗? 林易都懵了,只有一个想法,难怪大家都想借云雁回,因为……真的很好用啊! 云雁回借一笔就往纸上记一笔,看了看今日借得也差不多了,说道:“局长,接下来咱们去最后一个地方就可以了。” 林易已经麻木了,现在就算云雁回说要带他去驿站问辽人募捐,他都丝毫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了。 云雁回一笑,将林易带到了桃之夭的糖果铺。 林易迷惑又激动地说:“这是?” 云雁回说:“我也不能光动嘴啊,让人家出了那么多血。”他指了指桃之夭,“我私人也捐一批糖。” 林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不是让你破费了吗?桃之夭的糖也太贵了!要买,买别的也行啊,逐风啊,这糖也不是必需的……” “怎么不是必需的,吃糖多快乐啊,快乐买得到吗?”云雁回说道,“而且,这铺子是家姐开的,我在这儿买也没那么贵呢。” 林易迷迷糊糊,就被说服了,等到云雁回进去买了一堆糖,在掌柜拼命推辞下,把钱付了之后,他才想起来,就算在这里买只要成本价,那也比买别的要贵啊。 不过云雁回本来就是抱着花钱的想法来的,所以林易肯定拦不住他。两人从铺子里借了一架牛车,带着几大包糖回去。 …… 慈幼局中收养的孩子来来去去,现在差不多有四百多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十岁以下。 林易带着云雁回,抱着糖进去,就看到里面人声鼎沸的。 官吏在忙着今天源源不断从各处送来的物资,焦头烂额。他们到这会儿还没搞清楚呢,官长到底是抢了哪家银铺……不对,这些东西送来的地方,抢了银铺也没用,应该说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吧? 这么多东西,吃用都有,几乎涵盖了各个方面,大家又激动又高兴。 而另一边呢,好几十号小朋友,正撅着屁股围观一只竹篮中,正在打盹儿的小猫,不时伸出一只小手,在小猫身上摸一下。 小猫睡得正香,动也不动,只是不时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这是从开封府送来的,它的母亲就是威名远扬的开封府二毛。 小猫身下还垫着干净的布,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毛色是黄色和白色相间,在黄色中还能看到淡淡的斑纹,鼻头和爪垫都是肉粉色,看上去可爱极了。 在它身下,甚至还有一只可爱的老鼠形状的布偶。 有孩子羡慕地说:“它一定是猫里的大官,还有这样的玩具……”她自己最珍爱的玩具,就是一个自己木头刻出来的小猫,但是很多人都说,根本不像猫。 “它好漂亮……”另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猫的头,看到它动了动脑袋,蹭着怀里的布偶。 对着这只居然还有自己的玩具的小猫,孩子们露出了喜爱又羡慕的神色。 一名妇女擦了擦汗,对着那边喊了一声:“不许用力摸小猫啊!别挤在一起,小猫都要憋死了!” 小孩们怯怯地退开了一点,然而还是舍不得走开,不多时又围回去了。 云雁回一看,这些小孩的精神面貌还算好,毕竟是天子脚下,林易看上去也是个很负责品德过硬的官员,他们过得不能太差。 这时,林易也大喊了一声:“别看小猫了,谁想吃糖?” 吃糖? 那些小孩几乎是一瞬间就炸开了锅,暂时抛下漂亮的小猫,围到了这边来。 自然,比起小猫,还是糖更吸引他们。只是想想,就觉得嘴里津液变得多了起来。 “大官人,我想吃!” “我要吃糖!” 他们都看到了林易和云雁回手里的东西,口水直流,恨不得扑上去。但是摄于林易的威严,并不敢这样做。 小猫睁开眼,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又缩回脑袋了,只是低低喊了一声:“喵。” 林易趁机给他们介绍云雁回,“这些糖,都是这位云郎君送给你们的,你们该怎么做呢?” 小孩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起给云雁回唱喏行礼。 云雁回便笑眯眯地给他们发糖。 在慈幼局,能够吃饱穿暖,已经很好了,糖这样东西,是肯定没有的,偶然有,也是逢年过节朝中顺便给一些。 但是现在呢,这个哥哥一把一把地往外掏,有比较机灵的,已经开始喊没在外面的同伴了…… 其他官吏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爱心人士,直到林易说这是从开封府调过来的云雁回,东西都是他帮忙从其他衙门募捐的,会在这里待半年,他们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云雁回啊! 随之而来的,就是第二个问题:所以官长到底是怎么把人骗过来的呢? 他们这个地方,可不止是清水衙门了…… 这么说吧,好多人,还宁愿把小孩送到寺里去当童行呢!那寺里,人家有香客捐钱,自己有买卖,而慈幼局是没有进项的。 在寺庙里吃不到肉,搞得好像在这里就能吃到肉似的。穷啊,那么多小孩,那么多张嘴,好多还在长身体,能吃得不得了,都靠朝廷拨下来固定数量的钱粮,当然要精打细算。 饶是如此,他们也比很多人要幸运。 有些家庭,生下“多余”的孩子后,连走两步送到别的地方都懒得,直接埋了。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要做出什么政绩来,也是很不容易的,像林易这样比较负责的,每日光是管理局内的事务就头昏眼花了。 这位大相国寺的地头蛇,开封府的狠角色,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呢?还帮忙弄来这么多东西? 不太了解云雁回的人们,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想。 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云雁回:“惭愧惭愧,今后大家就要一起共事了,在下从开封府带了些肉菜来,今晚大家一起吃顿肉吧!”虽说是募捐给孤儿们的,但是,也不能让这些官吏、乳母只看不吃啊。 现场顿了一下,然后掀起热烈的掌声。 ——众人:因为这是个好人啊! 236|慈幼局的变化(上) 晚上的菜肴在慈幼局众人眼中堪称丰盛,即便是那些官吏,也因为厨子是按照云雁回带来的菜谱做的菜,而贪吃得很。 对呀,可千万不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云雁回来的地方,是盛产美食的开封府。 仓曹的人还随了一些葡萄酒,有了美酒佳肴,云雁回和慈幼局的人推杯换盏几轮后,一下子就熟稔起来了。 吃得差不多时,云雁回告罪一声,拿了些一点点鸡肉末,放进水饭里,出去喂猫。 一出去云雁回就看到廊下有五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正蹲在小猫旁边看它。 云雁回走过去,柔声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吃饭,在这儿看小猫?” 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其中比较大的男孩怯怯回答道:“我们已经吃完了,婆婆要去吃饭,叫我们看着小猫。” 婆婆大概是指看顾他们的妇女,而提到吃饭,几个孩子都咽了咽口水。虽说已经吃完了,但是今天吃的这顿饭,还是让他们印象深刻。 香喷喷的肉最受欢迎,而且,与记忆中有限次数吃到肉的情况不一样,这一次即使大家都拼命往嘴里塞肉,也不会出现没人能吃饱的情况。 满嘴的肉味,让他们觉得,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了。要不是婆婆说不能吃太多肉,他们肯定不愿意放下筷子,就算菜也好吃,但是也不如肉啊。现在,肚子都是圆溜溜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云雁回问了一句。 男孩说:“我叫秤砣,这是小燕儿、马蹄、阿元、阿欢……” “小燕儿?我是‘大雁’。”云雁回笑了一下,给他们说自己的名字,“叫我哥哥,或者先生都可以。” “先生,”秤砣看到小猫已经醒了,而且颤颤巍巍爬起来,往云雁回手里的水饭走过去,问道,“这只小猫也是您带来的吗?” “对呀,它的母亲是我们开封府的捕鼠官,”云雁回看小猫吃得欢,说道,“它娘叫二毛,让它来慈幼局保护你们,帮忙捉老鼠。但是,二毛还没有给它起名字,你们觉得它应该叫什么?” 几个小孩从一开始的有点紧张,渐渐放松了,热烈讨论了一下,然后说:“那它应该叫毛仔。” “毛仔?好呀。”云雁回忍俊不禁,摸了一下小猫,“从今以后你就是细毛啦。” 小孩们也“毛仔”“毛仔”的叫起来。 秤砣期盼地说:“先生,是官家派您来,给我们送肉吃的吗?”从前吃肉,大官人和婆婆也叫他们感谢官家。 “……嗯,是呀。”云雁回点头,“不止有肉,官家还多给了田,一些其他地方的叔叔也给你们送了东西来。”考虑到孩子们也不懂御史台之类的概念,云雁回也没逐一数出来。 不过呢,孩子们关心的只有肉而已。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吃肉?”秤砣迫不及待地问。 “很快的。”云雁回微笑了一下。 秤砣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失望的,每次吃完肉,他们都会问大人,下次吃肉是什么时候。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回答他们,很快。不过,几乎一直要到他们快忘记这件事了,才会再次吃到。所以,秤砣觉得云先生也是这样。 给毛仔喂完了鸡肉末水饭,云雁回就端起碗告别了,他施施然道:“明天见。” …… 第二天,秤砣睡醒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去看毛仔。 毛仔这个名字,昨天晚上在他们的宣扬之下,已经众所周知了,虽然有不同意见,但是因为秤砣说这是云先生同意的,所以他们也无法。 秤砣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孩围着毛仔在看了。 秤砣挤了进去,因为通过他之口宣扬了“毛仔”的名字,所以在小孩们心中,仿佛是普遍默认秤砣和他的小伙伴有优先探视权了。 “阿元,你把鼻涕擦擦!”秤砣看到趴在篮子边的阿元一直在吸溜鼻涕,那鼻涕落下来时,几乎都要碰到毛仔的头了,顿时一阵嫌弃。 阿元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因为布料粗糙,又抹得用力,鼻子都红了。在这里,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穿上好衣裳,都是捡大孩子的旧衣裳穿。只有大点儿只有,裁新衣才有他们的份。 阿欢在一旁说:“我想昨天的肉了……” 顿时一片沉默,然后秤砣说:“哼,谁不想啊。” 一说到这个,顿时大家对小猫的热切都淡了一点儿,好一会儿,秤砣才振作起来,给大家讲述云先生口中,毛仔的母亲是开封府的捕鼠官。 不知道这是什么官儿,但是,有人已然开心地说:“我就说,它一定是大官儿!” 秤砣纠正,“不是它是大官儿,它娘是大官儿,不过,它以后一定也是大官儿的。” 在嬉闹中,就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这些能懂事的孩子,早就知道规矩了,一个个捧着碗去食堂,等着打吃的。 不多时,秤砣就闻到了一股香气,他原本就饿得直响的肚子,反应更加热烈了,“好香,这是肉香味儿!” 其他人也辨认出来了,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队形,一下子更加散乱了,纷纷往前面挤。 还有人问食堂的阿叔,“今日又有肉吃?!” 阿叔眼皮都不抬,懒懒道:“快点排好队,一个个过来打,这顿吃雕胡饭。” 噫……看来肉不是给他们吃的呀,那还在这里炖,馋着他们。本来雕胡饭也是不错的,然而有了期待之后,再一对比,就让人失望了。 秤砣方才就带着阿元他们挤到了前面,这会儿虽然失望,但还是把碗高高举起。 阿叔用大勺打了雕胡饭,放进秤砣的碗里。 秤砣习惯性地要捧着碗走开,然后下一个,阿叔却攥着了他的手腕,“等等,去哪儿呢?” 秤砣茫然地抬头,“啊?” 阿叔又拿起一只碗,递给秤砣。秤砣感觉手上一重,拿到眼前一看,居然是一碗散发着肉香味儿的浓汤!而且,那汤中不但泛着油光,更漂浮着一些碎肉!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阿叔说:“这是猪骨头汤,每人都有。”虽说供不起顿顿吃肉,但是有赖多了田,但是常供肉汤,偶尔加餐还是可以的,水平一下子提高不少。 哗然立时变成了欢呼声,排队的人一下有精神了,站得笔直,不停伸着脖子往前面看,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到了分完汤后,部分孩子还有幸分到了骨头,虽说骨头上不剩多少碎肉了,他们可以把骨头砸开,吃里面的骨髓。 阿叔还说,不要多久,又可以再吃一顿猪肉,虽然还不知道是哪天,但超不出这个月。听说,以后也许还能吃到羊肉。 秤砣想到云先生对他说的话,兴奋得脸都要红了,云先生没有骗人,他所说的很快,和别人不一样,真的就是很快。 秤砣美滋滋地用肉汤配雕胡饭,吃了饱饱的一顿,碗被他舔得干干净净,肚子里暖洋洋的。 …… 下午,秤砣决定去找云先生,告诉他,真的吃到肉了,今天是肉汤,以后还有肥肉、瘦肉,甚至是羊肉。 其他人都去睡觉,只有阿元拉着秤砣的衣摆,跟在他后头一起去。 秤砣风一样跑过慈幼局各处,惹来乳养妇人们的一阵阵呵斥,最后在几辆车旁找到了云先生,云先生正背着手和大官人们说些什么。 秤砣顿时就不太敢过去了,悄悄摸摸想领着阿元离开。 不过晚了,云先生已经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了,一乐,招手道:“是秤砣嘛?过来。” 秤砣讪讪地牵着阿元走过去,老实挨个行礼。 秤砣不好意思说那话了,幸好云先生也没问他来干什么的,只是牵住他的手,于是他就和阿元一起依偎在云先生腿边了。 林易看了一眼秤砣,没有在意,继续说:“郑氏的绣工出神入化,我们怎么请得起,能够送这些布料已经很够了,裁缝找我们相熟的便是。” 今日郑家送了一批布来,是郑苠听说了云雁回到处打秋风的事之后,主动捐赠的,算是支持云雁回工作。本来云雁回也觉得可以给大家裁新衣,现在瞌睡有了枕头,倒是不错。 云雁回点点头,“这也行,款式尽量方便一些吧,不要太浪费布料,但是又要能够多穿一些时间,小孩子长得快。” “正是。”林易连连点头,“我待会儿便打发人去裁缝铺,明日就给孩子们量体。” 秤砣睁大了眼睛,怎么他听着大官人和云先生话中的意思……他们就要有新衣服穿了?! 随后,秤砣的想法就得到了云雁回的证实。 “有好心人给你们送了布来,明日就可以穿上新衣裳啦。”云雁回笑着说。 秤砣咽了口口水,“我也有吗?” 云雁回笃定地说:“每个人都有。” 秤砣激动得差点昏过去,他记忆中,自己还从未穿过新衣裳呢! 秤砣,和很多得知了消息的小伙伴,晚上都没有睡着,但是到了第二天,当他们做好准备要量体时,来得更快的,却是一群大夫。 这些人,都是太医局的,几个太医,带着一批学生,挨个给他们体检。体检完之后,才到一旁去量体。 云雁回站在小宝身后,扫了一眼,对身旁的郑凌说:“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郑凌点头,“嗯嗯,和他们都商量过了,我今日在这里也会好好采风。” 云雁回觉得,光靠他去各处打秋风不是长久之计,甚至光靠官家不断给钱也不是个事儿。 一方面云雁回在请教林易百姓弃子的状况,希望在他借调的这段时间,能够琢磨出一些条陈上奏官家,改善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则是借助媒体的力量,打一些公益广告,鼓励殷实之家能够捐助出自家用不到的物资,或是前来收养弃婴。 这第一发,云雁回自然是想到了叫郑凌的团队以连环画的形式广告。图片比起文字,要更加直观,而且郑凌他们的连环画在京中有很大的民众基础,效果会很好。 政策虽然一直存在,但是比不上连环画的图文并茂,若是画得很,人们被感动了,自然多加关照。 为此,云雁回还特别请林易空出时间来,和郑凌好好聊一聊,帮助他采集素材,画出打动人心的内容。 林易在慈幼局呆了好几年了,又听了不少人的诉说,自然是一肚子的故事。而且,知道是给《东京日报》的漫画提供,他不知道多开心。 云雁回正和郑凌聊着呢,就看到赵允初也来了。 云雁回调到慈幼局后,这是赵允初第一次过来,于是招收示意他自己在这里。 “雁哥儿。”赵允初看准了,便走过来,就看到郑凌在旁边,显得有点不自然——又想起云雁回说的那个巨可怕的笑话了。 “阿初来啦,你们俩,还有小宝晚上都在这儿吃饭好了,”云雁回看人还挺齐的,说道,“这里的孩子都特别好玩儿,还有,我把二毛家的小猫也带过来了,可爱啊!” 赵允初乖巧地点头,没有不答应的理。 这时,云雁回看到小宝给一个小孩诊治时,小孩不是很乖,就上去搭把手。 郑凌看他走开,对赵允初坏笑了一下,“婶婶来了,真是一刻也分不开啊……” 赵允初听着觉得阴阳怪气的,那个气啊,恶狠狠道:“你别乐!还记得你表叔说过的话吗?你叔婶无子,小心回头真把你过继到我们膝下来,叫你也跟我们分不开,共享天伦之乐!!” 说完,赵允初自己都抖了一下——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237|慈幼局的变化(中) 郑凌只觉得一阵恶寒涌上心间,且不说这法子是否能操作成功,他只消想想那个画面,就够受的了。 一家三口,儿子年纪最大,这像话吗? 更别提,母亲还是赵允初这家伙…… 为了打击郑凌,赵允初真的拼了,不过看到郑凌难看的脸色,他还是十分得意,仿佛掌握了什么郑凌的死穴。 这时云雁回才放下小孩,回转过来,却见郑凌和赵允初之间流动着异样的氛围,不禁讶然道:“我刚刚不在,你们又吵架了?” 云雁回心平气和地劝他们:“多大的人了,小时候吵一吵也就罢了,这么大了还吵架,这不是给外人看笑话吗?都是一家人啊!” 赵允初:“……” 郑凌:“……” 云雁回那个“一家人”虽然没有深意,但是他们两个心里虚,自然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云雁回看他们不说话,又指着一旁正扶着阿欢体检的秤砣教育道:“你看看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互帮互助,感情多好,何况你们还是有亲戚关系的……” 从他自己这里论起,自然是有亲戚关系的,然而这话只会叫赵允初和郑凌更加坐立不安了。 “你别说了,”郑凌黯然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去采风。” 看着郑凌失魂落魄的背影,云雁回诧异地问赵允初:“少见你大获全胜至此,未必是最近口才渐长?” 赵允初甜甜一笑,“和雁哥儿待久了,我自然多少要长进一些。” 这话被郑凌听到,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 一下午的时间,慈幼局的大小孩子都检查了身体,也量了尺寸。这一单比较大,裁缝铺为了能够如慈幼局要求一般,尽快做出来,还另约上相熟的同行一起完成。 郑凌也采风完毕,收获满满地回去。 后来回忆起来,秤砣想到,真是云先生来了之后,慈幼局变得日新月异的。当他们判着肉吃时,不但有肉吃,还有新衣,当他们盼着新衣时,不但裁缝来量体了,还有大夫来诊脉。 而第二天呢,慈幼局又迎来了三位翰林院的先生。 比较小的孩子不懂得翰林院的概念,只听说是有大学问的人,大一点的倒是懂事了,便愈发惊讶。 从前,慈幼局只有少数孩子才有机会去小学做旁读生,自然是选一些聪明、有天赋的孩子。 现在,他们却得知,每隔一日,便有先生来上课,而且是每个人都能听课。 秤砣又开心又觉得不可思议,他去找云先生,抱着云先生的手说:“婆婆说我这么笨,日后肯定不能去小学里,翰林先生能要我吗?” “子曰:有教无类。”云先生说了这么一句话。 秤砣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云先生要去忙了,所以等到上课之后,翰林先生——不对,先生纠正了,不能这么叫他,叫他李先生就行。李先生介绍完自己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秤砣就举手问了,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 李先生一愣,告诉他们,这句话是圣人说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受到教育,当然也包括秤砣这样的。而且,这能够让他获得改变,越来越聪明,最后,不比别人差。 在秤砣心里,这句话就很了不得了,听不懂,但是其中的意思由李先生解释出来,让他觉得特别好。圣人很厉害,云先生很厉害,李先生也很厉害,居然能知道这样的话。 秤砣这一帮孩子年纪都在十岁以下,他们在李先生的带领下,进行了开蒙礼,拜孔师,然后才开始讲课。 所有人都非常认真,不止因为这是第一次上课,非常新鲜,他们年纪虽小,但是他们依稀知道,读书很重要,这可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种知道,有的来自于旁人之口,但更多的,则是亲眼目睹留下的印象,不需要什么道理来体现。 慈幼局的大孩子,有的读了书,有的没读书,他们出了慈幼局之后,偶尔会回来看看,或有人传来他们的近况。那些读了书的哥哥姐姐,总是比没有读过书的境况要好很多的。 很多人都知道,有个从慈幼局出去的哥哥,被送去小学读过书,后来自己争气,考上了大学,后来已经做了一家书院的先生,自己置了家院薄田,还娶了妻。 这个哥哥的命运,是很多慈幼局小孩羡慕的,这是他们所知中最好的未来了。 而拼搏,通常从慈幼局就开始,只有少数人能够去上小学,这些人中能够有下一步发展的,就更少了。 不过不能读书,识字的话还能做很多事,选择比不识字要多,工作的种类也更加体面。 现在有这么一个“有教无类”的机会,叫他们怎么能不珍惜。 …… 又过五日,裁缝铺便将新衣都送来了,大家围在一起,排队等喊到自己的名字,领新衣服。 所有人的新衣服都长一个模样,除了尺寸不同,特别漂亮,是红褐色的,还包着边,胸口处绣了一些字,但是很多人都看不懂。 有识字的大孩子说,这上面写的是每个人的名字,还有慈幼局的字样。 秤砣领到自己的衣服后,兴高采烈地摸了一遍,又试穿了一下,然后就嚷嚷开了:“不对,发错了,这不是我的衣服!” “怎么不是啊?”小燕儿说,“秤砣哥,你看你穿着多合身啊。” “再合身也不是,你看,这里写的不是我的名字。”秤砣指着自己胸口的字样说,“秤砣是两个字,这里却写了三个字!” “对耶!”小燕儿一看,果然是这样,“秤砣哥真聪明,这真的不是你的衣服。” 云雁回正在那边帮忙一起发衣服,听到秤砣在这边喊,便走过来一看,“我看看,发错了吗?”他念出来衣服上的名字,“陈大全……陈大全是谁?这是陈大全的衣服?” “你看,我就说,这是陈大全的衣服……”秤砣开心地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挠了挠头,“等等,陈大全……好像是我的大名啊。” “……”云雁回哭笑不得,“秤砣,你还要想一下才记得这是你的大名啊?” 秤砣低着头,脸都红了,他觉得很丢人。 周围的小孩都哄笑起来,“秤砣连自己的大名都不记得!” “我记得,我记得!”秤砣小声说,“哎呀我就是忘了一会儿!” 秤砣揪着衣襟,盯着那三个方方正正的字看,决定一定要把这几个字记下来,以后就不会认错了。 对于好多人来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颇感新奇,甚至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临摹起来。 林易看到这欢声笑语的一幕,十分感慨,“这些都是好孩子,多容易满足。” “嗯。”云雁回想,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少了,不过很快,郑凌他们的公益广告就可以登出去了。 …… 月末的时候,郑凌团队的孤儿主题连环画如期刊登,果然引起了很大反响。 虽说这期没有《三国》连环画,但是并没有很多怨言,就算有,很快也消失了。 这连环画对应的是一个很广泛的社会现象,人们养不起孩子,无奈抛弃他们,再不敢去看,这些孩子在朝廷的供养下,努力生存。 连环画中,普通人家用不上的一个旧七巧板,在捐赠出去,成为慈幼局孩子最珍贵的宝贝。有幸去上学的孩子,回来之后,将自己学会的字交给其他人,就用树枝当笔,泥土做纸张…… 通过《东京日报》这个平台,通过连环画的呈现方式,慈幼局向东京市民呼吁,希望他们能够把用不上的东西捐赠给慈幼局,吃穿用品,都可以。 有条件的家庭,也欢迎来收养这些孩子,他们大部□□体都很健康。 在连环画带来的感动之下,很多百姓立刻就翻找了家中用不上的旧物,送到慈幼局去。 甚至有很多宫人,搬了一个漂亮的大象形状的滑梯来,放到空地上。 所有人围在旁边,几乎所有孩子,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无论是大象,还是滑梯,他们都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云雁回给他们解释:“这是八公主殿下送给大家的,这个叫滑梯,本来是公主殿下最喜欢的玩具。” 玩具? 孩子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玩具还有这么大的吗?他们这儿,最受欢迎的就是那架秋千了,但是和这个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它是根据一种叫象的动物外形制作的,你们应该听说过吧?看,这个长长的就是大象的鼻子,眼睛在这儿,尾巴是这个。”云雁回解释着。 云雁回这么一说,好多人才恍然大悟,他们多少听过,只是因为没见过,一时对应不上这个可精致的物件,听了解释后再看,果然是一样的。 云雁回又解释玩法,扶着他们一个个上去,然后滑下来。 刚开始,大家听说这是公主的旧物,还有些胆怯,但毕竟是孩子,渐渐就放松了,感受到乐趣的他们,笑着滑下来又继续去排队,一轮又一轮。 而到了晚餐的时候,更加叫他们欢喜的事情才出现。 因为有很多捐赠,平民捐了旧物,富商贵族不但捐了旧物,还捐钱粮,因此晚上加肉一顿。乳养妇人们,还在一旁发玩具给他们。 由于连环画的深刻印象,慈幼局受到最多的,就是玩具了,七巧板、泥娃娃、棋子……应有尽有,足够给每个人发一样还有多了! 整个食堂都一片喧闹声,亏得是吃完饭才发的,否则他们一定无心吃饭了,这会儿全在互相看分到了什么,并相约一起玩。 站在一旁看过去,这些孩子统一穿着赶紧的红褐色衣裳,俱是合身的,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肉汤和是不是一顿加餐,脸蛋全都饱满了许多。 而在云雁回的要求之下,他们也更加注意干净了,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经过先生的教导,在礼仪上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一顿饭下来,嘴边都干干净净。 现在拿着玩具,更是扬着愉快的笑容。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不到,但是与此前已经大不相同了,透出一种朝气蓬勃来。 一名在慈幼局待了五年的妇人都小声对同伴说:“这哪里像是孤儿,比我家的囝囝都好看。” “就是,”她的同伴也点头赞同,“我看还是翰林院的先生有本事,一个个以前皮得很,他们一教,现在看到我还会行礼了!” “那肯定的,还有这一顿顿的肉汤喂下来,吃得好了,当然就用心学习了。” “记得吧,以前有人来收养,总是挑挑拣拣,看也看不上。现在要是有人来啊,非得花了眼不成。你说一个个都干干净净,还读书讲礼,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也想收养啊!” 两个妇人说着说着,眼神又落到了食堂角落,那里坐着的,是一群十岁以上的少年,大部分已经十三四岁了。 “孤儿在慈幼局顶多待到十八岁,真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人来收养,肯定愿意收养年纪小些的孩子,这样养得亲。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呢,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他们若是年纪小一些,赶上这个好时候,被收养的几率会增大很多。不过现在呢,好歹也赶上了尾巴,还能读上一会儿书,以后出去找活儿,也比完全不识字的要好点儿。 可是,孤身一人,好点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慈幼局能介绍工作,也有限。 理论上慈幼局的小孩,只被抚养到十五岁,而从十五岁到十八岁,这几年算给他们的适应时期,还想住在这里也可以,但就要交钱了,倒是比住在外面便宜,然而也得几贯钱呢。 十八岁彻底独立,十五岁就得开始赚钱了,有些孩子出去之后,赚不到钱,就跟着流氓混。 ——说起来,最近开封府肃清风气,做流氓也没前途了呢。 238|慈幼局的变化(下) 云雁回在研究中发现,大宋现行关于慈幼局的种种规定并不是十分完善,与他前世了解到的不大一样,想来是这个时候慈幼、养老等事业还属于刚起步。 因此,云雁回与林易讨论了许久,又请教过包拯,最后写了条陈。很多都是几十、几百年后的方法,能够执行,又不会与此时的观念相悖。 ——毕竟云雁回不能振臂一呼,告诉大家少生孩子多种树。 最后,云雁回便和林易一起去找仁宗。 林易其实是有些胆怯的,他见官家见得不多,因此非拉上云雁回壮胆。 仁宗听说慈幼局有条陈要面述,便欣然应允。大宋历代皇帝时常会强调,不允许抛弃子女。对于重视人口的国家来说,这是非常不乐见的情况,也因此才会应运而生慈幼局。 谁知林易进殿,身后竟然还跟了个云雁回。 在仁宗心里,云雁回就是去做做慈善,到处募捐一些东西,让孤儿们过得更好,前不久弄出来的连环画不就很有用吗?对此,朝廷是喜闻乐见的。 但是,现在看到云雁回和林易一起过来,仁宗便想,难道还上了心,有些建议? 云雁回老实行礼,因林易在一旁,他怕吓着林易,就比较收敛。 林易紧张得很,“官、官家,近日来,臣与逐风商议了一些关、关……” 他说着说着,牙齿都在打颤。做了这么多年官,一直都是无关紧要的职务,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况呢……不禁就脑补起来,若是说得不对,官家不满意怎么办? 仁宗十分和善地说:“你先缓缓。” 林易便哭丧着脸停下来,开始喘气,试图平息心跳。 过了一会儿,仁宗看他还好了,便问:“可以了吗?” 林易回头看了一眼,接收到云雁回鼓励的目光,便坚定地点了点头,“官家,杀子、不举子之风不若往日严重,然则从未停止,臣有如下想法。 “其一,杀子孙有害风教,当立法,使犯者入刑。 “其二,应令乡间彼此监察,以减少弃子行为。然则百姓不举子多因贫困,可命有司在各地建慈幼仓,凡孕妇怀胎,可免其夫徭役一载,并发钱粮至孩童三岁,不论男女。此仓应有专司监管者,以防谋私。 “其三,放宽收养限制,使非同姓的无子之家也可至慈幼局收养儿女,并奖励收养人钱粮,同样发放三年。又应细化条件,使养子与亲生相同,可继承家业,延续宗祧……” 林易一口气说了好几条,包括了改良先有法令与建议增加法令,每一条都听得仁宗一愣。 林易说完之后,仁宗沉思了很久,琢磨其中的意义。 第一条就够他想的了,从前人们并不认为杀子是犯罪,但是林易提出,杀子孙也属于犯罪,要受刑,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二条也是,仁宗本来还在想,这慈幼仓里那么多钱粮哪里来? 林易就在后面详细解释了,现在官家要和各州府合作建游苑,可从收益中抽取一部分,统一调度,因为各地情况不一样。另外,也要继续鼓励各界募捐,尤其是寺庙、道观这样的大户。 ——这一条就很容易能看到云雁回的影子,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 后面还提到在慈幼局中的孤儿,应当从本地官学抽调老师按时教授,择优者入学,余者也应有一技之长,否则长大后说不定又是因贫弃子之人。还有关于与被收养人性别不同的收养人应当具备怎么样的条件,鼓励民间慈幼事业,等等条陈。 林易算是长篇大论了,他还有一份文言的文书,也递给了仁宗。 仁宗慎重地道:“不急,我要好好想想,与诸卿讨论一番。”慈幼局的方案乍看实施性很高,但是还是要细细斟酌。 林易松了口气,紧绷很久的身体放松下来了。 仁宗心很好,之前看林易紧张,就一直没说什么,现在才把云雁回叫过来,玩笑道:“你每次记起来自己是天庆观的时候,就是坑他们的时候?” 云雁回尴尬地笑了两声。 其实云雁回是故意这样做的,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从前几次灭佛,不都是因为僧人太嚣张,占有那么多良田钱财,他们不死谁死? 大宋经济发达,寺庙也越来越有钱,朝廷已经有意识地从寺庙那里赚钱,逼他们出血了,正应该主动给钱包瘦身,否则等人下刀子割肉,只会更狠。 也不知道仁宗这么调侃,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云雁回心里,犯着嘀咕。 仁宗心情大好,又夸了林易和云雁回一番,“逐风我是早知道的,却不知道你本事也不赖,在慈幼局,可谓是屈才了。” 林易非常激动,连连说不敢。其实他之前也是空有一番慈悲之心,只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后来云雁回和他合计之后,他才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冒出许多念头,与云雁回的统一起来,今日呈给官家。 而且,官家说他是屈才了,林易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明年又是一期任满,他得了官家这一句,肯定会升官的。 仁宗又说要林易和《东京日报》衔接好,那种公益性质的连环画,应当发抄到各个州府才对。既然能感动汴京,当然也能感动其他地方啊。 林易恍然大悟状,“官家说得是,臣没有顾虑周全。” “这都是云逐风的错,”仁宗看了云雁回一眼,“他不懂,你还能不懂,你说说吧,是不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云雁回满口答应,“唉,我们格局太小了,就是不如官家,心怀天下。” “马屁精。”仁宗笑骂了云雁回一句,“你们回吧,此事会尽快议出来的。” 云雁回扶着走路已经深一脚浅一脚的林易回去了,直到走到慈幼局门口时,林易才如梦初醒一般,握着云雁回的手,“逐风啊,他们,日后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云雁回默默点头。对于这种盛行成风的行为,他们无法完全遏制,只能够尽最大的努力,以期获得最好的结果。 …… 秤砣在慈幼局内有个玩得很不错的哥哥,别人叫他阿李,阿李哥哥以前也一直没上过学,直到最近,已经十四岁的阿李才和秤砣一起开蒙。 这天下午,秤砣想找阿李问习题,阿李却说没空,要去上课。秤砣很不解,今天明明不用上课啊。 阿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日大官人来提醒,叫我今日也去上课,唉,可能是我学得太差了吧!” 阿李露出沮丧的表情,他的学习进度,还不如秤砣呢。 秤砣用小手拍了拍阿李,安慰他。 阿李勉强笑了一下,拿起文具,去充作教室的食堂了。 可是到了地方阿李才发现,今天来上课的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先生,而且阿李还发现,来“补课”的似乎全都是比较大的孩子。 等到开始上课时,阿李才发现,他们学的是算数。 那位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给他们解释:“我是好烧色的分铺账房,你们听说过好烧色吗?” 这么有名的店铺,他们当然听说过了。 先生又说道:“你们慈幼局和好些商铺联系过啦,请我们给你们上课,等到你们十五岁,就有机会来我们这儿做学徒。” 这位账房先生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却不知道听者们多么震惊。 他们都是接近十五岁的,有幸又不幸的那一批孤儿,很多人都比较茫然,对找到好点儿的工作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听说还有一次机会,全都振奋起来。 先生看他们感兴趣的样子,又说了一下,除了算数,其实还有别的基础课,由每个商铺的不同员工来上,来启发他们不同的天赋。即使通不过成为学徒的考试,好歹也增加了一些就业优势。 阿李差点哭了,他就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了,读书肯定读不出来的。云先生说,读得好可以去考开封府学,到时候就有开封府养着了,但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啊。有时候,阿李真是越学越伤心。 幸好,幸好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机会,阿李觉得又有了希望。都说只要肯干,汴京城有很多活计,只是他们这些孤儿起点低,拼搏起来更难。 上到一半的时候,云先生还过来看他们了。 好烧色的账房和云雁回是老朋友,同他打招呼。 好烧色规模越来越大,分店都开到别的州府去了,说实话,的确需要多些伙计,只要规模持续扩大,招聘就是长期持续的,加上是云雁回来谈,所以他们郝老板很快就同意了。 云雁回问候了一下郝老板,和账房正聊着,听到有孩子怯怯问他,要是连学徒考试也一个都没通过,怎么办。 云雁回想了想,“那这样吧,你要是真怕,就去问问毛仔,到时候肯不肯和你一起去打野呵。” 那孩子傻了,其他人也哄堂大笑起来。 见过耍猴的,没见过耍猫的,而且,就猫那脾气,能帮你去赚钱吗?毛仔更是娇气得很呢! 云雁回笑过之后,又安慰道:“不要有太大的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才不自信。要是一年找不到,大不了先来给先生种水果,一边种一边再找三年。要是三年还找不到……” 云雁回拉长了声音,有人嘴快接了一句:“那就是傻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希望大家不要将生存想得那么容易,但也不要想得太难,”云雁回想了想,索性鼓励大家,“我爹去得早,早时母亲带大我们姐弟三人,身体也不是很好,也曾在乡间慈幼庄干活……” 云雁回从自身出发,讲了很多故事,包括他所见到的实例。讲完之后,再看那些孩子,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耽误先生上课了。”云雁回抱歉地道。 账房先生摇摇头,“您这堂课也很重要。”说着,他回想了一下,又道,“常听东家说您不容易,今日才知道细节,佩服啊。” 云雁回不太好意思,他还不是为了给孩子们点信心,灌灌鸡汤。实际上,他自己这个例子其实参考性不如其他,因为他壳子里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当然,这个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账房先生一副追想沧桑的样子:“想必您也不是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一定有很大的改变啊!” “是、是啊……一开始我还是直的咧……”云雁回望天。 239|新令之下 仁宗与众臣议过之后,对条陈增增改改,围绕养胎、禁不举子、鼓励收养三个方面,着有司编写新法令,逐步推出。 这养胎和将杀子入刑都需要有关部门扯皮费用和量刑问题,倒是放宽收养条件能够最快推出。 这对于很多没有孩子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大好消息。 以往收养需要同姓,但是现在,放开了这个条件,异姓也可以收养,收养后即随收养人姓,还拥有与亲生子一样的法律地位,唯独不让作为独苗的男丁改姓而已。 这个时候的人讲究继承宗祧,养儿防老,在没有亲生子的情况下,当然急需养子,甚至出现买卖人口的情况。 现在官方放宽条件,当然不少人就心动了。 比如和乐楼的掌柜黄兆田夫妇,他们感情极好,只是一直未有生育,年岁渐长,不抱希望能生之后,便琢磨其他。 黄兆田是独子,和他们族里的人关系又不好,所以很不愿意过继族亲,琢磨了很久,在哪里抱养一个孩子回来。 黄兆田的老婆丁氏曾经想过偷摸去乡下,找那种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收养一个回来。但是因为买卖人口是重罪,在不方便去外地的情况下,收养附近乡里的孩子,又担心日后父母上门。故而,一直未能实现。 …… 这日,黄兆田听到酒楼里的读报博士念最新的《东京日报》,他本来是不甚在意的,只是这博士念着念着,忽然冒出养子等字眼,叫黄兆田精神为之一振,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念一条朝廷颁布的新法令,正是关于在慈幼局收养孤儿的。 报纸上特意除了法令原文外,还有白话的解读,读报博士一一念来,黄兆田趴在柜上细细听入神,最后一拍大腿,这不是正适合他们家的情况吗? 事关重要,黄兆田无心再干活,叫了个人来看着,拿了张报纸便回家去了。 一到家,却发现家中有客,是他同族的三嫂。 丁氏坐在胡床上绣花,三嫂便在一旁叽叽呱呱讲个不停,“……弟妹,我们家四郎昨日在学里又被先生夸啦,说他日后一定有出息。你说你嫁过来快二十年了,一个娃也没有,不让郎君纳妾也就罢了,还整日想着在外面找养子。外面的和自家人那能一样吗?你怎么不说话?四郎是我亲骨肉,我肯过继给你,你还不领情了,一句话不说,这是哪里的规矩……” 黄兆田在外面听得一阵火起,他父亲死得早,当初孤儿寡母,极不容易,然而他同族那些亲戚不但不帮扶,还占了他们家的田。 后来黄兆田白手起家,才有了一份家业,这些人又黏上来,想要占便宜了,几次三番想塞些游手好闲之辈到他的酒楼里来干活。 在知道黄兆田无子后,各路人马更是三天两头来骚扰,明明是不知羞耻,反而一副施恩的口吻。 黄兆田几步进去,瞪着三嫂。 丁氏正要说话呢,见到黄兆田突然,三嫂被他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站了起来,心中大为痛快,故意道:“官人回来得正好,三嫂说想把她家四郎过继给咱家,现正逼我同意呢。” 三嫂唬了一跳,矢口否认:“我哪里逼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就是说说……” 黄兆田把报纸往桌上狠狠一拍,“有劳三嫂费心了,但是今日《东京日报》已经登了新法令,从今往后,往慈幼局收养孤儿,不需要同姓,且抱养之子也可与亲生子一般,继承家业。” 三嫂脸都绿了,她倒是想看看报纸上写的什么,可惜不识字,她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假的?不过那还不是外人……哪比得上咱们是自家人……” 丁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狂喜,扑了上来,“真的吗?” 黄兆田放缓了口气,说道:“这上面写着呢,看,有养子不得谓之户绝,还有,抱养子与亲生同。还有,弃子的父母,再不得相认。” 三嫂听到这里,脸色一变,彻底相信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便气冲冲离开了。 丁氏喜极而泣,“太好了!” 要丁氏过继黄兆田的族亲,她是不愿意的,那些人不怀好意,真要过继了,绝没什么好下场。便是成功抱养了一个,还是要千方百计防着家产被族人侵占。 现在好了,朝廷出了法令,立马就可以去收养一个孤儿,而且养子与亲子相同,让人放心多了。 丁氏急得很,拿着报纸道:“咱们快些去慈幼局吧,万一,万一很多人去……” 黄兆田搓搓手,“不错,不错,先到先得!” 丁氏推了他一下,“什么先到先得,你当是什么玩意儿呢?那是你未来儿子!” 黄兆田乐了一下,“是,是。”他想起什么,又道,“咱们若是领养男女各一,岂不是也儿女成双了?” 丁氏一想,心里也美滋滋的。 黄兆田夫妇拾掇好,赶紧往慈幼局去了,急得不想有一刻耽误。 到了慈幼局,果然这里已经有了好几对夫妇,慈幼局的人正在接待他们。 慈幼局今日真是忙得很,来询问的,想收养的,各式人等一一登门,叫他们深感人手不够,这不,连云雁回也出来接待了。 黄兆田上前说明来意,按照吩咐登记身份。这时,丁氏见到一个俊秀斯文的年青人过来,是安排来接待他们的,立刻想要送点钱打点一下。 不想,这年青人失声一笑,没接丁氏递过来的荷包,“娘子客气了,慈幼局上下奉命全力贯彻新法令,不敢中饱私囊。” 黄兆田抬头一看,“哎哟”一声,把妻子拉开,“罪过罪过,原来是云老弟,拙荆失礼了!” 黄兆田开酒楼的,和云雁回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不会稀罕什么打点。丁氏一看,啥也不管,赶紧先道歉再说。 云雁回和黄兆田夫妇叙过之后,双方互相了解了情况。 黄兆田感慨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啊,先是遇到新法令颁布,又遇到云老弟调到这里来当差,合该我今年有子了!” 丁氏却是急于想知道,最快什么时候能把孩子接回家。 云雁回沉吟道:“其实,我建议你们先不要太急。□□,可以说是一辈子的事,两位可以抽空多来几趟慈幼局,和这些孩子多相处几日,然后选最投缘的收养。” 丁氏本是亟不可待,现在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我先带你们进去看看吧。”云雁回将黄兆田夫妇带了进去。 这对夫妇——或者说大部分无子的家庭,来这里都希望收养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云雁回带他们去看的,也是那些十岁以下的孩子。 十岁以下的孩子,又分为两种,一种是三岁以下,有几十个,在一个大房间里,有的还躺在床上,有的已经能满地爬了,由乳母们照看着。 丁氏先是站在窗外看,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笑容,在云雁回的邀请下,她又进去,拿着玩具逗了逗孩子。等丁氏恋恋不舍放下玩具要离开时,还有孩子抱着她的手不让走呢。 至于三岁以上的孩子呢,这时候在上课。 黄兆田夫妇跟云雁回一起,走到教室外面观看。里面传出朗朗读书声,透过窗格往里面一看,这些孩子全穿着统一的衣裳,全都坐得端端正正,看上去似乎全都是清秀干净的孩子。 丁氏有些吃惊,照理说,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孩子,过得不会太好。但是她所看到的,一个个全都精神抖擞,双目有神,并无一个面黄肌瘦的。 更别说,他们还在读书,大宋的书院是很多,然而孤儿们能够统一接受教育,真是不多见。 而黄兆田读过书,更是能听出来上面教书的先生学识不一般,心中暗暗心惊,慈幼局的人没说教书的都是什么人,但是这个开蒙的档次,绝对低不到哪里去啊。 这时候,到了午休的时间,孩子们站起来,排着队出门往一个方向走,丝毫不乱,经过云雁回时都喊了先生好,有礼守序。 丁氏本来想收养一个刚断奶的孩子,但是见到这番情形,她又觉得其实只要不是太大,也可以接受。反正,这些都是孤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云雁回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小孩们的作息时间,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之后要来,那么他就告诉这些孩子,他们是来义务帮忙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和乳母们一起带孩子,相处一番。 黄兆田连连点头,“我请假,我来!” 云雁回就带他们又去登记了一下,约好具体事宜。 黄兆田和丁氏从慈幼局回去后,又被族亲找了几次,都是听说他们要在慈幼局□□,过来劝阻他们的,被黄兆田断然拒绝了。 黄兆田和丁氏陆续去了慈幼局多次,最后觉得与一对家破人亡的兄妹十分投缘,哥哥四岁大,妹妹才一岁不到,本来他们也想儿女成双,这下巧了,便办理手续,将这对兄妹收养了。 他们收养了孩子后,族亲又来闹过几次,然而渐渐发现没用,也只能放弃了。 …… 像黄兆田和丁氏这样情况或者类似情况的家庭,有不少,无论东京还是全国各地。对于他们来说,新法令简直是最好了。 光是东京的慈幼局,截止法令颁布前在册的三岁以下的婴孩就被收养一空。 而大一点的孩子,因为在慈幼局内被抚养得极好,看着就讨人喜欢,开蒙后又很讲礼貌,所以也有不少孩子被收养,有了新家庭。 也有一些家庭,并没有找到投缘的,商议后决定再一等等。既然新法令已经颁布,那么过两年再来看也一样。 因为人力不足,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建立回访机制,只能够着万能的开封府,命各厢坊每日统计本坊人口时留个心。 待到剩下的法令逐一颁布后,又进一步减少了弃子的情况,推及全国各地,更不知使多少孩童幸免于难。甚至连带着对人口买卖的现象,也有了些许改善。 云雁回尚来不及查收从各州府飞来的喜报,因为,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突然间好些人跑来当说客,全都是帮那些想在自己地盘上建蒲关泽游苑分苑的官员游说的。 这些人,全都希望能够优先在他们的地盘开分苑——即使是要抽钱交给慈幼事业,那也很值啊! 正值各州府“竞标”关键时期,也不知是哪里流出的消息,说是云雁回虽然身在慈幼局,但是他的参考意见对于蒲关泽非常有用。所以,什么牛鬼蛇神都上门了。 这可把云雁回吓一跳了——他险些以为又是来找他牵红线的呢! 240|天子之怒 蒲关泽团队人数有限,去别处建分苑肯定不能一夜之间就建成,作为分苑第一炮,无论从哪个方面也得打响,因此管理会一直在考察各州府的条件。 有的州府说,来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有钱人多;有的州府说,来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文艺发达;还有的州府说,我们这里风景绝佳,向来是旅游胜地…… 甚至连位于边关的也敢申请,理由是他们靠近辽国,能赚外汇。 在这样的情况下,蒲关泽与有关官司都挠破头破,挑不出一个最好的,更不知道如何谁也不得罪。 万难之下,有人感慨了一句:要是雁哥儿在就好了。 可惜的是,云雁回已经抛弃他们,乐颠颠去忙慈幼事业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这消息传到了他人耳朵里,再传来传去,经了几手,便变了些许味道了。 云雁回解释都解释不清楚,此事事关重大,怎么可能他让干啥就干啥。然而这个也上门,那个也上门,总有云雁回难以推拒的。 而且吧,人家都带着礼物上门,还特别精明,那礼物很多都是给慈幼局中的同僚、孤儿准备的。将人收买之后,人家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求云雁回什么事,却也会向着他们。 就像秤砣,因为常常去找云雁回,不知道拿了多少礼物。有吃的,有玩的,秤砣也不懂那么多,没心没肺拿回去和小伙伴分享。 ——因为秤砣是独子,就算被收养也无法改姓,所以并没有家庭收养他。 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一个个离开,秤砣一点伤感也没有,阿元很快也要离开慈幼局了,但是秤砣还惦记让阿元把玩具留给他。 云雁回问他,“秤砣,你看着大家离开,不觉得难过吗?” 秤砣眨了眨眼睛,非常天真地说:“为什么要难过,咱们都在城里,日后再见便是了,我和阿元还说好了,云先生给我们说的故事,我要记下来,以后说给他听。” 云雁回摸了摸他的脑袋,没说什么。在秤砣这个年纪,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世事,他觉得无论分别多久,再过多少年,他和他的朋友还是非常亲密。 但实际上,很多父母离开慈幼局后,不会希望孩子再和过去有过多联系,而且实际上更多的时间的确也会用来在新家庭建立新的社会关系。 不过,云雁回希望,至少那些能记事了的孩子,日后回忆起慈幼局时,还是觉得很温暖的。 秤砣反问云雁回:“云先生,什么时候再有人来找你呀?” “来找我,你又有礼物可收了,是吗?”云雁回弹了一下秤砣的鼻头。 秤砣捂着鼻子笑嘻嘻的,“是呀。” 在慈幼局待遇提高之后,很多孩子都开朗了不少,秤砣也没以前那么羞涩了。 “唉,老来找我,影响我展开工作啊。”云雁回觉得很烦恼,因为那些人总是来,导致部分同僚对他的态度都有些变了。 云雁回想了想,说:“明天,先生我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秤砣看着云雁回,他依稀也知道那些人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来求云雁回,“先生,那你要帮谁呀?” 云雁回:“我啊,我帮自己……” . 第二日,云雁回入宫求见。 仁宗打了个哈欠,“什么事,我忙得很……” 看来这是百忙之中抽空接见云雁回,真是令人感动啊。 云雁回说:“官家,最近好多人来找我,想要我帮忙在蒲关泽分苑择地那事上说点话。” 仁宗来了精神,“哦?那你收了谁的礼?” 云雁回一愣,郁闷地道:“全都收了啊……” 仁宗大怒,“你这厮,忒不讲规矩,收了人家的东西,你怎么办事?一个名额,你能掰成十八份每人送一个吗?” 没想到仁宗对这些规矩还门儿清,云雁回大汗,“我倒是一个也不想收,但是他们千方百计,往我身边人那里送。人家也没说是为了什么,我总不好一个个去讨回来,送还吧。” 一旁侍奉的陈林,听到这对话,都忍不住捂嘴忍笑了。 仁宗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深觉狡猾,“那你是如何想的?” 云雁回往地上一趴,正色道:“还请官家帮个忙。” 仁宗还是不懂,也不明白云雁回为什么行此大礼,他们这时候不兴日常见皇帝也大跪大拜啊,“什么?要派台官去查?” 云雁回心想仁宗也是够交心了,这话都能说,他往前伸了伸脑袋,“不是,就是,那个啥……” 仁宗依然不懂,“你倒是说啊!” 云雁回急了,“您揍我一下啊!” 仁宗:“……” 仁宗啼笑皆非,说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云雁回满脸悲伤,“不到万不得已,谁喜欢被人打啊?你说,我要是不走这一趟,他们岂不是还要继续误会下去,觉得我是不想出力,或者嫌礼物不够厚?” 仁宗本来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搓了搓手,暗露兴奋:“这样不好吧……” 云雁回:“……” 仁宗:“陈林啊,去找找看我的马鞭呢……” 云雁回吓得魂飞魄散,猛一起身,坐地上了,惨叫道:“马鞭?!官家,我们无怨无仇啊!” 仁宗理直气壮地道:“不是你说要揍你吗?” “但是用得着上道具这么重口味吗?”云雁回白着脸道,“而且您怎么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 “迫不及待?”仁宗矢口否认,“你看错了。” 他背着手转了两圈,“那就只用手?” 云雁回捂住脸:“别打脸,您琢磨吧。” 仁宗看看双手,一抬脚,在云雁回背上踹了一下。 云雁回往前一趴,倒不是很痛,仁宗也没用大力,他麻利地爬了起来,“陈伴伴,我背上的足……龙足印明显吗?” 陈林一瞅,猛点头,“显眼着呢!” 云雁回赶紧拱手行礼:“谢主隆恩!” 仁宗听他娴熟地念这词儿就觉得欠得很,仿佛不是在谢恩而是在演戏一样,于是气沉丹田,大喊一声:“滚出去!” 这一声,震得大殿都有回音了。云雁回没想到仁宗这么上道儿,于是冲他比了比大拇指,一溜儿小跑出去了。 仁宗看着这厮的背影,又回味了一下方才那一脚,觉得特别痛快。 唉,虽说云雁回给他解决了很多难题,但是也时常很欠揍,仁宗都很奇怪为什么他能宽容很多宫人,却觉得云雁回去欠打,又要克制自己。 这次云雁回主动“讨打”,竟是叫仁宗有点一尝夙愿的感觉。 …… “滚出去!!” 殿外的宫人一脸惊愕,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官家脾气向来好,更何况里面除了他只有俩人,一个是陈伴伴,一个是云雁回,无论哪一个,官家都喜欢得很,怎么会吼他们呢? 这时,云雁回狼狈地冲了出来。 宫人们瞪大眼睛,所以,方才是在骂云郎君? 云雁回尴尬地对大家笑了笑,往前跑。众人的目光便跟随着他,这一下,就看到他背上那刺眼的脚印了。 根据大家多年伺候官家的经验来看,那大小,那尺寸,绝对是官家的! ……夭寿啦!云郎君被官家打骂啦! 宫人们惊恐地对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官家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云郎君也是一贯能说会道,居然搞到这份儿上,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要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有心人(们)耳中。 他们知道云雁回入宫了,先是一喜。这个时候进宫求见,还能是干什么的?当然是帮忙说情啦! 每个人都觉得,云雁回这是在帮自己这边说情啊。 然而随即他们的脸色就变了,因为听说官家震怒,将云雁回赶出殿,甚至还动手……不,动脚了,踹了云雁回呢,这得是多生气啊。 难道是官家知道了云雁回是受人所托? 各种脑补随即展开,所有人瑟瑟发抖,忍不住去看门,仿佛御史随时会出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得亏是今上脾气好,一怒只倒了一个云雁回。 可怜了云雁回,大家都以为他真的能说上话,而且云雁回的确从没被骂过,看来,官家真的很重视此事,是他们害了云雁回啊!这么一个好人,希望官家快点消气吧! …… 被万众怜爱的云雁回呢,他从殿中出去,一路都装作被骂了一顿心情很差而且很丢人的样子,就差没半抬着袖子遮脸了。 走到宫门处时,专心演戏的云雁回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雁哥儿?” 云雁回顿足,抬眼看去,本想倾诉一番自己的“委屈”,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青年,面容倒是清俊,然而他全然不认识的。 云雁回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很可惜,还是不认识,“抱歉,足下是?” 那青年非常羞涩地一笑,走了过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模样和小时候没有大变呢……” 云雁回懵了,这是旧交吗?他怎么没记忆呢。 云雁回小时候和同龄人玩得少,同龄人玩泥巴的时候,他都躲在家认字,后来退学后更是直接赚钱去了。所以这个人,是他以前哪位同学吗? 青年见云雁回表情,小心道:“你还记得,你曾在七里乡的慈幼庄住过好几年吗?有一个也喜欢管你娘叫阿娘的人,叫徐绍翁,就是我,那时候,我经常带你去摘果子。” “是你?”云雁回吃惊地微张嘴,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慈幼庄的旧识! 当年慈幼庄散了后,大部分人都被领养走了,大点儿的也自找出路。严格意义上,他和这个徐绍翁只相处过几天而已,他记得,徐绍翁很早就被领养人带走了。 大家四散东西,开封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除了双宜和小宝,云雁回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慈幼庄的其他孩子。 起初,郑苹也会念叨几句熟识的孩子,毕竟是她带大的,但是慢慢的,连郑苹也忘却了。 然而今日,云雁回竟然与慈幼庄的人重逢了!不过,徐绍翁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踏上仕途了? 徐绍翁顺着云雁回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制服,笑了一声,“领养我的人家也是书香门第,我苦读多年,没读出个成绩,现在枢密院当个小吏。”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云雁回吸了口气,还有点没回神,他笑道,“我在开封府,也是个小吏,不过现在暂时借到慈幼局办事。嗳,对了,什么时候上我家去吧,看看我娘能认出来你不。” 听他说起郑苹,徐绍翁也笑了起来,“自然要去的。其实我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起初不敢确信是你,后来渐渐打听,觉得应该是了,只是怕太冒失,一直犹豫着没上门。我来了半年,还没遇到过你,没想到今日巧了,便试着问问,好在你还记得。” 云雁回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在开封府,最近几个月在慈幼局,皇城又这么大,大概总是错过了,他心想自己先前才因为秤砣,思及玩伴,没想到这就遇上童年相识了。 同徐绍翁虽说只处过几日,云雁回也不免有些感慨,何况此人是郑苹抚养的,便愈发觉得可亲,“冒失什么,早该来找了,我看你像是有差事在身,约个时间到我家来吧!你离开得早,怕是不知道,双宜和小宝都在我家呢!” 徐绍翁一惊,“只听说你有姊弟,却没细纹,不知竟是他们。当年一同的孩子,全都没了联系,没想到这儿还有两个。看来,我的确早该上门了。” 两人愉快地约好时间,然后告别。 云雁回先转身,他光想着郑苹会高兴,于是自己也乐,早忘了演戏,也忘了自己背上还顶着一个脚印呢。 徐绍翁看到云雁回后背上的脚印,讶然道:“雁哥儿,你背上这是怎么了?” 云雁回这才恍然想起,摸了摸后背,这答案可真是叫人纠结万分啊,他尴尬地道:“没什么……我,一跤摔别人脚上了。” 徐绍翁:“???” 241|大宋醋王 云雁回回去之后,暂时没有告诉郑苹自己遇到徐绍翁了,只说休息日会带一个朋友回来。郑苹还以为云雁回交新朋友了,满口答应那日会空出时间在家。 到了休息日,云雁回与徐绍翁相约在开封府前会面。 “不好意思,来晚了。”徐绍翁匆匆赶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有些事,绊住脚了。” “没事,没事。”云雁回看到他手里还提着礼物,本来想说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但是再一想,徐绍翁多年未见郑苹,也就懒得假客气了。 徐绍翁见他扫了自己手上的礼物一眼,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云雁回带着徐绍翁抄近路——往开封府里面穿过去。 有人见到云雁回,还以为他回来了,“雁哥儿,不是说去半年吗?怎么就回来了。” 云雁回:“没有,我路过!” 徐绍翁看到一路都有人和云雁回打招呼,连路过的猫都会蹲下来冲云雁回喵喵叫,不禁笑道:“雁哥儿,你的人缘真好。” “我们开封府团结!”云雁回为了佐证,还说道,“去年的五月节赛龙舟你知道吗?我们拿了第一啊!” 徐绍翁点头,“嗯嗯,好像是听说了。” 穿过开封府,出了后门,就是一条老街,住的大部分是普通百姓,也有一些商贾,但做的都是小生意,路旁的房屋都很朴素。 不需多久,就到了云雁回家。前些年重新修整过的二层小楼,带个院子,院中晒了些咸鱼、干菜什么的,看上去和其他人家差距并不是太大。 徐绍翁心中惊讶,以云雁回的名声来说,这个住处着实不太相配啊。 云雁回引徐绍翁进去,率先进了屋子,喊了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郑苹从里屋出来,“不是说要带朋友回来吗?” “带了呀!您看这是谁?”恰好徐绍翁踏进来,云雁回便一拉他,叫郑苹好好看看。 “哟,这朋友我见过?”郑苹抬眼看到徐绍翁,却是愣了半晌,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难以置信地道,“是……阿绍吗?” 徐绍翁早已激动得两眼发红,上前两步,狠狠一下跪在郑苹脚边,声泪俱下,“阿娘!!” 郑苹也哭了,蹲下来捧着徐绍翁的脸,“阿绍,真的是阿绍……我的儿啊!你这些年去哪里了?” 徐绍翁痛哭道:“孩儿和养父养母住在陈留,小时不许我去找旧识,待我成人后,自去乡里打听,却已无人记得您在何处了!” 郑苹和徐绍翁抱头一通大哭,娘啊孩子的大叫。 这时候傅云沣回来了,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 云雁回在一旁看着也觉得颇为感动呢,这时候赶紧带着鼻音给傅云沣解释了徐绍翁的来历。 傅云沣这才明白,上前安慰,将两人扶起,又泡茶来。 郑苹和徐绍翁喝了热茶,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徐绍翁感慨道:“分别十数载,阿娘没有大变,我却长大了不少,您却还能认出我的模样。” 郑苹动情地道:“你是我乳养大的,我如何能认不出!”徐绍翁比云雁回大不了多少,那时候郑苹便要负责喂养他,因此相较来说感情最深。 两人又是一阵感动,互相叙了这些年来的经历。 郑苹擦着眼泪说:“难怪雁哥儿非要双宜和小宝今日都回家来,我就说是什么重要朋友,原来是阿绍,雁哥儿还瞒着我!” 徐绍翁还比划着云雁回当年的身高,说道:“小宝太小了,就记得那时候双宜、雁哥儿和我总是一道玩儿,雁哥儿脾气大得很呢,我们玩闹时,若是推了他挤了他,能记三天。” 这种事云雁回怎么记得,只要微笑着点头。 徐绍翁说了半天,口干了,又喝一口茶,说道:“这泡茶真是不错,只是全是叶子的,也没有花香味,但也很好喝,这是什么茶?” 在外面看云雁回家很朴素,但是进来便能看到,吃用都不错,尤其是吃喝的。 “这虽然是泡茶,但并非窨花茶,而是茶叶泡开。”云雁回说道。 因为泡茶的流行开来,渐渐的,除了窨花茶之外,人们也开始试着泡茶。但是,目前都是那些盛产茶叶的地区这么干。这些茶叶,就是一名先前来找过云雁回的官员送的,说是让他“尝个鲜”。 徐绍翁大悟,“原来如此!” “阿绍喜欢,就拿些回去吧,别人送的,我吃不惯,放着也是放着。”郑苹说着,就起身去打包了。那些人啊,送了东西来,撒腿就跑,拦都拦不住。后来云雁回就说别管了,他还要挨顿打的,也别白挨了,还叫人误会。 徐绍翁目送郑苹进了间屋子,若有所思地转头对云雁回道:“那日你说摔人脚下了……” 云雁回:“……” 云雁回大汗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想来,他被官家踹了一脚的事情,应该已经人尽皆知了。 徐绍翁含蓄地道:“听到院中有人谈论……” 云雁回小声道:“伴君如伴虎啊!你莫要告诉我娘和傅叔,恐怕他们担心。”实际上,这事儿的真相他都没告诉郑苹,因为心中不觉得是个事儿。 徐绍翁慎重地点头:“放心吧,我懂的。你行事也要慎重一些,钱财乃身外之物……” 他还未说完,云雁回就瞪大眼,“钱财怎么是身外之物呢?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徐绍翁:“……” 徐绍翁勉强继续劝:“总要克制一些,为了阿娘着想。” 云雁回直呼:“我懂的!” …… 云雁回往开封府里一过,有人告诉了白玉堂,此人不解真相,还以为云雁回回来了。白玉堂一听,精神一振,“总算回来了?我去找我大侄儿和义兄喝一杯!” 白玉堂运起轻功,疏忽间到了云雁回家,这时节院门大开,炊烟未尽,显然正巧赶上饭点了。白玉堂看到院门中站着个熟人,便从墙头跳下去。 此人正是赵允初,同样来找云雁回,转头看到白玉堂,冲他抬了抬下巴,当做打招呼。 白玉堂也一点头,心领神会,听到里面杯盘之声,因是熟人,也不叫门了,推门而入。 正巧,里面一家团聚,双宜夫妇和小宝也到家了,正在饭桌上。徐绍翁给郑苹夹菜,“阿娘,您别总给我夹菜,您也吃啊!” 白玉堂&赵允初:“???” 什么鬼,郑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儿子,还是这么大的? 这家就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沈括在场,不可能是女婿啊。难道说,是螟蛉假子? 傅云沣看到二人,起身道:“贤弟,贤侄,你们也来了,吃过没?” 云雁回:“……”他每次听到傅云沣把白玉堂和其他人连着喊,都觉得怪怪的。 白玉堂和赵允初也一起入席,云雁回看他们盯着徐绍翁看,就知道在想什么了,介绍道:“这是我的乳兄弟徐绍翁,失散多年,近日才重聚。” 他又转向徐绍翁,照样介绍:“这位是我们开封府的白护卫,白玉堂白五爷,傅叔的结拜兄弟。这位是我发小,赵允初,也在开封府当差。” “白五爷,”徐绍翁看白玉堂年轻貌美,实在不好意思喊叔叔,于是含糊叫了声五爷,又看着赵允初,笑道,“这是在我之后认识的发小?看来我错过不少事。” 赵允初皮笑肉不笑的,听着那句“在我之后”心中不是很愉快,不就是一起吃过奶,说得像初恋情人一样。 云雁回没想那么多,人太多了,他又去加了两道菜,多了白玉堂和赵允初,再加上沈括在,大家也不仅限叙旧了,一顿乱聊。 云雁回:“我们五爷,在江湖上那是威名赫赫啊!后来从良之后……” 白玉堂原本一脸微笑,瞬间收敛了,咬着牙道:“你说什么?” “嗯,做官之后……照样是威震东京,和御猫展昭,并称我们开封府双骄。”云雁回接着玩笑。 双宜差点喷了,“谁给起的外号?五爷你知道这个名儿吗?” 白玉堂:“我,不,知,道。”他拽着云雁回道,“你编的?谁允许你把我和七毛排在一块儿!” 赵允初无条件站在云雁回这一边,“你占大便宜了!人家是猫,你是鼠!” 白玉堂最听不得这个,怒道:“岂有此理,当初我就是被云雁回糊弄了,还是得叫展昭改名才行,明明是他,他占我大便宜了!” 白玉堂把手指按得咔咔响,直道要如何逼迫展昭。 云雁回都要吓清醒了,不得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白玉堂突然就清醒了。 那他岂不是又要找展昭去闹?云雁回开始祈祷,不要波及到自己了,如有必要,一定要延长借调的时期啊。 云雁回发现徐绍翁在旁听得似有恐惧之意,估计也发现了白玉堂实在不如看上去那般美丽,便撒谎道:“没事,白五爷不打人……” 徐绍翁喝了两杯镇定之后,又开始追忆往事,以宽慰自己心情,说起当年郑苹啊、双宜啊、云雁回啊怎么怎么样。 赵允初却只听进去云雁回的名字,还觉得徐绍翁描述的雁哥儿和他认识的很不一样,而且这人居然认识雁哥儿比他还早。赵允初又不屑又妒火中烧,心情相当复杂。 再一看,徐绍翁每每说起来,云雁回都含笑点头,仿佛有无限回忆。 赵允初偷偷给云雁回做暗号,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一出去,赵允初便难耐地质问起来。 云雁回都惊呆了,“……阿初,那年我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醋吃得简直太丧心病狂了,以前那些也就罢了,还能说有理有据,但是这种……云雁回都想反省一下了,是他给赵允初的安全感还不够吗? “……”赵允初略不好意思,又强词夺理,“我也是小时候一看到雁哥儿,就喜欢上你了。” “那只能说你弯得还挺早。”云雁回迅速说了一句,没等赵允初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意思,就说道,“回忆个毛啊,跟你说吧,他说的那些事我全都不记得了!你说我不微笑还能干什么?” 赵允初:“……” 云雁回:“开心了吧,满意了吧?” 赵允初扭扭捏捏点了点头,“……行吧。” “那来亲亲吧。”云雁回张开手。 赵允初红着脸靠过来,撅着嘴和云雁回十分纯情地嘴唇碰嘴唇。 云雁回和赵允初亲了亲,松开后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脸。 一转头,就看到徐绍翁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正扶着墙,满脸喝多了导致的红晕,两眼发直,嘴巴张得快能吞下一只拳头。 云雁回:“……” 赵允初:“……” 242|御前出柜(上) 徐绍翁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喝多了,所以出现幻觉,于是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然而幻觉还是没有消失,那么刚才那一幕就相当恐怖了…… 以云雁回和赵允初方才亲密的氛围,任谁也不会错认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是笑闹,也不是一时兴起,就是认真在搞断袖。 赵允初想开口糊弄徐绍翁,被云雁回推了一下,只好住口了。 云雁回看徐绍翁那脸色变化,就知道装疯卖傻肯定是没用了,也不想和徐绍翁来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要是小宝看到了他还有那心。这时,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对徐绍翁招了招手。 徐绍翁正在懵逼之际,见他招手,竟真乖乖走了过来。 徐绍翁想问一下,这事儿别人知道吗,尤其是郑苹知道吗? 云雁回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一般,低声说:“绍哥,先前也和你说了,我娘早年病过一回,现在看着身体好,其实病根还在,受不得刺激……”他一抬眼皮,语露威胁,“你明白吗?” 徐绍翁身体顿时颤了一下,“我,我明白了,雁哥儿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任何人。” “嗯,回去吃酒吧。”云雁回在徐绍翁肩膀上拍了一下,面露微笑。 徐绍翁跌跌撞撞地走回去了。 赵允初不满地道:“就这样?这人十几年未见过了,你真放心他?万一他告诉别人怎么办。” “你还想杀人灭口怎么的?人家说不定也正懊恼,为什么要知道别人的秘密呢。”云雁回很不在乎,“其实他的话只有我娘最会信,只要他不告诉我娘就行了。” 云雁回都这么说了,徐绍翁如果不是想害人,肯定不会直接告诉郑苹,这就够了。 “什么杀人灭口呀……”赵允初搂着云雁回,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基于对云雁回的信任,已经转移话题了,“雁哥儿什么时候从慈幼局回来呀,我马上要行冠礼了。” 赵允初的冠礼不会大办,不多邀外客,但是云雁回是肯定要去的。 “我在慈幼局也不妨碍去参加冠礼,”云雁回问他,“小老虎在宫里住去了,过几天你陪我一起去把他接回来,他每次去宫里都带一大堆东西回来。” 小老虎因为身份特殊,而且又受到后宫妇女们的喜爱,所以不时也会入宫去住几天。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便携手回席上了。 一回去,云雁回就看到徐绍翁一直在心神不宁地自酌,怕是被在外面看到的那一幕吓到了。 徐绍翁虽说对朝中、皇室不是太了解,云雁回也没解释过赵允初的真实身份,但是光凭这个姓,徐绍翁也能猜到赵允初可能是宗室了。 不用看云雁回都能猜到徐绍翁在想什么,无非是云雁回是独子,跟人搞断袖现在还没议亲,不会一直这样吧…… 其实云雁回打算慢慢透给郑苹,他觉得以郑苹的心理素质,应该能接受。郑苹年轻时候就是那种敢于为爱私奔的,对双宜的婚事也很宽容,绝对不会逼婚,顶多叫云雁回过继同宗嗣子。 酒席后半部分的时间,徐绍翁都怀着心事,难以畅饮,晚上郑苹又留他睡一夜。 徐绍翁原本高高兴兴答应,却听云雁回叫赵允初也留下来,然后一家人也全都若无其事,仿佛赵允初和云雁回睡在一个房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徐绍翁的眼神非常复杂,心情更复杂。 第二日一早,徐绍翁才告辞。 过了两日,徐绍翁又上门过一次,这次白玉堂、双宜他们这些人就不在了。云雁回回来后问了问,得知徐绍翁不过是同郑苹聊天罢了,便也放心。 再两日,就是约好的小老虎回来的时候,云雁回同赵允初一起去宫中接小老虎。 小老虎现在和赵幼悟、赵宗实、高滔滔俨然是一个小团体了,虽说有打有闹,但是毕竟日日相处,友情日渐深厚。云雁回过去的时候,听到赵宗实在劝小老虎从国子学转学到宗学来。 高滔滔捧着脸,在一旁说:“不行,他不是宗室,不能去宗学的。” “那国子学他本来也不能去的呀,请官家破例不就行了。”赵宗实理直气壮地说。 云雁回走了过去,“哎呀,你们这么想在一起玩儿吗?连读书也想一块儿?” 赵宗实回头看到云雁回和赵允初,便站起来行礼,叹了口气:“小老虎来了,便谁也打不过我了……” 云雁回大笑,蹲下来接住跳过来的小老虎,“我抱抱,好像又重了,看来被官家养得很好呀。” 赵幼悟在下面告状:“老虎哥哥还藏果子,晚上吃,不是饿,就是嘴馋。” “晚上吃那么多,小心睡不着。”云雁回捏了捏小老虎的脸蛋。 两人和这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准备给小老虎收拾收拾,出宫去了。 还没等云雁回离开呢,忽有宫人来传召,命云雁回去御前。 云雁回也不知仁宗有什么事,叫赵允初带小老虎先回去,自己面圣。 小老虎知道要和赵允初一起出去,老大不高兴。 赵允初不见得就开心了,只是因为云雁回临别前暗示了他,要有“贤妻良母”的样儿,遂故作温柔状:“小老虎,哥哥牵着你吧,咱们一起回去。” “呸!”小老虎转头就自己往外跑。 赵允初:“……” …… 云雁回随宫人一同去御花园,只见人还不少,郑苠、包拯这样的不必说了,就连庞太师也在。 云雁回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言不语,上前行礼。 仁宗面无表情,说道:“云逐风来了,太师,你说吧。” 云雁回微微惊讶,转头去看庞太师,只见庞太师目露憎色,然后说道:“臣要参包拯驭下不严,云雁回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秽乱官衙。” 云雁回:“……” 云雁回转头去看包拯,发现包拯也一脸囧,还有其他臣子,也全都一脸冷漠。 没办法,庞太师自己作为一个超级大蛀虫,跑来告别人中饱私囊,真的是很没有说服力啊。 庞太师眼见现场反应和自己脑补的不太一样,心中更加气了,落地有声地道:“臣有证据!朝中传闻云雁回前些日子进宫妄议蒲关泽分苑择地,实则是受了地方官的贿赂。臣有人证物证——云雁回非但自己享用,还送给亲朋。” 云雁回脑子一转,一瞬间就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徐绍翁是你的人?” 庞太师狡猾地道:“什么我的人,此人是向本官揭发你的恶行。” 早先庞太师听说云雁回处有官员往来行贿之举,就动心了,他那里其实早就将徐绍翁收为鹰犬,于是适时放出去。不想天也助他,叫官家厌恶云雁回,他再来告一状,送上证据,好叫官家发落。 云雁回并不气庞太师阴自己,反正他常年针对开封府的人,但是徐绍翁跑去接郑苹的感情欺骗他们,那就让他很不开心了。 现在想来,他在徐绍翁面前的一些表现,说的话,还有他家的礼物,似乎都正好叫徐绍翁误会了。外人不解云雁回为人,想必是乐颠颠去汇报庞太师,要不庞太师怎么胸有成竹的样子。 庞太师的确胸有成竹,尤其是他看到仁宗一直面无表情的时候,看来官家的确对云雁回很生气啊。 包拯板着脸道:“官家切勿受小人蒙蔽。” “包黑子,你说谁是小人?”庞太师很不服气,“官家大可去查,这厮家中定然还有赃物。” 等到官家看到了,就会发现云雁回都是在做戏,家里赚了那么多钱还住破房子?呸,其实可喜欢钱了,收起礼物来也不见手软啊。 “不必了,”仁宗冷着脸,说出来的话却大出庞太师所料,“此事我早命皇城司调查过,太师所谓的赃物,全都是正常人情往来,并非什么赃物。” 皇城司就相当于这个时候的特务机关,有很多职责,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专门帮皇帝暗中调查,内臣外臣,宗室贵族,都在其列。有点像明朝的锦衣卫,但是低调一些。 仁宗开口就把皇城司搬出来,这时庞吉难道能说他查的比皇城司还详细还准确?这是想造反啊? 庞太师哑口无言,心下很是不开心。 不过他想搞云雁回,还费老大劲儿把云雁回的旧交弄来,绝不止因为云雁回是包拯的人,其实还是因为当初云雁回伙同《东京日报》让他丢了人,名声尽污,所以决心报复。 庞太师觉得,官家不发落云雁回,不一定是他还宠信云雁回,也可能是为了维护包拯的威严。 但是,庞太师的想法是,就算不能发落这恶吏,也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的遭遇才是。幸好,他还有个杀招。这个杀招使出来,他就让这小人知道他当初的痛楚。 要知道,就因为那份报纸,现在庞太师外出,和人说话时别人虽然碍于他的身份,但都会不自觉把脑袋离远一点,仿佛他吃过粪汤后味道能残留九九八十一天一般。 正好今日这么些臣子、宫人都在,庞太师恶念一起,复道:“既然官家已经调查清楚,那收受贿赂一事不提。可是,云雁回秽乱官衙也是确有其事!” 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庞太师气疯了,什么叫秽乱官衙啊?意思是在官衙招妓吗? 云雁回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太师何意,卑职同谁秽乱官衙了?” 庞太师咬着牙道:“八王之子,现与你同在开封府为官,你二人行断袖之事,是也不是?”他知道自己也是夸张了一点,不过不这么说不够震撼啊,再说了,既然这俩人有那等关系,那他不说大家也会推断这二人是否当差时也……咳咳,是吧? 谁知道,庞太师想象中的场景还是没有出现,所有人全都一脸嘲笑,就连仁宗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庞太师顿觉不妙,嚷嚷道:“赵允初之兄也曾调戏禁军,他也有龙阳之癖,伙同云雁回,在官衙之中,行事不端……” 庞太师还待再说,郑苠已经嘲弄地道:“太师,别说了,那小报的确很多人传阅过,只是您知道的也太晚了吧!”还拿到官家面前来说,也太不入流了。 庞太师一愣,小报?什么小报? 庞太师在脑海中搜索了很久,然而他压根没关心过什么小报,那份报道的玩笑更是云雁回的亲朋知道的比较多,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 仁宗也觉得啼笑皆非,他还以为庞太师要给云雁回栽个什么帽子呢,没想到居然是告云雁回和赵允初搞断袖?这种市井传言,居然也好意思拿来说事。 ——这就是为什么云雁回只叫徐绍翁不要告诉郑苹,真是因为只有郑苹会信他啊!你跟别人说,别人会信就有鬼了! 所以此时,云雁回也是翻了个白眼,一脸好笑。 仁宗摇头叹气,“从前对太师百般忍耐,是因为敬重郭氏,只是现在郭氏已非皇后,太师的一应品级我未去除,也是最后一分忍让。太师可知,皇城司没有查到云逐风收受贿赂,倒是查到了太师在家中穷奢极欲?” 一瞬间,形式倒转。 仁宗忽然发难,本来是来告状的庞太师,反而遭罪了。 …… 御花园除了远远站着的宫人外,只剩下云雁回和仁宗了。 庞太师虽未被立刻发落,然而先前因为刘后和郭后得来的一应职务,大概都会被革去了。其实大家都知道,总有这一天的,现在,不算早,也不算晚。要不是庞太师下错手,其实也未必在今日。 仁宗犹觉好笑:“庞吉说什么不好,偏说你和初哥儿……真是笑死我了。” “……”云雁回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找的那人,不会早就被你看破了吧,然后故意玩弄,哈哈,结果,庞吉一说,你看大家俱是什么样眼神……” 仁宗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眼前身影一闪,抬头看去,却是云雁回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了。 243|御前出柜(下) 仁宗一时间并未能反应过来,不知云雁回为何突然行大礼,然而他略一回味自己的话,便有所明悟了,只是仍不敢相信。 方才在场诸人包括仁宗自己,都在嘲笑庞吉,他们也打从心里不认为云雁回和赵允初有一腿。或者说,以云雁回对工作的投入程度,他们都不相信云雁回和任何人有一腿。 仁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云雁回,精神都要恍惚了,“你……” 云雁回看到仁宗反应这样,冷汗更多了。 若是仁宗没提起过那几句话,那还好说,但是仁宗方才说了那几句,若是云雁回和赵允初日后永远不对人明言,也保证不被人发现那倒也罢了,一旦被发现,如何自处? 云雁回万万不敢待到来日跪在仁宗面前,告诉他其实当初庞太师说的是真的,我和赵允初就是有一腿,你们当初嘲笑错了…… 这不是找死么? 还不如现在坦白。 云雁回简直不敢再看仁宗的脸色,战战兢兢,闷头说道:“小人与初哥儿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于蒲关泽开幕前不久……私定终身,一时胆怯,未及禀告父母君王,还请官家……从轻发落。” 仁宗脸都绿了。 他本来还在想,这俩人是不是玩一玩,本来分桃断袖之事,也自古有之,并不影响成家立业,不过为人徒增谈资。 结果……听听看云雁回这厮的用词?什么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最重要的是,私定终身!这是要玩儿真的啊!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仁宗气急,把云雁回拽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蒲关泽开幕前就私定终身了?你们就一直在我,在八叔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啊?亏八叔还如此欣赏你,你却带着人儿子做这事?” 此时此刻,仁宗完全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在指责云雁回。 他这么一骂,云雁回倒放心一点了,仁宗把他拖起来,他又往下一坠,抱住仁宗的腿哭嚎:“呜呜,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们也挣扎过很久,官家可以去探问,我们是否数度减少往来!只是情难自禁啊!” 云雁回哭得伤心,情绪比仁宗还激烈,仁宗的话也噎回去了。仁宗也是情感比较丰富的人,听到云雁回说情难自禁,再想他竟拼死坦白,便可知的确如此。 仁宗不禁潸然泪下,坐了下来,“八叔本就够苦了,你们要私定终身,那就是不成亲的意思?这子嗣可如何是好?” 当初八王受刘后忌惮,不但自己退隐,还把几个儿子几乎都养废了。这几个儿子里面一个病,一个荒唐,一个是断袖,剩下一个最有希望的,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不但玩儿断袖,还玩儿得特别认真……仁宗顿时有种对不起八皇叔的感觉。 云雁回看到仁宗也哭了,不禁暗擦冷汗。以赵允初的身份,日后少说也是一个郡王,这诱拐郡王,这得是什么罪?眼看仁宗软化,云雁回大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云雁回抹着眼泪道:“我们一心向佛,若有必要,遁入空门也不是不行……” 这是云雁回他们想的办法,就拿向佛当借口,如此不近女色也说得过去。 至于子嗣呢…… “若是官家能开恩,许我们收养孤儿,以继承宗祧,那我们就更加感激皇恩浩荡了。” 这官方慈幼部门的孤儿也要是一个家庭来收养,还得是无子的,他们俩婚都不会结,自然谈不上家庭了,若想收养孤儿,还真的破例。这也是云雁回并不想从宗族过继,平白夺别人的孩子。 仁宗听云雁回思虑如此周全,心知以赵允初的倔强和云雁回的慎重,此事断难劝说。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堂弟,一个是他信任的臣子,无论哪一个有了爱慕之人,他都会备上厚礼,可偏偏这俩人内部消化了…… 虽说这样的行为,是不容于世的。但仁宗自己也饱受包办婚姻的痛苦,从情感上来说他并不愿意压迫他们,而从一个皇帝的角度,倘若棒打鸳鸯,很有可能出现这两人日后都一蹶不振,他如此惜才,实在不舍得。 还有一个让仁宗很痛苦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到自己的情况,即便是正常夫妇成婚,也不一定有子嗣啊。 就像他一样,这么些年,夭折了多少皇子皇女,到现在,还得把宗亲接进宫。 仁宗经过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最后长叹一声,“你们必要取得八叔夫妇的谅解,如此,我也好放心为初哥儿和你,赐个居士的名号。” 也就是,官方盖章云雁回和赵允初一心向佛,力挺他们钻研佛法,叫他们面对婚姻压力时,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这也是在隐晦地表示,基本同意赵允初和云雁回的非主流情侣关系。 云雁回心中大喜,虽说他看到仁宗落泪后,就对劝服仁宗有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但那不是还有不确定因素么,而且一开始他也真是惊吓不浅。 “小人感激涕零……”云雁回擦了把脸,给仁宗又行了礼。 仁宗看看云雁回,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虽说云雁回和赵允初自幼关系好,但是,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怎么能发展成这样呢? 云雁回看到仁宗还在打量自己,不过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样子,便试探着道:“我回去给阿初报喜?” 还阿初……仁宗觉得自己的牙都要酸倒了,又脑补了一下云雁回和赵允初像男女之间一样亲亲热热相处,顿时脸也扭曲了起来,嫌弃地挥挥手,“去你的吧。” 云雁回:“……” 唉,总觉得仁宗那句“去你的吧”情绪有点大,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 “那小人就告退了……”云雁回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对了,官家,家长那边我们还要徐徐图之,您可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啊……” 说着说着,云雁回的声音就变小了,因为他发现仁宗正严厉地瞪着自己,于是告饶地拱了拱手,忙不迭转身离开了。 云雁回走了之后,陈林才从远处走过来,给仁宗加茶。 方才隔着老远他看到官家和云雁回十分情况不太妙,心惊胆战的,那庞贼的话不是没有起效吗?那为何官家还要对云雁回发怒呢? 陈林一边倒茶,一边在心底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这时,仁宗却幽幽说:“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陈林一愣,却不敢询问是什么事,含蓄地道:“官家若有心事,不若请包相公等人参详一二。” 他料想包拯和云雁回是一路的,若是官家真对云雁回有什么意见,那请包拯参详,也算有人求情了。 “算了,且观后效吧。”仁宗好笑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怎么能请包拯来参详呢,不过,他倒真的有些想知道了,若是包拯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反应会不会把他方才还要夸张呢? …… 云雁回出得宫去,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家去。 到了院内,赵允初和小老虎一起迎出来,赵允初抱怨道:“六哥怎么了,把你叫过去那么久,现在才回来。” 赵允初完全不知道云雁回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惊险,云雁回看到他,浮着的心却好像一下子落地了,走过去抱了抱赵允初。 赵允初十分惊惶,左右看了看,是否有人。 这时,云雁回对他耳语几句,赵允初听了,面色几变,最后惊喜地道:“六哥当真这样讲?” 云雁回慎重点头,不得不说,仁宗的肯定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在这个封建社会,天地君亲师,君还在亲前面,这是很现实的事情。 仁宗不答应的事,他们父母答应也没用,反过来,若是仁宗都认可了,那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大半。 小老虎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俩人咬了耳朵后,就相对傻乐起来,大有被抛弃之感,伸着手臂喊:“抱抱!” 赵允初开心得不得了,把小老虎一把抱起来,还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看到他和云雁回肖似的脸,很有看着自己与雁哥儿幻想中的儿子的感觉,乐得不得了。 小老虎忽被“死敌”抱起来,还亲了一下,如遭晴天霹雳,呆了半晌,张嘴大哭,撕心裂肺地发泄心中的不满。 云雁回笑出声来,一把将这两个幼稚鬼一同揽在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今晚哥哥做好吃给你们!” …… 庞太师落马的消息,很快传得满城风雨。 云雁回倒是不关心庞太师,只是在想该拿徐绍翁如何是好。 徐绍翁得知靠山倒了,顿时十分惊惶,他本来对多年前的交情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因太师府的拉拢,才把记忆翻找出来。 徐绍翁对朝野中的事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他的养父母也根本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否则也不会以为一个废后的父母是什么大靠山了,还跑去找云雁回的罪证。 等到庞太师倒了之后,徐绍翁才知道,包拯那边才是未来之星啊,云雁回正是跟着包拯的。 徐绍翁本来以为云雁回完蛋定了,谁知道他半根毫毛也没掉,便更加知道判断有误了。 因朝中正在清算庞党,徐绍翁害怕被波及,于是跑去开封府找云雁回——还算他机灵,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找郑苹。 徐绍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云雁回叙述,自己是如何受奸人蒙骗,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心中一直感念郑苹的恩情,希望看在郑苹的份上,云雁回能搭救他一把,至少……不要报复他了。 徐绍翁心知自己报的那料,本来足以害死人一百回,虽然不知道云雁回怎么安然无恙,但是他实在害怕云雁回打击报复。 幸好,他知道云雁回和郑苹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还能把握住这一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云雁回十分无奈,他真不知徐绍翁面对郑苹时的表现是演技高超,还是果然真情流露。 徐绍翁战战兢兢,“我自知有错,不过,看在阿娘的份上,雁哥儿你就帮帮我吧,你一定也不想让她伤心吧?”他慌乱地道,“还有,还有你和赵允初那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云雁回皱了皱眉。 徐绍翁讪讪看他,想要摇头,却又顿住了,最后形成一个僵硬的体态。 云雁回冷冷道:“当初我告诫你,不要告诉我娘此事,却不曾叫你别告诉其他人。因为,你也只能令我娘相信你而已。可是,这一切是建立在你还是那个阿绍,还是个好人的基础上,倘若你不顾她身体,告诉了她,那证明你心术不正,我便会令你的话不可信。” 云雁回弯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徐绍翁,嘲弄地道:“而现在,你觉得,证明你是庞贼同党,所以你说的一切话都不可信的难度,有多高?” 徐绍翁张着嘴,哑口无言。 他万万没想到,当初云雁回说的那句话,还有这样的寓意。其实,他若是听完郑苹这些年的经历,在城中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云雁回真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了。 “还敢跟我玩花样,威胁我?”云雁回拍了拍徐绍翁的脸颊,全然一副流氓姿态,比徐绍翁不知道熟练到哪里去了。 “你老老实实自己写封信告诉我娘你要去外地了,山高水远,要不然,管你是下狱还是流放,信不信我叫人xx你xx,然后把你xxxxx?” “………………”徐绍翁看着和前几次前面时那斯文有礼的模样截然不同的云雁回,还有他说出来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几乎眼前一黑。 244|寻寻觅觅 郑苹看着徐绍翁写来的信,非常伤感,“没想到,刚刚重逢,就要分别,唉……” 这信上写着,徐绍翁因公务匆忙离开,未及亲自告别,写信告知。因去的地方乃是穷山恶水,也不知日后是否还能通信,请郑苹一家多保重。 “竟没来得及当面告别。”郑苹遗憾之至。 “阿娘,日后有缘,自然会再见的呀。”云雁回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仿佛徐绍翁真的是因为公务远走一般,“虽说阿绍哥哥走了,倒是提醒了我,您若是有意,咱们可以寻一寻慈幼庄失联的老朋友啊。” 郑苹失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被抱养的孩子又不会留住址,哪里还找得到。” “当年不少孩子已经能记事了,到现在,也都长大成人,不会再被养父母限制不去找以前的伙伴,”云雁回说道,“还有以前和您一起共事的那些人,我可以在《东京日报》上登个寻人启事啊。” 郑苹迟疑地道:“这……能行吗?” 报纸在这个时候还是新兴事物,很多人还未意识到它与邸报的不同,也没开发出众多新鲜功能。 云雁回不同,他成长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自己还从事媒体行业,对种种应用方式不能更熟悉了。 “怎么不行,我们花钱,《东京日报》还管我们登什么?只要不犯法就行了。”云雁回立刻将笔墨纸砚拿了出来,提笔就写,边写边念,“寻找,七里乡胡善人所办慈幼庄中的亲人们……” 徐绍翁还指望郑苹会受影响呢?死去吧,郑苹当年抚养过的孩子多了去了,走了一个徐绍翁,云雁回能找补回十个。就算徐绍翁和郑苹感情再深,也不见得以一当百。 郑苹有些激动,《东京日报》的广告费现在越来越贵,不过她对于云雁回这么花钱一点意见也没有。 这些年郑苹早就被云雁回洗脑了,花钱就是赚钱的动力。而且这些年,他们家也的确是越往外花钱,赚得越多,甚至朋友、合作伙伴们也赚得越来越多。 在慈幼庄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那时候,郑苹每日都在思念杳无音讯的丈夫中度过,是慈幼庄的同事与孩子令她不那么痛苦。 那时候遣散得匆忙,许多人后来都逐渐失联,郑苹那时候还是隐瞒自己的宗族,还住到大相国寺多年,就更加没有重逢了。 现在云雁回说有机会找回来,郑苹自然是欣喜万分。 云雁回刷刷点点写完了,把墨迹吹干,“回头送到《东京日报》去,请他们再润色一下,然后发出来。” 最近,因为刊登了公益广告,所以朝廷出钱,《东京日报》发抄的范围更广了,在外地再传播,现在能够辐射很多地方了。 这时候,傅云沣回来了。 他看到云雁回在写什么,顺口问了一句:“雁哥儿写什么呢?” “寻人启事。”郑苹喜不自胜,给傅云沣解释了一下这个东西。 傅云沣一听,十分感兴趣地坐到了云雁回旁边来,“我当年习武的时候,有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后来他举家搬迁,我们渐渐便失去联络了。照你这么说,我若是在《东京日报》上刊登一则消息,也有希望被他看到?” “照理来说,是有一定希望的,把此人形象与信息写明,便是他自己看不到,他认识人也有可能看到。”云雁回解释道,“咱们《东京日报》现在影响力挺大的,你想想,国外都有人看……” 傅云沣哪听得下他后面那番理论,坐过来一点,兴致勃勃地道:“那帮我也写一个寻人启事吧,对了,既然能寻人,是不是还能寻物?” 傅云沣还挺能举一反三。 云雁回点头,“是啊。”《东京日报》广告费贵啊,估计也就他们家这么样玩了。 傅云沣:“啊,我幼时曾经在家附近吃到一种米糕,甚是美味,可是后来那小贩就不来了,我不记得招牌了,似乎也没有招牌,只记得小贩姓范,几十年了,再也没找到过……” 云雁回:“……” 郑苹:“……” 看在傅云沣的确对范氏米糕念念不忘的份上,云雁回还是帮他写了一个寻物启事。 看到郑苹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云雁回得意洋洋,当天下午,就溜达着去《东京日报》,给他们递了个广告,还拜托往前排点,尽早发出来。 《东京日报》的编辑想看到的那个找米糕的启事,差点喷出来,“先生,有钱您就这么花啊?” 旁边的人一听,想知道云雁回又搞什么幺蛾子了,纷纷探头来看,结果也都差点喷了。 “什么?寻找童年美食?” “范氏米糕……这是什么珍馐美味啊。” “不就是街边小吃吗?这也要登报?” 对于众位编辑来说,他们报纸还是比较高大上的,登这种无聊的公告,感觉很奇怪。 有人摇着头道:“云先生这是在支持咱们呢,您看,先前给人祝寿也登报……” “就是,说不定这个日后也是大有作用的呢?” 这时候,最开始那位编辑翻到了后面的寻人启事,云雁回在里面加了些郑苹的描述,十分情真意切,叫编辑看了之后,瞬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他们还不太能理解寻找一种童年美食的情怀,但是,在这个通讯困难、交通不便的时代,谁没有几个失联的亲友啊。一开始还有点朦胧的想法,一下子就明晰了。 丢了东西,还能满城贴告示,丢了联系,你能全国贴告示吗? 可是贴在报纸上可以啊,这也是几乎每个州府都有人能看到的。这个思路,可比较新奇。一转眼间,就印证了先前那位编辑的话。 相对于广告,这种告示是一种比较私人的作用,但是其影响力,要是发挥出来,在这个时代,绝对不亚于商业广告。 云雁回现在很少参与《东京日报》的运营了,希望他们自己发展,但是现在他运用《东京日报》的行为,能够被大家极快发现作用和潜力,也说明他们越来越娴熟了。 把稿子和钱一交,云雁回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一句讨论。 …… 过了几日,《东京日报》果然登出三则启事,引起众多热议。 倒不是内容有多感人,而是很多人都想到自己的亲朋好友。若是花上一笔钱,能够重新联系上,很多人还是愿意的。 所以,一时之间,本来是云雁回安慰他娘的行为,很多人开始盯着结果,还写信给《东京日报》,请他们跟踪报道,确认登报寻人这种方式是否有效。 《东京日报》的编辑们哭笑不得,那启事是按广告登的,又不是新闻,他们还要追踪结果啊? 不过随着反响越来越多,他们又察觉到了其作用,自然是会派记者跟这条新闻的。 云雁回家呢,这一日,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云雁回在启事上留了联系地址,眼见一个中年男子找上来,他在心中想,这是谁,难道是阿娘的同僚?但是他好像对这个人没有记忆啊。 云雁回:“你是……?” 此人看到云雁回,擦擦汗,讷讷道:“请问这是傅云沣家里吗?” “没错,”云雁回一喜,“您是傅叔的老友?” 对方摇头,“不是啊。” 云雁回愣了一下,差点吐血。 感情,最先找来的居然是……米糕啊? “那您是范氏米糕的……传人吗?”按照年纪来说,这人应该不是范氏米糕的老板本人,云雁回客气问了一句。 男子点头,“算是吧,家祖三代卖米糕,从未起过名号,但是他的确姓范,叫范氏米糕也说得过去——我是看到《东京日报》上的启事而来的。” “请进来说吧!”云雁回一喜,将男子请了进来。 因为要跟踪报道这条新闻,所以《东京日报》派出与云雁回比较相熟的李泽云,最近几天都住在他家,以备第一时间见证现场。 李泽云听到有人找来了,开心地出来,结果听说是米糕传人来了,挠了挠头,有点失望。 他为的是寻人结果,这虽然有一半也属于寻人,但是总觉得这样的新闻写出来不够动人,为了吃什么的……于是,李泽云只是坐在一旁随便听听。 傅云沣尚在武馆,听人捎话后,立刻赶了回来,激动不已。 那男子自称范铭,他祖父范二郎,就是当年在傅云沣家附近卖米糕的摊贩。 “抱歉,来晚了两日,其实我们早两日便看到那条寻物启事了。”范铭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布包,掀开来,露出了里面淡黄色、平淡无奇的米糕。 “阿翁当年摆摊卖米糕,供养一家四口,不过,家父与叔父都未继承家中的‘生意’,而是在外做伙计。阿翁因为常年劳累,五十多岁时,也就不再摆摊了。” 范铭看了傅云沣一眼,“阿翁已年过九十,至今时常说起自幼随家人卖米糕,阿翁的阿翁就是卖米糕的,他老人家时常惋惜自己不过摆摊到五十而已,远不如其祖,我们这些子孙也无人会做米糕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有一瞬间失神。 范铭续道:“我们将报纸念给阿翁听后,阿翁非常开心,把老家伙什翻了出来,亲自准备,做了一份米糕。他本想亲自前来,只因不便奔波,故此米糕出锅后,由我赶路送来,并替他为老顾客捎一句话:多谢您一直记得我家的米糕。” 范铭说完这句话,傅云沣竟不禁泪如雨下。 在场众人,也无不动容。初听只觉无甚稀奇,范铭不善言辞,说出来的话也十分平淡,甚至连一句描述他阿翁是如何情绪,怎样以年迈之躯艰难做出这一份米糕的话也没有。 但是,就是这样的平铺直叙,平平淡淡,却让大家莫名感动,虽未听到,也觉得范翁一言便在耳边,还有那颗令人于平凡中见不凡的赤子之心。 傅云沣没有想到范氏米糕已经没有传人了,而且又不是特别出名,难怪他再也没找到。 但是傅云沣更没有想到,记忆里那个已经面容模糊的大叔也诚挚感激有人在喜欢他家的食物。 傅云沣捻起一块已经冷了的米糕,入口带着天然的清香甜糯,虽然冷了,但的确仍然是童年中香甜的味道。 到此时,傅云沣忍不住哽咽道:“多谢……令祖,麻烦他老人家了。” “没事,家翁很高兴,您吃着,味道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吧?家祖一直担心,自己年老,味道做出来会不一样了。”范铭问道。 傅云沣用力点头,“还是那个味道,又香又甜!” 看着范铭如释重负的样子,云雁回也颇为感慨,一转头看到李泽云竟然也泪汪汪的,吓了一跳。 李泽云转头看了云雁回一眼:“呜……先生,为什么我居然被感动了。” “傻孩子,”云雁回摸了一下李泽云的脑袋,慈祥地胡说八道,“因为美食才是世界上最动人的事物啊。” 245|美食专栏的诞生 因为古代信息传播需要一定时间,大约过了五六日,便开始有人上门找郑苹了,人数还渐渐变多,郑苹每日都在和老相识叙旧。 很多孩子当年分别的时候,年纪并不大,直接或者间接看到消息后,他们心中又新奇又激动。虽说多年不见,当年的事情记得不多,然而见面后大家还是会哭得稀里哗啦。 云雁回所幸组织了一次聚会,将目前找上来的人都约到一家酒楼。 见面之后的场景确实感人,提及往事,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李泽云跟在旁边记录,也着实跟着哭了几场。 云雁回看到李泽云老哭,都麻木了,从怀里摸出来帕子,递给他擦眼泪。没办法,李泽云自己那条早就擦得不能用了。 “呜呜……”李泽云擦了眼泪,说道,“先生,这几日我回去,我娘子都奇怪了,为什么我的眼睛都是肿的。” 李泽云的妻子一开始都不敢问,还以为他工作上受什么委屈了呢,怕问出来伤他自尊心。 “哈哈,看了你报道的人哭得和你也是一样一样的啊。”云雁回笑道。 李泽云这几日刊登了三篇关于此事的报道,还有一篇是关于寻找米糕的后续报道。 这个主编本来没叫他做,可是他那日实在大受感触,回去后刷刷写了一篇报道出来,情真意切,递上去后,主编当即排版,决定用上去。 主编觉得,他们《东京日报》作为大宋第一也是唯一的官方媒体,不止要站在高处反映社会现象,也应该着眼于这些小细节,这同样展现了大宋民风。 结果是,这篇报道登出来的确大受欢迎,叫许多人感触颇深,赚了不少眼泪。云雁回从李泽云处得知了反响,起初有些惊讶,随即也明白过来。 这个时代的人局限于生活水平,更为“多愁善感”,因为他们的交往与现代人不同,他们的离别更与现代人不同。 所以,文中描写的那种“思念”,每个人都感同身受,有过类似的体验,这个题材就很接地气了。 再加上《东京日报》发挥的神奇作用,大家看到,通过一张刊登在报纸上的消息,联系起两个数十年未曾谋面,甚至当年也不过是顾客与摊贩关系的人,实现一个微不足道却又难以实现的愿望……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场美妙的奇迹。 薄薄的纸张,却可以朝着天下发声,承载起人心中的愿景与幸福,可以说,这非但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小故事,更是一场无比成功的营销,充分体现了《东京日报》的影响力,再度拔高其地位。 好多人看到了报道后,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他们有的人去探望范氏老人,有的还向他请教如何制作能够让人铭记那么久的米糕。 紧接着,慈幼庄寻人的后续报道也出来了,失散多年的伙伴久别重逢,这就更为吸引人了。那么久没见面的大家,竟然因为一条启事而重聚了。 ——听说还有人早已搬去外地,虽然不看报纸,但是当地有人是忠实读者,看到后向其他人提起此事,便叫他知道了。虽然此人未能亲到,但是捎了信到启事留的地址呢。 先时还在观望的人,纷纷找上《东京日报》,希望出资刊登各类启事。 他们都有想要找的人、物,有的人如同郑苹一样,想寻找多年前失散的朋友,有的人像傅云沣一般,对某样已不在的食物念念不忘,还有的人甚至登出线索,声称多年前丢过一个孩子,身上某处有某样的胎记,万一这个孩子能看到呢? 李泽云因为那几篇报道,名气渐长,好多人还说,最喜欢他写的米糕新闻。他娘子看到新闻后也哭了一场是,随即才反应过来她丈夫为什么每天红着眼睛回来。 李泽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先生,我们主编说,考虑开一个专栏,专门报道那些比较有意思的寻人寻物后续。” “这是个好事呀,他是不是叫你来主笔?”云雁回笑着道。 “您猜到了?是的啊,”李泽云又想哭又想笑,“我在怕呢,您说,我日后要是老做这些,眼睛还能不能好了。” “那我再给你指点一个方向吧。”云雁回一本正经地说。 李泽云挠挠头,“什么方向啊?” 云雁回:“听说你新闻见报后,很多人跑去找范老,有学艺的,也有高价想求尝一尝那米糕的。我也看了一下报道,我觉得除了其中承载感情加成之外,也是因为你将那米糕描写了一番,写得还不错……” 李泽云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您是说……” 云雁回:“你不如申请去做美食专栏,这寻情专栏虽然短时间内会是大热,说到底还是美食长盛不衰,还记得我那天告诉你,美食才是最动人的事物吗?” “……”李泽云麻木地说,“我以为您是说笑的。” 云雁回不满地道:“我怎会拿吃的开玩笑呢!” 李泽云苦哈哈地道:“先生,您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和吃的搭上关系呀。” 云雁回掐他脖子,“怎么,你不想写啊?” 李泽云痛苦地道:“先生,我还是想写写能够被人记住,影响力更大的报道……” 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李泽云这个年纪,有理想呢,他也是和云雁回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虽说可能会掉很多眼泪,但是怎么看也是这个寻情的专栏更加有内涵。 可想而知,做美食关注者也会很多,但是李泽云觉得自己可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他是写这个的记者…… 云雁回撒手,哼道:“看来,你我不是同路人。” 李泽云叫苦:“谁能和您是同路人啊……我可就一双腿,走不来那么多路。” “……看在你这个马屁拍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说你了。”云雁回搓了搓手,“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可惜啊,你写美食是很有潜力的,可惜了!” 《东京日报》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还有很多潜力没有开发出来。云雁回遗憾李泽云不肯跟他干大事,又想成事,于是,在心里盘算另找个写手。 想想看,可能《东京日报》大部分记者都和李泽云是一样的想法,还不如另找个人,当做兴趣来玩一玩,也好叫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做永恒的热题材。 “什么?!你是双宜?变了好多呀!”有人的惊叫声吸引了云雁回的注意力,他转头一看,却是那边有个小伙伴惊讶地看着双宜。 双宜挽着沈括的胳膊,矜持地点头。 那人:“真是……好久不见,我是喜妹啊,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咱们都中意三郎,老是吵架。” 双宜:“……” 沈括:“……” 双宜打了个哈哈,“小孩儿都喜欢跟着大孩子玩儿嘛,你有孩子了吧?几岁了?”双宜把话题转移开,那个喜妹果然开心地开始和她聊自己的孩子,双宜怕不够保险,又把沈括推向云雁回。 沈括不情不愿地走到云雁回旁边,闷闷地说:“你怎么没有和我说过这事?” 云雁回笑死了,觉得沈括怎么和赵允初似的,“那时候双宜才多大?不就是小孩子喜欢在一起玩玩闹闹,喜妹说得也太夸张了。” 小孩子也有喜好,愿意和受欢迎的孩子一起玩儿,这种喜欢是很纯洁的呀,就像赵幼悟喜欢和小老虎一块儿玩。 沈括郁卒,云雁回说的也是,和小孩子计较,反而显得他很小气,不过喜妹的话听起来的确叫人不舒服嘛。 云雁回想到沈括文笔也是很好的,又有生活情趣,于是邀请他写美食评论,吹了个天花乱坠。 “……虽说没法给咱们开专栏,但是咱们可以做文艺版块的一股清流,投美食杂文在那儿,我负责策划,你来主笔,一起去吃……” 沈括摆手,“不去,忙着呢。” 云雁回要问忙啥,他就说:“军器监忙,忙完我还要陪双宜……”沈括略微羞涩地小声说,“双宜身子已经调养好了。” 云雁回一听这意思就知道了,这是准备要孩子了啊。 沈括这么说,云雁回就不好意思拉人家入伙了,他还等着做舅舅呢,于是搭着沈括的肩膀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多努力,争取明年能当爹,你家是医药传家,我放心你!” 沈括笑着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逐风,你年纪也不小了……” 云雁回都得到仁宗的许可了,心中就更不着急了,“先立业再成家。” 这理由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似乎非常充分,然而沈括总觉得有一丝不对,他因是前两年才来京,所以看云雁回和赵允初有点古怪。 不过这种猜测,沈括怎好说出口,双宜那边他都不敢提。 这会儿,沈括也不便,只是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云雁回知道沈括和双宜在备孕,越想越高兴,觉得明年抱孩子应该不是问题,决定要提前准备些孕妇用品和婴幼儿用品。 …… 这面的聚会结束后,已是下午时分,众人皆宣泄了一番情绪,相约了日后再行往来,彼此告别。 李泽云回去写稿子,双宜夫妇和郑苹夫妇各自返家,云雁回则要去一趟开封府。 半年时间快到了,但是慈幼局那边云雁回一时不想离开,也离不开,于是决定续两个月时间,将那头事情忙完再回来。 因此,云雁回便要到开封府去办个手续,反正家中住得近,也只是顺脚的事情。 云雁回在府中把手续办完后,便去赵允初的书房,赵允初正在看卷宗,看到云雁回来了,笑着说:“今日聚会如何?” “哭作一团。”云雁回轻松地道,“不过都是笑着哭的。”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云雁回说起李泽云追求理想去了,不肯和他搭伙干大事,沈括和双宜要备孕,也不肯。 赵允初这边每日府务繁忙,而且他的文笔对于描写美食来说太干了,否则早就请命了,这会儿安慰云雁回:“肯定能找到人的,多好的主意啊!” 赵允初心中又把云雁回吹了千百遍,多好,和三五好友一起品尝美食,再写下杂文投到报纸上,好叫城中老饕都知道,多有生活情趣啊! 这件事,一个人干就没意思了,至少云雁回的喜好是如此,一个人品尝固然不会变难吃,但是如果有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那就更有意思了。 云雁回:“嗯,我也觉得,大不了我再等几年,苏胖子也长大了吧……” 赵允初听到他含含糊糊的后半句,好奇道:“什么胖子?” “没什么。”这时候,云雁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王,早上的鱼汤姜少了,我只喝了半碗,太腥了!”白玉堂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老王是食堂的厨子,他解释道:“五爷!今日姜不够了,就少放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你这也尝出来了?” 云雁回把窗子推开,就看到白玉堂坐在屋顶,正在和下面路过的厨子严肃强调:“我说了多少次,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没有姜,怎么不早点准备好?” 云雁回大汗,“我不在的时候,他开始管厨房了吗?” 他说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赵允初。 赵允初犹豫道:“这好吗?白玉堂的嘴巴……很毒的。” 云雁回:“高标准。” 赵允初又问:“那他会写东西吗?” 云雁回:“反正他写过诗,文化是有的。” 赵允初:“……那,他能同意吗?” 云雁回和赵允初对视了一会儿,转头大喊:“白五爷——!!” 246|白玉为堂猫做马 白玉堂从屋顶上跃身而下,轻巧得有如一叶浮萍,稳稳落地之后,走至窗边,“干什么?” 云雁回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番,“怎样,您有意向写评论吗?” 白玉堂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儿,“听上去倒是有点儿意思。” 他向来挑剔,尤其在吃的上面,更是十分精细,但是还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感受写下来,与人知晓。但是,现在云雁回一番说道,他却有些心动了。 云雁回再接再厉,“这件事本来我想找《东京日报》的记者合伙,可是,他们都不懂吃的!我看啊,没有人比五爷更合适了,你是懂吃之人,更是好吃之人。” 白玉堂听着,心中愈发满意。 云雁回又提了提,等他们的美食杂文一出来,到时候读者好评率如何拳打社评版,脚踢连环画。 被这么一怂恿,白玉堂立时就答应了。 白玉堂本也爱四处寻些好吃的,顺便再写些杂文,只是捎带的事。而且,云雁回是东京土著,他要带路,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些隐藏美味呢。 赵允初对云雁回写杂文是支持的,但是他看云雁回要拉白玉堂入伙,便有些觉得不妙,白玉堂那张嘴,说得好听点是耿直,说得难听点就是刻毒,到时会不会得罪很多人啊? “那你们……是不是得拟个笔名?”赵允初提议他们披马甲,如此好歹他人也恨不到本人头上。 云雁回:“说得也是!五爷主笔,您有什么想法吗?” 白玉堂眼珠子转了转,似乎真有些主意。 云雁回提前喊出来:“这名字里,可不许带上猫什么的!” 白玉堂:“……” 白玉堂气恼地道:“你什么意思?” 云雁回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您万一要管自己叫什么‘御猫他爹’什么的,我怎么有脸去见展护卫啊。” 白玉堂气咻咻地看了云雁回一眼,“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样下作的笔名呢!” 云雁回:“……” 他转头看了一下赵允初:“下作吗?” 赵允初看了一眼白玉堂,略带些“为难”地道:“虽不中,亦不远吧,我觉得白护卫完全有可能起这样的名字……” 白玉堂要被他两个气死了,“胡说八道,我本来只想叫‘白玉为堂猫做马’的!” 云雁回和赵允初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太无耻了—— 白玉堂十分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又问我该叫什么,又限制我如何起名,那你不如自己起名,自己去写好了!” 白玉堂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云雁回好不容易捕捉一个合适的同伴,怎么肯把他放跑,伸手拽住白玉堂的袖子,“别呀五爷,猫做马就猫做马呗!” 他心中想,大不了到时候,我将黑锅甩到你白老鼠头上,叫展护卫和你理论,到底谁做马,谁骑谁去…… 这时,白玉堂也在心中想,你这小子如此狡猾,到时我便在臭猫面前栽赃你,哼哼……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白玉堂掸了掸衣袖,抬着下巴说道。 “那就请五爷多关照了。”云雁回也拱了拱手。 …… 白玉堂和云雁回达成同盟协议,过了几日,云雁回果然策划了一次采风行动,带白玉堂去吃私房菜。 这私房菜是云雁回在天庆观时知悉了,是位道观观主的手艺,这道士俗家是几代的厨子,据说祖上出过御厨,到他这里,虽说做道士了,但是家传的厨艺也没丢下。 而且,道士还将自己感悟到的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掺进去,一个饭都能煮出五行八卦来。 云雁回以前来过,这次又带着白玉堂一同前来。因为云雁回被东京佛道两界的人士都视为自己人,所以虽然来得不多,但是观主也欣然接待,为二人做了一顿饭。 白玉堂细细品尝过之后,又与观主聊了聊,竟然还提出了两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 观主的厨艺是经过几代多年锤炼的,要说错漏是没有,但是白玉堂吃遍大江南北,他给的建议是一些别的菜色中所有,能够应用过来的方式。 观主是个出家人,所以也没觉得别人提意见不开心,还答应会试一试,日后再请他们吃。 接着,白玉堂和云雁回还去了一家名头很响亮的酒楼,吃酒品下酒菜。 回去之后,白玉堂果然挥笔而就,写成评论一篇。 云雁回特意要求,务必将菜色滋味描写得详细一些。拿来一看,顿时乐了。白玉堂描写的菜肴非但极为诱人,引人垂涎,他还描写了烹煮过程。 虽然不可能把人家的配方都写出来,但重点是白玉堂的文笔还真是非常的……有滋有味,写个烹煮过程,都让人觉得行云流水,有种看种田文的微妙爽感。因描写入微,在阅读时,更是随着食物渐熟,仿佛亲眼见到食材,嗅到香气。 这何止是符合云雁回的要求,简直是超出他的预期了。 “好,好!五爷真是文采斐然啊!”云雁回大夸特夸,夸得白玉堂都要不好意思了,因为他用的词实在是太肉麻,仿佛白玉堂写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诗篇……其实就是食评啊! 云雁回将笔捧起来,递到白玉堂手边,“五爷,劳您再打个分啊。” 白玉堂:“打分?” “是呀,如果满分是十分,这道菜达到了多少分呢?”云雁回说道。 白玉堂细细琢磨,“如此,应当是……” “等等!”云雁回举手,“不是分,应该是猫!” 白玉堂不懂了,“什么意思?” 云雁回笑嘻嘻地道:“我们不说多少分,我们说多少猫吧,这样比较符合五爷的笔名,也比较符合咱们神秘的格调啊。” ——无论打分,还是将分数换成猫,在这时候,其实就是一种标新立异,引人注目的噱头罢了,是在塑造一个特立独行的作者形象,某种程度上,可以提高权威值和关注度。 也许大家会猜测,一道菜等级为什么要用一只猫两只猫三只猫来划分,难道是形容因为这菜能吸引来多少猫? 实际上这就引发了一种关注,要云雁回说,没有一点意义,要不是标老鼠有点奇怪,他都想叫白玉堂标几只鼠呢。 当然了,这也是建立在食评足够优秀的情况下,否则写得干巴巴的,谁也不会有多余的讨论。 白玉堂就没想那么多了,大笔一挥:“六只猫!” 虽说白玉堂没批评,但在他这里,似乎也只是一般。 云雁回又道:“后来那家酒楼呢,写不写?” 白玉堂皱眉道:“那家的菜,两只猫不能更多了,写,我要好好批评一下。” ——白玉堂应用得还很快,这就几只猫几只猫形容起来了。 白玉堂写下一篇食评时,云雁回还在一旁画了只肥猫,以三毛为原型,虽然是简笔画,但是完全画出了精髓。这个,就是他们的分数了。 等到白玉堂写完之后,云雁回再看这第二篇以骂为主的,不禁叹服。总感觉……这一篇更加体现了白玉堂的实力,或者说特色呢。 其实那家下酒菜并非不堪入口,反而很多人喜欢。而在文章中,白玉堂绘声绘色、有理有据地书写了,他们家的下酒菜有多么粗糙。乍吃滋味丰富,但实际上,根本不容细品。 这一家的下酒菜白玉堂并非在厨房观看,然而他自己完全知道这些菜是如何做,那样粗糙又是因为少了哪些步骤,还顺便回忆了一下自己吃到过的精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 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是一番评比、比较下来,实在是很伤人。 云雁回将两篇稿子编校之后,送到《东京日报》。 云雁回来投稿,编辑部全体十分为难。 按理说,他们这里很多人都是云雁回教出来的,或是云雁回教过的人带出来的,云雁回写新闻他们都知道,肯定没问题。 但是,这一次云雁回送来的不是新闻啊,而是食评。写得倒是十分动人,然而,他们并不确定这样一篇文章,是否能登上文艺版。 要知道,目前的《东京日报》文艺版上,都是各路才子在厮杀,陡然上了篇写美食的,不说文采如何,首先画风就很奇怪了…… 而且,大家也没法评价这个东西的价值,于是犹豫之间,竟找到了胡翰林定夺。 胡老先生看完之后,问云雁回为什么弄这个。 云雁回当然不可能说,我帮你们发掘商业价值呢,他打了个马虎眼:“民以食为天。” 胡翰林笑着摇了摇头,“也罢,那就先上上看吧。” 不管怎么样,就冲云雁回对这个行业的知晓,胡翰林也会让试一试,反正他知道,之前的都没失败过。 …… “白玉为堂猫做马”的食评刊登出来,数期之后,就建立起了一定的影响力。 没有什么编辑推荐语,就夹在文艺版里,一开始都是些读书人看到,还怀疑自己的眼睛。什么鬼,诗词歌赋之间,为什么突然出现一篇食记啊! 再一看,文字没有花巧却颇为灵动,描写入微,让人越看越饿,越看越饿…… 看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跑去拿东西吃了。倘若是手头有吃的,也慢慢觉得索然无味。 再然后,就是传到普通人眼里,引发的波澜就比较大了。汴京好吃的多,吃货也多啊,一看写得如此诱人,他们自然恨不得找上门去大吃一顿。 还有那批评酒楼的评论,写得也很有道理。 观主的私房菜没多少人吃过,但是那家酒楼却很多人吃过,以前觉得不错,现在看了之后,尤其是里面写的笔者吃过的上品,一对比,再与笔者指出的缺点一印证——着啊,不正是如此么! 笔者文辞虽然犀利,不带一个脏字却骂得极狠,但是有理有据,通篇看下来,只觉得这批评得酣畅淋漓,令人信服,更生对上品的向往。几乎所有看过的人都同意,撰文之人一定是个老饕。 还有很多人的关注点在,这个“白玉为堂猫做马”为几道菜都评出了级别,而且,他是用“猫”来评的。比如酒楼的下酒菜,在那美味度后面,就画了两只猫,而道观里的私房菜,最高的则有六只猫。 那么问题来了,几只猫是满值?几只猫及格?猫以下还有等级吗?一只猫的差距有多大?为什么用猫来做评比…… 一时之间,众多讨论出炉,“白玉为堂猫做马”关注度蹭蹭往上涨,在稳定发布了几篇食评后,支持者也是蹭蹭往上涨。观看此人的文章,非但能掌握美食情报,还不时能学到一些烹饪小技巧呢…… 这还真如云雁回所说,成了文艺版块的一股清流,叫其他文人颇为无语。 别说其他文人作者了,李泽云都无语了,没想到云先生还真叫人弄出来了,而且热度虽然不如寻情专栏那样爆红,但是根据读者调查来看,稳健上升啊! ——且不说这些外物,“白玉为堂猫做马”一评成名,最为影响到云雁回的,应该是食评关注度上升后,开封府里的人难免也看到了。 展昭就拿着报纸,逼问云雁回和白玉堂来了,他笃定地说:“这是你们写的。” 白玉堂和云雁回全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但是在展昭正气凛然的气场之下,很快败下阵来。以展昭的判断力,和对他们的了解,猜出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白玉堂连点掩饰都不愿意了,干脆地脱了马甲,“是我们啊!” 展昭哭笑不得,“你还有理了……玉堂,你们起笔名还非要踩我一下做什么?” 千万别说这个“猫做马”里的猫,指的不是他哦。 云雁回暗自搓手,来了,这就是甩锅的时候了! 他刚要开口,白玉堂镇定地先开口道:“我同逐风合作做美食评论,这个笔名我同他一人一半。” 展昭立刻看向云雁回,无奈地道:“逐风……” 云雁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心中大喊坑爹! 白玉堂说他和云雁回一人一半,这“白玉为堂猫做马”对半分,“白玉为堂”是谁不言而喻,那“猫做马”不就是……?! 云雁回悲愤地看着白玉堂:没想到你套路这么深…… 247|暴力的美食家(上) 白玉堂提着五尾用六条穿起来的鲤鱼,走在大街上,秀美的容貌引得路旁的小娘子都忍不住偷瞧。 白玉堂这是去采风的,云雁回有事不能来,所以他独身前往。 上次一顶黑锅死死扣在云雁回头上之后,展昭好说话,虽然没逼着他们改了名字,但是也免不了时而谴责地看向云雁回。 ——展昭还真没怀疑,其实他一直怀疑七毛这个名字是云雁回起的。当初六个毛的衣服和他一模一样,就很值得怀疑好吗? 云雁回事后嚎了白玉堂好多次,问他知不知道被展昭严厉地盯着是什么感觉,搞得好像自己犯罪了一样。 白玉堂表示: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就像即使展昭觉得他们起这个名字很坏,但是也没逼他们改一样,云雁回指责完白玉堂,还是和他继续合作…… “白玉为堂猫做马”已经越来越有名气啦,以品位高、舌头刁出名,再加上生动的文笔,非但京中老饕十分认可,就连普通百姓也很信服。 很快,就有店家找上门,希望赞助了。 不过,白玉堂和云雁回都现阶段都不打算接广告,这个马甲的地位还没稳固呢。他们会根据民间风评,去找待评的店。 那些有意赞助的店家虽然被拒绝了,但是也放出风声,欢迎“白玉为堂猫做马”上门品尝。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白玉为堂猫做马”马甲下是什么人,甚至是几个人他们都不知道。 这一次的店家,是云雁回打听到的,最近京中多了个食馆,是外地人开设的,叫“第一鲜”,专门烹鱼,而且这家店很古怪,他们自己不准备鱼,要客人自己带鱼来,不管带什么鱼,他们都可以烹煮好。 据说,有人还带过少见的海鱼,也被料理成了美味。 白玉堂手里的鱼,就是在大相国寺弄来的五条禾花鱼,都只有巴掌大小。 这时候快到吃饭的时候,第一鲜人不少,都是慕名前来的。 白玉堂进去后,便有伙计来接待,接了白玉堂手中的鱼,当堂过称,然后响响亮亮报出来:“接客人望情鱼五条,四两三钱,四两整……” 活计把每条鱼的净重报了出来,还有新鲜程度,然后才拿到后厨去。 很多客人都对这样的流程很感兴趣,也很关注自己的鱼。 白玉堂入座后,听到旁边两个人在讨论。 “……我上次来了,看到有人拿了条河豚,那人还想说,要吃鱼生,被伙计顶回去了,说他们这里收了食材,要怎么做听厨子的。” “嚯,那保证做出来是最好吃的吗?” “保证啊!人家给你说出一二三来呢,有理有据的。” 这个规矩白玉堂也是知道的,他在店内扫了一眼,观察众人面前的食物。 这时候,旁边的人又说道: “我听说,第一鲜的东家到处托人递话,想要请‘白玉猫’过来,还放出话。他们至少能得七猫!” “啧,他这店开了才几个月,多得是老店想请白玉猫也没请到啊。现在京中,五猫以上的店才多少个?” 白玉堂:“??”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侧头搭话:“二位兄台,不好意思,我听到你们说‘白玉猫’,请问这‘白玉猫’是……?” 两人互相看看,因为白玉堂姿容出众,所以他们倒也愿意接话。 “你不看《东京日报》的吗?就是那上面一个很有名的评者,专门撰写京内大小馆子酒家的评论,现今在京中,不知多少店家求三猫而不得。” “不错,此人用猫来评级,三猫以上,便是值得一尝了。” 白玉堂沉默了一下,“这个我知道,但是他不是叫‘白玉为堂猫做马’吗?为什么你们要叫他‘白玉猫’?” “白玉为堂猫做马也太长了!一般,大家都简称白玉猫。” “说到这个,我觉得这个白玉猫真是个妙人儿,白玉为堂猫做马的意思,定然是极为爱猫,幻想能有如此大猫为伴,或是自己变成小人儿,依偎在猫儿上。” 白玉堂:&*%¥#@ 白玉猫是什么简称,还有那些奇怪的幻想又是什么?为什么要从他的笔名中强行领悟出这些东西? 这完全背离了白玉堂的初衷,让他觉得非常生气。 “白玉为堂猫做马”本来是形容叫臭猫做牛做马,但是他们简称为白玉猫,却好像他白玉堂也是个猫之类的。 还说他是非常喜欢猫,才这样起名的,真是不知所谓! 那两人看白玉堂两道浓眉皱了起来,不自觉弱气起来,“兄台,我们说错了吗?” 白玉堂自然不会那么傻,将自己的真实设想说出来,那样岂不是暴露身份了,所以,他只是冷着脸摇了摇头,然后坐正身体了。 见他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那两人也只好讪讪转头,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儿,这么难伺候的样子。还好,他们不是这人的家人,不必理会。 白玉堂等了两刻钟,伙计托着盘子,将他的香煎禾花鱼呈了上来,然后扬声道:“香煎禾花鱼来了!郎君请看,禾花鱼香酥入味,乃是最佳食法。” 那禾花鱼两面煎到金黄,点缀着配料,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 京人都知道,禾花鱼要煎得好,火候很重要,不是老厨子,难以掌握好。有经验的厨子,那禾花鱼下锅煎好之后,不要做什么处理,直接吃就极为美味。 白玉堂挟起一条禾花鱼,咬了一口。 就火候来说,的确到位。但是白玉堂尝过之后,用筷子扒拉了两下,就放下了,面上流露出一些嘲讽。 旁边两个人只见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子哥儿待到菜上来,只吃了一口,就搁下筷子,然后竟起身会账走人了! “他怎么走了啊?” “禾花鱼价格最近那么高,他买了也不迟,就走了?难道这菜有位问题?” 伙计听他们这么说,连忙说道:“二位,兴许是人家有什么急事呢,我们的菜绝不可能有问题的!” 他怕以讹传讹,坏了店里的名声,甚至把菜推了过去,叫他们尝尝,反正白玉堂只吃了一口。 那两人还真的各自挟起一块鱼肉吃了,入口之后,眼睛一亮,“果然是正宗的禾花鱼啊!” “又香又酥,连鱼骨头也炸酥了却不焦,好,好!” 看来,那个公子哥儿真的是有什么急事啊,真是可惜了这一盘美味。 在场的人就这样想着,并未当回事。 …… 过了两日,《东京日报》上登出白玉为堂猫做马的最新评论——品第一鲜! 第一鲜是最近东京真红火的食馆,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没想到,白玉为堂猫做马开篇就将第一鲜斥为“哗众取宠”。 接着,白玉为堂猫做马又说了自己去了店中,观察了店中人的菜色,自己也带了禾花鱼去烹饪。 第一鲜所吹嘘的,是他们对各式鱼类的深刻认识,能够以最美完美的方式呈现。这禾花鱼是汴京名产,要怎么吃,大家都知道,香煎、清蒸都很不错,是从一开始,大相国寺就推崇的吃法,算是“传统”吃法。 第一鲜的厨子选择了香煎,这本无错,在香煎和清蒸都很美味的情况下,香煎味道更为浓重,霸道,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白玉堂认为这第一鲜的厨子并没有他们吹的那么厉害,起码,在面对汴京名产时,这个外地厨子甚至没有去深入了解一下食材。 禾花鱼身上都是细鳞,并不需要去除,在炸过之后,反而别有一番风味。也不需要剖开将内脏全都去除,只需要用铁质的圆环将鱼胆剜出来即可。 可是,这厨子却把禾花鱼剖开,把内脏都清理干净了,自以为是处理到位,其实画蛇添足。手艺是可以的,然而绝对不是其说的那样,能够把每种鱼做到最佳,不过打出招牌招揽顾客罢了。 很多时候,顾客也分不清,到底这鱼这么做最好吃,还是这个厨子做得最好吃。甚至,也无法分辨一些言论是不是人云亦云啊。 所以,不说其他的菜色,单就这一条,就足以证明其心态了。 接着,白玉为堂猫做马又论证了一下,最佳的是火候,而除了火候之外,不但处理方式不对,制作得也不算很好,放的配料并不是最佳。由此可见,厨子绝非在找出每种食材的最佳食法。或者他找了,只是失败了。 一通狠批下来,叫很多本来想去尝鲜的人都打消了念头。 原来是哗众取宠啊! 第一鲜的东家知道消息后,恨得牙痒痒。他们想白玉为堂猫做马来品尝菜色不错,但是不想他批评啊!而且这东家非常怨念,觉得白玉为堂猫做马是挑刺,倘若他摆明车马,第一鲜的厨子就可以摆出拿手菜色,绝不会叫他有微词。 可是,偏偏这人偷偷来,还带什么禾花鱼。 这时候,那日接待了白玉堂的伙计出来说了,“东家,这几日也有些人带来禾花鱼,但是唯有一个人没有吃光,只吃了几口便走了。这个人,会不会是白玉猫?” 东家眼睛一亮,“什么?” 报纸上写了,白玉猫自称都没吃完就嫌弃地离开了,伙计说就见过这一个人没吃完禾花鱼便走了,那这人不是白玉猫还能是谁? 东家问他:“若是要你再见到这个白玉猫,你还能认出吗?” 伙计点头,“认得出!”那白玉猫生得极为出色,见一眼伙计就牢牢记住了,若是再见到,绝对能认出来。 “那就好,点几个伙计,跟我一起去《东京日报》编辑部外守着。”东家一拍桌子,“咱们第一鲜的生意大受影响,唯有去请他来品一品黄师傅的拿手好菜,方能挽回了!” 这个白玉猫在《东京日报》上稿,那他肯定会去编辑部送稿子,既然有人见过他,就好办了,蹲在外面,等到他为止。 “可是,他若是不肯来呢?” 东家一眯眼,“所以我才要多带些人,不来,就别怪我强‘请’了!” 一个文人嘛,还经得起他们动粗不成?p> 248|暴力的美食家(下) 次日,第一鲜的东家带着五个伙计,果真跑去《东京日报》编辑部外头蹲守,找了个位置好的茶寮坐着,宁愿不在店里看着生意,也要逮住白玉猫。 反正,现在因为白玉猫的行为,第一鲜的客人数量也锐减了。很多人在白玉猫指出第一鲜哗众取宠后,就觉得去那里有失品味。 如此守到第三日,那个唯一见过白玉猫的伙计揉了揉眼睛,“东家,我看到了,白玉猫真的出现了!” 正是伙计当日接待过的客人,这时候他出现在这里,更是证实了,此人的确就是白玉猫。 东家精神一振,功夫不费有心人,果然让他们给等到了! 经过伙计的指点,东家也看到了,此时,正有一名俊美潇洒的青年走入《东京日报》的编辑部,因此人实在风姿过人,东家忍不住感慨:“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伙计没读过书,不大懂,“什么贼?” “就是说,长得这样好,为什么出口那样不留情呢。”东家摇头晃脑地评价道,“俗话说,和气生财,他把大家一顿批评,有什么好处啊。” “就是,听说凡有想同他合作之人,都被拒绝了,应该说,他根本理都不理。” “哼,所以咱们要用强的。”东家喝了最后一口茶,“待他出来,就跟上去,先看看他住在何处。” 只是他们要请人,肯定不能在《东京日报》外头请。 过了两刻钟,“白玉猫”果然走出来,往来时的方向走。 东家并五个伙计一拍屁股,悄悄跟了上去。 这“白玉猫”穿街过巷,一路上都没什么异常,只是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庄严所在。 东家抬头一看——开封府衙。 再一看,“白玉猫”竟然堂而皇之从大门走进去了。 一个伙计挠着头道:“东家,他怎么进开封府了,咱们在这里继续等吗?” “等什么等,傻啊你,”东家黑着脸说道,“没想到这个白玉猫还挺敏锐,竟然发现我们在跟踪他了,特意拐到开封府来,想唬得咱们不敢如何。” “那我们……”伙计迟疑地道,“到底敢不敢如何呢?” “为何不敢?”东家一瞪他,“他能去和官差说,我们是在跟踪他?他有什么证据?哼,两个人去后门守着,我们在前门,今日让他逃了,日后有了防备,就更不好找了,我就不信,他能在开封府躲多久!” 东家话音刚落,只见那开封府中忽然鱼贯而出二三十个衙役,皆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出来之后,锐利地目光私下一扫,不知为何,直奔他们几个来了! 伙计们纷纷胆寒腿软,毕竟是平头百姓,畏惧官威,“东家!怎么办!他报官了!” “不要怕!”东家虽然自己打脸,但还是非常镇定,“他们不能将咱们怎么样,待会儿一口咬定是路过,听到没?” 众伙计喏了一声,这时候已然被衙役们团团围住,然后按住了肩膀。 东家也被按住了肩,但他只不慌不忙地道:“不知几位官长为何捉住在下,在下乃是正经良民啊!” 他作为一个生意人,不时要和衙门打交道,知道其中关节,所以十分镇定。他甚至还往怀里摸荷包,准备打点一下。 不过,很快有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喝止道:“不许乱动!” 一个黑面大汉走到东家面前,粗声道:“良民?良民会跟踪人吗?你们鬼鬼祟祟的跟踪人,还在府外窥伺,想要做什么?” 东家大呼:“冤枉啊!在下乃是正经生意人,同几个伙计外出买食材,途经此处,暂时停步商量事情罢了,哪里有跟踪什么人。” “还敢狡辩?”黑面大汉怒目道,“押回去!” 一声令下,这几个人就被带到府里去了。 东家都懵了,说好的在包相公治下,开封府的人讲道理呢? 被粗暴地带进开封府后,东家才回神,大声喊道:“我不服!我冤枉!你们栽赃!” 他心中猜到,可能那白玉猫同衙役有交情,所以吓他一吓。但是他也不是吓大的啊,开封府包青天之名远扬,他不信这些人敢过分。 这时候,面前有个年青人走过来,看到他们这样子,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东家看到有人来,更加兴起了,“他们想要索拿我的钱财,所以陷害我!” 年青人瞪大了眼:“什么?” “雁哥儿别听他瞎扯,”黑面大汉的脸顿时更黑了,“你这厮还敢胡说八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跟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在先,窥探开封府在后,现在还死不认罪,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东家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他的几个伙计也惊呆了。 “御前……御前护卫!我们跟的是白玉猫啊!” “对啊,我们不是有意的,官爷,听我们解释啊!” 不等东家说什么,那些伙计已经慌忙什么都倒出来了。 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是什么概念?恐怕用脚也能打趴他们!而且号称御前,说明此人乃是官家的人! 他们死也想不到,一个御前护卫居然有心情给他们写什么食评,亏他们还以为这是个文人,跟上来要强请人家。 什么文人,分明是个文武双修! 这会儿,大家竟然有点儿后怕。若是之前,他们在途中就下手了,岂不是只有被打个半死的份儿? 云雁回在旁听得饶有兴味,“白玉猫?你们说的是白玉为堂猫做马吗?” “是的是的!” 他们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在《东京日报》外蹲守,然后跟上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云雁回笑眯眯地道:“你们找错人啦,我们这位护卫只是去《东京日报》办事的。” 伙计们哭丧着脸,“是……是……” 这话说的……无论是不是,他们都只能认了啊! 这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的白玉堂,慢悠悠走了过来。他方才出去出了些汗,吩咐把人抓起来后,就回房换衣服去了。 白玉堂走过来后,和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默契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白玉堂。 虽然衙役们都松开他们了,但是这些人还是不敢逃跑。 见到“白玉猫”指挥这些衙役,更能证实衙役没吓他们,他的确是御前带刀侍卫。 云雁回也没走,他还在近处,继续带着笑意问:“若他真是白玉猫,你们本来想做什么的?” 东家慌忙道:“没什么,我们只是想请他吃顿饭,把我们厨子最好的手艺呈现出来,请他老人家品尝。” 云雁回看向几个伙计,“你们说说看。” 伙计们对视一眼,却是没那么大胆子,不敢隐瞒,“是请他,不过他若是不肯,我们就会用强的。” 白玉堂冷笑一声,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生生捏碎了,一张手,碎石便洒落下来,配上他那张极为秀美的面庞,更显惊悚。 第一鲜众人:“…………” 作案未遂的伙计们瑟瑟发抖,差点哭出声来。尤其是当初接待白玉堂那一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他要把此人认成白玉猫呢? 而最恐怖,最让他们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个人可能就是白玉猫啊! …… 第一鲜的东家带着几个伙计,扶着墙走出了开封府。 走出去之后,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原本威严庄重的府衙,却好像里面住着一个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人的怪物,踉踉跄跄逃离,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白玉堂和云雁回带这些人观赏了一遍开封府的刑狱与劳动改造后,光明正大地威胁了一番,叫他们忙不迭地发誓,绝不敢透露“白玉为堂猫做马”的真实身份。 ——这时,他们仍未意识到,“白玉为堂猫做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合。 这些人是第一批试图用武力威胁“白玉为堂猫做马”的勇士,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这个“白玉为堂猫做马”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有一大批关注者,会根据他的点评就餐,更会造成一定的舆论环境。 也由于“白玉为堂猫做马”的严格,店家们对他又爱又恨,但是恨的总是多过爱他的。 所以,在著名毒舌美食评论者“白玉为堂猫做马”未掉马之前,总是有人对他的真实身份做出猜测,也总是有不甘心或者自诩强权的店家,希望用另类的手段,使“白玉为堂猫做马”就范。 然而,最后事实会告诉他们,“白玉为堂猫做马”既不畏强权,也不惧暴力。 那些意图动用暴力的,都被白玉堂给暗中碾压了,他不但自己碾压,为了故弄玄虚,还叫展昭去碾压。 而那些有点背景,试图用强权压迫的,也都落空了。 有人从《东京日报》那里施加压力,希望他们撤掉“白玉为堂猫做马”的专栏,然而也不看看《东京日报》什么出身,那是有着纯正翰林、御史血统的,没反参一个都算不错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白玉为堂猫做马”自然是毫无阻碍地红遍京畿一带,成为权威评价。 有不少受过点评的店家,都把评语给绣在幡上打出来。如“六猫好店”“一猫不值”之类的新兴词语更是广为应用…… 249|绿茵之路 云雁回在慈幼局又待了一段时间,眼看新令实施得比较顺遂,心中也松了口气,只等期限一到,就可以回开封府报道了。 秤砣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云雁回快要离开了,他跑去找云雁回,“先生,你走了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 随着那些伙伴的离开,而且再也没出现过,秤砣慢慢知道了,离开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很担心,云雁回也是如此。 “怎么会呢,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等我走之前啊,还请蒲关泽的剧团过来演戏好不好?”云雁回摸了摸秤砣的脑袋,安慰他。 秤砣抱着云雁回的手,“先生这样,我到底是该期待还是不该期待您走啊。” 云雁回乐了,“这还要犹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秤砣红着脸低头,“对了,先生,最近阿李哥哥好像很苦闷的样子,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阿李怎么了?”云雁回问道。 虽说他平日很喜欢关心大家的生活,但是毕竟不是保姆,加上孩子那么多,也没法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不过,阿李他还是有点印象的,阿李快到出慈幼局的年纪,现在应该忙着上基础课和技能课才是。 秤砣:“阿李哥哥说他学不会,每天都在捶自己的脑袋,说自己笨……” “还是学不会吗?”云雁回抓抓头,“那也许他的长处还没有被挖掘出来吧,我们先去看看他。“ 云雁回觉得阿李看上去也不笨,只是现在验证过了读书不行,做生意算账似乎也不行,但是出路还有很多嘛,看阿李的状态,现在是心理问题比较大啊,没能走出来,认识到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秤砣带着云雁回去找阿李,因为之前大批的捐助,现在慈幼局里有挺多娱乐设施,他们找到阿李时,阿李就在踢球发泄。 一堆蹴鞠的藤球,被阿李一个个踢到对面的墙上去,踢完这一堆后,阿李又拖着筐,把球都装进去,拉回来继续踢。 他的脚步很沉重,低着头,但不像是体力消耗过大导致的沉重,而是心情不好导致的。 慈幼局里的孩子很多都有不够自信的毛病,这是生长环境导致的,现在改善了之后,仍然有些人没法改变,阿李大概也是这样。 云雁回和局里的人也谈过了,请他们不但要注意孩子的身体健康,心理健康也要重视起来。这一点基本所有人都是赞同的,在云雁回提出来之前,大家也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心理咨询师,人手也有限,也许疏忽了。 云雁回叹了口气,正想去找阿李,让他停下来聊一聊,给他开解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 就是这时,云雁回忽然发现,阿李发泄的踢球并非混乱无章的,他无意间踢出去的球,每每落点都是同一个地方。 云雁回再三观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落点就是一个地方啊,误差绝不超过两个巴掌。 这下子,云雁回心中一喜——如何舌灿莲花,都比不过实际行动啊! 秤砣拉着云雁回的手,“先生,我们去吧!” “不不,等等,今天我们不和阿李聊天了,先生临时有事,明天再找他。”云雁回捧着秤砣的脸,“你也别担心啦,阿李哥哥肯定没事的。” 秤砣对云雁回充满信任,一点怀疑也没有,“嗯!” 云雁回转头就去找那些乳母,详细了解了一下阿李平日的情况,然后信心满满地找人去了。 …… 第二日,按理说又是技能课。 阿李仍然上上得灰头土脸的,他非常认真,大家都非常认真,奈何他就是没有一点天赋啊,学得特别差。 先生都说了,哪怕及格,也能有地方要他了,做最低等的那种打杂伙计,但好歹也算份工作。 阿李非常沮丧,没想到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他都抓不住,还不是一次两次。 越学越没进步,也就越丧气了。整个班里,也就他最没希望顺利工作了,当上学徒了。 今日阿李仍然是带着沉重的心情来的,可是这天还未开课,云先生就出现了,“阿李,出来一下。” 顿时,所有人都对阿李投以同情的目光。 阿李学得刻苦但是不开窍的事情,大家同住一处,多少知道,而且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现在这个情况,是不是先生要阿李放弃啊? 阿李嘴唇抖了一下,把自己的文具带上,走了出去。 云雁回站在外面,看到阿李拿着文具出来,“你带这些做什么?放一下,叫人帮你拿回去,你今日陪我出去跑腿,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阿李瞪大了眼,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按照云雁回所说的,把东西转交给同学,他们帮自己带回去。 云雁回把阿李带出去,他今日预约了局里的驴车,这会儿便坐了上去,问阿李:“会赶车吗?” 阿李:“不、不会……” “那你坐后面去。”云雁回也不在意,自己赶车。 阿李都不敢问这是去哪里,默默爬到了车上。一路上,他都埋头沉浸在自己杂乱的思绪之中,一会儿自责为什么这样不开窍,辜负了如此好的机会,一会儿又想为什么云先生叫自己跑腿,是不是也觉得他没必要学了? …… 待阿李回过神来之时,便觉得周围十分嘈杂,细细一看,这是到了一处院落外面,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全都在呼喝,发出激动的叫喊声。 云雁回停了车,去敲门。 那门一开,就露出里面的场景,外面的人鼓噪得更大声了。 阿李听到他们喊什么“斜街”,跟着云雁回进去一看,里面有人正在练蹴鞠,此时阿李才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应该是斜街队的训练营,外面那些,应该是斜街队的支持者。 经过蹴鞠甲级联赛的洗礼之后,斜街队这个冠军之师的支持者不知凡几,总有很多无事的人到这里来蹲守,喊一喊口号,为里面的队员加油,或者等待近距离见偶像一面。 阿李也很喜欢蹴鞠,对于他来说,斜街队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因为他都没钱去看过比赛,只知道他们很厉害。现在他走路都是飘的了,压根没工夫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时候,云雁回把他拉到了训练场中间,对斜街队的队长说:“我说的就是他。” 队长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很瘦啊。” “力量可以锻炼嘛,但是球感不得了。”云雁回吹嘘道。他在看过阿李踢球,又问过局里的人之后,就发现阿李很有蹴鞠的天赋。 本来想费劲灌一波心灵鸡汤,再给阿李找找到底对什么有兴趣,这下子不用找了,拉过来测测看啊。 斜街队不是云雁回赞助的,但是他一手挖掘的,这蹴鞠联赛又归宗室管,所以约一个面试还是轻而易举的。 现在蹴鞠联赛市场正火热,而且在职业化,正需要大量职业人员,从球员退下来,同样可以从事相关职业,比如教练之类的。 队长说:“那就试试看吧。” 阿李一脸空白,明明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组合起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或者说不敢相信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推了推阿李,“去,按照你平时踢的那样。” 阿李哆嗦着:“先、先生……” 云雁回用力捏了一下阿李的肩膀,“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阿李急得直喊:“没有!” “没有那就好,要是你的表现不错,那就可以在这里训练,虽然不能立刻上场,但是立刻有工钱。”云雁回说道,“你马上就到十五岁了吧?” 阿李激动地点头,抱着球去风流眼前,平静心情,按照平日自己的方式,一脚将球踢出去,那蹴鞠球便稳稳当当穿过风流眼。 队长一看,又踢过来一只球,“再来!” 阿李便将球停住,踢出去,同样穿过了风流眼。 院中其他训练的队员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形,也都围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阿李有点激动,但是当他看到云先生正在鼓励地看着自己,便冷静了下来,将一堆球一个个踢出去。 斜街队的队员们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这个瘦小子的表现如此出人意料,最后,在最后一个球也穿过风流眼后,他们全都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又有队员主动和阿李比试,阿李表现得有些稚嫩,身体素质不如他们,但是的确很有灵气,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云雁回笑着道:“怎么样?” “很惊人,他平日竟然只是自己玩玩儿?他什么时候可以来训练?”队长问道。 现在蹴鞠联赛在职业化中,虽说队里也有教练,但是权力并不是很大,教练们都没有大型比赛经验,队长相当于半个教练,基本确定退役后也会留任了,反而更有决定权。 “他还不到十五岁,正式满了十五岁就可以了,还有两个月。”云雁回说着,招手把阿李喊了过来,告诉他,他已经提前获得工作了。 阿李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觉得脸上一湿,才发现自己好像哭了。这么多人,而且是斜街队队员都给他鼓掌,觉得他很好,还要聘用他,他简直说不出的感动。 云雁回给他擦了擦眼泪,“你这孩子……” 阿李抱着云雁回的手臂,小声哽咽道:“谢谢先生,我还以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只是不擅长那些课而已。”云雁回看他这样子,心想这心理辅导还真是有必要的,而且阿李的情况,对于其他有类似心情的孩子应该也是一种激励。 接下来,云雁回又带着阿李和斜街队的金主老板会面,让阿李再给老板也展示了一下,双方满意地约定了入队时间。 金主老板:“云先生和阿李今日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咱们到旁边的五猫店去吃!” 云雁回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店?” “白玉为堂猫做马给了五只猫评价的食店啊!您不知道?”金主老板,“六猫的现在都得预约,咱们临时只能去五猫店了哈。” “知道,知道,没回过神,”云雁回差点笑出来,他是真没反应过来这个简介。 等到了店外,云雁回发现,这家店不但打出来写了五猫评价之类广告词的幡,那在外拉客的伙计都是扯着嗓子喊:“白玉猫超高评级,五猫美食啦——” 这时候无论摆地摊的小贩还是有店面的商家,都会吆喝广告,既然白玉猫的打分如此流行,那么被编进广告词似乎也理所当然。 阿李:“我,我还是第一次来五猫店……” “加油,努力,”云雁回冲他挤了挤眼睛,“以后拿了工钱,请先生来五猫店吃啊。” 阿李用力点头,还是觉得有点不现实,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只有流落街头的份儿了,但是现在,云先生就告诉他,他已经比其他所有小伙伴,都先获得了一份工作,而且是有工钱且非常高的! 踢球,训练,就能拿到那么多工钱,据说表现好,奖金另算,不用写字、算数,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事?阿李觉得,别说五猫了,再多猫的店也得请云先生啊。 阿李还想,以后他倘若有幸,真的成为一个好的蹴鞠队员,那么他一定会去资助局里的孩子,尤其是和他情况相似的。 大家入了席之后,等菜之时,金主老板又拿出一张图纸给云雁回鉴赏:“先生看看这个。” 云雁回看到图纸上画的是个人偶,有着斜街队的标志,粗略涂了颜色,“队宠啊?” 金主老板笑着点头,“是啊,我亲自画的!” 云雁回心道,难怪长得那么奇怪,斜街队难道还缺那点钱找画家么。 这个队宠、吉祥物的概念是联赛协会那边提出来的,叫各家设计一下自己的队宠。 这也是受到了蒲关泽那些大脑袋人偶的启发,所以决定弄一些出来,以娱乐中场休息时间,倒是与后世的概念不谋而合了。 云雁回咳嗽一声,违心地夸奖道:“画得……不错嘛。” 金主老板又看阿李,“你觉得呢?” 这位就是日后给自己发钱的人啊,阿李受宠若惊,“我也觉得,这只鸭子画得特别好看!” 金主老板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这是鹤。” 阿李张大嘴,“是,是鹤吗?” 金主老板咬牙:“是,啊。” 云雁回看不下去了,简直太尴尬,聊得太生硬了,“这……仙鹤,有名字吗?” 金主老板注意力随之转移了,“它叫小斜。” “小斜,很好,斜街队的斜,一定会大受欢迎的。”云雁回继续礼貌性地夸奖,心想要是每个队老板都自己设计,最后会不会让赛场惨不忍睹。 不过在若干时间后也证明了,丑萌丑萌的小斜竟然真的很受欢迎,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刚知道它其实是鹤之后,露出震惊的神色:小斜居然不是鸭子吗? 云雁回更没想到,后来,这也成为了大宋甲级蹴鞠联赛十件令所有人都惊讶的事情之一…… 虽然阿李对金主老板的画作很没有鉴赏力,但是金主老板对这个日后应该能给自己赚钱的预备队员还是很和蔼的,“阿李你要好好准备啊,来了后好好练习,争取早日上场,叫你云先生来看比赛,队员都有票的,你还有什么朋友,也可以请来。” “嗯。”阿李脸发红,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机会的,等日后上场比赛了,他要请云先生,请慈幼局的大家一起来看。 虽然读书不给力,算账算不清,但是他也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呢,这是斜街队的冠军队员们认可的! 250|赛场惨案 云雁回圆满离开慈幼局之后,赵允初办了他的冠礼,他爹给他加冠,云雁回做了赞者,有司则是他几位兄弟。 赵允迪对此颇有微词,“三个哥哥都好好的,居然请了逐风做赞者,真是好伤我们的心耶!” 云雁回笑嘻嘻地说:“那三哥和我换一下?我做有司也行。” 赵允迪一喜,“好啊好啊。” 赵允初黑着脸道:“三哥,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阿娘了。” 至于告诉王妃什么,就不消明白说出来了。赵允迪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强顶,只是暗自嘀咕,真是好没天理,我躲躲藏藏,这二人反而光明正大,阿娘还当他们是好孩子。 这种互相做赞者的情趣,也是没谁了。 赵允初的冠礼也是自家办的,没有广邀亲朋,赵元俨给赵允初拟了字——裁云。 云雁回听到的时候差点喷了,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赵允初。 赵允初脸颊微红,嗯,这个字,听上去是和雁哥儿有些配呢…… 赵允迪直翻白眼:这么明显,都没有人发现,真的好吗? 吃瓜群众都觉得,哎呀这字儿,好似和雁哥儿是兄弟一般呢,也不枉他们玩儿得那样好。 冠礼结束的时候,云雁回就私下里按住了赵允初,“小坏蛋,这字到底是你爹起的,还是你自己起的?” “没,没有,就……”赵允初羞涩地道,“咱们有缘。” 云雁回:“……” 初者,从衣,从刀,是裁衣之始。而裁行云,剪流水,以裁云做字,貌似有点风雅过剩,但也是包含了美好祝愿的。 ——只是要说这里面没有赵允初推波助澜,云雁回怎么也不信。说不定他故意暗示过赵元俨,不要起那些什么雄心壮志的字,做宗室要低调,往什么风花雪月去找。 这裁云、逐风,可不是很配么,更别说云本就是云雁回的姓。 赵允初强行说有缘……那就是有缘吧,云雁回捏了捏赵允初的脸,便作罢了,“三日后蹴鞠赛,你来和我一起看吧,阿李要上场呢。” 赵允初也听云雁回说过阿李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 阿李在斜街队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次,斜街队的人安排他做替补,云雁回知道消息后,便决定去现场看一看。 阿李也正紧张呢,以正式身份出现在场上的时机比他想的来得更早,他还以为,起码要再训练几个月呢,虽说只是替补,可也很难得了。 当初从斜街队面试回去之后,不久后斜街队就送来了契约,整个慈幼局都沸腾了,没有想到,他们这里会出一个职业蹴鞠队员,而且是阿李! 阿李好歹也训练了一段时间,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如果今日有上场的机会,一定要冷静,抓紧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 三日后,云雁回与赵允初携手去约会,比赛在蒲关泽的场地进行。 云雁回怕阿李看到自己紧张,没有告诉他自己来了,也没有坐在前排的位置,而是坐在看台大约中间的地方,人群之中。 巧的是,这一场斜街队对上的是他们的老对头,死敌百花狮子队,整个场地都被两队的标志淹没了。 吉祥物已经上线,斜街队的仙鹤“阿斜”,抖着两片翅膀在场地上扭动。 百花狮子队的吉祥物自然是狮子,据说叫“金狮”,也在另一边甩着尾巴。 各队的吉祥物面世后很快就受到了球迷们的认可,现场来看比赛的人中有的年纪比较小,还拿着小小的吉祥物玩偶。而在阿斜和金狮扭动,与大家互动时,也引发了阵阵欢呼声。 云雁回还是忍不住吐槽:“阿初,你看那个鸟,你觉得它是什么?” 赵允初疑惑地道:“不是鸡吗?” 这时,一旁有斜街队的支持者震惊地转头:“是鸭子吧?!” 很多粉丝也纷纷发声,觉得是鸭子的占大多数。 云雁回心想你们是真粉丝吗,居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他含蓄地道:“你们觉得……为什么要把队宠做成一个鸭子呢?有什么寓意?” 仙鹤、狮子,那都是很好的象征,但是鸡啊鸭的,能代表什么? 云雁回这么一说,这些人也沉默了,不禁开始思考,是啊,为什么是鸭子呢…… 这时候,蹴鞠队员们入场了,一下子打断了大家的思绪,全都振臂欢呼起来。 云雁回看到阿李也跟在后面,大家一起对观众行礼,然后阿李这样的预备队员便坐在一旁了。和其他队员比起来,还未成年的阿李身形略显矮小,不是很显眼,可能只有云雁回才注意到他了。 云雁回很期待阿李能上场,但是也做好了今日没机会的心理准备,反正他和赵允初在哪约会都一样。 两人不是狂热爱好者,便一边聊天一边看比赛,讨论赛况。 今日百花狮子队状态神勇,屡屡制造危机,斜街队奋力抵抗,才让比分维持在零比零。 两队的吉祥物就站在各自半场的看台前,指挥球迷们鼓掌、喊口号之类的,不时还要鄙视一下对方,阿斜冲着金狮摇屁股,金狮便隔空挥拳头。 赵允初小声道:“我听阿爹说,这些队宠每次一互相挑衅,观众就特别激动,恨不得让他们打上一架,因此现在队宠这样已经成惯例了,能让观众兴奋起来。”尤其是斜街队和百花狮子队这样的死敌。 “……看两个胖墩墩的玩偶打架有什么意思啊,还真是商业性互相调戏。”而且云雁回觉得,金狮做得太胖了,倒是阿斜还灵巧一些,要是真打起来,阿斜说不定会占上风。 他们俩是小声说的,下面刚好百花狮子队突破重围,进了一球,满场庆祝,金狮也原地扭着,还对斜街队的球迷摆了个挑衅的手势。 斜街队的球迷顿时生气了,大声喊:“揍他!揍他!” “阿斜,上啊!” 因为自己不能冲上去,所以大家寄希望于阿斜,希望他去把嚣张可恶的金狮打一顿。不过,阿斜和金狮互相挑衅是不成文的规矩,打架就不一样了,他只能蹦跶一下,表示抗议而已。 随后的比赛中,斜街队顽强抵抗,没让百花狮子队拉开比分,但是也没能追上比分。如果一直是这个局面,那一场就是百花狮子队胜了。 尤其是到了下半场,斜街队这边的队员或多或少出现了体力问题,他们的教头考虑了一下,换上了三名替补队员,反正继续保持或者再输球,都是输,他决定拼一拼,希望能打开僵局。 而在这三名替补队员中,就有阿李。教头也是犹豫了一下,才选择了他,并且在他耳边说:“尽力就好。” 教头觉得这一场很有可能是百花狮子队胜,他们状态实在是太好了,他不希望阿李这个新队员第一次上场就输,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甚至是阴影。 阿李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教头看到阿李的模样,知道他没领悟自己的意思,想说些什么,还是放弃了,毕竟是年轻人,还是想拼的。 阿李上场后先开始热身,他在慈幼局玩的球很小孩儿气,是藤编的,而真正的蹴鞠球是皮缝制的,不过对于阿李来说,差别不是很大,他在训练中很快就适应了。 因为是第一次上场,球迷们并不认识,加上现在形势不好,所以给他们的掌声并不多。 吉祥物阿斜跑过来,憨态可掬地抱了抱阿李,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阿李觉得特别温暖,也回抱了一下胖乎乎的吉祥物。 热身结束,比赛正式继续。刚开始,阿李并没有机会碰到球,只是在场上跑动,和队友一起防守百花狮子队的猛烈的进攻。 ——许多球迷也看出来了,今天百花狮子队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都领先了还在不断进攻,这场很可能要输了,但他们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时候,阿李的队友找到了破绽,将球抢到脚下。 因为阿李的球感好,所以他担任的是球头这个位置,一般射门都要由球头来。队员抢到球后,也的确是第一时间将球传给了阿李,百花狮子队的人则第一时间拦截。 场上场下,一片紧张,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第一次上场的矮小的预备队员,能够射中那小小的,离地足足有三丈高的风流眼吗?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马上,比赛时间就要到了。 阿李屏息凝气,在对方球员铲走球之前,用力一脚将皮球踢了出去。 这一脚踢完,阿李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球要进了。 阿李在盯着球看,他的队友、对手们在盯着球看,云雁回在盯着球看,全场观众都在盯着这颗飞速射出去的球,它离着风流眼可是有段距离呢! 皮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钻进了风流眼中,落在地上,因为力道太大,发出“嘭”的一声响! 现场沉寂了足足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斜街队的半场才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对此对应的,则是百花狮子队的半场惋惜的叹息声。 只差一点,百花狮子队就胜了! 然而就因为那个瘦小子,变成了平局。 虽然是平局,但是因为事先大家心里觉得会输,预期值降低,所以现在反而十分精细,比赢球还要开心一般。 斜街队的队员们将阿李围住,用力拥抱他,大声夸奖他方才的表现。 队长牵着还有些发懵的阿李,走到了场边,对看台上的球迷们挥手,享受他们的欢呼声。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几乎要把阿李淹没,他忍不住大声喊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就是想发泄一下,而球迷们也十分给面子地在他每个动作之后提高音量,仿佛应和。 这半大小孩,可是把他们从输球的边缘拯救回来了啊!在他进球的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喜欢上他了,他们的喜恶就是这么简单。 更让阿李惊喜的是,在一片人头中,他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李难以置信,是云先生,云先生居然来看他比赛了?那么,他刚才的表现云先生也都看到了? 阿李开心地冲着云雁回挥手,眼睛红红的,他大声喊云雁回。 云雁回虽然听不见,但是他和阿李的目光对上,知道阿李看到自己了,于是也露出笑容,冲他比手势,“阿李——你表现得真好!” 阿李仿佛也读懂了,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 云雁回非常感慨,看着阿李沐浴在掌声、欢呼中,身上那点自卑已经完全褪去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你看阿李多厉害!” 赵允初也用力鼓掌,对着云雁回微笑,两人牵住了对方的手。 这时候,云雁回看到百花狮子队那边的金狮也跑到这边来,摆出种种姿势嘘他们。 百花狮子队的球迷也都嘘了起来——又不是赢球了,至于那么乐吗? 阿斜腆着肚子,去推金狮,赶他回去。 金狮则顽强地抱住栏杆,用屁股把阿斜顶开了,引来斜街队球迷不满的声音,惯例地齐声喊:“揍他!揍他!” 阿李那股兴奋的劲头儿还没下去,看到这一幕,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想法,上前几步,三两下蹿上金狮的背,抱着他的大脑袋将其按倒在地,骑上他身! 斜街队这边的看台反应宛如之前进球一样,先是沉默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后,他们就发出了今天最高亢的叫好。 “揍他!!” 现场一片混乱。 金狮脑袋被按在地上,背上还骑着一个阿李,四肢徒劳地刨动…… 阿斜呆在原地一会儿,弯腰撅屁股地去拉阿李:剧本上没这出啊! 阿李狂摇金狮的大脑袋,摇晕后还往地里怼,反身用力拉他的尾巴,发出胜利的怒吼,“嗷——” 兴奋的斜街队球迷们:“哦哦哦——” 风中凌乱的百花狮子队球迷:%¥%#*&! 云雁回:=口=! 251|危机公关 次日,《东京日报》体育版登出消息,报道了甲级蹴鞠联赛赛场上发生的惨案,一初次上场的新球员因兴奋过度,竟以殴打敌队队宠的方式来庆祝进球。 这样的行径影响恶劣,引发了广泛关注,联赛管理方也迅速介入调查。 最后,考虑到球员年纪较小,经验不足,且队宠没有受什么伤,因此,只判定斜街队监管不力,罚款并加强管理,而该球员需在《东京日报》上公开道歉。 而实际上的情况,则是道歉没什么人在意,全都讨论阿李本人去了,这个第一次上场就有惊人表现的球员。他的球技很好,但现在他身上的争议更引人注目。 就连不怎么看比赛的路人,也知道了这号人物,街头巷尾都有人津津乐道,赛场上斜街队的新球头是如何“痛殴”百花狮子队的金狮,那叫一个惨烈。 所以阿李这一揍,可算是彻底出名了。斜街队的球迷们才不管他道了歉没,反而觉得他特别棒,揍得好,金狮就是欠揍,即便是比较理智的球迷,也只是表示:“他不是道了歉吗?” 虽说平局,还公开道歉,但是斜街队的球迷们表现得好像是大获全胜,还自发组织去球队训练场外庆祝了。 相对的,百花狮子队自然是对阿李恨之入骨…… 这个时候,阿李也正耷拉着脑袋,接受一众老师的教育。 阿李已经到了十五岁,也有了工作,但他还未将户籍独立。他交钱给慈幼局,训练日住在队里,放假了便回来,继续去上课。 现在呢,以云雁回为首,教阿李的先生、慈幼局的官员、带大阿李的乳母,轮番教导他。 “队宠之间的挑衅,只是一种调节现场气氛的方式,你冲上去打人家,你看给人吓得……” “影响不好,你如今一冲动打的是队宠,日后站在你旁边的如果是对方队员呢?或者对方队员用言语挑衅你,引导你动手,怎么办?” “现在大家当你是英雄一般,不以为耻,反而为你欢呼,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你的行为尚未对蹴鞠队产生很大影响,而且你还进了球。日后你要是没进球,或者害蹴鞠队扣分,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 阿李越听汗越多,心中仅存的一点不以为然也荡然无存了,哭丧着脸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先生们教我该怎么办吧?” 云雁回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这种大赛经验也是累积出来的,心态要靠你自己调节,凡事三思而后行,想一想后果,好好反省一下,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阿李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了,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还有,三思而后行。” 教他文化课的老师也板着脸道:“三思后行是早就学过的,非要遇事了才知道,你啊,还得好好向人道歉。” “没错,还有,你这样搞得队里也很难做。他们即便心里也觉得你打得好,却是不能表现出对你的喜爱,你可不能让人为难,不但要在心里反省,姿态也要做足了。” 慈幼局的官员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局里好容易出你这样一个人物,大家刚觉得面上有光呢,你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慈幼局长大的人,都暴戾成性啊,这不是害了弟弟妹妹们吗?” 阿李悚然,想到这样的确会影响慈幼局的名声,让一些领养人犹豫不决,顿时更为焦急了,“我一定会努力补救的!” “嗯,你尽管去做吧,而且要趁着现在。”云雁回没说出来,现在去做,路人好感度会回升,斜街队的球迷也只会谅解他碍于管理方的权威。 阿李犹豫地道:“那……下次比赛,还能请大家一起去看吗?” 阿李曾经想过,自己有了上场机会后,请慈幼局的大家一起去看他比赛,现在,他却有些不敢了,毕竟他现在的角色可是一个坏小子。 “去,怎么不去。”云雁回说道,“也让他们看看,做错事就该道歉。” 再过数日,斜街队和百花狮子队会再次交手,他们就去看那一场。 …… 这一日,慈幼局的全体人员都拿到了球赛门票,分作几批,浩浩荡荡向球场前行。这么些人,只除去太小不能去球场的孩子,和留下照顾他们的人员,也足足有几百号人了。 阿李的经历在慈幼局简直就是个传奇,本来成绩吊车尾,却突然与最有名的职业蹴鞠队之一签约,现在听说还一球成名了…… 秤砣尤其兴奋,他的年纪介于可以去与不可以去之间,因为和阿李关系好,所以云雁回特许他一起去,这会儿就紧紧跟在云雁回旁边,不住地问问题。 “阿李哥哥已经在赛场了吗?他今日是不是要给我们表演打狮子呀?”秤砣住在慈幼局,对阿李的事迹一知半解,这会儿仰着头,天真地问云雁回。 云雁回差点原地一个踉跄,“谁说的!秤砣,我告诉你,阿李打的不是狮子,是百花狮子队的队宠‘金狮’,所以他的行为是不对的。” 秤砣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还以为阿李哥哥去做了蹴鞠队员后,真锻炼得那么厉害了,都能打狮子了。 不过很快,秤砣就被热闹的球场吸引了,他与很多慈幼局的孩子都是第一次观看如此壮观的赛事。无论是一群群穿着色调统一的球迷,还是宽大的赛场,都让他们觉得很新奇。 在引导之下,他们上了看台入座。 大家都在找,阿李在哪呢? 不止是他们,其他球迷也在找阿李,在过去的几天里,阿李基本上是东京最红的人了,还在《东京日报》上发表了一份道歉信——百花狮子队球迷拒绝接受,他们的诉求是让金狮殴打阿李一顿,当然,这个诉求也未被接受。 现在,大家都想看到阿李,看看他是什么情况,斜街队还会派他上场吗? 阿李还在球员休息室,时间一到,他才与队友们一起出门,准备上场。 在万众呼唤中,阿李才出现,他并未跟在队友们后面,但也并非一个人出现,他手里牵着百花狮子队的金狮,一起走到球场上。 现场响起了一片嘘声。 百花狮子队的球迷在嘘阿李,斜街队的球迷自然是在帮阿李嘘回去。 阿李都快出冷汗了,按照云雁回教的,亲热地拉着金狮的手上场,分别前,还抱了抱金狮,在他的大脑袋上亲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屁股——大家都看到了,上次他揍金狮时,正是揪着金狮的尾巴不放。 百花狮子队的嘘声稍微小了一点,但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以为揉揉金狮就行了吗?金狮的尾巴都快被他拽断了!” “太残忍了,上次金狮的脑袋都快没法从地里□□了……” “一定是做戏,这小子就是个魔头,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悔过的!”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 在百花狮子队球迷的心里,虐了他们队宠的阿李就跟妖魔鬼怪没什么差别了。 日后吉祥物与队员或者吉祥物与吉祥物之间也发生过争端事件,毕竟赛场上容易情绪失控,但阿李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天辟地头一遭,所以尤其为球迷们铭记。 本来两队就“深仇大恨”了,后来阿李更是被百花狮子队的球迷diss了很多年,即使阿李与一些百花狮子队的队员私下都是朋友了,但每次到他出场,嘘声就特别大。 甚至不了解情况的年青球迷,也会继承讨厌阿李这个传统。不知道多少次,阿李在百花狮子队球迷最讨厌的事物排行榜位列前三。 甚至京中那些说话艺人,都将这个梗编进了他们的段子里——还挺引人发笑呢。 这直接导致很多路人可能不知道百花狮子队与斜街队各有哪些队员,比赛是什么规则,却知道阿李被百花狮子队球迷花样diss的事情,有的是真的,有的是编的,倒也分不清了。 不过无论百花狮子队的球迷们怎么想,阿李在和金狮进行互动之后,还是上场了,他这次不但上场了,而且并非作为预备队员,而是首发上场。 对于金主老板来说,这可是一个很有潜力成为明星球员的苗子,他怎么可能放弃呢。 这也是阿李之后能够被百花狮子队的球迷diss那么多年的原因之一呀,首先他得一直活跃在联赛里嘛。 慈幼局的人在阿李开球之后,掌声几乎就没停过,他们都还没见过阿李在职业赛场上奔驰的样子呢。 因为赛况激烈,大家都站起来看,云雁回只好把秤砣也举起来,否则秤砣就是站在椅子上看不到。 每次阿李一碰球,秤砣就兴奋得直叫,脸红脖子粗的。 等到一场球赛结束后,前后左右的人,也都知道他们是从慈幼局来给阿李助威的了。 因为这边都是斜街队的球迷,所以他们对慈幼局的人态度也特别好,即使他们中有些人根本不懂球,不时会问一些小白的问题,但也都被耐心解答了,毕竟爱屋及乌。 好些人还特意打听谁是阿李的乳母,然后将其一顿猛夸,觉得阿李上次能有那么“威武”的表现,一定有她的功劳。 虽说百花狮子队憋着劲儿想赢,但是这一次,最后还是以斜街队险胜为结局。 在掌声中,阿李继续和金狮秀亲密,不出意外,又迎来了百花狮子队球迷们的一片嘘声。 斜街队的球迷们则憋着坏地撺掇:“拉他尾巴!拉他!” “把他摔地上去,阿李,上!” 场上的阿李硬着头皮,像是没看到双方球迷的反应一样,亲亲抱抱金狮,还把自家的吉祥物阿斜也拉过来玩。 两个吉祥物一个球员亲亲热热,最后连斜街队的球迷也看不下去了——这也太假了吧? 云雁回冲阿李比了个手势,叫他别过犹不及了。 阿李赶紧甩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拉着阿斜向金狮挥手。 金狮也挥挥手,然后习惯性地冲阿斜比了一个手势鄙视他。 阿斜则转身撅起屁股,揪了揪自己短短的“尾羽”,扭来扭去。 斜街队的球迷顿时大笑起来——这不是在嘲笑金狮上次被拉尾巴的遭遇吗? 金狮气得原地直跳,迈着小碎步去追阿斜,两只吉祥物开始满场追着跑,引发阵阵叫好声,算是把注意力从阿李身上转移开,也和谐了气氛。 云雁回松了口气,还是这俩吉祥物有经验啊。阿李太年青了,扭转名声也很难,还是别指望他了,能做到这样也差不多了。 比赛结束后,慈幼局的人一起给阿李庆功,他今日的表现也很好,在队友们的配合下,成功进了两个球。阿李的队友也加入了庆功宴,把阿李感动得哭到一塌糊涂。 慈幼局的长辈们也很泪目,“阿李以前特别倔,又有点木木的,每次受了什么委屈,都一个人缩着不爱说话。” “长大后好了很多,但是因为上课学得不是很好,所以一直比较灰心……” “现在好了,阿李出息了,能自己挣钱了。” “不止挣钱呢,您看,现在全汴京的人都认识阿李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又哭又笑,最后所有情绪都在酒里了,开始一轮轮地喝酒。 也就在这个时候,郑凌慌慌张张地找到云雁回。 “……我的叔啊,你还喝呢,”郑凌急得都喊叔了,“我鸿胪寺的老同僚告诉我,他们准备推你入团!” 云雁回喝多了,虽未醉,但也有些迟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团,饭团麻团共青团?” 郑凌崩溃地大喊:“使!辽!团!啊!” 252|专业辽国代购 使辽团? 云雁回想了一会儿,记起来已经是十一月了,的确是该遣使臣去辽国贺正旦。但是,为什么会扯上他呢? 云雁回去洗了把脸,整个人都清醒了,“这是谁的主意,鸿胪寺卿吗?这个不由他们做主吧?” 鸿胪寺的很多作用其实被其他部门瓜分了,尤其是和辽国外交来往这样的大事,使臣人选定夺一般是由枢密院与中书省共同商议才是。 “我都说了是推举,枢密院如今也拿不定主意呢,”郑凌小声说道,“我打听过了,辽人多次传信,希望能邀请孔家班前去辽国演出。孔寄开班授课后,他们便更加殷勤了。这次,怕是会要带孔家班的人一起去演出,官家说使臣中要有通戏曲之人。” 戏曲这个形式,就是孔寄发明的,全天下能有几个人敢说自己“通”啊? 辽人热爱戏曲,又喜欢刁难宋臣,要是派去的使臣里没有能和他们谈上几句的,怕是不妙。 大约如此,那些人才想到了云雁回,有心人都知道,孔家班最开始就是云雁回资助的,孔寄更是十分听从云雁回的建议。 再说了,光看看云雁回以前的光辉战绩就知道了,虽说他没怎么读过书(……),没有功名,但是和辽人交锋,就没占过下风。 如此一看,还真没毛病。 云雁回揉了揉额头,“自□□年间遣正旦使贺辽,无论正使副使,充使者身份无外乎职事官员、名人雅士,或是外戚,遣个开封府吏算什么?” 职事官那都是有实权的,外戚裙带关系□□,至于名人雅士,要求就更高了,以前派过的,都是世家大儒、著名文人之类。 使臣代表的是国家的体面,在外不能给大宋丢面子,更有甚者,还得肩负洽谈两国事宜、刺探情报等任务,因此无论自身条件还是素质都一定要过硬。 这么一说,郑凌也挠了挠头,“他们说得可有信心了,我也没多想……那是不是会叫官家给你封个官?” “封个什么官啊,我都和官家说过了不想当官,”云雁回自觉危机解除,“得了得了,我看也就是鸿胪寺的人自个儿高.潮一下,枢密院能理他们就有鬼了。” 郑凌却总觉得不对,然而云雁回根本不理会了,把他拉回去继续喝酒。 “我看还是注意一下……”郑凌说,“先时你与赵裁云也算做过半个使臣了,有经验呢。” 他说的是云雁回和赵允初去宋辽边界的榷场办案一事,那倒的确算是个资历。 “你年纪轻轻,怎么那么啰嗦。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倘若我果真破例使辽,那我权当给大家伙儿代购了。”云雁回虽未去过辽国,但是去了边界,也和不少辽人打过交道,而且从不将出远门当回事,没那么多愁绪,因此很无所谓。 上次云雁回去榷场时,可不就是代购了一回,还当公费旅游了。 云雁回把郑凌给灌醉了,郑凌也就没办法再说什么。 …… 次日醒来,云雁回也没当回事,直接抛之脑后,因为他觉得根本不可能。 然而过了几日,仁宗果真传他入宫,云雁回到了御前一看,有枢密院、中书、鸿胪寺等处的官员,纷纷盯着他看,顿时心中一寒。 不妙,不会真叫他出差吧? 云雁回行了礼之后,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不吭声。 仁宗看他这老实样子,问道:“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 云雁回:“不,不知道……” 枢密院礼房的官员和颜悦色地道:“前次逐风前去榷场商谈茶事,差事办得极为出色。此次正旦将至,我们大宋要遣使臣去辽国,咱们大家,可是都举荐你做副使啊。” 云雁回看了一圈,大家都慈祥地回视他,不禁心道,我和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你看你那呆样,装出来给谁看?”仁宗觉得云雁回今日不如以往活泼,于是小小指责了一下,“此次要派孔家班弟子前往,叫你前去,是知道你懂这些个曲艺。” 云雁回对戏曲以前了解的是皮毛,但和孔寄来往之后,就渐渐懂了不少,所以这方面他的确有优势。 “不是啊,”云雁回虽然不畏惧出差,可一去那么久,如无必要,他还是不想的,“官家,从来使辽之臣都学识渊博,要与辽人谈文吟诗,我虽粗通戏曲,却也只限戏曲了啊。要有个万一,我丢了人可怎么办?” 使臣丢人,那就不是丢自己的人了。依云雁回看,有孔家班的人去就行了,使臣只要稍微了解一些便无碍了。 云雁回又补了一句,弱弱地道:“定府吏为副使,好吗……” “那是你不知道辽人对戏曲的狂热向往,”仁宗摇头道,“再说了,谁说你是府吏?“ 云雁回不懂了,“那是什么?”难不成,还真像郑凌说的那样,为了让他方便出使,还专门给他封个官? 仁宗带着笑意道:“你是《开封府报》的主编啊!” 云雁回:“……” 靠,所以说,他的身份是属于“名人雅士”那一类的? 仁宗仿佛看透云雁回在想什么一般,说道:“还是说,你想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前去?” 云雁回吓得腿都软了,看看周围的臣子一脸疑惑,并未体会出来深意,这才松了口气,没想到仁宗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他和赵允初的关系。 云雁回一看,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看,还都是些读书人,他要是说不答应,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啊,“官家,能借一步说话吗?” 众臣都诡异地看着云雁回,心里不断猜测起来。 这厮如此受宠,竟然敢叫官家借一步说话,官家对他态度也很不一般,方才更是不慎说出“皇亲国戚”几个字,难道说,他与哪位皇室贵女有情况? 若不是赵幼悟年纪还小,他们都要猜云雁回要尚皇女了。不过,皇女虽然没有合适的,其他长公主、郡主之类的贵女,有没有可能? 仁宗却是好笑地道,“那诸位卿家先回吧。” 方才大家伙儿在讨论使臣人选,提出了一个云雁回,仁宗便干脆把人召来问一下,现在看云雁回犹犹豫豫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条件要讲了。 待到众臣退下之后,仁宗方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只要不是太过分,仁宗都能满足了云雁回。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官家,这次选几个人使辽?能不能……把我们家那位也叫上……”他不敢在众臣面前举荐赵允初,否则怕大家联系上那句皇亲国戚,看出蹊跷来。 仁宗听到他腻腻乎乎称呼“我们家那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只知儿女情长,出使辽国是为国出力的大事,还想带人一起去?” 他还以为云雁回能有什么要求呢,没想到居然是把赵允初带上。 越想仁宗越觉得不对劲,“我是叫你去做使臣,你这是当做什么机会了?”和赵允初一起上外边儿溜达,腻歪去了啊? 云雁回:“……” 还能当什么机会,公费蜜月旅行啊…… 云雁回含蓄地道:“官家,我同阿初自小一起长大,分开的日子不多,何况现在正值情浓,分离不得,求您宽恕一下吧。” 这还真需要宽恕,赵允初学识谈不上渊博,又年青,说起做使臣,还是不太够资格的。 但是赵允初是皇亲国戚,又天生神力,有他爹的名声做后盾,也是他的优势,权看仁宗怎么说了。 “这个我要思考一下,”仁宗为难地道,“逐风啊,叫你去除了因为戏曲这方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费心一下。” “除了演出之外,辽国还希望孔家班能在他们国内传艺,你说,两国邦交,我们要如何为孔家班争取应得的利益呢?”仁宗非常“含蓄”地说道。 云雁回:“……” 难怪非叫他过去,看来主要还是想叫他坑人啊,什么争取应得的利益,应该是如何利用辽国的需求,多搞点好处吧。云雁回心中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回去想一想,咱们肯定不能让百姓吃亏啊。” 仁宗知道云雁回懂了自己的意思,笑了一笑,“你知道便好。” 云雁回和仁宗初步达成共识,回去就和大家宣布了一下这个消息。 赵允初:“去辽国来往起码三月,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原是坐在床上,这会儿伤心地伏下来,恨恨捶床。 云雁回听到床板被他捶得砰砰响,心想就该让仁宗来看一看,到底是谁更儿女情长一些,他是他们这对里面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好吗? 云雁回把赵允初拦着,“别捶坏了,虽说我是去定了,然而你也还有机会同去呢,官家正在考虑此事,我看还是有机会的。” 一般来说,使臣是二到三个。这次的正使肯定是个镇得住场子的老司机,那么还有两到三个副使的名额,云雁回占一个,赵允初也有希望。 赵允初精神一振,考虑一会儿,“不行,我请阿爹进宫!” 赵允初想要出使,在他爹娘看来,这是求上进啊,哪能不答应呢,果然进宫去求官家给个面子了。 仁宗都要醉了,心说你们现在帮他,日后知道真相看不悔死你们。只是赵元俨都亲自来求了,仁宗怎么也要给皇叔一个面子,于是,勉勉强强同意,叫赵允初一同出使。 这消息一颁布出去,云雁回这里就热闹了。 上回去个榷场,就拉了一车货回来,这次去辽国,还不得继续发扬精神,顺道做个辽代啊? 一回生二回熟,郑苹也淡定了,拿着单子把店里的伙计叫上,帮云雁回登记这些个亲朋好友需要代购的东西。 “放心吧,虽说这回不是榷场,但是我们雁哥儿在辽国有朋友,哪能买到贵价呢!” “哎,我们只代购,不帮忙销货啊,尤其是违禁物,这个被查到要问罪的!” “白护卫,你要什么?什么?你只是来蹭方便面的……” 253|辽地诗韵 时间到了十一月中下旬,使辽的正旦使也该出发了,使团中有正使一位,副使三位。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是副使,正使是一位兵部的员外郎,叫李行简,还有一位副使则是外戚,也姓李,李珣,按辈分算是仁宗的舅表弟。 当年的李宸妃没能享受到分毫太后荣耀,就去世了,直到刘后死后她是仁宗生母的真相方才揭晓,仁宗心中可说一直存在愧疚。 所以,除了追封李宸妃为后之外,仁宗对李宸妃的家人也颇为优待。 在此之前,李宸妃的兄弟李用和也担任过使臣,因为使臣去一趟辽国,不说代不代购,礼物肯定是能收到不少的,是个肥差。 而这个李珣,则是李用和的第三子。李用和虽然出身贫寒,因李后才得以入仕,但是他机敏过人,在姐姐追封后位之后,又知道低调做人,十分聪明,所以仁宗很喜欢他,这次也特地关照他儿子。 四个使臣,三个是半桶水,可见这位正使有多强了。 此前云雁回和李行简接触不多,毕竟李行简是兵部的,同他没什么往来。这次,云雁回和赵允初去报道时大家一会面,云雁回对这位老爷子算是服了。 李老爷子少年家贫,苦读后中进士,年轻的时候在太常寺待过,也知过地方,还做过御史,人生经验不知道多丰富。学识渊博,是当代出名的书法家,家中藏书万卷,其中大部分还是他自己手抄的。 李行简的谈吐之中,便能体现出他的内涵,云雁回对其十分尊重。 巧的是,李行简和云雁回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因为他以前做过御史,和御史台的人有些交情,对云雁回有那么些了解,还颇为欣赏呢。 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关系不必说,赵允初与李珣之间同为皇亲国戚,也是惺惺相惜,如此一来,使团上层很是融洽,欢欢乐乐准备踏上去辽国上京的路程。 每次使臣赴辽,都要带上很多礼物,这次也不例外,礼物极为丰富,从金银器物,到绫罗绸缎,各色吃食,等等等等,包含众多。 这些东西,是在辽国贵族中都很抢手,辽人每次招待使臣,接礼物时最是开心了,毕竟大宋国土辽阔富饶,多得是他们没有的玩意儿。 这一次,还有一个特别的“礼物”,那就是来自孔家班的演出。孔寄亲自带队,带走了孔家班一半的精英,并若干道具服装,一同去辽国演出。 这消息一传出去,惹得议论纷纷。此前从未有过民间艺人受邀去辽国演出的先例,汴戏如此出名,叫京人又是自豪,又惋惜走了一半的名角儿,他们得有几个月见不着人了。 叫云雁回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出发之时,大家集合在一处,还有家人来送行的,场面十分热闹。 这时候,云雁回看到李珣恭恭敬敬地请示李行简,是否能捎带些茶去辽国。 李行简愣了一下,然后说:“此乃榷卖之物,怎敢私与辽人。” 李珣缩了缩脖子,“喏……” 云雁回差点昏过去,小声对赵允初说:“您家这亲戚,不是听说他爹挺聪明吗,怎么他这个样啊?” 走私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尤其是从国内带粮食、茶叶等违禁物出国,像云雁回那样从辽国搂东西回来还好,没什么大碍。对于类似事件,使团内很多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这些皇亲国戚,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人追究。 但是,偏偏李珣还傻傻去问李行简。或许他心里是觉得,这么些东西带着很显眼,不说也会被发现,应当同带头的打个招呼,但事实上大家都是自己默默捎带上好吗? 赵允初也汗了一下,小声说道:“听说他爹从未夹带过,可能也没教给他这些。” 看来是小聪明没教,潜规则也没教。 云雁回光是看着都觉得尴尬,亏了李行简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这种东西不方便带到辽国去,也真是不容易。 云雁回赶紧上前,“公粹啊,你过来看看,东西这么放没关系吧?” 李珣被引了过来,傻乎乎去看车架,“是什么?” “嘘,”云雁回把他拉到角落里,“你方才是做什么,你要捎带货物去辽国贩卖吗?” 李珣呆呆道:“不是啊,我有一位朋友,他的亲人在辽地,想请我捎些茶过去。可惜,好像给汉人带也不让?” 云雁回:“……” 云雁回无语地小声嘀咕道:“这什么朋友,还是绝交算了吧……” 这什么帮忙捎带,一听就知道,分明是借他的手销货。可惜了,李珣根本没懂,那人估计也不知道李珣这个天然呆,还傻乎乎跑去问正使能不能带东西,如此,可算是失败了。 李珣没听清楚,还问来着:“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看来你要把茶退回你朋友那儿了。”云雁回说道,“我看,你还不如问问你朋友要带些什么回来。”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李珣郁闷地道,“早知道,我应该早些去问,唉。” 云雁回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大家交情不深,云雁回也不好直接点明,只能含糊地安慰李珣一下。 不过,李珣既然是这样的心思,看来此次和他爹一样,也不会玩儿走私了。这其实是很正确的做法,他们一家作为外戚,而且是没有一位活着的太后帮忙撑着的外戚,不一门心思尽忠,如何立足呢。 幸好李行简也是人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之后,再也没提过,此事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大家平稳出发了。 …… 因携带许多礼物,经过半月有余的路程,一行人方才到了宋辽边境。 此时,便有辽国的接伴使来迎接他们,带他们一路去国都。 这名接伴使姓耶律——辽国只有两个姓,耶律和萧,自我介绍,乃是辽国大林牙院的北面林牙,说得一口较为流利的汉话,“在下耶律德华。” 云雁回:“噗。” 云雁回一个没憋住,众人纷纷看向他,“?” “失礼,失礼,嘴里进了虫子。”云雁回惭愧地道。 这人长得连一般都称不上,尤其是有一双眯缝眼,这也罢了,云雁回也不会以貌取人,可是他叫“德华”就让人顿生反差之感了…… 耶律德华并没察觉,与大家一一见过之后,首先就代表辽国表示热烈欢迎,尤其是非常感谢他们把孔家班拉来了,辽国上下期盼已久,只希望能一睹汴戏真貌。 耶律德华对汴戏赞不绝口,自称未曾听过,但是将戏词倒背如流,也听出使宋国听过汴戏的同僚哼过,还有一些辗转流传到辽国的唱腔,虽然都不正宗,但也叫他从此魂牵梦萦,这一次,他还是自请来做接伴使的。 孔寄虽然听过很多赞美了,但是面对耶律德华发自内心的赞颂,也不由得有些美,加上他也接受了一些鸿胪寺的短期培训,知道他们的存在代表了什么,于是十分和气地感谢耶律德华,并命人现场就给耶律德华来了一段《望情鱼》中的经典唱段。 人一张嘴,耶律德华就知道是哪一出,说倒背如流真不是夸张。但他倒背如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正版的汴戏,挺高大一个汉子,居然听得泪如雨下。 耶律德华拿衣袖擦着眼泪,哽咽着道:“这一段实在是感人,梁生为了何丽姝,愿意投海……呜呜呜!”他说着,还拉着李行简说,“您说是吧?您对这一段有什么看法吗?” 李行简非常机智,他过耳不忘,从文字艺术的角度上评价了一番,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扯出来,让了一步。 云雁回及时顶了上来,开始侃:“不知耶律兄是否知道,汴戏还有个别称?” 耶律德华:“嗯?还请赐教?” 他一直在有意收集汴戏的相关知识,但还真不知道汴戏有个别称。 “因为汴戏的雏形,只有琵琶为伴奏,所以又叫弹词。”云雁回滔滔不绝地道,“以诸宫调集合起来,演绎戏本上的故事,融入了杂剧、说话等技艺的精髓,最后才成就了汴戏。叫汴戏,但是这汴戏的口音却有相当一部分是晋地口音,因为此戏虽然在汴京成形、成名,但起源于泽州……” 云雁回将汴戏的来源和特色等等故事,一通神侃,侃得耶律德华晕头转向,消化这些知识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最后说完了,耶律德华甚是折服,还要感谢云雁回告诉他这些。 云雁回:“呵呵呵,没什么,回头到了上京,咱们便可以锣鼓架起来,唱段全的了,也算一偿您的心愿。” 耶律德华连连点头,这时又微微羞涩地道:“云兄如此精通汴戏,想来也是文采风流,实不相瞒,我作了不少关于《望情鱼》的诗词,你能否指点一二呢?” 来了来了!辽人最喜欢做的事!和宋人交流文学! “哦,这个啊……”云雁回往后退了一步,想换上李行简来。 谁知道,耶律德华一把抓住了云雁回的手,期待地道:“若是能唱和一番,那就更好了!” 云雁回:“……” 云雁回回头看了一眼李行简,却见李行简微微颔首,心中顿时有了底。 李行简是知道他底细的,既然同意,那就说明李行简知道这个辽人文化水平更差,于是放心地道:“那您念一下作品吧。” 耶律德华于是闭了闭眼,酝酿了一下感情,声情并茂地念道:“汴京游来乌鲤鱼,朝食禾花夜思君。痴情一片好儿女,双双对对成仙去!” 云雁回:“……………………” 耶律德华缓缓睁开眼,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竟是被自己的诗感动哭了。 云雁回木然转头看向李行简。 李行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接伴使果然是贵国文采斐然之辈,难怪能在大林牙院任职。” 云雁回:“……还未请教辽国大林牙院的职责?” 赵允初幽幽道:“职司文翰。” 云雁回:“…………” 耶律德华面上略带自豪,看来对于自己能在相当于大宋翰林院的地方就职,还是很得意的。 而李行简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可是云雁回一想到方才他夸耶律德华那句话,就一阵大寒。靠,老头简直太损了! 254|朝见辽帝(上) 耶律德华那“诗”,勉强也就是个打油诗,韵脚还不齐,连云雁回都听得出来水平极差,李行简居然还夸他文采斐然。 ——当然,是在辽国来说文采斐然。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此人可是大林牙院的官员。因此,仔细一想这句话虽然恶意满满,但也不算错。 云雁回违心地跟着夸了两句,耶律德华便得寸进尺,叫他唱和。 云雁回便无语地诌了两句,不算合辙押韵,但是也没落于下风。耶律德华听了后,稍微一琢磨,遗憾地道:“还是副使技高一筹。” “……您过奖了。”云雁回半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到了私下相处时,李行简便给大家上了一课。 “辽人自开国之始,便收藏大量汉家典籍,收容汉臣,自兴宗耶律隆绪起,更是大力推行,许多辽人贵族都会学习儒家经典,甚至在科举取士时,也会考诗词歌赋。” 李行简将辽人对汉家文化的推崇来历娓娓道来,“不过,终究是外邦,辽人善文者不多,水平尚可的是哪些人,咱们心里都有数。故此,方才我才没有‘解救’逐风。” 云雁回大汗,李行简说的“水平尚可”,明显是客气话,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大儒眼中,不值一提。而这些人都属于少数,除此之外的,便连云雁回也威胁不了了。 “那到了他们国都,您可得提醒着,就怕下次没这么走运……”云雁回犯起嘀咕,“而且这些辽人怎么这么倔,非拉着我对诗。” “呵呵,到了国都,最先找咱们对诗的,定然是国主耶律宗真。他最喜诗赋,这以诗才取士之制就是他定下的。”李行简给他们介绍道,“往年,每有宋使到,都免不了陪他作诗。不过,水平嘛……” 李行简笑而不语。 大家伙儿当即心领神会,这外国人学习汉族文化,本来就有困难,他们开始全面学习汉族文化,也没多少年,没什么底蕴。 更何况,唐诗宋词,那是开挂级的存在啊,大宋才子实在太多了,二者根本不是一个比较级的。 …… 在耶律德华的尽心陪伴下,使团一路往上京去。 云雁回注意观察了一下,辽国境内种植了很多蔬果,而且并非贵族,民间便有很多。他想打听辽国的种植情况,但是又需要含蓄,于是说道:“我来之时,家母特意嘱咐过,多带些果脯回去,不知现在果脯价如何?” 辽国的果脯也算是特产之一,制作在这个时代相当成熟,辽使去大宋时也会带果脯送给宋帝。 “价格涨了许多呢,不过,你若是要得多的话,自然好说。”耶律德华对于宋使采买之事也是司空见惯了,又嘀咕道,“近年越来越寒冷,种瓜果需得愈发仔细了,容易冻死,弄得价格也上涨这么多。” 耶律德华毕竟没经验,三言两语,就自己把云雁回想知道的讯息透露出来了。 云雁回早知道这些年各地都在变冷,小冰河期嘛,不过辽地更为苦寒,想来情况更加严重。 瓜果不好种,想必粮食也不好种,大宋是禁止卖粮食给辽国的,那么,百姓收成不好时,一个是官府赈灾,一个就是私购走私粮食了。看来,回去还得说一下这个情况,要加紧国内粮食的管控。 在进了辽地之后,有耶律德华的照看,大家的伙食也有了些许变化。 云雁回要吃不要命,带了很多方便面、苦笋、酱料之类的,就和当初去榷场一样,平日里简易食用,吃得倒也满意。 在辽境呢,辽国又提供了饮食,云雁回一般是采取混合食用,完全不吃辽国食物,那也太不给面子了。 辽人多食乳制品,自入辽地,每日他们都提供给四位使臣一碗乳粥,还特别宝贵的样子。 这乳粥是牛奶和小麦做成的,口感还不错,奶香味浓重,因此云雁回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倘若觉得有些腻,又恰好在城镇中,还会买上一点水果切块放进去。 耶律德华见了,很是感叹,“我本以为奶粥已经够精细了,谁知道你们宋人更会吃,往奶粥里加果实,我怎么就没想过呢?” “虽说贵国喜食牛羊乳制品,但是论起在这上面玩的花样,还是我们大宋更多一些。”云雁回微微笑道。 每年大宋都从辽国进口很多羊,满足国内需求,乳制品虽然不是大宋最流行的吃食,但是花样也远比辽人要多。 云雁回还现场制作了一下酥油泡螺,耶律德华吃了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将一碟酥油泡螺吃光了,然后感慨,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着出使宋国。 云雁回等人一路暗中观察辽国情况,不知不觉就到了上京。 此时,便该换馆伴使招宋使团了,耶律德华的使命已经光荣完成。 令云雁回倍觉惊喜的是,接待他们的馆伴使,也是他的熟人——大宋人民的好朋友,曾经出使大宋,还帮云雁回购买西瓜种子的耶律袅履。 耶律袅履先与正使李行简见礼,然后就大笑着抱住云雁回:“老朋友,我听说你要来大辽,特意请命做馆伴使,希望能像当年你接待我那样,在上京招待你。”他看了看云雁回,还咂摸道,“我觉得你长大了!” 云雁回也惊喜地回抱了一下耶律袅履,“海邻,我想过能见到你,但是没想到这样讲义气,来做馆伴使了。”他又纠正耶律袅履,“什么叫长大了,当年你见到我时,我也不算小孩啊。” “那就是长高了?”耶律袅履大笑,和云雁回一起给李行简介绍他们的渊源。 李行简笑呵呵地说,大家都是朋友那就好说话了。 经过一月路程,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了。使团众人在使馆中休憩了两日,演练了一下礼仪。 云雁回利用这个时间,和赵允初出去逛了逛。 与辽使在宋国境内,都会有人监视一样,他们来到辽国,耶律袅履也一直跟在他们身旁,履行陪伴和监视的双重职责。 云雁回和赵允初有目的,他们在上京街上逛,主要就找那些卖马的聊天,打听谁养马养得好。 辽国畜牧业特别发达,养马养得好。而今年大宋也下了关于养马的新令,要增加马匹,所以,他们希望能够引进一下辽国发达的养马技术。 不过,这目的肯定没法光明正大说出来,所以他们借着机会私底下活动。 待打听到人后,便将情报交给使团中擅说辽语的人,教他私底下去结交,套些技术回来。 ——与此同时,使臣们要去朝见辽国国君了。 辽国的国君辽兴宗,也就是耶律宗真设宴武功殿,宋使们便上殿拜见。主要是李行简来说说套话,把礼物给送了。 这礼单与往年大同小异,只是今年多了些新鲜玩意儿。 辽帝不拘小节,听到其中的礼物,便要现场看一看。 于是,李行简请人将东西抬了上来。 第一样与往年不同的,便是冲泡型的茶叶若干,与花茶吃法类似,却别有滋味。 第二样,则是一个大缸,里面是移植进来的甜瓜。这是桃之夭出品的,在温室培养的,又以缸养着途径千里之遥运到辽国来,不知道多稀罕。 既然是桃之夭出品,这甜瓜自然是长成了小娃娃模样。 兴宗好奇地从殿上走下来,近距离观摩这“甜瓜精”,“这,这是何物,竟宛如人形!” 兴宗的汉语说得很溜,云雁回在一旁偷看他长相。 本来离得近看不太真切,现在他走下来,便能看清了,年纪不大,与仁宗应是相当,两道剑眉浓黑飞扬,目光犀利,但是留了胡子,身形也高大一些,看上去就老成不少,不若仁宗清俊。 辽国有比较关注大宋风物的,便激动地说:“这个大概就是宋人的人参果了!据说它是吸收了天地日月精华,才能长成这个娃娃样……” 此人将桃之夭编的那些关于甜瓜的瞎话复述了一遍,兴宗还听得津津有味,“人参果,人参果,好,摘一个即刻送给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吃了,也好延年益寿。” 众臣子听了,都露出艳羡、期待的目光…… 这一缸里有好几个人参果呢,陛下会不会给赐给他们呢? 云雁回暗中感动,辽人真是太老实了,现在全世界也就他们管甜瓜精叫人参果了! 接下来,则是第三样不同的,那就是活生生的孔家班。 孔寄率了两名主演来觐见,兴宗也耳闻汴戏许久,极为感兴趣地请他们现场来上一段。 孔寄却说,这汴戏是戏曲结合,情景交融,需得梳洗打扮,将舞台布置好,方能为国主演上一出,否则,不完美的表演他们自己过意不去。 兴宗非但不怪罪他们龟毛,反而觉得这是大家风范,立刻命人在殿外搭乐棚,尽量还原舞台,到时广邀群臣,一起欣赏来自大宋最原汁原味的汴戏。 看过礼物之后,兴宗便请宋使们坐下来,喝酒享宴。 兴宗迫不及待地叫人摘下一个人参果,品尝一番。 那眉目宛然如生的胖娃娃给宫人小心翼翼地摘取下来,放到了兴宗手里。 兴宗捧着人参果又端详了半晌,想了半天,才在众臣关注的目光中,一口咬下半片“身躯”,呱唧呱唧咬碎了。 众人盯着兴宗看:人参果什么味道? 兴宗在心底想,妈的,好像还不如我们辽国的普通甜瓜有滋味。 李行简适时地说道:“这人参果托身于甜瓜之上,然则饱含日月之精华,食之可使人才思敏捷,身强体健。” 辽国众臣的目光顿时更加炙热了,早就听说此物在宋国非常有名,在国内供不应求,又因为是水果,难以运输,他们想求都求不到,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再听宋使一介绍,心中更是痒痒了。 光是看人参果的长相,就知道功效不一般了。它要是没点本事,敢长成这样儿吗?! 云雁回在一旁都醉了,他卖东西时都不敢这么吹,李老头怎么一开口就是大话,忽悠起外国人来一套一套的,亏他一开始还以为李行简是个正直睿智型的老头呢。 兴宗犹豫了一下,挠了下鼻子,夸赞道:“呵呵呵,难怪我吃下去之后,口舌生津,通体舒泰,不愧是人参果啊,果然效比人参!” 255|朝见辽帝(下) 云雁回看到兴宗信以为真,还违心地夸奖甜瓜精,心里又好笑又无语。李行简还真是蔫坏,也就是这时候通讯不发达。 品过人参果之后,兴宗又命人上酒、奏乐。 李珣他爹出使过辽国,所以这时候还给云雁回和赵允初科普,“在辽国,酒与乐都是相结合的,一般奏乐必有酒,喝酒时最爱以乐助兴。” 这个就属于契丹的民族特色了,上的酒,也是辽国流行的乳酒。辽国人最常喝的酒,也就是果酒和乳酒了,尤其是乳酒,因为畜牧业发达,所以各种乳酒也特别多。 有辽臣抓住时机吹嘘:“贵使带来了醇香的葡萄酒,但是我们的乳酒也不差分毫,今日可以不醉不归。” 大宋送给辽国的葡萄酒非常受欢迎,在辽国是没有这样的酒的,辽人好酒,所以每次宋使送来的葡萄酒,都是被辽帝作为奖赏赐给臣子。 当然了,在面对宋使时,当然不能示弱。 但是以汉臣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在这样的宴会上饮醉的,所以李行简只略微喝了几口。 云雁回倒是无所谓,这乳酒的度数还不如葡萄酒高,他一连喝了一整碗才尝出味来。辽臣见了,都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宋使中,看上去最弱不禁风的这位副使,居然喝酒最为豪气。 而随着宴会开始,大家开始饮酒,乐者也上殿表演了。穿着都是辽国特色的窄袖,男子大多留着胡须,女子也有着健康的肤色。 耶律袅履作为一个合格的馆伴使,在旁兢兢业业地为他们介绍,这时候表演的是散乐,乐器包括洞箫、琵琶、拍板、腰鼓等,又有歌者用契丹语做歌。 歌曲相对大宋的来说,更为粗放,带着豪迈之意,而且似乎有比较浓的宗教色彩。 耶律袅履把歌词翻译成汉语,告诉他们:“这首歌是在讲述我们契丹人的来源。最开始,有一位神人骑着白马,自马盂山沿着土河向下,一位神女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横河向下,他们在两河交汇之处相遇,在这里结为夫妻。 “神人和神女在木叶山繁衍生息,后来有了羽陵、目连、悉万丹等八个部落,并渐渐形成了契丹。” 很多民族都有把民俗、传说融入歌舞表演的特色,从一个国家的艺术作品里,就能看到它们的历史,它们的灵魂。 吃了两轮酒后,又有舞者也上来,男女都有,跳起传统的契丹舞蹈。 辽人特别喜欢歌舞,君臣都随着歌舞表演而微笑,身体也在晃动,感觉要是可以的话,他们随时随地都能站起来一起舞蹈。 根据耶律袅履介绍,这个舞蹈的内容,反应的也是契丹民族文化,指的是他们的四时行国制度。 辽国有五京,上京是皇都,另有东南西中四京。随着季节变化,国家的君臣会迁移,冬春之际,就在上京,其他季节则在其他各京。 这种独特的制度,大概与他们的游牧民族特性分不开。 宋使们无论欣不欣赏得了,反正都微笑着观看。 云雁回倒是觉得挺不错的,契丹这个民族在现代已经“消失”,与其他民族融合在一起了。现在,能看到原始风味的契丹歌舞,还是很幸运的。 这些歌舞除了有契丹语的表演,还有大宋、渤海国等风格的舞乐,整个结构比较随性,这要是搁在大宋,每个环节演什么样的,那都是固定了的。 有不少辽臣还跟着一起唱,就连耶律袅履也干脆用手拍桌子,一起打拍子。 到了兴起的时候,兴宗竟然又从御座上下来了,众臣毫无反应,唯独汉使们觉得奇怪。 这时候,只见兴宗走到殿中,一把抢过乐者的琵琶,然后自己开始拨弹! 云雁回:“…………” 其他乐者也不停,只是稍微小声一点,好突出兴宗。兴宗一边弹琵琶,一边还唱歌,辽臣们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云雁回都风中凌乱了,觉得特别魔幻,转头去看李珣和赵允初也是一脸懵逼,李行简也稍微愣了一下,隐约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一国之君居然亲自上去表演,还是在外国使臣面前,这也太不符合礼制了。这辽国虽然推行儒家文化,但还是改不了习性啊。 但是这是人家的皇帝,李行简还能说什么呢,很快调整了表情,微笑以对,并抛给其他几人一个眼色。 云雁回等人接了眼色,也都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努力微笑。 兴宗彻底嗨起来了,一脚踩在鼓上,身体晃来晃去,弹着琵琶唱着歌,目光还是四处巡睃,寻找大家的认同…… 辽臣们都习惯了一般,每每和兴宗的目光对上,就会更加陶醉,仿佛沉浸在他的歌声之中。有的马屁精,还随着歌词的内容,作出种种手势,就差没站起来伴舞了。 兴宗唱着唱着,仿佛想起来这是迎接宋使的宴会,还走到了他们面前来,一面弹琵琶,脚下还踩着舞步,唱歌时面部表情也很丰富地同宋使们交流着,还抽空伸出一只手,邀请李行简一起。 李行简:“……” 老头表情有点发绿,但作为一个老司机,他还是很镇定的,假作不懂,端起酒来敬了兴宗一杯。 兴宗于是又扭到副使们桌前,三个副使忙不迭端酒…… 云雁回没有像李行简那样觉得皇帝在宴会上演奏跳舞有什么不合礼数,毕竟这是人家的民族特性,但是,一言不合就尬舞那就过了吧……! 幸好兴宗也没有逼他们来尬,见他们喝酒,便转回去了。 大家对视两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之意。这要不是李行简在这儿做了个良好的示范,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优雅地拒绝一个皇帝的邀舞。 兴宗又弹了会儿琵琶,这才尽兴,若无其事地回了御座。 宴罢,宋使们回了使馆,又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之前的遭遇。 李珣一言难尽地道:“家父曾说,辽国礼乐有些随性,君臣百姓都热爱舞乐,但是,像这样一国之君在宴上奏乐舞蹈的事,似乎只在他们私下的宴会上发生过,并未出现在有使臣的宴会上。” 云雁回无语地道:“那他们国君是怎么,喝假酒了吗?” 李行简白着脸道:“实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内心是极为不赞同的。 云雁回和他们觉得不赞同的原因不太一样,所以也最没放在心上,吃了点消夜就轻轻松松去睡觉了。 赵允初晚上偷偷跑到云雁回的房间来睡,还在意犹未尽地想和云雁回讨论,“雁哥儿,你说辽国国君喝了假酒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酒里有什么药?” 云雁回差点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呢。” 这种事对于一个正宗古代人的冲击当然更大一点,赵允初瘪了瘪嘴,“你能想象,官家在宴会上弹琵琶吗?” 云雁回脑补了一下,顿时恶寒,“这就不是一个意思,人家辽帝在宴会上弹琵琶,就和咱们官家在宴会上赋诗一首差不多。” 就是后来的尬舞过了一点儿……不然云雁回还挺欣赏的。 云雁回这么一说,赵允初就能接受一些了,想想也是,毕竟不能用他们宋人的想法来要求辽人,这辽人还老乱.伦呢。 ——辽国婚姻制度比较特殊,只许耶律氏与萧氏通婚,且不论辈分,所以会有舅舅娶外甥女、外祖父娶外孙女的情况发生。这么多年来,契丹皇族耶律氏的皇后几乎都是萧氏。 两人在一起悄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赵允初才溜回自己的房间。 …… 又过了几日,便是正月初一了,今日辽帝又要宴请宋使,而且乐棚已经搭好,孔家班要在辽国首次上演风靡汴京的经典汴戏《望情鱼》。 不知道有多少辽国贵族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他们全都仰慕汴戏很久了,包括兴宗的后宫妃子们,大家知道今日有汴戏上演后,全都数着日子等待呢。 云雁回提前陪孔寄进宫,去检查了一下舞台,道具大部分都是从汴京带过来的,舞台不如蒲关泽的大舞台,周遭环境也一般,但是也够了。 孔家班的人抓紧时间彩排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然后便开始上妆。 这一次的宴会在文化殿,仪程倒是与前次差不多,只是在宴会过半之时,兴宗命大家迁到殿外,准备观看大宋特殊的礼物——汴戏表演。 辽国臣子、后妃们早就亟不可待了,兴宗一下令,大家就呼啦啦站了起来,往外移动。 幕布缓缓拉开,轻纱绣飞花,青衫书生站在舞台一侧一动不动,就像一副画一般,单是这个景儿,就令辽国贵族们拍掌称好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别说他们了,就是大宋人民此前也没见过这样的舞台布置啊,何况是在方面比较豪迈的辽国人民。 琵琶声流淌如水,台上的书生随着乐声,身形一动,极有韵律地走了几步,立在舞台中央,一甩袖子,这幅画便就此活过来了。 这种审美是极汉家古典的,但是辽国贵族深受熏陶,故此很能体会。 此前,汴戏传到辽国来的只是唱词与经过口口相传并不正宗的唱法,现在由专业的艺人表演出来,加上极富新意的舞台设计,当真令众人惊艳。 因时间有限,所以并未演全场,只演了两折。按理说接下来还有其他舞乐表演,可是辽国贵族们强烈要求继续演下去,虽然都知道剧情了,可是通过前面两折,大家都一致认为,完整的表演才是最令人惊叹的。 兴宗更是赞叹,难怪孔寄坚持要在舞台上表演,这汴戏可不止是唱腔的艺术,更包含了舞美、妆化等等方面啊。 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兴宗也打破流程,请孔家班继续演下去。 待到夜里,整出戏才结束,掌声久久不能停息,辽人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演出中,只觉余音绕梁,难以忘怀。 赵允初小声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是不是要‘开始’了?” 云雁回看着如痴如醉的辽人们,小声答道:“急什么,还不是开宰的时候。” 256|小肥羊 文化殿外一场汴戏,竟是点燃了所有辽国贵族的激情,那晚求着将戏演了全本不说,事后更是集体申请,要趁着宋使还在辽国,多演几遍。 辽国的官员特别不好意思地找李行简他们商量,这都来了,他们自然是答应。于是,孔家班竟是在辽国皇宫中又连着演了几日,仍旧是场场爆满。 而且,这个消息传到了宫外,很多普通辽国百姓都痴痴守在宫外,就算听不见声儿,也想看一看汴戏名角儿们啊。 上京也属于开放城市,算是辽国最繁华的地带,人特别多。 宫外头堵着这么多人,有时候孔家班的人进出时,遇到了他们,也会按照云雁回的授意,给大家清唱几句。 再多的,就不肯唱了,毕竟是有“艺术追求”的。便是辽国皇帝要求,他们都不愿意素着演出呢。 单就这么几句,也足以令民众魂牵梦萦了,来围堵的人更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辽国暴动呢。 这等火爆的场景,可是前所未有的。毕竟辽国虽然有杂耍百戏,可是一则没有大宋那样热闹专业,二则汴戏不同其他百戏,是全新的艺术形式。 其魅力之大,在大宋就已经证实过了的。 到了正月初七时,兴宗再次宴请了宋使们,在他们的皇家园林之中。 这几日,兴宗也再三欣赏了汴戏演出,甚是痴迷,因此一来便要和宋使探讨。 云雁回当仁不让地同兴宗聊起了汴戏的起源与发展,兴宗也特别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这么说,若是没有贵使,汴戏也出现不了?” “您严重了,应该说没有孔班主,就没有汴戏,外臣只是起到一个推助的作用。”云雁回笑着说。 兴宗摇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听说贵使还是《开封府报》的主编,这《开封府报》虽然我没看过,但是听说《东京日报》乃是借鉴其形,想来贵使也是有才之士。” 云雁回有点无奈,听这声口就知道要作诗了啊! 云雁回只好转移目标:“实不敢在李翁面前自称有才,李翁的书楼大宋皆知。” 兴宗又将李行简也夸了一番,“今日天光好,正该作诗助兴,不如今日就以汴戏为题吧。” 兴宗一说,宴上陪伴的辽臣都轰然应是。 云雁回这边,则暗搓搓地等李行简捉刀代笔,自己再抄写一遍。李行简是真有文化的,写两首诗不是问题。而李珣和赵允初好歹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自己写个诗也凑合,放在辽国够看。 那边辽臣们一一写完,兴宗便拿来一一点评,“唔,这首是哪位卿家的,不错。彻夜弦索鸣,南曲起上京。方寸行天涯,一声一妙境。” 辽人写诗比较平实,云雁回不需李行简解释也能大致听懂。 前二句是写辽国都城上演着从南朝而来的汴戏,整整一夜弦乐都在奏鸣。后两句则是写汴戏的特点,不大的舞台上却能上演许多场景,每一句唱腔,都能包含丰富的情感。 兴宗念完,辽臣们也吹捧了一下,似乎这诗也是他们之中公认比较擅长汉诗的人写的。 但是和李行简的诗比起来,就差远了。李行简忒坏,不长的时间里,他写了一首短诗给云雁回捉刀,还写了一首长诗交差,写的是《望情鱼》,用典极多,从戏写起,到观众的表现,全方位展现这一出戏的魅力所在。 面对李行简的诗,所有辽人的作品便黯然失色了。 兴宗念了一遍,又品味了一下,也觉得输得心服口服,他自己写的那一首也远比不上呢。这位宋使,不愧是家藏万卷的大儒,那些书可不止是摆在那儿,人家全都抄写记住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场“尬诗”,云雁回也从辽人的诗作中感觉到了汴戏在此的受欢迎程度。 他们这些使臣没有每日盯着看,但是辽人在诗词里把各处的场景都描绘出来了。短短七日的时间,辽国贵族为了《望情鱼》颇有些废寝忘食的痴狂。 许多人看了《望情鱼》后,就深陷入剧情中,去养鲤鱼的还算好的,据说还有辽国女子把自己当做何丽姝,行止打扮处处模仿,还让家人叫自己丽姝,要找他们家梁生,全然疯魔了。 民间也有一种呼声在高涨,他们希望兴宗能够怜爱一下他们这些平民,请孔家班在宫外也演出,他们可是每日守在宫外痴痴等待很久了啊。 至于疯狂抒发对剧情喜爱者,就更是多了。 辽国人民反应热烈,云雁回也笑得十分开心。 大家都有同一个爱好,但是不过几日后,宋使就要离开了。兴宗走到云雁回旁边,拉着他的手动情地说道:“我多次修书,南朝皇帝兄慷慨请汴戏班来辽,我曾提过,还希望能谴人教习汴戏给我们大辽的乐者,南朝皇帝兄说可令使臣商议此事。 现如今,汴戏班在宫内演出几次,朝中上下深爱,那么,可否让孔班主留在大辽一段时间,进行教导,好让我们日后也能继续欣赏到汴戏呢?” 现在不光朝中群臣喜爱,后宫里面上皇太后下到宫女痴迷,宫外百姓中呼声也很高,想也知道,要是把孔家班放走了,会有多大的怨念。 云雁回心说你一脸胡子拉碴,居然好意思叫我们仁宗巨巨哥,面上却是一脸陈恳地道:“非外臣不愿,实在是太难了啊,宋辽两国修好日久,外臣不敢欺瞒,这汴戏身口要练习许久,才能出成果。 孔班主研究汴戏多年,他的弟子很早就开始学习,若要出成果,没有十年是不可能的。加上贵国乐者不一定熟悉南朝曲调方言,可能要更久。故此,孔班主纵然能留在辽国十年之久,辽国臣民能等上十年甚至以上吗?” 兴宗本来以为汴戏出来时间也不长,没想到出效果要那么久,等十年,那还欣赏个毛啊。 兴宗顿时郁闷了,“如此……那能否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请汴戏班在上京多留一载?” 云雁回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因为被兴宗拉着手,顺势便扯着他的袖子擦眼泪鼻涕。 兴宗:“……” 赵允初三人都暗藏幸灾乐祸看过来…… 云雁回哽咽道:“国主不知,先时和您说过,孔家班乃是在蒲关泽游苑中表演,每日冲着他们去的游人不知多少,这一次赴辽,也是承担了很多民众的压力。 不过,南北朝是兄弟,他们若能为两国交好出一点力,损失多少演出费都是应当的。外臣只是……为了鄙国的孤儿伤心。 “我们颁布了新法令,从今以后,赈济天下孤儿的钱粮,都要靠蒲关泽的收入。而蒲关泽最大的吸引力就是汴戏了。若是孔班主迟迟不回……呜!” 兴宗被云雁回半真半假的话忽悠得晕头转向,顿时有些为难了,“如此,真是为难你们了,那……半载?” 一名辽臣按捺不住了,激动地道:“陛下容禀,半载时间,我们根本欣赏不够啊。宋使是否能够请汴戏班的人,轮流在大辽演出呢?” 云雁回捂着眼睛道:“辽国上下如此盛情,我们也实难推辞,若是轮替来辽,虽说对蒲关泽生意仍是有很大影响,路途耗费时长,但是,倒也是个法子呢,可叫戏班的人轮流每年赴辽。如此一来,还能够解决教学的问题了。” 兴宗毕竟是做皇帝的,这还能有不明白的?经过这几日,他们都沦陷了,若是就此放汴戏班离开,恐怕朝中都要乱了,于是豪爽地道:“蒲关泽一应损失,我们大辽一定会补偿,两国虽是兄弟之交,也断没有叫贵国为难的道理,何况这些钱是贵国慈幼之用,于心不忍。戏班艺人的收入,我们也可以补贴。” 眼看着兴宗主动说出来要割肉的话,云雁回在心底笑了一下,说道:“那实在是感念国主的慷慨,外臣觉得,不如在贵国五京建立大剧院,可以仿照我国的舞台与布置。一个是给汴戏班一个演出之所,同时也纪念咱们两国的交流。” 兴宗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出资。” 云雁回:“既然都建了剧院,我们多不好意思啊,您看,虽然说汴戏班过来的人没法太多,但是蒲关泽还有其他顶尖艺人,我们也可以派来表演啊。” 兴宗:“早就耳闻大宋的百戏盛况了,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他顿了一下,又道,“一应补贴,比照孔家班来。”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云雁回羞涩地道,“那咱们共同举杯,为了南北朝友谊地久天长吧。” 大家一起举杯畅饮,欢庆汴戏班乃至更多宋国百戏艺人要在辽国长期演出。 至于细节,就由辽国的臣子和他们详细商议了。 李行简声称宋人恋故土,所以一拨不能停太久,毕竟路上还有时间,半年也就差不多了,每半年轮班一次。还有一拨大约多少人,他们这些人在辽国演出时,各方面的待遇地位,辽国给多少补偿,全都要详细讨论。 这些李行简都能得很,交给他就行了。 李行简特别开心,这一次交易成功可不止是赚到多少钱的事情,要知道,这些人往五京一驻扎,来之前稍微培训一下,就是多少双眼睛帮忙盯着辽国的情况啊。 这半年一来往,还能夹带不少走私货物呢,又是一笔收益。 辽国人能想到这一点吗?诚然有人能想到,可是当下人民最热切的想法,就是能继续听汴戏。而且他们会觉得,就算留下来,只要看得严实一点不就好了。 而云雁回想到的更多,那就是让孔寄在编的戏本里夹带私货,这个又是要私下再商讨的事了。 兴宗虽然被宰了一笔,但还挺开心,赐给了几位宋使不少珍宝财物,又请他们代为向仁宗问好。 云雁回看兴宗就像看一只小肥羊一般,这损失、补贴都给了,还建了个剧院,日后孔家班开门营业,收益辽国总不好意思拿走吧? 还有既然不是一段时间的演出,而是长时间驻扎,辽人要学真本事,好意思不给学费吗?要真好意思,那就学不到东西。 那能收割的地方还多了去呢,也不知道辽国有没有人种花,不过即便没有花篮,这不是畜牧业发达的国家么,您送牛羊也行啊! 257|满载而归 在李行简与辽臣扯皮条件期间,云雁回这边陆续有不少辽臣通过耶律袅履找上门来,竟是全都想购买人参果,希望他这边能够给想想办法。 按理说,云雁回和这些人虽然没见过,但是都算有生意往来了。 云雁回和郑凌的绿毛龟在辽国就卖得很好,水景记也带动了辽国上下的风潮,有心人总能打听到。 桃之夭和他的关系也不是秘密,宋国送来的人参果就那么多,兴宗自个儿家还不够分呢,他们这些人分不到若是还想吃人参果,自然就要靠云雁回这边了。 云雁回装作非常为难的样子,李行简那牛皮都吹出去了,他自然要接下来,“这样的好东西,我们大宋自己都不够分呢,每次一上市,都卖疯了,还是我们官府不许随便涨价,这哪里还有多余的,给各位呢?” “您是生意人,应当在商言商。这绿毛龟不是也珍贵吗?我们辽人买得还少了?两国是兄弟之交,匀出些许又有何妨?” “对啊,此物应该没有被禁止流出外国吧?就算有,也有别的法子不是吗?” 这些人开始暗示云雁回可以走私了。 云雁回想了想,“虽然没有严令禁止,但是若是被人知道卖给你们,肯定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那不如这样,你们用马匹来换。” 总不能他一个人冒风险吧,要就大家共沉沦。 这些辽臣好歹还有些理智,云雁回如此一说,他们都陷入迟疑了。 云雁回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退了一步,“诸位再想想便是,大家都有难处,互相都能体谅。其实,那么几个人参果,也换不到多少马,主要我有诚意,你们也摆出诚意来,是吧?” 云雁回这个话算是说得辽臣们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就那么点儿马,够宋人做什么?什么也不够啊! 这时候云雁回再接再厉,低声说道:“其实我们私下还珍藏了一些人参果,那些胖娃娃的,只是最低级的,往上还有菩萨,佛陀……” 诸位辽臣瞪大了眼睛,浑身都要激动发抖了。 居然还有菩萨和佛陀吗? 难怪,难怪南朝皇帝居然允许人参果在民间贩卖,原来那只是最低级的,他们还私藏了菩萨和佛陀! 等等,如果有菩萨和佛陀,连陛下都未曾享用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各怀心思,但是毫无疑问,内心的冲动是翻了好几十番。 这些人不懂其中简单的原理,对于云雁回他们来说,只是换个模子的事情。当初制作的时候,害怕民间骚乱,所以才没有往神佛上扯。但是对外时,自然就不一样了。 辽国上下十分崇尚佛教,从他们起名都喜欢用佛教名词就知道了。对于这些宗教信仰坚定的辽人来说,现在知道有这样的事物,能不激动得嗷嗷叫吗? 云雁回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忍受不了诱惑,只是现在人太多,知道东西连陛下也没有,得回去琢磨一下,私下交易。 他呢,只要坐在这儿等订单就行了。现在不是甜瓜上市季节,预定下来回去做模子也来得及。 …… 云雁回将这些人送走之后,赵允初那边也结束了,他整理了这些日子使团之人打听来的养马法,“这些小窍门,还是很有用的,都是辽国牧民多年的经验。” 虽说无法起到神奇的效果,但是多少有点帮助。 云雁回这边也和赵允初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战果,“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找我了。” 赵允初深思道:“这也就是两国国君都盼望天下太平,否则,这些人私下用马匹换取人参果,往戎主面前告上一状,也得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谁叫宋辽现在都向往和平,这种事掀出来太影响邦交了。 再等到李行简和李珣回来时,一问成果也甚是喜人,大家给自己鼓起掌来,这次出使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而且李行简和李珣那里也收到一些询问,是一些辽臣也想探问人参果的购买问题。 等到宋使团离开的时候,辽国方面已经散播出了会建造剧院,请汴戏班长期驻扎的消息,沸腾的民众总算平定了,欢呼雀跃。 虽然孔家班仍然是要和宋使团一起回去,可那也是没办法,他们得回去安排,再等待钱财交易,剧院建好后,谴人过来。 不过这个时间,用不了太长,大家有个指望也好,有不少人都在想呢,要主动申请帮忙建剧院。 那些几乎想跟着汴戏班跑到的宋国去的辽国少女,也总算可以消停了,叫他们的家人松了口气。 回程之时,耶律袅履私下也给云雁回一行践行,欢迎他们日后再来辽国。之前执行过迎接任务的耶律德华,又要原路将他们送回去。 ——经过这几日的轰炸,耶律德华俨然已经成了汴戏脑残粉,现在他看孔寄的眼神,已经和看活菩萨差不多了。 耶律德华尤其喜爱何丽姝,他和那些去卖鱼的粉丝不同,他觉得既然鱼能成精,那说不定马啊羊啊也可以,换在辽国背景下,这些动物好像更有可能出现人性啊。 云雁回对他的乐观表示很欣赏,但是这人老写诗就让人很受不了了。幸好,耶律德华现在对孔寄更崇拜,只消把孔寄打发去应付他就可以了。 待到两国边境时,耶律德华还依依不舍,送了孔家班很多礼物。 说起来,这一次辽国之行,无论是李行简这个正使,还是云雁回他们这三个副使,收到的礼物都不如他们多和贵重,他们实在是收获太多脑残粉了。 …… 一去近三个月,终于回到汴京,去时细雪纷飞,归时春风吹暖。 四位正副正旦使面圣,进行了工作汇报。 仁宗点了云雁回来汇报,云雁回讲话没那么掉书袋,全都是大白话,就跟说书似的,把经历讲述了一番,叫仁宗听得更为生动。 仁宗听到李行简如何吹牛,云雁回如何忽悠辽人,简直要笑得停不下来了。 再一听那些详细数据,仁宗更是满意。云雁回也没避讳李行简,将菩萨、佛陀之类的也说了出来,倒叫李行简在心中暗暗吃惊。 很多人都猜到人参果是有秘法人工制造的,但是云雁回这么说还能制造其他形制,确定了这个猜测,还是让李行简心中惊奇,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东西,幸好是由云雁回在掌握,倘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用来愚弄乡民,可就苦了百姓了。 本来现场是一片和谐,偏偏这时,李珣这个愣头青,兴冲冲地将他在辽国赴宴时收到的钱财都捧了出来,交给仁宗。 云雁回看到连老狐狸李行简的表情都僵住了。 似这般的礼物,也不算违规,通常使臣们就默默收下来了,何况宴会上那种是作诗作得好,辽帝给的,根本不需要上交。 可是你要上交呢,也说不上有错。 只是这么一来,就显得李珣以外的人很不懂事了。 要不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云雁回已经了解李珣的为人,知道这小伙子有点缺心眼,他都想打李珣的闷棍了。 李行简也很郁闷,他清清白白一辈子啊,被李珣这么一弄,搞得有点晚节不保一般。 仁宗心中也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非常感念李珣的忠孝,他知道李珣的行为,一定是因为其父每日耳提面命,教育出来的。 仁宗感慨地将东西收了下来,表扬了一番李珣,又再三夸奖李行简等人的辛苦,算是宽慰他们,知道这件事他们也没啥错,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虽然仁宗这样暗示了,但是几人不免还是有点心塞,蔫蔫地告退了。 云雁回和赵允初倒是还好,赵允初心大,云雁回更是心大,一则问心无愧,二则他办事不升官,发些财一直是仁宗允许甚至鼓励的。 主要是李老头,一路上坑了那么多辽人,回来反而在李珣这里栽了一下,回去大概要郁闷个几天。 李珣也是的,就算是私下上交也好啊。这下子,回头说不定还会被他爹捏着去向李行简道歉。 …… 好容易汇报完毕,云雁回和赵允初各自回家。 云雁回这边还带了大量代购物品回来,直接赶着车回家的。 住在一条街上的都是老邻居,他刚一进街头就有人看到了,去给他家报信。等到云雁回到家附近时,郑苹、傅云沣已经相携在门口迎接了。 云雁回正想打招呼,忽见墙头蹿上来一个身影,细一看,原来是双宜抄了近路。 沈括从院子里连滚带爬地出来,看到双宜站在墙头,带着哭腔喊:“双宜你快下来啊!” 双宜回头看他一眼,可不就下来了。 双宜在墙头上踮脚踏了几步,飞身跳到了马车顶上,双手按着车顶,又跃了下来,稳稳落在云雁回旁边,“雁哥儿,你回来啦!” 云雁回早习惯了双宜这么爬高蹿低的,他大笑着和双宜击了一下掌,“我给你带了果脯,还有一匣子北珠。” 这时,沈括已经跑到了近前,扶着车架,气道:“雁哥儿,你怎么也不拦着她点!” 云雁回戏谑地道:“你也太宠她了,这么高的墙,她十岁出头就如履平地了。” 沈括咆哮道:“那时候她也怀孕啊!” 云雁回目瞪口呆,差点从车上摔下来,车都到了院门口,他却几乎忘了勒停马车,还是双宜将马车停好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回,回什么啊!”云雁回急得都磕巴了,“你,你有孕了啊?” “是有了啊……”双宜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离开汴京没多久,看出来的。”她又转向沈括道,“不是你和小宝都说,可以稍微活动一下的吗?” “叫你活动,没叫你爬墙啊,”沈括快哭出来了,“那是稍微吗?”他一把拉着双宜的手,就要给她把脉。 云雁回也激动地跳下马车,拉着郑苹的手,“我要做舅舅啦!” 郑苹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久了,最兴奋那会儿找过去了,含笑看着云雁回,“看你开心得。” “那是,我看着双宜长大的,现在她都要做娘了。”云雁回再一回想方才双宜翻墙的样子,也有后怕,“存中说得对,你以后可不能再爬高了,你武功再高,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脚滑了怎么办?你得谨慎着,小心摔着我外甥或者外甥女!” 双宜抿嘴笑道,“你们也太仔细了。” 云雁回走到车旁,也不管那一车的代购货物了,和沈括一起一左一右把双宜架下车,“别废话,从现在起,你一定要听姐夫的话。” “……”沈括郁闷地想,雁哥儿这个话的意思怎么像以前都是反着教育的啊。 不过很快,云雁回又推翻了自己话,“不对不对,还是别听存中的话了。” 沈括:?? 云雁回:“搬到大相国寺那边住去算了,我叫师父帮忙看着你!” 258|上行下效 虽说沈括也粗通医药,但是,毕竟不如了然专业,了然可是能够在太医局上课的。云雁回嚷着要把双宜送到大相国寺去,住到生产之后。 沈括无语至极,“双宜待产,那我们就要夫妻分离了?” 云雁回:“那你可以一起搬去大相国寺啊!” “……”沈括竟无言以对。 还是郑苹出来说了句公道话,“现在双宜月份还小,不必劳烦你师父,时常去请他诊脉便是了。住到大相国寺里,别说存中不方便上朝,贝贝还在那儿呢。” 再怎么样,云贝贝也是个猛兽,郑苹说的不无道理。 云雁回也是关心则乱,他冷静下来,“好吧,那你们府里的人可够了?要不多雇些人?” 沈括无奈道:“已经添了人了,雁哥儿,我说你只需要管着点双宜就行了,她本人才是最危险的。” 双宜:“……” 云雁回都乐了,“说的也是,双宜,再警告你一遍,可不许再显露你的什么身手了,否则有你受的。” 双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还未显怀呢,这肚子要到生产前几个月,才会长起来。”郑苹是有经验的人,“也不知道你这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怀雁哥儿时,特别喜欢吃酸的。” 双宜觉得自己胃口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她的怀孕反应似乎特别小,孩子一点也没折腾她。 云雁回合掌道:“菩萨保佑,叫双宜一次完成任务……” 沈括郁闷道:“什么叫一次完成任务啊?” 云雁回:“你们家肯定想要个儿子,我想双宜生个女孩儿多好,生孩子多难,她要是一次生俩,日后岂不是轻松了?” 双宜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是蒸包子呢,什么馅儿也想要。” 云雁回摊了下手,“包子哪能有你孩子可爱,反正我们都准备着,生男生女还是一起生,都没问题。” 郑苹也含笑又劝了双宜几句,其实郑苹当初也想再要一个孩子的。 郑苹改嫁的时候,年纪还不算太大,只是身体尚未调养好,等到身体好了后,试了试也没怀上,这时再过了两年,就有些危险了,所以再没生第二个孩子,还是有些遗憾的。 现在看到双宜怀孕,郑苹也有点弥补自己当年遗憾的感觉。 云雁回叫郑苹帮忙把代购物分发,自己去双宜家了,将他们家看了一遍后,觉得不够好,于是采买了厚厚的地毯,又把房间里的边角都包上软布,以免大人和日后的孩子磕着碰着。 双宜怀孕的消息云雁回还告诉了他的朋友们,大家都知道云雁回和双宜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是胜似亲姐弟,于是也纷纷祝贺。 因为双宜身上有诰命,云雁回这次出使干得漂亮,所以宫里也赐了双宜一堆东西,以示优厚。 现在,双宜家不知道多少母婴用品,没想到,云雁回还能找出差来。 “……等到孩子生下来,还得到处加护栏。”云雁回强调道。 沈括本来还觉得自己照看得挺仔细,没想到云雁回这样周全,连连点头。 双宜觉得地毯特别软,在那儿摆弄呢,云雁回就趁机把沈括拉到外面去,低声道:“姐夫啊……” 沈括抖了一下,他总觉得云雁回每次这么喊他,他都瘆得慌。以前他和云雁回是单纯的朋友时,云雁回可从来没这么阴阳怪气的。 云雁回死死盯着沈括的眼睛道:“双宜现在怀孕了,日后,说不定会有些‘热心’的同僚,请你一起去吃花酒……” 沈括:“……” 沈括回头看了似乎一无所知的双宜一眼,悲愤地道:“你还犯得着威胁我?别说我不想了,我就是想,我能吃得了吗?我路过院街不小心多看一眼都能有龟奴冲我泼水,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打了招呼吗?” 云雁回:“…………” 云雁回也很吃惊,他还以为沈括不知道呢,因为他没叫人做到泼水这一步啊! 沈括本来也很洁身自好,虽说朋友同僚之间吃酒时,少不了召妓来相陪,但他向来紧守礼仪。就是现在,别说院街不会欢迎他,连肯和他共处一张桌子的乐妓也没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惹人嫌呢。 云雁回想了一下,大概是那些院街的人也怕沈括管不住自己,反倒连累他们,所以干脆恶声恶气一点。要知道,不止是云雁回有名,双宜也很出名啊。 云雁回在沈括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不要想太多咯,我觉得那些都是热心人而已,我也只是提醒一下你,哈哈。” 沈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去给双宜煎补药。” 沈括走了后,双宜才施施然从地毯上站起来,走过来道:“雁哥儿,你吓他做什么。” “做人小舅子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云雁回笑嘻嘻地道,“你听到了啊。” 双宜扫了一眼沈括离开的方向,“用不着,你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啊。我平日里若是闹脾气,便会把他拎到房顶上去。” 云雁回目瞪口呆,双宜和沈括成亲有段时间了,他是真不知道他们俩居然有这种夫妻情趣。毕竟这俩人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沈括爱护双宜,双宜也很尊敬沈括的样子。 但是这么一想,这还真符合双宜的个性与喜欢蹿高的爱好…… “行,我承认是我多此一举了。”云雁回举了举手,“服了。” 双宜又小声道:“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连阿娘和存中也不许告诉。” 云雁回嘴角抽搐了一下,“……好。” …… 这一回来,得知双宜怀孕这个喜讯,跟着忙了一遭,云雁回又各处打招呼,和许久不见的亲朋好友聚了聚放,方才回去上班。 云雁回在开封府衙待了两日,便去开封府学的办公室坐了,他还带了一些礼物,分发给府学的学子们。 “这些是辽国特产的果脯!”云雁回叫学生们来吃。 大家伙见到云雁回特别开心,云雁回之前调去慈幼局本来就很久没顾得上府学这边了,结束借调后没多久,又出使辽国去了。 别说,云先生在的时候,大家觉得他管得自个儿浑身不自在,他走了吧,又特别想念了。 学生们这会儿一面吃果脯,一面问起云雁回辽国的风土人情。 云雁回也算是现学现卖了,他去辽国一路上听耶律德华和李行简说了不少那边的故事,这会儿再用自己的语言,生动有趣地转述给学生们,倒是叫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云雁回将他们在辽国宴会上,辽帝居然要尬舞的事情也说了,“早就知道契丹人能歌善舞,我只是没想带到,连他们的国君也如此……活泼。” “云先生,您当时就应该出去一起跳舞啊!”有学生愤愤地说道,“谁还没个能歌善舞的了?先生有一半苗人血统,这苗人也很能歌善舞的!” 可不是么,京中老有苗人撂地演出,还挺受欢迎。 其他学生一听,也都赞同地起哄。 “就是,上次学里去蒲关泽观演时还听那边的人说了,云先生还排过好些节目。” “先生也是厉害的,平时深藏不露吧……” “当时就该把戎主给比下去!” “对,比下去!” 云雁回懵了,他本来是想给大家说个有趣的事情,通过辽帝都能亲自弹琵琶来说明一下大辽的风情,没想到话题居然直接转到了他当时应该上去尬舞,把辽帝给比下去…… 云雁回无语道:“各位年青人,你们的好胜心也太强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比的?!” 学生激动地道:“先生!辽人的宫廷雅乐都是效仿的汉家,您得叫他们知道,何为正宗。”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想,不过你们都搞错了,我也不善歌舞,只会动嘴而已。” 云雁回这么一说,叫大家都有些吃惊,他们还脑补云雁回真的深藏不露呢。 “别说我了,我这几个月的经历可是都讲出来了,你们又有些什么成绩呢?”云雁回把话题也转移了。 他这么一说,真是叫学生们立时打开了话匣子。 没有想到,这些日子,府学的学生们还真干了不少事。 因为云雁回同蒲关泽、蹴鞠队的关系都不错,所以学生们去游玩、参观甚至是实习的都很容易,这几个月,他们居然串联起了京中各个官学、私学,举办了一个学生蹴鞠联赛,自己去官府申请活动资格,联系赞助商,租用场地,发传单请民众来观看…… 这么一整套办下来,竟然十分顺畅! 在行动上,他们因为有过各处实习经验,所以有条不紊。在思想上,则继承了他们云先生的路数。最后结果,也颇为成功。 包拯看到之后,都笑着夸奖了一番,说云雁回后继有人了。不但自己搞事情,现在连他的学生都开始搞事情了。 云雁回一听还有这个事,也乐了,“你们一开始怎么不说,这么好的消息,早该让我开心开心了。” 学生们一副只是做了点微小工作,不好意思拿出来显眼的样子。 “就是可惜咱们成绩只是中上游,恐怕拿不了冠军。” “不错,太学踢得不错,惠民书院居然有个在勾栏表演过蹴鞠的高手,也很厉害。” “是啊……我们都要不好意思请先生去看决赛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大家都有些骄傲呢。 “但是你们是主办方,这就很厉害了,我当然得去看比赛,谁拿了冠军也没你们厉害啊,奖品都是你们拉来的!”云雁回觉得给这些学生去实习还真是有用的,这个活动可不是安排下来的作业,而是他们自己想到,自发自觉去办的,还办得这么成功,真是给学校长脸啊。 云雁回再一细问,这些孩子都是以斋为单位,由斋长带领着完成各自部分的内容,再串联起来。 “好,很好,就是要这样精诚合作。”云雁回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番,“日后你们若是有了差遣,有这些经验,就比其他新人要强。” 学生们都认可云雁回是个中高手,有他的认可,比其他人夸奖都要叫他们开心。 “先生,”有个带头的斋长说道,“其实我们最开始凑在一起想办点事时,想到的是仿照《开封府报》和《东京日报》,办一个府学内部的报纸。” 云雁回一听,觉得这好像也符合逻辑,他们毕竟是读书人,“但是没成功?因为不批准?” “是啊……不让随便办报纸呢。” 即使办的是内部报也不允许,因为随着《东京日报》影响力扩大,朝廷越来越认识到这项工具的威力了,自然不会随便许可。 因此,学生们才退而求其次,发展体育去了。 云雁回笑着拍了拍那个斋长的肩膀,“要办内部报,不一定要印出来,印出来会受到管控,若只是要内部交流,你们有黑板还不够吗?” 大家一听,咦?黑板?这可是个新思路! 259|黑板报风潮 汴京的官私学早就推行起黑板教学了,有些比较严谨的教师,还会因为不习惯用粉笔板书,而专门练习,好让字迹更美观。 云雁回提供的新思路,让这些想办内部报纸而不得的学生们看到了希望。 “我觉得以黑板办报是好的,而且如此一来,咱们还可以将黑板放在外墙,叫过往之人都可以看到。” “只是这放在黑板上,每次换一期,这内容就擦去了,岂不可惜?” “非也,无论放在学内还是外墙,好的诗文是擦不去的。” “说的也对,倘若有好的诗文,大家自然会传抄,没有价值的,擦去也就擦去了。” 众学子一番讨论,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云雁回听到他们说想放在外墙,也笑了笑,“想放在外墙,那你们可得弄好了,这是代表了整个府学的水平啊,过路人看到,会觉得这就是开封府学最好的东西。” 众生顿觉责任重大,若要办报,更要精益求精了。而且所有人都认为,还是放在外墙比较好。虽然要面对更多人的检验,但是这也是个知道大家水平的大好机会啊。 于是,开封府学的学生们众筹了一笔钱,同师长申请之后,在府学外墙弄了一块长长的黑板。然后,自己建立了编委会,请了几位先生包括云雁回来做顾问,然后认认真真编起板报来。 这里边有学生在《开封府报》也实习过,故此执行起流程来也算有板有眼。 半月之后,寻了一个上午,由没课的同学轮流将内容抄录在黑板上,此乃开封府学黑板学报第一期。有字有画,图文并茂,甚是丰富。 云雁回与几位先生知道出来了,也相携去学校外头看。 投西大街人来人往的,黑板被装上后就很多人关注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还以为新的布告栏呢,还有人往上面贴东西。 学生们在抄写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旁边观看了。这个可新鲜了,如今黑板只在各个学校里应用,普通人没怎么见过。看到他们拿粉笔写字,写错了还能擦掉,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尤其是小孩,蹲在旁边看一上午都不带走的。 待黑板报抄录好之后,就有很多民众围观起来,有那识字的,便一句句念给大家听。 有些人粗通诗文,也会稍做评价。 不久之后,还有其他书院的学生闻讯而来围观。 比起围观群众,他们就更为专业了,手里还拿着稿纸,遇到有自己觉得好的文字,还会抄录下来,在此指点评论,互相交流一番。 云雁回他们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外头围观的人都不见少,只有更多的,好多人后来都挤不进来了,只能在外面茫然地喊:“看什么呢?念一下啊!” “什么?方才念过了?来得晚没听到啊!” “上面写的什么呢?” 至于各位编者与本期登了著作的学生,则是很有成就感,他们很想在旁看自己作品的反响,又不大好意思,只能强作平静待在学校里。 那些没登作品的学生,就跑出去看着反响,隔一段时间就回来大声汇报一下,哪位同学的作品被读得最多遍。 过了几日,开封府学外面仍然时常围着人看板报,在读书人尤其是学生中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备受赞赏。 这开封府学虽然创办时间不长,但似乎从成立起,就老是在引领风潮啊。从分斋学习的模式,到他们的社会实践活动,都很有影响,隐隐有带领京中诸学之首的趋势。 其他书院看着也心痒痒,黑板大家都能申请啊,于是没有过多久,这黑板报就在京中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了。 很多书院的学生自觉才学不比开封府学的人差,憋着劲儿要出得更好呢。 便是有的书院没有学生组织起来做黑板报,书院方面也贴了黑板,在上面画些画,写点书院的过往成绩做广告也好啊。 而且真如那些学生预料一般,唯有好的作品不会因为被擦去而可惜,反而因为大家都知道黑板报会被擦了,甚至可能被雨点打得看不清,而急着抄录。 还有一个现象也出现了,那就是各家书院开始暗中比较人气。最鸡贼的是太学,因为与翰林图画院这两年新创立的画学都属于一个系统,他们把画学的学生也拉来帮忙画些装饰版面的插画。 那画的,完全是炫技,怎么吸引人怎么来。画学有学生和郑凌他们那些人学立体画的啊,算是这两年京中特别新潮的流派,往上边一画,能引来不少人看。 不过这种行为也叫很多其他书院的学生又是羡慕嫉妒恨又是不屑的,说真的,他们要是有关系,也想把画学的人拉过来啊。不说别的,太学的版面、插画交给画学的学生后,设计感增强,看上去都高端大气上档次。 至于不屑这种行为的人也觉得,好则好,却是一种作弊的行为,太学是太学,画学是画学,一个系统也不带这么玩儿的。要这么算,那你们和其他书院干架难道还能把武学的学生叫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黑板报都有很多闲人、路人、读书人看,尤其后来那些比较有名的学校外墙黑板都快成了京中旅游景点,外地人来京都要欣赏一下。 发展到后来,养活了不少人。茶馆里有读报的,这黑板报旁也有读报的,大多都是做游客的生意,不但可以帮忙读报,还能讲一讲故事,什么太学的不公平竞争啦,哪一期的黑板报引起的热烈轰动啦。 . ——前面这都是后话,开封府学办了黑板报不久,他们的学生蹴鞠联赛也到了冠军决赛的时候。 这冠军候选队伍,都来自私人书院,官学都不幸被淘汰了。 不过,由于一段时间以来的奋战,所以大部分学校即使被淘汰了,还是非常关切地来到现场,想看看是谁获得冠军。 百花狮子队和斜街队等职业蹴鞠队的部分队员也被邀请到现场来观赛,赛后还将给队员们颁奖。 场地在蒲关泽的球场,这里也是举行职业联赛的地方,因为学生联赛办得算是小有热度,蒲关泽本来游客就多,加上还有职业球员做嘉宾,所以云雁回到了现场一看,竟然也坐得满满当当。 球场上有不少广告横幅,看到人来得这么多,来到现场的广告商们也很开心。 他们都是赞助不起职业联赛的中小型商家,于是赞助了一下学生联赛,没想到反响不错,大出他们所料,广告费出得值,算是皆大欢喜。 有云雁回相识的商家看到他也来了后,还上来打招呼。 “当初知道是您学生,所以才签了契约,后来知道您人都不在汴京了,都是学生自己弄,还有些失望呢,以为钱都打水漂了。没想到这比赛办得很有您的风范,我钱花得太值了。” 云雁回连连谦虚,“我不是正经先生,管他们吃饭睡觉的,不过我们府学的学生都在很多衙门学习过,有能力得很呢。” “这日后去哪都够了啊,若是能来我这儿就好了……” 这人话一说出来,就被大家起哄了。 “你倒是想得美呢。” “想一想还不行吗?要是真来了,我可以给到这个数。”这人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数字,又引得大家伙一顿调侃。 现在读书人的办事能力还真的是参差不齐,尤其是学经学的,连好多官员都吐槽,朝廷取士取这些人简直是白瞎,啥啥也不会,经学学生被大范围嫌弃。 但是在开封府学,因为采取了分斋教学法,辅以充足的实践机会,即便是主修经学的学生,在实干方面也不输于他人。 像这样的学生,无论是去衙门还是去商铺,都很受欢迎,培养他们要更为省力,上手会快很多。其中的佼佼者,像是这次联赛的主要组织者,就更别提了。 开封府学的学生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参与到了这次联赛的举办中,各有负责。这一天,他们依然穿着校服,作为工作人员忙碌在赛场上。 云雁回在一旁和人聊天,听他们夸府学的学生,也觉得颇为自豪。 一场比赛下来,赛况比不上职业联赛,但也颇为激烈,调动了观众们的情绪,最后,其中一个书院获得冠军,职业球员们上场分发奖品。 ——这其中还有阿李呢,他看上去比获奖的学生还要激动。 自从加入职业蹴鞠队,阿李的人生就被改变了,从以前的在慈幼局里都会被说笨,到现在上街都时常被认出来。现在,居然还能够给这些读书特别厉害的人颁奖,他自己都觉得何德何能了。 冠军奖品都是赞助的,算是个大礼包,里面包含了档次不低的文房四宝、精装书籍等等,都打上了logo,以证明是获得了比赛冠军的特别版。没有直接折算成奖金,但是很符合学生联赛的风格。 有件让众人都哭笑不得的事情,那就是百花狮子队的人觉得冠军队的球头特别有潜力,特别想撬墙角。百花狮子队背后的老板是贵族啊,有钱,于是一边颁奖一边就开了高价,想要挖人。 人家进书院是想读书入仕的,蹴鞠也就是个业余爱好,怎么会想去做职业球员,当即就婉拒了。 百花狮子队的人还不死心,反复劝说。 一面说什么他们的老板在官场也有不少关系,一面说踢球不用踢很多年,姜太公多少岁当官的?你踢几年球再去读书也不迟啊! 现场听到的人,都开始起哄了,搞得那个学生哭笑不得。 书院的先生知道之后,连忙跑过来护着学生。给学生参加个比赛,居然还能遇到挖人的,最可气的是挖人的还不是别的书院,是踢球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眼看书院的先生急了,斜街队的人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起哄,百花狮子队的人只得收敛了,表示以后再去拜访。 这可把书院先生吓着了,因为百花狮子队给的条件还真的很有吸引力。他将学生拉到一旁再三劝说,教导他千万不能被金钱和人气冲昏了头脑,先帝真宗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些东西你读书读好了也能有啊。 开封府学的学生组织者们也无语地表示,请你们是来颁奖,不是来搅局的,当面挖角,太不讲究了。要这样,哪个书院还敢允许学生去参加比赛?一比赛,把人都给比没了。 在这个小插曲之后,大家方怀着激动的心情要去庆祝。 某书院学生提议:“咱们去包个酒楼,请些花魁娘子来助兴,吃酒赋诗吧!” 开封府学的学生们冷汗一下子滴下来了,虽说这不是上课时间,但是看看一旁慈祥微笑着的云先生,他们怎么都觉得有点恶寒呢…… 260|葱泼兔 最后,学生们还是选择了一家不提供乐妓陪酒服务的酒楼。 酒楼招幡上便绣着“《东京日报》白玉猫专栏五猫评价”的字样,云雁回抬头一看便笑了,这家他没来吃过,想必是当时他在辽国时,白玉堂独自去品尝打分的。 这酒楼地处一间大瓦子中,由于瓦子都是全天开放,很多民众会在里面消磨一整天的时间,所以里头出现各种吃食茶楼也就不奇怪了。 一众人进了酒楼,因为人多,索性将整个二楼包下来。 店中的伙计殷勤地给他们介绍招牌菜,首屈一指的当然是白玉猫重点评价过的葱泼兔和香酥兔头。 这两道菜在场许多人都没吃过,伙计说他们是打蜀地来的,这是蜀地吃法。 云雁回倒是在现代吃过兔头,没想到蜀人对兔肉的喜爱从此时就开始了。 这带“泼”字的菜色,精髓多半在油、料泼淋到菜上的一刹那。 白玉堂就在专栏里写了,他在厨房中观摩过,此处的葱泼兔,乃是将葱炒香,和着热油,泼在事先腌制好并炒到七分熟的兔肉上。 那一瞬间,热油滋啦啦一响,整个厨房都是喷香的味道,这时候再加剩下的料炒熟了装盘,仍是香气四溢,看着有些油汪汪,配炊饼等面食吃,很是美味。 至于香酥兔头,其要诀在卤汁,以各种香料熬卤,浸泡腌渍过的兔头直到入味,味道绝佳,无论做正餐还是零嘴都行。 在这家的兔肉全城出名前,瓦子里就有不少人买上几只热腾腾的香酥兔头,边看戏边吃了。 葱泼兔和香酥兔头上桌,云雁回尝了一下,同他在现代吃过的还是有些不同,可能是佐料没有日后那么丰富,滋味稍微淡一些,但是其鲜香程度并不逊色。 也有些人受不了兔头的口感,便只吃兔肉。 云雁回看店里还放着好几份《东京日报》,拿来一看,正是刊登了本店评价的那一期。另有其他学生也拿来观看,一边吃一边念出来,感慨白玉猫写得实在生动。 这时有名学生叫了伙计过来,说道:“你可见过白玉猫是何样?” 伙计摇头,“这位郎君,我并不知道啊。” 众学子讨论道: “白玉猫身份成谜,无人知道他什么样子,不过我觉得,有着如此丰富的阅历,定然是四五十往上,吃遍大江南北的老饕吧。” “对,可能曾经行商,所以到过那么多地方。” “粗通文采,文笔十分鲜活,可见人老心不老。” “应当是汴京人吧,甚是了解汴京大街小巷的美味。” “但他为什么不愿透露身份?怕人找麻烦,还是说,他的身份不可为外人道?” 云雁回听到他们越猜越离谱,什么人老心不老都出来了,实在是想笑。 白玉堂在府衙、府学都很有名了,若是被这些学生知道他就是白玉猫,大约要惊掉下巴了。 起初那名学生接着质问:“你们看,这报纸上将烹调过程都写出来了,又说是第一次观摩川蜀兔肉做法并品尝,可见所见所闻都是在你家酒楼。你们的厨房,可是敞开门任由进出的?” 伙计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他们这厨房,学徒都不一定时刻能待在里面。 “所以说,这个白玉猫,要么就是你们酒楼的人,要么就是你们带他进去过,只要你们不是每日都带人进厨房观赏,那一定知道白玉猫是什么样,再不济,也能知道个疑者范围。” 现场一下子炸锅了——还真是嘿,如此说来,白玉猫的身份还真是呼之欲出了。 伙计擦了擦汗,无语地道:“各位郎君,你们也不是头一个发觉这个问题的了。只是,我们也为此事惊讶呢,除了本店的人,绝没有让外人进过厨房,可是本店的人,大多来京不久,至少晚于白玉猫首次写评,剩下的……还都不识字!” 总有些盯着白玉猫身份琢磨的人,来询问各处酒楼白玉猫的线索、踪迹,他们被问到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们真的不知道白玉猫到底是如何知道他们的烹调过程的啊! 他们大厨都在心惊胆战呢,幸亏这白玉猫不想偷师,在描写的时候也很注意不透露别人家的独家厨艺,若要透露,他们哪里守得住。到现在,大家都没搞清楚白玉猫是什么如何“观摩”的呢。 “照你这么说,难道白玉猫是能钻天遁地不成?” 伙计特别有诚意地道:“我觉得是有千里眼……” 众学子纷纷不屑地嘁了一声。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云雁回趴在二楼护栏上,看到下边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大声喊他:“赵裁云!” 赵允初茫然一抬头,与云雁回对上眼神,微微一愕,没想到在瓦子里见到他。 云雁回笑嘻嘻地冲他招手,示意他上来。 赵允初指了指旁边的人,蹙眉摇头,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你旁边那俩哥们儿谁啊!都上来呗!”赵允初的朋友同事云雁回都认识得差不离,他想着大不了一起吃。 这时,本来在人群中有些被挡住的两个人抬起脸往上边看过来。 云雁回当时就腿一软,差点跪下了。 怎么是你们,怎么又是你们啊?! 微服私访还上瘾了是不是,还尽往热闹地方钻? 仁宗和曹苗莲转脸对赵允初说:“他叫我们也上去?这家店是吃什么的?” 赵允初:“……” …… 这绝不是云雁回的本意,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些学生解释。 云雁回头皮发麻,可是仁宗已经领着曹苗莲和赵允初一起上来了,他看到二楼很多与云雁回一路的学生,竟然饶有兴味地角色扮演,一本正经地行礼:“在下甄六郎,这是舍弟曹傅。” 仁宗真名是赵祯,祯甄同音,排行第六,而曹傅干脆是曹苗莲她哥哥的名字。 赵允初基本开封府学的学生都认识,这两个人大家都不认识了,但是既然与赵允初一处,那么想必不是什么高官子弟,就是皇亲国戚了,所以也得非常客气地见礼,邀请他们一起坐下来吃。 仁宗询问他们是因何聚在此处,学生们便热情地告诉他比赛情况。 仁宗饱含深意地看向云雁回,显然是在说你自己搞事情就罢了,还带学生一起搞,但是表面上,仁宗还是摇头晃脑地夸奖了一番。 有人笑哈哈地说:“甄郎君若有兴趣,下次咱们再办时,也欢迎你来参加。不过你年纪略长,应该并未上学了吧?大约只能做后勤了。” 云雁回:“……” 又有人捏了捏仁宗的手臂,说道:“我看甄六倒像是练过骑射的,蹴鞠估计也不差,有机会咱们可以比比。” 仁宗微笑道:“下次若能见面,可以比比。” 那人还傻乐呢,“行啊,回头说下你在哪当差,我到时候找你去。” 他在垂拱殿上班啊……云雁回在心中哀嚎,虽然说他不正经教课,但是现在怎么感觉学生们还真是和他一个路子啊。不但继承了优点,缺点也继承了。 当初云雁回在开封府厨房里管仁宗叫哥们儿,现在他的学生就敢和仁宗约球。 仁宗也是憋着坏呢吧,还下次若能见面,靠,这学生日后若能再见,那十有**是考中了进士,在金殿上相见。 想想吧,苦学多年,一朝中举,上殿面圣,抬头一看:这个官家我是见过的! 云雁回拉着仁宗,小声问他为什么又出宫了。 “同你们一样啊。”仁宗表示,因为曹皇后对《东京日报》上某家高猫评分的菜很感兴趣,他们决定出宫吃,那家菜也在瓦子里,他们还未找到,就先看到另一家五猫店里的云雁回了。 曹苗莲想一想,兔肉看上去似乎也不错,干脆先来这里蹭一顿吧。 赵允初在旁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也想拦着,可惜,谁叫云雁回那两声高喊已经完全吸引了官家和娘娘的注意呢。 觉得好你们把人召宫里去做菜啊,怎么非得出来与民同乐? 云雁回在心中骂了声坑爹,本来是来庆祝的,其他人都还好,不知道反而放得开,他知道官家坐在这里,哪还有心情认真品尝啊。 云雁回特别怕出什么意外,刺客可能没有,但是这瓦子要突然出现坍塌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的,毕竟不是每个建筑设计师都是喻浩。要不,瓦子里边怎么总有鲜艳衣着的工作人员巡逻,随时准备疏散人群呢。 仁宗:“我看你神情,好像有些意见。” “我……”云雁回看了一眼他,小声道,“您能不能每次都紧着我们家人坑啊,初哥儿是开封府的,伴驾这种事您不能找皇城司的人吗?” “你们家人?”仁宗的重点放在了这几个字上,质疑道。 云雁回:“……” 云雁回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您就不要挑这个刺了……” 仁宗得意地敲了敲桌子,“你来好好介绍一下这个菜吧,说得好,下次便不坑你们了。” 云雁回也不懂啊,好在他来得早,先听伙计说过一遍,也记得个七七八八,于是复述了一遍。 葱泼兔和香酥兔头都极香,曹苗莲夹了块葱泼兔肉入口,因为他们来得稍晚,这兔肉已经不是滚烫了,温度刚好。 入口之后香气弥漫在口中,兔肉的鲜香被完全炒出味来,油而不腻,细嫩可口,没有一点腥臊味。 曹苗莲用手遮住嘴,吐了吐舌头,倒了一杯茶喝,“辛麻。” “里边加了少许花椒,这还是照顾咱们汴京人的口味,花椒少得都看不见了,没想到您还是尝出来了。”云雁回看曹苗莲属于那种特别受不了重口味的,“那兔头您还是别吃的好。” 仁宗倒是还好,他尝过两道菜后赞道,“兔头卤水上佳,浸泡入味了,只是不若兔肉柔韧。” 仁宗便属于虽然能吃点辛辣,但是不是特别喜欢兔头口感的人,故此大赞葱泼兔。 “您可以打包一些回去,不过最好回一下锅,热着吃最有滋味。”云雁回说道。 “是呢,可以带些给十三郎、小老虎他们吃。”曹苗莲忽然冲云雁回嫣然一笑,“逐风还不知道一个消息吧,小老虎现在宫中已然知晓了。” 云雁回心念一动,已然猜到些许,“广南土族已定?” 261|指腹为婚 广南土族土司之争也有段时间了,小老虎都被他娘送到京中来避难,现下听曹苗莲一说,似有平定的意思,云雁回也不禁振奋起来。 这消息尚未传出去,如今唯有宫中并几个重臣知道,仁宗夫妇信任云雁回,也知道他同小老虎亲近,所以提前告诉了他。 仁宗点头道:“不日就会准备给石氏封赏。” 真成了!小老虎他娘要成为第一个女土司啦! 云雁回微笑着恭喜仁宗——当然是恭喜仁宗,而非小老虎啦,整个大宋都是仁宗的,土族平定是他的喜事。 赵允初看样子也是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的,难掩欣喜地道:“那是不是要把石高璧送回去和他娘团聚?” 每次他们在家,石高璧也在的话,总免不了被打扰。比起学习怎么哄好石高璧,赵允初还是觉得把他送回去更加方便。 云雁回无语道:“便是回去团聚,日后也还是要来京的,他得在这里学习儒家文化,接受知识的洗刷,如今都确定了,他可是未来的土司。” 赵允初有些蔫了,“好吧。” 没过几日,果然消息过了明路,仁宗召集大臣,商议此事。 在这件事上有点争议,那就是部分大臣认为,小老虎他娘毕竟是女人,叫他娘来做土司还是有点不妥,虽说有胆有谋,最后稳住了广西那块。可是思考再三,不如让石氏的丈夫来做名义上的土司。 这种□□裸的性别歧视放在这个时候,还有点天经地义的意思。 可是仁宗仍然不改心意,就连另一些大臣也认为,不能这么做。 石氏在当地土族中认可度很高,石氏的丈夫都是上门女婿,没见石高璧都跟他娘姓吗?要是封她丈夫做土司,以石氏的硬脾气,指不定就敢闹给你看了。 女土司又怎么样?既然当初朝廷和他们约好了,允许代代相袭,还默认了人家参与争权,那就要遵守诺言,不能没点风范。 管理不同的地方,就要有不同的方法,人家本地人都不介意,他们又何必强行更正,否则这土司治理法,都显得可笑。 于是,最终还是封了石氏为了女土司,又给在京的小老虎也赏赐了一番,还赐了个宅子。 虽说小老虎自己并不去宅子住,但是他娘当初排来保护他的人都住进去了,听说广南那边稳定了,还要再加派人手,其中包括教导小老虎苗族文化的先生,以免他在京住久了,忘了自己本族的知识。 …… 云雁回家专门给小老虎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毕竟此事尘埃落定,小老虎日后也算有保障了。 此时,双宜怀孕已经六个月,肚子显怀了,虽然还没有太大,但是已经凸得比较明显。现如今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往高处溜达了,身体也略微圆润了一点。 要么怎么说家里有大夫好,沈括懂艺术,小宝也是学医的,云雁回观念又比较先进,都不勉强孕妇吃得圆圆胖胖,好生胖娃娃。因此,双宜长肉长得不算太多。 有什么怀孕期间难受之处,一则她练武出身,并不觉得太苦,二则凡不顺心,折磨自己相公便是了……整个人精神头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没有什么抑郁的趋势。 小老虎自从知道这里面有个小娃娃后,就非常好奇,而且上次他看到双宜时,双宜的肚子还没有这么大呢。 “在长大呀……”小老虎颇为惊叹,“双宜姐姐,现在能知道这里面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之前小老虎问时,双宜告诉他,还不知道性别。 “现在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是女孩。”双宜说道。 郑苹在一旁说:“我看你怀孕时和我当年差不多,可能是个男孩呢。” 云雁回则逗起了小老虎,“你喜欢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老虎仰着脑袋道:“都喜欢,以后我带小娃娃玩儿。” “光玩儿吗?保护弟弟妹妹嘛?”沈括也来凑热闹,“要是有人欺负弟弟妹妹怎么办?”小老虎现在在国子学也是很多学生的“大哥”了,他想着小老虎大概会非常霸气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小老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为难地道:“可是我觉得,应该没有人敢欺负弟弟妹妹吧……” 众人:“……” 这孩子说了大实话啊! 郑苹的微笑也裂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戳了一下云雁回,“你真是,小老虎管你叫哥哥,你让他叫双宜的孩子弟弟妹妹啊?” 她就说,这辈分好像不大对劲。 “江湖儿女,各算各的!”云雁回嚷了一句,闪到郑苹戳不到的地方去了。 沈括则擦了擦汗,小声对双宜说:“娘子,你看,连小老虎都知道你肚子里这位没人敢惹了。” 双宜:“这孩子,怎么尽说大实话……” 不过话说回来,家里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对双宜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有自己的看法。郑苹是从双宜怀孕的表现,觉得里面是个男孩。双宜自我感觉是女孩,云雁回也觉得是女孩,所以双宜怀孕前期不闹腾,文静。 大家各执己见,而就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有人比他们玩得更嗨了。 沈括他爹,正在外地当官的沈周写信来,欢乐地告诉沈括,他有位在京的老友家中有一三岁的孙女,最近又新得一孙子,两人通信时知道沈周也要做祖父了,于是攀个亲家,以续两家情谊。 也就是说,沈周要给双宜的宝宝指腹为婚,生出来若是男孩,则娶他老友的孙女,若是女孩,则嫁给其孙。 云雁回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沈括是老老实实了,不过他爹还能做他主啊,已经跟人定下婚约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 云雁回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连盲婚哑嫁都不赞成,何况是这种风险很大的婚姻形式——孩子都还在肚子里呢,就给定了亲了? 沈括也唉声叹气,“我写信再同父亲说一下吧。” 反倒是双宜比较豁达,“没有关系,这也是你爹的一片心意,那家孩子不是才丁点儿大么?咱们看着长大,反而比日后不知情的要好。再说了,定了婚约也不是不能取消,等孩子长大了自个儿再看就是。” 云雁回立时就惊了,双宜你不得了,这是想搞养成吗? 沈括本以为双宜不会答应,没想到她同意了,简直要怀疑这不是本人。不过一听解释就知道,这还是双宜。 双宜也是不想沈括为难,这时候要反抗自己父母亲多不好啊。现在不同意,也没什么强有力的理由。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双宜未出世的宝宝竟是已经定下亲了。 云雁回又问过了,沈括他爹给结的那门亲是个什么情况。接着便知道,原来他还见过那家的人。 沈周当年在京城时,因为收藏药方认识了太医局的一名太医,对方是正宗世代行医,现在儿子也在太医局,小宝也在太医局,云雁回去过多次,故此有过几面之缘。 云雁回回想了一下,此人复姓宇文名昫,医术精湛,大小方脉都擅长,为人也比较认真勤恳,可见家风还是很好的。沈周也不是胡来的人,难怪会和他们家结亲。 再叫小宝来分说一下,知道这宇文昫平日里的确对待同僚、学生的态度都很好,气度、才学无一不好,听说家里也很和睦,从无争吵。 知道情况后的双宜便更加放心了。看人从长辈看起,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们夫妇也上门与宇文昫会面,指腹为婚一事,就此定下。 …… 又过了两个月,双宜临近产期,肚子愈发大了。 于是,双宜和沈括也就此住到了大相国寺去,郑苹为照顾她,也一同搬了过去。云雁回虽不能住过去,但是也时常上门探望。 了然每日一诊脉,连诊带算,还把预产期给差不多算出来了。 “这个……在初七初八之间,不好说具体什么时候,有个变化,”了然严肃地拈着纸张,指给云雁回看道,“最好让双宜憋一憋,初八再生,这天生八字比较好……” 云雁回:“……” 云雁回崩溃状道:“师父,憋一憋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憋就能憋住的吗?” 了然一想,自己措辞的确有点不对,“我是说,注意一点,尽量避开这个变化。初七说不上太差,但是远不如初八生,无论哪个时辰都是如此,你可休要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云雁回哪能不信呢,可能因为原著世界观的原因,了然算得真的挺准的。 这次他本来还想让了然算一下双宜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是双宜说这样就没惊喜(?)了,不让他算。 云雁回跑去和双宜说了一下这个事,叫她初七的时候注意一点,能躲开这个变化则躲开,不能躲就算了,都是命。 云雁回还思考了一下会不会是胖贝的原因,这家伙当初在灵囿住了一段时间,没能跑上一个妞儿,现在又住回来了。 于是,云雁回跑去和胖贝“沟通”了一下,又把它送到灵囿去了,以防万一。 …… 时间又到了初七那一天,宇文昫夫妇带着儿女上门来了。 很多熟悉的亲朋都知道双宜大约就是初七初八生产,宇文昫作为未来亲家,自然也知道了。 他们上门是一片好心,其妻在妇人科方面略通一二,他自己又擅长小方脉,虽然知道这里有了然坐诊,但还是过来帮个忙,毕竟都结了亲,这出生的不是他们女婿就是媳妇儿。 对于这样的人,云雁回一家是大为欢迎的。 宇文昫的一双儿女都长得甚是俊俏,双宜和沈括虽然看过了,但是云雁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拿了一匣果子给宇文昫的女儿吃,顺便问了一下名字。 宇文昫的女儿虽然才三岁,但是已经会说不少话,而且有条有理,道了谢之后,告诉他自己小名柔奴。 云雁回含笑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柔奴,宇文柔奴?我靠,点酥娘啊! 262|瓜瓜坠地 要说点酥娘宇文柔奴可能知者不多,这个称号其实是从一首词中来的,云雁回曾经翻阅过词中的含义,故而知晓。 宇文柔奴的父亲是太医——正是这一点令云雁回确认她就是那个点酥娘,而非同名。 宇文柔奴之父因为牵涉到某案件入狱,她沦落成为一名歌伎,才貌双绝,名满汴京,后来还成为官宦世家出身的王巩之侍妾。 王巩被贬岭南后,宇文柔奴跟随他前往地方,因为家传医学,自己又一直在学习,宇文柔奴通晓药理,王巩被贬期间,她在当地为百姓治病,备受赞扬。 苏东坡后来填了一首词,其中“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句里的琢玉郎和点酥娘指的就是王巩和宇文柔奴。 还有更为出名的“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句,说的也是他们的贬谪遭遇。苏轼问宇文柔奴岭南是不是很不好,宇文柔奴却说此心安处便是故乡。 云雁回发觉眼前这个小萝莉就是宇文柔奴,惊讶过后,有些感触。 这时候苏轼、王巩他们都还年轻,宇文柔奴更是年仅三岁,尚未成为点酥娘,她的生活还是十分快乐的,家庭美满,幸福和谐。 然而,按照原有的轨迹,日后她的生活会发生重大变故,最终沦落烟花之地。 可现在云雁回细细一想,命运早就发生了改变。历史上王巩与点酥娘因乌台诗案流落岭南,原本应是沈括造成的。 但是现在,沈括因入京与云雁回相遇,提早入仕,所担任的官职、专攻方向等,也与原本大不相同,仕途已发生改变。又与双宜成婚,同宇文家结成儿女亲家。 而原本可能导致宇文柔奴家道中落的事件,也在这一刻,因为云雁回辨认出她来,有很大概率会被消弭了。 无论出于双宜已经和宇文家结了儿女亲家,现在大家都是亲戚了,还是基于云雁回对这个女孩的好感,他都会搭一把手的。 以宇文昫的个性,他日后要是出事,不太可能是自己作死,应该是被卷入政治斗争之中。虽然云雁回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件,但是他知道可以一早就提醒宇文昫规避。 甚或是真遇到事了,只要宇文昫自己是无辜的,云雁回也能把他捞出来。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云雁回对宇文柔奴的态度更加和蔼了。 郑凌也代表郑家来探望了,他在一旁看到云雁回像个怪蜀黍一样和宇文柔奴聊天,便暗自嘀咕,难道云雁回这是确定双宜怀了个儿子了? 就快生产的双宜这时还扶着腰出来待客,她一走动,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现在还是初七呢!你还是躺床上去吧!”云雁回警告道。 双宜嗔怒道:“总是躺着,我腰疼。再说,客人来了,我一直躺着像话吗?” 双宜是临场的孕妇,哪有人挑她这个理啊。宇文昫和他夫人赶紧表示,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讲这个客气了。于是,双宜才被赶回床上去。 双宜这边没发动,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云雁回便和宇文昫聊天,谈一谈他的事业发展。 不多时,云雁回说他师父了然那边应该做完功课了,便去接人。 云雁回扶着了然回来后,宇文昫夫妇这些初次见他的人,又是一番见礼。了然作为大相国寺方丈,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 “我师父精通卜算,这个生产日期就是他半诊半算出来的,据说明日生产八字比较好。”云雁回笑呵呵地说,“当年给我算过几次,也都是很准的。” 难得遇到这样的人物,宇文昫一听,便有点心动,想请了然给他儿子女儿算一算。 云雁回其实是故意提起这茬,他先前就以担心双宜未来亲家命途怎么样为由,让了然趁机给他们家算一下。了然全然不怀疑,只以为云雁回是关切双宜未来子女的婚姻,谁叫订婚订得早呢。 这时,了然给宇文昫的儿女相面,然后说道:“你儿女日后皆是聪慧之人,然而少年有一大劫,父母有难,家道中落,此后半生如飞絮飘萍……” 说到这里,宇文昫夫妇大惊失色。 云雁回在心中喊了声好,不枉他对了然的功力如此信任。宇文柔奴沦为歌伎,后成人侍妾,正是如飞絮一般,难有倚靠。 宇文昫连忙拜下去,问了然可有解法,就算他逃不过此劫,他的儿女是无辜的啊。 “无碍,”了然说道,“要避过此劫很容易。” 了然告诉宇文昫,这个不是死结,要避开很容易,只消远离政治中心就行了,因为他完全是被人带累的。 宇文昫陷入了沉思,他并非追名逐利之人,这做大夫的,地位更不是特别高,再往上爬也没用。了然的卜算功夫,就是云雁回没说之前,他也听闻过一二了,十分可信,顿时心中就有了计较。 云雁回也在旁说,如今太医局开设了医学,以宇文昫的能力,大可暂时将重心转向教学,待劫难过了,想做什么都行。 宇文昫更是下定决心,慎重谢过了然和云雁回。 云雁回看他像是往心里去的样子,在心中感慨,也就了然来说有这个效果了。 …… 宇文昫一家在这里待到了晚饭后,宇文昫先带一双儿女回去了,明早再过来,宇文夫人则留了下来,与郑苹一起陪双宜。她和郑苹一样有生产经验,又通晓医术,待在旁边叫人很安心。 大相国寺禅房多,还有留下来的都可以睡这儿。 赵允初因为每日一大早要上朝,就没有留在这儿了,郑凌倒是留了下来,小宝和云雁回一样,都请了假专门照看双宜。 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双宜忽然闹着要吃西瓜。 “西瓜……西瓜乃寒凉之物,还是不要吃为好。”沈括劝她。 双宜大概是快生了,有些紧张,脾气也起来了,沈括不让她就伸手去挠沈括,“我吃两口怎么了!” 沈括捂着脸往外跑,哪里敢不顺着,“家里没有瓜,我去地里摘一个!” 大相国寺的西瓜地离这里有那么点距离,沈括小跑着就去瓜地了,到底地里和守瓜的师兄一说,借着月光摸了个熟瓜,又是跑着回的。到家里后一看,满头是汗。 沈括呼哧呼哧喘着气,还让云雁回紧着双宜,先把瓜给切了。 郑凌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过好多遍,最近正在相亲呢,一看这情况,十分怜爱。 “嗨……双宜平时很好的,你没听说别人家的孕妇有多么折腾,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双宜就这个时候有了点要求而已,已经很好了。”沈括给双宜辩解着。 云雁回心说沈括该不是个抖m吧,要么就是要面子,平时不都被拎着上房顶的吗? 云雁回把瓜开切开,拿了个调羹,挖了几块瓜,用银碗装着给双宜,“就吃这么些,够了哈。” 双宜眉头这才舒展开,吃了一口瓜,方感觉嘴里有味道了。这么几块瓜吃下去,双宜擦了擦嘴巴,将银碗递给云雁回,只是手伸到一半,便觉一阵痛,手一抖银碗便摔地上了。 她捂着肚子道:“痛,痛……” 云雁回慌了,“这是要生了?” 宇文夫人一看,很有经验地将云雁回推到外面去,一关门,给双宜检查起来。 一干人等到外面,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宇文夫人走出来,冷静地道:“可以抬到产房去了,要生了。” 云雁回他们事先准备了一个产房,里面都干干净净,一应物品也准备齐全。这会儿,赶紧将双宜抬到了产房之中,又通知了然过来。 产房之中有道屏风,宇文夫人和郑苹在屏风内照看双宜,了然和小宝便端坐在屏风外,通过宇文夫人和郑苹的实时汇报,来判断情况。 云雁回他们这些人,则蹲在外屋。 沈括紧张得手都在发抖,一杯热茶也端不稳,茶水淌出来直烫手,他还没反应。 云雁回看不下去了,把他的茶端开,“听说妇人生产要好几个时辰,你省着点力气抖。” 沈括:“……” 被云雁回这么一说,沈括还真冷静下来了,他摸摸脸苦笑道:“怎么吃了个瓜,就要生了。” “这不正好吗?到时候孩子生出来,就给他她起名叫西瓜。”云雁回说道。 沈括拧着眉毛:“沈西瓜,那能听吗?” 郑凌跟着出馊主意:“沈瓜瓜也行,不是有个成语叫瓜瓜(呱)坠地吗?” 沈括瞪了他们两眼,觉得这两个人太破坏气氛了。 其实云雁回内心也很紧张,都靠自我调节。这会儿双宜才刚刚发动,还不知道要生到几时。看看天色,云雁回在心里琢磨起了了然的话——这能憋到初八吗? 别说,还真憋到了。 双宜虽是练武之人,然而生产之痛,犹如体裂,饶是她也痛呼了几声,后来咬着毛巾跟自己使劲。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已过午夜,外面众人方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声。 宇文夫人快步走出来,打开门说道:“恭喜,母子平安。” 沈括险些瘫在交椅上,同云雁回、郑凌互相支撑着方站起来。 这时候有些封建迷信,是男子不便入产房,云雁回也不知道沈括是不信这个,还是根本没想,俩人挤着就往里面走了,宇文夫人拦都没拦住。 那婴儿被郑苹包了起来,抱在怀中,只露出小小一张脸,跟猫儿似的,眼睛也未睁开,头上有些稀疏的胎毛。 双宜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叹道:“终于生出来了……” 郑苹坐在床边上,把孩子给双宜抱,怜惜地拨了拨她汗湿的额发。 双宜笑了一下,看了看沈括:“我先前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要管这孩子叫瓜瓜?” 沈括哭笑不得,“你生孩子还不专心呢?” 孩子出生前,父母都想过千万遍该起什么名字,他们俩也是拟了很多名字的。 可是事到如今,双宜思及生产前发生的事,觉得应该给孩子起个有来历的名字——就是吃了瓜才出生的啊,朴实,贴合场景。 沈括急了,要真起个沈西瓜之类的名字,日后他们要怎么给孩子交代? 这夫妇俩生完孩子也不温存一下,现场就争议起了孩子的名字。 也亏了双宜体力好,了然指挥生产都累了,她还有精神分辨这些。 云雁回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之前那么说可是玩笑话,为了放松大家心情的啊,怎么双宜还真惦记上了? 最后双宜拍板,要叫孩子沈凉,西瓜别名就是凉瓜嘛,没有直接以瓜为名,但还是包含了这个意思在里面,又不会像沈西瓜那样叫人发笑。 沈括想了很多有文化的名字,现在被双宜打败了,他垂死挣扎道:“这个名字,也就比沈西瓜好那么一点点……” “想开点吧,”云雁回就没见沈括赢过双宜,他拍了拍沈括的肩膀,“你往好处想啊,瓜瓞绵绵,这个寓意还是很好的。” 郑凌捧着脸道:“凉字倒是能看出来,与我同辈,哈哈——那小名到底还叫不叫瓜瓜了?” 沈括甚是悲愤:“不叫!不叫!” …… 第二天。 赵允初:“瓜瓜醒了吗?我能远远看一眼吗?” 宇文昫:“恭喜沈兄,看来瓜瓜要和我们家柔奴做亲了,媒妇不是都说么,女大三,抱金砖啊。” 云雁回:“嗨,我觉得这都是注定的,我决定分一半西瓜地所有权给我的宝贝外甥瓜瓜。” 了然:“瓜瓜的八字,是相当好的……” 沈括:“………………” 263|洗三朝 沈家喜获麟儿,三日后,正是婴孩洗三之期,不少亲友携礼来贺。 洗三、满月、抓周等等,都是在小孩某个年龄时的仪程,因为旧时小孩夭折率高,所以总免不了在这样的庆祝中多加一些迷信祝福。 上到皇家,下到普通百姓,都是要洗儿的。 到了这一日,亲友云集,主家会用草药煎香汤给孩子沐浴,宾客们则要往盆里放钱财,这个叫添盆。还有种种繁琐礼节,皆是寓意美好,包括怎么洗孩子,都已经有了完整的手续。 这个习俗是在唐朝成熟的,唐朝一度盛行佛法,这沐浴香汤,不正合了佛教仪轨,与现在浴佛日给佛祖沐浴香汤的做法是一样的。实际上,也真有些人家若恰逢佳期,索性就在寺庙里求浴佛水来洗儿。 沈括他们家,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读书人一多,还得多一个程序,那就是大家一起来写洗儿诗。 说白了,也就是普通人用白话祝福婴儿,他们则写成诗……其中自然也是充斥着种种美好的祝愿,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苏胖子后来给儿子洗三时,就写过一首与众不同的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瓜瓜洗三会之时,前来道贺的友人们也多有写诗祝福的。 云雁回作为一个**型文盲,自然不会凑过去写诗,他就专注砸礼物就好了。 洗三来的通常都是关系比较近的亲朋,饶是如此,这日来的人也够多了,好在双宜他们还未回自己家,而是准备在大相国寺这边的家里坐月子。 生产对身体的伤害是非常大的,所以云雁回希望双宜这个月子不要局限一个月,最好调养到身体最好。他雇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妇人,帮着一起照顾瓜瓜,以便让双宜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宾客这一边呢,大家为了更好地写洗儿诗,都在问关于小孩的讯息。 沈括有点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表示,反正就是半夜生的。 再问为何孩子起名沈凉呢,沈括又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虽说现在姓名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改也没法改了,但是还有那么一点审美坚持的沈括,内心还是有些挣扎的。 大家一看,这显然是里头有故事啊。得,还是别问他了,问小舅子去吧。 云雁回绘声绘色给大家讲述了一下,双宜产前欲食凉瓜,姐夫星夜摘瓜,结果吃完孕妇就要生产了,故而给孩子起名叫沈凉,乳名瓜瓜。 一听之下,大家伙纷纷起哄。 “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凉乃通谅,是诚信之意!”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 “孩子甚是壮实,瓜瓜这个乳名也极好,朗朗上口,含义又佳。” “存中夫纲不振……” 这一句说完,众人都看向此人,他发现了亮点啊! 沈括不满意这名字,显然名字不是他起的,沈家长辈又都在外地,这名字是谁起的,一目了然。而即便沈括不满意,孩儿还是叫了这个名字,这不是夫纲不振是什么? 原来沈存中其实惧内!平日叫他吃花酒也不去,还以为是太醉心事业,现在可破案了! 沈括的脸顿时灰了几度,“……” 看这些人兴奋的样子吧,恐怕沈括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而且他们也的确把这些事都写到诗里去了,后来随着沈括越来越有名,这些故事也流传甚广。最终随着沈括的名留青史,惧内这个标签也跟着他流传千古了,他自己大约都想不到。 …… 云雁回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动物叫声,打开窗子一看,是灵囿的人帮他把贝贝送回来了。 赵允初今日也来添礼,一看,说道:“双宜还在这里坐月子,就让贝贝回来了吗?” “我也是想,应该叫贝贝等双宜坐完月子才回来的,当时没和灵囿的人说清楚。”云雁回一想,“但是他们都把贝贝送来了,再拉回去也辛苦,让它在你家住一个月行吗?” 赵允初家也够大,他点了点头,“这样也行。” 两人正说着,外面又到了一辆车,上面下来几个小孩,一出来就直奔向贝贝的笼子,扒在旁边喊:“贝贝!贝贝!” 云雁回一看,赶紧和赵允初一起出去:这几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原是赵幼悟、赵宗实、高滔滔和小老虎一起来了,小老虎倒也罢了,其他三位怎么也不声不响就来了。 再一看,陈林也来了,他笑呵呵地过来给云雁回道喜。 原来是赵幼悟听说师兄有了外甥,于是嚷着要来看,皇宫里很久没有新生儿诞生了,更别说各种庆祝活动,听说这边洗三,赵幼悟觉得特别稀奇。 仁宗一想,干脆叫他的心腹陈林带上公主几人,过来看一看,顺便也替他添个盆。 云雁回赶紧遥遥谢过官家,然后将赵幼悟他们带到一个无人的房间,把瓜瓜抱来,单独叫他们见一见小宝宝。 瓜瓜正在睡觉,整个人小小的,赵幼悟看着他圆鼓鼓的小手,偷偷在上面亲了一下,“他怎么这么小,才一丁点儿大,他会说话吗?” “还不会呢,现在连妈妈也不会喊。”云雁回笑着说。 赵宗实赶紧说:“我阿娘说,我周岁时,喊的第一声妈妈呢!” 陈林也算代表仁宗看了一下孩子,夸了几句长得好之类的,送上了礼物。 “他还在睡觉,我先把他送回去哦。”云雁回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将瓜瓜送回婴儿床上。 小老虎他们一个个跟在后面,站在门口看云雁回轻手轻脚放孩子。 那婴儿床也是云雁回早就准备好的,上方悬着各种玩具。在瓜瓜名字定下来后,郑苹更随手用棉布做了一个小西瓜,就绑在床头。另外还有一个西瓜的抱枕,则放在双宜床上。 云雁回退了出来之后,就听到他们在讨论,原来瓜瓜的瓜字,指的就是西瓜。 小老虎则纠结地拉住云雁回的手,郑重地道:“你有没有怀疑过,那不是真正的瓜瓜。” 云雁回愣了一下,“怎么说?” 小老虎比了一下肚子,“瓜瓜在双宜姐姐肚子里的时候,双宜姐姐的肚子有这——么大,但是瓜瓜才这么一点点大。” 小老虎比较了半天,最后沉痛地道:“我觉得不一样大,是不是抱错了?” 赵幼悟和高滔滔两个小姑娘倒吸了一口气,捂着小嘴,显然为了这种狗血惊人的剧情惊叹,也不知脑补了多少剧情。 “那么,真正的瓜瓜在哪里?” “难道是落在瓜地里了?” 什么?什么落在瓜地里?这个剧情云雁回都快跟不上了,他想了想,给大家解释道:“瓜瓜在双宜姐姐肚子里的时候,是住在一个卧室里的,这个肚子的大小,还包括了卧室的大小哦!” “哇——” 原来小婴儿在娘亲肚子里是住房间里的啊? 就连自诩最成熟的赵宗实都觉得被颠覆了认知:“那房子现在在哪?” “还在双宜肚子里啊,这个房子会慢慢不见。”云雁回说着,还真带他们去见了双宜,叫双宜给他们展示一下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肚子。 “原来真的有个房子!”赵幼悟的眼神亮晶晶的,“难怪瓜瓜那么小!” 小老虎则放心了,“看来瓜瓜是真瓜瓜。” 双宜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云雁回,云雁回笑而不语。 围观过瓜瓜的“旧居”之后,上了几年学的赵宗实更是自请赋诗一首。 “星河催麟儿,凉瓜兆佳期。兰盆洗凤雏,他日披紫衣。” 赵宗实一念完诗,现场掌声雷动。以赵宗实的年纪来说,这个水平很可以了。 云雁回鼓掌鼓得尤其用力…… 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帝了。未来的皇帝说你是凤雏,日后能做大官,那能不做大官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宗实的诗简直力压全场。毕竟别人的是单纯的祝福,赵宗实这个,他想成真,以后还就能成真! 赵幼悟等人在这里待了并没有很久,毕竟赵幼悟是公主之尊,探望完,送上祝福之后,陈林就带着他们回转宫中了。 但是没过多久后呢,另一个云雁回也特别喜欢的小萝莉也来了。 那就是宇文昫夫妇,带着宇文柔奴和她弟弟也来了。 沈周和宇文昫之父约定好,双宜生了个女孩就嫁给宇文柔奴的弟弟,生了个男孩就娶宇文柔奴。现在瓜瓜降生,当然是自动和宇文柔奴有了婚约。 双宜早在去宇文家拜访之后,就觉得宇文柔奴十分惹人疼爱,想一想若是宇文柔奴做她的儿媳妇,还真没什么毛病。 宇文柔奴也扶着婴儿床看了瓜瓜,她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未来夫婿是什么,不过她弟弟就比瓜瓜大了几个月,因此她十分熟练地用床头的小西瓜逗瓜瓜玩。 双宜生产时宇文柔奴并不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未婚夫,一边逗瓜瓜,宇文柔奴一边抬头来,细声细气地说:“瓜瓜弟弟真可爱。” 长辈们看到这个场景,全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 双宜生了孩子后,云雁回开心得宛如自己做了爹,回到工作岗位上时犹是满面带笑。 不几日,开封府学的学官又有好消息宣布。 已经确认了,明年春天,官家要取士。 此时科举考试频率尚未固定,或许官家开心了,今年明年咱们都开科举,遇到有什么事,两三年不办也是有的。 当然,在此之前,也就是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学生们就要参加解试和省试,以获取资格。 而停办其实不一定会连解试和省试都停了,可能只是官家那边不取士了。所以,解试和省试学生们一直都在准备着,如今知道明年有御试,自然更为紧张,也得掂量一下,要不要去参加。 对于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的第一届学生来说,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具备下场一试的水平了。有些“经验丰富”的,甚至以前就参加过前两级考试了。 这是开办数年后,开封府学第一次验证他们的教学实力。 众位先生都是一凛,此时科举录取率极低,可比现代高考更为困难,何止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简直是千军万马走钢丝。 尤其是开封府学地处京城,这里有各种官私学,他们所收的学生,很大一部分并非高官显贵之后。这种相对来说很公平的科举考试,是许多怀抱梦想的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 264|朝为田舍郎 次年有御试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学校的气氛都为之紧张。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 云雁回激励大家:“就是要有远大的目标,当初我们大相国寺有个和尚,还俗后去考试都考上进士了!那光头,有人想榜下捉婿都放弃了!” 本来非常紧张的学生们顿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大相国寺的和尚还俗后都能考中进士?说好的做过和尚不能科考呢,这是在逗他们玩儿吧? 考上了之后人还以为他是和尚,所以没把他捉去做女婿? 说起来,云雁回在文化课上,还是有自己的一点点小经验的。虽说他不精此道,但是当初倒也辅助过赵允初参加召试。当然了,召试肯定是比不上正经科举的。 而且,对于每科学生的作用也不一样。 明经科的学生多靠死记硬背,最多帮他们归纳一下记忆法。 进士科的学生倒是可以参照这个训练方法,能够稍微提高一些胜率。 反正他们身在开封府东京城,比其他州府的学生多了一点优势,那就是距离朝政更近。甚至,若是在其他县,都不太能像现在,说取得州试资格就取得州试资格,这也是个省心的事。 近年来,朝廷取士的趋势,也愈发倾向于言之有物。 以往更重诗赋,若是音韵不对,内容再好都白搭。现在风向的转变,使得考生对于从政、治国的了解,更为重要了。 其次还得确定,早上的早操不能停。科举也是个力气活儿,宋朝的科举试题数量特别多,得在考场里待上几天才能把题目做完。 体力上的压力大,精神上的压力也很大,以往就出现过学生题目没做完就崩溃了的。 云雁回更是宣布了,若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去考试,学校免费提供食盒,好叫学生在考房里吃得好一点。要知道,一般考生带的都是不容易坏的食物,毕竟得抗几天,但这样一来,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这次考试,包拯也比较重视,特意吩咐过府学博士,一定要抓紧最后的冲刺时间,尽量为学生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 故而,提供食盒这样的便利,实属正常。 确认参加这届科举的学生,差不多有一百多人。 云雁回对这一百多号学生说:“第一轮考试是府试,尔等作为府学学生,若是考不中,那我就要质疑一下你们的能力了!” 众生都乐了起来。 这倒不是说会有人泄题给他们,就是句玩笑话。一般来说,主持本州府科考的考试官,无非就是衙门里的通判、知军一级官员。 他们这些人在开封府都实习过,和各级官员怎么也混了个脸熟。 云雁回把心神一分为二,一半是放在学生上,一半是给予出生没多久的外甥关爱。 结果到了府试前朝,赵允初慌慌张张来找云雁回:“灵囿有只竹熊,怀了贝贝的幼崽。” 云雁回像被雷劈了一样,“不是没泡上吗?” 因为贝贝现在住在赵允初家,云雁回又忙着学生临考,所以这方面的事灵囿的工作人员直接和赵允初沟通了。 据说,其实四五月时贝贝第一次住在灵囿期间时,可能就让一只雌性大熊猫怀上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母熊猫没啥反应啊。 灵囿的人也着实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大熊猫生育率太低了,所以直到雌性大熊猫快要产子了,他们才发现。 云雁回惊喜异常,他还以为云贝贝真要当老光棍了呢。雌性大熊猫的发情期那么短,没想到云贝贝还真把握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云贝贝马上就要当爹啦。 惊喜之余,云雁回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全家人,并对小宝表示:“你看连贝贝都要有孩子了,你还没着落呢。” 小宝:…………?? 郑苹也热切地表示,说得没错啊,小宝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相亲了。 小宝很是惶恐:“兄长都没有成家,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云雁回心道小宝还真是鸡贼,居然把他给搬出来了,还挺有道理,“虽说长幼有序,可这又不是分鸭梨,就没必要挑这个礼了。” 小宝抓抓头,刚想说话,郑苹已说道:“飞波都快成了。” 比他们大上好几岁的郑凌属于晚辈,就是这个时候立马结婚,也算是晚婚了。郑凌相亲相得还算是顺利,据说可能要定下郑家相近人家的淑女。 小宝无语,“饶了我吧,待我学业有成了,再想这些!” 云雁回在小宝肩膀上拍了一下,递给他一个同悲的眼神。 没办法,他总得不时分散一下郑苹的注意力,好让郑苹不要惦记他的婚事,说起来,同龄人一个个成家,连光棍大熊猫都要有孩子了,这个出柜的事还真得提上日程了。 …… 郑凇年纪尚小,先生们给他的建议,是明天或者后年再下场试试,而且也只是积累经验。再者说,他属于府学里较少的家世好的一部分,像他们这种官宦世家,靠父辈荫补也不是问题,到底有条后路。 这一次呢,郑凇就全当后勤了。 府试三日而毕,郑凇斋里也有几位同学去考试了,他们没参加考试的便在考院外接应。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郑凇看到脚步虚浮的同学们,还是略有惊吓。一伙人一拥而上,把同学们架住。 ——可是,对比一下旁边的考生,其实他们这些参考的府学生已经算不错了呢。一旁有别的书院的考生,不像是考完试出来,而像是经历了一场饥荒。 还有那些哭着出来的,想必是考砸了。又有的考生,年纪估计都能做阿翁了,竟还在参加州试,叫人看了心有戚戚焉。 “小斋长……”一名学生歪了下脑袋,对郑凇说,“我好难受啊……” “来来来,去那边的茶寮喝杯热茶,云先生也来了。”郑凇忙不迭加快脚步,把人都扶到了茶寮。 幸好云雁回有先见之明,把这边的茶寮包下来了,不用他们走回宿舍。 众考生往茶寮里一瘫,热茶下肚,才算是几日来第一次有了热乎气。 纵然食堂给他们准备的食盒再好,那也都是冷食啊。 云雁回露出一抹笑:“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感觉身体被掏空? 这个形容简直太对了! “是,呜……尤其是脑子。”有考生吐了口气,他是第一次下场考试,心里可紧张了,“这之后的考试可怎么办啊。” 有人说:“想开点,说不定你后面不用考了呢……” 考生:“……” 云雁回:“说什么丧气话,先生希望你们全都能得见天颜!” 不管实不实际,多么窝心啊,还是先生好。众学子心想。 云雁回心说,见去吧,见了能吓疯你们! 缓过气来后,学生们又开始讨论起题目来,总有人懊恼自己哪里做错了,哪道题没写完,大家索性现场对起了答案。 更有学生听着听着,脸就白了,这是发现自己破题破错了的。 这还是第一日呢,在放榜之前,都有得熬的。 云雁回在旁听了一下,发现这考题果然都偏务实一些了,对于府学生来说,应当是一种优势。 待他们互相折磨了一番,云雁回才催促他们回学校,“既然考完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回去继续专心学习。等到考试结果出来,过了的继续准备下一阶段考试,没过的也得准备下一次机会,都不是没事儿做的人。” 开封府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参考,虽然心里免不了幻想,但是大家都知道,很多人就是来攒经验了。 尤其进士科的学生,五十少进士啊,他们若是能十几二十岁就中进士,简直要上天。 云雁回将学生们拉回开封府,好好洗刷喂饱了,个别的恐怕还需要一些半吊子的心理辅导。 …… 过了些时日,州试成绩新鲜出炉,开封府学参考的一百多各科学子,录取了竟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其中,进士科的人数也有近三十人,按照比例来说,很不错了。 此时没有取秀才的考试,秀才二字,单做字面意义上解,可以说这些能够参加州试的人,皆可称作秀才了。 而这些考上的,便能称为举人了,有那么点优待,但福利可远没有明清时期那么多。 并且,这举人身份也不是管一辈子的,就相当于一个省试资格,这一次没有金榜题名的话,下次考试还是得重新考举。 当然了,不管怎么样,以这时候的录取率来说,中举的学生也算是获得了一定认可,有点国家大众都承认的小成绩了。 开封府学出了一期专题黑板报,特地给全市人民发喜报,告知大家这次州试有多少学生考中,又有多少名列前茅,全州多少学子他们排在了多少名等等。 别说登黑板报了,要不是学生们脸皮薄拦着,云雁回恨不得花钱上《东京日报》打广告去…… 就差没在上头写了:投西大街职业技术学院,您最好的选择。 265|暮登天子堂 州试结束之后,下一轮便该是由礼部主持的省试了。 考试日期宣布在二月举行,留出一段时间给各地举子赴京。京畿路举子们的好处大概就在于,不用长途奔波,能够安心复习了。 开封府学的学生们都是本府人——要是外地的,先前州试就得回原籍考试去了,州试结果出来后,混成举子的都被关起来背书、写策论了。 根据分析,近年仁宗对策论是越来越看重了。 大约过年也只能回去几天,但是学生家长们都赞同得很,把孩子放在府学他们放心啊。 另一方面,官员们三年任期满,不少进京述职,沈括的父亲沈周也总算有机会来见一见自己的大孙子了。 沈周夫妇对瓜瓜很是喜爱,因为双宜一直控制体重,瓜瓜出生时不算太重,但是身体健康,越长越白胖,十分符合老人家们心中大胖小子的概念。 对于双宜,他们也是不能更满意了。就连沈凉这个名字,也一并接受。 老人家觉得,大俗即大雅,而且,名字起那么花哨有什么用,简朴一点,反而养得好。像西瓜一样,有内涵又金贵,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一出生他舅不还送了那么多西瓜地吗? 沈括简直憋屈死了,比老被叫成甜瓜精的人参果还憋屈,不是名字不名字的问题,他怎么感觉自己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啊…… 有了孩子之后,很多家庭的地位排序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种族。 沈括家是如此,云贝贝家也是如此。 云贝贝泡到的雌性大熊猫在灵囿也是很受游客欢迎的,经常能受到竹笋篮。不久前,成功分娩,生下一只熊猫幼崽。 生产地在灵囿,生产第二天,云雁回一家就去看幼崽了。 熊猫妈妈把幼崽抱在怀里,小小的幼崽呈肉粉色,眼睛都没有睁开,看上去简直像只小老鼠。这让很多年纪比较小的游客拒绝相信这是熊猫幼崽,长得实在太不像了。 云雁回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看着讨论。 “长得真像贝贝!” ——这是郑苹说的,云雁回总觉得很耳熟,好像当初双宜生完孩子后,郑苹也用过这个句式。但是云雁回仍然是分不清楚,郑苹到底是怎么看出小孩像父母的。 一家人还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下,应该也给贝贝的孩子起个名字。 因为这幼崽是灵囿出生的,而且是这里出生的第一只大熊猫幼崽,所以他们决定叫它灵灵。 灵灵一出生,贝贝的关注度就降下去了。云雁回把贝贝从赵允初家带到灵囿来看它孩子,贝贝本来就不大认识自己老婆了,更不认识孩子,还看到云雁回老往那边丢竹笋,把它给气得啊,一个劲扒栏杆。 毕竟贝贝再有灵性,也还是不具备人类的记忆力。 云雁回往回摸一下它脑袋,没多久又被一步一跌倒的灵灵给迷住了。 贝贝撒泼打滚,用胖乎乎的脑袋磕栏杆,俨然想指责云雁回喜新厌旧。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那没毛的小崽子能有它萌吗? 最后,贝贝更是拒绝留在灵囿,体现了它难得的智慧。这要是留在灵囿,那云雁回每次来看它,岂不是也相当于看隔壁的小崽子?这是给了它机会啊! 云雁回想象中一大一小两只大熊猫父子相亲相爱的画面一直没出现过,甚至是只要贝贝和灵灵在同一个场合,试图往云雁回脚边爬的灵灵,都会被贝贝一屁股扛飞。 …… 之前出使辽国回来,云雁回提到让孔寄写点夹带私货的戏,孔寄还真创作出来了。这个审核规格相当高,由当朝数位大臣乃至仁宗亲自审核,云雁回也进宫进行这方面的探讨。 大家伙聚在一起,商讨如何高端地在新戏里塞他们想要传播的想法,最后会统一出来叫孔寄修改。甚至有的臣子急不可耐,自己上手就写了起来。 ——宋臣多才子,别说写诗词可以唱了,人家科举时答的题都讲究音韵,帮忙写几句词,没毛病! 一群聪明人在这儿憋着劲坑人,很是顺利。 最后事情聊完,人都散去了,云雁回被单留下来。 云雁回正想着仁宗找他什么事呢,仁宗似乎就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说道:“昨日包卿上奏疏,我看了后,很是感慨!” 云雁回不知此事,于是默默用好学的眼神看着仁宗。 仁宗说道:“题为《乞不用脏吏》!” 云雁回眉毛一挑,嗯,这个还真像是包拯写得出来的。 仁宗道:“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包卿之言,我深以为然!” 这话比较浅显,云雁回也能听懂。这些,绝对是包拯的经验之谈,肺腑之言。包拯治理之前的开封府衙,就充斥了很多恶吏、脏吏,坑害了不少百姓。 仁宗如此感慨,也是因为在他任上,查办过一些令他铭记的贪官案。 单就云雁回进入开封府后,就有导致仁宗再提“民脂民膏”的贪污案,榷场官商勾结贪污案等较大的案件,更别提那些数不胜数的小例子了。 云雁回心里琢磨着,有了这一出,看来仁宗是要严打贪污了。 宋朝的官员待遇已经很好了,但是总有人心不足,都不是收取一点说得过去的好处,比如出使辽国自己拿好辽帝辽臣给的礼物之类的。 云雁回作为官吏中的一员,在人家官家这么心潮澎湃找他倾诉的时候,当然要果断地附和,跟仁宗一起挥洒热血,同时更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挖掘一下这样做的好处。 如此安抚好仁宗之后,仁宗果然浑身舒坦,他就乐意找云雁回说这些,云雁回特别识趣,给的反应恰到好处。 …… 在仁宗这里拍完马屁之后,云雁回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在书房里想了半天,跑到省考斋去了。 ——省考斋是为了春天的省考专门临时组织起来的,全都是应试考生。 云雁回想了半天,觉得既然仁宗要采纳包拯的建议严打贪官污吏,那么这就是未来几个月最热门的题材,所以决定叫考生做一下这道题。 不是押不押题的问题,倘若真有学生中举了,这也算是给他们的官场之路一个提醒。 云雁回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廉吏民表。 葛云撑着下巴问:“同学们,这道题我会做。”他坐在第一排,一转身面对着同学们笑着说,“破题就是,论如何夸奖云先生。” 云雁回:“……” 因为云雁回和大家向来亲近,又不算正经教授,他来出题,大家态度都比较轻松。 众生都因为葛云哄笑起来,廉吏,这说的是先生自己吗? 这个题目他们全都文思如泉涌啊,大家都在开封府衙实习过,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好验证这句话呢?这几年开封府的改变,人人都看在眼里。 云雁回从讲台下面把教鞭掏出来,往葛云脑袋上杵,“得意啊你,想蛙跳了吧?” 葛云当初逛院街被云雁回逮住,从院街青蛙跳回宿舍,别说同学们,半个东京城都要知道了,众生立刻再次哄笑起来。 葛云臊得低头,乖乖认怂。 葛云这个学生呢,虽然有点小毛病,但是成绩还是很优异的,上次被教训过后,也再也不敢犯了,这次还中举了。 云雁回只是瞪他一眼,就把教鞭收回去了,斟酌片刻,说道:“这个题目呢,是我自己加的,不逼你们写,但是建议你们最好琢磨一下。” 云雁回没有说得很明白,这种事能否领悟,要看他们日后的造化。 不过出于对云雁回的尊重,虽说复习任务已经够重,大家还是抽时间写了这道题。 …… 数月后,礼部会试。 开封府参考的九十余名考生之中,进士科考中三名学生,明经科十五名,其他科共计九名,总计二十七人。 进士科三人之中,就有葛云。 这些人,有资格参加三月的殿试。 结果一出来,多少学子都癫狂了啊。 到这一步,选出来的已经是精英了。但学官不敢大意放松,仍命考中者严加复习。要知道,殿试可不是走个过场,在一步被黜落的几率也是很大的。 最可怕的是,殿试黜落根本没上限,官家宁缺毋滥,不是说你考到前十名前多少名就一定没事。往年有一届,在殿试中生生黜落了一半以上的考生。 …… 殿试当日,葛云等一众开封府学生,在师长同学们的相送下,来到皇宫。 云雁回常往宫中跑,在宫外对年纪稍长一些的葛云耳语数句,提醒他自己已经打点过宫中内侍,不说有什么大用处,但是要是被皇宫威严吓尿了可以帮忙换裤子。 葛云差点笑出来,心中十分温暖。 二十几个开封府学生,穿着校服,看上去一色的整齐,十分抱团。 考生们进入宫中,被带到了崇政殿,身上除了文房不能带其他任何东西。如此多考生,光是监考的官员就有二三十个人。 有些考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进皇宫,看到这个阵势,腿有些软,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葛云偷眼看了一下,殿上列坐着的官员中,有一位他竟然见过,是御史台的一位官员,曾经被云雁回请到开封府来讲课。 看到熟悉的人,即使知道对方不能做什么,葛云也莫名心安,他与同学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发现大家都是如此,愈发镇定地被引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殿试时,有三道题,乃是官家亲自出的,按照惯例,是一诗一赋一策论。谁也不知道这题目是什么,从何处来,从哪本经义中抽取。 葛云端坐席上,开考之前,有殿试官将题纸分发给诸生。 待到开考时间到,随着考官一声令下,考生们可以查看题纸上的题目了。 十年苦读,都看今朝了。 葛云屏住呼吸,努力镇定,揭开题纸。 题目全都是雕版印刷出来的,每个人拿到的都一般无二。 葛云手中的题纸上印着三行方方正正的题目:《富民之要在节俭赋》《鲲化鹏诗》和…… 葛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了极度惊讶的神情,他怀疑自己做梦没醒来,否则怎么会看到如此熟悉的几个字? 这在殿试三题中最为重要的一道策论题,居然题为《廉吏民之表论》! 《廉吏民之表论》,和云先生出的《廉吏民表》基本上长得一模一样…… 就这道题,葛云不但做过,做完还请教授批改讲解过。 题海浩瀚,押题押对,而且是字句相差如此之近的几率有多大?不亚于大海捞针了吧。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的葛云,忍不住开始幻想,难道说,云先生为了他们,在宫中偷看了官家出题,然后泄给他们?! 266|这个官家我见过 葛云走出宫门,与自己的同学们互相拉着手,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与其他考生多少会与旁人交流不同,他们这些人,从考完试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只消互相看一看对方的眼睛,都心领神会了。 现在,他们任何人都不敢说话。 就像殿试时,他们全都呆了很久一样……好在有不少考生都很紧张,不至于让他们的表现非常明显。 能够考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傻子。 葛云在原处纠结了很久,科场泄题舞弊,这是多大的罪啊! 往这方面想一想,葛云都觉得背后被汗打湿了。然后,就是迅速在脑海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葛云绝对确信,云先生跟他们这些学生关系虽好,但还没有好到要把命压上的地步。泄题?云先生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泄题的这个念头只是因为题目实在太相似,而在葛云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这背后到底牵涉了什么,葛云完全不敢深想。但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开始答题了。 葛云不可能站起来说这道题我做过,自己弄死自己。而若非如此,无论这背后有没有阴谋,他坐在此处,写不写都会出问题。 所以葛云一咬牙,索性专心答题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待到回学里见到省考斋的师长们,他们问及题目之时,学生们才哆嗦着把题目说出来。 听到最后一个题目之后,所有学官、先生,沉默片刻,一位老先生开始往外跑,跑到门口时回头说了一句“我去收拾”然后就把门也关上了。 剩下的人则抓住葛云他们开始摇晃…… “你们怎么答题的!!” 这里的人,几乎全都帮在场的学生看过策论练习,也就是说,他们也看到过《廉吏民表》这个题目。 再看云雁回,他不知何时已经呆呆坐了下来。 什么鬼? 今日的策论题是《廉吏民之表论》? 云雁回差点崩溃,他想得到仁宗有那么一点可能往《乞不用脏吏》里抽取题目,退一步说,打击贪官污吏都开始了,一定也有其他有条件的人会押这个时事方向。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仁宗居然还就押了这一句,跟他几乎一模一样啊! 我靠,就这程度的巧合,真要被人知道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难怪那位老先生连滚带爬地跑去“收拾”了,他得把那些学生之前写的文章全都给烧了啊。虽说这是进士科的试题,但是其他省考斋的学生也都做了,因为云雁回当时的想法是给他们日后的仕途一点提醒。幸好这段时间这些人都是封闭学习,几乎没有外传的可能。 众人心知这件事虽然是巧合,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大家知道云雁回不是泄题的人,即便把皇城司请来严查一顿,都没罪证的,最多挨官家一顿训斥,可是此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说不定还会连累上包拯……人言可畏啊! 在场的人无人再关心学生们考得怎么样了,挨个问,问他们怎么答题的。 好在他们当时只当做普通策论题来做,也是自己写的,顶多先生们指点过,倘若照样誊到试卷上,也不会出现与自身水平相差太多,或者每个人都写得一样的情况。 学生们本来就高高悬起的心,此时反而放下来了。 因为他们这时候知道了,这背后没有什么阴谋,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反倒没有考试时那么担心了。这场考试他们的压力,绝对比其他学生要多几倍。 再三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所有人才有心情抹一下冷汗。 云雁回幽幽地道:“都怪我押题太准……” 我押起题来,自己都害怕啊! 众人:“……” 哑口无言半晌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啊,人人都想,若是押题押中了多幸福。但是他们这些果真遇上的人,反而吓得屁滚尿流呢。一个这样的先生,遇上了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啊? 此后一整日,做过策论的学生都躺在宿舍里缓气。 不止是他们,那些饱受惊吓的先生也都休息了好久。 所有人都发了毒誓,绝对不可以他们做过那道题的事情说出去。 . 而与其同时,宫中正在紧张阅卷。 所有举人的试卷被一一糊名、誊写,这样的制度是从前朝开始实行的,使阅卷官员不知道所看的是何人的试卷,大大减少了考官的私心可作用程度。 进士评选出来会有五个级别,上次、中上、中次、下上和上次,各有评判标准。这些考卷,会有考官进行初评,宰相来复评。 此时,包拯拿着试卷细细察看。 这策论题是从他的奏疏中抽取的,他应是除了官家之外,最有审定资格的人。同时,作为执掌开封府的人,包拯在看到某些试卷时,也微微一笑。 虽说举子们在题目中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的言论之中,总会流露出一些痕迹的。 不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包拯思索片刻,在一份文思眼熟的试卷上点了点,并未将其从前十名中剔除。 初审与复审非但要黜落不合格的举子,还要审出来前十名,然后这前十名再拿去给官家定夺名次。 …… 三月十五日,传胪唱名时。 举子们再次入宫,候在崇政殿外,等待官家评定出名次,然后唱名。 仁宗在殿内看过前十名的试卷,同样看到了一份他觉得文思比较眼熟的试卷,放在第五位。此人虽然没有点明自己策论中提到的,关于廉吏民之表的正面范例,但是仁宗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写的是哪里呢? 对开封府有如此了解之人,不是出自府衙,也关系匪浅。 仁宗看了一眼侍立在殿下的包拯,轻轻一指,编排官便将试卷提到了第三名。 殿外。 所有举子屏息等待。 慢慢的,他们听到从殿内传来的声音。从殿内到殿外,依次站了许多军头司的侍卫,当官家念出进士的名字,这些人便会依次传唱,直到让殿外的举子们听见。 被叫到名字的人名登金榜,欣喜若狂。没有被叫到的人心急如焚,苦苦等待。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也只是他们仕途的第一步而已。 葛云低头站在原地,听到侍卫唱名,已分出了状元、榜眼,那二人立刻受到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此时,葛云的心情与其他人还有点不一样。 距离殿试没过去多久,他在受过那么大的刺激后,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无法太过兴奋了。 ——当然,这只是葛云自己的想法。 因为在下一刻,随着侍卫们的传唱,“葛云”二字,在崇政殿内外回响。 葛云茫然地抬起脸,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呢,这才念到第三个名字啊。 等等,第三个名字? 葛云的眼睛睁得大极了,进士及第,名列探花?! 周围有认识葛云的,以眼神问候。接收到问候的葛云如梦初醒,手微微发抖,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朝着殿内叩拜。 …… 葛云脚下仿佛踩着云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内侍的带领下前往御苑。 这是新科进士们的固定项目,官家唱名赐第后,还会赐宴,新科进士们也要谢恩。 内侍对葛云笑了一笑,十分和善地说:“恭喜探花郎,开封府学此次参加殿试的三名进士科学子,都高中了呢,更有您这位探花郎。” 除却葛云,其他两名进士科的同学也都榜上有名,只是名次不如葛云这么靠前而已。 葛云心情大好,友好地回应内侍。 内侍又三言两语为葛云介绍赐宴的情况,说了说往年的事情。葛云仔细听来,好似闲谈一般的话里,其实暗藏了注意事项。 葛云感激地想要塞一个荷包给内侍,内侍却推举了,低声说道:“云郎君那边早已打点过了,探花郎安心赴宴便是。” 葛云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多谢!” 金榜题名时,在场的进士们皆是红光满面,自觉此刻是大宋最幸福的人。 葛云也觉得自己慢慢从“泄题疑云”带来的负面状态里挣脱了,他仔细回想,觉得自己能够得探花,其实也是超水平发挥。 考试的时候,葛云一开始就看到策论题,压力特别大,但是他没有被压垮,反而发挥比平日更为出色了,否则,葛云自觉绝对达不到前三名的水平。 宴席上,旁边的同科们纷纷与葛云这位探花郎搭话。如果说在场的都是人生赢家,那么前三名就是赢家中的赢家了。 这些人,日后都是官场上的同僚,同年之谊,也是很重要的。葛云打点精神,小心应付,不敢因为自己中了探花,就过于骄傲。 难免有人问起葛云是如何答题的,还有他的来历等等。 葛云一一回答,知道这些人难免心中会有各种想法。他是寒门学子,又出自开封府学,虽然大家都是天子门生,但是他与包相公的关系是绝对扯不清的,在人们眼中,一开始就会被划分派别。 这新科进士宴上,你来我往,也算是提前预习一下官场手段了。 葛云尽量沉稳应对,多亏了他虽然出身寒门,但是在府学之时,多次实习和社会实践,见过许多世面,在最开始及第的欣喜冷静下来后,就十分游刃有余了。 不多时,内侍唱念,官家赴宴。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作为刚刚晋级为进士的大家来说,这还是在场大部分人第一次面圣。 这就是他们的官家,他们要效忠的人啦。 进士们低头行礼,虽然不敢抬头,但是有谁不在心中好奇,官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是威严有加,还是慈眉善目? 高中进士的人有很多,座位靠后的,即使能抬头了,恐怕也看不太清官家的面容。好在葛云他们这前三名,坐得还是非常近的。 待到官家入座,和蔼地请大家坐下来,众位进士这才应喏入座。 葛云保持心态,稳当坐下来,然后装作不露痕迹,偷眼往上首看去。 下一刻,葛云就石化了,殿试见到策论题时的那种惊惧感再次袭来! 平心而论,穿着常服的官家面容清俊,风度翩翩,又不失威严,实在是明君之相。 可是离得比较近所以绝对没看错的葛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自己在学生蹴鞠联赛结束后的庆功宴上见到的,云先生的友人甄六长得一模一样啊! 这个试题我见过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个官家我也见过啊?! 267|金榜题名时 试问一下,天底下还有比葛云更倒霉的人了吗? 葛云自答:没有。 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宴会上人人雄心壮志,力求在官家面前留下一个良好印象,唯有葛云,双股颤颤,满脑子全是自己几个月前同官家称兄道弟的情形。 云先生心思细腻,连他有尿裤子的可能都想到了,打点了宫中内侍,但是,为什么没有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告诉他呢?! 而就在葛云心如乱麻之时,上边儿的仁宗看着满坑满谷的国家栋梁,大概也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进士们是第一次见仁宗,仁宗同样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但是相比起进士们偷摸着看,仁宗要大方多了,他一个个看过去。 葛云坐得近,仁宗第二眼就看到了他,葛云半低着脸,但是仁宗看上去还是觉得眼熟,不禁开口道:“这个少年郎好生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葛云:“……” 陈林在一旁俯身说道:“这是官家您亲点的,今科探花郎哩!” 仁宗脑中稍微过了一下,就想起来了。探花郎他点了个意思和开封府有关的考生,后来一看,也的确是开封府学的,这样仁宗就回过神来了,难怪眼熟,这不是曾经见过的么。 “对,对,想起来了。”仁宗微微一笑,并未,也无须向任何人解释看着眼熟和是探花郎之间有什么联系。 葛云看到仁宗没有提那日之事,忐忑的心稍微放下。想想也是,官家怎么可能提呢。云先生不说,恐怕也是怕他担忧,本来就够怕得慌了,要是知道自己见过官家,岂不更加提心吊胆。 陈林看仁宗心情大好,也打趣道:“探花郎年少俊美,也不知是否婚配,一出了宫,恐怕要被围起来了。” “我若是有这么大的女儿,也愿意把她嫁给探花郎。”仁宗这话一说,大家都羡慕地看向葛云。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官家第一印象都好,状元还没得搭上话呢。 接下来,仁宗又关切了一下其他进士,勉励大家为国尽忠,众位进士也依礼谢恩。 堂堂皇帝,是不可能一直陪酒的,仁宗待了一会儿,赐下期集钱,就离开了。 这个期集钱,就是给进士们庆祝用的。 这个算是相当够意思了,发钱给他们开part,进士科最多,足足有三千贯。 这可能是现场一些人最风光的时候了,不是每个人未来仕途都会顺畅。但是在这几天,他们可以尽情庆祝,享受众人的钦羡。 葛云坚决从欢庆中抽空,去见了云雁回一面。 他觉得只有看到了云先生,好像才从不现实的世界里回到了人间。他怎么会见过官家呢?还和官家一起吃过饭,大逆不道地叫官家兄弟?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云雁回看到葛云,淡定地道:“你见到官家了?他约你蹴鞠了没?” 葛云:“……” 云雁回安慰他,“放心吧,官家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这算什么。” 先生我当年才6好吗?整个开封府,不整个京畿路也找不出比他大胆的人了啊。 葛云沉痛地向云雁回叙述了自己的遭遇,表示理解云雁回怕吓着他,没有告诉他,但是他还是有点点幽怨…… 云雁回怜悯地看着葛云:“你还记不记得,官家那日身旁还带了个俊秀小厮?” “记得。”葛云带着一丝呆滞地抬头,“……那不是内侍吗?” 云雁回微笑道:“那是皇后娘娘。” 葛云:“………………” …… 话说,新科进士们出去游宴,便是互相攀交情的时候。什么同乡、同学,赶紧叙起来,说是拉帮结派也不为过,私下里各种宴席也摆起来。 有一个谢师宴也少不了,进士要谒见先圣先师,那都是形式上的,重要的是还要拜谢恩师。葛云就和他另外那些中了进士的同学,一起商量摆酒请老师吃酒了。 葛云还去请教了云雁回,该在何处办酒。这个时机上,东京比较好的酒楼很多都被预定了。这个时节上,大家都盯着对方的举动,他若是在什么地方失礼了,岂不是会被人嚼舌根? 云雁回哈哈大笑,“找什么别处,你跟食堂商量一下,叫他们承办了呗。外面的菜色,也不一定比得过我们府里的啊。” 葛云:“……” 葛云竟是无言以对,说得好有道理啊,开封府食堂才是外人趋之若鹜的,比那些酒楼更加难吃到呢。就他们那些同年,想订都订不到。 这开封府食堂除了日常菜色,也是会做宴会菜的。毕竟府中不但时常办晚会,他们更承接过外交接待宴会,档次相当高,既稀少又不掉价。 因为葛云他们是自己人,这又是比较特殊的第一波府学生高中,所以食堂还是答应了。要知道当初枢密院想让开封府食堂负责使臣宴席,都磨了一阵。 谢师宴上,一起经历过“泄题疑云”事件的师生们互相看看,都倍感亲密。 老师们不少都是过来人,纷纷推心置腹,传授经验,告诉他们现在如何与同科进士打交道,日后又该应对一些官场现象,例如“奔竞”。 “爵禄在上,下皆趋而争之。” 奔竞,便是古代的跑官要官了。这也是这时候非常现实的社会现象,除却能力之外,送礼,拉关系,也能有好差事。 云雁回:“但是我相信,咱们开封府学出来的人,不用奔竞,也能升官发财。咱们一有能力,二有靠山,是不是?” 众学生轰然应是。 是啊,他们虽然是寒门学子,但又不是全无背景。在他们都有能力的前提下,就算有人想和他们不公平竞争,也得看看明察秋毫的包相公答不答应啊。 包拯自然不会包庇他们,但是更不会听闻黑暗现象而不顾啊。 云雁回也表示:“日后你们就不再是一个府学生了,而将是大宋的官员。好的官员,为万世开太平,你们倘若有心,为大宋强盛出力,也不枉朝廷养士。大宋官场有不正之风,这是官家和包相公一直都想涤荡的,希望你们能够谨记那句‘廉吏民之表’,做一个好官。” 云雁回连警告带鼓励,说了一通,希望他们日后在生涯中也能时时警醒,不会误入歧途,毕竟官场诱惑太大了。 众生正色应下。 说完了严肃的话题,大家推杯换盏,痛饮美酒。这些也算是毕业生了,喝多了便拉着手开始哭,有的哭同学情谊,也有的哭我和先生二三事,等有人开始哭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每天吃到食堂饭菜了……口径一下子就统一了。 知道别的衙门、书院都吃的什么样吗?都说太学馒头好吃吧,可是他们尝过,只觉得也不过如此! 而开封府以及下辖府学食堂的饭菜,可是连白玉猫都赞不绝口的! 朝廷出钱,还不用出伙食费。往后,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事去啊? 更别提新科进士很多会被外放…… 一想到这可能是大家吃的最后一顿食堂菜,众位毕业生不由悲从中来,哭得更为伤心了! …… 再说回正题,新科进士们游乐宴饮,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围观。 进士们都抬头挺胸,行走带风,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路过院街聚集之地,更是引来不少妓.女的热情对待,往下丢帕子、丢果子什么的。 这探花郎本来就非常引人注目了,当某些妓.女发现这是开封府学的葛云之后,就更是热烈爆发了。 其他进士都莫名其妙,是他们的审美和女人不一样吗?为什么感觉这些□□对葛云尤其热情啊,就算是往年的探花郎,好像也没几个引起这样的轰动呢。 葛云羞愤欲死…… 他当然知道这些妓.女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才起哄啊!完全是因为他们认出来他就是当初那个在院街被云先生撵走学生! 当初他自诩风流才子,还是出入过一些烟花之地的,不过后来这些地方都不敢做他生意了。 现在老相识重见,妓.女们还觉得面上有光呢,到处说:探花郎能高中,也有我们一份功劳哩。 ——当初他逃课逛妓.院,他先生来逮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于是,她们这些人也非常“通情达理”地拒绝再做这个学生的生意。这学生回去苦读,现在,果然做了探花郎,她们也与有荣焉啊! 这个说法后来传开之后,竟成浪子回头的典范。 葛云知道后差点吐血,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能编,还什么通情达理,帮助他不再沉迷酒色,明明迫于云先生的淫威啊! 而且,说是浪子回头,仔细一想,被拒绝进入院街,不得不苦读,然后高中……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励志中带着一点可悲呢! 但是也因此,葛云这个探花郎的名声也算是迅速传开了。很多人都觉得,虽然你浪子回头了,但本性难改,所以老有人拿他的风流事来调侃,或是邀请他一起去吃花酒。 本来吃花酒不算什么,葛云就因为这种事搞得满城风雨,叫他只觉得开始科考以来的人生实在是跌宕起伏,几乎无暇应对。 经历种种波折,一夜成名后的葛云觉得,心有点累。 268|招财(上) 葛云这一届的进士有三百多个,欢欣而悲伤的毕业季之后,在吏部的安排下,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各自赴任了。 像葛云,他就被分派去登州做通判。 登州地处山东,与东京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的。云雁回自己虽然不懂,但是他请教了包拯,知道那一带都十分重要,可以说是大宋的根干。 所以,历来宋帝都很注重挑选山东的任职官员,而且还着力扶持那片地区因为从前战乱而消极的经济,登州、齐州、密州等处更是重中之重。 能够分到登州去,葛云简直是要上天了,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官家的眼。 就他这个官职,绝对不可能是吏部给分配的,就算不是官家定的,也是中书定下,官家首肯的。 而且通判作为地方二把手,既要辅佐知州,又能监察,直接向官家汇报。当地政事,都要知州、通判一起定下,才能生效。 云雁回开玩笑说:“官家这么看重你,你是不是要和他蹴个鞠,实现一下诺言?” 葛云:“……” 官家没有计较葛云当初的放肆,葛云就已经很感激了。他们那三个赴了琼林宴的同学,哪个回来的时候不是脚步虚浮。 ——虽说离得没有葛云近,但是其他二人也认出来了啊! 葛云还和他们约定好了呢,不要告诉其他同学。表面上是不愿意恐吓他们,但其实心里就想着日后叫这些人也吓一大跳。 不过到那时候,即便这些人还记得官家长什么样,也不如葛云他们来得刺激了。 葛云自己琢磨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官家如此优待,还将我放到登州,还是多亏了我在府学的实践经历啊!” 这么些年来,朝廷多次下令,对山东路轻徭薄赋,又是劝耕又是鼓励经济,种种措施,大家都看在眼里。而葛云是开封府学出身,从他的履历上来看,还颇得云雁回“搞事情”的真传。 把这样一个探花郎放到山东路去历练,似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葛云脑子还是比较活的,听说了自己的任职之后,从一开始的忐忑、彷徨,现在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之后,就变得充满信心了。 他相信自己的所学所知,能够帮助他在登州大展宏图。 看到葛云信心满满的样子,云雁回也很是欣慰,“登州天高路远,咱们这些人都鞭长莫及,你自己就要小心一些,到了地方上,谨慎行事,不是急事的话,可以先行写信与师长讨论。” 云雁回这句话,就是答应可以给葛云在后方做参谋了。 这也不是每个学生都有的待遇,不是说云雁回区别待遇,而是其他学生没葛云这么幸运,或者说这么惨。 当初云雁回的马仔智生中进士后,云雁回还跑关系把他塞到了京畿路。这么近的距离,云雁回就犯不着勤联系了,给智生自己磨练。 葛云不一样,他去的地方远一些,当地情况更要复杂一些,故此云雁回叫他多加联络。 葛云心中一喜,连忙拜谢。云雁回虽然是连科举资格也没有的小吏,但是早已成精,绝对是一大帮助。 “我一直觉得,你这孩子运气是很好的。”云雁回老气横秋地说。 葛云:“……” 可不吗?虽说有那么几次惊吓吧…… 但是,他后来反复琢磨,自己这个水平能做探花,绝对离不开两大帮助。一个是事先就做过考题,另一个是他的开封府背景,否则,做前十名也就到头了。 “所以此行也要加油啊,发挥一下你的优势。”云雁回鼓励了一番葛云,又坐下来,拿着登州的资料给他分析了一下当地经济。 山东路农业经济复苏,登州却不以农桑为大头收入,当地玉石业挺发达,能采到不少玉石。而且登州密州等地靠海,很多商人打这些地方上岸。 师生二人就此进行了讨论,心里大致有数,其他有待葛云到了当地一探究竟。 …… 不久后,葛云等三名进士启程赴任,开封府学师生在河岸畔、榆柳下为他们送别。 读书人们作酸诗多首,云雁回则送食物若干…… 依依惜别之后,送走了他们。 古代的师生情谊比较深厚,云雁回和葛云,和其他学生,还有其他老师与学生们,都各有吩咐。 尤其他们都是寒门学子,许多老师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官场常识都一下子塞进他们脑子里。 到现在他们离开,老师们仍在叹息,觉得有些事没讲完,待他们到了地方万一过得不好怎么办。尤其是葛云,去的那样的重地。 “上次我还和小葛说呢,他的运气好。”云雁回说道,“而且人也很会来事儿,府学里办活动都少不了他,此番赴任登州,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忧。” “既然逐风都这样说了,对他这么有信心,那我们也无须担心了。”有人哈哈笑道。 “唉,希望他真的有好运吧!” . 这一边送走葛云,那一边云雁回又迎来了自己回归的马仔。 时光飞逝,一算来,当初前往鹤丘任茶案监当官的智生已经任满三期,因为成绩斐然,被调回京中为官,算是熬出头了。 这几年来,智生回来得比较少,他两个哥哥一开始在大相国寺打理云雁回和寺里合作的业务,后来又帮忙打理云雁回自己家的几个铺子。 一别六年,再次见到智生,云雁回家操办了酒席给他接风。 几年的工作让当年那个白白嫩嫩的和尚变得皮糙肉厚了,他在鹤丘时还经人介绍,与当地一个商户家的女儿成亲,这次回来也算是携家带口了。 那个商户之所以把女儿嫁给智生,除了看重智生的身份,也因为智生似乎特别会赚钱。 他也不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但是无奈何所处的行业太暴利,借着那个平台,这几年都智生赚下大笔钱财。 ——所以说智生当初怎么样也要去茶案啊,监当官虽然名声不好,可是赚钱是真的赚钱。 换了葛云,就算他是探花郎,在登州,算上各种默认的孝敬、俸禄,就算每天再给他捡块金子也捞不到这么多钱啊。 当然,这也是人各有志。智生当官,似乎一为家庭,二为自己赚钱的爱好,官府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平台。 回来之后,智生就置办了新宅,又带着妻子去城郊看园子。 智生的妻子张氏又惊喜又担忧,说:“咱家并非高门大户,置办这样一个花园,传出去会不会太过轻狂……” 她是很想要自己家的花园来,智生带她看了好几处地方,都极为好,尤其是现在看的这地方,是一片梅渚,据说原来的主人家之前就靠每年卖梅花为生。若是住在这个地方,简直要快活死了。 智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氏一眼,“谁说我买来是自己住了?” 张氏:“……” 张氏细想了一下,顿时就没趣了,“原来是要打点上司啊……” 智生刚刚回到东京,若要日后在京中混得好,是得出出血,到官长那里奔竞一下。因为这几年积蓄颇多,日后的利益只会更多,所以算过买梅渚的花费,张氏虽然肉疼,但还是认可了。 智生却摇了摇头,他买这个梅渚,并非是要送给上司。这么重的礼,他是送给云雁回。 当初云雁回和了然禅师对他们三兄弟恩同再造,尤其是云雁回,为他不知几多奔走,没有云雁回自然没有他的今日。故此,智生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一个合适的礼物送给云雁回。 云雁回收到这礼物的时候,也非常惊讶。 张氏可能不了解东京的地价,但是云雁回清楚,这地方在近郊,又有大片梅花,价钱绝对低不了。 而且智生还真是做了几年官,果断了很多,他先买下来再给云雁回,摆明不希望拒绝。 云雁回细细想过,还是欣然接受了。大家这么多年矫情了,没有必要矫情,况且,来日方长。 …… 云雁回家这么多年,住的地方与他们的家资来说,可说简朴。像梅渚那样的地方,他不是买不起,只是没买罢了。后来的庄园,主要也是送给双宜夫妇的。 现在智生送了个梅渚,云雁回想了一下,其实也好,以后又多了一个休闲的地方。此处与桃之夭的庄园也不太一样,以风景为主,这才叫园林。 因为喻浩这么些年都会忙着宫殿监造,云雁回只请他推荐了人选,把梅渚再改造一下,彻底改成一个私人园林。 因为临水,夏日可以避暑,而到了冬春之时,又可以在梅渚踏雪赏梅。 云雁回新搞到一个园林的地方,他那些好朋友很快就知道了,早早预定,到时候要去赏梅,云雁回皆是满口应下来。他特意让人多设计些房子,到时候接待客人也方便。 郑苹夫妇看过之后,也很喜欢那片地方,时常关心一下进度。 …… 就在云雁回关切着自家的私人园林之时,葛云那边赴任也一月有余。 葛云到了当地后,忙着上手政务,与新同僚打好关系,颇为繁忙。 但是在繁忙之余,他并未忘了远在东京的亲朋好友们。知道登州玉石业非常发达,还亲自视察,顺便购买点纪念品。 也因此,数日后,他那位东京的先生云雁回被急招入宫。 云雁回茫然地看着仁宗、包拯等人,发现他们都是一脸憋不住的喜色。 “怎,怎么了?” 仁宗倾身道:“葛云,葛长风,你知道他在登州如何了吗?” 云雁回看到仁宗他们的神情,再一联想登州是海岸,于是也兴奋地说:“怎么,他在那边的海商处发现什么新的农作物了吗?” 什么红薯啊,玉米啊,那真是价值千金…… “农作物?”仁宗纳闷了一下,“不是啊。” 仁宗看了包拯一眼,包拯便轻声说道:“登州出现了……大金矿。” 云雁回:“…………” 金矿,而且是大金矿?! 云雁回第一反应是,我靠,葛云到底是什么狗屎运啊? 269|招财(下) 葛云,字长风,新科探花郎,只用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成为了山东路最受欢迎的官员。 很长一段时间,山东路官场都流传着一个迷信的官员们给他起的外号:葛招财。 葛云刚抵达登州时,当地官员都还在观望他的为人和能力。还没等葛云展示给他们看一下自己的能力,就先让大家见识了一下他的运气。 本来,葛云找人要买东西是件好事,坏就坏在他非要去采石现场看看。 本来葛云对这些也不是懂,在现场溜达一圈就要走了,谁知道临了被块石头绊了脚,仔细一看,居然是块特别大的金矿石。 葛云当时就追查了下去,这才知道,原来一个月前此处就发现了金矿,但是被采石场瞒了下来,想私自炼金。谁知道这还没发财呢,就被葛云给撞破了。 所以说,这得是多大的狗屎运,才能让一个对玉石矿物毫不精通,特别容易忽悠过去的人,刚好踩到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矿石,然后发现这里的蹊跷?采石场的人都冤死了! 更别提发现金矿的时间,恰好与葛云来此地的时间差不多…… 虽说私采金矿也许瞒不了多久,可是有时候就是那么巧。怎么偏偏就是葛云发现了呢?怎么偏偏就是他来的时候出金子呢?探花郎,这简直就是探金郎啊! 登州上下一致觉得,就是葛云带的财! …… 听完过程后的云雁回也觉得叹为观止,葛云刚去登州,登州就发现了一个大金矿,这下子,整个登州官场都要飞升了吧。 还发展什么农业手工业经济啊,挖金子去啦. 云雁回咽了口唾液,“恭喜官家,发财啦!” 仁宗摆了摆手,神情也很是感慨。此事事关重大,他召集重臣商议之后,又单独将包拯留下来,探讨如何处理登州。 大金矿一发现,登州的地位就更今非昔比了,这里的发展,也不是当地官员可以独自决定的了。 包拯又申请把云雁回叫来,他知道前段时间云雁回陪葛云琢磨了一阵子登州,但是嘴上只说云雁回对这方面有点研究,让他来说说看。 在探讨这件事之前,首先他们吓了云雁回一下。 而再问之下,云雁回侃侃道来,果然早有想法。 他本来想的是,叫葛云在当地观察一下情况,发展商业。 山东路沿海诸州海运繁荣,商业未成气候,地理位置绝佳,如果情况不错,完全可以成为通商口岸,鼓励各地及外国商人在这里进行贸易。 朝廷也可以设官司,直接监督管辖商务。 仁宗听了,心中有数,也很期待葛云能否成功执行,光有好运气可是不够的。 …… 另一边,葛云除了贯彻自己通判的职责,及时向官家汇报之外,也写了一封私人信件给云先生。 这封信就没那么快到汴京,几日后云雁回才收到。 信上葛云说,他的同僚对他非常好——云雁回心想,能不好吗?估计人家都当你招财猫了。 但是,葛云有点担心,现在大金矿一出后,登州官场就更加复杂,想必日后更甚。他在此处根基不深,而且官家肯定也没想到局势会有变,那他是否还适合留在山东呢? 言外之意就是,葛云有点担心了,希望云雁回给他打听一下。一个那么大的近况,日后可能引发的利益纠纷多了去了,他会不会被影响啊? 云雁回何须打听,提笔回信,一本正经地警告葛云:开了个金矿干你什么事?你照样做你的通判,金矿又不可能归地方管,日后你顶多从旁行使监察权。 不管局势如何变,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现在人人都在琢磨大金矿的事,你想都不要想,之前该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去。 葛云看到回信后,松了口气。他毕竟是新手,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有些紧张也难免。看了云雁回的话后,安心很多了。也想通了,他根本不应该被金子颜色晃晕头,不知所措。 之前该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葛云心中有数了,不管其他人为了金矿的事奔波,他这个发现者反而脱身出来,成天往商会、口岸跑。 登州官员对此也很满意,在他们心中,葛云毕竟是新来的,又带财又知道作壁上观,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啊。 于是,人人上下奔竞,与中央多加联络,最后朝廷直接空降了个外戚来管理,也不知好不好对付。 就在这时,大家才发现葛云已经不声不响地盘算了一个新方案,拿出来和知州商量,希望把登州打造成一个通商之处,制定优惠方案,吸引两广、淮浙等地,以及外国商人来此。 知州怎么会不愿意呢,商人多来,他们能收到的商税就多了啊,即使给优惠,最后还是赚了的。反正,他看了葛云的方案,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而且,知州的心神还放在那个要空降过来的外戚身上呢,很快就同意了。 葛云于是正式往上递方案,不多时也大致通过了。 后来,登州官员发现空降的外戚是官家生母李太后家的,这家人专注抱仁宗大腿,宁愿自己吃亏都要帮仁宗做好事,比如和云雁回一起出使辽国主动上交礼物的李珣,来的正是李珣的哥哥。 待到大家百攻不破,失望不已之时,才发现,葛云的招商大有成效,带来颇大利益。 这可就愈发坐实了葛云“葛招财”的外号,本来觉得葛云怕事不敢掺和进去的人,都打脸了,人家这哪是怕事,分明有先见之明,而且自有本事。 后来,葛云埋头做事,三年任期满之后就毫不留恋地调回京中为官了,但是他给登州带来的改变是很大的。 此后的登州人所从事职业最多的就是两种,第一种是农民,但他们不事农桑,只挖金子,第二种就是各种与商业有关的职业,从掮客到海商,应有尽有。 若干年后,他们之中仍然流传着很多关于“葛招财”的故事,让很多考据之后的人都开始疑惑了:葛长风在登州就待了三年在,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啊?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东京方面,一转眼入秋,云雁回的外甥瓜瓜迎来了周岁生日。 按照风俗,瓜瓜在生日这天要抓周,或者用这个时候的说法,叫试晬。摆上书卷、钱币、官诰等物,让小孩选,以作他未来路途的征兆。 这日也是亲朋云集,原本是主家准备的物品也被换了,或是增加。 比如光是官诰就有好几种……开封府的、御史台的、封爵的等等。 书卷也分几种,没办法,各种学说流派都得来一份啊,似郑凌这样的,还要放画卷,客人们都殷勤得很呢。 再加上其他行业的,云雁回眼睁睁看着他们往案上摆放,最后几乎要放不下了,满满当当的。 就这,还有人往里面塞东西呢。 云雁回眼尖,急得喊了一声:“师父,你塞什么呢!” 了然一转身,手里拎了条菩提子手串,“阿弥陀佛,万一这孩子与佛有缘呢……” 云雁回:“……” 众宾客齐声欢笑,都起哄了,“就是,逐风当年不就与佛祖有缘,在寺里住了那么久,听说未拜师前天天有师兄问你什么时候皈依啊?” “没事,摆就摆了。”双宜抱着瓜瓜,一点也不在意。 宇文柔奴一家也来做客,这会儿,宇文柔奴就站在双宜旁边呢,不时抓一下瓜瓜弟弟的小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趋势大好。 “你看看你未来儿媳妇啊,”云雁回看着小萝莉,痛心疾首,“那得说好了,要是拿了手串,只能说明瓜瓜日后信佛,可不做大相国寺方丈!” 宇文柔奴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白现在的情况。 至于瓜瓜,就更不必提了,正流着口水冲云雁回喊舅舅,刚学会讲话的他,会的词语不多。但是每次来必然让他非常开心之人的称呼,是肯定会说的。 云雁回伸手把瓜瓜接过来,放在案几旁,心有余悸,“抓,赶紧抓了,谁知道他们还要往里面放什么东西。” 瓜瓜坐在案边,面对那么多宾客的灼灼目光,一点也不怯场,笑哈哈的。 沈括走过来,拿起案上的书摇了摇,又放回去,吸引瓜瓜的目光,“儿子,看看,有喜欢的吗?” 瓜瓜的目光投在案上,琳琅满目,他似乎也有点困惑了,不知该选什么。 云雁回扶着瓜瓜的腰,鼓励他:“抓官诰!抓官诰!” 既然当初赵宗实都开口了,那就别浪费啊,抓个官诰呗。 围观者也纷纷鼓励: “做翰林,三入头,出将入相!” “经商不如来户部啊!” “济世安民,就进中书!” “枢密院表示不服,二府三司,我们第一!” 活生生把现场搞成了招聘会。 …… 瓜瓜左看右看,不知是不是秋老虎太热,将肚兜掀了起来,露出白嫩的小肚子。 赵允初在旁担忧地说:“他怎么还不选,没有想要的吗?” 就在这时,瓜瓜一手扯着肚兜,一手在案几上划,将一干零碎,全都扒拉进自己的肚兜里了。 众人皆惊,我靠,小子够出息啊! 270|江洲梅渚 那么些东西,都从瓜瓜怀里漏出来了他还在可着劲儿地扒拉呢。 云雁回把他给抱开,怀疑地打量:到底你是穿越的还是我是穿越的? 双宜赶紧把东西都收捡好,“真是个捣乱的!” 抓周就是为了好的寓意,很多家长都会引导孩子抓这个,抓那个。没想到,瓜瓜兼具了双宜和云雁回的气魄,大概都是被云雁回宠的。 大家打着哈哈,都说这象征瓜瓜日后会博取众家之长,是个好兆头,听说他未来媳妇儿宇文柔奴当年抓周抓的是称药材的小戥子。 …… 再说云雁回家的园林。梅渚被叫作梅渚,是因为近水且栽种了大片梅花,实际上它没有一个正式名称。 智生把梅渚这块地买下送给云雁回后,云雁回请人修整,深秋之时,就已经差不离了。同时,他也请之前有过交情、书法有名的李行简帮忙题字,正式命名为江洲梅渚。 云雁回想着,这算是我的私人别墅啊,那一定要修个游泳池。穿前买不起,穿后家里小,现在算是有条件了。 每到夏天,很多人喜欢下水游泳。郑苹是从来不许云雁回去的,怕他溺水,云雁回在这方面又比较乖,不会去作死。因此,这么一算他还真是很久没游过泳。 江洲梅渚修整好之后,虽说梅花还没开,但云雁回还是领着亲朋好友去玩儿了。 渚的意思,就是水中的陆地。江洲梅渚没有完全独立于水中央,还有少部分连接,无限接近四面环水。那一片天然的桥,两边有木质护栏,桥头是两株高大的杉树。 江洲梅渚中,新建了观景阁,一片住宅背面傍水,顺着小路进院子,就能看到,不但背面有水,这正面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大的游泳池,虽说现在天气不合适,但因为空着难看,所以也已经放满水了。这下面与四壁都是坚实平滑的深色石板,是直接埋管子从旁边的水源引水放水。 大家多多少少都带了礼物上门,比如郑凌,就给云雁回准备了些活物,增加生机。 这时候,郑凌就命人把孔雀、小狗什么的都从笼子里弄出来,拴在院子里,还把一只特别大的绿毛龟亲自放进了池子里。 池水清澈,绿毛龟的绿毛在水中招摇,翠绿翠绿的,看了的人无不鼓掌。 郑凌也得意地说:“这是现今为止,养出来最大的一只绿毛龟。” 本来进去安排饮食的云雁回一出来,看到这一幕,十分生气,“干嘛呢你!” 那么大乌龟放他游泳池里,想他游泳被咬是吧? 郑凌:“我……放龟啊。” 赵允初琢磨了一下,“这池子里空空的,还没有放石头做景呢,你现在就放什么龟!” 郑凌一听,也以为是这个理由,“好吧,那我捞出来。” “当然要捞出来,”云雁回气呼呼地道,“这是我准备热天消暑的游泳池,你看不到下面连泥巴都没有吗?特地打扫得干干净净,那边还有上下的阶梯呢。” “什么池?游泳池?”以郑凌的思维,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在院子里修泳池的逻辑和审美。 别人家池子里游的是鸳鸯,你们家池子里扑腾的是主人,这好看吗? 云雁回:“还发什么呆,把你的王八捞出去!” 郑凌想去捞绿毛龟,但是那绿毛龟还挺灵活,加上云雁回的池子修得也挺大,所以郑凌和几个员工忙前忙后,愣是没捉到,张罗着是不是上哪弄张网来。 “白护卫,你能帮个忙吗?”郑凌坐在原地,气喘吁吁地道。 白玉堂抱臂站在一旁,“我苦学武艺多年,难道就是用来给你捞乌龟的吗?” 郑凌又看向展昭,用眼神表达求助。他觉得展昭人性这么好,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谁知道展昭面带笑意,居然也摇了摇头。 开封府其他人一齐起哄道:“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我们开封府啊!你把我们白护卫和展护卫当什么人了?” “……”郑凌擦着汗对云雁回道,“要不算了吧?反正现在都入冬了,你也不会下水,就让它先住着呗,不然池子里光秃秃的也不好看。等夏天,再给你腾出来。” “是,冬天住王八,夏天住我是吧?”云雁回指着自己,没好气地说。 郑凌:“……” 云雁回这话可把大家给乐坏了。这个泳池,云雁回不说时,大家只觉得光光的,是不是刚修成,还没来得及放什么。等他一说是给游水的之后,仔细观察,这才看出来许多细微之处,还真是非常适合玩水,或者说这本就是专门修来玩水的。 怪是怪了点,与偏向古典大气的建筑风格也不太符合,但是,云雁回喜欢,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郑苹更是无奈地说:“雁哥儿向来如此,小时候别人家养狗,他就偏要养熊……” …… 云雁回带大家看屋子的结构,这里沿河参差修了一排房屋,多是二层三层,既可以当做一个月牙形的整体来看待,也可以分开看。背面还有延伸出水面的平台,可供赏乐。 云雁回特意为一些亲近的朋友也准备了卧室,让他们能够不时过来小住,从装潢陈设就能看出来了。比如给了然准备的里面有蒲团、佛经等物,给郑凌准备的里面备了画具。 这等仔细布置,令大家都极为赞赏。 趁着众人在讨论,云雁回悄悄问赵允初,“猜一下,你的房间里是什么样的。” 赵允初怎会知道?他低头细思,不一会儿,脸上就爬上了薄薄的红晕。 云雁回:“………………??” 好奇怪啊,你他妈为什么又迷之脸红了呢? 赵允初偷看看了下,没人注意自己,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说道:“我不知道……” 云雁回低声说:“小初,我觉得你思想很危险。” 赵允初无辜地看着他,“什么?” 云雁回鄙视地把房间打开,里面普普通通,只是与了然的房间一样,也摆了些赵允初惯常读的佛经等物。 赵允初:“咦?” “你咦什么!”云雁回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去观景阁上看看啊。”有人喊,“雁哥儿你们干什么呢?” 他们看着云雁回和赵允初小孩似的打闹,不以为然。 云雁回拽着赵允初,带大家去观景阁。 观景阁算是整个江洲梅渚最高的建筑了,但也不过四层楼。站在最高一层楼,足以将泰半江洲梅渚尽收眼底。 此处是近郊,距离这里十几里的地方才有人烟草市,所以在这儿赏景,除却梅林之外,就是茫茫荒野,以及远处的矮山,视野甚是辽阔。 这里地理位置的确好,不愧花了智生大笔钱。就这大片梅花的规模,大约只有杏花岗的花海能够媲美,蒲关泽都无法,那边种的花也多,但更倾向用多种花卉布景,与此处是两样风景。 只是杏花岗是天然野生大片杏花,梅渚以前的主人种梅花是卖钱用的,不对外开放,每每有游人慕名至此,都会被驱赶,免得他们肆意采摘。只是偶尔出借给贵族、士人,以作游赏。 而观景阁,前主人就更没兴趣修建了。所以说,这个视角还是第一次出现。 “只可惜现在还未到梅花盛放之时,单看这片茂密的梅树林,就知道花开时是何等美景了。” “不错,单是说起来,我就心向往之。” “若是天公作美,再下场好雪……” 所有人仿佛同时想象到了那景色,一起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不急,等过上几个月,就能看到了,这几年天气冷,我觉得今年应该也有雪。”云雁回笑着说,“到时候再把大家请来,一起温酒赏梅。” 众人轰然应道:“好!那就约定了!” …… 因为天气转寒,郑苹给小老虎做了一件厚袄,上面还绣了个虎头。恰逢小老虎去陪伴宫妃们出来,云雁回索性带上去接小老虎。 站在宫门外等了许久,还不见小老虎出来,云雁回猜想是否与娘娘依依惜别,所以晚了,便也不急,与侍卫们一边聊天一边继续等。 不想迟迟不见人,云雁回着急得正想托人问一下时,一个眼熟的内侍跑了出来。 “云郎君啊,方才乱着呢,都没想起来您在外边等着。”内侍跑的也很急,擦着汗道。 云雁回顿觉不妙,拉着他的手道:“出什么大事了?” “您别急,不是大事。”内侍说着,自觉不对,他说的不是大事,当然是相对而言,“我是说,宫里没事,是广南那边传消息来给石小郎,他父亲病危,方才哭闹不停,故此……” “哦……吓死我了。”在这个落差之下,云雁回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随即又提了起来,“小老虎现在没事吧?” “暂时没什么事,但是太医,给他继续这么哭下去,嗓子就要不行了。”内侍讪讪道。 “我得申请进去看看。”云雁回皱眉道。 怎么说,小老虎他们家命途也太坎坷了吧?要不是儿子被拐卖,要不就外祖父死了(还是吃枣完的)亲娘深陷权力斗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下子他爹又病危……要搁现代,惨得都能直接拿选秀节目冠军了。 271|前往广南 云雁回进宫后,小老虎还在哭,嗓子已经哑了,看得云雁回甚是心疼。 一群人围着小老虎,都没能把他哄得安静了,这个孩子本来就倔,当初被拐卖之后,人贩子打骂哄都没办法让他不哭不闹。 小老虎泪眼朦胧,看到云雁回的身影,拨开人群冲过去,往他怀里钻。 云雁回蹲下来抱住小老虎,感觉到他两只胳膊死死搂着自己的脖子,怜爱地帮他擦了擦眼泪,“乖,你告诉哥哥,怎么了?” 大约只有云雁回的话能让他听进去了,小老虎的哭声弱了下来,抽噎着告诉云雁回:“我爹……我爹爹病了,他要死了。”他揪着云雁回的衣襟,说道,“雁哥,我想我爹了……” “那我们就赶紧回去见爹爹好不好?但是你先要不哭了,不然没有力气走路怎么办?”云雁回把内侍手里的毛巾接过来,给小老虎擦了把脸,看他虽然还是一抽一抽的,但已经停止了哭泣。 小老虎哭得累了,在云雁回怀里渐渐睡着。 有内侍抱怨道:“那报信的苗人真是太鲁莽了,竟然直接告诉石小郎他爹的病情,导致石小郎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官家许了此人与小老虎报信,但也没料到,此人会那么直白地把病情告诉他小主人啊。小老虎哭得震天响,叫他们也挨了宫妃的骂,要不是云雁回及时进来,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云雁回也不便久留,抱着小老虎求见仁宗。 仁宗早已知晓此事,心中也是怜惜了一番倒霉的小老虎一家,看小老虎在云雁回怀里睡着了,还叫人接过去,放到一旁的木榻上。 “既然如此,确实应该叫石高璧速速回乡,以尽孝道。拨些药材,从太医局调一名太医随行吧。” 虽说据说石父已经快不行了,小老虎回去大概也就是见最后一面,但他们还是要象征性地做些工夫。 “不知道伯父是什么病啊?”云雁回抱着一线希望地问,他不懂医学,但知道现代很多小病现在都能致死,万一小老虎他爹得的病在现代只是寻常小病,而他又刚好有印象怎么治疗呢? 仁宗:“瘴气入体,百药无用。” 云雁回十分失望,这个病他根本不懂。而且,山区瘴气多,当地的居民说不定反而更懂怎么治,小老虎的娘就是当地的巫,也管治病,她都没治好。 仁宗沉吟道:“恐怕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了,我命人护送他返乡吧。”仁宗斟酌片刻,决定叫周惠林负责。 云雁回知道周惠林还挺靠谱的,心中略微放心。 小老虎转醒之后,仁宗就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会让人陪他回去见他爹,可以即刻启程。 小老虎死死抱着云雁回的手臂,竟然不愿意起身。 “还困吗?在车上睡好不好?”云雁回劝道。 小老虎用力摇头,把头搁在云雁回肩上,呜咽着道:“我要雁哥……” 在东京小老虎最信任的就是云雁回了,现在乍然知道这个消息,他心中害怕,更不愿意离开云雁回了,就像当初他刚被救出来后,一刻也不愿离开云雁回。 云雁回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只用了片刻就下定决心,恳请仁宗允许他一同随行,送小老虎回广南。 仁宗只问了一句:“东京至桂州路途遥远,山路难行,你确定要去?” 云雁回坚定地点头,“我回去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立刻出发,不在的时间,手头事务,我路上再写信安排。” 仁宗知道二人感情好,叫云雁回陪着,也能安慰小老虎情绪,于是点了点头:“准了。” 于是,在这紧急时刻,周惠林、太医、云雁回他们这些人,各自收拾东西,集合启程前往广南路。 因为事出突然,云雁回只来得及和郑苹说了一声,郑苹也十分理解,这也不是第一次出差了,只叫他路上小心。其他人则根本无暇通知,等到他离了上百里地才知道他不在京了。 …… 因为有老(太医)、弱(云雁回)、幼(小老虎),纵然周惠林与小老虎那些侍卫再强壮,也无法策马奔腾,只能尽量把马车赶得快一些,多套一匹马,每到驿站便换马。 马车甚是颠簸,因为日夜兼程,除却必要的休整,几乎都在这上面,根本休息不好,几天下来,云雁回年轻还好点,那位姓王的太医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等到好不容易抵达桂州,还不算完。因为小老虎他家在深山里边,马车上不去,马也没法跑,基本要靠步行。 小老虎他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因此大家也不好耽搁,休息都来不及,立刻又进山了。 此前是周惠林做主,到了山里,就是小老虎的侍卫带路了,他们都是本地苗人,熟知道路。 不对,这山中根本毫无“道路”可言。 小老虎全程被他的侍卫们轮流背着,周惠林则搀着王太医,叫周惠林吃惊的是,他平日看着云雁回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别人给做打手,但是在这种情况,竟然一个苦字也没说。 这样的山路,云雁回很久没走过了,但不是没走过。他穿越之前,不就是在山里出的事,到各种深山里拍素材,那是再经常不过的事了。 虽说久未吃苦,但云雁回绝不缺乏坚强意志,怎么可能在这种掉链子。 山上气温较低,谷间云雾缭绕,林间虫兽遍地,不过在场的人中,苗人都有秘药驱虫,比王太医制作的驱虫药还好上几分,于是也借给了其他人涂抹。 云雁回对这东西很有好感,他之前有后遗症恐虫,能辟蛊但对普通虫子没用,有了这个药,似乎就把防卫给补全了,想着要么求到药方,要么长期购买。 在山中跋涉了三日,带路的苗人才说:“快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能看出来了。 以云雁回的感受,这个地方比山下温度起码低了五度,有河水潺潺,最重要的是,能看到一层层已经收割完毕的梯田。 周惠林从未见过梯田,他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云雁回在一旁,淡定地道:“桂州的禾花鱼,就养在这些梯田里面。” 周惠林自然以为他是从苗人那里知道的,实际上,因为云雁回,周惠林还以为所有苗人都会养禾花鱼呢,周惠林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不是会更好吃?” “这我可不能说。”云雁回微微一笑,随即收敛起来,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我们走快些吧,天黑前到寨子里。” 小老虎他们家的寨子,已经是距离外界最近的一个了,饶是如此也要三天路程,更不用其他寨子。 暮色四合的时候,眼前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界,至少有了一条条泥巴路。 一行人遇到了赶着羊群归家的苗人,这个牧羊的苗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他的头羊脖子上有个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羊叫声在山谷中回响。 带路的苗人精神一振,和这牧羊人打了招呼,用苗语急切地问他,小老虎的父亲怎么样了。 这牧羊人看到他们也很是兴奋,说小老虎他爹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但是还没事。 小老虎一听,又要号啕起来了。 云雁回焦头烂额,赶紧从苗人背上接过小老虎,开始哄他。 上山的时候,他们把马留在了山下,不过往前再走一会儿,又能看到赶着几匹马的本地人了,带路的苗人借了马,此处已经有路,大家索性骑马往寨子里赶。 …… 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小老虎的家乡。 放眼望去,整个寨子的房屋大多是竹子搭的,因为地不平整,大多高低错落。而此处的百姓,也全都是苗人打扮,向几个外乡汉人投来好奇、警惕的目光。 小老虎一进了寨子,就挣脱云雁回的怀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他的侍卫也哇哇叫着跟了上去。有两个人,跑出去才想起来云雁回他们没人管,于是停下来往回跑,简直是一片混乱。 这两个人回来之后,也是手足无措的,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们突然想起来,土司有过命令,外人来寨子里,不能放任乱走,要带去一个专门的地方。 可是,这个云雁回又是小主人的恩人,土司说过要尊敬他,而且也是苗人,更别提还有一个大夫,那现在,是带去那地方等土司见他们,还是带去病人那里? 这时,寨子里的人也都不远不近地围观起来,打量着他们。 云雁回无奈地用苗话和那两人说:“寨子里有没有议事的地方?我这里有陛下的口谕要向土司宣布。” 两人松了口气,连忙点点头,抬头挺胸,一个带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走,另一个去找土司汇报了。 而明显汉人打扮的云雁回那一口流利的苗话,也引起了众多本地苗人的关注,仿佛看什么稀奇动物一样,不敢靠近,但却一路跟着围观。 周惠林被看得头皮发麻,他觉得那些人眼神怪诡异,还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小声议论着什么,紧紧跟在旁边,他们快这些人也快,他们慢这些人也慢,又总是隔了段距离,不与他们接触,让他特别不舒服。 “他们在说什么啊?”周惠林紧皱眉头,问云雁回,“他们难道没见过汉人吗?” 周惠林不知道,按频率来说,与没见过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有事,寨子里的人可能一年才下一次山换取盐巴等物,而且一般有固定的人群担任这个与外人打交道的任务。所以,寨子的确有些人并未见过汉人,更别提,是周惠林这样的了。他和桂州本地汉人比起来,也是有些区别。 云雁回看了周惠林一眼,认真地道:“你小心一点,在这里的几天不要独自走动,不然可能会被苗女下蛊。” 周惠林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不屑的神情。 云雁回补充道:“老光棍也是有可能的,捉了你回去……” 周惠林紧盯着云雁回,看他要说什么下流言语。 云雁回:“……犁地。” 周惠林翻了个白眼。 272|雁字回时 云雁回一行人被带到了一处竹楼,苗民们不敢跟进来,便在外继续围观。 虽说各地苗语有些许差别,但总体还是能听懂的,云雁回比之其他人要来得镇定得多。他打量着房屋内的陈设,颇觉新鲜。 大概是近些年来,与汉民贸易增加了,所以也能在这里看到一些明显汉族风格的生活物件。 等了不多时,史上第一位女土司就现身了。 这位女土司穿着苗族服饰,画风竟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彪悍,眉毛弯弯细长,眼波如水,反而类似郑苹那样的温婉。 她的汉名叫石美兰,约莫三十三、四的年纪,外表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这位女土司行起汉家礼仪,已经是有模有样,汉语也过得去,只是对朝廷那复杂的官称还是分不太清楚,对着为首的云雁回、周惠林、王太医三人,一并称作“相公”。 周惠林十分黑线,连忙道:“不敢当,在下官职微末,当不起土司的‘相公’二字。” 石美兰露出了迷糊的神情,当初官家派了汉学老师陪小老虎回来,给他上课,石美兰为了更好地与官府交流,也学习了一些汉家文化。她知道相公是称呼大官的,也知道对人要尊称,怎么这几个人反而很尴尬的样子呢? 石美兰仔细一想,可能是在谦虚,还说自己很微末,汉人的习惯不就是这样,于是说道:“怎么当不起,你当得起的,了不起。” 周惠林:“……” 周惠林被这半吊子水平的土司捧得难受死了,这哪里像是在捧他,分明是在扎他的心啊。虽说“相公”这个称呼的范围,已经比以前要广了,不仅限于宰相,但是,也不会广到把他们几个囊括进来啊,不混到二府三司的头头脑脑,称其相公来不是惹人耻笑么。 但是周惠林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倍感尴尬,求助地看向了云雁回。 云雁回觉得好笑,还跟石美兰绕什么弯子,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啊,于是直接绕过,说道:“您称呼他的官职,周指挥使即可,这位是王太医,至于我……您叫我的字逐风就行了。” 石美兰方才就注意到了他的相貌,她早知道儿子与哪位恩人的相貌相似,侧面也了解了很多,虽未见过,但是一照面就认出来了,也很愿意亲热一些,于是开心地点头。 云雁回又宣了仁宗的口谕,主要是说一下赐了些药材,还命太医随行了,让石美兰宽心,安慰了一下。石美兰便面向皇都方向行礼谢恩。 待到礼仪性的程序完了之后,石美兰又拉着云雁回的手仔细端详,“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的小老虎未来的样子。从前说你们有多像,我有些怀疑,到现在我才真正信了,世上竟有这样奇妙的事情。” 云雁回早就惊讶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和小老虎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在小时候看来尤甚。现在云雁回看到石美兰竟和郑苹有几分□□相似,除却心中多了些亲近之外,对小老虎的父亲也好奇起来。 “是啊,这就是缘分,我同小老虎现在都是兄弟相称。”云雁回说道,“他方才急切地跑去探望父亲了,不知道伯父现在病情如何,是否能让我们的太医为他诊治一下?” 提起小老虎的父亲,石美兰脸上却有些淡淡的,带着一点忧郁说道:“其实,诊不诊治都是一样了。” 在场几个不知内情的人,都惊讶于她的态度。 “此话怎讲?” 据说,石美兰的丈夫石天是赘婿,按理说应该是他们家千挑万选的,不至于感情这么淡吧? 石美兰认真地道:“他中的瘴气不难解,可是我做法几次,都没能缓解,这说明是神灵要把他带走了,所以,我把老虎叫回来再见见他。” 听到这个解释,大家不禁看向了王太医。 本来认真倾听的王太医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心中估计在大骂,但还是保持风度说道:“还是让老朽看一看吧,也许有办法呢?” 王太医心中是不认可什么神要带走病人的,他对一些苗族巫术的手段认可,管用,但是这个说法,他觉得石美兰只是没能判断出来正确的病因罢了。这世上有很多病,病状是相似的,可治疗方法不一样,认错了,自然也就治不好。 …… 而另一边,小老虎趴在他父亲的床前,想要和父亲说话,但是他的父亲却虚弱地闭着眼睛,无力开口,任他怎么呼喊也没法回应。 侍候的人让小老虎多说一些话,父亲是能听见的。 小老虎便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说自己在东京的生活,还有官家对他很好,这次还让雁哥送他回来了。 石山的眼皮动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小老虎却欣喜地握住他的手,“阿爹,你醒啦。” 石山轻轻摸了摸小老虎的手,“老虎……” 小老虎把脸贴在他的手上,眼睛流了下来,“阿爹,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不去东京了,我留在寨子里陪你。” 而此时,石美兰也带着几位客人来到了门外,她一撩门帘,用苗语告诉他们,东京的客人来探望病人了。 石山身体一震,身体向躲藏,但是多日的虚弱让他无法动弹,眼神更是情不自禁投向了门口。 石美兰身后,第一个进来的,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他面容俊秀,眼神清澈,非但与小老虎生得相似,更能看到几分不同的、令石山心神巨震的影子。 石山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伏在了床沿。 王太医连忙上前,一手握住石山的脉,一手在他的背部很有技巧地揉了几下,石山的咳嗽这才平缓。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雁回也关切地上前了几步,他站在床边,看着小老虎瘦弱的父亲,还有眼睛红红的小老虎,心中十分不好受。生老病死,都逃不过。 至于小老虎的父亲,虽然瘦得脸都要脱形了,但是云雁回还是看出来了,小老虎同他的相似,大概多是来源于他的父亲。 安抚了石山之后,王太医开始仔细地诊脉。 石山半倚着床头,低眉敛目,忽而抬一抬头,恰好与云雁回的眼神对上,就很快地收了回去。 王太医面色凝重,把完脉后说道:“老朽开个方子试试。” 现场也只有小老虎还满怀希望了,“阿爹,你要乖乖吃药,吃了药就好了。我在东京生了病,也是吃了药好的。” 石山轻轻点了点头。 云雁回眼看不对,跟着王太医到外面去看他开方子,没注意到石山的目光系在自己身上。 除了小老虎,大家都跟到外间来了,王太医小声告诉他们:“病人的确……无药可救啊,我只能用些珍贵药材,看能否给他多吊几天命了。”他面露不忍,但还是续道,“此人心存死志,所以才会一病不起,到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 石美兰听得不是很懂,迷糊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就说,是神灵要带走他,唉。” 而听懂的人,一琢磨就觉得这病因是人家的家事,所以都不出声点评。 王太医把药方写了下来,边写边道:“有几味药没有,但是山上应该能采到。” 石美兰虽然已经认命,但是知道能多吊几天命,还是认真和王太医交流起来,说着就要亲自带他去看看。 “伯母先去吧,我们就在此处。”云雁回看到石美兰有点顾虑,主动说道。 “好好。”石美兰又吩咐人陪着他们,有什么要求务必满足,这才离开。 随行的侍卫们因人数稍多,怕拥挤并未进屋,剩下的云雁回和周惠林相对无言,半晌后周惠林才轻叹一声:“可怜了石高璧。” 云雁回沉默片刻,道:“小老虎一个人在里面,我去看看他。” 云雁回起身,进了里间,看到石山闭目养神,小老虎和仆人都坐在一旁,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小老虎,你爹睡了吗?” 不想,他一说话,石山就偏了偏头,睁开眼来。 云雁回歉疚地道:“不好意思,伯父,打扰您了。” 石山低眼,摇了摇头。 屋内气氛有些凝滞,石山忽然对小老虎道:“阿爹想喝鸡汤,老虎,你去找人,看着他们帮阿爹炖鸡汤好不好?” 小老虎立刻点头,“阿爹,我马上就去!”说着,就跑了出去。 石山又对仆人道:“你跟着他。” 仆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听从。 “我在这里看着。”云雁回心中觉得有点不对,主动说道。 仆人一听,这才放心离开。 云雁回要是还察觉不到石山不对劲,那他就是瞎子了。他非但是察觉到了,而且立刻展开了联想。可是越想越觉得可怕,几乎难以面对。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聪明。石山在心中想。 良久,云雁回皱眉道:“你没有死。” “我快死了,”石山流露出恳求的神情,“他也早就死了,对不对?” “你”和“他”指的都是云大,云雁回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却不代表他想不到,他在发觉石山的表现不对后,几乎是立刻确定了石山就是多年前死不见尸的云大郎,也就是他的“父亲”。 这世上相像的人虽然多,但是以这个相似程度来说,这个缘由比起缘分更有说服力。 云雁回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石山,或者说云大成了这个样子,一段时间前突然重病?甚至否认自己的存在? 不过,因为这个人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个陌生人,所以他脑海中首先想的,更多是郑苹如何,一瞬间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半晌后,云雁回反问:“你什么意思?” 云雁回目前得到的信息不够,加上石山态度奇怪,所以在这样血亲相认的场合,气氛十分反常。 看着云雁回面对自己,瞬间警惕,又下意识防备的样子,云大在心中苦笑。 这几个月来,他心中所受的折磨已经很多了,所以也希望,只有自己承受就行了。只是本想默默结束的他,没曾想过会见到云雁回罢了。 下定决心后,云大神情有些恍惚,抬头道:“你叫……雁回?” “那么,请你替他带一封信回去吧。” 273|往事如风 当年云大在外经商时,意外落水,其他人都以为他亡故,却没想到他被人救了起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因为还会说苗语,所以后来辗转到了广南,又与石美兰成亲。 夫妻因故各自再婚嫁,谁知若干年后,因土司制颁布,石美兰更成了女土司,朝廷有若干赏赐下来。 云大看着那些物品,其中有汴京特产,久而久之,接触之下,在不久前,他的记忆竟然逐渐恢复了。 当初云大与郑苹也是感情深厚,否则不会私奔。如此一来,恢复记忆后的云大自然痛苦不已,又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恢复记忆后,自然明白了汴京那个与小老虎很像,还救了他的人是谁,更明白了小老虎回来诉说的那些遭遇,都透露了怎样的细节。 云雁回这个名字是云大不在的时候取的,可是不难猜测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名字。 古人伤春悲秋都能死,何况是陷于这样的境地。云大痛苦纠结万分,深觉无论自己做不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有错,每天上山转悠。 本就积郁成疾,再遇瘴气,自然重病不起,然而他心中反而觉得解脱。 可是云大也没想到,云雁回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儿子,不用多久,就有了决定。 反正对于云雁回来说,与他没有任何感情,云大觉得,云雁回应该会同意的。同意隐瞒下他的身份,不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或者说曾经活着,因为他大概不久于人世了。 最后,思及云雁回这个名字的来源……他想,能最后再以多年前那个“云大”的身份,写一封信。 …… 云雁回听云大慢慢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与自己心中的猜想一一印证无误,再回想起他方才问自己的名字,有些动容。 云雁回这位从未相处过的父亲,按云大的说法,他并不想让郑苹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又想写信,且是“替他”,那么云雁回认为,他可能是想“伪造”一封多年前的信,来表达自己曾经未能说出口的遗憾。 云雁回曾经很多次坐在郑苹身旁,看她书写、寄出一封封从未有回音的书信,一直到后来,得知大雁绝无可能再带来回信,她的伤痛。 可是…… 云大带着希冀看着云雁回,发现他迟迟没有回应,眼中的光不禁黯淡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云大扶着床,自己坐了起来,“其实,只要你答应不告诉任何人,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雁回扶了他一把,帮他坐起来。 其实这件事里,大家都是受害者,包括云大。但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做得越多,可能错得就越多。 谁也无法保证,即便郑苹不知道云大还活着,看了信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更甚者,会不会发现破绽呢?一封无意中得到的,多年前未曾寄出的信? 非常抱歉,云雁回目前只能这样来思考这个问题。 云大将床边案几上的笔墨拿来,竟然还是提笔开始写信了。 云雁回站在一旁,微微皱眉,但是并未说话。他瞥见云大字迹已经十分无力,没有仔细去看是什么内容。很久后,云大才写完。 云大拿着信端详了一下,摇头叹气,“果然是……不像了。” 物是人非,连他的字迹,都与当年不像了,这样的信,又怎么能寄出去呢,云雁回的顾虑是对的。 云大一把将信投进火盆中,云雁回微微一惊,下意识要抢救,但还是顿住了。 信纸化为灰烬,然而云大从倾吐与书写中,似乎还是获得了某种满足,又或者,是思想起了往事,灰败的脸上竟然透出一点红晕,他看着云雁回的眼神,就像在透过云雁回看其他。 云雁回扶着云大躺回去,“您好好休息吧,喝了药之后,会好起来的。” 他的话和小老虎相似起来,可是小老虎是童真无知,而他是无可奈何。以王太医的诊断结果,云大本就心结深重,未能解开,便病入膏肓,药石罔救了。 云大躺在床上,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躲闪目光,他盯着云雁回,不愿意闭上眼睛。 “您休息吧。”云雁回不忍心地重复了一遍。 云大这才慢慢合上了眼睛,口中慢慢说道:“对不起。” 云雁回轻轻帮他把被子掖好,心生酸楚。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他和郑苹应该会很幸福的。 …… 云雁回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周惠林已经无聊得打起了瞌睡。这时,小老虎和仆人也端着鸡汤回来了,想要进去时被云雁回拦下,“你阿爹已经睡着了,先温着吧,等他睡醒了喝。” 小老虎用力点头,然后抱着云雁回的手臂,“哥,阿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云雁回看着小老虎的脸,心情稍微有点复杂,如常地道:“会好的,你要好好照顾阿爹。” “嗯……”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说道,“雁哥,我想,我不回汴京了。我阿爹生病了,我要在这里配合他和阿娘,等他病好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云雁回一时没说话。 小老虎又急道:“我还是会好好学习的,阿娘说了,我们会在山下建个土司府,到时候,我就去州学上课,也很方便。” “好的。”云雁回俯身把小老虎抱起来,“你在这里好好上课,照顾爹娘,以后有空,也可以来汴京玩儿,给我们写信。” “我肯定常常写信,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小老虎仰头道,“待会儿我还要给八娘、十三郎、滔滔他们写信,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和他们道别呢,他们肯定生气了。” “说的也是,那你可要认真写了。”云雁回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把他放到一边,小老虎果真开始自己磨墨写字了。 再过不久,石美兰和王太医也回来了,配齐了药材便开始熬药,熬好后将云大唤醒。 小老虎争着要给云大喂药,不过他的手不够稳,云雁回接了过来,“我来吧。” 石美兰不好意思地道:“怎么能让客人麻烦呢。” “没事。”云雁回笑了一下,开始给云大喂药。 在说开之后,云大面对云雁回似乎有种心理安慰,他一边喝药一边看着云雁回。 石美兰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她比较粗心,并没有多想。 喝完药之后,云大精神立刻更好了,说话的气也足了些,他问了小老虎的学业,教育他该如何治学、行事。小老虎认真听着,懂事地应承下来。 到了月亮爬高的时候,云大才渐渐有了困意,石美兰叫人将小老虎抱去睡觉,又安排云雁回他们就寝。 王太医非常有职业道德的表示,可以就睡在外间。 云雁回和周惠林在客房睡下,其他侍卫则分散在寨子里其他人家中。 清晨,鸡叫第一遍时云雁回被吵醒,这才知道,云大在喝完那一剂补药后,于今晨溘然长逝。 云雁回这才恍然,昨夜云大的好精神并非是喝了药,而是回光返照。 这十数年的纠结,已随着晨露朝阳,渐渐烟消云散了。 ——而倒霉的王老头正被人围着,用听不懂的语言狂喷他这个庸医。 274|我们中出了个苗人 云雁回还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倒霉的背锅侠,王太医站在原地,脸上又是茫然又是委屈,虽然听不懂苗语,但是他感觉得到情绪啊。 这时候周惠林也起来了,他慢一步出来,看到王太医快要淹没,外衣都没穿好,就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胳膊隔开那些人,咆哮道:“放肆!干什么你们!” 苗人们寂静了一瞬间,随即便爆发出更大的指责声。 周惠林很想用暴力解决,但是这里不比汴京,是人家的地盘,所以他也只能护着王太医,怒吼几声了。很快,他就发现这样也是没用的,自己一个人也挡不住这么多人,“云雁回,云逐风!” 云雁回本来就想过去给王太医解围了,只是周惠林抢了个先,便看看他待要如何,谁知道只是吼了两声就败下阵来,语言不通真丝死穴啊。 云雁回走过去,用苗语说:“无理取闹,石山喝药之前,土司是同意了的,也看了药,如果真的有问题,她会不知道吗?” 苗人们一滞,都迟疑了没开口。他们是比较耿直鲁莽,但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要是顺着说,岂不是在质疑土司的能力了? 唉,这个小伙子明明是苗人,但是跟着汉人混,居然也变得狡猾了啊! 云雁回又把剩下的药材拿出来给他们看,“你们尽管检验也可以,这些全都是上好的药,有人应该认得,这位大夫,可是给我们皇帝治病的,把人治死了,他自己更伤心,坏了他名声好吗?” 云雁回继续说着,大家越听越觉得,并非小伙子狡猾,可能事实就是这样。 土司当时不是也说过,神灵要带走石山么,也许真的只是这个大夫撞上了。神灵要带走的人,连给汉人皇帝治病的大夫都救不回啊。 平息了一场小风波之后,云雁回一行才去找石美兰。 她正忙着哄小老虎,大概因此才没空管外面的骚乱。小老虎怎么也叫不醒父亲,意识到大家所说的死亡已经到来了,很是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阵。 石美兰费力地给他解释,“死”并不是结束,父亲的魂灵会在寨子的一草一木上永存。 不过小老虎一时之间,还很难听进去这种理论。 因为小老虎哭闹不休,石美兰只得抱着他呢喃几声,小老虎才缓缓闭眼睡着。石美兰将他放在一旁,然后对云雁回等人说:“我早就有预料了,他总归是要被阴神带走的。怠慢各位了,我去送他一程。” 苗人相信,人死之后还有灵魂,还有意识,石美兰要按照苗族的习俗,为云大入殓。 下葬之前,云大要停尸三日,石美兰亲自拿着一只小皮鼓敲鼓。 有人告诉云雁回,她这三日三夜都不会睡觉,而是一直在堂上敲鼓,下葬时,还要唱祭歌,她既是死者亲人,又作为祭师。 云雁回拿主意,待到云大入土为安之后再离开。 云雁回帮着主持丧仪的石美兰带了几天小老虎,到了三日以后,小老虎虽然伤心,但是已经接受父亲离开,并不嚷着要他醒来了。 到了下葬之时,寨子里的人排着长长的队,抬着云大的遗体上山。云雁回他们本不用前去相送,但是,云雁回还是自己跟在了队伍后面。 云大一死,他的身份就只有云雁回一个人知道了。他感慨云大的遭遇,而且怎么说也是血缘上的父子。 石美兰吟唱着祭歌,歌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她似乎是按照着冥冥之中的指引,找到一块地方,然后大家就地挖土,祭奠,埋葬。 苗人们围在墓地旁,跟着石美兰一起念经文,小老虎也跪在一旁,悲伤中带着迷茫。 葬礼结束之后,云雁回捧着小老虎的脸,说道:“小老虎,我们就要离开了,你告诉哥哥,你能好好的吗?” 小老虎下意识抱住云雁回,不想和他分开,但是很快,小老虎就想起了,雁哥必须回去,而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阿娘。 小老虎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耍赖,而是坚定地说:“我可以的,雁哥,我会照顾阿娘,自己吃饭穿衣,自己写字。” “小老虎长大了。”云雁回欣慰地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我们也不为分别哭泣,只在重逢时欢庆,如果答应,就击掌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哭的!”小老虎大声说着,一掌拍在了云雁回的手掌上。 …… 云雁回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小老虎果然没有哭,他骑在一个侍卫肩膀上,挥手道别。 山路蜿蜒,云雁回他们走到一个弯折处,即将不见人影时,云雁回再次回头。 小老虎扯着嗓子喊:“雁哥,等我以后去看你!” 云雁回招了招手,身影隐没在了山林中。 . 上山时把马匹和马车交放到驿站了,经过又一番跋涉下山之后,云雁回等人先行去了桂州的驿站,在这里休息一日,然后领了马车回程。 回程的路不像来时那么赶急赶忙,又考虑到王太医年纪大了,一番劳累早就受不住,所以速度放缓了许多,更不必日夜兼程,完全可以睡在驿站。 途径宜州时,照例是夜里睡一晚。 广南毒瘴多,要不是离开桂州前要了些苗药,肯定要备受蚊虫困扰了。除此之外,天气也比较恶劣,走得快身体吃不住,走得慢环境也恶劣,王太医真是苦不堪言。 夜里在驿站时,王太医煎熬得睡不着,云雁回就陪他坐在台阶上,自己去厨房煎了茶来,捧与他喝。 两人虽说年纪相差比较大,现在眼下的近况就是现成的共同话题,两人一起对比广南与家乡的区别。 云雁回想到宇文柔奴本来就是到这一带,医疗环境不好,她便给本地百姓治病。这边正经大夫很少,多是用土法,或者找巫师。 一老一少正聊着,前面忽然起了喧哗之声与火光。 云雁回警惕地站起来,扶着院门往外探看,仔细一听,居然有刀兵之声,心疑是盗匪,这边治安确实不好,他连忙去把侍卫们叫醒。 周惠林衣衫不整,握着刀出来,命人去外面探一下情况。 一名侍卫提刀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慌张地道:“宜州的蛮子又起事了,潜入城掳掠,人数不少,驿站的人守在前面。” 大家都穷,只有官府的地方还算没那么穷了,驿站又有马匹,被抢也是情理之中。至于起事,从那个“又”字就知道了,许多广南的蛮族一过不下去就会闹事,因为地方穷,他们又经常过不下去…… 朝廷也想了很多办法,各种救济,准备土司制推行后,最近让想石美兰带头设立贸易点,不过终究无法立竿见影,所以不时仍有闹事的。 周惠林当机立断:“拿上兵器,我们去支援。” 云雁回作为青壮,本该也上前,只是王太医年迈,考量一番后,大家还是叫他照应王太医。 这驿站并不大,云雁回看了下,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之处,索性放弃,叫王太医暂且在房中,自己扒在院墙上看了看。 宋人统称广南的土族为蛮族,实际上这里有很多民族,比较多的就是苗人、僮人和僚人。这其中,苗人在石家约束基本安定,僮人元气大伤,短时间不足为虑,僚人则暂无统一行径,不时骚动,但也不成大器。 宜州蛮多是僚人,他们来的人还真是比驿站要多得多,而且手中有自制的弓箭。驿站这一方人少,即便有周惠林他们支援也远远不够,一溃千里。 而且除了周惠林他们,根本就没有正规军,周惠林想调动驿站的人马,都指使不了,这些人根本是乱打一通。 在这样的败势之下,己方无心抵抗,四散而逃,想要冲出去,然而被射杀不少,剩下不敢反抗,束手就擒。 周惠林等人,这时候退了回来,他肩上在淌血,是被箭擦伤了,看着不是很严重。 王太医扑过来一看,却凝重地道:“不妙,有毒!广南各蛮族有取毒抹箭的习惯,而且唯他们有解药。” 那一头,僚人已经在逼近,院门挡不了多久,可是此时宜州的官兵还未出现。 周惠林:“他们不杀不反抗的人,但是会把人绑走,我们若是全被带走……” 他们在地方无权无势,要是被带走,京中不知何时才能反应过来。要是地方官府营救不及时,那在僚人手里,可要吃一番苦头了。 这里的土人经常起事,早就有套路了,出来掳掠了物资之后,还可以把青壮带回去,有钱的等人来赎,没人赎就给他们修建工事,或者充当炮灰肉盾。 还不等他们商量一番,那院门就已经被撞开了,周惠林和云雁回对视一眼,带头将兵器仍在地上,其他侍卫也有样学样,丢了武器。 僚人们一拥而上,就武器都捡走,把人都绑了起来。轮到王太医的时候,这些僚人借着火把的光打量了他半晌,看他年纪这么大,穿着又不是特别有钱的样子,搜刮了一遍身上没有钱,就放下不管了。 云雁回没想到他们居然还堵嘴,本想打个嘴炮,这下子无处使力了。 周惠林打的本来也是这个主意,颇为失望,幸好,他们都发现这些人没打算把王太医带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被僚人们拉着绳子上山的路途,让云雁回等人想着,难怪那些人不带王太医,王太医本来就摇摇欲坠了,他们可能也怕王太医半路就扑街。 僚人们偷袭了驿站和好几个汉民的铺子,带回来一大堆物资和几十个青壮汉民,他们非常谨慎,时时用箭对准着,让云雁回很怕谁手一抖就有人倒霉。 …… 僚人普遍住的没有苗人那样偏远,许是地形导致,到天亮的时候,便到了他们的地方。 所有被掳掠来的人都被带到了一个堂屋中,放在地上。一队僚人也在这里席地而坐,看守他们。 云雁回很想让他们把自己的嘴给解放,可惜,这些僚人对他们的一应需求根本熟视无睹。 僚人们也“辛苦”了一夜,坐下来后,便搬出一个小瓮,准备犒劳自己。小瓮打开之后,散发着浓烈的酒糟味道。 他们往里面加水,搅了一下后,便将一根吸管□□去,轮流吸食里面的酒液,这是本地土人独特的喝酒方法,看得周惠林一阵恶心,这也能叫酒? 朝廷对酒禁榷,可是,总有那么些地方是禁不住的,反正广南地带私酿私卖是绝对管不住的。 这里无论土人还是汉民都好酒,管得住城里的,你也管不住在山里自己酿酒的人啊。 这时候,云雁回看到周惠林似乎已经被箭毒影响,昏昏欲睡,脸色发青。 云雁回心中焦急,弯腰在一旁的墙上开始蹭堵嘴的布。 坐在旁边的人看到云雁回的动作,都觉得他在做无用功。这人一看就是外地人,把布蹭掉又有什么用,土人自有一套流程,自己把控如何对待这些掳来的人,何时再进行问话勒索等等。 还有人十分好心地推了推云雁回,对他皱眉,摇头,暗示他不要白费力气。 云雁回却锲而不舍,坚持蹭那布。 大家心中叹息,心想看这人细皮嫩肉,可能是没吃过什么苦,不喜口中脏污吧,好歹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还有人好心地帮他挡在前面,云雁回也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 僚人们吸干了三瓮酒液,才有人发现云雁回的动作,这时云雁回的布已经快掉下来了,僚人不甚在意,只想着别让他大喊大叫吵扰了人,于是走上前,要把东西塞回去。 云雁回迅速吐掉布,深吸一口气,一秒切换苗语,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搞什么,当初侬智高起兵的时候,大家也算共过事了,岭南土族亲如兄弟,你们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咦?苗人?! 一时间,其他本来或鄙视或帮助了云雁回的汉民都呆了一下,难怪这人一个劲想说话,原来我们之中出了个苗人! 这些僚人虽说听不懂云雁回的话意,但是都辨认得出这是苗语,更听懂了“侬智高”三个字。当初侬智高造反的时候,联合了不少土族,广南僚人和苗人都参与其中。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穿着汉人的服饰,可是他流利的苗语骗不了人。 广南各土族对朝廷统治没什么认同感,动不动就闹事,土族之间则来往多,关系复杂,反正比与汉人的关系要好。 宜州和桂州距离不远,来往颇多。其实桂州苗人“归顺”受封一事,其他土族并不觉得有什么背叛感。他们的想法很天真简单,觉得这就像他们输了也会假装俯首,僮人不还乖乖去服徭役了么,但是坚信土族们不可能被同化。 这几个僚人只是看守的,拿不了主意,看云雁回气势汹汹,好像地位不低,一时间怂了,不敢再把云雁回嘴堵上,另一面又赶紧去禀告首领。 云雁回暗自松了口气,低头关切地看了看周惠林的情况,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挺住。 周惠林难受得很,仍用眼神给云雁回传递了一个信息:一定要把他们给忽悠瘸了。 275|敲竹杠 僚人即便是首领,住得也不怎么样。整个广南西路地区,大多是结栅而居。云雁回在桂州就目睹过一次了,但是那边因为与汉人贸易多,石美兰家中家具还是有的。 而僚人首领这边呢,屋子里面桌椅床一概没有,人都是席地坐卧。而且这里的房屋,分作两层,底层空着,用来养牲畜。同时,也避免了与潮湿的地面直接接触。 有句谚语是,雨下便寒晴便热,不论春夏与秋冬。环境如何,可见一斑。 云雁回被带到了此处僚人首领家中,虽已被解绑,但是仍有武器暗暗对着他,以为防备。 首领头上系着青巾,坐在牛皮席上,打量了云雁回几眼,说了几句土语。云雁回听不懂,不过十分镇定,果然,下一刻旁边的人就用有些别扭的苗语翻译了起来。 “你是猫人,为何穿着汉装,与汉人厮混在一起?” 苗人又被叫作猫人,云雁回自然知道,不觉得诧异,他自称名为“石山”,解释道:“这几年官府迁了不少汉人到广南来,他们有大量生活需求,我们寨子里有白布,有鱼干,我们拿东西和汉人换东西。我穿成这样,是方便做生意。” 说着,云雁回还小心拿出贴身放着的苗药,向他们展示,这个本地人是认得的,苗族做这个药从不卖给外人,更加证明了云雁回的身份。 首领露出了一点嫉妒的神情,说了句什么,没有被翻译,但是云雁回猜也猜得到,估计是在念叨精明的猫人。 土族还没有专门经商的概念,他们认为云雁回是专门替所有乡亲交换物资的。如此看来,这个人在他们那里,还是有点身份的。 但是,这也只能让僚人不慢虐待他,他们可不打算就这么把云雁回放回去。 相反,首领眼中精光一闪,逼问道:“你没有说老实话,你是在驿站被抓来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驿站是什么地方?你和汉人换东西,用得着找上外地官吏吗?” 这个“石山”果然有些狼狈,说道:“这个就不干你们的事了吧……” “你不说实话,那我们也不能放了你,兄弟之间怎么能有隐瞒呢?” 还兄弟,那都是一起造反时候的事了。云雁回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我想把鱼干卖到别的地方去,我婆娘的姐姐嫁给了一个汉人驿官做小妾。他说往北边去,汉人喜欢吃鱼干,卖得死贵死贵的。我们自家吃不要钱的鱼干,拿下山也换不到多少东西,那些汉人却愿意出高价买。” 首领露出了不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汉人傻了吗?难道他们自己不会做鱼干?” “可是他们不会做禾花鱼啊,”云雁回振振有词地道,“就是养在稻田里的鱼,他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禾花鱼。有人在北边这么养鱼,赚了好多钱。可是鱼不够,而且不如咱们养得好。我想,卖到北边,一定能赚钱。” 说到这里,首领已是半信半疑了。虽说他不知道汉人那边是什么情况,可是这个猫人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有假啊。 首领又倒回去,探问了一下云雁回桂州的情况,云雁回也答得流利真实,连石美兰家的情况他都知道得很详细,首领哪还有不信的。再看云雁回细皮嫩肉,又和汉人官吏做了连襟,想必条件不差。 首领正在思考之际,云雁回又急道:“我那个连襟,还在你们手里呢,他还受了伤,他虽然是汉人,可是好歹和我是亲戚,能给他治下伤吗?” 首领眼睛转几下,笑道:“虽然很困难,毕竟我们没有多少药……但是,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一下令,就有人去原来的屋子,把周惠林给拎了过来,然后取解药,给他内服外敷。 云雁回没有和周惠林对词,怕有人懂汉语会露馅,连忙上前用刻意含糊扭曲的汉语喊他:“姐夫,你怎么样了?” 周惠林身体僵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抬手遮住眼睛,哼哼哈哈。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姐夫,你要是有个好歹,姐姐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呢。”云雁回露出担忧的神情,转头对首领说,“我姐夫的货物还在山下的仓库里,要是我们不见了,可能会被人霸占。不如你把我放下山,我处理好,就回来还你药费,顺便带走我姐夫。卖鱼干所得,我可以分你一半。” 首领嘿嘿笑了两声,“这不好吧,你姐夫这么虚弱,你还是陪着他吧。不过货物也是个问题,不如你说一下仓库在哪,我们帮你去看看。” 妈的,一看肯定就看没了啊。云雁回一副警惕的样子,“呵呵,我不记得了!看到地方我才记得!” 首领也在心底骂了一声,哼道:“下山是肯定不可以的,我们有规矩。” 云雁回也没指望他们能放人,给周惠林治了伤就算不错了,“好吧,我懂的。你告诉我‘药钱’多少,通知我们寨子里的人来送就是了。” 看到“石山”上道,首领很满意,“另外就是,这个鱼干要是真的可以卖,其实……我们也有很多鱼干,我也卖给你姐夫吧,上山的时候可以一起交换了。” 云雁回根本不信,这里会有大批禾花鱼干?分明是想趁机再敲一笔。 不过,云雁回也不怕他要东西,作出一副肉痛的样子,“……好,好吧,那你一定要尽快告诉我们寨子的人。” 首领搓了搓手,“看来,你们寨子和汉人赚了不少啊。”连他的敲诈,都只犹豫了一下。首领忽然想到自己听过的风声,问道,“听说,石美兰要在桂州建一个什么场,专门做买卖,对不对?” “好像是的,还在和汉人商量呢。”云雁回答道。 “难怪……难怪……”首领心道,那他可要派一个聪明的人去桂州,看看最多能诈到多少。像石山这样的人,一个寨子可是很少的。就算诈不到石美兰的,也要把他们自己家掏空了。 因为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首领虽然防着云雁回,但是倒没有苛待他和周惠林,单独给他们腾了个单间,命人在外“照看”着。 云雁回也不心急,想要什么都找人去问首领要,没把自己当外人。 第一天晚上,他就找首领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呢,是这样的,我姐夫受了伤,我想杀头羊给他补一补身体……我们住的房子下面不是就养了羊吗?” 首领心中暗骂,苗人到底是多有钱了,大家都吃不饱的时节,他一开口居然就敢要一头羊? 他很不开心地说:“羊还没长到出栏的时候,宰了不划算,况且,你们两个人吃不掉一头羊,我给你杀只□□,再给你们几颗槟榔。你姐夫胳膊伤又不重,只是毒没彻底清完,有些虚弱而已。” 这还是看在要狠敲云雁回一笔的份上,而且他也不想把关系弄太僵,日后还要相见呢。 “鸡怎么有羊补呢?”云雁回急道,“不过是一头羊而已,我婆娘的姐姐有三十头羊,大不了让她送两只还给你,不然,身体坏掉是多少羊也救不回来的。而且,一头羊我们是吃不了多少,剩下的就分给你们吃啊。” 别说羊,他开口想说牛的。朝廷禁食耕牛,架不住民间屡禁不止啊,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只看首领肯不肯而已。云雁回觉得,还是不要一开始就逼这么狠。 别说是首领了,跟在旁边的翻译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羊肉啊,鲜香可口的羊肉啊,有多久没吃到过了? 首领听了,这才勉强答应,“好的吧,我们家的羊养得好,杀我们家的羊。” 到时候还来两头,也都是他们家的。 …… 另一方面,王太医脱困之后,就去找宜州衙门自报身份,告诉他们有身负皇命的官吏被掳走了,往严重了说,在引起了当地官府重视的同时,还不放心地让人急报信去东京。 最好的结果是顺顺利利交了赎金,把人接出来。但是这其中变数太多了,听说土族狡诈贪婪,时常出尔反尔,对汉人下手更是狠辣。 王太医活得久,见得多,他知道偏远之地的官府多是乌合之众,难有作为,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抢到门口都没反应过来,说不定根本就是怕死不出,或者敷衍了事而已。 所以,王太医索性直接往上报,以周惠林和云雁回二人背后,任何一方的实力也足以向地方施压,即便本地官府不行,也能调军队过来。 而云雁回和周惠林被掳到山里去的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到东京,就在某个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带头这两个,一个是重臣之子,侍卫亲军,一个是天子宠臣,宰相的得力下属。背后,更有不知多少利益纠葛,绝大部分人,是不希望他们出事的。 仁宗作为一个皇帝,手笔是很大的,立刻说道:“那可不能让两个年青人出事了,命宜州知州全力处理此事,办不好就一辈子留在那儿,可以便宜行事,从最近的军队调一万人协助。” 另一方面,云雁回的朋友们也很急。 赵允初急切极了,要求赶赴广南,他不尽快看到雁哥儿脱困,实难安心。那些人都不讲理的啊,雁哥儿再聪明,遇到不讲理的人怎么办? 听说,他们连汉话都听不明白的,又怎么可能听得懂道理。 可是,便是仁宗能理解赵允初,他父母也不能理解。 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说凶狠的土族,满地毒瘴都很可怕了,现在流放犯人、贬谪官员都往那儿放呢,天子的诏令都难以推行,完全是个蛮荒之地。比什么榷场、辽国可能还要危险。 王爷王妃都劝赵允初,有官家下令,肯定没事的,就好好待在京城等好消息吧。感情再好,也不能意气用事啊。一个人,怎敌千军? 赵允初又气又急,说不出话来。 他气闷地坐在院子里,和赵允迪并肩,说着怨言。这时候,也只有赵允迪可以让他说说心里话了。 “……雁哥儿没有同我告别,就匆忙去了广南,”赵允初擦着眼泪,“我一刻看不到他,一刻就没法安心,他若是出事,呜呜……” 赵允迪可怜地看了赵允初一眼,“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他那么讨人喜欢,蛮人顶多把他留下做压寨相公。不像周惠林,他那个嘴巴,可能当时就给砍了。” 赵允初的眼泪飙得更多了,赵允迪无语地抱住他肩膀安慰。 王妃从屋子里慢慢走出来,看到赵允初掉金豆豆了,又怜爱又好笑,不禁调侃道:“怎么还哭起来了,知道你同雁哥儿要好,可是你看郑娘子,都端坐在家中等待,你难道比人家还亲一些?” 她原意是调侃,却扎了赵允初的心。 赵允初只觉胸口有股情绪在沸腾,情知不理智,却仍是没按捺住,脱口而出:“阿娘,其实,我同雁哥儿两情相悦很久了。” 赵允迪震惊侧头看着赵允初。 王妃仿佛没听懂,“啊?” 赵允初:“是,是真的,没有同您说笑。连白玉堂都要去桂州,我若不去,有何颜面相见?” 王妃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赵允初所说的话。 …… 王妃脸色煞白,双手发抖,四下里一看,回身从房中抄了一把戒尺出来。 赵允迪一看那熟悉的物件,拉着赵允初:“你得听过来人一句话,快些逃吧!” 王妃走到了赵允初面前,颤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赵允初已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是覆水难收,他微微侧脸低目,倔强地道:“我心慕雁哥儿多年,像您和阿爹那样。” 王妃举起戒尺,赵允初却不闪不避,只闭上眼睛。 王妃淌下眼泪来,难以置信地将戒尺抽在了赵允迪身上。 赵允迪:“啊!!啊??!” 276|食在岭南 赵允初闭着眼睛挨打,谁知痛楚没来,反而是听到了三哥连连惨叫,他睁眼看去,竟然看到阿娘一边哭一边狠抽赵允迪。 赵允迪抱头痛叫,他不是躲不开,可是从前王妃打他,都是一边骂一边打的,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十分伤心。 赵允迪没见过他娘这样,因此并不敢像以前一样躲,然而挨了打,心里还是十分委屈的,“打我做什么!” 王妃一手揪在赵允迪耳朵上,“你说,是不是你把初哥儿带坏的,他自小乖巧,若不是你,他,他怎么会……” “我多冤啊!”赵允迪也哭了,他真的委屈啊,这事儿简直太冤了。这还是赵允迪第一次有后悔自己花天酒地的想法,否则怎么会被扣上这么一口黑锅。 王妃哭得梨花带雨,仆婢们都闻声而来,但是看到王妃在揍赵允迪,又都不敢上前劝了。 娘娘揍三郎是常态了,劝了也没用。 但是让大家惊讶的是,王妃揍了赵允迪之后,竟然对赵允初也下手了。 府中四个小郎君,一个病弱,两个荒唐,就剩四郎能让王爷王妃开心一点了。从小娇生惯养,别说打,骂重点都不忍心啊。 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叫王妃动了这样大的怒,而且还哭了起来。有人觉得不对劲,连忙去请王爷来。 待赵元俨来了后,看到的就是王妃含泪抽赵允初,赵允初则一声不吭,默默受着。 赵允迪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赵元俨皱眉,上前握住了王妃的手,“不就是想去桂州,你也知道他同雁哥儿要好,大不了拨些人护送他去,也好让他安心,又何必动手呢?” 王妃听到云雁回的名字,身体抖了抖,狠狠看了赵元俨一眼,叫他莫名其妙。 王妃知道利害,收敛起悲容,命心腹将旁人都赶出去,守好院子。 赵元俨看她大动干戈,心中有些奇怪,但是也猜到了,王妃并非是因为赵允初要去桂州才生气。 饶是如此,赵元俨也万万想不到,王妃接下来说出的话。 王妃擦着眼泪,将赵允初的话一一复述。 赵元俨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几乎要怀疑王妃是在逗他了。赵允初和云雁回的关系有人乱传过,但是都被当成笑话,没一个人相信。若非赵允初在旁不作辩解,他都要觉得王妃是被哪个违法小报给骗了。 赵元俨和王妃向来喜欢云雁回,因此就更不能相信了,他说的第一句话,甚至是:“你胡闹,难道逐风也和你一起胡闹?!” 赵允初所说的,与民间结契兄弟可不同,他说明了是像父母这样的关系。 雁哥儿懂事早,行事稳妥,赵元俨很难相信雁哥儿会陪赵允初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赵允初低声道:“阿爹,阿娘,我们不是胡闹。” “不是胡闹?”王妃已经镇定下来,逼问道,“此事郑娘子一定还蒙在鼓里吧,咱们家倒也罢了,你想过雁哥儿是家里的独子吗?初儿,雁哥儿自己也是识大体的人,同他娘相依为命多年,郑娘子有什么说法,他能违抗?” 赵允迪在旁边听着,都暗自咋舌。他觉得四弟简直疯了,何必要和爹娘坦白,这种事,真要做就应该瞒到底啊。现在好了,阿娘一句句都点到要害。 王妃的理由实在太充分了,赵允初听了都有一阵迷茫。 是吗?远在桂州的雁哥儿,若是回来了,和郑娘子坦白后,会为了他娘,抛弃我吗? 王妃续道:“你们还年轻,还有得是回头的机会,方才打你,是阿娘太冲动了!你回房读书,我叫你爹把亲兵派去桂州,如何?” 赵允初恍惚一瞬后,又坚定起来,“阿娘,雁哥儿不会骗我的。” 王妃几乎晕倒,平时觉得儿子的坚韧不拔、实心眼是优点,现在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妃吐了口浊气,“你别想出门,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说吧!” …… 明明是普通的一天,僚寨中却像过节了一样。 很多僚人都围在首领家的屋子前坪,流着口水看云雁回烧羊肉。 前坪搭了两个灶台,一边摆上大铁锅,里面焖着羊排,另一边则架着烤羊腿,此时正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非常诚恳地说,整个寨子里也没谁想过,羊肉能烤出这样的味道! 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自发围过来的,和这个猫人套近乎。 云雁回把一旁的铁锅盖子掀开,清炖羊肉的味道也弥漫了出来,与烤羊腿又是不同的一种风味。这锅里还放了白萝卜一起共炖,此时羊肉和萝卜都已经焖得烂烂的了。 云雁回:“嗯,葱好像还少了点,谁家还有葱?” 首领根本没给他提供很多调料,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众筹啊。 待人把他的话翻译出来后,立刻有条件比较好,或者说抢了挺多东西的人表示家里有,然后飞快地回去拿了。 云雁回慢慢地将胡椒粉洒在烤羊腿上,立时异香扑鼻,然后他割下来一小块肉尝了一口。所有人的眼光都顺着肉到了他脸上,看到他一口咬开香酥肥嫩的羊肉,油脂滋滋响,全都跟着咽了口口水。 “不错,熟了。”云雁回将一个群众提供的陶盆拖过来,然后往里面片羊肉,直到骨头干干净净的,一丝肉也不剩。 “好了,可以吃了,这些是你们的。”云雁回这句话刚说完,僚人们就一拥而上,不要命地抢起来。 别说这肉不要钱了,就冲这个味道,让他们拿家里的鸡蛋换也愿意啊。 而首领,早已经啃着一整只羊腿了。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又不太开心那猫人过得有滋有味。 趁着大家都在抢烤羊腿肉,清炖羊肉焖好之后,云雁回托着锅回竹屋里。 周惠林坐在草席上,手里已经捧好了一个小碗。 云雁回用勺子将焖羊肉舀出来,盛到周惠林碗里,又加了几块萝卜,淡定地说:“你慢点吃。” 周惠林把羊肉塞进嘴里,没有膻味,鲜得要命,炖得软烂了,连皮肉那肥厚的皮还留着几分筋道,羊排肉则是瘦而不柴的肉裹着排骨,一看就知道多有滋味。 周惠林险些把自己舌头也一起吞了,热乎乎的羊肉汤一下肚,手上的算什么。 然后他又从门外,把一堆干净的稻草搬了进来。这是他烤羊肉的时候,问僚人要的,幸好首领防备他,放了个懂苗语的人在他身边,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云雁回叫周惠林坐开些,然后仔仔细细把稻草铺好,还调整平整之后,才将草席垫上去,试着躺了一下,满意地点头。 剩下的稻草,则堆在一起,看着就像一个大靠枕一般,周惠林往上一靠,还行,形状堆得很好,腰背都顶住了。 周惠林用左手吃东西,居然觉得自己虽被绑架,但过得还不错,也不知道云雁回是怎么和人说的,一文钱都没见到的情况下,那个僚人居然肯杀羊给他们吃。 到底是云雁回太能胡扯,还是僚人太天真呢? “你别吃太快。”云雁回看周惠林狼吞虎咽,还拦他,出去一会儿后,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杂粮炊饼和一个小碗,两人一人一个饼,沾着羊肉汤吃,倍儿香。 饼做得不怎么样,还有些硬,可是被热热的羊肉汤泡软了之后,独具风味,还填肚子。 剩下那只小碗,云雁回也掀开来。 周惠林没留神,以为又是什么好东西,往里面一看,差点吓坏了,“……什么玩意儿!养蛊啊你!” 那里面竟然是一碗的虫子,什么都有,看得周惠林头皮发麻。 云雁回:“什么蛊,死的,穷乡僻壤没得吃,虫子多就吃虫子,我怕没滋味,还撒了点胡椒粉,应该好点儿……” “胡说,哪有人吃虫子的!”周惠林开始怀疑云雁回是不是真养蛊了,穷乡僻壤没得吃还有人随随便便给他羊肉、炊饼呢?这他妈是被云雁回下蛊了吧? “怎么没有,靠山吃山,不管蛇虫鼠蚁,能动的就能吃。嘎嘣脆……”蛋白质是猪肉的x倍,云雁回说道,“隔壁的可怜人,连虫子都没得吃呢。” 云雁回说的是那些和他们一起被掳上来的人,包括本来同他们是一伙的,都还被看守着。即便绑着了,出于穷和防备的目的,一天都只喂一顿,还要干活。 周惠林想起来,愈发觉得自己还挺幸福了。 当然,吃虫子是不幸福的。 云雁回一个一个尝那些虫子,问题主要在于味道参差不齐,有的还可以,有的则比较涩口。吃了几只,也就作罢,权当零食了。 周惠林:“你,你还真吃……你不是怕虫子的吗!” “这都熟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那活的狗熊你怕不怕,做成菜你还不是一样吃。”云雁回说了条让周惠林很晕眩但是又难以反驳的道理。 云雁回又说:“我刚刚在外面烤肉的时候,看到有人打了只山鸡回来,你看我明天给你弄来做午餐……” 周惠林大汗,这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 另一方面,首领派的人也启程,去往桂州。 此人拿着云雁回给的信物,求见石美兰,还送上了云雁回亲笔写的“求助信”一封。 石美兰一看,那人以她治下苗民自称,以双方友谊动之以情,希望她帮忙,但是写的事件分明是云雁回所做。 石美兰甚是机警,不动声色地道:“这个小混账,我都说了早点回山,你们在哪‘救’了他?” 报信人嘿嘿一笑:“宜州的驿站里,同他姐夫一道嘛,听说,他们是帮您做生意。”那你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石美兰心中算了算路程,自然有数,脸色沉了沉。 报信人看她脸色不好,顿时担心她会一毛不拔。 好在,石美兰沉吟片刻就说道:“石山是我的心腹,你稍等,歇息片刻,我命人准备一下。” 报信人喜不自胜,没想到石美兰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石美兰说是“命人准备”,实则冷颜吩咐道:“点齐人手。还有,蛊毒都带上。” 277|傻兄弟,我骗你的 赵允初策马在官道上,回忆起出门之时,他拉着赵允迪的袖子,感动地道谢:“三哥,谢谢,我不会忘了你的好……” 赵允迪仰天长叹:“别说了,我感觉这次我的腿又要被打断了。” 赵允初被赵元俨和王妃关在家里,无法出门,多亏了赵允迪暗中策应,将他接了出来,还打点好了一路上的手续。 赵允初快马加鞭,赶往宜州,每日只休息短短时间,最后与拿着调令前往宜州的白玉堂竟是前后脚抵达的。 白玉堂已证明身份,与知州、军官都会和了,正在问当地的情况,思索如何顺利将人救出来。 僚人驻扎的山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怕一个不好,叫那些僚人来个玉石俱焚。 赵允初到的时候,也自称是东京来的,但是没有调令,叫人以为他是假冒的呢,当时就围住了。幸好汇报的时候,白玉堂就在一旁,听着不对劲,叫来一看,才发现是赵允初。 “你怎么来了?”白玉堂一想,赵允初没有调令,立刻说道,“你是私自离京?” 赵允初默默点头。 赵允初要出京到宜州,可不止得有他父母的同意,还得官家也首肯,可是他这一逃,哪里顾得上进宫,自然是私自了个彻底。 “没想到你还有这胆子,好!那就一起来吧!”白玉堂本就是江湖出身,反而觉得赵允初做得好。云雁回有难,他们这些朋友要来相救,别说违命,就算官丢了也值当啊。 白玉堂给赵允初瞒了下来,然后一起商量如何行动。 因为官家的命令,所以宜州的知州也在场,虽然不懂,也认真听着,就怕人救不出来,自己的官途也完了。 知州也是心累,一开始太医来报的时候,他就有些心急的,当时只知道周惠林的爹是高官,可是就凭他们官府的人,好像也不够,正烦恼呢。 谁知很快又有人带着皇命来了,知州这时候才知道,被掳走的人里,不止周惠林身份重要。还有一个叫云雁回的,王太医不好形容,但是此人本职虽然只是一个小吏,却是包相公的心腹,官家的宠臣。 这可把知州吓坏了,在他管辖境内,出了这么恶劣的事情。现在把人救下来,再将僚人狠狠管教一番,都只能说是补救了,不知会不会秋后算账。 知州恨不得自己能想出一个顶好的主意,把人救下来,将功补过。 于是在大家的精诚合作下,达成了一个共识。最好是先派人去接洽,用钱先把人都换下来,还得编一个好一些的借口,不要让这些人知道周惠林和云雁回的身份,不然轻则让他们得寸进尺,重则狗急跳墙。 务必等人都安全之后,再行攻打,给这些僚人一个教训。 这边正在商讨着呢,忽然又有人来报,发现大量土族拿着武器出现在宜州城外,一副要兴事的样子。 大家都吓了一跳,这边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把人救出来,然后教训,那边居然要兴事了? 再一细问,放下一半的心。那些土族不是僚人,而是桂州来的苗人。 但是知州还是忍不住暴跳如雷:“桂州的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多苗人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动,到了宜州地界上,都到城外了我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按理说,苗人都归顺了,可是由于广南一带常年的不稳定,导致知州对此很没信心,担心苗人又要反了。这个时候反,可就真是雪上加霜。 军队怕苗人进城骚扰百姓,连忙将人拦住。对方一看他们气势汹汹,也纷纷摆开了架势……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双方在阵前进行了交流,误会解除。 是友军! 这个消息迅速传到双方阵内,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因为有了同一个目标,所以气氛一下子融洽起来。 赵允初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为什么苗人会知道云雁回被抓了? 知州也十分惊奇,要知道,以苗人的硬脾气,这可真不容易。 当初石家和桂州官府特别不对付,在势弱的情况下,都敢为了走失的儿子硬怼。要不是后来把小老虎找回来,真敢不死不休。 当知州知道,被绑上山的包相公心腹,与救了石美兰儿子的就是同一个人时,便释然了。 难怪,石美兰肯这样卖力气。苗人重情,云雁回救了她儿子,她当然要出手相助。 不过问题又回到原点,石美兰是怎么知道的呢? 双反会师,石美兰一脸疑惑地说:“逐风没有设法给你们报信?哦对,僚人去官府不太容易。” “什么?僚人?”石美兰的话,让大家有些不明白了。 “是呀。”石美兰将那个报信的僚人拎了过来,此人已经被她下蛊,即便没绑住,也老老实实。 这个报信人瑟瑟发抖,将他们在山上的情况如实说了出来。从云雁回蹭掉了堵嘴布,到后来他下山之时,云雁回和周惠林已经堂而皇之住到了单独的房间去…… 众人:“…………” 他们在这里脑补云雁回被僚人折磨得凄凄惨惨,没想到其实人家快活得很呢……能说不愧是雁哥儿吗?其实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些绑匪吧! 赵允初可算松了口气,喃喃道:“也好……” 虽说雁哥儿那边没事,但是他也不后悔自己逃出京了。没来之前,谁能确定情况如何呢。虽然雁哥儿够稳,他也没法不担心。 石美兰的到来,和她带来的消息,解决了最大的问题。首先确定了云雁回的处境不错,其次,他们不必烦恼如何将云雁回赎出来了——云雁回自己在上边就已经谈好了! 他向苗人求助,还真是最好的选择。要是交涉的对方是官府,再充分的理由,僚人也要怀疑。 本来,白玉堂还想探清地形,自己偷偷上山,制住僚人首领,擒贼先擒王呢。 …… 当石美兰、赵允初一行人会和,准备行动的时候,云雁回已经在山上待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云雁回几乎成了寨子里最受欢迎的人。 周惠林的伤也被养好了,云雁回三五不时就给他弄些肉食补身体,想锻炼也没办法,又不用干活,养得他气色红润,自己估计恐怕胖了几斤。 而云雁回,每日与寨子里的僚人打交道,还学他们的语言,忙活得不亦乐乎。 他教寨子里的人如何做吃食,还关心这里的农业生活。 渐渐的,云雁回完全把住在山上的日子,当做了一次实地考察。这些绑了云雁回的僚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群考察对象、资料。 在广南的土族里,他们是很有代表性的,通过观察他们,能够掌握广南各个土族的生活情况。 广南推行土司制,其实是云雁回提醒的,后来他也一直比较关心这里的政策。朝廷希望汉化土族,推行汉文化,还准备日后招收土族做官员。而切实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政策还不够完备。 云雁回在寨子里溜达,和僚人聊天,把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首领本来以为云雁回居心不良,是不是日后要搞什么鬼,还想拷问他。 结果云雁回义正言辞地说:“日后我们土司是要带大家一起发达的,我只是想帮帮兄弟们而已。我发现这山田比较贫瘠,粮食收成不高,导致大家老是吃不饱,下山去‘打猎’。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改变啊。我们苗人种田,现在会先撒上草子肥田,这是天然的肥料,能够让粮食增产。” 草子正规名字叫紫云英,也叫红花草,是一种很好的绿肥,也耐寒,在山上一样长得很好,自己就能长得很好,都不用特意去管。还能用来喂牲畜,特别方便。 别说现在了,就是上千年后的中国,仍然有许多山民使用。而且,在那个年代,它除了肥田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每到紫云英大片盛开的时候,吸引游客们来观赏。 云雁回说的话真实度其实是一半一半,他在苗寨看到了紫云英,看到人们只知道它能喂牛马,也没有特意种。 因为云大刚去世,云雁回就没有兴致勃勃地和石美兰说这些,只是略微提到可以多收些草籽,撒在地里肥田,准备日后写信详谈。 石美兰应下了,但是时间这么短,当然不像云雁回说的那样,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惯例。 但是这时候信息不发达啊,谁知道别人老窝里的事情呢。首领一惊,有点相信,毕竟苗人现在比他们富裕,但是又怀疑,为什么云雁回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那个草子,很多山坡上都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人畜碰了后中毒的事,反而可以拿来入药。但是肥田,却谁也没证实过。他可不敢保证,人畜吃了不会死,地里种了到底是增产还是减产。 云雁回看出了首领的怀疑,也不在意,笑了笑继续道:“我看寨子里的耕牛很少,而且一头比一头瘦……” “再瘦也不能吃了!”首领急急喊了一声。 这个家伙,在寨子里以来,不知道杀了多少牲畜。刚开始是在他这里要,后来据说是用他的名头在寨子里招摇撞骗……也不能说招摇撞骗,就是自称借,会加倍还。 有首领的例子在前,加上云雁回又老吹嘘他们苗寨,大家知道石美兰跟着汉人混,当然就信了。 这牛肉,云雁回也不是第一次说想吃了,现在他提起耕牛,首领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惦记上自己家的耕牛了。前面说那么多,果然只是幌子。 云雁回无辜地道:“什么吃不吃的,我是说,耕牛不够,大家老是干不完农活,是不是可以试一试购买新的农具。汉人皇帝最近在推行一种新农具,我们寨子里已经开始使用了。既能耕烂泥地,还能开山地。叫踏犁,可以用脚把犁铧踩进地里。长这个样子……” 云雁回给首领比划了一下踏犁的形状,内行看门道,首领一看这个样子,就觉得比那什么种草子靠谱,操作性很强。 这是当然的,朝廷有专门研究改良农具的部门,但凡是推行的,都经过了无数设计、尝试。踏犁,不知道造福了多少穷苦百姓。 首领心动了,“你们已经开始用了?情况如何?” 这个倒是真的,朝廷推行新农具,因为苗寨关系好,所以他们早就试用上了。其他土族和官府关系不好,就算朝廷要求他们用,他们也不会接受。 双方根本沟通不好啊,汉化程度不高,政令无法推行,就惨在这里,即使有好东西,也享受不了。 云雁回说道:“用踏犁,一个人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四寸多深!” 靠人力,一天能深耕五六分地?! “吓!”首领搓了搓手,“这个官府都放在哪儿啊,你看能抢来不?” 云雁回黑线了,怎么什么都用抢的啊,“也不用抢啊,可以提前拿了踏犁,等丰收后还官府粮食,不贵的。或者租用也行——当然,还是归属自家比较划算。” 首领对于要有偿使用这一点很不赞同,他就想直接抢来。 云雁回觉得现在和他是说不通的,也不劝了,反正等他脱困之后,僚人里做主的指不定是谁呢…… …… 当报信人回来,还带了两个苗人,他们牵着马,带来许多物资,要赎云雁回和周惠林。 知道云雁回在这里吃了很多东西,要加倍奉还时,更是二话不说,就拿了等价的汉人铜钱来偿还。 因为这些日子,除了踏犁和草子,云雁回还给寨子里出了不少好主意,很多都能立刻印证是正确的,大家都对他好感大增。 首领也颇为感动,有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于是就没有趁机再敲诈了,反而要亲自送云雁回他们下山。 “若是你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多好!”首领感慨道,“要不是你已经娶妻了,我已经要把女儿嫁给你。你这样的人,在猫人里没见过,在汉人里也找不到!” 首领是不会汉语,否则就要夸云雁回以德报怨了。 到了山脚,首领和云雁回挥手作别,定好日后常联系。 云雁回和周惠林走出去一段路,首领目送他们之时,突然发现,从周围的树丛下、山林里、远处的石沟,突然间涌现大量士兵。 而且有汉人,有苗人,一下子就把云雁回和周惠林的身影淹没了,人山人海,数量众多。 自然,这些人的武器并未朝着云雁回二人,而是向着僚人这边。 首领心惊,想要逃走,却觉得身体一软,不听使唤。同时,那些苗人中有一个熟悉的女人排众而出,对他冷笑了几声。 其实面对这么多人,首领想逃恐怕也逃不远,更何况是现在,他看到眼前这人之后,就知道自己一定中了蛊毒。 “石美兰……你……”首领怒道,“你居然趁机和汉人勾结,要把我们僚人赶尽杀绝?”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要说石美兰是因为他绑了她们寨子里的人,而生气,不辞辛苦杀来宜州,还和官兵合作……谁信? 他笃定,石美兰要么是要讨好汉人,要么就是想趁机掌控僚人,真是狼子野心啊。 首领中了苗人的蛊毒,难以行动,僚人群龙无首,还出了叛徒,汉苗军队又人数众多,待会儿悄无声息杀上山,僚人定然一败涂地。配合石美兰带来的毒蛊,就是其他那些俘虏,也能毫发无伤。 说实在的,以他们这些人的规模,动用这么多人,是杀鸡用牛刀了。里面相当一部分人还是熟悉山林的苗人……寨子里的人,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将面对这样的情况。 石美兰冷笑一声:“人穷地方更穷,谁稀罕你们?” 首领怒视她:“那就是汉人找你合伙,你也脱不了干系!” “别这么说,石土司何错之有,明明是你自己作死嘛……”首领看到“石山”居然从汉人的阵营里走了出来,叫他下巴几乎跌下来。 云雁回在首领越来越差的脸色前露出一个微笑:“傻兄弟,之前都是我骗你的。” 首领:“…………” 云雁回施施然说道,“要不是你绑了我们这些身负皇命的朝廷官吏,又怎么会搞得阵仗这么大?不过,你放心,踏犁和紫云英的作用都是真的,真有那么好的东西。其他法子也都是真的,我还要上书在广南全境推行呢。” “但是你们呢,可能就没机会体验了。流放?不好,这地方就是最偏远、环境最恶劣的了。嗯,还是直接去隔壁桂州挖石头,做劳动改造吧……” 278|尘埃落定 军队势如破竹,攻上僚寨,控制住所有人,顺便解救人质下山。 云雁回对石美兰一干人等拱手行礼,“这次多亏各位出手相助了。” 石美兰非常耿直地说:“这是应该的,以后若有帮得上的,也尽管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云雁回再转向白玉堂他们,想要说什么,赵允初已经依偎了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难言依赖之情。 云雁回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方才他们打了个照面,但是都没来得及说话,直到云雁回把首领奚落了一顿,军队也上了山。 云雁回摸了摸赵允初的脑袋,“多大人了,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他向来不在人前避讳两人较为亲密的动作,因为太过坦荡,所以很多人反而不怀疑。 想也知道赵允初是忍不住了,云雁回又这么一调侃,他更是红了耳朵,不好意思把脑袋抬起来了。 白玉堂感慨道:“他不容易,这次是违抗了父母之命,私自来宜州的。” 云雁回还没说什么,宜州知州先受了惊吓,“什么?!” 他还以为赵允初和白玉堂是一起的呢,谁知道这位小王子居然是偷偷跑出来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能好吗? 知州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简直太倒霉了。 “其实我们过得还好……”周惠林啧了一声,口中这么说,神色却有些不愉快,多看了赵允初几眼。 赵允初摸摸自己的脸,抬起头来,缓缓道:“多亏了三哥帮我逃出来,这会儿他的腿可能断了。” 周惠林:“……” 大家稍微说了几句,知州实在受不了了,他觉得上面还在打仗,下面就开始寒暄,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于是,赶紧请大家上马车,大家回城里再说吧。 云雁回特意与赵允初单独上了一架马车,刚一上去,就被赵允初给扑倒了。 赵允初整个身体压在云雁回身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我担心死了……” “我也担心,你会担心死我了。”云雁回说了句很拗口的话,“告诉我,没哭吧?” 赵允初不好意思起来。 云雁回捧着他的脸,“嗯,看样子是哭了,哭了多少次?” 赵允初把头扭开,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十分难过地道:“雁哥儿,我把事情弄砸了。”他看云雁回一脸疑惑,便把自己不小心向父母坦白了,所以才需要逃出来的事情告诉了云雁回。 云雁回沉吟片刻:“难怪,我就说怎么至于如此。”他和赵允初一家人关系好,就算王爷王妃不放心赵允初,不让他去,也不至于这么僵,赵允迪把人放出来还得断腿。 试想一下,王妃当时受到的刺激应该很大。唯一一个稍微正常一些孩子也弯了,而且是和一个她自己很看好的子侄。 赵允初十分难受,他确定了云雁回没事后的欣喜没能维持多久,觉得自己坏事了。这会儿,说不定他爹娘已经连郑苹也告知了,一旦回京,他们的恋情面对的可能就是强力打击。 “现在怎么办……”赵允初担忧地道,“要不,我们干脆暂时不回京了吧。” 云雁回跃跃欲试:“私奔这么刺激吗?!虽然我家学渊源,但是不好吧?” “……”赵允初道,“……我是说,看能不能向官家请求,调我们在外为官算了。慢慢的,说不定我爹娘就心软了呢?” 他小心地偷看云雁回,虽说在王妃面前他坚定表示信任云雁回,但是心底其实也担心云雁回会因为郑苹有所迟疑。 “官家不可能答应的,这件事他只会保持中立,但是调我们出京,就相当于帮我们了。”云雁回冷静地道,“事情其实还没有那么糟糕,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没事,反正谁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赵允初看到云雁回可靠的样子,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了很多。雁哥儿都这么说了,既保证了自己的坚定,又表示会想办法,他自然是放心不少,回京他都听雁哥儿的就是了。 赵允初心头之事已去,又开始关心云雁回,“雁哥儿在山上过得真还好吗?”虽然周惠林说不错,可他总疑心山上条件不好,怎么会过得好呢。 “真挺好的,谁能给我气受啊,”也就是被堵着嘴上山时辛苦了点,“没有享受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我都快把他们寨子吃穷了。就是上边儿没浴桶,烧水也不方便,洗澡洗得不痛快。” 赵允初被云雁回逗乐了,“那回州府衙门好好洗个澡。” …… 到了官衙,云雁回提出要洗澡,知州连忙表示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一桌酒席。 知州知道两人的身份之后,要不是地方穷,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出来,方能将功折罪。 云雁回洗了澡之后,换上知州准备的绸缎衣服——他自己的衣服当时被抢时,早就不知到了哪个僚人手中。看时间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他索性找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写画画。 赵允初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云雁回应该洗完澡了,才进屋找他。 看到云雁回在写东西,赵允初凑了过去,抱住云雁回的腰:“写信报平安吗?” 下一刻,赵允初就看清楚了纸上的字,全是些什么该如何发展岭南一带农业与经济的策略。 赵允初:“……” “呵呵,知州估计早就迫不及待给报了平安。我在山上住了段时间,对此处有些初步的了解,试着写个分析报告,回去递给官家。”云雁回笑着说。 赵允初:“…………” ……怎么说呢,雁哥儿就是雁哥儿啊。 赵允初深吸一口气,“我总算完全相信,雁哥儿你在山上没受什么苦了。” 云雁回又笑了一下,侧头在赵允初耳朵上亲了一下,“等等,我很快就写完了。只是大致列个提纲,免得有遗忘。” 他刷刷点点将提纲写完了,才与赵允初携手出门,去吃饭。今晚知州肯定是要亲自作陪,使出浑身解数,好获得谅解。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周惠林的声音。 “……我就怀疑他给僚人下了蛊吧,不然你们说僚人怎么变傻的?” 然后是石美兰的声音:“僚人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精都是傻精,贱精。” 云雁回:“……” 周惠林又感慨:“我们住的地方下层就是牲畜,味道很大,还惹蚊虫。你给的药云逐风偷偷拿给其他被俘的人用了,幸好后来他和寨子里的人打好关系,他们弄了一种叫蛆草的给我们,也有些防蚊效果,就是没那么好。” “然后,我们就观察下面住的都是什么。我每天晚上,就给他说,明天想吃哪种,他就去弄……” 周惠林说着,居然还透出了些回味,可能是想到食物的味道了。 大家只知道他们过得不差,但是听周惠林这么详细形容,才知道具体情形,不由得迷茫起来。咦,这个样子,还真像是被下蛊了? 连知州也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被假僚人带走了。就他平时和治下僚人打交道的经历看来,没那么好应付啊。 云雁回这时候带着赵允初走了进来,轻描淡写地道:“那也多亏了石土司,他们都以为我是苗人。” 人都到齐,这便开席了。 知州虽然是在场官职最高的,但是态度反而最为谦卑,“诸位来尝尝瑞露酒,这是桂州的名酒,是桂花酿造,最为香醇。” 广南因为不禁酒,所以有很多美酿,瑞露酒乃是其中翘楚。 大家一起碰杯,满饮一杯。 “好酒。”云雁回实在是个贴心人,早就知道知州在想什么,举杯再次正式感谢知州和石美兰,“这次能够顺利脱困,二位辛苦了,我们也敬二位一杯。” “不敢不敢,在本官治下出现这样的事,真是叫我无颜见人啊,哪里当得起你的谢。”知州惭愧地道。 “广南政令难通,治安差,这是本就存在的,怪不得太多。”云雁回淡淡道,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若非这里环境这么差,又怎么显得出官员的政绩呢?” 知州:“咦?”到这个地方为官,谁都不想的,他也是倒霉,没关系又没成绩,才落到这里来,现在突然听云雁回提起这一茬,有些好奇。 云雁回:“朝廷有诸多措施,要彻底收服广南,是个大好的机会。” 他说罢,就闭嘴不言了。这个知州态度很好很诚恳,所以云雁回也没有刁难人,反而提醒他。 知州想到目前朝廷下的几道政令,虽然与以前的一样,暂时没有什么成效,可是就桂州苗人那里来看,情况很不错。云雁回这个意思,是之后朝廷会着力改造广南? 那这还真是个好机会啊,不能像以前那样觉得反正推行不了就懈怠了,一定要抓住机会。官家的眼光放在广南,那么不管做得怎么样,只要尽力效忠了,也能入了官家的眼啊。 知州感念云雁回的提醒,兴奋地亲自把酒倒满,亲亲热热地称呼云雁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家饱餐一顿,喝了个痛快。 …… 次日,石美兰那边丧夫没多久,不便在外久留,而且一段时间后还有法事要做。既然昨日僚人已被尽数降服,尘埃落定,该救的都救出来了,她便放心地告别,率部离开了。 周惠林被俘虏的那些侍卫同僚在山上只是干了农活,休养了两日,便也恢复了。 他们这一行人,也该回京了。 宜州没什么好东西,知州更是囊中羞涩,再说了,包拯出了名的清廉,云雁回是他的心腹,旁边还有一个白玉堂看着。 于是,知州只小心翼翼地准备了一些土特产给云雁回他们,果然不见不满,千恩万谢把人送走了,连呼走运,一定要按照云雁回说的,好好关照那些僚人。 云雁回等人策马回京,一路无言,到了东京。 因为此事上了仁宗的案头,故此回京后,首先去宫中复命。 白玉堂、周惠林、云雁回和赵允初一同进殿,参见官家。 行礼的时候,赵允初腿有点软,被云雁回不动声色地扶住了手臂。 仁宗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了赵允初身上,发现他和云雁回脸色都很好很红润,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们倒是快活了,有想过我吗?!” 唯独白玉堂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279|万万没想到 自从赵允初偷偷离京,王妃就没消停过,见天地进宫求见,要么就是见官家,要么就是找太后,泪水哗哗流,求仁宗帮她把儿子找回来。 可是赵允初快马离京,再怎么追也追不上了啊。等人都到了宜州,再追回来意义其实也不大了吧? 王妃表示,意义怎么不大,她将赵允初和云雁回的关系告诉仁宗了。 仁宗当时就惊呆了,心中暗骂云雁回,这下他不能装不知道了。 这样的事,他是万万不想插手的,当初和云雁回约定的也是,若是双方家庭都答应了,他这边会顺水推舟,行个方便。 但是,谁知道一个意外,令赵允初提前暴露了呢。 王妃哭诉,雁哥儿是官家的得力助手,小初是官家的亲堂弟,这不只是公事,也是家事,他们两个人搅在一起,官家你可千万不能置之不理啊,一定要联合起来,打压这种不良风气,让他们回归正途。 仁宗因为早已答应过云雁回,所以也不便倒戈,只想等云雁回他们回来自行解决,自己中立观望便可。于是,仁宗只好不停搪塞王妃。 王妃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呢?她在辈分上,还比仁宗大呢,加上不便透露自己知道真相,仁宗也不好意思太过分,便活生生被纠缠直到云雁回他们回京。 更别提,赵允初离京的事被瞒了下来,王妃每次和仁宗、太后诉苦,都注意不叫其他人听到,惹来了不少怀疑,搞得朝中风声不少,都在猜测皇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如今看到这一干被俘的、逃家的,全都气血充足,面色红润,又叫仁宗怎能不心生怨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堂弟和云雁回混久了,脸皮也厚起来了! 就在其他人茫然的茫然,忐忑的忐忑之中,云雁回沉稳淡定,二话不说,一个大礼行下去,“官家容禀,小吏被俘期间,也无时无刻不在感念皇恩浩荡。一想到官家在京中,将如何担忧臣等的安危,就无比自责,为何如此不小心,落入歹人之手。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浪费深入土族的机会,了解当地风情民生。经过身临其境、呕心沥血……” 大家听到他形容自己住在山上时也在感念什么皇恩,演得很是情深,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这个雁哥儿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化不太高,编写平实的报道也就罢了,其他时候,造了很多生词也就罢了,用起成语来,总是古古怪怪的。 仁宗:“……说重点。” 云雁回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写了份奏疏,详细说明了臣对当地土族的了解与建议。” 仁宗纠结地看着云雁回,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呢,也没来得及教训赵允初私自离京,害得他备受折磨……嗨呀,可是奏疏他也想看,现在接了,就不好意思痛快责备了啊! 云雁回真诚地看着仁宗,叫仁宗愈发不好意思。 不管怎么说,云雁回人都被掳走了那么危险,还在想着为国出力,也是很辛苦。仁宗很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给陈林使了个眼色,陈林便下去将奏疏接了过来。 仁宗接过来扫了两眼,确认了是云雁回认真写的,然后正色道:“诸位爱卿都辛苦了,来日各自论功行赏。逐风和裁云留下来,其他人回府吧。” 白玉堂仍是迷糊的呢,但是他想着,官家留这两人,大概一个是要问一问奏疏,另一个是要教训一下离京的事,这属于皇家的事,看官家脸色已经平缓,应该还好。于是,白玉堂也就应了,准备回去给包拯报告一下。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仁宗走下御座,用龙爪戳着赵允初的脑门,训斥道:“到角落里面壁去先!” 云雁回安慰地看了赵允初一眼,他便灰溜溜走到角落里,面朝墙壁反省去了。 仁宗则将奏疏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云雁回这里面主要提到了几点,一个汉化的力度不够,光是简单向土族宣传汉家文化,还不足以深入人心。甚至,当地的官府执行得也并不是很严格。 这一点,应当与土司制一样,先选出一些有天赋的到汉家官学上学甚至当官,然后再由他们去传播。最好,多建一些官学。 另外,之前朝廷还有一个行为,就是从相近的地方迁汉民来。但是,云雁回到底当地发现,汉民过得其实很不好,一个是习惯不了环境,另一个就是容易被本地土族以多欺少。 云雁回建议,直接从相邻的两湖之地,迁瑶民过去。两湖,尤其是湖南有很多瑶人,也是习惯在山地生活的土族,但是很早就接受了比较多的汉家文化。与其迁汉民,不如迁瑶民过去。 云雁回还有一个大发现,他回程路上发现,当地有人竟然种棉花。棉花是外夷传入的,此前中国都是丝绵,棉花要到明朝才推广。岭南这些棉花,可能是从海路传来的。 其实本来这一带种麻的人就挺多,而且在这里长得很好,出产的布都不错,很多土族还有独特的染布技术。由此看来,此处很适合发展纺织业。 因为尚未推广,广西种植棉花的人不多,并没有大规模发展,棉纺技术也不成熟。但是云雁回知道棉花是个好东西,若是广为种植,日后进益很多,一发现棉花已经流入中国,立刻上了心,写入奏疏。 另外还有不少云雁回在广南的见闻与所思所想,包括他看到的可以做绿肥的紫云英。有的想法成熟,有的只是提出来,还需要集思广益,再行探讨,但是观点让人眼前一亮。 实地走一趟,帮助还是很大的。其实很多都是云雁回结合在现代对已有事物的所知,印证当地情况,思考后写下来的,只因为他不知道所有细节,所以详略程度不一。 比如棉花他就不知道该如何纺织,还有最适合怎样种植,需要专业人士来考虑。 仁宗看完之后,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有些可行性很高,又贴合实际需求,看云雁回的眼神愈发和蔼起来了。 云雁回见仁宗越来越和颜悦色,又趁机说了一些他在广南看到的新鲜事物和趣事,惹得仁宗一乐。 心情大好的仁宗把奏疏收起来,对云雁回温和地说道:“在那样的处境下,还想了这么多,你也是不容易。” 谁知道僚人会不会凶残地把他杀害呢?但是云雁回似乎没有顾虑那么多,别人被俘后,回来可能是诉苦一番,偏偏他不但不诉苦,反而交了一份含金量很高的奏疏。 ……这样的好官吏,也没有别的需求,就是想断个袖,仅仅是断个袖而已啊!还不愿意祸害别人家闺女,救人也是自己独个儿出京,一切发乎于情,有什么错?! 现在还意外暴露,即将被家长打压,已经够惨啦! 仁宗都深深觉得,他不好意思斥责云雁回和赵允初了。也许别人可以,但这两人都是给他尽忠的,他怎么好意思。 “裁云,”仁宗唤了赵允初一声,看到他茫然又胆怯回头看自己,心中更加怜惜了,“你过来吧。” 待赵允初到了跟前之后,仁宗对二人道:“八叔八婶只是一时气愤,你们切莫硬顶,徐徐图之。我不便出手,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只要你们不愿意,没人会和你们结亲的。” 云雁回大喜,虽然仁宗嘴里仍然说着保持中立,但看得出来,其实立场已经有点歪了,他都保证能够让两人不会被逼婚了。 两人一起行礼谢恩,本来赵允初是抱着挨骂的念头进宫,结果却是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 待到出了宫门,赵允初又开始犯难了,不知道该不该叫雁哥儿和他一起回家。 他想雁哥儿和他一起回去,同父母说清楚应该很好,可是他又怕父母对雁哥儿动手,或是说些伤人的话。 云雁回早有成算,“去我家吧,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王爷和王妃也在我家呢。” 赵允初全然不知云雁回什么时候打听的,再想父母在雁哥儿家,想必是与郑娘子合计着,更是不禁瑟瑟发抖。 云雁回握着赵允初的手,安慰地看了看他,然后驾车回去了。 到了家中一看,王府的车架果然在他家外面,还有侍卫们把守着。两人一回来,就有人先行进去报信了。 云雁回拉着赵允初慢慢踱到门口,无人阻拦,却是听到里面传来王妃的声音:“……六娘,他们已经回来了,你说句话吧,此事我们到今日才告知你,也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唯能请你劝一劝雁哥儿。” 王妃想,郑娘子劝得住雁哥儿,雁哥儿与初哥儿之间,又定然是雁哥儿拿主意的。就算郑苹不知道如何说话,她都已经帮忙想好了,有条有理,一二三列出来,首当其冲就是雁哥儿已是云家唯一的血脉…… 云雁回深吸一口气,他瞒了很久,一直在做准备,还是挡不住意外,叫人帮他出了柜。这会儿,索性打帘子进去。 里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回京,而且在外面了,所以都没有吃惊。 云雁回看到赵元俨脸色凝重,王妃眼眶是红的,而郑苹则面无表情。他紧紧盯着郑苹,希望从她脸上找出一些端倪,思索应对之法。 郑苹没有看进来了两人,她郑重地对王妃深深一礼。 王妃伸手没拦住,“六娘这是做什么……” 郑苹饱含歉意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妾身只能说声抱歉了。” 赵元俨夫妇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愣看着郑苹。 赵允初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害怕了很久,怕以前对他特别温柔的郑娘子也会像他娘一样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哭哭啼啼,大吵大闹。却没料到,郑苹一副回绝的样子,道歉了! 唯有云雁回若有所思,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郑苹低眉敛目:“当年,因为雁哥儿他爹是苗人,妾身家中不允许我们的婚事,唯有私定终生,甚至后来他爹去世了,家父家母也不愿意让雁哥儿进郑家。可是,妾身也不曾后悔,反而暗自思索,若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愿意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真心相待,妾身都不会阻拦。” 她抬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也很吃惊雁哥儿和初哥儿竟然是……这样关系,方才沉默了很久,就是在想一个道理,什么样的人,也不分男女呀。所以,请恕妾身不劝不阻了。” “……”赵元俨夫妇已经风中凌乱,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一开始就看错了郑苹。 万万没想到,郑苹不改昔年作风,看似温婉讲理,实则宁愿云家血脉断绝,也要贯彻原则,坚决不阻止她儿子和自己钟意的人在一起。婚姻自由这面旗,她似乎是扛定了。 280|接风洗尘 赵元俨夫妇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不好和郑苹争辩这个问题。 赵元俨琢磨了一下,看到云雁回和赵允初回来了,便想和云雁回讲讲道理:“逐风啊……” 王妃拉了拉赵元俨,硬邦邦地道:“广南毒瘴遍地,既然回京了,还是快些回府中沐浴一下,叫大夫看看吧。” 赵元俨心中疑惑王妃为何制止他,但还是没在人前驳了王妃的面子,“……嗯。” 这个意思,分明是今日暂且按下,日后再提了。 两人严厉地扫了赵允初一眼,转身离开。 云雁回鼓励地看了看赵允初,用口型说:“没事,去吧。” 赵允初便灰溜溜跟了上去。 出了郑家之后,赵元俨才问王妃:“方才,为何不让我和逐风说几句?” 王妃白了他一眼,“方才他那边占的上风,你辩起来,他若趁势把你辩倒了怎么办?我不是不想劝雁哥儿,可是他的口才你我都是知道的……” 她方才装得镇定自若,其实心里虚得很呢。 赵元俨:“……” 赵元俨默然半晌,居然想承认王妃说得对。 “嗯……不是据说,这次在宜州,那些土族绑了他之后,反而帮他送信,还将寨子里的牲畜都宰了给他吃么……” 王妃:“……” 夫妇两个默然半晌,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有点苦。 到了王府之后,夫妻俩从车驾上下来,回首看到赵允初也从后一辆车慢吞吞下来,都露出了苍凉的神色。 原本胜券在握,现在竟然渐渐流失了信心,他们开始害怕,儿子要真的被谋划去了怎么办…… 王妃美目含泪,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赵允初,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回来了也不先到府里!你是想抛父弃母上他们家过了?” “我没有……”赵允初虽然不觉得痛,但还是瑟缩了一下,谨记雁哥儿说的,不能硬顶,“雁哥儿在宫里给官家递奏疏,出来的时候便知道你们在他家中了,所以直接去了他家。” 赵允初已经做好被父母联手再教训一顿的准备,却只见王妃和赵元俨对视一眼,目露哀伤。 想想吧,这些天王妃进宫磨官家和太后,他们老是含含糊糊,不肯给个准信儿,不得不让人多想。 而雁哥儿那边,时常给官家递奏疏,不知给官家赚了多少钱,他们家初哥儿即便有了实职,也比不过雁哥儿。 一个特别会来事儿的宠臣,和一个平平常常的宗室(宗室们还曾经很受忌惮,到现在也有朝臣认为他们该被圈起来),谁知道官家心里怎么想的…… 万一,他为了安雁哥儿的心,默许这件事怎么办?听起来好像很荒唐,可是仔细琢磨一下里面的利害关系吧,很有可能! 反正,初哥儿在家里也不是独子,操作起来很容易。雁哥儿对自己人还罢了,对待敌人时……想想看他那个毒辣侏儒的诨名吧!便是官家没那个想法,又怎知雁哥儿没那个想法,不能说服官家呢? 越想他们就越为这个设想找到更多合理借口,总觉得有一个黑暗的势力要把他们儿子拖走。 夫妻俩对视一眼,瑟瑟发抖。 赵元俨沉痛地道:“别怕,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亲王,难道连儿子也保不住!” 王妃伏在赵元俨怀中,含泪点头。 赵允初:“???” …… 郑家那边,傅云沣本来见势不妙,避嫌出去了,回来之后,只看到云雁回抱着郑苹,母子俩之间氛围怪怪的。 不过,好像并非发生了什么坏事。 “雁哥儿在宜州受苦了,今天咱们从酒家叫席面来吧,给你接风洗尘。”傅云沣也不好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察到不是能够公之于众的事情,于是岔开话题。 郑苹摸了摸云雁回的脑袋,放开他,“好呀,雁哥儿想吃哪家的?” “都可以。”云雁回心中甚是感慨,他从穿来就对郑苹甚是钦佩,她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女性,思想开放,行为独立,少年时就敢于反抗包办婚姻。 更难得的是,她还能够做到彻底以己度人,包容他人的爱好。 倘若郑苹不同意,云雁回就要麻烦很多了,他早就在准备如何向郑苹说明了,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现在倒好,不需多言。 方才,郑苹只是又温言向他确认了一下他与赵允初的想法,然后再次表示一定会支持他们。 云雁回这么一回来,不多时京中就传遍了。 他在宜州的遭遇,叫多少人都为他捏了把汗,知道他平安回来,帖子便如雪片一样飞来。 第一顿肯定是和家人一起吃的,倒不是不能叫上大家一起,主要是郑苹都知道了,云雁回得和其他家人也打个招呼。 于是,约了朋友们,第二日大家一起吃一顿好了。 到了晚间,小宝请假回家,双宜也携家带口回来了。 一看到云雁回,双宜就心情激动地把他给抱住了。沈括抱着儿子,站在一旁叹道:“要不是我们死活拦着,又知道白护卫会前往,她就要把儿子一丢,杀到宜州去了……”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云雁回笑了一声,把双宜放下来,又抱了抱瓜瓜,“还认得舅舅吗?” 一段时间没见面,瓜瓜只是稍稍有点生疏,被云雁回一抱,便甜甜喊起了舅舅。 吃饭的时候,云雁回斟酌了一下,将他和赵允初的关系告诉了众人,又说明了一下他们现在的状况,包括官家那边答应日后帮忙打掩护,郑苹也同意了。 从傅云沣、双宜到小宝,全都被吓呆了。 唯有沈括,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我还一直以为,是我多想了……” 双宜呆了片刻,推沈括一下,“你早看出来了你不告诉我?” 沈括:“……” 他敢吗?他稍微打听一下双宜还察觉不出来,要是直接说我怀疑你弟断袖,还不又被拎上房顶了? 在座的人里,傅云沣是继父,双宜、沈括和小宝是晚辈,一听郑苹和官家都首肯了,他们虽有惊讶,但也无话可说了。 就是惊奇之余,不免觉得云雁回也太……精了,居然瞒了这么久,利用了大家的心理,有时候在他们面前做出种种亲密举动,也无人怀疑。 又觉得难怪,雁哥儿一直不肯议亲,大家还以为是醉心工作。原来,早就在工作之余,抽空把感情问题解决了。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道贺吧,反正赵允初和雁哥儿也算是两小无猜,没什么可质疑的地方。若是换个性别,说孩子早有了也不会奇怪。 双宜调节好心态之后,沉吟道:“八大王和王妃不赞同是吧?不如,我夜里偷偷潜入八王府……” 大家悚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在偷偷潜入王府后面跟着的行为,不管是什么,应该都够进开封府牢狱待几年的。 双宜无辜地道:“我就吓吓他们。” “你还是歇着吧,别坏了我的事。”云雁回指了双宜一下,“不许擅自行动。” 双宜只得老实点头,心中想着,反正王爷王妃也扛不了许久了吧。她从小到大,还没见雁哥儿想做的事做不成。 . 次日,云雁回与周惠林联袂大宴嘉宾,感谢大家的关心,让大家担忧了,展示给大家看一下,他好好儿的,一点伤也没受,也没被吓着。至于周惠林,那一点伤也早好得差不多了。 亲朋好友们见状,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问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常人别说被俘虏上山了,就是去一趟广南,也少不了掉几斤肉。水土不服,饮食不习惯,奔波劳累,全都很致命,掉几斤肉是轻的,没大病就算好了。 云雁回的故事已经讲过几遍了,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表示,去的路上的确很困难,要赶路,要爬山。但是自从他被僚人掳走,日子就好过不少了…… 在山上各种吃喝,养得恢复了之后,就是从容下山,淡定回京,脸色怎能不好看呢? 如此经历,令众人叹为观止。 又有人觉得奇怪,云雁回被俘后脱困回京,这么大的事,别人也就罢了,怎么不见赵允初呢? 这二人玩得向来要好,这个时候不见人,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都不知道赵允初其实偷偷出京了,是和云雁回一道回来的,现在更是被软禁在家中,哪里也去不得。 “裁云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有事吧。”云雁回淡定地微笑回答,“没事,我们昨日就见过面了。” 大家这才释然,这就对了,以人家的关系,早在第一时间就会过面了。 酒过三巡之时,赵允初的三哥赵允迪倒是现身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酒楼,见到他的人纷纷和他打招呼。 “三郎腿怎么了,不是很久没断过了吗?” “嗨呀,一定是故态复萌被教训了……” “身残志坚,这还要来吃酒,佩服。” 赵允迪是东京出名的衙内,他那点儿光辉事迹,谁不知道啊。也就近几年,或是王妃管得更严,或是自己成熟了,鲜少再传出丑闻。 就是现在这模样,不得不叫人联想。 赵允迪嘴角一抽,幸好这时云雁回和周惠林看到他,过来一左一右搀了一把。 “三哥来了,还未向你道谢呢。”云雁回记得赵允迪助了赵允初一臂之力,搞得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遂正经谢一声。 赵允迪嘴巴动了一下,半晌才黯然道:“……我打个招呼,待会儿就走。别谢了,再谢我另一条腿也要保不住了。” 云雁回:“……” 云雁回不好意思地道:“连累你了,腿伤得很重吧,现在还没好,我叫我师父给你看看。” “原本伤已经快好了,这是昨日雪上加霜导致的,也怪我嘴贱……”赵允迪面露悲凉,“小弟回来后,阿爹阿娘又把我训一顿,我一时气愤不过,顶了一句:没听说兄传弟,只有父传子的,我同小弟都断袖,说不定是阿爹的毛病呢……” 云雁回&周惠林:“…………” ……就您这德性,被打不冤啊! 281|风景这边独好 赵允迪也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再诉苦,幽怨地看了云雁回两眼,说道:“我也不能出来太久,不然阿爹阿娘要怀疑,我就是顺道告诉你,小弟现在被软禁在家中了。他担心你怪他不来见你,我便打个招呼。” 云雁回叹息一声,“我知道的,麻烦三哥了。” 周惠林看他走路不便,心下不忍,说道:“我送你回去?” 赵允迪面露惶恐:“都说了这条腿还要呢。” 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招手唤来两个闲汉,出点铜钱,请他们送赵允迪回府。好好一个王子,搞那么凄惨,小厮都不敢带,真叫人于心不忍啊。 离开之前,云雁回还若无其事地嘱咐道:“今冬江洲梅渚的花开了,我请贵府一家人来赏梅。” 周惠林对云雁回和赵允初之间的关系知道得也**不离十,他们两个早年是死敌,后来偶然共事,关系缓和一下,但也不能说十分和睦,直到前不久,一同患难过,才可说完全化敌为友了。 此时,见云雁回竟然还镇定邀请王府上下去他家赏梅,好似胸有成竹,周惠林不禁关心了一句:“你待如何?” 王爷要用拖字诀,给赵允初请个长假,不叫他见人,大约觉得困得久了,两人便淡了。 “我不待如何,我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啊,”云雁回神情轻松,“不过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见招拆招。” 周惠林一寒,只觉得这简单一句话包含了很多不可言说的内容。云雁回碍于对方的身份,很多手段不便用,王爷和王妃也是如此。但是,云雁回显然更加拖得起,他没那么大压力啊。 …… 这日结束之后,云雁回又休息了两日,就回府衙继续上班了。 日前所呈上的奏疏,比较受到重视,因此,云雁回的工作重点也放在了参与讨论具体实施方案。同时,为了安抚赵允初,每隔一日,云雁回就会叫双宜帮忙把他悄悄带进王府…… 赵元俨夫妇全然不知道,云雁回和赵允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相聚,还以为赵允初被关老实了。 赵允初白日里无法出门,在家看书,晚上便判着云雁回来相聚,竟然还生出了些愉悦。 只是,总不能老这样。云雁回看着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便请包拯出马,只暗示允初请假日久,怎么还不来上班。 包拯一想也是,赵允初这个年青人呢,从前看着做事也勤勉,但怎么还是犯了宗室的老毛病。这是把开封府当什么地方了?说休息就休息,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病啊。 包拯看云雁回和赵允初是好朋友,索性带着他一起上王府去了。 当初赵允初来开封府,赵元俨还特意和他打了招呼呢,他倒是要去问一问,这是什么情况。 赵元俨夫妇接待了包拯,一看到他身边的云雁回,心中便五味陈杂。 一个月没动静,可到底还是来了啊。而且一来就是把包相公请来,叫他们如何能推拒,更不好意思把实情说出来。 赵元俨只好把赵允初叫出来,包拯一看赵允初面色红润,身体强健,就更是不满了。 在开封府衙担着职,却什么也不做,这是什么意思,宗室若是不想出仕,朝臣们还巴不得呢,何苦这般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元俨理亏,只得赔礼道歉,说明日就叫赵允初去府衙。 云雁回全程都没说几句话,十分拘谨的模样,就是离开的时候对赵允初笑了一下,赵允初立刻就目眩神迷了,叫王妃看了牙痒痒。 转过头去,王妃和赵元俨便商量起来,当差要继续去,但开封府衙眼看待不下去了!调职吧,豁出去面子,求官家把人调走,下班时间也不许赵允初逗留在外。 赵允初忍不住说道:“阿爹,阿娘,何苦来,你们前脚将我调去哪里,雁哥儿也调过去了,岂不白费工夫。” 赵元俨和王妃脸色都不好看,可赵允初说的是实话。 赵允初调得多了,官家没意见,别的朝臣还有意见呢。可云雁回他身份只是个府吏,临时工,调职根本没那么多手续,而且各处也都欢迎他。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泛起苦涩。 王妃暗想,如若不成,只好试试来硬的了,给赵允初订一门亲事。 赵元俨本来是不同意的,倘若这么做,怕是要撕破脸,没有退路了,日后与儿子之间留下嫌隙,岂不冤枉。 夫妇两个合计了很久,最后赵元俨还是同意了,他们也是没办法,虽说不知道云雁回和赵允初私下还在见面,但是看云雁回那样子,哪里像是怕他们拖的。 结果,王妃想相看各家贵女,每每被婉拒。她心中奇怪,明明他儿子不说炙手可热,但也不该这么被嫌弃啊,又没有人知道他有断袖之癖。 王妃越琢磨越不对,回去和赵元俨说了自己的遭遇。 赵元俨骂道:“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雁哥儿能有这个本事吗?” 云雁回便是再大的面子,也不能让满城的王公贵族什么理由都不知道,就拒绝了亲王府的求娶啊。这背后的真相,细思恐极啊! 王妃十分伤心,若是有官家撑腰,那他们便是想找普通人家的女娘,也没法了。 若非根深蒂固的观念,王妃都想痛骂天子了。作为一个皇帝,也许他觉得自己只是稍稍偏向,对下面的人来说却要命了啊。 连日来的忙碌叫赵元俨夫妇都身心俱疲,然而还不见成效,心下黯然。 此时,原本置身事外的赵允熙和赵允良忽然找到父母,一番深谈。 赵允熙体弱多病,但毕竟是长子,为人也稳重,说话比较有分量,“阿爹,阿娘,小弟的事情,我们也看在眼里,事到如今,不如由他去吧。” 赵元俨脸色难看,“熙儿慎言,你知道由他去做什么。” “既然官家已经默许了,那么咱们无妨逆着推一下,”赵允熙显然有备而来,淡淡说道,“孩儿想得险恶一些,官家要用咱们家,朝中已多不满。我日后定然是撑不起王府,二弟与三弟也很是顽劣,唯有四弟有可能,现今他也是唯一在要职上历练过的。那我们府上的下一辈,是人才济济,还是保持现状好呢?” 赵允熙膝下只有一个孩子,赵允良倒是因为纵情声色,有好几个孩子。 不过赵允熙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让赵元俨脸色更不好看。他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实在无法放任幼子走上歧途。 赵允熙还有更险恶的话没说,他还想问父母,他们府上几兄弟,大多荒唐,到底是真的天生的,还是暗自放纵,以逃避当年刘后的忌惮呢。 他们这些血缘近的皇亲,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老赵家啊,那也是“家学渊源”呢。 官家仁厚,也许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这两个选择肯定是各有好坏。选前者不会有什么灭顶之灾,但若选择后者,日后的机会肯定更多一些,能为王府再续一辈的繁华,再往下又要看子孙自己的了。 ——如果可以,谁想像猪一样被养着,光有个贵族名头,却没有实权。 赵允良也说道:“哎,阿爹,一个也是担,两个也是挑,还好我现在有四个儿子,差不多够分给弟弟们的。他要是没喜欢的,我继续生,他挑一挑……” 赵元俨夫妇:“……” 两人脸色变幻,都很不甘心,可是自己也明白,鱼与熊掌无法兼得。 赵元俨板着脸道:“虽然有心报国,可是祖宗也在天上看着呢!你们四个日后至少也是公爵,做个闲散宗亲也行。” 赵允熙失笑,“何苦呢,若四弟想做个逍遥宗亲也就罢了,可他不快活呀!”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一边是放任赵允初自由恋爱,日后过继赵允良的孩子,还能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作为王府的顶梁柱。另一边,则是叫赵允初回归正途,娶妻生子,但是他不会开心,为官不说肯定没希望,但应该是不如前者更让官家放心的。 赵元俨前半生过得甚是痛快,鲜衣怒马,立功无数。然而壮年之时,就不得不龟缩在王府之中,藏起锋芒,甚至装疯卖傻,全无尊严。 一直到官家冒着许多朝臣抗议,重新启用宗室,然而失去了的已经无法挽回。 赵允熙的话叫赵元俨发怔许久,对王妃对视一眼,在发妻眼中也找到了相同的情绪,两人皆是长叹一声,难以言明其中滋味。 …… 深冬时节,一场大雪催醒了东京的梅花,江洲梅渚梅林初绽,十二分惊艳。 叫都人惊喜的是,江洲梅渚的主人宣布开放梅林三日,容许百姓免费前来踏雪赏梅。 不过,若想进入主人家的院子与观景阁,就需要受到邀请了。 王府收到请柬,邀请阖家上下到江洲梅渚赏梅。约定之日,赵元俨、王妃并四个儿子及各自家眷,驾车前往江洲梅渚。 彼时无雪,江洲梅渚的梅林中有许多趁着此处开放到附近游玩的百姓。 步入江洲梅渚的院落,就能看到许多云雁回的亲朋好友,囊括了官商平民各个阶层,甚至有外国人。 云雁回快步走过来,向赵元俨行礼,虽说大家最近关系紧张,但是在外人面前,云雁回半点不露,仍旧是口称伯父。眼角瞥到赵允迪在挤眉弄眼,也毫无异样。 赵元俨细细一看云雁回,他也算是看着云雁回长大了,仿佛突然间才发现,云雁回裹着裘衣,风度翩翩,五官俊秀,鼻尖冻得微红,平添一丝烟火气,已是二十好几的青年了。 再侧头看一眼,这才发现幼子穿的其实也是同款裘衣,他都没有问过,还以为这是王妃给置办的,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两个混小子“私相授受”的吧。 赵元俨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息一声,抓住云雁回的手捏了捏,轻不可闻地道:“以后就不要叫伯父了。” 云雁回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这才知道为什么赵允迪挤眉弄眼,赵允初面上也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这一家人,仿佛是在一句低语中获得了某种默契,尤其是小辈们,全都难忍兴奋的样子,看着云雁回。 云雁回作为刚刚获得许可的家庭新成员,也心照不宣地小声重新唤了赵元俨和王妃一声。 赵元俨和王妃听了这声称呼,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渐渐舒展开了,干咳几声,“梅花……开得不错。” “里面温了酒,从广南来的瑞露酒,大家到阁中喝酒赏梅吧。”云雁回十分自然地邀请大家进了温暖的室内。 阁中也有不少熟人,赵元俨一家进来,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圈子,融入其中。 云雁回安顿好客人们,便偷偷带着赵允初上楼。彼此不发一语,却颇有心意相通之感。 两人爬到观景阁的顶楼,钻入无人的临窗隔间,从大开的窗口眺望,方圆数十里的苍茫雪景尽收眼底。阁楼之下的大片梅林,红红白白尽皆绽放,美不胜收,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低头望去,不知哪个书院的少年书生折枝吟诗,才情风流;新婚夫妻,携手漫步梅林,情意绵绵;青衣黑袄的小贩,趁着大好商机,在周遭卖起了小食;翰林图画院的画师们灵感大发,泼墨作画;大相国寺的小沙弥在院中用雪堆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白玉堂抱着瓜瓜,从三楼一跃而下,惹得沈括在楼上直喊…… 士绅官吏,三教九流,大宋风情,由这方天地,得以窥见些许。 云雁回收回目光,嘴角不觉已带上笑意,侧首与赵允初对视一眼,相拥而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昭示着来年的好景。 282|三上东京 十年后,东京汴梁郊外 夜色将晚,骤起暴雨,路上车驾皆寸步难行,若要冒雨进城,恐怕雨天路滑出危险,故此行人各讨论起来,倒哪处借宿避雨。此处已经临近城郭,民居众多,倒不是问题。 其中有几辆车驾同样停下,上面下来了一伙人,身着印染布衣,身佩银饰,却是苗人打扮。 路人并未多看几眼,只因汴梁城中云集天下客商,近年广南茶酒、棉布等生意兴起,其中竟有不少当地土族经营,来往汴梁,很不稀奇。 都人与其交流变多,发现他们不止经商,还学习儒家文化,也能够将本族文化传递出来,教人知道他们并非茹毛饮血之辈。 不似以往,苗人大多卖艺歌舞,便偶然有经营饮食买卖的,也引为奇谈,故此刮目相看,鲜少再有视其为蛮夷的了。 这群苗人当中,以一名双十左右的小郎君为首,此人相貌俊美,五官颇有汉人的柔和细腻,身形又较为高大,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湛湛有神,且自有一番威严。 下属恭敬报来:“大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前方堵塞的车驾主人,大多要投宿周遭。我已打探过,此处近蒲关泽游苑,附近有许多民宿。主人,知州送的蒲关泽分苑年卡不是通用的么,索性进游苑,里头有妥帖的上等客栈。” 这苗家小郎君颔首道:“可以,白岐,你传下去吧,今夜便留宿蒲关泽。” 于是,这一行人改道,往蒲关泽游苑方向去。 虽然是白岐建议住在蒲关泽游苑,但是,他心中充满了对那处的好奇。他生长在广南,这还是第一次进京。这个蒲关泽游苑分苑开遍天下,不知接待了多少游人,听说分苑都是照着京城总苑的模子打造的,没有新奇事物,也定然是从总苑推广开。就连蒲关泽这个名字,也是源自总苑的地址。 倒是他的主人,似乎是三上东京了,前次已是十年前,那时应该就游玩过蒲关泽游苑的总苑。 此时天色渐晚,还下着暴雨,但蒲关泽仍然是灯火通明,人们可以在室内购物游玩、观看表演。只是大舞台的演出,恐怕是停了。 光看大门,白岐就觉得眼熟,果然与他在桂州看过的一模一样。 在门口,白岐从怀中掏出了桂州蒲关泽游苑所开设的年卡,递给查票之人。 查票人检查过通用的密码,便请他打帘子,登记一下人数。 头一辆车,里头便坐着白岐的主人,查票人举着灯笼往里面一看,吓了一跳,“失礼,失礼!原来是云郎大驾,这,这难道是突击检查……” 查票人一时紧张,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惶恐,绞尽脑汁该如何把消息递给上司。 白岐只看到查票人突然间背就弓下去了,一副恭敬的样子,有些不解。 来京之前,他就听说了,在京都不比桂州,有能耐的人多,为了不给主人添麻烦,行事一定要低调稳妥。 而一路来,白岐也发现,越是靠近汴京,所遇到的小民背挺得就越是直。而像蒲关泽游苑的查票人……便是在他们桂州分苑的,面对一般人都态度冷淡。 他们是桂州的地头蛇,又不是东京的,眼前这个查票人即便知道他们身份,也不该这般恭敬吧? 不对,此人说什么云郎,难道是认错人了? 白岐连忙道:“你看错人啦,我们家主不姓云!” “咦?”查票人心中惊疑,斗胆举着灯笼再看,这才发现内里之人虽然生得与云郎肖似,却稍稍年轻一点,细处也有大为不同,方才真是灯昏眼花,才一时错认了。 “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客人与我们上官生得像,小人认错了。”查票人不好意思地一礼,他辨认了一下年卡上的姓名,复又道歉,“石郎君,抱歉,抱歉。” “无碍。”白岐看到,他那位平日素来高傲的主人,竟然回了话,嘴边甚至挂着轻松的笑意,真是叫他瞠目结舌。 查票人查完票,将人都放进了游苑,待他们走远了之后,心中想了一会儿,恐怕此人虽不是云郎,却与云郎有亲戚关系。 许多人都知道,云郎父家是苗人,此人也是苗人打扮。他思考再三,将这个消息报与上司知,上司果然吩咐下去,速速通知接待的客栈,定要好生应对。 那边厢,到了客栈后,白岐去登记,只觉得接待之人态度十分亲热,一面有人为他们登记,一面还有人送来毛巾热水等物,叫一旁等待的主人、同伴稍事歇息。 白岐心中想,不愧是京都、游苑总苑客栈的服务,真是好啊。像他们桂州的服务,因为人太多,身份高也就罢了,常人还真顾不上这么体贴。 入住了房间之后,白岐听到外面隐隐传来锣鼓响,与陡然高昂的欢呼声,不禁打开窗。这大概是不远处的戏院里,有红角儿登场了。 近些年来,汴戏可谓是传遍大江南北,满地开花。而但凡是成名的,无不在汴京孔家班孔寄先生门下修习过,白岐素日也爱听戏,故此有所了解。 桂州最红的戏班,整个班底就都是从孔家班开设的培训班毕业的。也难怪,有人将汴戏叫作孔戏。 身处喧闹之中,令白岐对于汴京城内的风光,更为向往了。他十三岁那年被选在主人身边做侍卫,还一起学习了汉学,到如今也算粗通了。 如今的广南,已经与往年大不一样,白岐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饿着肚子挖虫子吃。后来,似乎是随着桂州的官学一间间增多,博易场的开设,还有种种政令畅行之后,他所见之人,过的生活就越来越好了,许多苗人搬到了山下,方便工作、生活。 土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渐渐消失,不像从前,白岐的父母还警告他,不要和汉人说话,而现在,白岐的父母就在汉人聚居地卖苗药…… 那么多汉人文化的来源之地,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越来越多客商来往广南,白岐听他们说起最多的,就是汴京的繁华,他们描述中岸植垂柳的汴河、大相国寺的钟声、上元节的花灯如昼……一切都在白岐脑海中描绘过千百遍。 这一次主人进京,将白岐带上,实在令他喜不自胜。 游苑内客栈条件虽然好,坏处就是不够安静。在几乎是彻夜的热闹中,白岐抱着对汴京的向往入睡。 …… 天光大亮,白岐服侍主人起床洗漱,下得楼去。 客栈的人问他们,要不要在游苑中游玩,若是不要,累赘的马车可以帮他们从专用通道赶到门口去,另有苑内专用的车驾供他们使用。 白岐打量主人的神色,点头答应了。出去一看,那车驾没有四壁,便于观光,又绘制成黑白二色,车顶上两只耳朵并黑眼圈,是个竹熊的形制,里面可以坐好些人。 上了车后,车夫问了他们去哪里,便赶起这温驯的竹熊马车。 白日里,又放晴了,蒲关泽的人更多了,白岐忍不住说道:“人真多啊……” 东京蒲关泽比桂州的占地要大许多,东京的人口也更多。 车夫轻笑一声:“不多啦,客人,今日乃是佛诞日,好多人都去寺里礼佛了呢!” 桂州寺院不多,不流行过佛诞日,好在车夫看白岐迷糊,给他解释了一番,原来今日大多数人都会去寺院。即便如此,蒲关泽的人仍多得让白岐吃惊,真不知这里人最多时是什么样子。 “想知道人最多时什么样子,下月您到这里来便知道啦。孔家班的名角儿去辽国演出回来,要开新戏,现在就开始订票啦。” 白岐讪讪道:“那票还能抢得到么……” “别人自然是不能,但是你们……”车夫说着,自觉失言,赔笑两声,住口了。 白岐凛然,不知车夫何出此言,看了主人一眼。 却见主人斜靠在椅座上,对此不甚在意,反而似笑非笑扫过来一眼,说道:“你若是想看,我便给你弄票来。” 白岐大喜,他心中已转过弯来。看来主人从前在东京时结交、至今还时常通信的友人们很有身份,这一次,主人不就是为了参加旧识的婚礼而来么,搞不好是高官呢,就连这蒲关泽的人,都连带着对主人礼遇有加。弄个票,自然不在话下。 “那就……多谢主人了。”白岐不好意思地道。 客栈位于蒲关泽偏中心的位置,竹熊马车向外行驶,经过了戏院,白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过了戏院没多远,却是有场热闹。几个衣着华贵的衙内大清早就一脸醉意,围着一名美貌的女子。 女子目露不耐,身旁的婢女也屡屡阻拦衙内们的动手动脚,双方撕扯间,引来不少人围观。 车夫一瞧,讶然道:“谁家的衙内,光天化日轻薄孙娘子。”他还转头解释了一番,“孙娘子在咱们游苑登台演出,她可是京中有名的小唱艺人,也不知保卫处的怎么还没来。” 这时,那婢女被衙内们用力一推,撞在了马车上,摔在地上,幸好没惊了马,车夫连忙勒马,去看有没有轧着人。 孙娘子眼见婢女险些受伤,也急忙要过来扶起她。衙内们将她一拦,气势汹汹地道:“我们有说让你走吗?” 孙娘子气急,骂道:“无耻!亏你们还是太学、开封府学的学生,怎么如此卑鄙!难道平日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真是有辱斯文!” 旁人一看,可不是么,这些个衙内里,有三人并未着罗衫,两人穿着太学的制服,一个背后则是开封府学的字样。这两个地方,都是京中有名的学府,太学多名门子弟,开封府学则多出饱学之士。 白岐知道蒲关泽对登台艺人们很是保护,至少在苑内会护着,只是保卫之人一时没赶过来,故此只是旁观。 谁知那孙娘子一开口,原本冷漠脸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的主人忽而转头,略微一扫,盯着那名身着开封府学制服的衙内看,眼神清冷。 那名衙内仿佛是心有所感,无意中一撇头,与白岐身旁的主人对视上,登时一个激灵,酒醒了七分,如遇洪水猛兽,腿脚情不自禁发软。 283|传说之后 衙内姓袁,原也是朝中高官之子,在开封府学中上大学,素日喜好风花雪月,不过因学中管得严,大部分时间都在念书。这两日放假,他与几个伙伴到游苑中玩耍,彻夜笑闹,酒后无状,方拦住歌伎调笑。 这会儿,袁衙内看到车驾中人,一张脸分明是学中先生的模样,别说吓得酒醒,分明是三魂不见七魄,呆愣而立。 袁衙内的伙伴见他发傻,还撞了他一下,“做啥呢?” 这种时候,是发呆的时候吗? 另有人还回那孙娘子的话,“正是平日读书读累了,才叫你来解解乏,这也算是你的一份贡献了。” 袁衙内浑身冰冷,声音微抖道:“别说了,你们看那是不是我们云先生……” 这些年,开封府学时常挑头带着京中各学府举办一些活动,加之这位云先生也是京中知名人士,故此众人多少识得他的样子,一看之下,果然俱是一惊。 那原本伸向孙娘子的手缩了回来,歪歪倒倒的姿势也不动声色变挺拔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孙娘子正在气愤之间,倒不知为何他们住了口。 此时蒲关泽游苑的保卫员好容易赶来,看到有人摔在地上,连忙去扶,又隔开了孙娘子和一干衙内,战战兢兢告罪,恳请诸位回转。 何须他们警告,衙内们见到云先生,早已是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时就飞天遁地。此时保卫员打破僵局,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尤其袁衙内,已是两股战战。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相携走近车驾。 车驾上的先生冷然道:“诸位好大的威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也敢调戏民女。” 袁衙内连连认错:“是,是,云先生,我错了……” 什么先生?白岐已经是迷糊了,怎么又有错认主人姓云的? 再说这些衙内走得近了,有一人大胆去看先生颜色,才发觉有点不对,揉了揉惺忪醉眼,才发现此人穿着并非汉家服饰,面容也有些微差别,“咦,这好像不是云郎君啊……” 袁衙内连忙抬头去看,发觉此人果然要年轻一些,比之先生也多了几分锋芒,都怪他们醉眼迷茫,竟没一眼认出来。 这可丢人了,点头哈腰半天,还被训斥了一句,才发现认错人了。 袁衙内腰板不由得又直了一些,下意识啐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不及他说完,车驾上的人已是淡淡道:“此件事情我会悉数报与雁哥知的,他人倒也算了,你是府学生,行为无状,有辱师门,自当领罚。” 袁衙内腰又软回去了,他真是傻啊,这人虽然不是先生,但和先生长得极像,现在还管他们先生叫“雁哥”,可见关系不一般。 袁衙内恨不得抽自己两下,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喝得现在脑子都不清醒了。 袁衙内怯怯攀问:“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苗家少年郎瞥了袁衙内一眼,说道:“我是苗人,姓名说了你也听不懂,但是官家赐我汉名,石高璧。” 袁衙内身体一颤,他纵然再声色犬马,还是知道的,广南桂州土司便是官家赐的汉姓石,云先生名下买卖就与广南苗人多有往来。而且石家颇受官家器重,不同其他…… 一时间,袁衙内一阵茫然,仿佛装满浆糊的脑子想了半天才有结论:这下回去是不是被阿爹打断腿了? …… 马车一路向汴京方向行驶,道旁满是鲜花碧草。 石高璧看不看一直在偷瞄自己的白岐一眼,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白岐讪讪道:“属下只是在想主人方才的威风……” 他们家主人在广南倒是都能横着走,只是…… “出来前,先生们不是都说,叫咱们在汴京要谨慎行事么?咱们得罪了地头蛇,会不会不太好?” “你倒是为我着想,”石高璧轻笑了两声,语气很是松快,“不过,他们算得上什么地头蛇?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白岐听到主人话音中的不屑,心下安定,“主人,那位云先生又是何方高人呀?” 他看得出来,那些人似乎很是忌惮这位云先生。 石高璧提起此人,脸上也多了几分怀念的笑意,“那是当年我在汴京时,十分照顾我的好哥哥,便如亲兄弟一般。我第一次到汴京时,才几岁大,正是因为……” 石高璧将自己当初被掳掠,又为雁哥所救,发觉二人竟生得相似等等经历一一道来,随着讲述,他也觉得过去的记忆不见磨灭,反而愈发鲜明,更加盼望见到故人了。 白岐听得如痴如醉,不禁说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天生的缘分,还生得如此相似,那些人一不留神就认错了。” “缘分么?”已经长大成人,自有想法的石高璧露出了一丝微笑,没再说什么。 . 好不容易抵达了汴京,一路的繁华叫白岐目不暇接,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实在是个惊人的大都城。白岐看到了售卖香料的胡商,各种见所未见的饮食果子,甚至还有他们广南的印染棉布…… 白岐还注意到,路旁许多招幡上,绣着一只只的小猫,有多有少,不知何意。 虽说愈加繁华,但是主要道路还是没变的,十年未来汴京,石高璧领着一干下属,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朝着大相国寺走去。 今日乃是浴佛节,大相国寺人满为患,众僧操持法事,各路商贩聚集,百姓前来礼佛、逛街,好不热闹。 白岐看来看去,好奇地道:“主人,我们不先去驿站安顿吗?”他们还带了好些东西呢。 石高璧摇头道:“我们就住在大相国寺,比驿站要宽敞、方便。” 白岐没来过汴京,自然是只有点头的份,心中还在自责,这些琐事竟然还要主人来思索。 到了大相国寺内,往住宿处的路上,白岐又看到了不少新鲜事。 这里有很多说话人,走到一处,那说话人说的是:“话说五年前,高僧了然禅师卸下住持一职,交由弟子惠冲法师,自己云游四海,普度世人。一日,了然禅师路经一个小镇,只见此处妖气纵横……” 这个说的是高僧了然降妖伏魔的故事。 再往前走,又是另一段:“诸位只看如今猫鼠和谐,却不知,当年,锦毛鼠白玉堂大闹开封府,要御猫展昭俯首认输。后被包相公收入麾下,但二人仍是面和心不合。直到冲霄楼一场大战,展昭以身相救,险些双双命丧当场,这其中凶险,且听我为诸位一一道来……” 白岐听得好生入迷,却被石高璧拍了一下,嘟哝道:“胡说八道,哪里面和心不合了……” 白岐好奇地跟着石高璧,“主人,您认识锦毛鼠和御猫?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头你见到他们本人可以自己问。”石高璧无所谓地道。 白岐激动地道:“真的吗?可以见到本人?” 这些年,一直有个叫《三侠五义》的本子流传各地,经各地说话人演绎,不知吸引了多少忠实听众,白岐正是其中之一。说起来,白岐这个汉姓,正是仿了白玉堂的姓呢。 只是他可从来不知道,原来主人还认识这等人物! 白岐跟着主人,一路走到一处竹林院落,只见炊烟袅袅,两只黑白色的大熊在竹篱内吃笋,院中摆着几张圆桌,坐了许多客人在饮酒,笑谈。 屋顶上躺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华服的男子,正在跷脚吃鸡肉。 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顺着柱子往上爬,白岐正想惊叫,却见小孩三两下就蹿到了房顶上,然后扑在男子身上,一大一小撕扯起来。 “我的鸡翅!” “小孩吃多了鸡翅不长个儿!” 这时屋内走出一名三十出头的俊俏郎君,不留须,样貌与石高璧竟然有七分相似,愤愤用手中的竹竿捣屋顶,“你又带小孩儿爬房顶!” 屋顶的郎君怒道:“干我何事,他自己跟上来的,又不是我教的,跟他娘学的!” “胡说,要不是瓜瓜小时候你老抱他爬上爬下,怎么会这样?白玉堂,你下来!” 白玉堂无赖地道:“好侄儿,你上来?” 白岐目瞪口呆,这就是白玉堂? 石高璧却像是司空见惯,心情有些激荡地喊:“雁哥!” 那云郎君转头,叫白岐得以看了个仔细。虽说面容相似,但云郎更为温和,少了几分傲气与嚣张,身形相较瘦一些,面上无须,显得很是年轻,此时面带惊讶。 “小老虎?” 旁人听到,也都转头看来,一片喧哗,以白岐的汉语水平都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也是此时白岐才发现酒桌上居然还坐了几个和尚…… 云雁回一马当先,冲出院子,想要握着石高璧的手。石高璧已是一头扎进了云雁回怀中,紧紧相拥。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这是小老虎!长大了!” “看着与逐风都差不多了……” “当年这么点点大!” 白岐看到两人相拥,也觉得感动,甚至有点想哭。 这时白玉堂排众过来,很感兴趣地道:“小老虎啊?好多年不见了,来让我看看。” 云雁回便想松开石高璧,却见石高璧死死缠着他,哭得脸都花了,高冷荡然无存,声嘶力竭:“走开!我就要雁哥!” 白岐:“??” 这个人是谁?一定不是他的主人! 284|幸福的汴京人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云雁回搂着嚎啕大哭的石高璧,心下感慨。他的小老虎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第一眼看过去,还特别有气势,可是骨子里还是以前那个没有安全感、爱哭的小孩啊。 石高璧虽然比云雁回高上一截,但是此时仍然同小时候一样,伏在云雁回怀里,简直水泼不进的紧密,其他人压根插足不了,只能站在一旁唏嘘。 久别重逢,着实感人。 白岐带着一干下属,站在一旁,可怜巴巴的,不知道该不该直视威严全无的主人,就怕往后主人想到被他们看见了这般样子,恼羞成怒。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白岐忽然听到一个惶然的声音,随即一名同云雁回差不多大的郎君排众过来,一看眼前景象,气得火冒三丈:“他是谁?他在做什么?你们干看什么?!” 大家齐声道:“噫——” 白岐思来想去,大概是起哄的声音…… 云雁回一见来人,虽说心中没鬼,但还是下意识放开搂着石高璧的手,十分有技巧地引开话题:“喏,小老虎,你裁云哥哥来了,你同他说句话。” 石高璧头也不抬,“那是谁?” 赵允初一听,方知道是石高璧那个小混蛋回来了,没想到十年没见,更加欠揍了……他抓着石高璧的后领,强行把人拎开。 石高璧气力不如他,一味哭唧唧地看着云雁回:“雁哥!”又恨恨扒拉赵允初,“你放开我,混蛋!来人啊!” 白岐下意识一个激灵,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却见白玉堂还有几个不知姓名的高人察觉到,冷冷看过来,警告地瞥了一眼,立时不敢动了。心中一想,帮主人撒娇好像也确实不妥当…… 不过他们也没有出手的机会,旁边的人已经七手八脚把赵允初拉开,又按住了石高璧。 “都是一家人……” “你嫂子也是一时心急。” “做姐夫的,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嘛……” 白岐开始怀疑自己的汉语水平了,嫂子?姐夫?说谁呢? 石高璧与赵允初互相瞪视一眼,颇为不甘,然而也只能作罢。 一番折腾之下,石高璧拿毛巾擦了脸,恢复清爽神气,重新与在座各位见礼,还把白岐等人也介绍给了他们。 因为人太多,以白岐的记忆力不过记下大半,他方知道那拎开主人的郎君原来是大宋宗室,博平郡王赵允初,登时一惊,这个人他知道的啊,虽然在话本中出场不多,但是这位郡王的封地就在襄阳——原来的襄阳王被除,他可是立了功的。 先前所见与白玉堂一起爬屋顶的小孩,现在被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女领着,给石高璧行礼。 石高璧欣慰地道:“柔奴和瓜瓜都长大了,我走的时候,瓜瓜还在学步,柔奴已经会在一旁给他喂吃的了。” 虽说沈凉和宇文柔奴对他的记忆都很模糊了,但是这些年通信不断,而且石高璧生得和云雁回想象,所以两人倍感亲近。 从他们的对话中,白岐知道沈凉同宇文柔奴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只等沈凉满了十五岁,就会成婚。 过了没多久,郑苹夫妇、沈括夫妇、郑凌一家等人也来了,又与石高璧叙旧,引得妇女们哭了一场。 云雁回虽然时常与石高璧通信,也并非事无巨细地叙述,此时便给他当面说了说:“外面两只竹熊都是贝贝的孙子,现在由瓜瓜和柔奴照顾着。” 石高璧立刻担忧地问:“贝贝和灵灵呢?” “胖贝年纪实在太大了,这几年好几次我都以为它要熬不过去了,如今在灵囿中,有专人伺候着。灵灵也在那里。”云雁回想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说道,“贝贝在竹熊里已经是百岁老人了……” 屈指一算,贝贝已经活了近三十年,也算了无遗憾,如今垂垂老矣,大家对它的离去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云雁回想着,不日将它接回身边,如同儿时一样,一起走过最后一段时光,亲自送它回熊猫星。 “我抽空去看看贝贝。”石高璧情知见一面少一面,默然片刻,复问道,“好像没有看到宗瑾和阿善,我还未见过他们呢。” 人生便是如此,有来有去,石高璧说的宗瑾和阿善便是赵允初和云雁回的孩子。 “在王府,且玩着呢,叫他们多陪陪王爷王妃,回头拎来见见。”提起两个孩子,云雁回笑了起来。 这二人之中,赵宗瑾原是赵允良的庶子,今年十三岁,已经过了明路,过继给赵允初,但是实际上时而也住在王府亲爹亲娘那处,孩子同亲娘和赵允初、云雁回都很亲近,唯独他亲爹太过浪荡,父子并不十分亲密。 而云善则是云雁回从慈幼局领养的弃婴,作为云家的嗣子,今年也有八岁了。 石高璧看云雁回提及两个孩子时脸上温柔的笑意,心中也十分柔软。 …… 十年故友重逢,本来一干人就在饮酒了,到了中午用餐的时候,更是热闹,一面叙旧一面大快朵颐。 白岐只觉从未见到主人如此轻松的样子,也是,在桂州时,主人是未来的土司,时时刻刻要绷着,事事要做得完美,小时候白岐还能见到主人哭笑,大了后就老是喜怒不形于色了。 若非来了汴京,白岐还不知道主人有这样的时候呢。 开席之后,大相国寺住持惠冲法师居然也来了,带着两个弟子,同石高璧寒暄,看样子竟然也是故交。 白岐瞥见惠冲法师盘子里虽然没有肉,但是好像吃了好几盏酒…… 酒过三巡,石高璧更是放松,“这次……十三郎和滔滔成亲,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找了许多海客,收了许多玩意儿,也不知他们喜不喜欢……” 白岐心道,这二人大概就是主人那要成亲的故友了。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他们什么珍宝没有。”云雁回笑道,“这次婚事,都道是天子娶妇,皇后嫁女,场面不知会多大,你要和那些憋着劲儿拍马屁的人比,怎么比得过?用心即可。” 天子娶妇,皇后嫁女? 白岐在心中一过,差点吓得端不稳酒杯。他只知道主人是来参加旧友的婚礼,但不知道是什么旧友,先前还猜测过,可能是什么高官。现在一听云郎的话,倒是惊着了。 白岐旁边坐着一个小沙弥,他忍不住偷偷问道:“小师父,你可知道天子娶妇,皇后嫁女怎解?” 小沙弥正在往嘴里塞菜,听了这话,几口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你不知道呀?当今太子殿下自幼与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在宫中相伴长大,两位贵人不日就要成亲,乃是一桩佳话。据说,皇后娘娘自己出资,包了桃之夭所有库存的糖,叫他们专门打模子做喜糖出来。等贵人成亲那天,要沿着城楼洒糖,全汴梁的小孩,都等着那天呢。” 官家仁厚,乃是一代明君,可惜子息单薄,未有成人的皇子,这些年同皇后也只育有两位公主,故此去年已封宗室子为太子,并将皇后的外甥女许配与他。 那位太子,排行十三,正是石高璧口中的十三郎。 白岐暗道,难怪主人有恃无恐,面对地头蛇也肆无忌惮,原来他与地头“龙”还是故交。又思及那桃之夭的糖,主人也曾赏过他几匣,太子亲事竟要大洒喜糖,不知他能否蹭到喜气…… …… 饭后,云雁回将石高璧一行人安置在寺中独座院落里,这里原也是出租用的,近年大相国寺的房地产业做得是越来越专业了。 白岐进了房间后,甚至看到一个架子上,摆了好些闲书、报纸。 那报纸分作好些种类,已不是最新的了。白岐细细一看,报纸全都出自“大宋报行”,除却知名度最高、创办时间最早的《东京日报》以外,还有《开封文苑》《图画月刊》《天下蹴鞠》《曲艺》等等报刊。 这其中,只有发行量最高的《东京日报》方能发抄到大宋各地,其他的报刊则不一定每处、每期都有,像白岐喜爱的《曲艺》,就要托请客商,每隔半年给他带一次,还不一定全。 故此,虽然不是最新的,白岐仍然津津有味看起来。 路上白岐就听人说起过,大宋报行的前身就是《东京日报》的编辑部,最初这编辑部是翰林院和御史台合办,需要经过枢密院审查,方能发抄。 后来越办越好,单独立了出来,连年扩容提质,更是进行数次拆分改组,成立了大宋报行,开办了各种新的专类报刊,拥有了独立审查权,单是正式员工就逾千人,通讯员遍天下。 这个新兴产业创造的岗位,令无数人心向往之。其中,成全了许多风云人物,造就了许多经典案例,难以一一详述,影响力之大之广,前所未有,为大宋人民娱乐生活、开阔眼界、启发智慧、传授思想。 报行的官长,已是要职,凡上任,惯例要加封龙图阁大学士。 白岐在《东京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西瓜节就要招商了,内附环节,顿时口水都要流下来。心道汴京真是太繁华啦,还有西瓜节这种存在。 广南的西瓜都是外地运来的,卖得贵又少,白岐每每吃到都很珍惜,果然还是都人幸福,不愧是笼袖骄民啊。 285|故地重游 白岐在一众免费报刊里,还找到了一份他觉得极为有用的东西,那就是《东京旅游手册》,上面详细标识了来东京游玩,必吃、必赏的项目,有哪些特色,以及如何抵达地点,去了后又该注意什么地方,时令性的项目也特别标注了。 从后面标记的版次来看,这手册应该是经常更新。 要说东京,大相国寺自然不必说了,尤其庙会、节庆时期,这里是东京最为热闹的地带之一。蒲关泽游苑也是誉满天下,作为总苑,自然有其特殊之处。 在城内,还有一个东京大戏院,也是不得不去看的,据说与建在辽国的象征了两国友谊的大戏院是一模一样的,能够在这里登场的,定然是曲艺界最高水平。 都说东京曲艺有两个最高舞台,一个是蒲关泽的大舞台,一个就是这一处,不过侧重点不一样,蒲关泽更注重舞台效果,大戏院则讲究高雅。 至于各个勾栏瓦子,那就更不必说了,手册上还有最新红火的伎艺人名单呢。 还有蹴鞠联赛,也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现场的盛况,感受那热烈的气氛。 蹴鞠风靡天下,大宋的蹴鞠联赛,已经有甲乙丙三级,更有许多地方球队甄选赛事,优秀球员可以选送到东京比赛。桂州蹴鞠之风也很盛行,而且蹴鞠风格比较悍勇,场上动作较大…… 到如今,因为辽国素来爱“跟风”,虽说并未办起大辽的蹴鞠联赛,但是每年两国之间都会进行赛球,已成了新的惯例。 主场一年交换一次,每逢正旦,两国使臣就会携各自国家的蹴鞠队,在主场国进行友谊赛。这蹴鞠队的队员,是从甲级联赛各个球队中选出的最优秀的队员。 这个赛事,与联赛总决赛一样,是当年最受瞩目的赛事,引得全国上下齐关注。就是搞得球员们压力也很大,要是输了球,得被全国球迷骂一整年,根本抬不起头来。 辽国蹴鞠队胜在体力好,而大宋蹴鞠队配合佳,大赛经验丰富,一直互有输赢。 不过,一直有嘴上蹴鞠高人不断鼓动,应当甄选一些武林高手去蹴鞠,但也有人认为,武功好不一定球技也好,两样都好的几率多低啊,费那个劲儿找来了又能踢几年?总之,也不知朝廷是否真的会采纳。 白岐正在痴痴幻想,能否利用好在京的时间,游玩个遍呢……好像主要应该怂恿主人去这些地方啊,否则他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这时,石高璧已然来唤人,命白岐跟他一起出去。 白岐连忙问:“是否多带几个护卫?” 石高璧却十分自傲,“到了这里,就跟在家中一样,不须带许多人。” 石高璧只带了白岐一个人,却是要去开封府学。他心情颇好地告诉白岐,云雁回临时要赶回去,因为太子殿下今日视察各个官学,包括开封府学。云雁回已经先赶去府学了,石高璧后行一步,恰好能与太子殿下会一会。 太子殿下不愿惊扰民众与学生,故此半微服出巡,没有封街,只是每到一处学府,就有侍卫控制进出。 石高璧带着白岐到了之后,白岐正以为要进行通传,一个小内侍就探头探脑,说道:“可是石郎君?” 石高璧抬手道:“正是。” 小内侍便命侍卫将他们放进来了,“殿下命小人在此等候呢,只说您与云郎生得像,果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内侍抿嘴笑着,引他们往学舍走。 “这府学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石高璧忍不住道。 “可不是么,”内侍伶俐地道,“听说你久未到京,府学扩过两次了,修整过,与以前是大不一样了。因为周围民居多,难以再扩,新宿舍都建到孔庙附近去了。” 石高璧了然点头,忽而眼前闪过一道黄影,不禁惊喜停步。 白岐和小内侍都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是一只黄色的狸花猫从墙上蹿下来,蹲在路边的石桌上,低头梳理自己的毛发。这猫儿身体圆圆胖胖,一看就知道吃得有多好。 小内侍抿嘴笑道:“这猫儿可出名了,出自名门,乃是开封府捕鼠官之后。府学食堂闹耗子,因此从府衙接了这么一位回来,谁知来了之后,老鼠没抓几只,反而因为学生们时常投喂,长得极为肥硕,有辱门楣啊。在府中也待了五六年,学生们都叫它‘胖先生’。” 石高璧忍俊不禁,上前摸了摸那猫儿,唤它道:“胖先生。” 胖先生似乎很是愉悦,一点儿也不怕人,反而娇气地一滚,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细声细气地喊起来,“喵——” 石高璧觉得好笑:“开封府捕鼠官威名赫赫,京中衙门若要养狸奴,无不是求娶开封府之后,谁知竟出了这么一个‘异类’……” 小内侍活泼,接话道:“定然是随其父!” …… 行至学舍,各斋之中,书声琅琅,学子们正在上课。 “殿下在教务室,方才考校过几个学生,已经视察完了。”小内侍将他们引到一个房间,敲门进去,内里只有太子殿下、云雁回和另一个清秀内侍。 白岐只见太子殿下生得也是高大英俊,颇为不凡,此时与主人相见,两人一时有些发愣,互相凝视了许久。 “老虎哥哥!”只听一声娇呼,却是旁边那清秀内侍抢先投入了石高璧的怀里。 白岐瞪大了眼睛,这才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清秀内侍,而是个穿着内侍衣裳的小娘子。他心中猜疑,这难道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吗?就这么去抱主人真的好吗? 石高璧一托那小娘子,也惊喜地道:“幼悟,你也来了?” 原来这并非准太子妃,准太子妃快要成亲,忙得很呢,这位地位也不低,乃是当今天子第八女,邓国公主赵幼悟。当年与太子殿下、石高璧都是一起玩耍的,十年未见,如今已是个俏丽的小娘子。 只因体弱多病,在佛前记名为弟子才无灾长大,皇上多留她在身旁,故此年近双十,却也尚未婚配。 太子原名赵宗实,自被封为太子后,官家就为其改名赵曙了,宗实二字唯有密友私下才叫。 此时,他把赵幼悟拉开,自己也与石高璧抱了抱,“怎么竟长得比我还高了!我总比着云先生想你现在的模样,可是你也高过云先生啊!” “这就不必说了,”云雁回讪讪道,“他爱跑跑跳跳,自然身体好。” 赵曙捶了捶石高璧,“好,那待会儿叫上几个府学生组队,蹴鞠一场!看看你现在身体到底有多好了。” 石高璧一挑眉,“好啊,我也看看你有没有放下功夫,以前不老是说要学武功,做高人。” 云雁回笑谑地道:“你可别以为咱们太子殿下是每日在金殿里看书,他可是常常到各个衙门转悠,甚至上手实践,至少体力不差的。” 赵幼悟拉着云雁回的手,笑嘻嘻地说:“那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校正。” 小时候有什么蹴鞠比赛,赵幼悟虽然体弱不能上场,但总是坐得高高的,当裁判,这也算是她的老本行了。 白岐就眼睁睁看着他主人和太子殿下约了一场球,公主殿下则做校正裁决…… 说干就干,云雁回一声令下,叫了府学蹴鞠队的成员并一些玩球不错的学子来陪太子踢球。 这府学中就有一块标准蹴鞠场地,平日里能踢比赛,还能做活动用。大家各自抓阄选队员,分作红蓝两队,进行蹴鞠赛。 赵曙和石高璧在各自的地盘都得端着,两人到一处,反而不讲究这些,抛开身份的差异,尽兴玩耍。 最后石高璧那边守不好门,踢了个三比二,赵曙胜。 下得场后,一人一杯酸梅汁,擦汗散热。 开封府学已是赵曙视察的最后一处,再踢了一场球,天色不早,须得回宫,他意犹未尽地道:“改日到宫里来,咱们再赛一场,宫里娘娘们都念叨你呢。” 当年石高璧在后宫,那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学官们将两位殿下送走,云雁回又带石高璧看看如今的学园。 “你这衣裳是不是破了,方才踢球挂的么?”云雁回瞥见石高璧衣角,问了问。 “还真是,”石高璧悻悻道,“摔了几下,我可没带衣服出门。” 云雁回将人引到自己办公室,取了针线包出来,捧着石高璧衣角端详了一下,这破的地方恰好还有绣花呢,他观察了一下绣法,然后比了下丝线颜色,穿针引线。 白岐都惊了,他还以为云郎要给主人换件衣裳呢,没想到竟是自己上手补了起来……看主人淡定的样子,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这,这可真是心灵手巧…… 石高璧衣角绣的是不知名草蔓,大约是桂州特产,云雁回将那一块的花样挑去一部分,补好破损后,再绣上花样,略有改动,眼看一点一点覆盖住破损,堪称天衣无缝。 还剩下一点的时候,赵允初推门进来,正看到眼前这一幕,吟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云雁回:“……” 石高璧:“……” 云雁回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慈母了?”他这个技能一直不为外人道,就是怕受到类似调侃。 赵允初满脸写着不开心,说道:“你也知道你不是慈母啊?那你给他缝个什么劲儿,衣裳烂了就烂了,叫他娘自己补啊!” 赵允初末句话仿佛在骂街一般,云雁回听了大汗,“你在这儿等着呢。” 石高璧得意地道:“雁哥乐意,你羡慕也没有用。” “我羡慕?”赵允初只觉他荒唐可笑幼稚,将自己衣裳一撩,骄傲地道,“看到没有!缂丝腰带,裤子,披风,里面、里面不说……全是我们雁哥儿给做的!” 云雁回:“……” 是,死缠着给做的…… 看到石高璧诧异的眼神,云雁回耳朵都要红了。他想斥责赵允初,分明警告过不要给外人说。但是小老虎也不是外人啊,于是低头扶额,太羞耻了…… 286|故地重游(下) 云雁回按着胡言乱语的赵允初,捶了他好几下。 赵允初并不吃痛,然而脸上还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凭什么要让着石高璧?他以前还小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还不让人教育一下了吗? 云雁回尴尬地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邀请石高璧晚上到府衙吃东西,饭后再到夜市去耍耍。 白岐一听要去府衙吃东西,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虽说包拯身为首相,如今已不作为开封知府,但是,他当初在任时的种种改革并未被抛弃,后来的继任者们,也都将优良传统延续了下来,尤其是开封府的伙食。 开封府衙食堂已然驰名天下,以其目前的知名度来看,名流千古也不是问题。 当年开封府食堂成名之后,食堂里的厨子们莫不被挖角,但是,当时的厨子们一则为了深造厨艺,二则不舍得开封府的待遇、氛围,并未应承。 十年过去,人事则难免变动,但是这些厨子并未到民间,而是流到了其他京中官司衙门的食堂,仍然是给官老爷做饭。 所以,渐渐的,汴京的官衙食堂伙食整体有了一个提高,只是仍然以开封府最为舍得用料、钻研,声明最显。只是因为同出一脉,发展到后来,逐渐成为一个小流派,就像寺院菜、书寓菜一样,被称为食堂菜…… 有去有来,有人离开,就有人进来。就是这么一来,想进开封府食堂可不容易,云雁回也挡不住这时候的人对手艺看重,他们就怕收了进来偷艺的。 所以,食堂的人后来一琢磨,干脆在慈幼局收学徒,也算一拍即合,双方都满意。 ——说到慈幼局呢,近年汴京的慈幼养老工作都有很大的提高。通过长期的公益宣传,将概念灌输给民众,加上法令改革,使得弃子的行为大大减少。而一些富裕的人家,也会将淘汰下来的生活用品捐去做慈善。 慈幼局的孩子,没有领养家庭要,便在此长大,能读书能学艺,倒也不成,成年后就业率逐年提高,现在大多都能有固定工作了,虽然起点不高,可是当中也出了一些人才。 有的经商,有的出仕,或是做手艺人,尽皆有之。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感激慈幼局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于是有条件都会反哺,再不济也回去做做义工。 …… 石高璧主仆和云雁回、赵允初一样去开封府的食堂用餐,在食堂还遇到了现任知府,大家友好地打了招呼,各自吃饭。 包大大已经位极人臣,作为他的心腹之一,云雁回的职务则一直在开封府,别的没什么可忙,中心工作是府学。若是有空,或得邀请,也去其他衙门忙活。 十年间开封府长官换了七八位,全都与云雁回相处融洽,支持他开展各种工作。 主要是这些官员能到开封府主事,都是来磨砺,是官家要重用的征兆。开封府务繁忙,云雁回很懂事,虽然是地头蛇,但不擅动不越权,他们忙到吐血之余,看到这么一个省心的下属,有什么好不支持的。 再说了,这个可是首相的心腹,官家的钱袋子,只要不是想做贪官污吏,或是脑子有坑,不说同他打好关系,也不会得罪、阻拦。 故此,云雁回一直如鱼得水,并不想挪窝。 这么多年,开封府食堂的头号招牌菜还是没换,仍然是鸭糊涂,这已是名菜了。而墙上包拯题字的“难得糊涂”,也一直悬挂在原处,成为一方景色。 白岐埋头唏哩呼噜扒着饭菜,虽说风味与广南大不相同,但也没有相冲的地方,白岐能很好地欣赏其中美味。 石高璧是过来人,就没有那么夸张了,一边吃饭一边还有心情逗逗猫。 一只大胖猫蹲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吃着石高璧喂给它的肉。偶尔旁边有经过的官吏嬉笑着对胖猫行礼,它仍是傲然抬着下巴。 石高璧对有些看不懂的白岐淡淡说道:“面朝狸奴,唱喏长拜,这是开封府衙独有的风景。就像府学的学生叫他们那只猫为先生一般,这个是开封府的捕鼠官,提点诸曹粮事,掌察三院鼠患,位同钱粮官,同僚、下属见了,自然要行礼。” 白岐大开眼界,还是皇都的人会玩。不过这些有学问的人,好像就喜欢这么玩,还要说是风雅。把猫当长官算什么,那不是还有把鲤鱼当情人的么。 …… 饭毕,云雁回带人去逛夜市。 夜晚的汴京比之白日的繁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街市热闹至极,白岐左看右看,忽然兴奋地拉着石高璧的衣角:“主人,你看那边!” 那是一个门店,店门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是推拉式的,拉开之后整个店内都暴露出来,灯烛点得也比其他地方多,煌煌亮亮。里面则摆着各色样式的琉璃缸,缸中是一方方微小的山水天地。 再看店名,水景记。 这水草缸面世多年,但是一直没有流行到桂州,桂州除了本地土族、汉民,就是外地客商,前者这些年才富起来一批人,还没有兴趣玩这个,后者出门在外,就更不会玩了。 因此,想白岐这样关注这方面不多的人,竟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白岐还是半大孩子呢,云雁回含笑看着他,“进去看看吧?” 白岐很不好意思,这岂是他能做主的呢。 石高璧懒洋洋道:“你怂什么,平时不是挺起劲儿。那就看看吧,东家你也不是没见过。” “哎,是,”云雁回一面踏足,一面接道,“我一半儿,飞波一半儿。” 郑凌,郑飞波,那日石高璧到大相国寺时,他也携家带口出现了,只是白岐还以为他就是一位大画师,不知道他竟然还开了店。 不过进去一看,那些造型各异的水草缸,好像同绘画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行倒不算跨得大。 白岐也就出过一次广南而已,一路上见到别处风貌,已是惊奇,更何况此处的水草缸塑造出了更多地方的山水风景,叫他痴迷其中。 有一方架子上的,似乎全是实景塑造,缸下还贴了牌子,标注是某州某县。甚至有一个缸,下面写的竟然是辽国上京。 好像不出门,就到了很多地方一般。 店内空间很大,云雁回指着后面架子上的东西给他们看,原来水景记发展多年,已经不止卖水草缸了,这边厢还有各色盆景,不过都不是主要的,随便卖卖。 “前段时间才造了个景,送到宫里,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是造的金明池赛龙舟,水陆缸。”云雁回给他们形容了一下,“现在几乎每年送一缸进宫给贵人们玩赏,上次还有一个仿着大宋江山的,照着最详细的地图和各种山川水脉记录做的。官家看到以后,念叨了半天,要好生守着,自个儿美就行了,不能被别国探子见着了。现如今,每日都有宫人轮守……” 说起这个,大家一起笑了两声。 晚上晃悠了一阵,云雁回又带他们去云濮思的店里吃烧烤。 云濮思的店原是个小摊子,外人称作南蛮烧烤。后来随着苗人地位提高,规模扩大,现如今有了门店,甚至取得了卖酒权,已经是个正店了。 待到了店里,还看到了熟人。 白岐看此人生得与赵允初有几分相似,听他们叙过,果然是赵允初的兄长,赵允迪。 赵允迪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处吃炙菜,喝烧酒,一脸气闷。抬眼见到他们一行人,还抬手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我弟妹么?咦,还有老虎弟弟?” 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吃吃笑了两声,直看赵允初,看得赵允初头皮发麻。 云雁回冷眼看着他,过去一撩衣摆坐下来,也不说话,扫了旁边的人几眼。 赵允迪这些狐朋狗友互相看看,只觉得不太妙,赵三都喝得胡言乱语了,他们岂敢留下来做炮灰,纷纷起身告辞。 云雁回依样喊回去,淡淡问道:“这个时间还在外边吃酒?姐夫呢?” “什么姐夫,”赵允迪一拍桌子,“被我休掉啦!我明日就叫阿娘,给我议亲去……混蛋,居然敢不让我进房?” 云雁回:“……” 云雁回沉默了。 看来是夫妻间的矛盾,这两位托了云雁回他们当年的福,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在一起了。王妃甚至有点窃喜,有人接这么个大麻烦。反正如同赵允良说的,他生的那些儿子也够分了…… 不过呢,赵允迪和周惠林之间一直比较折腾,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儿,凑到一起,闹心得王妃把他们赶出去单独辟府了。 赵允迪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不就是白天操练多一点,腿就软掉了……” 众人:“………………” 云雁回本来想说他一顿,谁知道赵允迪越说越不像话,听得云雁回脸色都变了,“你自家事就不要说了,我们不想知道,我们上二楼吃!” 赵允迪还不罢休,抓着云雁回的袖子,“弟妹,我不信你没有这样的苦恼?你坐,我们聊聊,是不是郑医生给你做了药……都是亲戚,分哥一点儿啊……” 别说云雁回,赵允初的脸都绿了。 287|临时工的美满生活 赵允迪这个话简直太狠了,幸好云雁回方才把外人都赶走了,剩下的小老虎应该不会多嘴,白岐汉语也还没有灵光到听懂潜台词的地步。 而事实上呢,石高璧这会儿心里很微妙。 当年他少不更事,都没有怀疑过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他和赵允初一样黏云雁回。 云雁回对石高璧来说,可以说是如兄如父的,他自己懂事后一印证儿时所见,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与云雁回的真实关系,只是闭口不谈罢了。 而后来渐渐再知道云雁回和赵允初那样,也不好说是什么滋味,反正有种他哥被小妖精迷惑了心志的感觉。 现在再听到赵允迪扯到这等私密事,石高璧比听到常人的要尴尬得多。一时心中又想,姓赵的家教不好,怎么都这个样子……我哥真是被拖累了。 云雁回哪知道石高璧又在心里疯狂diss赵允初,他一把将赵允迪的嘴给捂上。 赵允迪还不满意,挣扎着扒开云雁回的手:“郑医生不是悬壶济世么……难道我就,我就不是世人了?” 云雁回心中暗骂,我们家小宝悬壶济世,也没给人炼这种东西的理啊,传出去还得了? ——小宝这个年纪,虽说仍算是年轻医生,但是工作上除了积累看诊经验之外,也致力于推广医药常识,经常上报,所以名气还挺高。 不过仔细一想,最悲凉的应该是周惠林,别人家里都是媳妇儿把丈夫赶去书房睡,在他们家,是周惠林被烦得赶赵允迪,赵允迪则一转头把他的身体状况给卖了…… 都不知道赵允迪有没有和他的狐朋狗友说些什么,要真说了,赶明儿全东京都要知道周惠林肾亏了。那最后倒霉的,还是赵允迪。 如此一来,云雁回心中平衡不少。 赵允初被他哥捎带着诋毁了一下肾功能,这会儿黑着脸上前帮云雁回按住他,说道:“我让人去府上找周哥来。” 幸好这炙菜店算是自己人的,赵允初唤了个闲汉来,招呼他去赵允迪府上,通知周惠林来接人。 因为有赵允迪在这儿,他们放开自己离开或者到别桌吃都不好,只能捏着鼻子一起坐,赵允初便一直按着他哥,不让胡说八道。 白岐天真无邪,还以为他们只是在照顾一个醉鬼,被云雁回叫来坐好,便伸长脖子等着上菜。 这炙菜店是苗人开的,虽说与白岐他们地域不相同,但是很多口味都相似。 那猪油拌粉一上来,白岐一会儿就刨了个干净。店中卖的都是小碗,云雁回一看,索性叫人上个小盆来,里面装满了拌粉,管够吃。 一把把刚烤好的炙菜上桌,有肉有菜,配上两壶温热的酒,大家边饮酒边撸串,很是自在。 云濮思家的炙菜做了这么久,配方不断完善,如今分店都开了好几家,在汴京餐饮界也算是独树一帜,比较有名。从当年的路边摊,做到现在连锁店,还是很成功的。 吃到一半,周惠林匆匆赶来,看到趴在桌上醉意朦胧的赵允迪,走过去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弯腰沉着脸道:“你还认得我吗?” 赵允迪定睛一看,怎会不认得,他骂道:“混蛋!竟敢不让我进门,好啊,我吃花酒去……” 周惠林自然知道他说气话,这炙菜店外面根本没挂栀子灯,哪来的花酒给他吃。可是周惠林不知道赵允迪已经给他泄了底,还一本正经地解释:“今日吵架,就关了关他,没想到气性这么大,麻烦你们了,我把他带回去。” 云雁回等人笑而不语。 周惠林心中略微觉得奇怪,在他们微妙的笑意下,把赵允迪扛了起来。 赵允迪身体重量都搭在他身上,嘴里仍不饶人:“软脚虾,要你何用……” 周惠林:“……” 周惠林嘴角抽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什么进门时看到赵允初捂着他哥的嘴了,上手也将赵允迪的嘴捂着,咬着牙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黑着脸把人带走了。 …… 一行人吃喝到月上中天,才出门。 这炙菜店每天中午开张,一直营业到夜半三更时分。 现在这个时候,汴京仍是醒着的,比之十年前的夜晚,更要热闹。毕竟,现在汴京的治安不知道好了多少,当年开封府严打之后,就一直保持下来,三五不时整治,不让黑恶势力有再冒头的机会。 也是此时,半醉的白岐,发现月亮似乎离得特别近,就悬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其中甚至还有一抹曼妙的身影,正在起舞。 白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可是听过汉族神话故事的,“常、常娥!” 石高璧抬眼看去,失笑道:“什么常娥,那是舞伎正在表演。” 白岐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路边的行人对于那个特别大的圆月与月中仙子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那不是个假月亮,而且是汴京人都看惯了的假月亮。 月亮与舞蹈和十多年前还是一样的,只是跳舞的人不一样了,当年的小常娥周水娘早已从良,嫁给了一名商人,没有在汴京出现过,徒留艳名。虽说时至今日,月中舞已不再稀奇,但是多年前中秋之夜,开封府明月落九天,常娥奔月之姿,最初的惊艳仍然流传在人们口中,渐渐神话。 小常娥这个名号倒是留下来了,成了一个艺名,由周水娘的弟子继承。只是今日跳舞的,叫云雁回来看,恐怕已是周水娘弟子的弟子了。 不得不说,这个行业更新换代太快,云雁回如今在汴京曲艺界的辈分,已经大得吓人了。 “好啦,回去睡觉。”云雁回喝了不少,仍是精神奕奕,“我要好好休息休息,等十三郎成婚之后,我还有任务要忙呢。” 云雁回的敬业已经非常出名,大家都要对他展现出来的精力麻木了。而且很多人还不太理解,因为他仍然是不肯接受官职爵位,官家都把他妈他姐他俩儿子封了个遍了。 其实云雁回最早的顾虑早就不存在后,现在只是觉得有意思,反正对他平日的活动没有什么影响,甚至会有利于他开展工作,毕竟他从事的大多数工作,都比较“微小”。 今时今日,云雁回的老朋友们大多都混出头了,从政的官职都不低。于是云雁回动不动就“碰瓷”逗人玩,动不动来一句“不得了啦,某某相公欺负底层小吏啦!”,能把人气死。 …… 云雁回和赵允初道别了石高璧,回到他们自己家中。 最早云雁回和赵允初即便获得家人认可了,也还是各住自己家里,孩子都是轮着带。后来孩子稍微大点儿了,就单独搬出来住了。 但是也没搬到远处,就在开封府旁边,和郑苹家离了一条街而已。虽说一些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了,但还是装模作样买了两处小宅子,打通了住。 家里没有女眷,两人平日都要上班,尤其是云雁回时不时忙起来家都不沾。因此,家里也雇佣了几名妇女,住家帮佣,帮忙带孩子,或是不时带到郑苹、王妃处。 当然,自从孩子说过想爹之后,云雁回就尽量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有的时候条件允许,还会把孩子带到工作地点,反正他们家俩孩子都还挺省心。 有一次云雁回嘀咕着自己是“临时工”,被云善听到,还哭着要把自己的玩具都卖了来着。 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是男的,不便收养女孩子,这也是云雁回的一大遗憾。双宜和小宝也都没生女孩,云雁回一腔爱心,都挥洒到宇文柔奴和包拯的小女儿身上去了。 所以一直有传言,说云雁回想让儿子娶包拯的女儿…… 两人回到自己家,已经是一片黑暗,保姆都睡了。云雁回将烛火点起来,和赵允初一起,去俩孩子房里看看。 赵宗瑾和云善关系好,一间房里摆两张床睡,还未分房。 云雁回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看到赵宗瑾和云善睡得很甜,便伸手给他们掖了掖被子。 赵允初在后面看到,心里特别幸福。若不是云雁回,他也想不到即便他们两个都是男子,也能与寻常人家一样生活。 赵允初想着,便上前一步,抱住云雁回的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这时候云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云雁回的脸,便哼哼唧唧伸出手。 云雁回几乎快笑出来,这孩子怕是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呢,下意识就要抱了。云雁回弯腰把云善抱起来,晃了两下,云善四肢缠在云雁回身上,把脑袋搁在云雁回另一边肩膀。 这下好了,云雁回真成汉堡肉了。 本来熟睡的赵宗瑾也不知是不是有感应,睁开眼睛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爬起来,攀着赵允初的身体,把他当树一样,爬到赵允初的背上,然后继续睡觉。 云雁回:“……” ……也亏得这是爬赵允初啊,要是爬云雁回,他可能稍没防备就往后摔了。 云善带着困意,细声细气地说:“阿爹,一起睡……” 赵允初麻利地把云善摘下来塞回去,又把赵宗瑾也搁云善被窝里,“乖,将就一下,跟哥哥睡,晚上谁也不许又跑来阿爹的房间……” 288|东京梦华个志印调 过得数日,正逢良辰吉日,太子成亲。 云雁回一早爬起床洗漱,这封建社会,皇室家事就等于国事,天子娶妇,百官也要去吃喜酒,上表祝贺的。 赵允初同样,他不但是朝臣,还是宗室,更得到场了。 内廷、外廷皆有宴席,宫廷之中张灯结彩,喜气甚至蔓延到了宫城之外。由于仁宗深得人心,太子也素有贤名,这桩堪称佳话的婚事,也得到了许多百姓的祝福。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路到宫门,都能听到百姓讨论今日的亲事。自然,小孩儿们最期待的,是散喜糖的环节。 早两日,就有糖果从桃之夭源源不断运到宫中,据说第一抬进宫门之时,最后一抬还没出桃之夭的门。毕竟不止要散喜糖,这宫中宴席也用到不少。 至于嫁娶所用,早几个月就在采办了。 据云雁回所知,因为仁宗近年还挺有钱,朝廷也富裕,单是赐银就置办了数万两,另外还有各色绫罗绸缎、锦衣玉带、美酒牛羊等物,应有尽有,尽显仁宗大大的土豪。 除此给太子、太子妃的赏赐之外,仁宗还得发放奖赏给臣子们,让大家共同沐浴喜气。 云雁回和赵允初得到仁宗认可,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他和赵允初一起进入内廷,此时仁宗恰好在偏殿召见石高璧。 内侍将云雁回二人带进偏殿,云雁回唱喏行礼:“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得此佳儿佳媳,有福啦。” 仁宗人到中年,虽说不如当年那么玉树临风,但也称得上成熟英俊,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纵有小小遗憾,可既然有今日的婚礼,便是他已经想开了,此时倒也不计较云雁回不伦不类的贺词,说道:“滚上来,我看看你准备了什么贺仪。” 云雁回上得前去,把袖子捞起来给仁宗看。 仁宗探头一看,才发现他两袖空空。 云雁回说:“我送的大件儿!早给十三郎送去了!” 仁宗差点打他,“那你给我看什么袖子。” 曹苗莲在一旁掩嘴笑,“逐风最爱开玩笑,不过,你送的什么大件儿?” 仁宗意有所指地道:“我方才看了,高璧带了许多海外珍宝送给曙儿和滔滔。” “您富有天下,怎么儿子成个亲,还惦记着我们这点儿礼物啊,再怎么也回不了本的,”云雁回幽幽说道,“我和阿初一起合送了连理树盆栽,还只有半人高,我的想法是,十三郎日日灌溉,若干年后,他同滔滔成婚五十载,六十载,那连理树也长到参天了。” 京中臣子那么多,要拍未来皇帝马匹的不知凡几,贵价东西哪里轮得到云雁回送,早被人抢购光了。云雁回干脆叫人栽培了连理树,图个好寓意。 仁宗听了,指着他道:“别说那么多,你就是讨巧。那来日小八出嫁,你送什么?” 赵幼悟同云雁回关系又更近一些,还算同门。 云雁回狡猾地道:“一视同仁,便是我儿子娶妇,我也送连理树。” 仁宗拿他没办法,虚指几下,对赵允初说道:“你要振夫纲啊。” 赵允初脸一红,略低头抿嘴笑。 “??”仁宗都不知道赵允初乐什么,简直太没出息了,这都多少年了,但凡有人说他俩一对还能乐,真是指望不上振什么夫纲了。 实际上,仁宗一直都猜测云雁回才是做丈夫的那个。好险他顾忌自己的身份,没有开口问过,多少保留些气质。 石高璧许久未到汴梁,仁宗又关心了他的学业,一番考校之后,心中觉得石高璧果然受汉学文化影响深刻,“高璧这个水平,便是来参加进士科考试,也是可以上榜的。” 不过可惜了,石高璧将来是广南苗人土司,就算考了进士,也不能去别处做官。此次参加完赵曙的婚礼,日后再进京,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仁宗看了看石高璧,又看了看云雁回,感慨道:“一张脸,怎么就两样心呢。逐风就是心眼太多,把学识给漏掉了。” 槽多无口,这种解释,云雁回竟然无言以对。 石高璧微笑道:“雁哥在臣这个年纪,已经很得官家重用了,我不敢比肩。” 云雁回说道:“嗯,官家总是口不对心,明明很喜欢我这个样子……” 仁宗:“……” 有时候,仁宗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纵容云雁回了。然而,这好像又是他仅有的近似朋友的人了,所以也只好放纵下去。 …… 再说今日这仪程,实在是多,仁宗这边也罢,主要是赵曙和高滔滔,他们二人要在皇太子宫行礼,然后到官家、皇后面前行礼,谢恩,还得去接受百官、宗室甚至外国使臣拜贺等等。 当初高滔滔演礼时就叫苦不迭,她身体也不算弱了,但礼仪实在繁杂,吉服更是沉重。赵曙心疼媳妇儿,那时还找云雁回出些偷懒耍滑的主意。 云雁回指着鼻子:“偷懒耍滑的主意为什么问我?” 赵曙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找到一个像样的理由:“你大约抓过许多耍滑的人……” 这还差不多。 云雁回哪里知道女孩子行礼要怎么偷懒呢,他找了老的宫人,讨教了一下如何在大礼期间保持体力,又叫赵曙把高滔滔身旁宫人都换成健壮仆妇,也好给她借力。 等到赵曙和高滔滔到仁宗处谢恩时,果然还有余力。 仁宗心中感慨,此番赵曙和高滔滔成亲,是仁宗考虑自己百年之后曹氏处境,才教他们婚配。 然而,哪有人不想要亲子继位的,尤其是他将江山打理得越好,就越是忧郁。 只是子嗣强求不来,仁宗自己都暗自猜测,他平日积德行善,许是太宗得国不正,方有此报。若是扭扭捏捏对待十三郎,日后恐会离心,为患江山,故此认真教养,并不藏私。 历史在这里悄然拐了一个弯,后来也证实了,赵曙感念仁宗胸怀,对李、曹外戚、公主们都多有照顾。在政治理念上,也继承了仁宗遗愿,延续仁宗朝的繁华太平,可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 此际,赵曙与高滔滔御前谢恩后,又有宗室、群臣、使臣进贺。 云雁回与赵曙在人群中遥遥对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云雁回看到现如今高大潇洒、意气风发的赵曙,一时想到当年那个逼他一起拔萝卜的小孩儿,一时想到开封府后厨里那个有点点调皮的好脾气皇帝。 赵允初仿佛心有灵犀,在一旁说道:“当年跟在咱们屁股后头跑,一下子都到成亲的年纪了。” 云雁回找到知音,点头道:“可不是么,看把我感动得,我们也算看着太子和太子妃长大。过两年,公主、瓜瓜,也都要成亲了……” 古人结婚就是早!要搁在现代,他还属于青壮年,搁这儿却是快爷爷辈的了。当然了,基于他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做叔、爷了,因此还算能接受。 赵允初也深受感触地道:“是啊!雁哥儿,你看,连瓜瓜都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我们都没能成亲……” “……”云雁回又想哭又想笑,也是,他和赵允初的关系国家法律是不承认的,现在顶多算非法姘居。但是他们有封建帝王的认可,不知道算不算凌驾于法律之上。 宴席上觥筹交错,人人沉浸在这喜悦之中,而云雁回和赵允初却没待多久,就偷遛了出去。 恰逢宫内宫外皆燃起烟花,宫内的是宫中准备的,和着宫廷乐声,甚是热闹,宫外的则是商人们自发众筹,庆贺太子成亲。 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半个东京城,云雁回和赵允初携手登上皇城城楼看烟花。 这截城墙还是新的呢,修好没几年。当初云雁回帮仁宗拆迁了这一片的居民住宅,然后起了现在的一片新宫殿群。 城楼上站了许多宫人,脚边放着一篮篮的喜糖和铜钱。 云雁回看了看,凑热闹道:“拿个篮子给我呗,待会儿我帮你们发。” 若是别的官吏来了,宫人万不敢接受,奈何面前是云郎,宫人笑逐颜开地道:“那就多谢云郎了,您不在里头宴会,反倒来这里疼人。” “来这里感受一下热闹。”云雁回觑见墙下几丈距离外已聚集了许多百姓,都是前来沾沾皇家的喜气。 宫中旨意传出来,与民同乐,数不清的百姓们便朝着宫殿的方向,山呼万岁。云雁回和赵允初也一起,同其他宫人一样,抓着喜糖和铜钱向下撒,百姓争相拾取,口中还为太子、太子妃贺喜。 巍峨城楼上,云雁回可以看到灯烛煌煌,星月同辉的汴京城,让他想起第一次与这座古老的城市相遇时的震撼。 人生如梦,云雁回却一梦到了千年之前,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被很多人改变了。他渐渐乐意活在这里,以一个小吏的身份,与王子皇孙、文人豪客一起参与大宋的历史。 赵允初一不小心将篮子也扔下了城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瞥见云雁回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住了,关切问道:“雁哥儿,怎么了?” “没什么,”云雁回对他微微一笑,“我在想,这真是个盛世啊。” -正文完- 289|番外千年后的论坛体 主题:《大宋梦华》备案了!品品! 0l:内容提要:女孩满月回到大宋仁宗年间,被八王妃救下,寄居王府。王妃四子赵允初十分照顾满月,同时,赵允初的师兄云雁回也注意到了满月,引起赵允初的不满。满月将赵允初当作兄长,对云雁回则是知己,她利用现代知识,帮助云雁回改善百姓生活,并因此进入仁宗视野。满月与隐瞒身份的仁宗赵祯相爱,皇后庞氏知晓后,屡次派人迫害满月,在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帮助下,满月都顺利脱困,但是也因此和赵祯渐生嫌隙。就在此时,辽国使臣伺机刺杀赵祯,满月以身相救,被挟持到辽国。云雁回与赵允初出使辽国,历经磨难,救出满月,满月一方面对赵祯已有妻子耿耿于怀,一方面受云雁回痴情感动,决定嫁给云雁回。赵祯废庞后,然而已经无法挽回感情,最后黯然迎娶与满月有些相像的高氏。在赵祯的威胁下,云雁回和满月虽然无法举办婚礼,但是恩爱一生,为大宋作出贡献。而赵允初也在心灰意冷之下,终生未娶。 ----- 有点想看怎么办? 1l:……可以说非常豹笑了 2l:瞎了,剧情什么鬼?? 3l:卧槽,云雁回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4l:第八栋楼了,这剧厉害了,群嘲啊,估计上映后嘲得更狠。说真的,就不能放过宋朝,放过云雁回吗…… 5l:md这什么鬼剧情,苏也要讲基本法啊!同题材还是《汴京容华》好看! 6l:有没有历史圈的,云雁回到底是什么人设?没有统一吗?感觉各种影视剧里都不一样,有霸道有温柔有高冷连鬼畜都有 7l:《汴京容华》也是苏剧,而且太基了,女主简直同妻,女主台本被赵允初拿了无误 8l:回6l,请看7l,就是基佬人设 9l:???基佬人设? 10l:很好,这剧情很合理。如果不是有个穿越女帮忙,云雁回怎么会有那种穿越一般的表现,又怎么会终生不娶,编剧脑洞开得很好,没毛病! 11l:云粉一脸麻木,嫖着嫖着就习惯了…… 12l:忍不住想说,历史上云雁回真的很基啊,和他竹马赵允初感情好到一起终身不娶,孩子都是收养的,看宋人笔记提到,他俩房子都买在一起,财产共享。别人是定情物,他们是定情塔,都成古迹了,高端得不得了。如果这还不算爱? 13l:呃,后来形容人关系好,不是都拿他们俩打比方。古人难道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吗,明明基爆了! 14l:还记得小时候看的《宋仁宗》里,云雁回的演员特别柔弱,还要总是被仁宗派去危险的地方,去辽国时还被辽帝调戏了23333那时候我居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15l:听说这剧是要用来捧某小花的,特意定制的玛丽苏剧本,到时候会找几个人气小生和实力绿叶来抬轿子。 16l:《宋仁宗》我记得!童年回忆!那里面的赵允初也超有梗,每次都跟他哥发脾气,说仁宗老把云雁回派出去,都没人陪他了哈哈哈哈 17l:那里面的辽帝可以说是gay里gay气了,还想把云雁回留在辽国,还摸他手。和沈括也特别萌,个人觉得挺有cp感的。 18l:捧小花的?这是看《汴京容华》红了吧,《汴京容华》大爆的是云雁回和仁宗,这个剧就用他们和女主角玩三角恋,可是这个剧情也太一言难尽了 19l:明年好像还要翻拍古早那版《三侠五义》,里面应该也会有云雁回,《三侠五义》里云雁回戏份不多,但是很出彩,和白玉堂的对手戏也很有火花,出场都很重要,我觉得容易爆演员 20l:是啦,当年那版的云雁回爆到不行,我妈现在看到那演员还会一脸花痴地说“这不是逐风吗”。到现在还有人写剧版同人,简直长情。 21l:《三侠五义》哪个公司的?《大宋梦华》大制作,主要捧花旦,但是《三侠五义》只要水平过得去,白玉堂,展昭,云雁回……都能吸粉 22l:《大宋梦华》的班底不行,以前拍雷剧的,就算涨粉,逼格太低了 23l:谁看过越南翻拍的《宋仁宗》?那个才叫6,云雁回是个黑瘦龅牙演员演的……每次看到他搔首弄姿我就想摔屏幕…… 24l:每次?23哥抱着什么心理看下去的? …… 40l:ls吹《宋仁宗》的来真的?不要误导人了吧,这部虽然有够基,但是云雁回有bg线,而且巨雷的是单恋郑双宜,这都能被解读成对沈括有意思,我反正是吃不下 41l:历史圈的妹子求别走啊!想吃历史cp安利!感觉比电视剧萌多了! 42l:不但萌得多,而且苏得多吧。好多人嘲宋朝剧,尤其是仁宗那时期的穿越剧,其实当时的生活比剧里还夸张。你能想象,当时的报纸一天一期,不但连载漫画,还有植入广告,甚至ip运营吗?你能想象,当时就有美食节,而且是国际性的吗?你能想象,那时候就有专业的足球联赛,球迷组织吗? 43l:苏1,宋仁宗真的是明君,他那一朝出了很多名臣,各有所长,国力很强。 …… 97l:其实《三侠五义》拍得也不考究,里面人物年龄都错了,包拯年纪太大了。不过这原著就是戏说,所以还好。 98l:别提了,和《大宋梦华》比起来全都制作精良,考究认真。今天看了官博放出来的花絮,女主居然跳天鹅湖给云雁回看……据说之后还有个剧情是仁宗看戏,演员临时生病,女主靠在现代看戏的记忆,上台唱《望情鱼》。评论里全都是在骂的,群嘲雷剧预订。 99l:笑死,天鹅湖是什么鬼23333333不过雷剧够苏还是有收视的啊 100l:话说回来之前我还看过一本点家文,主角穿成云雁回,还让孔寄伴奏,自己给仁宗唱流行歌曲,仁宗如痴如醉,大为赞赏,二哈.jpg 101l:神tm流行歌曲,作者也是脑子有坑,抄现成的传统戏剧不比流行歌曲好得多?历史上云雁回那时期一直在资助孔三传创作,抄戏剧爽多了,还赚得多,东京有专业戏院啊!还保留下来了,上个月我去开封旅游,在那边看了演出。 102l:别提了,现在小学生都能写文,作者估计也没查过资料。 103l:我之前为了写论文查过资料,当时就惊呆了,云雁回真的好像穿越者啊,现在才知道,他首创了好多东西,有些放到现在都不过时!最重要的是还特别会吃,当我发现火锅是他弄出来的之后,从此变云吹! 104l: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安利一下我圈大大了,《月满西楼》里考据了很多史书、笔记、古人诗文,然后抽丝剥茧,理清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关系,看得我真相信他们俩在一起过了 105l:初云应该算是官配了吧,沈姐夫都写诗为证了 106l:官配无误,他俩很神奇,混得都不错,但是公认文学水平(在当时)不高,所以没什么诗文留下来。都是从其他有关联的文人稿件和史书里找蛛丝马迹,而且越研究越觉得宋朝好多初云粉,真情实感萌这一对的感情xd 107l:哈哈哈哈初云粉多1,还有画家大手也多,理讨沈括和郑凌谁是粉头?我还看过一个古代小说,是拿他们俩当主角的,基本可以当清水bl文看了。 108l:初云粮多,也是苏文重灾区,主要是云穿越感太重了,而且那个时代除了他还有好多名人,苏起来很爽。 109l:捧着西瓜表示,对我来说云最大的成就就是引进改良了西瓜…… 110l:新闻专业学生在此,考试前必拜云公 111l:教师专业学生在此,考试前必拜云公 112l:曲艺专业学生在此,考试前必拜云公 113l:房地产从业人员在此,考试前必拜云公 114l:拆迁办工作人员在此,拆迁前必拜云公 …… 150l:ls你们2333333333 152l:很好,都能扯上关系 153l:哈哈哈哈哈国足那个笑死我了! 154l:看了几本历史向的同人,好想穿到那时候去啊,感觉特好玩。话说回来,云雁回相关同人里附赠善解人意美丽大方的养姐是你圈政治正确吗? 155l:政治正确1,没人觉得《宋仁宗》里的剧情其实细思很有逻辑吗?郑双宜那么晚才结婚,有记载云雁回送了他这位没血缘关系的姐姐很多家产。其实,那个年代,很多收养女孩做童养媳的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成。 156l:说把关系好的妹子写得可爱是政治正确我没意见,但是说他们俩有男女之情我就不同意了。云雁回和沈括关系有多好自己去看看《梦溪笔谈》,有男人会和给自己戴绿帽的人关系那么好吗?要这么说的话,云雁回死后家产据说还分了一半给赵允初的儿子呢,可以盖章他俩才是真爱了 …… 345l:进来拉着看了几眼,这楼云粉超标了吧,看你们真情实感吹,简直太尴尬了。云雁回这个人很虚伪吧,留在开封府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无心功名,开封府管东京的,不在开封府,哪来那么多便利照顾自己家生意。一厢情愿脑补男神人设也是够了,你云就是个财迷,醒醒吧 346l:有挑货进场了,注意跨栏 347l:……说什么不好说财迷,就因为他有钱?槽多无口。 348l:别掐别掐,聊自己的吧 349l:嘲得太尴尬不忍掐。话说我找糖已经找疯了,看完了同人之后,就看影视剧里的初云cut,发现大部分版本的初云都是双箭头,剩下的是情敌,不愧是官配 359l:初云情敌变情人也很带感啊……有这样设定的文吃吗? 360l:别提了,我已经连影视剧都刷完了,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地在别的同人里蹭初云糖吃。昨天找到一本穿仁宗的正常向文,里面的初云好萌,主角是胎穿,小时候就想去收服初云,对着两个小豆丁释放王者之气,然后这俩只想着吃,人设不崩w …… 729l:咦,万万没想到,这楼发展成了cp楼…… 730l:今天在开封斜塔看到一位gn打着一把伞,伞上有裁云逐风,当时胆小没去认亲,好后悔。 …… 1042l:看完《大宋梦华》第一时间来刷这栋楼,我下巴都摔地上了!卧槽编剧超神了!本以为是玛丽苏剧,然而初云isreal!内容提要太有迷惑性,结果赵允初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主,喜欢的是云雁回!! 1043l:同来挖坟,今天首页飘满了当初骂《大宋梦华》玛丽苏拆官配的坟帖,xswl! 1044l:看到最后揭晓时我整个人都惊呆了,女主自作多情那么久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赵允初是为云雁回吃了一整部剧的醋,最后居然还终身不娶,痴痴住在云雁回和女主家隔壁,每天等女主啥时候死掉好接手23333333 1045l:可以!编剧是干大事的人!第一个正式帮赵允初出柜的剧,我看好宋朝剧再进一步,直接拍初云同人算了! 1046l:我收回当初嘲编剧的话,编剧这是煞费苦心搞事情啊!朋友们还等什么,同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啊 1047l:我瓜都掉了,首页的剧粉都在黑人问号脸,讲真吃赵允初痴情男三人设的人还是很多的…… 1049l:讲道理,现在也还是痴情的啊 1050l:这个剧情不科学,女主还喜欢着仁宗,男主被男三暗恋,他俩在一起略勉强。 1051l:那女主还算同妻吗? …… 1389l:可喜可贺,《大宋梦华》为本楼续了一命,好多剧粉转历史粉,还有历史粉刷剪辑的~ …… 1850:我想死,看了《大宋梦华》初云剪辑,一秒钟误解这剧,刷了之后才发现是玛丽苏剧,生无可恋__现在磕历史糖回血中 1851l:没错,就算让赵允初出柜也改不了天雷玛丽苏剧的本质。 1852l:其实这剧前期看男主明明是仁宗,合理走向应该是仁宗迎娶女主,云雁回和赵允初在一起。辛苦编剧苦苦压抑自己了,愣是掰成了现在这样。 …… 2534l:喜大普奔,你圈太红,编剧宣称有金主投资他写初云向的bl剧了! 290|番外夫夫双双反穿越 云雁回从黑暗中苏醒,眼前是一片纯白。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意识,鼻间消毒水的味道非常突兀,令云雁回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穿越回现代了。 “云哥,云哥你醒了?”小秦推门便看到云雁回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云雁回昏迷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医院照顾着,这会儿哭着就扑到床边来了。 这张脸,云雁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是自己穿越前带的一个实习生。 云雁回觉得身体非常虚弱,“我这是在医院?” 小秦含泪点头,“是啊,云哥,你从山上摔了下去,然后就昏迷不醒。” 居然穿越回来了…… 云雁回有点迷茫,他在大宋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幻梦,那也太过真实。又或者,现在才是一场梦? “云哥,你身体还好吧?我叫医生过来啊!”小秦甚至等不及按铃,直接风风火火冲去找医生。 云雁回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昏迷了一段时间的原因,鼻子里还插了胃管,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也没觉得哪里痛,不像受了什么重伤。 不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一脸惊喜。他告诉云雁回,从山上滚落之后,云雁回昏迷了十天,可是经过全身检查,他只有一些皮外伤而已,根本不足以导致昏迷。 医院组织了数次专家会诊,都没能解决,这昏迷来得太过蹊跷了,现在云雁回醒得也很莫名其妙。 医生带着云雁回又去做了一套全身检查,一些现场能出结果的检查都显示云雁回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是这些天插胃管,消瘦了一些,多走动一下,连身体也不再无力了。 最后云雁回已经能自己走了,跟在医生旁边,听他说希望他多住两天,观察一下身体,确认是否彻底没问题。 医生正说着,就发现云雁回盯着一个地方眼睛不转了。 他顺着看过去,是一间病房里,护士正在给一个男青年换药,说道:“你认识他吗?昨天送过来的,听说从楼梯上滚下来,头破血流,而且摔出妄想症了。” 现在是现代没错啊。 可是那里面坐着的,分明是一脸迷茫的赵允初,身上还穿着条纹病服。 云雁回穿的也是病服,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阿初?” 赵允初转头过来,一时间脸上的迷茫就变成了发现希望,一下子站起来,把护士都撞开了,“雁哥儿!” 云雁回走进病房,赵允初十分激动地对他说:“雁哥儿,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我……”他仿佛有太多经历想说给云雁回听,一时间无法悉数说出来,只是委屈地说,“我好害怕。” 这可把云雁回给心疼死了,他发现一旁的护士面带不满,赶紧握住赵允初的手,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他有点激动。” 医生走进来,“你们真认识啊,他还认得你?听说同事全都不认得了,父母都没联系上。” 云雁回点头,“他是我男朋友。” 护士一听,还有这么深情的,谁都忘了,疯得以为自己是古代人,居然还认识男朋友,于是心里那点不满也没了,“叫你男朋友好好坐着,我给他换个药吧。” 云雁回便陪赵允初把药给换好了,然后俩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对情况。 云雁回怕赵允初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居然活在一本书里,决定一步步告诉他,于是先说这里是一千多年以后,也是他的家乡。 赵允初一时还不能理解穿越这个概念,消化了半天,才弱弱地道:“反正,反正我跟着你就是了……” 云雁回哭笑不得,行吧,单纯也好,慢慢教他就是。 云雁回带着赵允初回自己的病房,他们俩现在是一刻也分不开,云雁回很能理解赵允初无措的感觉。 到了病房云雁回才发现,除了小秦外,病房里还多了几个同事、认识的同行。 “云老师回来了啊,正找你呢。” 云雁回笑道:“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都这么忙,还特意请假来看……” 他刚想谢谢大家来看自己,突然发现不对,“等等,你们还带了机器啊。” 大家讪笑了几声:“这不是,顺便做个新闻……” “听说你无缘无故昏迷了十天,专家都找不出原因。” 云雁回:“……” 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难怪眼前的同事同行们阵容很齐全,有台里的电视记者,有本地报纸的记者,也有新媒体的记者……说不定他昏迷期间,这些家伙就来拍过素材了。不对,搞不好关于有人神奇昏迷的新闻都出来了。 云雁回苦笑摇头,“算了,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男朋友,你们叫小赵就行。” 登时把一群人给惊了。 “哥你可以啊,平时都没见你休息,居然还有时间谈恋爱。” “而且顺带出柜……我靠多少女同胞要心碎了!” “瞒得还挺紧的,到底什么时候把上的这位帅哥,佩服。” 赵允初渐渐放松了,他听得出来大家在调侃他和雁哥儿的关系,还习惯性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云雁回则答道:“就刚刚去体检时把的,看我俩这身病服啊。” 众人:“……” 云雁回和同事们瞎聊了几句,他们也开始工作了。报纸记者拿着相机给云雁回拍照,看到赵允初在一旁一脸好奇,还笑着说:“要给你们俩拍一个吗?” 赵允初懵懂地看着云雁回,云雁回则微笑着说:“那就拍一个吧,留个纪念。” 赵允初也不急着问,云雁回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事后雁哥儿肯定会告诉他怎么回事,他现在只要不露馅给雁哥儿添麻烦就是了。 两人穿着病服合了个影。 云雁回的同事:“哎哟我没带白纸,那什么,小秦,你把被子提一下。” 云雁回和小秦一人拿一只角,把纯白色的被子提起来,方便同事调整白平衡,“你写了提纲吗?我看一眼,速战速决。” “行!” 因为云雁回经验丰富,语言组织得又很快,很快就把自己的镜头录好了,其他纸媒、新媒体记者则跟着记录,事后再补充一些问题,就完成了他这部分的内容,跑去骚扰医生了。 临走前,同事说领导已经发话了,鉴于云雁回是工作时受伤,一贯又表现优秀,是台里的骨干,这次就放心休息,一定要把问题治好,回头台里再组织来慰问。 这次来跑新闻,其实同事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所以特别强调了一下这次不算慰问。 云雁回倒是无所谓,挥手道别。 接下来,云雁回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确认了身体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也找不出昏迷与醒来的原因,医生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他出院。 这期间,云雁回也弄明白了,赵允初好像也是魂穿,这身体本来也叫赵允初,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工作,是设计师,父母在国外,鲜少联系。 既然是这样,云雁回就当机立断,让赵允初辞职,退了租房,出院后搬到他家里来。 毕竟,他现在的工作专业性太强,就算不辞职,回头也干不下去。领导知道赵允初脑子出了问题,自然不会挽留,只是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便放人了。 云雁回在古代呆了几十年,一时都有些没意识到,自己身边一直没手机。他摔伤时手机就坏了,住院几天每日和赵允初科普现代知识,也没去想,出院之后才想到,应该去补卡买手机。 云雁回带着赵允初走在现代的大街上,买好了手机,补上卡,然后俩人一起慢慢溜达回家。 经过一个广场时,在办答题送礼品的活动,很多人围着,赵允初看见什么都新鲜,脚下立刻都动不了了,云雁回索性带他围观一下。 “下一个问题,只要答对,就送一盒咱们的茉莉花茶,”主持人一眼看到赵允初,“那位帅哥,请你来答好不好?” 赵允初头上还贴了纱布,长得又好,挺显眼的,大家一时都看着他,他看了云雁回一眼,点了点头。 主持人说道:“请问,窨花茶的发明者的是谁?” 云雁回甚至来不及拦一下,赵允初已经响亮地喊道:“云雁回!” 当时云雁回就捂了一下脸,心中想着,还好,这种问题知道的人也不多啊,应该没人会纠结他答错了…… 主持人笑得露出八颗牙:“恭喜你,答对了!” 云雁回惊讶地抬起头,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 主持人看着自己的手卡难道:“窨花茶的发明者,是宋朝政治家、美食家云雁回,距今已经有一千年历史,咱们御茶,就是使用传承千年的古老秘方窨制出来的——帅哥可以到那边领一下你的奖品哦!” 赵允初尚不觉有问题,对云雁回笑呵呵地说:“咱们去尝一下那个秘方地不地道!” 云雁回脚步漂浮,好似踩在棉花上,拿着那所谓的千年古方花茶走在回家的路上,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他来时的那个世界。 赵允初说:“雁哥儿,我们找时间去一趟汴京吧,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汴京是什么样呢。” “去吧,恐怕别说你,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了……”云雁回拿着手机一搜,历史在仁宗朝就拐弯了,虽然是王朝就逃不过覆灭,但是比起他原本记忆中的已经好很多了,至于后来的朝代,也有了些许差别。这里,根本就是个平行世界。 ——不,也不知道到底是平行世界中也诞生了云雁回这样一个人,还是两个世界合并了。 …… 云雁回向领导请了几天假,因为他刚出院,领导很快批了,让他调整好状态再回来上班。然后,云雁回就带着赵允初飞到河南开封去了。 今时今日的开封,和他们两人记忆中的汴梁大不相同,直到走到开宝寺斜塔附近,才找回一点昔日的感觉。 赵允初感慨地道:“一千年过去了,它竟然还在,喻先生要是知道,应该很开心吧。” 当年认识的人早已不在,他们在网上查了亲朋好友们的结局之后,颇为唏嘘。 如今的斜塔旁边,已经建起了公园,有很多游人往来。 塔下竖起了介绍牌,云雁回一看,乐了,那上面比他记忆中多了几句话,写明这塔在仁宗年间,由赵允初捐资重修,甚至注明是为了替至交云雁回还愿。 “这可不是替我还愿。”云雁回笑嘻嘻地说,分明是给自己还一个和他有关系的愿望。 他们没有登塔,以前早就登腻歪了,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发现公园里居然还塑了俩人的铜像,俩铜像在那儿下棋。 “太不讲究了,我什么时候会下棋了?”云雁回连呼。 赵允初也挑剔道:“一点儿都不像!” 在塔边溜达了一圈,云雁回又带赵允初去大相国寺,这里经过多次修缮,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不过,仍是处在闹市之中。 在大相国寺门口,云雁回还看到了很多卖纪念品的地方,包括卖各种相蓝纸的。他和赵允初看到了,都会心一笑。 寺中面积不如以前那么大了,很多香客、游客往来。主要建筑的布局还是同以前一样,云雁回想找一找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却早已了无痕迹,只能悻悻离去。 第二天,云雁回和赵允初去清明上河园买了两张门票。 这是开封市建的主题公园,以宋朝为背景,云雁回原来的世界就有,只是现在的内容很不同了。比如附送的旅游小册子上就写着,晚上有汴戏表演,传统剧目《望情鱼》。 而白日的固定表演中,还包括了包拯巡察、锦毛鼠大闹东京、奔月舞、花式蹴鞠、进士游街……等等。 恍惚之间,云雁回还听到旅游团的导游在说:“其实最开始,这个主题公园有两个备选名字,另外一个是蒲关泽游苑,经过专家们的讨论,还是定下了现在这一个……” 旁边一个女游客抱怨道:“为什么不叫蒲关泽游苑,这可是我们家逐风起的名字。” 云雁回和赵允初一起转头看她,尤其是赵允初,心中很生气,这位小娘子怎么能这样无礼呢? 女游客还没察觉到,继续对同伴说:“这边还原得其实不错,是经过认真考究的,还有很多彩蛋可以挖。城头不是有个‘赵允初’么,有时候会特别骚包地问别人他衣服好不好看,听说要是问他衣服哪来的,他会回答云雁回给做的……嘻嘻嘻嘻……” 云雁回听到女游客诡异的笑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想到什么,忍着怒气搭话:“美女,为什么是云雁回给做的啊?这个彩蛋来源是什么?” 靠,天知道他做衣服这个事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怎么会传到现代来,还,还搬到公园里演起来了! 女游客一副科普的样子说道:“你可以去看看沈括写的《梦溪笔谈》啊,那里面提到云雁回的手工特别好,还给赵允初缝制过衣物。虽然就一句,但是沈括是云雁回的姐夫,错不了。所以说这边做得真的还挺认真的,好多细节。不得不说啊,我雁真是万能!” 云雁回:“…………” 谢谢,你雁现在已经要吐血了。 …… 云雁回和赵允初在清明上河园中待了大半天,把演出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边有很多食物,都是仿制古籍中提到的。但是,除却一些从古流传至今的名菜,有很多都是现代人摸索仿制的,形味并不尽然相同。 商铺中也有许多仿制的,云雁回甚至还看到卖《东京日报》的了,这属于纪念品,仔细一看内容竟然还是他当年看到过的,虽然是不同期数的新闻集合,但的确都是《东京日报》上头刊登过的,大概是从古书中摘取下来。 至于演出,他们白日在街上看到的,只能说有点意思。有一部分还原得较为真实,但还是存在很多细节上的错误。 游客们夸奖做得还原,可是由云雁回和赵允初这两个在宋代生活过的人来看,还是有颇多缺陷,看个开心罢了。 到了晚上,汴戏《望情鱼》的演出,才叫两人有些吃惊。 那舞台,竟然完美复原了当年蒲关泽的大舞台,只是扩大了许多,加上了现代的灯光、道具,更为先进。恍惚之间,就像回到了蒲关泽一样。 待演员上台表演,云雁回又发现,虽说唱腔、身段有了些改进,可是台词一字不差,其精髓□□也宛若当初。 汴戏传承千年,不曾断绝。古时景象、风俗到如今无法完美复原,但是戏曲则是靠一代代人手口相传,故此与当年所差无几。 看了这一场演出,云雁回便觉得此行不虚。赵允初也许感觉不到,可云雁回曾今身处这个时代,感触更多。 . 从开封回去之后,云雁回开始回单位上班,而赵允初则留在家里,暂时继续学习现代知识。 云雁回的工作繁忙,三五不时就要出差,有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即便半夜也要出去跑新闻。没有节假日,不分白天黑夜,比在宋时还要过分。 只是现在有手机、电脑,联络起来方便。可这也不等于真人啊,更别提云雁回即便在家,还时不时熬夜写稿子。 赵允初夜夜独守空闺,渐生委屈。又因为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他们赵家的天下了,怎能随性而为,上次在网上看到一句“你也配姓赵”还迷糊了半天呢,所以也不敢打扰云雁回工作。 云雁回敏锐,发觉赵允初有情绪,多少知道为什么,自己深刻反省了一下后,决定去辞职。 这倒不完全是为了赵允初,而是云雁回仔细思考了一下,别人看来他只是住了几天院,但实际上,他在大宋待了几十年,经历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他,不是说不适合再做记者了,可的确能去做更有意义、现在的自己更想做的事。 云雁回提了辞职,只说是上次之后,身体就有些不好,领导提出把他调到清闲岗位也无果,再三确认是不是跳槽之后,无法勉强,只好放人。 云雁回自己辞了职,反而又给赵允初找起工作来。他看赵允初把时代了解得差不多,自己都能独自上街之后,就找认识的朋友,把他塞去做古董鉴定。 赵允初文凭都是设计方面的,跨行跑去做鉴定,一开始还颇受歧视。结果后来,云雁回拜托的朋友都惊了,跑来问他从哪里挖来的宝。 赵允初主要鉴定宋及以前的朝代的古董,也许他不懂现代的鉴定专业,可是他自有底蕴,能够从文化历史逻辑上进行鉴定,辨别正确率相当不错,主要是过程中展现的对历史知识的掌握让人吃惊。 而且据说他很气人,一些身价巨高的东西在他口中,这里也不行,那里不够好,好像不是在鉴定古董,而是在市场上挑脸盆一样…… 那些人不知道,他鉴定的古董,搁一千年前,想上他们老赵家做个洗脸盆还不一定够资格呢。 等积累了一段时间经验,学习现代的鉴定方式之后,有一定认识之后,赵允初更是干脆自己收古董,再转手卖,鲜有走眼,收益可观。 至于云雁回,他竟是从特忙变成了“特清闲”,索性在家筹备起了写小说。 开封之旅让云雁回觉得,也许他可以把一些真正的历史细节,呈现在大家面前。思考再三后,他没有选择写论文,而是准备在网络上发表小说。 赵允初知道云雁回要写之后,也上网找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小说了解,还给云雁回出主意来着:“你可以叫《回到宋朝当王爷》,结合我们两个的经历。” 云雁回:“……” 然而琢磨了一下后,云雁回还真就顺着赵允初,用这做了文名。 小说发表之后,因为更新稳定,内容又细腻,“考据”翔实,人气蹭蹭往上涨。很多人都惊讶云雁回的更新速度,那个内容质量,能够日更九千字,简直就是业界良心。 有读者说:“一开始我以为是一篇普通跟风文,而且是跟得很没水平那种,看了才发现这其实是神作,强烈建议作者改名!” 还有很多读者都猜测云雁回是学历史的,但实际上,云雁回写那么多根本不需要考据,因为他就经历过。 云雁回把自己记忆中那个大宋,呈现在小说之中。随着小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也进入了一些专家的视野,成为了鲜有的在普通读者与业界学者之中都受到高度好评的作品。 专业学者看完都说,这本书涉及到的历史知识,无不经过严格考据,难寻错处,简直就像作者亲身经历过一样,很多地方甚至具有相当高的学术参考价值,逻辑相当完美。 成功转型为职业作家的云雁回每天工作半天,赵允初的工作也属于不定期开张,有大量空闲,更给了两人腻歪的空间。 赵允初还承担起了给云雁回做书评管理员的职责,加上他自己也可以说是历史知识深厚,所以还能对读者疑问进行解答、探讨。 只是,有些内容他能应付,有些就很吃力了。 “雁哥儿,你看这条真有意思。”赵允初抱着云雁回在沙发上用手机刷书评区呢,突然把手机搁云雁回面前给他看。 这条书评是一位读者,在梳理历史上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关系,试图从蛛丝马迹中证实二人存在超越友情的关系。 下面的回帖都是:“lz还是回晋江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我怎么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好一本书,为什么,非要证明这俩是基佬,你们在各种**小说、影视剧里yy得还不够尽兴吗?” “楼主头伸过来,吃我一板砖。” 偶尔也有一些支持楼主的回答,但是都被打成了腐女的幻想。 云雁回说:“你拿我的号回帖呗,这个楼主考据得还挺不错的。” 于是,赵允初就用云雁回的作者号回复了,开门见山肯定了一下“我认同楼主的观点”,然后就有理有据地为楼主补充了起来为什么说初云二人的确有□□,洋洋洒洒,很是认真。 这下子评论区炸了,先是一批捕捉作者的,然后是一批目瞪口呆的,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大批cp粉围观,几乎想抱着作者喜极而泣,直把作者认为本圈新生大手。 在这男默女泪,一片魔幻之后,良久,那些窒息的男读者开始弱弱地发出声音:仔细看了一下作者的回复,发现他是认真的,而且考据得天衣无缝。根据作者一贯的水准、作风,为什么我现在开始相信他们俩真的有□□了…… 然后有很多附和的:“没错,简直三观碎裂。” “不管你们怎么说,老子以后再也不敢骂我女朋友乱腐一通了。” “作者就算在文里公布他们的关系我也认了,这波太稳,无法反驳!” “我不能接受,找我们学校的教授看了一下,然后教授说他越看越赞同,现在正在验证所有细节,我tm……” “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看得出来这是正经的考据。” 后来这波讨论还越来越扩大,发现并非哗众取宠后,甚至出现了相关主题的论文,学者们把本来只是粉丝掐架时争论的话题拿来考据、探讨。 云雁回总结了一下,他在一千年前成功出了一次柜,现在就争取在二十一世纪顺便帮自己和赵允初再出一次柜吧! 291|番外全员猫化日常 又是一个大晴天,下午时分的大相国寺被晒得暖洋洋的,绿叶阴浓,游客们穿梭往来,路旁正是最倦时刻、打着瞌睡的猫咪们对此毫不稀奇,甚至会主动上前讨要食物。 一个小姑娘蹲下来,把自己特意带来的食物分给猫咪们,早就听说大相国寺中很多猫,这次她也是慕名前来撸猫的。 猫咪们低头吃东西,小姑娘四下一看,发现屋檐下趴着一只白色的长毛猫,于是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白猫身上。 赵允初正在打瞌睡呢,阳光太暖和啦,晒得它昏昏欲睡,这时候一个人类过来摸它,它也不反抗,只是软软地喵了一声,湛蓝的眼眸盯着人类。 小姑娘好像很受用,掏出一条小鱼干放在赵允初面前。 赵允初嗅了嗅,立刻就精神了,站起来叼住小鱼干,转身就跑。 小姑娘想拦住赵允初,可是她没想到,这叫声娇气的小猫力气居然大得很,猛地蹿出去,动静非常大,三两下就上了墙,不见踪影。 赵允初衔着小鱼干一路到了一间无人的禅房,里面的蒲团上趴着一只比赵允初大上一个号的长毛鸳鸯眼白猫,赵允初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猫,上前低头放下小鱼干,用头蹭了蹭大白猫,“哥哥。” 赵祯也舔了一下赵允初,动了动尾巴,“阿弟啊,现在还是下午,你怎么就醒了呢?” “有个人类给了我一条鱼,特别香,我想给雁哥儿吃。”赵允初眨巴了一下眼睛,“哥,你知道雁哥儿在哪吗?” 赵祯严肃地道:“云雁回被我派去和隔壁辽风街的猫谈判了,它们最近捞过界了。” 赵允初低头叼起鱼,转身就跑,“那我去寺门口找它!” 赵祯的本意是告诉赵允初云雁回现在有正经事要做,没想到弟弟愣头愣脑,一点也没多想,于是喊了两声:“你要小心一点!” 看到赵允初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赵祯又慢慢趴回了蒲团上。 …… 赵允初叼着小鱼干疾奔在寺中,路上看到了游客在吹泡泡,于是戳了一阵泡泡玩。 这时候寺中卖佛具的老板养的黑猫包拯和警长猫展昭路过,一起上来玩,包拯还问它,“你把鱼干吃了再玩,比较方便。” 赵允初呆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雁哥儿的,连忙坚定地说:“这是要给雁哥儿吃的,再见。” 赵允初又颠颠跑到寺门口去了,正巧看到一只白色的短毛猫在和辽风街的猫打架,特别凶悍,可是没有见到雁哥儿啊,他正找着呢,就看到云雁回和一个人类大妈从商铺里走了出来。 大妈手里拿着扫帚,一看到辽风街的猫,就上前划拉他们,嘴里还骂着:“坏猫,贼猫!” 白玉堂险些被波及,一跃跳到了旁边的石狮子上,骄矜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云雁回蹲在大妈身后,一脸乖巧。它是一只活泼的橘猫,虽然不太会抓老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类都特别喜欢它。 不对,不止是人类,我也特别喜欢它。赵允初在心里想。 大妈把猫咪们赶走了,回身怜爱地看着云雁回,“小不点儿,看你瘦的,等等,我拿火腿肠给你吃。” 云雁回就蹲在原地等待,不时舔一下自己身上的毛。 大妈拿着火腿肠出来,她家的黄狗也跟着出来,眼睛盯着火腿肠。 “没你的份!”大妈拍了黄狗脑袋一下,把火腿肠给了云雁回。 云雁回就着大妈的手,一口一口吃起来。黄狗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就用头去拱云雁回。云雁回力气不如它,身体很容易被拱翻,但是它会坚持不懈地爬起来,继续吃火腿肠,惹得大妈直笑。 黄狗一开始还是满怀嫉妒,但是满满找到了乐趣,把云雁回拱翻之后,就埋首在它温热柔软肚子里嗅来嗅去。 云雁回好像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要害处,反而看似认真地舔爪子,可是它的耳朵其实竖了起来。它舔一下爪子,擦一下脸,擦干净之后,就一下子翻身起来,冲大妈喵喵叫了两声,不要剩下的火腿肠了,蹿到一边去。 大妈把剩下的火腿肠丢给了黄狗,黄狗便忘了那只好玩的小猫,低头啃火腿肠。 云雁回跳到了石狮子上,和白玉堂并肩蹲着。 赵允初之前有点怯大妈,毕竟眼看着她挥舞扫帚,现在才慢吞吞走到了石狮子底座下面,抬头看云雁回。 云雁回也看到了赵允初,“小初,你哪来的鱼干?” 赵允初把鱼干放下来,说道:“有个游客给我的,雁哥儿,我特意带来给你吃的,可香了。” 赵允初把鱼干衔在嘴里时,就被鱼的鲜香味道吸引了,但是它还谨记自己要喂给雁哥儿吃。自从赵允初和云雁回告白之后,它就谨记,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先给雁哥儿,这是它哥哥教的——不是赵祯,是另一个哥哥赵允迪。 云雁回从石狮子上跳下去,舔了一下赵允初的脸,“谢谢,但是我刚才吃过了呀,你吃吧。” 赵允初咽了一下口水,“不,你饿了再吃!” 他又想起赵允迪的话:咱家不缺鱼肉,也不缺绒球,你一定要展现出这一点!可爱的小猫们就会跟着你了! 白玉堂趴在上面,说:“你们都不吃给我呗。” “不行不行不行。”赵允初连连摇头。 “切。”白玉堂哼了一声,一下跳下来。 赵允初看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说起来,它和它们可不一样,不是从小生活在大相国寺的,而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那之前,寺里丢了不少吃的,大家都怀疑有老鼠,因此还发生了许多事,后来才知道是猫偷的。 “那我们一起吃吧。”云雁回提议道,“我刚刚吃了一些,自个儿肯定吃不完。” 这个情况赵允迪可没教过,赵允初居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道:“那,好吧……” 云雁回蹲在地上,低头吃鱼干,赵允初和它头碰头,咬下一口鱼肉,差点给它好吃哭了,“喵嗷,香。” 云雁回慢条斯理地吃着,看到赵允初胡子上都沾了碎肉,被逗笑了,探头在赵允初嘴边舔了一下,把碎肉带走了,然后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吃鱼。 赵允初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吃鱼的速度也放慢了。 赵允初比云雁回大了一圈,它们两个蹲在一起的时候就格外明显。赵允初吃了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了,用身体去蹭云雁回。 可是赵允初的力气太大啦,一时控制不好,云雁回就往旁边一个趔趄,身体和地面充分接触了。 云雁回看了赵允初,发现它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了一下,也不在意,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吃肉。 赵允初踟蹰了一下,又被云雁回正在一左一右摇动的尾巴吸引了,用肉垫去拍它的尾巴。 “啊呜!”赵允初横向含住云雁回的尾巴,瞪着眼睛一会儿,又赶紧放开。 赵允初看着云雁回比自己小了好多的身体趴在那儿,怎么看怎么可爱,就是瘦了一些,应该多吃一点。当然了,也不要太胖了,像了然那样,下巴都有两个了。它想着想着,整只猫都挨到云雁回身上去了。 云雁回吃得差不多了,说道:“起来吧,我回去和老大报告了。” 他口中老大就是赵允初的哥哥赵祯了,大相国寺这一片的猫都是和赵祯混的。 赵允初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好的。” 和赵允初在路上都会被泡泡吸引不一样,云雁回很有条理,它说:“等下你往大殿那边走,去找点草,双宜家的小猫该吃草了。然后再来禅房和我会和。” 赵允初点头,它去大殿那边找了些草,等它到禅房时,云雁回刚好也和赵祯汇报完了。 云雁回走在前面,赵允初叼着草跟在它后头,来到了云雁回的姐姐双宜住的地方。 双宜五个月前生了两只小猫,这是它第一次生孩子,两只小猫都是牛奶色,和双宜几乎一模一样,孩子爸爸沈括正在教它们捕猎技巧。 云雁回一出现,两只小猫就抛开了爸爸,在云雁回脚边打转:“舅舅,舅舅!” 云雁回叼住小猫后颈,一只只拎回双宜脚边,“带了些草来,叫大瓜和二瓜吃了吧。” 吃了草,才好吐毛球。 云雁回在双宜家呆了好一会儿,还陪小猫们玩了,才和赵允初一起回去。 天上只有几颗星子,但是无碍于两只猫咪行路。云雁回和大相国寺的僧人们很好,所以有僧人给它放了个大大的纸箱子在僧舍后的角落里,云雁回晚上都在那里睡觉。 两只猫钻进箱子,赵允初先给云雁回舔了一遍毛,云雁回又给赵允初舔,然后赵允初露出肚皮,云雁回就趴在它怀里,毛茸茸的腹部互相贴着,非常温暖。 还记得有一次它们在大殿上,它压着雁哥儿亲热时,旁边的人类看到了,一本正经地说根据研究,两只公猫压来压去,实在表达强势,确定地位。 赵允初看着怀里的雁哥儿,心想,人类知道个啥,我们猫咪心眼好着呢,至少我和雁哥儿就不是在争夺地位…… 云雁回在赵允初下巴上舔了一下,轻声说:“快点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植物园捉蝴蝶玩。” 赵允初乐得动了动尾巴,绕上来缠住了雁哥儿的,“好的!” 大相国寺的猫咪们,今天也很幸福呢! 292|番外周惠林x赵允迪(一) 京城体育馆声浪震天,几乎要把顶给掀开,场馆内的观众们高举荧光棒,跟着台上的乐队一起躁动。 现在正在表演的,是国内一流摇滚乐队相国寺乐队的成名曲《莲女宝珠》。他们是从京城成名的,这里属于主场,歌迷最铁。观众全曲大合唱下来,气氛达到了顶点。 接着,就是这一场的嘉宾现身,令大家惊讶的是,竟然是相声大师张山人跨界来加持,今日也脱下了素日演出常着的一身长袍,一上场,就调侃了一句:“好多人觉得不适应我今天的着装,其实我也不适应,惠乃这个裤子的裆太大了。” 台下观众哄笑出声,他们就说嘛,张山人穿得怎么那么潮,搞不好还真是借的衣服。 张山人与相国寺乐队的成员们一番调侃互动之后,该是轮到他表演,也给乐队一个休息时间了。当然,张山人不可能在这里说上一大段相声。 “咳,其实为了今天做嘉宾,我也学了两首歌,唱给大家听一下。可能这个味儿会稍微不对,我也没唱过摇滚啊。”张山人一说要唱歌,观众们极为热烈。 很多人都不知道张山人什么时候和相国寺乐队私下还有交情,事先宣传的神秘嘉宾让很多人猜测,都以为是乐坛同仁。这次他的出场,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贵宾席上,云雁回一面跟着鼓掌,一面问坐在旁边的赵允初:“张老哥都出场了,你哥怎么还不见人影,也太不上心了,回头娱乐小报又要写了,赵八家兄弟阋墙。” 赵允初家是演唱会的金主,几个兄弟都挂了名,主要是赵允初的项目。这一场也是巡回演唱会的第一场,就在京城,各路名流来了不少,记者肯定少不了。 赵允迪老不出来,就算不猜测他们兄弟阋墙,也要议论一下赵允迪的作风了。 赵允初也有些迷糊,“我不知道啊,他开场前还在呢,是不是跑到别的席上去了。” 今天来的名流明星不少,他哥是花丛浪子,说不定就上哪招蜂引蝶去了呢。 云雁回张望了一下,并未看到赵允迪的身影。 台上,张山人仍在表演。虽然不是专业演员,但是他基本功很好,相声演员都要学唱的,张山人学各种唱,甚至戏曲水平都很不错,汴戏几乎达到了专业演员的高度。所以这现场唱起来,不说味道对不对,至少唱功是在线上的。 张山人唱到一半,云雁回起身,“张老哥不会待到演唱会后的派对,我去后台等着和他打个招呼好了,你也一起来吧。” 两人起身往后台走,经过了市局的展昭展警官座位,这也是他们相熟的朋友。 云雁回现在市委宣传部工作,虽然大家不是一个系统,但都是跟着包书记混的,关系不错,这次演唱会的票,也是云雁回发的。 云雁回依稀记得展昭也喜欢张山人,索性邀请他一起去后台,展昭果然欣然答应。他的同僚白玉堂因为不感兴趣,留下来继续听歌。 三人一路走到后台,路上没几个工作人员,大概都在乐队那边,这里房间很多。 云雁回忽然看到前方回廊上站着几个穿着黑色短袖上衣和迷彩裤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保安,仔细一看,才发觉应该是军队的人。大概是周家小公子周惠林带来的,他现在军中,今日也来看演唱会。 周惠林的战友们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把路让开,对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云雁回三人也点头致意,但是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云雁回觉得有点不对。 他虽然不懂,但和展昭他们混多了,隐隐觉得刚才这些人封住了旁边一间休息室,防着他们。 云雁回脑中闪过什么,猛然回头,“周公子也去和乐队打招呼?” 那几人愣了一下,随即胡乱点头,“是啊,是啊。” 是个屁啊。云雁回眉头一皱,周惠林要是去和乐队打招呼,他们站在这里干什么,打招呼又不是见不得人,要说周惠林不舒服在这里休息还差不多。 不是他多事,只是周惠林和他以前有过嫌隙,他不怕周惠林躲在后台勾搭小明星、打人,就怕周惠林是想给他使什么坏。这场演唱会,他们部门也是有合作的。 云雁回直接往那间休息室走去,那几人果然上前拦他。 赵允初脸色一冷,在他们的手碰到云雁回之前道:“你们敢?” 他们稍有犹疑,云雁回已经敲门了,扬声喊道:“周公子?” 里面沉默了一秒钟,随即响起了低闷的哼唧声。 云雁回立时辨别出来,那不是周惠林,而是赵允初他那一开场就不见人影的三哥赵允迪的声音。 这时候,专业人士展昭就起作用了,他反应很快地格开两个想要阻拦的人,一脚把休息室的门踹开。 只见里头的地上,躺着两个生死不知的人,都是京中权贵子弟,有一个还是赵允初的远亲。 沙发床上呢,周惠林正摁着赵允迪,两个人都衣冠不整,空气中还弥漫着特殊的味道,一闻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周惠林见他们进来了,也不摁着赵允迪了,起身把上衣穿上。 赵允迪的眼圈都是红的,“呜……小弟……” 云雁回万万没想到开门后会是这个场景,他还是以为周惠林把赵允迪打了一顿呢,因为以前也没听说周惠林有这个癖好啊,更何况是对赵允迪。 与其他人的尴尬不一样,赵允迪好不容易见着了自己人,先是大骂了一通全程无所谓脸的周惠林,然后嚷着要报警:“展警官,我报警!他强.奸我!” 众人:“……” 周惠林一挑眉,“好啊,那就请警局来鉴定一下,你是如何伙同他人,意图袭击我,我只是自卫罢了。” 赵允迪怒道:“自卫用得着奸我吗?!” 呃…… 听上去情况更加复杂了,现场一度很尴尬。 云雁回知道赵允迪很欠,但是不知道他欠到这个地步。不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仇也别这样报,就算要阴对头,也要事先估量好双方实力啊。 展昭冷静地说道:“我现在不在执勤,稍等,我打电话让局里派人来带各位去做笔录。” 在这样的场合下,各路人马、媒体都在,要是按照程序立刻大张旗鼓叫来警车、警察带人走,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掩不住,说不定要和演唱会一起上头条了。 后续反应一瞬间在云雁回脑海中闪过,他有很多办法阻止事态恶化,可是偏偏在场几位都很难搞,展昭更是刚正不阿,要有人坚持要报案,他肯定不会不管。一时间,云雁回颇为头疼。 周惠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环臂意味深长地道:“我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既不是先撩的那个,也不是吃亏的那个。 赵允迪倒是先撩,还吃亏了,但是他出了名混不吝,不要脸,“你个死□□犯,等着吧你!” …… 一个月后。 赵允迪从自家车库开车一路疾驰出来,这个月他几乎都没见天日,被他爸妈狠狠教育了一通。 上个月演唱会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看到了警察出入,网络上议论纷纷,但是媒体报道都被按下来了,只是也瞒不过京中各家耳目。 最后赵允迪和周惠林谁也没能没把对方怎么着,他们俩不要脸,两家家长还臊呢,撤案私下协商了。 赵允迪被关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出来,立刻联系自己的狐朋狗友,让他们帮自己查周惠林的踪影。 一干狐朋狗友都起哄。 “哟,您上瘾了是怎么着?” “上次的风流事迹我们可是津津乐道至今啊,迪哥牛逼!有胆有勇!” “就是运气不好哈哈哈哈哈,你伤好了没啊?” “心疼我们迪哥,从来都是迪哥调戏良家妇男,这次居然被大小伙子占了便宜……” “知道我伤没好,你们都要帮我!”赵允迪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趁机开条件。 他这些朋友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周惠林以前也是这样,可后来不是到军队里去了么,干得还不错,大家一听要怼他,都有些不大敢,他们可还不如赵允迪的背景呢。 一时间,有事的有事,听不见的听不见。 赵允迪气急,“真是指望不上你们!算了,给我把他在哪查出来就行!” 这个大家还是能做到的,立刻各自打听起来。京城就这么大,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赵允迪一看,“好呀,老子在家里被教育了那么久,这臭不要脸的倒是一点儿事也没有,还有心情去骑马!”他摩拳擦掌,看着自己的手机,心里有了计较,“好,好,这次哥哥就给你来个马震.avi!” 狐朋狗友们:“……” 看来迪哥这是不日回去誓不罢休了啊,很好很有志气。 293|番外周惠林x赵允迪(二) 因为没人敢陪,赵允迪一个人飙到了马场,幸好他打听好了,周惠林今天也是一个人,就带了一个妞而已。 赵允迪平时不怎么到马场这类地方,他脑筋一转,直接大摇大摆问一个工作人员周惠林在哪里。 赵允迪笑容可掬,称呼周惠林也很亲热,又开着豪车出现,那工作人员不认识赵允迪,真以为他是周惠林的朋友,带他换了衣服后,就往周惠林的所在地去了。 周惠林这厮也没让人跟着,自己亲自带着小妞,在草坡上溜达,旁边就有一些树和矮灌木。 赵允迪从他们后面接近,半路就让工作人员回去,说要给周惠林一个惊喜。 这时候工作人员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但是已经晚了,被赵允迪一逼,就慌乱地离开了。 虽然赵允迪不怎么到马场,但是他爸年轻时全能,什么都懂,耳濡目染之下,赵允迪武力值虽然不高,但是马还是骑得很溜的。 赵允迪打马往周惠林他们那边去,周惠林察觉动静,回头便看到了赵允迪。 周惠林的女伴正小心翼翼地提着马缰,忽然听到身后有马疾驰过来的声音,也回头去看,就见到赵允迪直往她这边来,气势汹汹。 周惠林的女伴一慌,看赵允迪没有要停的意思,吓得快哭了,用力夹马腹,身下的母马就踢踏着往前走了,但还是不够快,急得她颤声喊周惠林。 周惠林身下的马也有点骚动,但是被他控住,冷静地在原地。他想安慰女伴不用动,但是此时她一人一马都慌了,想停也停不下,那匹马下意识走远。 周惠林只好说:“你自己先逛一下吧,到那边叫人给你牵马。” 女伴就这么哭丧着脸被马一溜小跑带走了。 赵允迪在周惠林面前时才一勒马,一个急停,贱贱地对周惠林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把你的马……啊不,你的妞儿吓跑了。” 周惠林其实有点诧异赵允迪还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淡定地说:“没事,你这不是来了么。” 赵允迪喜怒形于色,当时脸就沉了一下。 周惠林的目光则刻意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穿着紧身骑马装的臀部和腿那一块儿。 赵允迪驱马再向前,和周惠林挨着,一手拽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知道我今天来干嘛的吧?” 周惠林低眼瞟了他一下,察觉到腰间顶上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你胆子够大的,你爸要是知道你偷了他的枪,甚至六爷要是知道了……” 他们口中的六爷赵祯其实和赵允迪也是一个辈分,和他赁堂兄弟,但赵祯是赵家本家现任的掌权者,周惠林家也是跟着赵家本家混的。 “管他的,我先出了气再说!”赵允迪自己知道,他又不杀了周惠林,威胁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说道,“下去!” 他估量了一下,觉得马震的难度好像有点高,好在旁边有树,来个野外y也是可以的。 赵允迪威胁着周惠林下了马,又走到一旁的树旁,嫌弃地说:“虽然说你够不上我的标准,但是……唉,我忍一忍,脱吧。” 赵允迪俨然是为了恶心周惠林,宁愿自伤八百。 周惠林嘴角抽了一下,他也没想过赵允迪这是什么逻辑。当初他上了赵允迪,那是因为他们给他下药,他必须选一个。而赵允迪非要这么委屈自己,就让他很无语了。 周惠林缓缓把衣服给脱了,露出一身紧实的肌肉。 赵允迪兴致勃勃地把手机掏出来,对着周惠林录影:“嘿嘿,给你拍个小视频,以后可以常常拿出来回味。” 周惠林已经脱光了上衣,开始脱裤子了。 赵允迪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手机,走近了说道:“全脱了哈。” 赵允迪一想到周惠林栽在自己手里,就得意得不得了,嘴角止不住笑,“身材不错嘛,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家的娱乐公司拍片儿啊,专门给你开个制作gv的组。” 赵允迪话还没说完呢,就觉得周惠林身形一闪,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手腕就一痛,随即身体一转,眼前场景一个颠覆,他的姿势就变成了跪在地上,手被拧在身后。 周惠林顺手把弹夹卸了,装进裤兜,然后把枪抵着赵允迪的后脑勺,嘲讽地道:“偷了枪,你会使么?” 赵允迪大失颜面,因为枪抵着自己的脑袋,又心生恐惧,“你tm别指着我脑袋啊!” 他话中还带了几分委屈,觉得自己都没指着周惠林脑袋呢。 “有你说话的份吗?”周惠林转到他身前,枪口也顺着他的脸颊,戳他嘴里去了。 赵允迪含着枪口,眼睛都湿润了,倒是把周惠林看得有些兴奋了,他的皮带本来就解开了,这时候再拉开拉链褪下去一点,把枪移到他锁骨处,挺了挺腰,冷冷道:“含着。” 赵允迪:“……妈的你敢?!” 周惠林:“你看我敢不敢?” 赵允迪和周惠林对视几眼,怂了。 周惠林抓着赵允迪的头发,“手机拿来。” 赵允迪呜咽着,把手机递给周惠林。周惠林将之前那段视频给删了,重新对着赵允迪的脸录了一段,顺便还发给了自己一份。 …… 事后,周惠林对一脸潮红,眼角带泪的赵允迪说:“再敢来阴我,我就帮你把视频发人了。” 然后他把枪和弹夹都仍地上,赵允迪看到他从兜里掏出来弹夹,差点没气死。 . 周惠林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结果没过两天,他回去的时候被他爸抓着抽了一顿。这才知道,赵允迪一转头把那视频当罪证,拿去告状了,还放给他爸看了。 周惠林:“…………” 周惠林他爸把周惠林狠抽一顿,让他把那瞎眼玩意儿给删干净,不然以后别想进家门。 后来,周惠林才听说,赵允迪这次不走寻常路虽说让他把视频给删了,但是自个儿也又被父母教训了一顿狠的。 因为是再犯,赵允迪这一次被关得更久了,周惠林再一次见到他,就是三个月后了。 赵允迪贼心不死,买通各路人士,偷偷溜进周惠林的公寓,藏在衣柜里。 周惠林一进房间,其实就发觉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把枪摸出来,背在身后,然后猛然把衣柜打开。 这么一看,才发现赵三少爷等了太久,居然坐在衣柜里睡着了,手里还抱着一根棍子。 周惠林啼笑皆非,把枪收了起来。 …… 赵允迪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屁.股不舒服得很,抬头一看,就是周惠林的脸,吓得他差点摔地上。 赵允迪和周惠林厮打一阵,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最后更是被周惠林按在床上翻不了身。 周惠林家没有润滑剂,还不戴套,结果就是完事后赵允迪伤得不轻,躺在床上起不来,足足哼唧了大半天。 “你还不走?”周惠林光着上半身,叼着烟问。 赵允迪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他妈怎么走?” 第一他走不动,第二他要是这个样子回家,非得被打断腿不可。 周惠林觉得好笑,“怎么,你还打算呆在这儿了?” 赵允迪得意地说:“反正我就不走,我这个样子了,你反正也日不下去,你要把我扔出去,我就跟外边儿撒泼——我上你们家闹去。” 周惠林:“……” 周惠林深深的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心狠,他之前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又上赵允迪一次,这就是个混不吝的玩意儿啊。 赵允迪赖在周惠林家,还待出了几分滋味,他看周惠林居然自己做菜,还想点菜来着,可是周惠林不理他,不过他也不失落,自己叫外卖,然后一瘸一拐去拿。 中途周惠林的弟兄们还来过一趟,看到赵允迪都吓了一跳。 赵允迪反倒是十分自在,他正瘫在沙发上,把屁股悬空了看电视,笑得前仰后翻,身上穿的还是周惠林的衣服。 “不用管他。”周惠林把人都带到书房去了。 赵允迪一边笑一边打量他们,那笑容慢慢就变成了奸笑。 …… 周惠林就知道赵允迪是贼心不死,这家伙在他家待了五天之后,把他家给摸了个遍,大概没找到什么把柄,居然弄了些窃听器来装上。 周惠林把那些监控设备都给一个一个拿出来,踩爆了,然后把赵允迪给提溜出去。 “不干我的事啊!喂!”赵允迪还在叫屈,“肯定是你得罪人了!” “不干你的事你也该走了,”周惠林也没工夫拆穿赵允迪苍白的狡辩,“你屁.股养好了,不走还在这儿找日?” 抱着扶栏蹲在地上的赵允迪一时语塞,“你,你tm才找日呢!等死吧你!” 294|番外周惠林x赵允迪(三) 周惠林也不知道赵允迪到底怎么通过他们小区的门禁,上次也就罢了,事后他明明和物业打了招呼。他正和朋友们在家喝酒呢,还准备通宵,家门就被敲响了。 有一瞬间周惠林还以为是自己哪个朋友,于是跑去开门,监控器里显示出门口的人是坐在地上的,看不清脸,周惠林把门一打开,立刻就想往回撤,关门。 赵允迪往前一扑,抱住周惠林的腿。 周惠林:“……你喝多了?” 里头有人问:“老周!谁啊!” 周惠林竟然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弯腰去掰赵允迪的手。 赵允迪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这一下可把周惠林的朋友们都给吸引过来了,等看到门口是谁在哭之后,他们的表情就更为古怪了。 周惠林的脸都黑了,沉声道:“你们等一下……” 他试图和赵允迪讲话,但是赵允迪嗷嗷就是哭,就跟找周惠林伸冤似的,看来可能真的喝了不少。 周惠林的朋友们一来知道俩人之间的恩怨,二来上次还看到过赵允迪大摇大摆出现在周惠林家里,只是那时候全程黑脸让他们不敢问,这时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周惠林快给气死了,一看他那些指不定脑补了些什么的朋友,再看还在哭的赵允迪,最后一吸气,“行,下次再聚吧,我先给他家打电话。” 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周惠林的电话也打到了赵允初那里,结果是云雁回接的电话。 周惠林告诉云雁回,赵允迪跑到他家来了,还嗷嗷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麻烦赵允初叫人来接一下。 “如果他不愿意回来,我叫人去接也没有用。”云雁回在那头冷静地说,“三哥喝得不多,可能是席间受了委屈吧。” “受了委屈他来找我干什么?”周惠林咆哮道。 云雁回把电话给挂了。 周惠林气死了,他把赵允迪给捏起来,“你没喝醉啊,你给我起来!” 赵允迪委委屈屈地看着周惠林,“谁说我喝醉了……你别烦我,我哭一会儿,今天我妈带我去相亲了,我靠那男的居然敢嫌弃我名声不够好,不都是你害的?!” 赵允迪的家哥四个,老大老二和结婚了,赵允初和云雁回是青梅竹马,以后自然而然会功德圆满,就剩下一个赵允迪爱玩,他妈整天操心他的婚事,以前安排他和各路女性相亲,后来发现掰不回去,就安排他和各种男性相亲。但是这对象嘛,以赵妈妈的标准,难免都是些老实过日子的,结果人家反而嫌弃赵允迪了。 周惠林这才知道赵允迪为什么来找自己,他冷静地说;“没我你也没有名声可言。” 他心想呢,别说那相亲对象了,换任何一个,都不会放心跟这种人结婚啊,指不定哪天头上就绿了。 …… 赵允迪又赖在周惠林家里了,周惠林很想把他丢出去,但是赵允迪在地上一蹭,又哭了半天,狼狈得很,死乞白赖要在他家洗澡,周惠林一个心软,就放他去了。 赵允迪洗完澡,就更不可能走了,穿上周惠林的衣服,熟门熟路就躺在沙发上打起游戏来。 周惠林一时无聊,和他联机打游戏,竟然玩了个通宵。 第二天日上三竿,周惠林被电话吵醒,他朋友还特别不好意思的口气,说打扰他睡觉了。 周惠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挂了电话后足足五分钟,才爆了一声粗口。 赵允迪四仰八叉睡在周惠林的床上,周惠林洗了把脸,去推他醒来。 这个时候赵允迪满打满算也就睡了六个小时,在床上一翻,并不肯起来。 周惠林还有任务,推了一会儿没推醒,干脆自己出门了。这一出门,就是五天后才回来,回来一看,赵允迪居然还在。 “你怎么还在?”周惠林问他。 赵允迪十分无辜地看着周惠林:“我跟我妈吵架了,她满京城抓我呢,就你这儿她肯定想不到。” 都已经这样了,周惠林一身疲惫,懒得再扔他出去,索性去洗澡了。洗到一半时,赵允迪冲了进来,手里还拿了块肥皂往地上一扔。 周惠林:“……” 赵允迪抱着肚子狂笑。 周惠林怒了,把他拽过来,这厮身上就穿了居家t恤和大裤衩而已,一会儿就被打湿了,哇哇直骂周惠林。周惠林把他摁墙上,扒了裤子就弄他。 赵允迪是个非常随心所欲的纨绔子弟,行事没有章程,有人觉得他常常出人意料,其实他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像这会儿,因为被他妈严厉管束,很久没有性生活的赵允迪嚷嚷了没几声,就开始指挥起周惠林来了。 “哎哟这样腿累,我要坐浴缸里。” 周惠林一愣,有点郁闷。前几次赵允迪被他日的时候嘴里哇哇乱叫还能让他有点征服感,没想到赵允迪适应这么快,这就安排起他来了。 所以周惠林索性不理,想怎么来怎么来。 事后,周惠林嘲笑赵允迪:“你是来打猎的,还是来找日的?” 赵允迪趴在周惠林的床上,不以为耻,笑嘻嘻地说:“你要是多磨练一下技术,下次我就真专程来翻你牌了。” 周惠林在赵允迪屁.股上拍了一下,冷哼一声没说话。 . 周惠林也不知道赵允迪他妈到底追杀了他多久,反正赵允迪在他家一躲就是三个月,非常悠然自得。 周惠林时常有各种工作任务,或是要回自己家,不在的时候赵允迪自己吃外卖打游戏,在的时候两人也时常来一发。 赵允迪还是经常嘴贱,这就导致了他常常被弄得下不了床。但是他心态很好,一旦顶不住了,立刻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求饶。 周惠林偶然也有任务时间略长的时候,比如这次周惠林出去了半个月还没回来,赵允迪是浑身痒痒,琢磨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给自己认识的几个小男生打了电话,然后把周惠林家的地址发给他们。 …… 周惠林工作刚刚结束,先到朋友开的酒吧去坐了一下,大家聚一聚。 虽然他把赵允迪放在家里,但是也没太过放松,所以赵允迪那边叫的人刚进小区,周惠林这里就接到电话了。 一干朋友只见周惠林接了个电话,脸色当时就黑得不像样了。 虽说周惠林和赵允迪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关系,但是赵允迪他现在怎么说还住在周惠林家呢,他往家里带人——还是好几个人——的行为,让周惠林怒不可遏,自觉奇耻大辱,仿佛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操!”周惠林把酒杯都给摔了,把车钥匙一拿,“我回去一趟!” 周惠林什么也没交代,就冲出包厢了。 剩下的人自然忍不住八卦了一下,等八到赵允迪还住在周惠林家里时,就纷纷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 周惠林风风火火开车回家,上楼开门,全程黑着脸,怒气已经蓄满了,只待看到什么混乱的场面,就全都给揍进医院。 进门一看,客厅没人,但是放了些不属于他们家的外套、包之类的东西,玄关还有两双鞋。 周惠林直接开主卧门,没人,再看,就只有书房门关着了,这地方上次周惠林在家时,还和赵允迪玩了书房y,现在赵允迪居然带人在里头3way,他快气疯了,一脚把书房门踹开! …… “大王!报单!”赵允迪兴奋地喊。 这时候书房门被踹开,震天响,周惠林要杀人一样站在门口,赵允迪手一抖,差点把手里最后一张牌给丢了。 周惠林定睛一看,只见书房地上坐着三个人在玩斗地主,除了赵允迪,其他两个人脸上全都贴满了纸条,但是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 周惠林:“……” 两个小妖精噤若寒蝉,他们都是“久经场面”的人,虽然不认识,但是一看周惠林这个正房架势,当时就哆嗦着站了起来,“我,我们就玩了一个小时扑克牌……钱都没玩儿……” 赵允迪脑后也滴汗呢,他本来是想玩点浪的,但是把人都叫过来之后,一想到周惠林,又怂了,没敢在周惠林家胡闹。但是人都来了,他干脆和人斗地主了。 这会儿赵允迪大有捡回一条命的感觉,强装若无其事:“咦,你怎么回来了,不然……不然……一起玩麻将吧?” 周惠林感觉一拳砸到棉花里,但是一看这俩人的德性,就知道什么玩意儿,虽然不知道赵允迪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斗地主,但是肯定别想摘清! 周惠林剜了赵允迪一眼,对那俩人一抬下巴,“出去!” 俩人就等着这句话,当时松了口气,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赵允迪打,低着头就蹿出去了。 赵允迪还颇有点遗憾地“啧”了一声,把牌收了起来,嘴里还嘀咕着:“差点就贴满了……” 周惠林脸色阴晴不定,站在原地看了赵允迪好一会儿,差点把他看毛了,才硬邦邦蹦出几个字:“你,去洗澡。” 295|番外周惠林x赵允迪(四) 京城大剧院举行《奔月舞》首次公开演出,此前这支舞蹈就因为在国际上的比赛中获奖而声名大噪,这一次公演,自然吸引了不少观众。 京城市委宣传部和赵家都有大力支持,因此像云雁回、赵允初、赵允迪等一干人等纷纷到场支持。赵允迪还是专门查了他妈不会去现场,没办法,演员有他们这圈玩得好的小姐姐,他肯定得到场。 周惠林放假,也跟着去了,甚至还一起参加了演出后的派对。 在场很多人心里其实是惊讶的,因为周惠林并不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以前甚至还有过很大的矛盾,尤其是云雁回、郑凌和周惠林。 但是周惠林偏偏就来了,而且是和赵允迪一起来的,让大家明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心里难免猜测。 派对上云雁回拉人玩狼人杀,赵允迪兴致勃勃地带着周惠林一起参加。 翻牌的时候云雁回发现自己抽了个丘比特的神牌,可以任意选择两名玩家连成情侣,同命同死。他琢磨了一下,就连了赵允迪和周惠林。 情侣不知道丘比特是谁,云雁回暗中给他们递话表明了身份,然后看出来赵允迪是狼人,周惠林是预言家,人狼相恋。于是他们三个形成人、狼以外第三阵营,并且最终在云雁回的carry下取得胜利。 赵允初知道云雁回是丘比特之后非常委屈,因为丘比特也可以把自己连成情侣,他觉得怎么不连他也就算了,反脏了他一下,让他被当成狼人投出局了。 且不管赵允初的情绪,胜利不胜利也是其次,主要是云雁回通过这轮游戏确定了一些情况。 于是游戏玩完大家聊天时,赵允初又被带了节奏,顺着云雁回递的话头问赵允迪什么时候回去继续相亲。 赵允迪顿时非常尴尬,上次“抓奸”之后,他和周惠林又来了一场生命的大和谐,气氛却比以前要怪异很多,两个人都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赵允迪顾忌到周惠林,叫人来衣服都不脱,斗地主只贴纸条就很古怪了。周惠林还杀回去,那就更奇怪了。要是没有“抓奸”这回事,或者抓成了,都不至于这样,主要是没抓成啊,他们俩就回过味来了。两个人都是老司机,嘿嘿嘿笑了几声,心知肚明,大和谐就等于默认一起把关系再进一步了。 不过两人各有心思,周惠林觉得赵允迪床上默契度很高,日久不生情也生好评了。 赵允迪除此之外,则还捎带琢磨着这样是不是迟早有一天能报仇……没错,他还惦记着报仇这件事。 但是,这进了一步也没有直接跳跃到情侣啊,所以这个时候赵允初问的话就让人比较尴尬了。 赵允迪根本不用回答,他的神情就出卖了他,云雁回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后,立刻说道:“三哥还年轻,没那么急着相亲,阿姨只是想借这个话头,让三哥回家去——你这都躲了多久了,其实阿姨早就消气了。” 赵允迪立时松了口气,“我过两天就回去吃饭。” …… 赵允迪回家一趟,在云雁回的说和下,赵妈妈真的没把他怎么样,连他躲在哪也没问,反而嘘寒问暖了一下。 在家吃完饭后,赵妈妈还给了他一把公寓钥匙,说是给他买的,离家比较近,搬过去算了。 赵允迪这个时候当然不敢再赖着不去,怂怂的接了钥匙,答应下周就搬过去。 赵允迪叫了人把自己原来公寓的常用品都搬到了新公寓去,然后给周惠林也报备了一下,他拿了本日历算日期:“反正你平时也不住这儿,这样,你大约每月这几日会回来……然后直接上我那儿侍寝……” 周惠林瞟了赵允迪一眼。 赵允迪立刻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笑了两声,“说秃噜了,我是说,去我那里做做客,咱们交流一下生命科技。” 周惠林怎么可能答应,他算是知道赵允迪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洋洋得意了,真是好意思啊。 赵允迪只怪自己说漏了,于是灰溜溜地改了方案,他每到周惠林回来时,就自己送货上门。 .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赵允迪搬回去没多久,周惠林就出高强度任务了,还是长期的,一个月就回去三天,还累得跟狗似的。 第一个月,赵允迪兴致勃勃地跑到周惠林家去,周惠林还强打精神,跟他大战了几回合。就这样,时候还要被赵允迪剔着牙说:“差强人意,只能说差强人意啊!” 周惠林差点没把赵允迪脑袋摁花盆里去。 第二个月,周惠林就更累了,回来倒头就睡。 但是赵允迪憋久了啊,他可是秉持着对周惠林的基本尊重,没有偷吃,但周惠林的表现可就不尊重他了。于是,赵允迪非常有骨气地在周惠林睡觉时,强行上。 周惠林差点崩溃,把赵允迪拍翻了。 赵允迪非常委屈地哭了一场,“那你自己不起来,又不让我来,还讲不讲道理了!” 周惠林只好带着睡意满足赵允迪,事后俩人就像采补后似的。 慢慢的,周惠林已经总结出经验了。 一方面他不时会加班,回来后赵允迪必闹腾。就算不加班,赵允迪也可能不定期浪到飞起,申请纵欲过度。 遇到这两种情况,要先不管赵允迪怎么闹,怎么撒泼打滚,一定要自行合理安排时间,自己先锁门睡一觉,然后再精神勃发地干服赵允迪。 这就让赵允迪非常郁闷了,无论他就是浪的,还是单纯想骚扰一下周惠林,都没能实现啊。 所以赵允迪也研究了很多办法,站在门外从“哥哥”到“老公”都喊遍了…… 在周惠林不为所动的情况下,赵允迪就很郁闷了,踹着门骂周惠林ed。 一气之下,赵允迪收拾背包回自己的公寓了。 …… 赵允迪回来之后,给周惠林发微信。 “怕你睡着了没听到,发你一遍以便你反复回味。” “你这个软脚虾,ed男。” “没事多补点肾好吗?” “……” 骂完之后,赵允迪心情好了很多,在家自己打游戏。 到了晚上,周惠林果然现身了,他在微信上让赵允迪把反锁的门给开了,赵允迪就假装没看到。 周惠林知道他肯定看到了,只是不回而已,就在外面砸门。 赵允迪到门口一看,背靠着门得意洋洋地盘问周惠林:“怎么,现在知道错了,来找我啦?告诉你,你这死软脚虾,滚蛋吧,我已经打电话叫了人了,我今天跟人玩儿threeway!” 周惠林一听,炸裂得不得了,在外面语气非常恐怖地威胁赵允迪。 赵允迪直接打断他,大声骂他出气。 “你还敢威胁我?我告诉你,我就不开门!我就骂!我就约!” “你这个死ed男,没用的家伙,每次一让你上炕你就变猪,武大郎,陈世美……” “还敢把我锁门外,我靠,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赵允迪一通乱骂,屋外周惠林已经没了声息,他自觉把周惠林给骂服了,心中舒坦,又一看表,已经晚上九点钟了,是时候上.床了,于是开门打算把周惠林放进来。 一开门,就看到赵妈妈脸色铁青地站在外面。 周惠林站在一旁,假装四处看风景。 赵允迪:“…………” . 赵妈妈脸色凝重。 “现在的情况既然是这样……”她对周惠林的父亲说,“那你这边应该也可以一起来推动同性婚姻合法了吧?” 周惠林的父亲一声叹息,“也只能这样了,回头您详细和我说一下进度。” 周惠林&赵允迪:“…………” 被赵妈妈撞破之后,两家的家长就连夜出来面谈了。 但是赵允迪万万没想到,大家说明情况后,沉痛地沉默了那么久之后,他妈会神来之笔,冒出这么一句话,周惠林他爸居然还接了。 赵允迪根本不知道怎么招架,他还以为他妈最多来一个逼问事情的起因经过发展。 周惠林也很猝不及防,这让他怎么说,难道跳出来说还是不要推动吗? 他们俩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很绝望,家长们好像根本没兴趣知道他们俩的具体关系。赵妈妈那边早就在着手这件事了,顺势拉了一下周惠林他爸。周惠林他爸发现儿子好像转向了之后,也就势加入,与对象目前是谁,日后又是谁没有关系。 所以也可以说是,他们已经完全不听辩解,在心里坐实了两人的关系,有了自己的判断。 最后,赵妈妈对周惠林淡淡说道:“有空上家来吃饭吧。” 周惠林嘴角抽了一下,也只能尴尬地点头应是了。 周惠林他爸看着赵允迪,神情非常纠结,毕竟当初还看过他们的小视频,这会儿一想起来,仍有点胆寒,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国人做派历来都是比较含蓄的,你们年轻人也要考虑一下大环境……” 赵允迪:“…………嗯。” 事后,俩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好像就跨越了很多步,直接被双方家长认可了。在这样的状况下,补齐中间的步骤来可算是迅猛且不失个人风格。 而事实上,若干年后,他们也成为了实践新婚姻法中同性婚姻法的第一对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