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天终于来了》 楔子 寻常人这时候应该都会生气吧? 就算再不济、再窝囊的女人,这时候也不会再那么龟缩、忍气吞声;也会生气、愤怒、觉得受伤害吧? 就算不豁出去甩对方一个巴掌,起码也会忍不住想朝对方泼杯冷水什么的吧! “你这个混蛋!差劲!” 忍了又忍,她终于忍不住,抓起水杯,一古脑儿泼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反射的闭了闭眼。冷水泼了他一脸,从发上脸鼻滴答的流下来,滴到那一身看起来就很吃钱的西装上。 “你──”他的脸刷地红起来,杂草眉往上挑,不知是惊讶、愤怒、羞恼,还是水分子与肉之间激烈撞击引起的物理反应。 “你这个人真差劲!”她就是太好欺负,所以他才一直这么肆无忌惮。 “你说什么?”他总算回过神,横眉又上挑。 “混蛋!”她满脸胀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恨恨地将手上套着绒布内裹着塑料、又硬又厚的菜单砸向男人的头,忿然转身,掉头走开。 她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顺利美好的事! 她的春天一直都不来,根本就不会来! 第一章 “徐七夏!你是徐七夏吧?” 啊!?有人在叫她? 光天化日下,金灿白热的阳光下,她从来自动蒸发成隐形的,在万头钻动的捷运车站里,却有人在叫她。 居然有人在叫她! 她朝右边转身回过头,碰上一张立体、雕刻似的扑克脸;呆愣外加三分傻气的半张嘴,先“呵”一声,才一副傻样说: “你在叫我吗?” 扑克脸有点不可置信似,表情没显露什么,可杂草眉一挑,目光横斜,像是看到一个智障,连笑都觉得多余,伸出两根指头往左边一指,连话都懒得说。 徐七夏一看,便又往右边转过去,突然“喀”一声,觉得脖子有点痛,这才发现shen体没有跟着转过去,身子歪了一半,差点失去平衡,斜斜朝扑克脸摔过去;她赶紧稳住,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来回晃了一晃,总算才稳住轴心,横向一百八十度,将shen体转过去。 “徐七夏?”一张放大一两倍、上头雕着俊朗的眉、星亮的眼、挺直的鼻、性感的嘴唇、热诚的笑容……等等所有形容一个英俊帅气男人的形容词都可以堆砌在那张脸上。 “徐七夏?”英俊的男人又是一笑,十足阳光。“你是徐七夏对吧?我是洪士伟。你不记得了吗?” 是不记得了──不,正确、老实、扪心自问、摸着良心的说,是强迫不想记得,不敢记得。 人家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表示,反过来说,小时不怎么了,大了可能佳── 是这个意思吧? 这样想,她心里就觉得安慰多了。群聊制作*嘟嘟校扫 她,徐七夏,差不多二十七八──呃,还没有到二十八啦。不要说她斤斤计较,别说一个月两个月的差,就是一天两天的差,也要计较。女人的年龄是要像计算黄金那样,用盎司算的,算到两、到分,锱铢必较的。 总之,她,徐七夏,二十七还没到二十八,有一段说起来黯淡悲惨的童年、青春期,以及学生生活。 长得不起眼,平凡没才能,不活泼,沉闷加一点内向,成绩又不好,不参加课外活动,不会讲明星漫画,不受人重视,身材又矮小,没有人午休时想跟她一起吃午饭,或者上下学时走在一块。 小学这样,国中这样,高中也是这样。 一直不引人注意。就像她的月经一直不来,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在一般女孩子发育期突胸长屁股的时候,她却一副发育不良,平平一如喀拉哈里沙漠,矮小又透明。 高中前两年,如往的黯淡没声息,算是平安过了两年。高中第三年,迟迟不来的月经突然哗地,洪水似,也不打声招呼,就那样不合时宜的来了。身高突然抽长,胸部发育突起来,双腿又直又长,细腰翘屁股,细手细脚的。 把她吓得──或者说,烦恼得愁眉加苦脸。 黯淡惯了,她怕引人注意,畏缩又自卑,突然的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她觉得好像鸵鸟露出个大屁股,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都在注意她,众道目光在检视,活像只蜗牛丢了壳。 普通惯了,渺小才是正常。禁不起这种暴露,意识过盛,心脏太刺激,习惯性地弯腰驼背起来,就怕冒出半个头,显得太突出而引人注意。 当然的,不敢去追逐那些明星风云人物;心里暗暗喜欢的男生,也不敢看太多太用力;当然也不敢想什么出锋头,虽然很羡慕也很想努力考个好成绩,让那个缥缈、大概也不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的他,突然就那么冒出来,注意到她,跑到她面前什么的,然后故事什么的,约会啊,看电影啊,然后她为了与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努力什么的,那种有的没的纯纯的初恋什么的。 对啦,就是什么什么的。 白日梦啦! 没办法,天资不够,资质太普通了。所以,像所有平凡不起眼、梦想却辉亮远大的小卒一样,没有先掂掂自己多少斤两,结果就只有一个惨。 所以,就是那样的。小学时上天怜悯,有幸跟那个年年模范生、她心里很有好感的白净男生同班,她却一直不敢跟他说话,简直形同透明人。后来,他上了私立中学,她进国民中学,偷偷瞄上了隔壁栋楼、年级第一名、据说文武全才的斯文俊秀男生。 然后──没然后了。 然后,倒是听说小学那个他考上了明星高中,她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挤进了一所普通高中,就在明星高中的隔壁。然后,上下学捷运上偷瞄上明星高中一个斯文俊美白净的优等生。 啊哈,注意到了吧,她喜欢斯文俊秀白净的男生,一直对那类型的有好感。 那样偷瞄了有一两个月吧,突然才发现那个他竟然是小学的那个他! 重相逢,那个百感交集啊!没出息的她,还是只敢偷偷的瞄,看他听他与明星高中的同学或者明星女中的朋友在一起,说说又笑笑的,不是去欧洲就是去美国游学什么的。 她只敢──也只敢,远远的、偷偷的看一下,还不敢看得太用力,更别说正面两眼对着他。也不算是暗恋啦,哪有那个胆。是自卑!连偷偷喜欢都觉得亵渎了他。那一个啊,简直自惭形秽。 然后,再然后,大学时听说他出国留学了。没出息的她呢,就只构得上一所私立大学,学费都付不起──资质普通也就算了,外加贫民一个,只好贷款,书还没念,就欠了一屁股债。 然后──又然后,还是听说,他大学硕士外加博士,在国外足足待了十年。她呢、而她,大学毕业,从十八变成了二十八──呃,是差不多二十八啦,切记、切记,可别把她给说老了──工作住处两点一线,没事少出门,平时懒出门,有事也怕出门,标不标、准不准的类宅女一枚──哦,就是那个、从日本电视剧学来的,有阵子很流行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干的,对了,干物女一枚。 突然有这么一天,竟然有人注意到她,叫住她。 从十八到二十八,突然有一天,“他”居然叫住她,注意到她。 她居然面对他! “徐七夏?是我啊,洪士伟,你不记得了?小学时我跟你同班同学,国中时我们不同校;不过,高中时,你就念我隔壁的学校对吧?”那张白净清朗俊美的脸在对着她笑。真的是在对着她笑。 这种海市蜃楼里的景象居然真的发生在她面前。她几乎要伸手去捏脸颊,手都抬起来了,突然愣醒过来,发现不对,忙不迭放下手。 好险,差一点就在他面前出大丑。 脑袋瓜却钝得不知如何反应,仍在惊诧过度震荡后期中,就一脸傻笑。 “果然是你。好久没见了,我几乎认不出来,本来还想会不会认错人了。”洪士伟咧开嘴,又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解释似对身旁的扑克脸男人说:“这是徐七夏,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国中时我跟她不同校,不过,高中时她就念我们隔壁那所学校,我偶尔会遇到她;大学我出国后就没再碰过了。几年了?都八年有了吧?” 不,从高中毕业到他去国外留学,总共十年。足足十年。只多不少的十年。徐七夏在心里默默念着。 这她怎么会忘!“刻骨铭心”啊。 她一无所成的十年,外加悲惨无光的十八年透明青春岁月。黯淡的二十八年人生啊。 “我会记得她,是因为她的名字很奇怪──呃,我是说特别啦。”洪士伟对扑克脸男人解释着,自己说着就先笑起来。转过头说:“徐七夏,这是我朋友谢海天。海天,这是我小学同学徐七夏。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夏天的夏。够特别吧,和你的有得一拚。”所以他才会记得她──哦,应该说记得她的名字。 后面一句是对谢海天说的。跟着又转向徐七夏。“海天是我高中同学,我在国外念书时又遇到他。我们同一所大学,不同科系,我念计算机,他念人类学。” 人类学?拿着小铲子到处挖死人骨头那种? 徐七夏睫毛快速一眨,没敢说什么。叫谢海天的扑克脸没像一般人客套应酬的笑,肆无忌惮的盯着徐七夏,浓眉跟杂草一样还抽了一下,很粗鲁,没礼貌。 “你……你好……”徐七夏惯性的驼一点背。 本来她就不敢穿高跟鞋,习惯性一驼,看起来应该小巧些、玲珑些吧,就像周围那些小鸟依人式的女孩。洪士伟高出她有三分之一个头,大概有一百七十六七公分吧,不算矮了。可她身高足足有一百六十好多──那个多,是很多,多到她都不敢去算是多少的多。倒是那个扑克脸,高出她足足快一个头,又凶又大块。 她习惯性地,还是一驼,又一驼。 “抬头挺胸!”扑克脸突然对她大喝一声。“弯腰驼背的,难看死了!” 那一喝,如雷贯耳,轰隆的,即便在一片嘈杂熙攘中还是很惊人。徐七夏惊骇住,反射地挺胸突起屁股,不够水灵的小眼跑进两只小鼠般乱慌慌的窜。 “屁股收进去,缩小腹!翘着那么个大屁股,能看嘛!”又一声雷喝,杂草眉跩动了动。 “海天,你怎么……”俊美的男人虽然没有那么吃惊意外,也有些措手不及,赶紧拉拉扑克脸。“别这样,你这毛病也该改一改,别把人家吓着了。”转头陪笑说:“对不起,徐七夏,海天就是这样,你别介意。” “没……没关系……”都吓傻了,脑袋反应不过来,想不出其它的话。 扑克脸才不管洪士伟的拉扯,把徐七夏从头瞄到脚,目光每扫到一处,徐七夏就吓缩一寸,又赶紧挺起来,然后,扑克脸才满意说: “这样还差不多。”凶狠的目光一低,看到那平得跟绣花鞋一样,简直没跟的薄板鞋,杂草眉又拧起来。“穿这种东西,连跟都没有,能走路吗!”打鼻孔喷出气,带点不屑。“你还是不是女人!” “啊!?”轮到她的脚了。徐七夏下意识一缩,弓了弓脚背,却没处藏起来。 “海天!”洪士伟赶紧将扑克脸拉到一旁,小声埋怨说:“你啊,就是这样才会找不到女朋友,都交不长。”哪有人第一次碰面就对女孩子这样说的,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把人都吓跑了。 那边徐七夏罚站似挺在那里,手脚不知怎么摆放似,不安地蠕动。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最光辉的一天,竟然是这样──竟然在他面前、那个无比美好的他面前、狠狠地出丑了一番──天啊,地啊,她的青春梦,她的少情曲,她的往日心,她的…… 呃,奇怪?她的心怎么没有乱乱的跳?除了呆,除了傻,她的心怎么没有跟小鹿一样到处窜到处跳,跳得好像心脏要跑出来? “……徐七夏,不好意思,海天就是这样。你没生气吧?” 嗯,他在问她有没有生气…… 生气……咦?嗄!? 他、他耶!居然在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没有!”一颗大头忙不迭摇啊摇的,使劲的摇,摇得像波浪鼓。 “那就好。海天他不是有意的,他这个人只是有点……” 他还在解释,向她解释──跟作梦一样!她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有听没有进,脑袋跟周围的杂音一样乱烘烘。 但……嗯,怎么她没听到心脏应该快蹦跳起来的“碰碰”声?奇怪,是他耶,他他他、那个他──洪……那个士伟,她黯淡的人生、那凄惨的青春时日偷偷多看一眼都觉得对他太亵渎的洪士伟……她十三四五六七八作梦都不敢梦到、怕太亵渎的人…… 啊,嗯,那个……是的了,她已经不是十三四五六七八了…… 她二十七快二十八……都十多年了啊……尽管大概还是一样的没出息,一样的平凡不起眼,一样的普通没才能,一样的沉闷不活泼,但──但、但、又但,毕竟过了十多年,她不再在墙上当壁花,痞了一点,油了一点,滑了一点,耐吓耐惊耐刺激耐打击了一点。这一点一点,嗯,就是那样一点一点,她不再那么容易头昏脑胀、不知东南西北方向了。 何况,她也算不上暗恋过他吧。不只是他,她没敢暗恋过任何一个男人家。那些男人家,手里牵的、怀里抱的,一个个小巧玲珑,好不小鸟依人;她这一只大鸵鸟,上哪去学小鸟偎人? “哼!”轰隆隆的吵闹声中,那打鼻子喷出的不以为然,好死不死穿透那金钟罩般的杂声阵,不偏不倚、清晰明白、准确无比地窜进她耳朵里。 扑克脸的杂草眉耸了耸,冷眼扫过她,对她有什么意见似,显然大不以为然。 更大的轰隆声闹烘烘的闯进来,捷运车进站了。 “啊,我的车来了。”徐七夏大大松了一口气。 啊?又是一个怔愣。 她居然松了一口气?她二十八年黯淡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光辉亮丽的男人家就站在她面前,她居然为了终于可以逃开而松了一口气!?这她梦寐难求的……这……这她思了又想的…… 这……这……这这这! 她悲凉站在亮着惨白日光灯的车腹中,望着车窗外暗淡的月台上,如正午烈日金光灿灿的那个男人家…… 呃?怎么有两颗太阳? 车开动了,徐七夏不及细想,只是越望越悲凉。 她黯然的青春,那一季实在有点长──不,是太长,而且没什么值得回忆。现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勉强算是还在青春的尾巴吧,但眼看二十七就要过去,就要二十八了,她的春天还没有来。 乱糟糟的刮来了好多乌云,积了好多阴霾,下了大大小小几百场阴雨雷雨豪雨暴雨与偶阵雨,但是她的春天呢,怎么就是不来?! 眼看二十七就要二十八了,她只剩下青春的尾巴,但她的春天偏偏就是还不来,迟迟不肯来。 她的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第二章 洪士伟是个美型的人,修长的退,修长的手,骨架均匀,即便高高的身材,亦不显粗犷或粗糙,只显得体型更流线匀称,长相更俊朗洁净,唇红齿白,整个人清俊美秀,可以说,气质偏阴柔,七分俊,三分美,怎么看怎么舒服顺眼。 相较之下,谢海天就显得粗。不是说他猿背熊腰,打橄榄球或摔跤之流;但浓眉大眼,身形又高大,而且肌肉结实,常年呈古铜色泽,老是漂不白似的,男性荷尔蒙分泌过剩。最主要的,他不像洪士伟那样,笑脸未开先有三分柔意。脸上不带柔色,看人要不是肆无忌惮,就是随意瞟一眼,有看没有到,有种不亲切的神气。 “昨天我找了你一天,结果你又跟那个谢海天出去了。”甜甜的嗓音夹着三分埋怨,一分不满。 说话的女人挺着高耸的胸,细细的腰,翘凸的臀股,裹在黑色细肩带齐膝的紧身小群装下,玲珑的曲线毕露,衬上那凝脂般嫩白的皮肤,直教人撑不住,冲动地想捏上一把。 “你别对海天有那么大的成见,小琳。他人很不错的。”洪士伟笑笑捏捏她的手,又揽了揽她的腰。 “有成见的不是我,是他看我不顺眼好不好!”第一眼,莫琳就不喜欢谢天海。她以最大的善意对他微笑,他居然扫她一眼,眼皮子一掀,笑也不笑,还给她一个大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洪士伟朋友的份上,她才懒得理那个谢海天。 但讨厌的人偏偏是自己男朋友的好朋友,实在是有够呛的。 “海天就是那样,并没有恶意。” 高中时,谢海天就很“个性”,或者说,不会做人——嗯,也许是不屑那一套,得罪过一两个老师;不过,他依然我行我素。好在谢海天也不怎么认真惹事,又有本事,家底又好,所以一直相安无事。那时他们还开玩笑,叫他“楚霸天”。大概因为长得高大,谢海天身上的确有股压迫人的神气,满霸气的。 “你干么老替他说话!”莫琳不满的嘟喽。“那种人,粗鲁又没礼貌,而且自以为是,也只有你受得了他;活该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女朋友。” “别这么说,海天很有人缘的。” “什么人缘!就是有女孩子傻,刚开始不知内情被他骗了,不出三个月就分手。看,那个小琪不是受不了他才跟他分了,才交往不到两个月。” 一方是女朋友,一方是好朋友,而且好友又不在场,偏帮谁似乎都不好。俊美的脸苦笑一下,并不打算争辩。 “看,我没说错吧。”但莫琳不放过,还在嘀咕。“所以我说,你最好少跟他在一起。他那个人古里古怪,看他念的那个什么考古就知道,正常人谁会去念那种东西。” 这偏见未免太严重。而且,是人类学,不光是“考古”,涵盖研究所有人类的社会、文化、经济、医学,甚至政治与制度等等层面。洪士伟忍着不争辩,免得又起争执。 莫琳对谢海天有偏见,他也知道这个老友得罪了自己女朋友,又没办法调和,只能那样了。其实谢海天并不是真的没人缘,相反的,比起他,谢海天没有少受过欢迎,尤其在国外念书那阵子,谢海天很男人的外表气质,常受青睐。而且,谢海天条件好——除了他自身的内在学识与外表长相,常年的运动习惯锻炼成的身材体格,让他从来没少受过女孩包围;加上优裕的家境背景,谈吐举止间总有种不慌不忙的从容。所学为兴趣,不为前途经营,当然就少了那种汲汲营营的庸碌感。 “人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道理的。”莫琳还在嘀咕。 “你老跟那个谢海天在一起,我怕你受影响。那个谢海天霸道又傲慢,目中无人,看了就讨厌。人家小琪也受不了,早早跟他分手了事。都什么时代了,他还以为他那一套行得通啊。不懂得尊重女人,霸道傲慢的男人,哪个女人会要啊!那不叫‘男人’,是‘野蛮’!” 这大概是谢海天跟多个女孩来往,却总交往不长久的原因吧。女人欣赏男人的角度观点在变,喜欢温柔体贴、尊重她们男人。谢海天脾气太臭、太霸道傲慢又粗鲁无礼,不懂得体贴尊重女人……等等,自己这个老朋友这么一堆“罪状”,洪士伟想替他说话都没人听。 “小琳,海天人真的很不错,你只要跟他相处久一点就会明白。”回来快半年了,跟莫琳交往也将近一年。莫琳跟着他回来,在国外时他就介绍他们认识,但莫琳一直不喜欢谢海天。 至于他那个老同学兼老朋友,对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不上心,一副“不予置评”,态度跟对其他路人差不多。洪士伟想拉拢调和,有心无力,谢海天依然故我,对莫琳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有时甚至当透明,惹得莫琳更加讨厌,对他这个老同学一直很不满,对海天的印象一直很差,甚至起了偏见。 “相处久一点?我自找麻烦吗?”莫琳嫌弃地皱眉,不禁抱怨:“士伟,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干么老是跟他在一起?” 对谢海天,莫琳似乎有不少恶气,洪士伟也没办法,只能尽量好言相劝。 “小琳,我知道海天的个性我行我素了一点,但他毕竟是我的好朋友,你就多包容。你要是真不喜欢,我不带着你跟他碰面就是。” “哪避得开啊!那个谢海天简直阴魂不散。”莫琳嘟嘟嘴。 这实在有点冤枉谢海天。其实他自己也喜欢跟谢海天相处在一起,总是老同学嘛,有共同话题,而且他同性朋友不多,谢海天大喇喇的好相处,所以时不时便找上谢海天。但解释得清清楚楚,莫琳大概又要埋怨,洪士伟干脆就不多说,只是好耐性地赔罪。 “对不起,小琳。海天是我的好朋友,让你夹在中间,真的很抱歉。”搂搂莫琳,亲了亲。 “讨厌!”莫琳又嘟嘟嘴,发发娇嗔,也不为难他了。 谁叫他们是老朋友!她要是硬强迫洪士伟跟谢海天断绝来往,只怕适得其反,惹他不快,情海生波,又何必。忍一忍,不时在他耳边吹吹风,“潜移默化”一下,让他跟谢海天慢慢疏远,而暂时她多避着谢海天就是。 “那你要好好补偿我。”媚眼横转生波,趁机要求。 “你想要什么?”洪士伟挂着一脸笑,好包容。 要衣服要鞋子要皮包或化妆品什么的,太物质,破坏这气氛,媚眼又是一个流转,笑得娇甜甜。 “人家要你陪我出去走一走。”他老是关在屋子里对着电脑,她只怕他关久了变得没情趣。 俊脸稍露一点为难。“换点别的好不好?帮你买上次看到的你很喜欢的那个手袋好不好?” “讨厌!谁要手袋!人家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嘛!” “对不起啦,小琳。”红红明艳的唇嘟得更高,洪士伟又搂搂她,讨好赔罪。“这工作今天不做完不行。要不然这样,改天吧,嗯,就下个星期天,我们去海边兜风怎么样?” 工作、工作、工作!他们这些跟电脑沾边的都是这德性,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在工作;回到家了,也是钉在电脑前。 “真的?一言为定,不能再黄牛哦!”可她也没办法,就算任性发脾气,他还是得工作。 “一言为定,绝不黄牛。”洪士伟又搂搂她,算是保证。 气氛那么好,顺势低头正要亲吻她,铃铃——洪士伟的手机响起来。 手机铃声用的还是那种最标准、最原始的调子。 “是海天。”他看了下荧屏,对莫琳比个抱歉的手势。 “士伟,我是海天。你在忙是不是?不好意思——” “嗯,还好,没事。”洪士伟语调轻快,没露半丝时间紧迫感。 谢海天也不客气,自顾就说下去。洪士伟也好耐性,电话这么一接,跟谢海天一说就说了十多分钟,也把莫琳冷落在一旁十多分钟。 莫琳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是这样才更教她生气!难得有空时不陪她,却让谢海天一通电话就叫出去;明明那么忙,刚刚才说他忙,没时间陪她,谢海天打电话来,就有时间了,宁愿奉陪着朋友也不肯拒绝。 所以她更讨厌谢海天,自私又自利。他难道不知道洪士伟很忙吗?也不替朋友着想。搞不懂那个谢海天老是巴着自己男朋友做什么!不过,想也知道,那种人脾气怪,没朋友,所以老是缠着好不容易愿意理他的人。 洪士伟就是太好心了,心太软,该拒绝的时候不知拒绝。 “对不起,小琳,刚刚跟海天讲电话讲久了一点,你别生气。”收了电话,看到莫琳拉长的脸,洪士伟小心地赔罪。 “他又找你做什么了?”莫琳忍不住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有些电脑的问题。” 这她也听到了。听了半天,全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不外是一些档案储存跟删除的问题,只要用过电脑、有点智商的人都会。她就不懂,谢海天干么连这种小事也要麻烦洪士伟。 “那种简单的事,根本不必问你,他为什么一定要骚扰你!” “他还有些事,电话里也不好说。” “什么事?”莫琳追问。 “也没什么。”洪士伟顿一下。谢海天突然问他一些太久远的事,他一下也想不起来。都是小学时的事了,国高中时也不同校…… “你不说就算了!”洪士伟态度保留,莫琳不高兴。 “别生气嘛。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以前学生时代的一些事情而已。”洪士伟口气温温的解释,但实质上还是没说出什么。 莫琳又轻哼一声。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也不逼得太紧,不想为了一些没有实质的威胁性,只不过很琐碎的小事,搞得彼此不痛快,破坏甜蜜的关系。 “算了,我不再多问。你忙吧,我自己出去逛,不打扰你。”把洪士伟逼得太紧,对她没有好处。 天知道要圈住这样一个男人有多难。要懂得体谅,适时撒娇,又不能太任性,还要多包容;要给他空间,不能太过打扰纠缠;必须看得紧紧的,又不能太紧迫盯人,免得引起反感。 “谢谢——对不起——”洪士伟搂搂她,亲了亲,感谢她的体谅,又因为冷落她而内疚。 “你知道对不起我就好。”莫琳撒娇地嗔他一眼,双手环住他脖子,亲了又亲,然后才放开他。 虽然不是很放心,洪士伟工作忙,莫琳也只能由他去。条件太好的男人,尽管抓住手里了,总叫女人不放心。庆幸的是,她知道洪士伟忙得没时间“认识”其他女人,要不然,以他的条件外在,怕不有一箩筐女人跟着她抢。她就怕那个谢海天把他带坏了,在她视线外搞什么破坏。 自己一个人逛街实在无趣。看看身边多少双双对对,卿卿我我的,简直在向她示威,莫琳不禁觉得一股气。 “一堆丑八怪。”心里暗哼一声,舒服了些。要是洪士伟能陪着她,不把那些丑八怪甩出一条街才怪,那些丑女人怕不羡慕死她。 她下意识抬头又挺了挺胸,心里几分得意,对身旁那些平庸的男女几分不屑,心情也觉得好多了。 算了,去看看有没有新到的皮包或鞋子,下次让洪士伟买给她。刚走几步,被不远处一家欧陆风格的餐厅吸引住,改变了主意。 “咦?”美目轻轻一扫,柳眉不禁皱起来,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掉。 窗边那桌位……真是煞风景! 咖啡黑黝黝,加了牛奶跟糖,变成深褐色,喝一口——哇,那么苦!又猛往里头加了一匙一匙的糖。 “加那么多糖,太甜了,怎么喝。”对面的男人拧着眉,不由分说拿开糖罐。 徐七夏尝一口,的确是太甜了,皱皱眉,不喝了。 “看吧,太甜了不能喝,这下浪费了。”男人一副在预料之内的表情。 那气焰……呃,有点讨厌。太过自以为是。 徐七夏惯性一驼,碰上男人横眉刀光,一咋,反射地直起背,像小学生那样,双腿并拢,双手并摆,正襟危坐。 “你,你……”哎哎,这反应实在太没出息,还口吃!“你找……我做……做什么?你……你怎么知……知道我的电……那个电话的?” 上次洪士伟并没有问她的电话……这个家伙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记得了。好像叫谢什么……嗯,天的。谢天?嗯,好奇怪的名字。记得是谢什么?啊,对了—— 谢海天—— 想半天终于冒出来,像解决什么大疙瘩,心底一放松,兴奋地抬起头,差点脱口叫出来。 “干么?”谢海天瞅她一眼。 “没什么。” “一定有什么。说。”命令她。居然命令她! 啊,这家伙真讨厌。 “我只是想起你的名字。”说就说,她又不是十七八,怕他什么!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对喔,她应该早点想到。她怕什么呢,又跟他没什么瓜葛。 “哦?我叫什么名字?” 追根究底。又一个讨厌的毛病。 “你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徐七夏反问。 “你还没说我叫什么名字。”谢海天又追问。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忽视她的反问,一副不罢休。 不得到他要的答案,不得到他满意的结果,这家伙不轻易罢休。霸道傲慢,再一个讨厌的毛病。 “谢海天。行了吧?”讨厌,她干么像个小媳妇,唯唯诺诺。“你找我做什么?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第三次提出疑问。 “查的。”终于肯把她问的当回事,“电话簿随便一查就查到了。” 干脆简洁,不拖泥带水。 “啊?”她不知道还能这样找人的!但大概吧,她住的这个破窝六七年如一日,从来没搬过,电话也没换过。 没办法,便宜。现在到哪还能找到这种五楼顶违章加建,一层楼只有自己一个,还有厨房,每个月房租只要五千块的? 老房东夫妇说,住了这么多年了,看她个性好,人品也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虽然房客好找,但不一定好相处,他们不缺钱,不想找那个麻烦。她住久了,熟了,把她当成一个伴,所以别人的违章建筑都可以租个七八千上万了,他们仍只要她五千块。 算她运气好吧。要不,光靠她画那个言情小说的封面图,画死了,一个月赚的钱也不够吃住,只能缩衣节食,一缩缩了五六年。没办法,穷。 专业画家跟专业作家差不多,有一顿没一顿,不是那么好当的。虽然只是画画言情小说封面,有时画点插画,常为五斗米烦恼,但她就喜欢自己画的那些美美的东西,将来有一天能够出那种美美的画册就好了。 “那你找我干么?”口气不怎么欢迎,只差没接上一句“我又不认识你。” 但她这个人没出息,有话总是放在心里,不会坦坦然然的说,要不就贸贸然然莽撞地说些不该说的。 “喝咖啡。”不都面对面坐着这么喝喝说说了,还有什么好问。杂草眉下的黑矿眼满不在乎或不以为然的闪了一下。 徐七夏反应不够快,还在想这该怎么回答,高跟鞋哒哒哒地响,一个高挑时髦亮丽的女子停在他们桌前。 “这么巧,约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海天,又瞟了徐七夏几眼。 那笑不怎么友善,带点挑衅。谢海天抬头扫一眼,露了个“是你”的表情,随便唔了一声。 “女朋友?”声音高了八度,似笑非笑的,“你还真有本事,跟小琪分手不到一个月,又找到新对象了。希望这次能维持久一点,至少也维持三个月。” 谢海天又抬头扫她一眼,随便哼一声,说:“我们好得很,多谢你费心。” 明丽的笑脸凝了凝,不屑再多废话,再瞟了徐七夏一眼,掉头走开,好像专程来挑衅似,讽刺几句,目的达到便离开。 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但因为不关她的事,徐七夏并没有太好奇,自顾喝着苦苦又甜死人的咖啡。 “你相信她刚刚说的?”谢海天闲闲开口,问得没头没脑。 “啊?”徐七夏愣一下,又顿一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慢吞吞说:“没什么信不信的,我又不认识她,也不算认识你。”而且,她其实搞不太清楚那女的在说什么。 谢海天一副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那个莫琳好像看我不太顺眼。我跟她实在也没讲,要不是因为她是士伟的女朋友,我连打招呼都觉得麻烦。” 士伟?洪士伟吗? 洪士伟有女朋友了?徐七夏脸色僵了一下,连忙回头,想看清楚一点,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已推门走出去,她只匆匆瞥到一个高挑窈窕的背影。 “你喜欢洪士伟是吧?”谢海天满不在乎地追问。 徐七夏飞快看他一眼,否认说:“没……没……” 洪士伟有女朋友了……啊,那是当然的。想也知道,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刚刚你脸皮僵了一下。”姓谢的家伙仍然神经粗,讨人厌地自顾说他的。“要不,你暗恋过人家。” “才没!”徐七夏忙不迭否认。那根本算不上——当年她连暗恋洪士伟都觉得太亵渎人家了。 “那就好。要不然,那也太没出息了。” 刺了她一下。她本来就没出息好不好。 “要是喜欢,就大大方方的说,暗恋什么,累不累啊。” 这个人真的没神经,不够细腻,不懂得察言观色,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不过,他是男的,自然也不会懂。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懂得平凡普通不起眼的人的烦恼,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一定过得很顺遂。 本来有点小小的反感,转念一想,徐七夏便觉得算了。像她这种资质普通的人,能力有限,既没有办法像人家那样优秀不凡,最后也就只能算了。 “我要走了。”她突然站起来,想走就走,没头没脑。 “喂,你怎么说走就走。”不按牌理出牌。依照过去的经验,他还以为她会拉下脸,给他脸色,或一脸委屈,或带哭腔控诉他一顿,这等等,他都不会太意外。但她突然起身说要走,就走了。缺少了前奏,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又不认识你。”言下之意,没什么好啰嗦。 服务生在看他们。徐七夏有点窘,不希望引人注意。 偏偏谢海天才不管旁人的目光,也不管别人注不注意,演戏似的抓住她的手腕,认真说:“怎么不算认识?你不是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的名字。而且,就是不太认识,才要好好认识一下,要不然我找你出来干么。”口气大刺刺又自以为是。 “可是……我又不知道能跟你说什么……”她挣扎一下,没挣开。他抓得牢牢的,老鹰抓住猎物那样。 “都还没开始说,你怎么知道!” 越来越多人在看他们了——算她敏感,好像还在窃窃私语。说“好像”,因为徐七夏没有勇气回头瞪过去。她只觉得窘。没办法,投降了,乖乖坐回去。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一番折腾,谢海天觉得肚子饿,算是体贴又尊重地征询徐七夏的意见。 但等不到三秒钟,他敲敲桌面说:“我看吃套餐好了,这家餐厅套餐不错,你一定会喜欢。” 招来服务生,自作主张点了两份套餐。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再一个讨厌的毛病。 这家伙,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呃,长得是很性格啦,又高又有男人味,虽然不像洪士伟那么英俊,但也算好看。可那个性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简直叫人受不了。连她这种和稀泥的,都觉得有些讨厌了,那些受人追捧的美女,大概会受不了吧。 刚刚洪士伟的女朋友怎么说的?嗯,说他跟谁分手什么的还不到一个月是吧……对了,洪士伟女朋友叫什么名字?莫什么的?莫莉?莫英?什么……对了—— “莫琳!”她脱口叫出来。 杂草眉一挑,瞅她一眼。“你好像很在乎莫琳嘛。” 徐七夏微微耳热,低下头不吭声,企图掩饰过去。 “不知道士伟看上莫琳哪点,那女的单调又乏味,我跟她实在没什么话讲。”谢海天一副满不在乎。“我承认莫琳长得很不错,皮肤白又细嫩,身体也不错,有胸有屁股,腿又长。但她开口不是衣服化妆品,就是东家怎样西家如何,要不就是什么温柔体贴尊重女人什么的,实在无聊得很,说不到两句,我就接不下去。” “不说这个,难道要她跟你讨论什么世界局势、经济走势?” 这很正常啊,女人不说这个说什么?男人不也开口闭口球赛车子什么的?再说,谁没事成天谈天说地、争论世界、探究宇宙的?况且,生活都是一些日常琐碎,不说琐碎说什么?谁能成天琴棋书画的? 多半的人都是这样的吧?除非不喜欢一个人,才少了包容,觉得无聊。 杂草眉有是一挑。“所以,你说女人都非说那些不可?” 语气那么不屑,可只怕他要是个女人,也都会说些有的没的! “要是我,大概也都说些那种东西。”回答的弱弱的,有点心虚。 他想认识她什么?要她说什么?跟他谈什么哲学、什么政治经济历史科学宗教文化冲突吗? “哦,是吗?”谢海天闷哼一声,像有些泄气,像没想到,更像在说“是吗?都是这样的”,怅怅的。 过了几秒,十秒有吧,他想想,突然说:“不对啊,我倒觉得跟你聊得还好,没那么无聊。” 凑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说来说去其实全是些空泛的东西毫无内容,居然说跟她“聊得还好”! “我在想,”他忽然倾身越过半个桌面凑向她。“是不是有‘磁场’这种东西——” 啊,说到玄学去了。 “什么磁场?”这种玄学令人头痛。 “就是看谁比较顺眼,比较合得来。” 换个名词,大概叫“缘分”吧? “你是说‘缘分’?”她小心翼翼。 “对,就是那样。”他点头。 拜托!他刚刚不是才一副不解、不屑女人津津乐道的东西吗?现在倒说起这种东西了。 “可是,缘分也有好的、坏的、不怎么样的、普通的、糟糕的——” 她在说什么啊!完全不用大脑。 幸好服务生挑个好时刻上菜,她干脆闭嘴,专心吃起来。 谢海天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研究她的吃相,看了好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徐七夏沉不住气,有些不自在,抬脸问:“你干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沾了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看你一口一口不停的吃,好像都不必呼吸,肺活量应该很不错。” 啊?这是恭维还是讽刺?这家伙也太无聊了吧? “你吃那么快做什么?会比较好看吗?对消化不好,吃慢点。”又来了,什么都要评判一下,都要管一管。 掌控欲强。又一个讨厌的毛病。 算一算,这家伙那么多令人讨厌的毛病,她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离远一点,比较妥当。 “我想吃快点,可以早点结束,早点离开。”偏偏嘴笨——她原来是那么老实的人吗?还是只是反应迟钝,应对能力差劲? 杂草眉又是一挑。 哎,她这个人,资质普通也就算了,偏偏嘴巴笨,不够机巧,不懂应对,不会说好听的——智商不高,情商又低下。做人的确失败。 当个女人,更失败。 眼看隔壁草坪翠油油绿灿灿,满城花开蝶舞,到处是春光,唯独她的院落一片黑漆漆,不见春也不见光。冬天来了,春天不就是不远了吗? 怎么,她的春天怎么还不来? 第三章 人要是倒霉,喝口水都会被呛到,更别提连爬个楼梯都会拐到脚,对吧? “累死了——啊!” 所以,热闹闹的周末晚上,跑堂了一下午后,徐七夏拖着脚步,爬着楼梯回她旧式五楼公寓楼顶的违章建筑时,好好的居然扭到脚,她便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坏预兆。 当然,要说她迷信也可以,但她想不到更好更贴切的解释。要不是坏预兆,为什么好好没事的爬个楼梯,爬着爬着会拐到脚? 所以,那有的没的逸出平常或常规的,都是一种预兆,而且坏的居多,都在警示着什么--她一顿!突然想到上次那个谢海天说了什么“磁场”、“缘分”什么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起了一些疙瘩。啧,去去! 她啧一声,怕别不小心,被他被影响了就糟糕。什么缘分!去去,她还想说月老啦!都什么年代了,还说那种老掉牙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运气这种东西,大概是有的。好运、坏运、霉运、鸿运--像她现在,不折不扣,就是正在走黑星大霉运,连爬个楼梯都拐到脚! 想想,从她白花花--或者说黑沉沉--的少年到一朵花(或者说杂草)的现在,都没有走运过--嗯,应该说运还是有的,但都是坏的,霉的。总之,运气之不好的,到最后也懒得拜神求佛保佑了,反正没有灵验过。 进了屋,洗洗刷刷吃吃又洗洗后,也不过才八点半,夜还长得很。想想甜蜜欢乐的周末夜,街上多的是双双对对的男女,人家卿卿我我的,她却一个人,形单影只好不凄凉地窝在五楼顶的违章建筑里,无聊地上网瞎混,顶多再看看电视,连个dvd都没有。 不过,呃,她有电脑,这是她吃饭挣钱的家伙,所以才能上网瞎混。 实在,每个月的有线电视网路费实在有点贵,付的真肉痛,对她来说简直算“奢侈品”,但要是不安装,日子岂不是更无聊。她已经像日本那电视剧说的,很“宅”、很“干物女”了,要是连个小小的享受都没有,岂不是更凄惨! 再说,为了工作,电脑是必须的,有电脑就该上网,要不岂不暴殄天物,所以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 总之,她给自己找一切借口,心安理得地“奢侈”下去。 真是,这年头,不晓得谁规定用电脑绘图这种东西?先不要说吃钱的软体,那种电脑格出来、僵硬格式化的东西,画画的韵味都不见了。所以,她并不这么喜欢用电脑绘图的,她还是比较“古董”一点,喜欢画纸昼笔颜料,可电脑绘图成了一种趋势,跟不上时代就落伍,落伍就大大可能被淘汰,被淘汰就没工作,没工作就没收入,没收入就没饭吃,没饭吃就不太好玩了。 所以,又是所以,她只好乖乖地跟上潮流,但她老觉得那些电脑绘图软体画出来的东西--哦,那些男男女女的美美的图,没有灵魂。 是的了,灵、魂。 那些美美的图,配着美美浪漫的言情小说,很受小女孩欢迎,但她自己看了老觉得难受。线条是很美啦,电脑软体很万能,可以控制的很好,可每张图每张脸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有生命感。 不过,没什么好抱怨的--好吧,算她嫉妒好了,她费心费力费时手绘的图,都没人家随便用电脑滑鼠这里点点那里点点、没花几分力气印出来的受欢迎。所以,她也学乖学聪明了,干脆同流合污,有图才有财,有财就有饭吃,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好景总是不太长,每个月那个电视网路费,实在会吃人,一块一块出去都在吃她的肉。因为什么都要吃钱,电脑吃钱。网路吃钱,什么都吃钱,光靠画画不能饱肚,所以每星期总有几天要跑堂,她叫那做苦力工。 铃--电话冷不防响起来。徐七夏一惊,咋跳起来。真是!她揉揉胸口,这心脏未免有点脆弱。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家。”接起电话,刚“喂”一声,那头就蹦出满不在乎的嘲笑,自信满满,自以为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你又知道了。”她没好气。 “当然!你这不是在了。我想也知道,周末晚上,你没人约,没地方可去,当然只有窝在家里。” 他怎么知道有没有约,那样想当然!这个讨厌的谢海天,听听他那口气,坏心又自以为是。 “那又怎样!”他自己不也一样--哦,不,电话中嘈嘈的,听起来,他似乎在外头。 “我现在在伊黎餐厅,你马上过来。”直接下命令,命令耶!他以为他是王? “我不要。”她干么听他的。 他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有些杂音,她隐隐听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不是独自一个人。 “你跟洪士伟在一起是不是?”她问。 “士伟在,你就来是不是?”他反问,语气有点沉。 “就算他在, 我也不去。” “为什么?”霸道的家伙追问。 “不为什么,太麻烦了。 我已经洗了脸,牙也刷了,而且也洗好澡了,不想再出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你就什么都弄好,准备睡觉了?” “不行吗?”他的口气让她小小反感,扁扁嘴。 “当然行。”意外的,他竟然愉快笑起来,一点都不讽刺。“但这么早睡,你不觉得太无趣没意思吗?” “早睡早起身体好。” “提早进入老年人的生活型态,太没意思了。” “既然没意思,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真是!这对话真没逻辑又没营养。 “我以为有士伟在,你会巴巴地马上飞过来。” 吓!一点都不修饰,把她看得那么……呃,扁--还是糟糕? “我跟你说了,我没有暗恋他好不好!”是有点理不直气不壮啦,但绝对不是心虚。 知道士伟有女朋友时,她是有的小小失望啦,但--但,这是人之常情对不对?可瞧谢海天把她说得,跟什么似地!老实说,她窝囊得连说“喜欢”都没那个心脏跟胆,更别说跟个漂漂亮亮。时髦性感的女人抢! 她啊,就是有点没出息。 但没出息不代表没个性没脾气好不好?呃,那个……嗯,只有一点点啦,可一点点也足够了。 徐七夏下意识挺挺胸,把驮着的背挺起来。 “是的,你说过,你没有暗恋他。那么,你是光明正大喜欢了?” “那要跟很多人抢,太累了。我很窝囊的。”她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对话简直越来越没营养。 但她老老实实交代了,这样他就该放过她了吧。 “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就要尽力争取。抢就抢,怕什么?你这样未免太没出息。”那口气,傲慢得,很是不以为然。 “对,我就是没出息。这关你屁事!”惹她一点火。 “当然关我屁事。”谢海天却正正经经,很是一回事。“听听你自己说的,你明明喜欢士伟,只是没胆子说对吧,没关系,我看上你了,你要是喜欢士伟,我就跟他抢人。” 看上她?那口气跟看上青菜萝卜,还是这只白狗那只黑猫一样!他能不能用点文明有教养的字眼? “你能不能用点文明又文雅的语句?而且,你看上我哪点?再说,你看上我,不代表我也得看上你。”竟然既不惊也不讶更不错愕,神经实在有点钝!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他不答,反问她。 “怎么惊讶?你那口气,说得跟吃饭大便一样。” “唔……”谢海天居然沉思似的,半天不说话。 “干么?”他想知道的,便追问不休,非达目的不可,霸道得很。她问的,他却毫不在意,有听没有进,纯当耳边风。“你还没说你到底看上我哪点。” 呃……她是不是有点“太有出息”了?一开始碰到谢海天,遇上他那两道刺人的白刀光,她还结结巴巴的;这会,她未免跟他对答得太“溜”、太“顺口”了吧? 呃,都是因为他那讨人厌的口气跟态度吧?她还是会缩一缩,没出息的吓一吓,可没出息归没出息,忍不住就顶一顶嘴。 “看上就是看上,我怎么知道是哪点。”那口气大刺刺的,大有“这也需要问”的不以为然。“好了,你到底来不来?” “不去。”隔着电话,她好有勇气,应对自如,要是面对面,难保不谢海天一个瞪眼吼人,她就没出息的龟缩起来。 “你不来,那我过去好了--” “不行!”徐七夏反射叫起来。“你不要来!我要睡了,再见!”喀嚓一声便把电话挂了。 等手离开话筒,她才恍醒似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完了,这下子那个谢海天一定没完没了。 果然,电话立刻又响起来。她又咋跳一下,一定是谢海天,不接、不接。不敢去接。 那家伙除了自以为是,还老一副理直气壮外加理所当然。那种人对自己总是很有把握,气势就盛一点--应该说,是猖狂得很。所以,就算他不犯人,别人看得也很碍眼。谢海天身上虽然没有那么猖狂的神气,但也够自以为是。其实,不管他霸道、傲慢或自以为是,都不关她的事,跟她没关系。但他突然说什么“看上”她,莫名其妙被扯上关系,没关系也变有关系了。 看吧,她就知道!好好的没事拐到脚,她就知道那准是跟坏预兆,果然-- 时钟滴答,外头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木板床上被太阳晒到屁股的女孩翻个身,一只端腿跨在棉被上,继续睡她的,隔窗照进的阳光这下子晒到她整个屁股。 “七夏!快起来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门轰的打开,七夏妈扯开喉咙大声喊叫,一边伸手掀开被子。 被子下露出一团小肥肉,手短腿短身体也短,身体乍暴露到空气中,本能的缩成一团,短短的手脚显得更短。 “还不快起来!”七夏妈拍了她一下,催促着,急惊风似地又刮起来。 被暴露的七夏懒懒伸出一双短手,伸个懒腰,一边还打个大呵欠,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睁开眼睛,一股脑儿爬起来,一下子冲到墙边。 靠里头的那面木板墙上,密密麻麻地又刻又划了好些痕迹;仔细看去,像似被刀子或什么比较锐利的东西划的,一横一横的,大概都一个指头宽,有的浅、有的深,有的高一点,有的低一点,但大致上都相差不远,都集中在差不多的高度,不过几公分的差别,顶多差个一公分,有的甚至几乎叠在一块。 七夏背贴着墙,脚跟抵着墙根,使尽力气的抬头挺胸,然后伸手摸着头顶后的墙,来回比划着,比较了半天,才小心地用指甲打横一划,然后手指小心地抵着刚划过的地方,慢慢地转身过去,屏住呼吸,等着刑期宣判似地,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终于把心一横,狠狠看过去-- “哎……”一声哀号。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刚刚划的横杠和旁边的几乎重叠在一块,甚至好像还要矮上一两公分--怎么会这样!没长高就算了,还倒缩! 她不死心,又重新量一次,再一次,但不管几次,都差不多,一个不小心,还越量越矮。 怎么会这样!六年级的今天就要量身高体重了,怎么办? “七夏,你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七夏妈在客厅吼叫! 七夏转头看看时钟,心一慌,绊到自己的脚,栽了下去-- “后面的快点!排好队,一个一个进来!”手臂被人一拉,扯了过去。 “叫什么名字?”有个破锣锅嗓在她耳边吼叫。 她一震,忽然发现自己在学校保健室里头,保健室里面都是人,男生一边,女生一边,各排了四五个,挤成一团。 “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保健室的欧巴桑不耐烦的又对她吼叫。 “啊?四班,六年四班。徐七夏。”徐七夏一慌,脱口说出名字。 欧巴桑对了班级跟名字,粗噶说:“把鞋子脱掉,站上去。”下巴朝量身高的机器挪了挪。 徐七夏脱掉鞋子站上去,发现大家好像都在看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抬头挺胸,别驼背!”保健室欧巴桑大声叱喝。“已经够矮了,还驼背!别跟乌龟一样缩头缩脑的,人家都看不到了。” 大家都在看她,一边还指着她笑,简直丢死人了!徐七夏低着头,找不到地方可以躲藏,心里不停祈祷,希望这一切快快结束。 “一百三十八!”保健室欧巴桑大声说着。 大家又在看她了。拜托,小声一点,不要那么大声。她心里偷偷说着,不安地瞄了旁边那个白净清秀的男孩一眼。 “一五八公分。”她听到量男生那边的,那个白净年轻的保健室阿姨说。 “一三八!”好死不死,偏偏那个保健室欧巴桑像怕她耳背似的,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这回连他也转头过来看她了。她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笑她。 “……才一三八公分,徐七夏好矮……” “谁?那个徐七夏?哦,我们班的……我还以为是隔壁班的……”女生队伍那边,呜呜嗡嗡叽叽喳喳的。 啊!让她死了算了! 她还真希望躲在墙壁里,消失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她,连他也在笑她……啊!不,他们都背对着她,没人理她。那个又白又可爱的黄玲玲又长高了三公分,女生围着黄玲玲,大家都在跟黄玲玲说话,没有人理她…… “啊!”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一震,下意识摸摸被撞的手臂。 四周围闹哄哄的,熙攘嘈杂。她觉得奇怪,定神一看,奇怪,她居然在捷运站里头。低头一看,她身上穿着她高中时的制服。 “啊,你们看,那个女的好高,跟电线杆一样。” “看她底盘那么大,跟鸵鸟一样。” 她回过头去,背后三四个跟她穿着一样制服的女生,个个长得细手细脚,小鸟依人模样,指着她的方向在笑。 徐七夏下意识驼起背,霎时觉得月台上的人好像都在看她,浑身不自在,庞大的身躯无处安放,快步走到角落,几乎贴着墙。 “啊,你们快看,是洪士伟!”当中一个女生突然娇声叫起来,指着入口那里。 徐七夏一动,下意识又驼了驼,往墙里更靠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顺着他们目光暧昧瞟动的地方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他。 入口那里,几个男女生走在一起,谈谈笑笑的,看制服是他们学校的--隔壁那间明星高中的学生。几个男生都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女生文静温柔,笑起来甜甜的。走在中间那个男的,比别人高一点,也英俊一点。 啊,是那个洪士伟-- 徐七夏突然紧张起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看去。 他们走进捷运站,碰巧就站在她左前方。她不敢动,不敢抬头。眼前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她,没人朝她看一眼。 她听着洪士伟他们几个人愉快的说笑着。他们在谈大笑甄试的事,还有几所知名大学的系所,哪个系怎么样,哪个系又如何,感觉好像在谈外太空,和她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她偷偷看着洪士伟,望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好像亵渎了他似,觉得有些不安;同时又怕别人发现她在看他,不安地朝四周望一眼,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才放心地又飞快地偷望洪士伟一眼,然后赶紧又低下头。 轰轰轰地,捷运站进站了-- 咦?奇怪--她高中的时候就有捷运了吗? 她一惊,轰轰声朝她逼来,轰地整个碾压过她身体似-- 她一惊,轰轰声突然变成砰砰砰的声响--像有人在她耳边不断敲着鼓似。 砰!砰!砰! 砰!砰!砰! “啊!”徐七夏心脏一震,猛不防惊起。 门外有人打鼓似,铁门被敲得砰砰响着,然后门铃连续不断叫又叫,然后跟着傲慢的男人声大声叫着,简直是命令。 “徐七夏!” 徐七夏顿了一下,慢了半拍,梦游似的脑袋朝四周转了半圈,还不到十点,桌上的电脑开着。 原来是梦-- 不小心睡着了,打了个盹,回到了过去-- 真是刺激心脏的梦啊! 如果有时光机器,可以回到过去……她才压根儿不想回到过去呢。有什么好呢?眷恋过去的,大都现在混得不怎么样的人,妄想着改变什么-- 关于回到过去这回事,泰半的人,总一厢情愿地以为,在过去做了什么,就会改变未来什么,比如改变历史,改变历史的轨迹什么的,而影响到现世,也就是未来,使得在现世原本不存在的人、或存在的人的人生改变了。 真真是自恋,把自己当根葱了! 其实人哪有那么大的力量呢。宏观的历史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因为什么跌回过去的事儿而变动,个体的存在还是等恒,不会消失。那些自恋的,因为回到过去做了什么改变,现世未来的历史就会被重写,所谓的改变,其实只是微小的、个人的生活,与另个微小的、个人的人生不再有交集;宏观的一切,却毫无变动,都白纸黑字写在那里。 所谓的改变,不过就是某些小报秘闻,某年某时某地发生些什么神秘异象,比如某船消失,整船人失踪,或某地出现神秘光亮等等。 已经发生的是不会改变的。连做个梦,都还是尽是那些黯淡不堪回首的-- “徐七夏,开门。”铁门砰砰砰,又在叫魂了。大有“大王出巡至此,竟敢不来迎接”之势,傲慢又大咧咧的又理所当然。 徐七夏一怔,猛然顿醒,惊跳起来,慌张瞪着门。 是那个谢海天!他居然真的跑来了--还不到四十分钟,他怎么如此快就……而且,他怎么进来的?该死,一定是哪个混蛋没有关好楼下大门! “不要再敲了!”要是吵到楼下房东,那就麻烦了,她的“好形象”立刻完蛋,就甭想有这些优待了。 她立刻投降,赶在谢海天干脆用脚踢门时打开门。 “你是干什么?”臭着脸。 还没进门,看见她,谢海天便挑挑眉。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看,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从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 “你穿得这什么?” “衣服啊,不会看啊!”一开口叫教人生气,徐七夏更没好气。 “我还以为是布袋,你干么穿得跟老太婆一样。” 宽松的棉上衣,还皱巴巴的:同样又宽又松的棉睡裤,起码大了两号,裤子还是松紧带、挨到膝盖边高、开口五分笑那种的,又开又透风,乡下阿嬷跟欧巴桑常穿的那种。 “不行吗?”她在家都这副德性,舒服又自在。 “我没说不行,但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就不能穿得像个女人吗?” “我高兴我喜欢我爱!”他是特地来气人的吗?真是讨厌的家伙!“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应该是我说的。”谢海天不请自进,大刺刺走进去。“你干么突然挂我电话?还不接我电话?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很没礼貌的?” 哈,他也知道什么叫失礼? “那你不请自来,敲门敲得轰轰响的就很有礼貌了?”她都跟他说她要睡了,他还不请自来,还自以为是的批评她一通。 谢海天霍然转身,利光一扫,逼向她,“你莫名其妙挂我电话,我只好过来,这有什么不对?我来了,你还不开门,你说说,这是谁的错??” “难不成是我的错?”都是他有理,都是他正确! “当然,难道还是我的错?嗯?” 一步、两步,一寸、两寸,谢海天步步进逼,越逼越近,身体威逼向她,眸子利光越探越深进。 “呃,你别,别靠这么……么近……”徐七夏气焰一下子消退,一步步后退,身子不断往后斜,都站不直身,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往后栽个四脚朝天。 “好好好。”没出息的投降,嘴巴蠕动说:“我错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错。” “然后呢?”他得寸进尺。 “什么?”她愣了一下。qunliao独家 “做错了,应该要有什么表示,你不会不知道吧?”杂草眉挑动一下。 这家伙!真是有够讨厌-- “好嘛、好嘛--”习惯性一驼--那刃光一闪,她一惊,连忙直直身,不敢再驼着。真是!刚刚电话中,她还很勇敢,很有出息的跟他顶嘴,怎么一见到人,就彻底没出息-- “好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都是我不对,对不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样可以了吧?”他越逼越近,光闻到他身上的男人气息,她就头晕快窒息! 呃,什么是“男人气息”?徐七夏猛一愣,觑觑谢海天,碰上他的刀光,赶紧低下头。 她偷偷吸口气,用力嗅了嗅。 谢海天身上好像也没有擦什么奇怪的东西,但那味道气息……那个……就是……嗯,不是古龙水,不是狐臭,也不是汗臭啦,就是他逼近她时,引刮起的小小气流扬到她脸上,一种无形的气味扑来,就是那个,男性荷尔蒙什么的吧。 “这还差不多。”他总算满意了,转过身,随便望了一眼,“你这地方还真小,跟我的洗手间差不多大。” 他这是在炫耀还是故意气人?她这屋子是有点小,但有浴室有厨房,很不错了。 “你到底来做什么?”他既然知道她的电话,她也就不会惊讶他会知道她住的地方。 这家伙除了霸道、自以为是和理直气壮,还很有行动力,说了就做,不说也做,不像许多人--比如她这种,光说光计划,计划了大半年还在计划,但这可没什么好称赞的,因为受“迫害”的是她。 “没什么,我不说了,你不来,我就过来。”一派满不在乎。 “就这样?”教人不敢置信。“大半夜的,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单身女孩子的闺房,然后说没什么?” 谢海天嗤一声。“现在才九点多,才刚入夜,那叫什么‘大半夜’了!还有,过了二十岁就不叫女孩子了,别尽冒充少女。再说,你这哪叫什么‘闺房’啊?” 还是那一派的不以为然,但他略为转身,朝向门,背对她用帘子隔起来的“闺房”,说:“之前我打了几通电话给你,老是找不到人,你都不在,麻烦死了。喏,把你的手机给我。” 手机?徐七夏不妨愣了一下。哎哎,她吞吞口水,酸溜溜说:“我哪用得起那种‘高科技’的东西?” 所谓“高科技”,在她的定义里,就是吃钱的。比如,她买不起、养不起的车子;养不起高画质液晶体电视或宽频影院式电脑荧幕,养不起手机;养不起冷暖气机,甚至连个网路加有线电视都快养不起,太吃钱了。 想当然,兼具网路外加摄影功能,三体一机,既能通话,上网,又能拍照的“高科技”手机,她是用不起了。别说它少钱,钱就是钱,没什么大或小的。 “我用不起那种东西。”忍不住悻悻的,左右摇一下头。 “你连手机都没有?”杂草眉不可置信似挑了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以为天下人都是富翁??但在那两道刀光肆无忌惮的侵视下,徐七夏不禁缩缩脑袋,心虚起来。 “这,这有……有什么好……好奇怪的……”连带结巴起来。 “啧,你真是是见过的大概从山顶时代过来的人。”谢海天啧一声,毫不掩饰口气里的夸张,也不知是不是嘲笑。 徐七夏红红脸。“那又又怎样?” “不怎么样。但我怀疑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都什么时代了!” 听听那口气!懂得什么叫“柴米油盐”或“民生惟艰”吗? “太麻烦了。”又一副理所当然。“你要一出这屋子,我就找不到人,马上去办个手机。” “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她忍不住顶回去--顶嘴耶! 但声音虚虚的,理不直气不壮。 大大意外的,谢海天居然点头。 “说的也是。”想也不想,接着说:“我送你一支好了。” “不要!”她反射性叫了起来。“我干么要……要你送!”唉,又结巴了。 “不要的话,你就赶快去办支手机。”那眼角闪的是什么?多狡猾的光! “我!”说来说去,都得听他的,招他说的。 “你办是不办?要不,我明天就送过来。”高大的身体矗在那里,完全的泰山压顶。 “不要。”她仍作垂死挣扎。 “不要?那好,你就老老实实去办手机。三天之内没办好,我就押着你去。” 又逼过来了--徐七夏一吓,身子一仰,差点跌个倒栽葱。 “好嘛好嘛。”没出息的“好事”又记上一桩,“我办就是。”忍不住嘀咕。“知不知道那很吃钱……多贵啊……多浪费……我哪有那个美国钱,哪养得起……浪费……” 凌厉如剑锐光扫过去,还是淬了毒的,徐七夏一吓,马上闭了嘴,闭得紧紧的,不敢再罗嗦。 “我看你实在不大可靠。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你老老实实给我办去。好了,你要真困了,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会再过来,好了,我走了。” 自说自话自作决定,话说完便打开门出去,然后砰地门又关上,就那么离开,走了。 徐七夏呆愣愣的,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等谢海天离开了,关上门砰一声时,她才被“砰”醒,哎哎叫起来,却太迟太晚了。 这家伙!这、这、这——该说他霸道,还是说她自己迟钝没出息?她看到他怎么老像老鼠看到猫,净是没出息? 真是的,她怕他什么?干么每次他一靠近,她就没出息地举白旗投降? 说起来,她是不够强悍,没有多大出息,可也没没出息到那种地步吧?毕竟,她不再是十五六七八,而是快二十八,油了一点,滑了一点。 但怎么……怎么一碰到那个谢海天,从前从前的窝囊劲就跑回来了? 天敌吧——她该用句点或问号? 生物界就是这样的,有这样一种叫做“天敌”的东西,一物是另一物的克星。 难道她窝囊的青涩惨绿时代还要再重来? 啊,啊,不——呀! 她还是躲他多远一点好了。那“悲惨”的、暗淡的青少国高中时代,那老感觉畏畏缩缩的生活,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重来一遍。 她是不在乎当“蜗牛”啦,有壳可以藏着。但但但——哎哎,那个谢海天干么来敲她的壳?她往壳里缩也不行,他偏要来拆她的壳,将她拖出来,光身赤裸裸…… 人家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所以她就想,这是不是表示“小时不怎么了,大了可能佳”。然后,混到现在,她深刻了解到,“小时不了,大了也不佳”。她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证明。 像她这样资质普通的人,连暗恋都觉得对人家太亵渎的人,她只要求一个普通——安稳不太愁柴米油盐——的人生就好。不太狂风暴雨,不要太惊涛骇浪,也不要太反覆起伏,因为那对心脏不太好。 她只要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生就好,美丽安稳的春天就好。 春天啊,她的春天到底来不来? 第四章 她有说过吧?关于她“悲惨”、“黯淡”的青少学生时代。具体有些什么“不幸”发生过,徐七夏自己其实也想不来了;想不起来表示没什么太“深切刻骨”的灾难,倒就只记得一团黑,无光没亮点。 倒不是受欺负什么的。所谓“凄惨”,就是那种平凡到不起眼,影子似存在,让人没一丝印象,谈不上受排挤什么的,只是一种忽视,懒得搭理,被排除在外的存在。而且,那存在严重错位,好似别人都在白花花亮晃晃的夏日阳光下嬉闹玩笑,只她一个人坐在阴暗墙角下听雨,等待春天的第一场雨,同时又感觉到靠墙处长满冬日阴湿的霉绿,完全过了时令。 不过,她有没有说过,经过这么多年,她多少油了一点,滑了一点,痞了一点?也就是说,“没出息”依旧,可年纪大了,她也“进化”出应对生活的一些小小的充要条件。 比如说,那“悲惨”的黯淡时代,没人会理睬她,而她还老担心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现在二十七快二十八,也还是没有太多人会理会她,但那些想干或不相干的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她,实在,关她屁事—— 呃,说得还真有志气……好吧,至少是理论上的吧;可想想现实,人言可畏都没有现实生活问题教她觉得烦恼和困扰。那些人又不会帮她付房租,包她吃喝拉撒,他们爱说什么真真关她屁事。 这就是“进化”。生物为生存发展出的适应那生存环境能力条件—— 至少、至少,理论上的。 所以,她想她多少是“进化”了一点吧。 但也不是“进化”得那么完全就是。那“没出息”的基因依旧埋伏在细胞里,一不注意就跑出来作祟。所以,她九成九点九九九做不到像坐在背后桌位的那两个女人那样,旁若无人,恣意笑谈,好不张扬。 不是她故意要偷听,实在是离得近,隔离前后桌,她们又那样自在地自说自的,不管地点场合,她不想听都不行。有几次她忍不住,好奇想回头瞧瞧,还是作罢。人家张扬也好、引人注目也罢,又不关她的事,她继续面对墙壁吃她的咖喱牛肉饭。 这算是那暗淡过去的后遗症。公共场合,她老爱面对着墙,能不对着人就不对着人,总不想惹人注意。 “……听说小琪跟谢海天分手了……”忽然窜进一个有点熟的名字,徐七夏顿了下。 “嗯。我早就料到,果然不到两个月就分手。” 咦?那声音……那高频,那幸灾乐祸,好像在哪里听过。徐七夏又一顿。 “你怎么不告诉我!”先前说话的女人有点小埋怨。“既然他们分手了,找个机会,介绍拉拢我跟谢海天认识嘛。”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依颖。”高频的女生显得不可置信。“那个谢海天傲慢又自大,而且粗鲁自以为是,还十分霸道,大男人主义,不懂得尊重女性,你还想跟他在一起?” 批评得还真中肯。徐七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称是,佩服极了。 “他是不像士伟那么体贴跟替人着想,不过,他长得很不错,很有男人气概,而且,他条件那么好。” 士伟?不会是在说洪士伟吧?徐七夏动一下,刚舀的一匙咖哩饭就停在嘴边。 “不过就家里有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那种烂个性的男人,没有一处好。依颖,你别被骗了。” “只有你这么想。其实谢海天很有魅力,他本人就不说了,光是那个身材就十分吸引人,更别说他家那个条件。虽然谢海天他学的是冷门的东西,前途不看俏,不是能赚钱的行业,不过他们家也不靠他赚钱,雄厚的家底,让他能随心所欲。听说他们家在世界各地都有置产,专门投资房地产——”说到这里,蔡依颖刻意地顿了顿,停了下来。 据她了解的,谢海天家从事房地产投资,难听的说,是不事生产就坐享其成;好听一点,以屋养屋,以资金养资金。总之,有钱人的赚钱方法与速度,是一般小老百姓难以想像的。洪士伟家虽然堪称小康,甚至也可说得上富裕,但听说谢海天兄弟俩各在地价昂贵的大都市黄金地段拥有的办公大楼,每个月光那租金就够人家工作个好几年。 当然,这些话蔡依颖不能明说,说了莫琳大概也会不高兴。话锋一转,说:“男人有点脾气固执是正常的,谢海天是大男人了一点,不过,也很有安全感啊。要不,你看他女朋友不断,多的是女人想认识他。” 谢海天条件多么好,当然没有不受女孩子欢迎的道理。但不管是女孩子主动接近他,或他看上接近对方,就是维持不久。跟那种花花公子频换女朋友不一样的是,谢海天“败”,败在那个“臭脾气”,所以来往的女孩总是维持不长久。 这个,蔡依颖从莫琳那里也听了不少。谢海天种种“罪状”,比如大男人主义啦,比如我行我素,比如不够温柔体贴,比如太过霸道傲慢,比如独断独行不懂得尊重女性等等……比如又比如,太多了,那些罪状数都数不清。 但蔡依颖觉得,莫琳对谢海天有偏见,谢海天种种,在莫琳眼里自然没一处好,也当然不会有好话。 “嗤!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烂人一个。跟一堆女人来往,可没一个能维持过三个月的。”莫琳语气相当不屑。 “合不来也没办法,也不单只是他的问题。”蔡依颖很有信心,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说了你别生气。不过,莫琳,你对谢海天成见那么大,我想多少是因为他对你态度冷淡,没将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心里不舒服,特别讨厌他。” 莫琳?不就是——徐七夏又一动,好奇起来。 “蔡依颖!”莫琳提高声调,很是恼怒。“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别生气嘛,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蔡依颖压低声音安抚。“我是想说,谢海天跟士伟是好朋友,你是士伟的女朋友,他也许是为了避嫌,才对你不冷不热。但朋友之间这种态度让人不太舒服,偏偏他是士伟的好朋友,你又不想让士伟为难,偶尔就难免有点怨气。要是我,我也会不高兴的。” “哼。”莫琳轻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却没说什么。 喀当一声,隔桌徐七夏咖喱饭上的叉子不防跳起来,撞到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弹掉到地上。 徐七夏惊跳一下,避开他人的目光,连忙蹲下去捡起叉子。 没想到竟然是洪士伟的女朋友!巧得未免像在演连续剧。她忍不住好奇,一直想回头瞧个究竟,又怕太明显,举棋不定,一个不小心,手肘碰到盘子,差点弄翻了。结果叉子掉到地上,惹得众人侧目。 莫琳和蔡依林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并没有太注意。 徐七夏低着头,捡起叉子,起身时身体顺势一转,就是坐在靠墙的位子,背靠着墙壁,面对这桌外——霎时感觉好像餐厅里所有人都在看她,整个人完全暴露,非常的不习惯;但压不住那个好奇心,趁势飞快地朝莫琳望了一眼。 两人就坐在她隔邻那桌,面对面坐着,侧对着她。坐在右边那个,小脸小嘴小鼻,长得小巧秀气,但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很水灵。左边那个,她有点印象,应该就是莫琳了,大眼丰唇挺鼻,几分明艳加几分明星气,虽然坐着,短裙下的腿优雅得体地并拢斜摆,仍看得出那双腿十分修长。 原来洪士伟喜欢的是那种类型的……徐七夏偷偷瞧着,不敢太明目张胆。那洪士伟的女朋友,外形上与洪士伟相当匹配,俊男美女,相得益彰,就是那样,赏人心悦人目。徐七夏眨眨眼,心中有点莫名的小小失落,又不是那么失落,还有种“本来就会是那样”的明白,下意识舀了口咖喱饭,吃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劝你你又不肯听,硬要去惹一惹,你又不是不认识谢海天,干么还要我介绍。”莫琳没好气。 “我也只是在一两个聚会上见过他而已,说不到两句话。” “那就够了,算是熟了。谢海天那个人没节操,来者不拒,只要是女的就可以。你直接找他,用不着我介绍。” “别这么说嘛,说得好像我多廉价似。”蔡依颖嘟嘟嘴。莫琳那口气对谢海天很是轻蔑,连带也把接近谢海天的女人一块贬下去。 “我已经很客气了。再说我也不是针对你,那个谢海天真的没什么好的。” “好不好你让我试试就知道了嘛。你就帮帮我嘛,莫琳。既然士伟跟他是好朋友,有你帮忙介绍,机会也比较大。你找个机会,帮我拉拢撮合。” “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依颖,你绝对不会受得了那个谢海天的,何必自找罪受。” “我喜欢大男人一点的。再说海天条件那么好,有点脾性也是应该的。像他那种条件的男人上哪去找啊,你就帮帮我嘛。”说着,蔡依颖白嫩的小手合起来,淘气地拜了拜,俏皮又可爱。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是你自己要进火坑,硬要找罪受,要是到时受了一肚子气,后悔了,可别来找我诉苦抱怨。”莫琳瞪眼,仍是不以为然,先给了警告。 “不会的。谢谢你,莫琳。” “别谢我。是你自己硬要跳入火坑,到时别说是我推你的就是。”莫琳口气悻悻的,相当不情愿。 听起来,莫琳对谢海天的评价很差。想起那次在餐厅莫琳对着谢海天近乎挑衅的态度……嗯,徐七夏不禁又偷觑了莫琳一眼。对漂亮抢眼的女人冷淡,甚至视若无睹,的确是种罪过,她要是莫琳,也不会对谢海天有好气。 她一口一口吃着她的咖哩牛肉饭,手机蓦地响起来。她一吓——哦,是的,手机,被谢海天硬押着去办的“高科技”、其实等同吃钱的东西。 型号、机种、功能,都照谢海天的主意——或者说自作主张、独断独行决定的,他谢大爷说了就是,硬逼她接受。 “你在哪里?”说鬼鬼到。那家伙劈头就是质问。 想也应该知道是那家伙,这号码到现在就只有那家伙知道,也只有他高兴了就理所当然来扰一扰。 莫琳随意地朝她方向扫一眼,徐七夏心一虚,下意识伸手捂在嘴边,刻意转向墙角,小声说:“我在吃饭。” “在文华餐厅——”莫琳又朝她望一眼,徐七夏更加心虚,瞎慌地合上手机。 一断线,她立刻暗暗叫声“完了”。这样挂谢海天的电话,他一定没完没了。 但莫琳也只是随意地朝徐七夏方向望了两眼而已,根本没有将她看进眼里;跟蔡依颖又坐了一小片刻,两人便离开,根本没再多望徐七夏一眼。 徐七夏松了口气,放下叉子,身子一软,摊靠在椅背上。真是!她究竟在紧张什么劲!但不由自主的就是觉得紧张,又心虚;这种事对心脏刺激太大,太有害健康。 气都还没有喘顺呢,一抬头,更有害健康的事儿直接找上门了。餐厅门口那儿,泰山一样矗在那里的大土墩横眉四扫,剑光四射,就那么不幸,她好死不死与横眉下射出的噬人死光碰个正着。她头一缩,头皮一阵发麻,背脊一阵凉寒,暗暗叫声惨了。 完全是老鼠看到猫,小鸡遇到老鹰。不由得不想到,有一种东西,叫做天敌。 一物克一物,被克得死死的…… “你干么挂我电话?” 他坐在那里,双臂交叉胸前,口气沉稳有力,脸色阴暗凝重,杂草眉下射出锐利精光,像侦讯房里在审问嫌犯,更像什么头头或大老板在斥责喽啰或下属。 “我……呃……那个……” 她坐在那里,腰弯背驼,低头垂眼,期期艾艾,嗫嚅不安,结巴加口吃,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乖乖老实地等着挨训;更像窝囊没用的小喽啰,在老大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声,乖乖地挨刮。 莫名其妙就变成这种局面——或者说,莫名其妙地,强势与软弱、主与从的关系就这样成形并且建立。更细一点的说,不管她如何向撇清,她跟他之间,某种关系莫名其妙地成立,形成了牵扯。 她跟他,不是没什么关系吗?本来就是陌生人,不认识的,然后因为洪士伟的关系,偶然切碰了一下,根本算不上有交集;然后他突然打电话给她,理直气壮地跑到她住的地方;然后自作主张半强迫押了她去办手机,然后……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变成这样。 但到现在徐七夏还是想不通,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她跟谢海天之间,怎么“理所当然”地变成这样? 她怎么像个小媳妇似——哎哎,太没出息了!但……呃,嗯,那个……又口吃了!但这家伙实在太难应付了,强势霸道又厚脸皮,她斗不过这样的家伙。 虽然她多少“进化”了一点,可骨子里那“没出息”的细胞依然“顽固不摧”。像刚才遇到那个莫琳,她不就心虚瞎紧张了半天。真是!不是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小时不了,怎么大了却也不佳? “别吞吞吐吐的。说,你刚刚干么挂我电话?”一如平常,不得到满意的回答,谢海天不会罢休。 “呃……我……因为……” “因为怎么?说。” “啊——”扑克脸一臭一沉,黑煞的目光一瞪,徐七夏一吓,心一急,便脱口招认出说:“因为洪士伟的女朋友。” “莫琳?”杂草眉皱一下。“这跟她扯得上什么关系?” 完了,他不挖个清楚,铁定不罢休。 “没……没……” “说,怎么回事!”不等她结巴地否认完全,杂草眉一挑,黑煞眼又瞪起来,命令她一五一十交代。 “呃……那个,因为……”怎么她老是这副德行,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了。 “别吞吞吐吐的,把话说清楚!”闷雷低喝,不耐烦了。 “啊,是——”徐七夏又一吓,差点跳起来,反射地回答。一下就懊恼起来,也太没用了,可被那黑煞眼一瞪,本来就乱的脑子更加混乱起来,完全不加思考,冲口就急急说:“因为洪士伟的女朋友就坐在我后面,跟一个小巧可爱小鸟依人的女孩子在一块,要介绍她给你——啊,不,介绍你给她——不不不,是介绍你们认识她给你——啊,不,介绍你给她——不不不,是介绍你们认识,然后那个手机刚好响了,所以,那个,呃,就是那样……是的……没错……”全盘托出。「群聊社区」 http://bbsqunlia 可颠三倒四,没头没脑,虚字一大堆。不过,谢海天聪明得很,脑袋一转,便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莫琳要介绍女人给我?”盯着徐七夏,老鹰盯小鸡似。 “啊。”她缩缩脑袋,肩膀压了千斤似,特别沉重。“大概是这么回事。” “这跟你挂我电话有什么关系?” “那个,我一急,不小心就挂了。” “急?你急什么?” “因为……呃,她刚好看着我,我心里一急,所以就……就……”受不了了!这家伙怎么这么讨厌,追问个不休。更令人忍无可忍的,她怎么没出息得这么彻底! 忍不住又想到“天敌”那种东西。 看来,以后最好离这家伙远一点,免得他纠缠不休——纠缠? 徐七夏蓦然一惊。这还得了!她二十七快二十八了,青春宝贵,没本钱跟这家伙耗上! “你心虚了是不是?”黑煞眼仍眼盯小鸡似盯着她,冷不防开口。 她愣了下,脱口说:“我干么心虚?”不是疑问,根本没搞懂。 “你偷听她们谈话,怕莫琳认出你。” “我干么偷听!”什么跟什么!把她瞧得那么扁。“是她们自己说得那么自在,旁若无人,偏偏又坐在我隔壁,我不听都不行。再说,她也不认得我。” “她见过你,怎么会不认得。” 拜托!他以为人人跟他一样,一副大爷相,别人一看就得过目不忘! 徐七夏没吭声。谢海天自以为是,自说自话。“你也不必心虚,反正我是看上你了,不必理会莫琳怎么说。” “谁……谁心虚了!”唉,又口吃了。 杂草眉不以为然地上挑,一副“还有谁”的欠揍模样,十足讨嫌。 “我……我……什么上……不上——我是说,你别随便乱说,什么看上我的。我跟你又没关系,你不要自己随便乱……乱决定!”一口气—— 虽然打了点折——不过,她总算是一口气痛快地把话说出来,说清楚、讲明白,撇清她跟他的瓜葛,做了她这辈子最有出息的事。 谁知杂草眉轻蔑地一挑,斜睨她。“我怎么随便了?我正经得很。再说,我跟你怎么没关系了?没关系,我坐在这里做什么?” “你、你、你——”连着三声“你”,偏偏嘴笨,反驳不出任何话,光是张着嘴吐气。 “把嘴闭起来。难看死了!”他还挑剔她。 “你——”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滋味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徐七夏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这么倒楣,居然遇上这样的家伙! 真是!她都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只剩下青春的尾巴,可她的春天偏偏还不来,迟迟不来,怎么就是不来,来的尽是加速她发霉的。 春天啊,她的春天啊,怎么还不来! 第五章 “啊,累死了。”中午十二点,谢家的客厅却浪费资源地灯火通亮,一个年轻男子从楼上走下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呵欠。 长得跟谢海天有三分像,也是身高修长,但线条比较柔,神情也比较放松,嘴角老是往上扬,感觉还没开口就先笑,眼神亮晶晶,好像随便一眨就会跑出几颗心,骗死人不偿命,一副花花公子相。 楼下客厅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除了衣着端庄昂贵一些,眉目显得安详,看起来就像寻常的中年妇女。 看见她,男子咧嘴一笑,说:“嗨,妈。今天电信股大涨,收盘指数涨了三十多点,陈伯他们准乐死了。” “山林,你老是关在房里,对着那些电脑做什么?”谢母摇头。 “赚钱啊。”谢山林嘴角一扬,一边走向饭厅说:“肚子饿死了!郑嫂,有什么好吃的?” 饭厅里,郑嫂已经把饭盛好,端出刚起锅的热汤。“我煮了你爱吃的辣味噌炒鸡肉和野菜,还有紫菜肉茸汤。” “听得我口水都快流下来。”谢山林好无形象地扒了一大口饭,再夹口炒鸡肉和野菜,狼吞虎咽。 “吃慢点。看你那样子,别人看了要笑话的。”谢母不禁摇了摇头。 “我又不吃给别人看。”谢山林不以为意。“对了,郑嫂,你买了杨董公司的股票吗?要有,还是早点脱手比较好,最近金融股不太看好。” “没有。我哪懂得这些。” “那我跟你报支明牌吧。买‘松友’的股,稳赚的,听我的准没错。” “山林,你别教郑嫂这些,要是跌了怎么办。”谢母又摇头。“我看你花大把时间待在房间里,真不知你老是对着那些电脑做什么。”房间里三台电脑,随时开着,萤幕上全是一些股票指数,成天就在研究那些。 “这叫研究啊。我看哪天我干脆就出本书,叫‘巴菲特第二’——不,叫‘谢山林第一’!” “真是。”谢母发笑。“你有时间忙这个,还不如到公司帮忙。” “我很忙的,你还是找老哥吧。” “还说呢。你知不知道海天最近在忙什么?刘董请我们吃饭,人家女儿刚从国外回来,我让他回来,他老是说没空。这两天打电话给他,他总让机器说话,也不知在忙什么。” “前两个星期听说他跟一个女的分了,现在也应该很闲才对。” “海天有女朋友了?” “他哪天没有女朋友啊。”口气竟有几分调侃。“问题是能维持几天就是。” “正经一点。妈是问海天他有没有那种认真在来往的女朋友。” “当然不会有。” “正经一点。”谢母板板脸。 “好吧,我帮你问问他就是。” 谢山林又扒几口饭,然后再喝口汤,才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电话那边是机械化的声音指示留言,他按掉,快速按键传去个简讯。 “你说了什么?”谢母问。 “我跟他说,老爸发话,他再搞失踪就得结婚。” “你这孩子!”谢母笑着摇头。“你大哥会听吗?” “你别看大哥那样,他很孝顺的。” “他要真孝顺肯听话,早就然我抱孙子了。” “话不是这么说,你总得让他选个他喜欢、看得顺眼的。”说着,手机响了。“喏,这不是打来了——喂,老哥啊——”咧嘴笑了笑,有些得意。 “找我干么?”谢海天劈头就问,招呼都省了。 “妈要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刘董请吃饭呢。” “我很忙,你去就好了。” “我去有什么用,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 “只要是姓谢的就可以。刘董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你去刚好。” “怎么刚好,一点也不好。” “啰嗦,你去了就是。白吃一顿还不好?” “鸿门宴呢。”谢山林发笑。 “你跟你大哥在说什么?”谢母在一旁干着急。 谢山林便问:“对了,你有没有认真交往的女朋友?”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我想问,是妈要我问你。” “让我跟海天说。”谢母捺不住。“海天,你最近在忙什么?妈打过好几通电话给你。” “我最近比较忙。”有答跟没答一样。 “刘董请我们吃饭的事,你没忘吧?” “那个啊,山林去就可以了,他刚刚拜托我说让他去呢。” “真的?”谢母怀疑地转头望向二儿子。谢山林被看得莫名其妙,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刘董的女儿跟他差不多大,两个人年纪相当,会比较谈得来。我看山林对这件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不如让他们见面。” “这样啊……”谢母有点被说服。“不过,你还是回来一趟吧。你到底在忙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 “我知道啦,妈,我有在考虑的。”谢海天打断母亲的话。 “真的?该不会又只是说说敷衍我们吧。” “百分之两百十足真金。”谢海天就只差没指天发誓。 “你是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谢母试探。 谢海天没上钩,只是一副胸有成竹,说:“反正我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看着办。好了,妈,我很忙的。这样吧,下个周末我会回去一趟,这样行了吧?” “这个周末不行吗?” “这个周末我有点事,要不,等过了周末,下个星期我找一天回去吧。” 这个周末刘董请吃饭,当然不行。谢海天聪明得很。要是纯吃饭,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刘董偏要拖个女儿,他实在不耐烦去应付那些。尤其是这时候,他更没心思应酬那些。 谢母将手机还给儿子。谢山林将手机塞进口袋里,随口问:“大哥怎么说?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星期。” “下星期?那谁跟刘董家吃饭?” 谢幕瞅瞅二儿子。“他说你有那个意思,还拜托他让你去。” “什么?我!?”谢山林哇哇大叫。“他怎么可以陷害我!妈,你明知道他胡说八道,还听他的!” 谢母瞪眼。“不是你自己说要去的?” “当然不是!妈,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儿子,大哥的话能信吗?” “只是吃个饭,又不是要你怎样。你就去吧,要不,对刘董他们不好意思。” “那种相亲饭吃了能消化吗!可恶的谢海天,就只会陷害我。” “别胡说了。”对儿子的忿忿不平,谢母好气又好笑。“你外头认识的那些一大把的女孩,你以为妈不知道吗?只是吃个饭,还能有多为难。” “那不一样。”上头有长辈看着,处理不好很麻烦的。 “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就这么说定。”大儿子不肯就范,只好抓二儿子上阵。“前两天严伯母说,‘信达’王总的小女儿这个月底就会回来,打算介绍你大哥跟她认识呢。” “信达?他们最近刚收并了‘顶全’,现在食品业独大,股价涨了好几块。” “你别老是钻研那些,有时间的话到公司帮忙。” “是是是。”谢山林老实不再多嘴,省得真的被押到公司。 不是他排斥房地产业或怎么,只是觉得分析全球政经局势,研究推测股票走势要有趣得多。他手上的股票,就算没有上亿,至少也只好几千万。 当然,对他们来说算是小的,他也只是小试一下而已。但这样赚钱的方式,他觉得有趣又好玩,最重要的,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光是嘴巴说是,也没见你行动过。真有那个心,就好好表示证明一下。”谢母小小埋怨。 “你饶了我吧,妈,公司里有老爸镇着就行了。再说,人家说长幼有序不是吗,要轮还轮不到我,应该是老哥先去抛头颅洒热血才是。” “你说到哪里去了!整天随着电脑就有时间,要你到公司里帮忙就全是借口。” “我可没有整天对着电脑。妈,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公司的事,让爸去操心;我跟老哥的事,你就让我们自己操心。你要是有时间,跟陈董刘董夫人他们一起去喝喝下午茶、跳跳舞做做spa什么的,好好享受,别操心太多,容易长皱纹的。” “有你们这两个不听话的孩子,我不操心行吗?” “那好吧——”谢山林拍个手。“老妈有事,儿子服其劳——我会找个时间,帮你探探老哥口风。” “这还差不多。”谢母算是满意。“好了,饭菜都快凉了,你快吃吧。” 总算可以放他好好吃顿饭了。谢山林连扒了两口饭,也不挑剔,一口一口吞着早已凉了的紫菜肉茸汤。 “就这样?十万火急、连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催回来就为了这事?”望着手里那叠厚厚、起码有十多张的相片,徐七夏简直不敢相信,气急败坏的哇哇叫,声音拔高了至少八度。 “什么叫就这样?这不够重要!”她母亲大人大大不以为然。“好了,你好好看一看,挑几个喜欢顺眼的,我马上安排去。”[群聊嘟嘟校扫] “对啊,小余,这可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你仔细看看,别害羞,多挑几个好比较。”婶婶的表妹的大姑婆的小姨子在一旁帮腔。 “就是嘛。”他老爸的叔公的表外孙女的女儿的小姑子也在一旁凑热闹,抢着说:“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就像过午的黄鱼,价钱越拖越贱,越来越没得挑了。趁现在还有几分资本,还可以挑人的时候,多相几个,好好抓住个好的,要不然,再拖下去,就只有别人挑你的份了。” 拜托!她不是黄鱼好不好! 真是!她怎么会这么好骗,几通电话就给骗回来了。 到了二十七岁,到了他们口中黄鱼过午就快变腥的年纪,还没有找到对象,还没有把自己打个大蝴蝶结嫁出去,在诸亲友朋眼中成了难以启齿的忌讳,就变成多余。人家做什么,一对一对,一双一双,偏偏就多出她一个,就她一个人落单,成了累赘变成多余。 然后,家族亲戚间聚会,为了避讳,就管她叫小余——小余、小余的叫。再然后,这次谁家聚会,下回哪个婶生日,再下回那个谁的谁有什么动静,只要她被拖出去,她老妈一定少不了一句:我们小余拜托你了。要不,就是谁谁谁,拉着她,一副逃过一劫、劫后余生万幸的表情说:幸好有你,小余,要不然这次轮到我,我可就惨了。 一干众人羞愧之余,以金牌业务员推销滞销货的耐心兼毅力,给它卯起来,积极替徐七夏求宣传寻销路;今天这个宴,明天那个会,后天再来个局,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是圆是扁都没关系不挑剔,务求在货品失去最后那一点经济效益、引人购买的欲望之前,打折兼赠送的清出去。 所以,只怕方圆十里——不,少说五十里内——没人不晓得他们徐家在清滞销货,荤素不忌,老少不嫌,只要是男的,一切好说好谈。这实在让她受不了,干脆一逃了之。 他们这家子就是这么青青菜菜跟随便。从她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什么七夏,他们结婚的第七个夏天生下她,所以叫七夏。多干脆!简白又浅显。然后,她迟迟没嫁人给剩下来变成多余,就改名成“小余”。 “爸,你不是说胸闷肚子痛心脏无力,怎么还有力气修这个?”简直没处躲,逃到院子里,居然看见她老爸在那边修修弄弄。 她老爸覻她一眼,目光飞快地闪开,心虚地缩了下,含糊说道:“你妈说鸡笼坏了,让我修一修。” 徐七夏忍不住翻个白眼,双手叉腰说:“我就知道!又用这招把我骗回来!你们就不怕狼来了说谎的孩子做久了,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却不再有人来。”从她大学毕业到现在,每次都用这招骗她,居然还屡试不爽,可见她有多好骗。 “那是你妈的意思嘛,我也没办法。”她老爸又缩缩脖子。 “那你也不能跟妈同流合污啊。” 想来,高中毕业后,她老爸老妈把家搬回这个乡下小镇真是错误的决定。祖宗八代兼外感好几代都散居在小镇,七嘴八舌九聒十噪,今天吹这个耳边风,明天来那个参谋,整个没安宁日子好过。她当初应该抵死反对搬回小镇的。 “什么同流合污!不那么说,你怎么会回来。”她母亲大人从屋里出来。“明明离得就不远,坐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你老是不回家。” “如果真的有事,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回来,但你老是让我跟着个相跟那个会,烦都烦死人了。” “听听这什么话!你都快三十了,不是十七八——”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手一挥,打断她老妈的话。 她母亲大人瞪个眼。“那不快三十了。人家三婶的小外孙女,比你还小六岁,都快结婚了;还有隔壁隔壁阿春嫂姐姐的小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人家儿子都快上幼稚园了!还有还有,隔壁顺顺,虽然大你几个月,但人家也有男朋友了,只有你,还在那里荡秋千!” 又来了。打小,只要看她无所事事,没成什么像样的事,她母亲大人就说她“荡秋千”,叨念她光浪费时间,无所事事的瞎混。 “不跟你说了,我去洗衣服。”再说下去,准没完没了。她把那叠相片往母亲身上一塞,便往后院走去。 “照片拿着,好好看看,挑几个顺眼的,你要是决定不了,我跟你表姨帮你选几个合适的见面看看。”她母亲大人把那叠照片又硬塞给他。 那些照片有的用纸框框着,有的用塑胶皮做成精美的沙龙照,有的简简单单就用薄塑胶袋套着。 “别瞎闹了!”徐七夏想不翻白眼都不成。 “那你就好好选几个。”她母亲大人简直不屈不挠。 选不选都一样,她老妈跟那些三叔公九婶婆们跟外星人一样,看人的眼光都是外星标准,她这个地球人的牌子跟不上。 “真是的!”她气呼呼地把那叠相片随便丢在木架子上,将自己一堆穿脏的衣服一股脑儿丢进洗衣机里。 “怎么了?”隔壁家的李顺顺,从她家后院跨过矮墙走过来,瞥见木架上的东西,随口问:“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徐七夏没好气。 光凭徐七夏那口气,李顺顺不用猜也知道。她顺手拿了几张照片,无聊似地翻了翻,说:“相亲啊。” “烦死人了!说什么我老爸身体不舒服,我就知道!每次都用这招!”徐七夏忍不住抱怨。 “知道还会被骗回来,你的智力也实在有问题。”李顺顺简直在说风凉话。 “我已经够恼了,你别再来气我。”徐七夏出声警告,一边翻搅着丢进洗衣机里的那堆衣服。“奇怪,我的袜子呢……” “你把袜子和衣服混在一起洗?啧!”李顺顺皱皱鼻,一副嫌她脏。 “啧什么啧。”徐七夏给脸色,一点都不客气。“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听谁说的?” “还会有谁。”徐七夏抱怨说:“就是有你这个不良示范在这里,我妈才会吃错药,好好的又起癫。” 她们算是小时候同伴,而且勉强算是八竿子打得着一点关系的亲戚,可远得不能再远,小学时还同学校,但两人并不亲近。李家好几年前搬回小镇,他们后来也搬回到小镇来,跟李家做了邻居,她回家时如果碰到了李顺顺就会聊聊,先是聊聊过去,然后聊聊其它,就算是朋友了。 “前两个月拗不过我妈,就去了,看着还不错,也合得来,就这样了。” “你去相亲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原来如此,难怪我妈这回一副非把我销出去不可的架势,果然都是因为你这个不良示范。” “少牵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你妈不急着把你销出去。” “要是没有你这个不良例子在面前,她不会急得跟无头苍蝇似。”徐七夏瞪瞪眼,嘴巴说,也没认真埋怨,还在洗衣机里翻搅,找一直不出现的袜子。“奇怪,袜子真的不见了。” 生活里偶尔会有这种莫名怪异的事,比如这个袜子神秘失踪事件——就是洗衣服时,常会莫名其妙地不见一只袜子,找遍洗衣机也没发现,然后过一阵子,赫然发现不见的袜子不知打哪又跑出来—— 这个,她把它叫做“徐氏黑洞理论”:东西被黑洞吸去了,找遍个角落都不见踪影,死心放弃了,可不知不觉不提防时不知打哪又冒出来。 想想,谢海天就像是“黑洞理论”里的那个黑洞,不提防冒出的异次元物质。明明日子一直过得好好的,明明就跟他不算认识,不知怎地,他突然就冒出来翻翻搅搅——呵,这比喻好像也不那么正确啦,但那个谢海天,实在—— 啊!她一愣。去去去!怎么想起那个讨厌的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她忙不迭摇头,想把脑里那莫名其妙浮起的影子甩走。 “怎么了?”李顺顺看看她。“想起哪个男人了?” 徐七夏瞪个眼,合上洗衣机盖子,按了电源。放弃了,不再管被黑洞吸进去的袜子。 “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你不必那么排斥。” “哟,成了好事的人,果然说起来话就不一样。”徐七夏瞪瞪眼。 “要不,难不成还要成天爱情爱情地挂在嘴上?”换李顺顺瞪眼。 “都二十七八了,又不是十七八。我看你大概是物极必反,因为可怜悲惨的过去,就一直相信会有什么王子来解救。其实啊,很多时候,信仰爱情跟宗教差不多;宗教是非理性的,爱情什么的,也是非理性的,都是脑波作用的缘故,太过虔诚,就容意走火入魔。” “哈,讲起玄学了。你那就不算‘物极必反’了?” 好好的相什么亲。 虽然只能勉强算是什么儿时同伴,可好处没有,却就有这种坏处,对方的过去即使知道得不算一清二楚,起码都有“听说”。李顺顺虽然名叫顺,但过得却不算太顺。比其他影子似的生活,小李顺顺时代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概如此,李家好几年前才会搬到小镇。 “我这叫顺其自然。”李顺顺不愠不火。 “拜托,那也叫自然!你看过那种动物,会面对面坐在一起,这只介绍那只得?”徐七夏有些乖戾。 这样说吧,她不耐烦任何组织性再制度化的东西。好比,宗教是一种组织,有组织就有阶级,再制度化以后,一单落入了那个阶级秩序,就怕一辈子不得超生。 相亲这回事也是差不多。虽然组织散漫,可跟宗教一样,意识性很强;而仪式这种东西多半跟制度互相牵拖,更糟的是,还带有一种神圣性,变得不可亵渎。 就是这样。这是“徐氏理论”独特的见解,超时代、超感性,不轻易被迷惑。 “猴子。”李顺顺一本正经。“其实不过见个面,给自己一个机会而已,也没什么,又不必承诺什么或答应什么。” “哎哎,还真的说起玄学来了。”徐七夏酸一句,随手翻翻那堆照片,随便扫一眼,又丢回去,抱怨说:“我老妈真是的,哪里找来着一堆宝贝,全是些歪瓜劣枣,没一个长得端正。” “怎么会,长的至少都很周全,我看顶好的,没有缺鼻子少胳膊的。” “这还叫做好?”故意气她的是不?徐启霞抄起最上面用精美塑胶套包成沙龙照的相片。“你看,这个眉毛一边高一边低,连嘴巴都是歪的。” “那这个呢?”李顺顺抽出底下那张照片。 “不行,眼睛太小,鼻子太大,鼻孔还朝天;而且,你看他眼睛都眯得只剩一条线。”徐七夏指着照片,对着眼睛部分重重点三下。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爱漂亮的皮相。徐七夏,我都不知道你这么重视外表。你看人就看外表,要帅要英俊的——对了,你从前就喜欢那种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生——” “哪有!”徐七夏立刻翻白眼否认。 “什么什么?”她母亲大人好死不死刚好过来。“你们在说谁?什么男生?”看到那堆照片,兴奋说:“是不是看上哪个了?” “当然没有。”徐七夏马上否认,一边瞪瞪李顺顺,严厉警告。赶紧转开话题:“袜子呢?妈,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袜子?奇怪,我明明都放在一块的。” “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她妈不吃她那一套“乾坤大挪移”法,死咬着问题不放。 “看了看了。” “那怎么样?” “能怎么样?反正我不喜欢。” “哪里不喜欢?你表姨他们跟我都仔细看过,哪一个不是长得端庄体面,而且老实可靠!你看看,这个额宽脸四方,成熟又稳重,哪里不好?顺顺——”转向李顺顺寻求支持。“顺顺,你看,哪里不好?” “她嫌这些人丑。”李顺顺好整以暇丢下一颗炸弹。 “七夏!”果然,她母亲大人高声一吼,拔高八度,轰炸着:“你嫌人家哪里丑了?有鼻子有眼睛,嘴巴适中,不大不小,不薄不厚;脸形方正,下巴厚实,而且有肉,看起来稳重可靠。这长相哪里丑了?你在挑什么?” 怎不说,那右半脸跟左半脸两边脸颊还不一样大小! “我不喜欢。”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那这个呢?”她母亲大人捡出底下那个,摆到她眼皮子底下。“眼大鼻挺嘴正,长得跟明星一样,这个有什么不好?” “的确,这个眼睛是大,鼻子也挺,嘴巴也生得端正——但是,那是分开来看,凑在一起,跟毕卡索的人物抽象画差不多。” “七夏!”什么毕卡索,他妈听不懂那些,只知道全是借口。 “你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不要,你到底还要不要结婚、要不要嫁人!” “要结婚也不是这样赶鸭子上架的。” “不赶,鸭子会自己跑上去给煮熟吗?” “你就拿这些歪瓜劣枣骗鸭子,鸭子会笨得自己跑上架被煮熟吗?” 徐七夏小小不满。“看你跟表姨他们选的这些,标准那么低,只要是个男的就可以,就算是打折兼赠送,清仓大拍卖,也有个本钱价。看看这个,没有六十,起码也五十,这个就叫成熟稳重,叫可靠?” 这话有点夸张,那男的是有些老相,顶多四十吧。李顺顺忍住笑,安静在一旁,尽量不插话。 “人家才三十八,不过大你十岁,年纪刚刚好!” “真好早就被抢光。快四十岁的男人还没结婚,能有什么好的!”徐七夏硬是乖戾,尽找隙缝挑骨头。 “你自己呢!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再东挑西挑,一直拖下去,还有什么男人会要!”徐母大人对自己女儿一点都不客气。 “我才二十七。”徐七夏也没好气,“去去去,我要洗衣服了,别在这里挤来挤去。”硬是把她母亲大人推回屋里。 “七夏——”她母亲大人还要说下去。 “表姨在叫你了。”徐七夏硬将她妈推进去。 “真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每次回来一定都说这个,烦都烦死人。” “你妈说的也没错。除非你打定主意不结婚,如果有意思,就别一直拖下去女人青春不经拖。”李顺顺说。 “少在那里危言耸听,又不是已经七老八十了。”还说!都是她投下的炸弹。“再说,也得喜欢看的顺眼的啊,我妈他们找的那些,天天对着,只怕得内伤!” “拜托,你还真有那个言情病,就只看到外表长相。”李顺顺尽在说些风凉话刺激她。“不过,也难怪啦。我们人类,尤其是女人,当然雄性也一样,其实并不是那么正义的,看到坏人长得美貌或英俊,尤其又有悲惨过去的,我们总是轻易原谅;虽然他做不许多坏事,我们仍然在心里深处替他觉得惋惜。想想,连动物都要有华丽的外表吸引配偶,何况是人类。” “又来了,李顺顺,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 “你啊,要是用这个应付你妈的狠劲,狠狠抓住一个男人,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哪还会被逼着相什么亲。” “你是专门来跟我抬杠的是不是?” “我只是陈述事实。其实,就是见个面,又不会少块肉。” “没办法,就是没感觉。” 照这阵势,照这局面,照她老爸老妈三叔公九神婆挑的这些宝贝来看,她的春天恐怕不会来哦! “哟,换成谈感觉来了。说你言情,还真没冤枉你。”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有一样——”到底知根知底,恶损起来,简直比谢海天那家伙还可恶—— 啊? 怎么又突然想到那个谢海天了?啊!去去! “怎么了?想到什么男人了是不?”李顺顺没忽略他那个怔顿。 徐七夏对她翻个白眼。不过,同辈好说话,便老实说:“你还记得那个洪士伟吗?” “洪士伟?”李顺顺想了一下。“是不是你们班那个白白净净,长得很斯文的男生?我有点印象。那时我跟你也不熟,不过,我记得你那时老是自己一个人,好像没什么人理你,好像挺自闭又畏缩,挺凄惨的样子。倒是现在,给长突变了,一副乖戾、很出息有个性的样子。” “嗨嗨,人总是会进化的好不好。”什么自闭畏缩!说那什么话! “我看你啊,什么进化不进化的,大概也只会在窝里横。” 倒说对了一大半。徐七夏白她一眼。 “你刚说的,那个洪士伟什么的,你以前还暗恋人家对不对?” “哪有,你别胡说。”徐七夏连忙摇手。“人家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那你还提他做什么?” “我前阵子遇到他,跟他一个朋友……” “洪士伟的朋友?”听起来是有点故事了,李顺顺看着徐七夏,要笑不笑。 “干么摆出那种表情,怪恐怖的。” “好了,你老实说吧。” 徐七夏颅覻李顺顺,有点心虚。“也没什么啦,他——我是说洪士伟啦,他那个朋友,又自大又傲慢又自以为是,莫名其妙找上我,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说你跟他搞上了?” 徐七夏忍不住瞪眼。“你能不能用点正常的词汇?” “好吧。我换个方式问,你跟那个傲慢男牵扯上了?” “嗯……”徐七夏迟疑一下。“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 “那就是了。”李顺顺下结论。“那你喜欢他吗?” “嗯……”这一次,徐七夏吞吞吐吐地。“有……嗯,有、有一点吧。” 回想她跟谢海天相处的情况,她是成年人,真要不喜欢,也不可能真的软弱吓成那个窝囊样。下意识里,她在认同这个暧昧,甚至接受这个人吧。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什么一点两点的。” “嗯,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感觉……” 李顺顺双手抱胸,看着她。“徐七夏,你至今找不到男朋友,没有男人疼男人爱是有道理的。遇事犹豫,处事犹豫,处事拖拉,连喜不喜欢一个男人都搞不清楚,就算有一百个王子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把握。” “你是说我喜欢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换李顺顺翻白眼。 “那么你说,我应该好好把握是吗?” “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 “我问你,你说不是很清楚的那感觉是什么感觉?” “呃,就是有点心动,有点半被动,有点被掌控……” “那就是喜欢了。”李顺顺干脆替她下结论。 “可是……”徐七夏还在可是。 “放心,你要是拿出应付你妈那个狠劲,是个男人都到手了。”李顺顺边说边比手势,伸出右手,五爪张开,朝空气狠狠地一抓。 那架势跟气势——哎哎,徐七夏不由得要叹,总让她觉得李顺顺比她还要像她妈的女儿。 但也许,她该试一试吧…… 跟李顺顺谈的这些话,让她觉得,她好像也不讨厌谢海天那家伙…… 有出息点吧,徐七夏!提起长剑,拿起弓矛——进攻!再进攻!直指敌人——啊,不,对方的心窝! 啊,她的春天好像要来了! 第六章 “七夏,要走了?”同事小真问。 “嗯,小晴跟我换班。今天晚班她会帮我上,这个周末我替她的班。”徐七夏边说边脱下制服。 “小晴又让你帮她了?真是!你就不会拒绝她。” “反正我周末也没什么事。” “你啊,”小真上前掐了她两下。“真是柿子软的比较好掐。” “哎,别动手动脚的。”徐七夏反射地闪闪身。 “嘿,躲什么,你有什么豆腐好吃的!”小真越是故意又掐她。 “去去!”徐七夏伸出手,掌背朝外,赶猫狗似朝外挥了两下。“孔老头说得对,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嘿,你就不是女人?”小真作势又要扑上去。 徐七夏边笑边逃出更衣室,一边叫说:“我先走了。” 刚出更衣室,手机响了。 “你在哪里?”劈头就是审问。 “打工。”他谢大爷说话跟官老爷审问犯人似,腔势十足。徐七夏没好气,顺手把手机掐了。 手机很快又响,她干脆把它掐死。真是!听听他大爷那口气那态度! 她居然笨得受李顺顺蛊惑,居然幻想她的春天是不是来了……哎哎! 走到餐厅门口,不巧或好巧竟见洪士伟走进餐厅。她还来不及品味思索一下是命运还是偶然,洪士伟也看到她,还先出声叫她。 “徐七夏,真巧,你也在这里。”还是那金灿充满阳光的英俊笑脸,让徐七夏目眩了一下。 “我在这里打工。”她闭闭眼,定定神。 “这样啊。”洪士伟环视一下餐厅。“我跟一个朋友约在这里,看来我是来早了。” 大概是他女朋友吧。 洪士伟像看出她的疑问,微微一笑。“是工作上的事。” 算是解释吗?还是满足她的好奇?徐七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开口解释点什么,感到身后有一道风,跟着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她头顶飘过。 “洪大哥。”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很开朗的一个人。徐七夏忍着没回头。 “山林!好巧,你怎么也来了?” “我刚好经过,走累了进来歇会。”谢山林咧嘴笑,注意到徐七夏,嘴角动了动。“女朋友?” 洪士伟没直接否认,委婉说:“这是徐七夏,我们是小学同学。” 本来直接否认也没什么,只是太直接、撇得那么清,给人难堪的感觉。这算是他这个人的体贴。 “我想也是。”谢山林却跟他老哥一样没神经。“我记得你喜欢的是那种明艳凹凸型的,这种‘鱼干女’不是你喜欢那型的。”说着,还肆无忌惮上下打量了徐七夏几眼。 “山林!”洪士伟微微苦笑,有些尴尬。 什么鱼干女的,徐七夏一时没听清楚,但意思是听懂了,耳根发热,有点难堪。这个人显然跟谢海天一样没神经,但这情况她不好生气,又不知该怎么应对,赶紧说:“你们有事聊,我不打扰了。”欠欠身,低头快步走出餐厅,走得太急,踉跄拐了一脚,显得有点狼狈。 “山林,你跟我开玩笑没关系,但说之前,也先想想、考虑一下场合。”两人坐在靠窗桌位,洪士伟委婉地说。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那么多。”谢山林笑了笑,算是道歉。“我只是想,你应该不会喜欢那种型的。那种鱼干女,不修边幅又不打扮,你看她发尾都是翘的,衬衫还是皱皱的,正常男人不会有兴趣。” 就只差没有直接说她“邋遢”,算是客气的了。 “其实我觉得徐七夏那样满好的。”洪士伟委婉说:“她虽然好像不是很注重打扮,但那样很清新自然。” 谢山林撇嘴笑了笑。“洪大哥,你还是那么好心体贴。” 嘴巴那么说,那个撇嘴显得几分不以为然。洪士伟摇头微微笑,不跟他计较。 “对了,洪大哥,你这两天有见过我大哥吗?” “没有。他好像很忙。” 手机适时响起。洪士伟约好谈事情的朋友通知会晚点到。谢山林说:“你约了人?” “嗯,跟个朋友谈点工作上的事。” “那我先走了。”谢山林站起来。 的确是不方便。洪士伟也没有客气。他手机这时又响起,谢山林对刚巧端着水杯过来的服务生比个手势,饭也不吃,饮料也不喝了,自顾往外走出去。 “是我。你找我什么事?”谢海天打来的,语气有点沉。 “这个周末你有没有空?”洪士伟习惯了,不以为意。 “周末?什么事?” “是这样的,莫琳跟我打算去野餐,想找你一块去。”上回说好要带莫琳兜风的事一直拖到现在,莫琳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到郊外野餐,还主动要邀请谢海天。 “野餐?我得先问问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洪士伟觉得奇怪。 “啊,没什么。莫琳怎么会肯让你找我一块去?” 这是有原因的。洪士伟觉得还是让谢海天知道比较好,说:“其实这是莫琳的意思,她还另外找了个朋友。” “女人?要介绍给我的?干么那么费事——”谢海天口气漫不在乎。 但似怕洪士伟尴尬,转开话题:“就这件事?” “嗯。对了,刚刚我碰到山林了。” “山林?你在哪里?” “在我公司附近一家餐厅。有个朋友约我谈点事,山林刚好路过。他好像有事找你。” “他找我准没好事。” “他倒没说有什么事,只是问起你。”联想起徐七夏,说:“对了,很巧,我还遇到一个朋友。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们碰巧碰到我一个小学同学,叫徐七夏,她在这里打工——” “你说你在哪里?”话没说完,便被谢海天急急打断。 急切的口气令洪士伟觉得奇怪。“‘上层’。就在我公司附近——” “我马上过去!”没等他说完,谢海天又打断他。 不到十分钟,谢海天便赶到餐厅,与洪士伟约的朋友反倒还没到。洪士伟有些惊讶。就算他再不怎么敏感,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呢?”人刚坐下,谢海天便开口问,一边环顾着餐厅。 “谁?”洪士伟先是一怔,没意会,过后才明白。“啊,你是说徐七夏?” 谢海天看他一眼,一副“还会有谁”的表情。 “她好像是下班了,已经离开餐厅。” “走了?”谢海天有些泄气。前几天,那家伙不声不响也不知去了哪里;今天他打了一个上午电话,那家伙又一直没回电话。居然也没跟他说过她来这里打工! “嗯,我来的正好,她刚好要离开。”感觉这当中似乎有些什么。洪士伟问:“海天,你是不是对徐七夏怎么了?上次你还打过电话问我有关她的事。” “没什么,我只是对她有点兴趣。” “有点?”那态度不像“只是有点”。 “再多几点吧。”谢海天抬头看他一眼,语气仍是那样模棱两可。 “海天——”洪士伟刚开口想说什么,有人走近。 “士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约他的朋友到了。 谢海天站起来。“你们聊吧,我先走了。周末的事,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但依他个性,当然也不可能见到人就说。都几个星期有了,“局势”却还不确定。认识来往过那么多女人,你来我往,一探一应,或互进互退,情况、关系总是很快明朗;这样一直笼在混沌未明中,不符合他的风格,他也不会乖乖在迷雾里摸索。 出了餐厅,他拿出手机按了按,马上又合上。用说的不如用动的,今天非逮到她不可。 好吧,这是一部爱情小说、言情故事,歌颂可歌可泣的爱情。他们要她画一个美美的封面,缠绵一点,扣人心弦一点。 所以,一男一女,加点柔焦,再加点柔彩,然后再加点晕染的效果,整张图的气氛梦幻的、唯美的。 但是,哎哎,这个但是!徐七夏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对眼。利用电脑技巧,省了很多功夫、时间和麻烦,但结果失去了画的质感,倒像一张庸俗失真的照片。偏偏这种的常受欢迎,有些封面画家都用这种不入流手法,还骄傲得要命——好吧,老老实实承认,她是嫉妒—— 她就是个不卖座、不受欢迎、不够红的、小小的一个画言情小说封面的、赚的钱还不够付房租拉杂还得去餐厅跑堂打苦力工、人家看不上眼称不上画家的三流画画的好吧! 总之,又总之,不知是该怪电脑,还是她自己领悟力差,言情故事嘛,老编要的是什么,说得很清楚,她都知道,但偏偏她老抓不到那种感觉…… 哎!啊——「群聊社区」 她丢下笔,仰头叫一声,这才舒服一些,气顺了一点。 她翻箱倒柜,从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种才几格的组合书柜底下,挖出一本笔记,胡乱地翻了一下。 “哦,这里应该这样……”一边搔头,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嗯……啊!” 算了!坚持不到两分钟,她丢下笔记,放弃了。 不画了! “算了。”实在是高难度的东西。 那种缠绵悱恻的东西,难度太高,恐怕要钻研一晚上,还想像不出所以然,难为她特别做了笔记说,实在是…… “算了,煮点东西吃。”用脑过度,肚子就饿。 奇怪,明明是用手画,用电脑操作,怎么也要这么花脑筋,脑袋会这么累。言情说爱的东西,果然是累人心啊。 她记得橱柜里还有煮剩的干面条。刚翻出面条,铁门就被人拍得咚咚响。 “徐七夏,开门!”官老爷在喊人。 徐七夏心脏反射地一跳,略略皱眉。 “这家伙!”故意跟她过不去。 有电话不会打,有电铃不会用,非要用这种原始野蛮的方法不可。他知不知道,要是吵到楼下房东,她会有多大的麻烦! “大半夜的,你到底想干么?”一开门就拉下脸,把脑里那些“春天”的逦想全抛到太平洋。 “还不到九点,夜才刚开始。”官老爷上下打量她,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摇了摇头。 这一回,她依然裹咸菜似一身宽松陈旧的衣服,头发散乱,随便用橡皮筋绑起来,脖子后面还掉了一撮。 “你能不能多像个女人?又穿得跟咸菜似。”回自家官厅似的,边挑剔边自在地走进去。 徐七夏耳根一热,刺猬似竖起毛。“我喜欢、我高兴,不行吗?”狠狠甩上门,又怕造起太大声响,半途赶紧托着,轻轻地关上。没好气说:“你应该先打电话,看我方不方便。”还有,看他受不受欢迎。“你知不知道,要是吵到楼下房东,我会有多麻烦。” “先打电话就可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先打电话通知对方是礼貌。你随便就跑来,我觉得很麻烦——” “麻烦?”谢海天倏然转身,射出青寒的眸光,一个箭步逼向她。 “呃……”徐七夏一缩,一开始出息的气焰立刻消失得连烟都不剩,讷讷说:“我是说……那个……嗯,我不是那个意思……拜托,你能不能别靠那么近……”伸出两根手指,将他逼近的胸膛推开一些。 官老爷打鼻子轻哼一声,这才转身,挑剔地扫了她凌乱的屋子一眼。 桌上、地下、电脑旁,歪横斜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跟资料,还有被随地丢弃的失败图稿。 在他开口训示之前,她丢下他,自顾走到后头厨房,继续煮她的面条。他跟过去,看她下面,一旁空空的,只有酱油和辣椒。 “这什么?就这样?”干面加酱油和辣椒,也没配料,还真寒伧。 “你不会看啊。”她瞅他一眼,又没好气。 “徐七夏,你也算女人吧!”谢海天看不下去。这未免太悲惨了吧。 他打开冰箱,里头有红萝卜和一些高丽菜,甚至还奇妙的有一块豆干。 “过去——我来。”将徐七夏推到一旁。 徐七夏惊讶又惊奇地看着他。官老爷卷起衣袖,先滚水下面条,再将红萝卜和高丽菜洗净,再切丝,又将豆干切成细条,然后混在一起,炒了一个素面。 “喏。至少有蔬菜还有豆干,比光啃干面条好多了。”淋上辣椒跟酱油,端到徐七夏面前。 徐七夏看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嘴巴闭上,难看死了。” 徐七夏惊觉,连忙合上嘴巴。官老爷把筷子递给她,邀功说:“你该感激我,我可没为女人煮过饭。” 屋子那么小,卧房兼客厅兼饭厅,没有真正的间隔,工作、吃饭、睡觉都在小小的空间内。她吃饭,他就坐在边上看她吃饭。 “为什么?不过举手之——”最后一个“劳”字在他寒光瞪视下自动夭折。 “太浪费时间了。你知不知道那些时间我可以做多少事!” “那你干么帮我煮。”她又没有拜托他。 “看不下去。哼!”官老爷重重哼一声。“你这也算是女人吗!” 来了。不是问号,是惊叹号。她缩缩头,赶紧说:“是,小的罪过。多谢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 官老爷瞪瞪她,又哼一声,质问说:“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几天,都不在,电话也不接。” “我有点事。”她扒口面,含糊带过。总不能说被她老爸老妈骗回去,差点被押着相亲吧。 意外地,他竟没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他不追问,不蛮横逼供,她反倒觉得奇怪。 但既然没事就别找事。她闷声吃着面,发现他还在盯着她,顿了一下。她吃相应该没有很难看吧,又没有狼吞虎咽。 “你该不会要我分你吃吧?都沾了你的口水了。” 他瞪眼。“你吃你的,没人会跟你抢。” “那就别这样一直盯着我吃,我不好消化的。” “你这屋子就这么大,我不看你要看哪?”他就是有理。 好吧,好吧,要看就看。她喝口水,再扒口面,莫名地突然想起那次听到的莫琳和蔡依颖说的话,不禁瞄瞄谢海天。 “听说你被很多女人甩了?” “哼!”他哼一声,瞪她一眼,口气悻悻地。“什么甩!合不来,就分手,这很正常。” 就他大爷那态度,有女人跟他合得来才怪。徐七夏面前忍住笑,微微撇嘴。 “干么歪嘴斜脸,有话就说。”他大爷不高兴。 老实话当然不能说。徐七夏抿抿嘴,狡猾说:“我没有。我只是想,既然你又不是不能做家事煮饭,为什么不对那些女朋友表现出来,那样既可以博女人欢心喜欢,也能让她们明白你的好跟体贴。”简直恶心拍马屁。 “浪费时间。”他大爷没那哄人的耐性。“有些女的,吵架闹别扭,说没三句话就使性子,谁会受得了。” 一开始他还会安慰安慰,觉得她们感情丰富,后来就烦了,咋么都来这一套! “那些女人,老是数落我不尊重她们、蛮横霸道、自以为是什么的。我就不懂,都是成年人了,有事情不理智地讨论,偏爱钻牛角尖使性子,不累吗?” “那些?那些事哪些?多少?”看来他自己很清楚嘛。 大爷横她一眼,打官腔说:“说我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小事我决定,大事让她们拿主意,那还不够尊重吗?” “是是。”官老爷说的都是理。徐七夏忍不住插嘴,说:“话是没错啦,问题是,生活中多半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结果全是你作主,那她们多亏,难怪人家会抱怨。” 谢海天一愣,盯着她,至少定了五秒,才轻哼一声,悻悻说:“你反应倒挺快的,倒挺机灵。” 听那口气,他大爷又不高兴了。徐七夏摸摸鼻子,老实吃她的炒面,不敢再多嘴。再多嘴,他大爷不给她脸色看才怪——她微微一顿,奇怪,她怎么如此“了解”他了,了解他会有的反应? 不禁朝谢海天望去,有点发怔。 “干么?我有那么帅是不是?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谢海天肆无忌惮地回盯着她,放肆的眸光直侵入骨头,狂野、不留余地,完全是一种“野兽派”。 徐七夏赶紧低头,安静吃着面。谢海天闲闲地望望她屋子,看那一屋凌乱,随便拿起一张废弃的图稿,随口问:“这是你画的?” “嗯。”徐七夏随便瞄一眼。 “喔,原来你是个画家。”好像有点意外。 到那那口气倒听不出调侃。徐七夏便老实说:“我画小说封面,美美浪漫那种的,算是种工作,不是你想的那种画家。” “工作啊……”忽然想起什么似,追问:“那你干么还在餐厅打工?” “光画这些是不够的。” 不够什么?她没明说,他倒立刻会意,说:“如果能画出知名度,能成为专业封面绘画设计,出画册或与一些公司企划合作,结合产品与绘画设计,像婚纱糕饼业,或者那些纪念卡什么的,前景也不错。” 这算是他们这些画浪漫爱情小说封面、非传统意义上的画家的追求或梦想,也可算作是一种“成功”的指标或方向,但旁人不见得会明了,而谢海天分析的这些正是她所想的,她竟不禁有些感动,没想到,有些愣愣的,呆看着他。 “这什么——”谢海天哪注意到那么多、或者她的心事起伏,看到被丢在图稿旁的笔记,捡起来,随手翻了翻,一边顺口念出声:“男生说爱她,亲她脖子,所以这里男主角要在女生背后,一只手要环住女生的肩膀脖子,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男生低下头,要在右边,这里要这么画,男女都闭着眼,女生要很陶醉……嗯,这里要……嗯,到了那里……” “啊?”徐七夏猛然惊醒,抬头看去,发现他手上拿的那本笔记,心头一惊,脸色蓦然大变,猛不防臊红起来。 “不行——”扑过去抢笔记。 “什么不行?”他将笔记抓在手上,手臂举高,不让她碰到。本来不以为意,她扑过来要抢,他倒感兴趣了。 “还我!”她抓着他手臂,跳了起来,一边伸手去勾,试图抢回笔记。 真是丢脸透了!没想到——好吧,她从没有过真正的男友,么有真正约会过,但要画那些缠绵悱恻,光凭想像不太够,电影电视剧画面当资料,把亲热当作严肃的学问研究,还作笔记—— “这什么?”他斜起嘴角,噙着笑。 “还我!”她不死心,又伸手去抢。 他把手臂伸得更高,她够不着。 “你写这东西做什么?” “你管!” “你不说,就别想拿回去。”又将手臂举得更高,眼底,声里,动作里,全是笑意。 “还我!”她构着他,身体几乎攀在他身上,只急着抢回笔记,没意识到这种暧昧的贴近,口里不断嚷嚷着。 “你说不说?”他根本也不躲,任她跳着、构着、嚷着。 没办法,怎么都构不着,徐七夏没辙了,不甘不愿说:“好嘛,我做些笔记,工作时参考揣摩,可以了吧!快点还我!” “我看你这辈子都没被男人亲过是不是?”竟还把这种东西作成笔记。他睨着她,出声笑起来。 还真被他说对了!她白他一眼。 “你管!”底气不足,听起来就那么点心虚。“快点还我!” 不还她她又能怎么样?看她抓着他手臂,攀在他身上,跳着脚又气又恼却又无奈的模样,谢海天满意了,这才松手。 “老实一点,早点招供不就好了。” 招供?他居然说招供! “还敢笑我!”徐七夏恼羞成怒,一把抢回笔记。“像你那样,跟满箩筐的女人来往,还老被甩,就很光荣吗?”这只是听说,可这时一恼,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刺刺他再说。 “什么甩不甩的,合不来就分手,很平常的。”谢海天满不在乎。 徐七夏轻哼一声,将笔记牢牢地抓在手上。防卫神经一松,猛然察觉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身体与他贴得很近,心头一惊,耳根臊热起来,忙不迭松手,连忙退开,胡乱再扒了几口炒面,囫囵吃起来。 “吃慢点,别呛到。”谢海天跟过去,坐在她面前。 炒面一惊冷了,里面的油味变得很重,有点难入口。徐七夏管不了那么多,低着头一口一口扒着,嘴里嚼着东西,感觉才不那么尴尬。 谢海天就看着她吃,也不说话;徐七夏低着头,一直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时到他的注视,越发地不自在,耳根一直在发热。 好不容易终于吃完,她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一抬眼就碰到谢海天晶亮的眸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看你吃得,嘴上全是油。”很理所当然地抽了张面纸,伸手擦拭她的嘴唇。 徐七夏猛一震,反射地往后缩。 “别动——”他捉住她手臂。 突然的接触让徐七夏觉得有些不安,不敢再起骚动,乖乖坐着,任由谢海天帮她擦拭掉嘴唇上沾的油渍,耳根觉得更热了。 “好了。”他却倒是一脸无事,一派理所当然。 空气仿佛一下子黏稠起来,气流滞塞,暧昧又混沌,呼吸困难。徐七夏听得自己心脏怦怦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甚至不敢大力的吸气。 “已经很晚了——”她猛然站起来。“都快十点了——” “还早。”谢海天不慌不忙。“你也算是艺术自由工作者,这时间应该还早,七早八早就睡,哪来的灵感。”艺术工作靠灵感,越夜越灵动,所以都该很晚睡。他大爷如此想当然就当然。 “我不是好不好!按时睡觉,按时起床。” “那多无聊。” “你管!这叫正常。”气流又畅通了,变得可以呼吸了。 “这叫无趣。” “随你说好了。”无趣就无趣。“好了,你快走吧,我要洗澡睡觉了。” 如果肯乖乖听她的,谢海天就不叫谢海天了。他一动不动,闲闲坐在那里,不理徐七夏的催促。 “这个星期六你没事对吧,我十点来接你。” “做什么?” “郊游。” 郊游?那是小学生才做的事。“不行,我有事。” “什么事?” 根据之前的经验,她若不老实交代,只怕没完没了。便老实交代,说:“星期六我要打工。” “拜托,什么郊游,又不是小学生。” “出去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而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士伟也会去。” 徐七夏白他一眼,谢海天也看则会她,目光紧追,像是在看她的反应。 “坏消息,莫琳也会跟去,别太失望。”目光更紧,盯着她不放,试探着什么似。 “是吗?祝你们玩得愉快。” “就这么说定,我十点来接你,我跟士伟说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的!”全是他自说自话! “我替你说了。” “你怎能可以自作主张!” “反正你也没事。” “反正不行,我有事——” “什么事?” “我——”一时找不到借口,吞吐起来。 “看你,心虚了。”谢海天嗤一声,突然逼近:“你喜欢士伟,对不对?” 徐七夏一惊,措手不及,反射地否认:“哪……哪有!”偏偏没出息的口吃。 “既然没有,那就证明给我看。” “干么要证明!”她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你果然喜欢士伟。” “你别胡说!” “不是的话,就跟着我说——”谢海天斜起嘴角。“来,跟着我说,我,徐七夏,喜欢谢海天——” 啊!徐七夏脸庞蓦然臊红起来。 “哪……哪……有人这……这样的……”又口吃了。 “不说就表示你喜欢士伟。”那嘴角的笑噙得多邪恶,显然是故意的,非黑即白,让她往坑里跳。 “不要胡闹了!” “我哪里胡闹了,我正经得很。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时间多得很。”闲闲地靠着墙,优闲得近乎赖皮,一副耗一整晚也没关系的模样。 “你——我——”徐七夏不禁气急,又无可奈何。“很晚了,我都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你喜欢士伟,让我说中了是吧。” “我没有!你不要再胡说了!”他干麽老提这事,一直绕着它打转。 “既然不是,那就照我刚刚说的说一遍。” “哪有这样非黑即白的——” “你到底说不说?” “我说了,你就离开?” 他眼神一亮。“你先说了再说。” 看样子,不依了他,他绝不会罢休。真是!人家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大爷不请自来,可比神明还难缠。 “说就说,又不会少一块肉。不过,你得说话算话——” “快点说。”他催促。 “好嘛。”真不懂,捉弄她就真的那么好玩、那么有意思?“我、徐七夏,喜欢……嗯,喜欢谢……嗯……谢海天……”越说声音越低,不甘不愿。 谢海天嘴角斜扬,满脸是笑,好不得意。 “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大声一点。” 徐七夏狠狠瞪他一眼,又拿他无可奈何,更加不甘不愿。“我喜欢谢海天——这样行了吧?” “很好。”谢海天没停住笑,笑得贼兮兮。 “现在你可以走了——”最后“吧”字还没说出来,谢海天的手机响起来。 “喂?”他爽快的接起电话,忽视她的抗议。 “老哥,是我。” “是你啊,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 “你说的准没好事。我现在很忙,没空。” “我好心通报你,不听我说,你可别后悔哦。” “妈派你的?” 谢山林嘿笑两声。“现在有空了吧?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谢海天顿一下,看看四周,然后望向一脸莫名其妙的徐七夏。 就又那么笑起来。 “啊!是你,那个鱼干女!”才进门,那个男人指着她就笑起来。 徐七夏干瞪眼,觉得莫名其妙。 “鱼干女,你没听过?你不看漫画或电视?就是像你这样……”叭啦叭啦又叭啦叭啦,把漫画跟电视剧从头解释个一遍。 所谓“鱼干女”,又叫“干物女”,根据原生日本漫画权威的解释,加偶像电视剧的推波助澜,意思是指一群说好听是享受个人生活与私人空间,说难听是个人私生活习惯邋遢散漫的二十多岁女性,不修边幅,不重妆容,又不擅社交,平日“宅”在家,身上随便搭一件一件衣服像裹咸菜,随便懒散,睡觉比约会重要;嫌恋爱麻烦,同时亦缺少恋爱滋润,缺乏性吸引力与性活力。 衍生出的意义,泛指那些邋遢懒撒随便,不重视或不懂修饰外表妆容,缺乏男人跟恋爱滋润的宅女。 现在,眼前这家伙,正在这样“编排”她,当着她的面嚷笑,说她是什么“鱼干女”。 她本来乍听没有懂,那也就算了,这家伙偏偏无聊兼多事,还殷勤解释。她到底是做跟流行文化沾点边的工作,多少看过一些漫画跟偶像剧,再不济也应该听过。 “嘿,你懂不懂客气两个字怎么写?”还在笑!自认为脾气涵养还不错的徐七夏有点不高兴了。 “哈哈!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看到你不禁就联想到,那个形象栩栩如生就跑出来。对不起啊。”边说还边在笑。“今天下午看到你的时候也是,你发尾都是翘的,可没这么壮观就是。”边打量她那一身咸菜似、阿嬷在穿的又宽又松又皱的大号套头衫与裤子。 “一个大男人看什么少女漫画偶像剧,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再说,我又没看过你。” “你忘了?在某家餐厅,洪大哥也在的。”他倒忘了是哪家餐厅,可把她记得很清楚。“看看那些也没什么,时代不同了,男人也要研究女性心理的。” 徐七夏略为皱眉,看看这不笑看起来都像在笑的家伙,想起来了。 “原来是你啊……”只觉真是不巧,一点都没有惊逢的意外感。 下意识拧着眉,看向谢海天,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抗议说:“谢海天,你有没有毛病上二更半夜的,你干么弄一个大活人过来!这是我家、我住的地方耶。” “现在才十点多,哪里到半夜了?” “你才没可以这么赖皮又自作主张!”明明说好,只要她照他的意思说了那些有的没的,他就离开还她清静的,现在可好,又多了一个大活人! 那家伙自在随意的左右看看,看他们说着根本不是悄悄话的悄悄话。 屋子这么小,比他家的浴室大不了多少,他听力又好,即使遮着嘴讲话,有遮也跟没遮差不多,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起来,对谢海天抬抬下巴,轻快说:“嗨,老哥。” 老哥?徐七夏睁大眼,飞快地看他一眼,又看着谢海天。 谢海天不觉得有什么好解释或说明,对他老弟说:“你很闲是不是,山林?一下午打了三四通电话烦死人。” “没办法,老佛爷找你,我只是奉旨传令行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竟夸张地唱起来。 “你有完没完。”谢海天给个白眼。 “完了。”谢山林又笑,好看的嘴弯起漂亮的弧度。“你不问什么事?” “想也知道是什么,准没好事,还不是谁家女儿回来,哪家千金又生日了。” “你了解得还真透彻。”谢山林再笑。 “我有事,很忙的,走不开。”谢海天一摊手,一副“看,我很忙”的模样。 谢山林看着徐七夏,勾勾嘴角,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说:“你怎么走不开,现在马上出去就走得开了。” “我说走不开就走不开,我谢海天哪还得相亲。” “没办法,”谢山林态度悠闲,事不关己,看热闹似的愉快。“雷声大雨点小,你那些个花花草草,中看不中用,也没见你开花结果,带过一个回去给老佛爷鉴定过。” “一定又是你在那里加油添醋穷搅和。” “冤枉啊,大人。我可没那么闲。” “你不闲,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这只是奉旨传令行事。”还加重“奉旨”两个字。 “老佛爷说了,‘信达’王总和小女儿这个月底回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解释吧。”笑盈盈的,眸光利利,还淬毒的。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那瞎搅和。” “好说。是谁陷害我得吃刘董那顿饭的?”目光相接,差不多可爆出火花。 徐七夏被晾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你来我往,大概听出谢海天要去相亲什么的。这不关她的事,不过,不知怎地,她觉得心头莫名地突出一些小小的疙瘩,说不出是怎么回事、什么滋味。 她实在不懂,谢海天为什么会让他弟弟到她的地方来;什么地方不好去,偏要凑在她的违章建筑里。半夜十点多很多了,两个大男人在她屋子里,一个坐在她床上,一个占据她桌上,她这个主人反而被挤到角落。这要在古代,传出去了,像什么话,她都别想活了。她也要留点名声给人探听的好不好! 而且,两个人自说自的,当她不存在,还当着她面谈那些有的没的,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什么干物女,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相亲,完全不避讳,她不听都不行。当她是木头啊,这是她家、她住的地方耶! 谢山林先收兵,瞄瞄徐七夏,又笑了,有点坏心,不怀好意。 “不过,我看现在那顿饭你也没意思去吃了吧。”又瞄瞄徐七夏。 “你叫我来就是这个意思吧。原来你跟她是这种关系了。”这时间还在这地方,给他个宣示,是不? 谢海天没作声,竟还挑衅似地堆他老弟挑挑眉。 什么?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徐七夏看看谢海天,又看看谢山林,再看看谢海天,一头雾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不算太笨,表面意思还是听得出不太对劲,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否认,先撇清了再说。连忙说:“我跟他没什么。” 谢海天似不爽,轻哼一声。 “没什么?”简直是画蛇添足。谢山林看向他老哥,嘴角笑意更浓。 “老哥,你听到没?没什么喔。一个大男人这时间还会在女人的香闺里——啊,”顿一下,抬头打量四周,笑说:“这也算不上什么香闺啦。” “真失礼,这好歹是我的闺房好不好。”谢山林那样笑,徐七夏可觉得有点不好笑了,暗示说:“这么晚了,这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 没人听她的。谢山林上下打量她,说:“怎么看都像干物女一枚。老哥,你眼光也太差了。”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个标准就是没标准,他实在怀疑他老哥的眼睛严重脱窗了。怎么他的女人质量渐次、品牌越劣,每况愈下,一个不如一个。那个身材长相脾气态度,越来越有“个性”、越有“风格”。早先还有那些什么模特儿、大家闺秀的,那个高挑、那个艳丽、那个端庄、那个大方,还算有个“品牌”抱着;眼前这个鱼干女……哎哎,那个,也太有“风格”了。 徐七夏反应慢,还来不及反应或反驳,谢海天哼一声,开口说:“我不是让你来搅和的,你少多嘴。” “不然,你让我来做什么?”谢山林还在笑,还真在看什么热闹似。 “反正,我不就是个传令回话的。不过,我真想不透,你是不是受过的刺激太大,怎么会喜欢上那种鱼干女的。我说老哥,你吃过那种没咸没味的水饺没有?不咸没味道的,吃起来是很痛苦的。那种鱼干女,就像那种没调味又没调料的锅贴,没味道,又煎得油腻腻,吃起来很痛苦的——” 这次徐七夏听懂了,也听出点什么来了。有点吃惊,更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起来有点傻。还来不及反应,谢海天又哼一声,发话了。 “你懂什么!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想吃还吃不到。”直接又专横。 “哦?你已经把人家吃了?”谢山林挑眉一笑。 “你少啰嗦!” 多半时候迟钝的徐七夏,这当口偏偏竟神奇的听懂那话里的暧昧,忙不迭否认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是怎样?”谢山林故意起波澜。 “就——就是——嗯,那个,我怎么——我不知道,嗯,你是怎么想的,但不是那样的——” “那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是怎样?” 他们兄弟都这么坏心眼,喜欢跟人抬杠是不是? 徐七夏嘴笨,没两句就词穷说不过,光是瞪眼,脸热耳臊,甚至不敢去看谢海天。可谢海天在看着她,竟也在看她怎么回答,饶有兴味似。 一个恶劣也就罢了,两个家伙都坏心眼,她的运气实在背! “你们两个说够了吧,要说回去说,不要再在这里啰嗦。”再跟他们客气就太虐待自己了。 “好了,你快走吧。”谢海天赶他老弟离开。 “是是。”再不识趣,可能真的要讨骂了。“对了,叫什么名字?” 洪士伟好像介绍过,他没记住。 “徐七夏。”谢海天很主动。“七夕的七,夏天的夏。” 谢山林看他老哥一眼,朝徐七夏露个勾魂的笑。“改天请你吃饭。” “不必。”徐七夏不领情。她干么跟他吃饭!让他损她还浪费时间跟他陪笑。 “别客气,联络一下感情嘛。” “别再啰嗦,快回去。”谢海天下令。 “是是。”大爷下令了,谢山林不遵不行。“我先走了。别忘了月底王总的鸿门宴。还有,好歹回去露一下脸。” 谢海天皱眉,没说什么,将他老弟推出去,关上门。 徐七夏看着他,目光在说:“你在怎么还不走”。等了几秒,谢海天一动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盯着他,越盯越热越紧迫。 那感觉有点暧昧,有点不对劲。徐七夏移开目光,避开他的视线。 他口口声声说看上她,但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喜欢,不只是愿意承诺,还要实现承诺—— 啊!想到哪里去了!都是那个谢山林,害她胡思乱想些什么! “嗯,你很……那个……很晚了……”意思是,他该离开了。 “所以?” 可恶!他是故意的是不是?徐七夏猛抬头,恶向胆边生,狠狠盯着他,没好气说:“所以你该走了,我要睡觉了!” 够清楚了、够明白了吧! “你去睡吧,我又没拦着你。” “那你——”她顿住,不禁咬唇。 “你再说说那句话,我就走。” “什么?”她不明白。 他也不多说,好整以暇,闲闲地倚在门边,就那样看着她。她则狐疑的看着他,就那样对看,看着看着,她突然醒悟。 “啊!”脱口叫出来。 “想起来了?”他嘴角一扬。 “不行,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徐七夏不依。“我已经说过了。” “再说一次。” “我已经说过两次。” 谢海天先是静了两秒,端详她两眼,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原来你是不希望我离开。” “哪有!你——你——”徐七夏急羞塞口,一时反驳不出话,光是指着他叫着你你你的。 谢海天眉一挑,一副看着办的模样。 “随便你!”徐七夏气不过,甩手丢下他,跳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 谢海天跟过去,竟毫不客气地躺下。“反正我闲得很,无所谓。” “你——”徐七夏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谢海天躺在她身旁,双臂枕在脑后,似笑非笑望着她,一副吃定她。 “这要是在古代,我就完了,没得让人探听的……”徐七夏喃喃,简直无奈。 她叹口气,一脸无奈,两手撑着床,转身伏向谢海天,说:“我喜欢谢海天——”顿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谢海天目光晶亮的盯着她,猛不防伸手环住她脖颈,将她压向他,用力亲吻住她的唇。 “可以了。”有几秒钟那么长,他才放开她,笑盈盈的,很是满意。 徐七夏呆呆看着他,似乎还没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似的,还没反应过来。谢海天干脆又将她拉向他,亲吻起来。 第七章 到现在她还是没有相通,那一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为什么她现在会走在这崎岖不平的山间小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明其妙地被谢海天拖来,莫明其妙地扛着一堆吃的,美其名什么郊游,美其名什么郊游,莫名其妙地跟个男的被凑在一块——一切都莫名其妙。 小径起伏,不怎么好走,所以就见莫琳一直攀着洪士伟,蔡依颖自然傍着谢海天,她呢,莫名地就跟旁边这个第一次碰面的男人凑在一块。说是郊游,她觉得叫健行还差不多。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后,他们就一路不停的走,说是山里头有个清澈的小湖,风景很不错,可简直没有尽头。 这到底是为什么?徐七夏一直没想通。 “累吗?袋子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身旁的男人细心地问。 “不用了,我还好,谢谢。”徐七夏礼貌推辞。对方已经提了两袋东西,她没那个脸皮把自己该拿的份推给人家。 这个人好像是莫琳的朋友,跟洪士伟还有蔡依颖也都认识,好像叫张什么……对了,叫张宇!徐七夏兴奋地抬头看着对方,对自己的“好记忆”、竟这般顺利就想起来的一种反射动作。 “怎么了?”张宇微笑。「群聊社区」qunliao “没……没什么……”徐七夏察觉,有点尴尬。 一路上,张宇一直好耐性又好脾性地跟她说说笑笑,态度亲切,口气轻松,气氛也活泼,消除了不少陌生感。因此,虽然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走在山径上,徐七夏觉得跟张宇聊天很自在,没什么压力。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告诉我,别客气。” “好,谢谢。” 前头不知怎地变成洪士伟和谢海天走在一块,莫琳则与蔡依颖在一起。张宇望着蔡依颖的背影,不妨微微叹口气,有点泄气。 徐七夏看在眼里,不晓得该说什么,有点没话找话,说:“呃,你好像……嗯,你是不是喜欢蔡依颖小姐?” “啊?怎么……”张宇微微惊讶,有些不好意。“那个……哦,你怎么知道?” “我看我望着蔡小姐的背影,然后看着看着就叹气,所以我想是不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刺探什么的。” “没关系。”张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对依颖很有好感,不过,她好像对我没什么意思,反而对谢先生比较有好感。” 好像是那样没错。一路上,蔡依颖一直与谢海天靠得比较近,并不避讳。徐七夏不禁望望谢海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点尴尬,反而张宇先开口,笑说:“反正这种事也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是。” “你个性这么好,我想……”徐七夏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擅长说些安慰的话,不知怎么接下去。 “哈哈,你不必安慰我啦。”张宇又笑。 虽说所谓当局者迷,但旁观者其实也不一定清。徐七夏就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的,晾在一旁,却觉得像是在迷雾里,看不清。她觉得张宇很不错,听他说的,对蔡依颖似乎很有心,可蔡依颖对他似乎无意,好似对谢海天更有兴趣。 而谢海天呢?他跟蔡依颖说说笑笑、聊聊谈谈的,好像很合得来。既然如此,为什么硬要拖她来?为什么那一晚……那些暧昧的感觉…… 啊!她真的想不通! “啊——”徐七夏不防拐到脚,踉跄了一下,轻叫出声。 “怎么了?”张宇连忙伸手扶住她。 “好像拐到脚了。”两人低着头,身体微弯,看着徐七夏的脚。 前头谢天海回头过来,眼色一阴,目光沉了沉。只见张宇更蹲下去,伸手按了按徐七夏的脚,然后抬头看徐七夏,似乎在询问什么。只见徐七夏伸脚踏了踏,然后摇头,似乎表示没问题的意思。 “怎么了?”谢海天走过去。 张宇站起身。“七夏不小心拐到脚了,不过,没事了。” 七夏?谢海天眸光一敛,显得更阴沉。 “我看看。”他走到徐七夏身旁,蹲下去察看。 “我刚刚看过了,没事。”张宇说。 谢海天没理她,伸手按徐七夏的脚踝,问道:“会痛吗?” 徐七夏摇头。 “那就好。”谢海天起身。“啦,东西给我,我来拿。”理所当然地拿走徐七夏提的那袋东西,理所当然地就在她身边,把张宇挤到小径外。 山径不宽,张宇被挤出去,自然地往前移动,移到蔡依颖身旁。蔡依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莫明其妙地张宇就跑到她身边,她咬咬唇,心不甘情不愿,也不理张宇,一迳往前走。 张宇赶紧跟上前,殷勤地要帮蔡依颖拿她手上提的那袋水果,同时跟蔡依颖说了什么,蔡依颖撇开头,显得极是不耐烦。 徐七夏闷声不响,因为张宇走在蔡依颖的左手边,就在她的直线前方,她目光自然惯性地落在他的身背方向。 “哼,那么恋恋不舍。”谢海天轻哼。“我一没留心,你就四处勾搭。” 谁四处勾搭了?徐七夏不可置信地瞪他一眼,抿嘴不语。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我跟你是不同星球的人,谈不来,也说不到一块。” 的确,她跟他,简直是外星人,不同星种的,兜不到一块。 “莫琳,那女的到底是谁?怎么也跟过来了?”蔡依颖回头,朝她们身后几步外的徐七夏抬抬下巴。 “那个女的?”莫琳皱眉。“我也不知道。她是跟着谢海天过来的。” “是吗?不会是谢海天的女朋友吧?”蔡依颖嘴角往两旁下拉,不怎么愉快。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吧。士伟说是他的小学同学,我也没看过谢海天跟那个女的在一起过。上次我在某家餐厅撞见过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的。”莫琳算是看过徐七夏两次,但始终没印象。蔡依颖自然也不记得。对徐七夏没印象。 “可她怎么会跟谢海天一起来……”蔡依颖不放心,心里犯嘀咕。 “可能是顺路一起吧。” 不管如何,平空多出一个女人,就多出一个劲敌,蔡依颖自然不放心。她又瞅了瞅徐七夏,连带扫了定在徐七夏身旁的男人一眼。说:“怎么连那个张宇也跟来了?” “前一晚我跟士伟在外头吃饭,刚好碰到他,士伟顺口提起,哪晓得他真的跟来。” “不过,这样也好,看他好像对那个女的有意思的样子,正好省了麻烦。” “依颖,张宇人不错,个性也好,又很体贴,家里条件也算不错,他对你一直有意思,其实你可以跟他交往看看。” “我对他没感觉。” “不交往看看怎么知道?说不定距离拉近后就有感觉了。”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我不喜欢那种温吞的男人,没什么个性。” 有时女人实在有点难伺候,要不,嫌男人不够温柔;对温柔的男人,又嫌太过温吞。可莫琳自己是女人,倒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既然对对方没感觉,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不过,到底是朋友,她有义务提醒蔡依颖,找谢海天那种男人,除了家里有钱,其它一无是处,无疑是自讨苦吃,自己往坑里跳。 “好了,别再说这个了。”蔡依颖说:“好啦,你好歹帮帮我,多帮我制造些机会。” “依颖,你最好想好,谢海天是条烂猪,傲慢自大又自以为是。我劝你最好打消主意,别傻傻地往坑里跳,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就当是出来玩一趟就好。”莫琳再次警告蔡依颖。 “别担心,莫琳,我说过了,我喜欢大男人一点的。”谢海天家里有钱,有钱人脾气自然怪一点。“而且,他好像对我有意思的样子,跟我很谈得来。你就多帮帮我嘛。” 拉着莫琳上前,赶到洪士伟他们身旁。莫琳挽住洪士伟的手臂,落下蔡依颖,自然就与谢海天并肩走在一起。 “听莫琳说,你跟士伟是高中同学?”蔡依颖很自然地靠近谢海天,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嗯。”谢海天答得简单扼要。 “说来真的很巧。我曾在一个聚会上见过你,但不晓得你跟士伟是朋友,而且还是高中同学。我跟莫琳认识很久了,跟士伟也算熟,想想真的很巧,还真是有缘。” 一下子就扯上缘分什么的,转折得很自然。谢海天笑说:“是啊,是很巧,说不定真的有缘。” 蔡依颖眼儿亮起来,巧笑倩兮,望望谢海天,眼色变得迷蒙,眼底一点波光荡漾。她稍微又靠近谢海天,手臂微微碰触到,抬起头,相视一笑。 “是呀,我觉得跟你特别谈得来。” “我不太会说话的,我看张宇跟你好像更谈得来。”说着,微微侧身往后扫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迁就蔡依颖,谢海天放慢脚步,走在后头一直殿后的徐七夏与张宇渐渐走近,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彼此说话的声音。 “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蔡依颖随口撇清,朝后望了一眼,轻描淡写说:“他跟徐小姐倒好像很谈得来——”顿了一下。谢海天没反应,她又继续说:“听莫琳说,士伟跟徐小姐是小学同学,跟士伟也是很熟?”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问士伟。” “你跟徐小姐认识很久了吗?” “算久也算不久。”谢海天居然好耐性,蔡依颖问什么,就答什么。 “那么,你跟徐小姐算熟还是不熟?”蔡依颖学他的语态,依样又问他。 谢海天转头去看她,迎上她的视线,勾勾嘴角,笑了笑。后头不是时候地忽传来一声轻呼,谢海天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只见张宇更蹲下去,伸手按了按徐七夏的脚,然后抬头看徐七夏—— 他暗哼一声,走了过去。 她居然说她跟他说不到一块! “怎么说不到一块,现在不就在说?”谢海天加重口气,流出一丝不满。哼,跟那家伙就有说有笑,跟他竟敢说没话说,还让那家伙碰她的脚。 随他说去。徐七夏干脆闭嘴不说话,低头数着脚步。还好,再走了一会,总算到了目的地。湖不大,说是大池塘更贴切。已经有一群人先到了,占了靠小径这边的湖畔,他们走到另外一边。 经过那群人时,有人在抽烟,烟雾正巧迎面向他们飘去。徐七夏忽然走开,绕了个大弯路,走得远远的。 “干么?”谢海天追上去,将她拽身旁。不明不白的,有些恼怒。 “那个,有烟味……”徐七夏压低声音,挣扎着,想挣开谢海天的手,一边使劲把脸撇开,屏住呼吸,怕吸进烟雾。 “烟?”谢海天这才发现半空中那些青雾。空气中的确有些烟味,他觉得没什么,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不过是些烟味罢了。” “臭死了,我呼吸困难。” “男人抽烟很正常,女人啊就是娇气。” “这哪叫什么娇气。我就搞不懂那些抽烟人的心态,香烟这种东西,臭得要命,又妨害呼吸,害人害己。那些人自以为潇洒,闻不到自己身上那种窒息的霉臭味。我管不了别人,离得远一点总可以吧。” 谢海天愣一下,沉沉脸。“抽烟哪臭了?你是说我身上也有那种臭味?” 换徐七夏愣一下。“你抽烟?” “男人谁不抽烟的。”谢海天哼一声。 徐七夏反射地躲开几步,眉头轻皱,完全是一种下意识。 “你干么?”惹恼谢海天,又把她拽回去。 “啊,对不……只是你说你抽烟,我下意识就……嗯,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喜欢别人抽烟?”谢海天沉声问。 徐七夏摇头。“我尽可能不跟有抽烟习惯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谢海天皱眉,有些不快。 “呼吸困难。” 谢海天愣一下,没深思,阴沉问:“如果你喜欢的人抽烟,那你怎么办?” 徐七夏还是摇头。“知道了,就不会去喜欢。” “那要是我呢?”什么话!谢海天脸色更沉。 “你?”徐七夏显得有些困惑,不懂他在说什么。 谢海天又哼一声。说:“我问你,那要是你喜欢的人有这习惯,你就不能迁就一下?别说你不会去喜欢,哪有那么简单的事,不过是抽个烟,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那点程度,就不能看在爱情份上,迁就对方?” 徐七夏看着他,目光有些惊异,像在看外星人。 “当然不能。无法接受的东西就是无法接受。爱情有一天会幻灭,或者说,爱情有它的寿命,就算有比爱情多一点的东西,光凭那些什么的也无法天长地久,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的。” 她不认为谁能改变谁。有些女人总以为只要有爱什么的,对方就会为她改变,实在也太瞧得起自己,爱情这东西其实没那么神奇。所以,一开始能躲就躲远一点,道不同不相为谋。 “牺牲?只不过抽个烟,是男人都有的习惯——”谢海天简直不敢相信。“男人都会有种种压力,抽根烟舒缓情绪,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不对。抽不抽烟是个人自由,我管不着,但我总躲得起吧。”谢海天攫着她手臂,攫得紧紧的,她甩着手,试图甩开他。那些人不停吞云吐雾,空气中满是烟雾,她多少吸进一些,开始觉得喉咙与肺部都不舒服。“再说,压力大就抽,不过表示抗压性差,意志力也薄弱。我天天这个那个一堆压力,时时要断炊,也没想过要抽烟——” 她反射地顿住。好像刺到他的痛点了,看他眼神多阴沉,目光凶狠,要把她吃了似。她以为他会爆发,但他居然忍住了。 这算是他的优点……哦,之一吧。她发现谢海天还算有些优点的,虽然他霸道傲慢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又爱追根究底,但想想他也不是不看场合。她发现他其实自有分寸,好比现在,他气得双眼都在冒白烟了,但并没有爆发;小事霸道,大事也算尊重——至少,容忍别的想法吧。 “你懂什么。女人跟男人是能比较的吗!”不是问号,是不以为然的符号。 “男人跟女人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你——” 徐七夏猛不防剧烈咳嗽起来,一个不小心,吸进一团废气,进到肺里,整个肺收缩翻搅起来,她咳个不停,眼泪都咳了出来。 “你怎么了?”谢海天微吓一跳,伸手拍拍她的背。 她将他的手推开,过了一会,觉得好多了,自顾走开。 在他们算是争执的这片刻,洪士伟他们已经走到湖畔另一边,占好了适当的位置,架起烤肉架和一个临时简易的桌子,并且把肉、蔬菜、面包、水果及调料等等一些东西全拿出来摆在桌上了。 “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问。 “没关系,你休息一下,这些我跟张宇来就可以。”洪士伟朝她微笑。 莫琳有些不高兴,瞄了徐七夏一眼。说:“要不要找些柴枝生火?” “不是有烤肉架。”洪士伟还不识时务。 “用木柴火烤比较好吃嘛。” 他们原没打算生火,所以带的是电气化烤肉设备,莫琳这时提什么生火,无异找麻烦。 “我去捡一些枯枝好了。”徐七夏自告奋勇。 “不必了,那太麻烦了,用烤肉架就可以。”洪士伟摇头阻止。 徐七夏很快说:“没关系,不费事。”转身走开。 莫琳白白洪士伟,脸色不怎么好看,酸溜溜说:“人家都说没关系了,你干么做好人。”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麻烦。” “哼。”莫琳嘟起嘴。 “我也一起去好了。”张宇自愿去帮忙。 洪士伟不明白莫琳为什么不高兴,心想过一会就没事,便自顾忙起来。谢海天倒像大爷一样,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旁闲闲无事,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走远的徐七夏。他看洪士伟在忙,走过去,也没开口说要帮忙。洪士伟对他笑笑,算是招呼。自个儿拿着水桶去提水。 莫琳看看左右没人,趁机问:“你觉得依颖怎么样?” 谢海天懒懒地瞥她一眼。“什么怎么样?” “明知故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热心,关心起我的感情状况?” 谁管他!要不是蔡依颖自己硬要往火坑里跳,她才不会吃饱闲着。莫琳勉强忍住气,压低声音说:“我也希望你早日有女朋友,省得成天烦着士伟。” “我就知道,你哪会那么好心,还邀请我出来郊游吃烤肉。”谢海天一点都不客气。 “你——”莫琳瞪眼,轻哼一声。“哼,有些人就是不识相,人家有女朋友的,还成天拽着人家不放。” “那个人家是谁?”谢海天撇撇嘴,故意惹事似。“我的事不劳你操心,我看你还是好好看着士伟吧,可没人规定女朋友不能换。” “谢海天!你——”莫琳不由得尖起嗓音。 “怎么了?”洪士伟提水回来。 “没什么。”谢海天笑笑地摆了摆手。 看也不看莫琳,掉头走开。走到杂草堆前,不防摸到口袋里一包硬硬的东西,想起是几天前买的烟,发狠起来,将整包烟用力捏成一团,狠狠去到一旁草堆里。 连鸦片都能戒,没什么戒不了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蔡依颖从后走近,走到谢海天身边,朝徐七夏背影抬抬下巴,说:“喏,不去帮帮人家吗?” “我得帮士伟。” “士伟那里有莫琳帮忙。”蔡依颖回头看看洪士伟与莫琳,转回头,顿一下,带些试探:“你这样冷落女朋友不好吧?” 谢海天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嘴巴强硬,说:“你在说什么?” “我看你跟七夏小姐很好,可别瞒我,七夏小姐是你女朋友对吧?” “什么女朋友,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谢海天嘴角一扬,半途徒然凝住,目光定住。 徐七夏正往小矮丛走去,张宇赶到她身后,她似乎听到他喊叫,停下来回头跟他说话,然后两人一起走到矮丛那里。 谢海天冷眸拧起来,掉头转身过去,带着几分不爽与不屑说:“我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干巴巴的女人。” “恐怕你嘴巴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吧。”蔡依疑靠过去,几乎是耳语。 “嘴巴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是女人才会有的毛病。”他大爷不会犯这种无聊的毛病。 “我听说你跟小琪分手了,再交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七夏小姐很不错,我要是男人也会喜欢,我看张宇不就对她很有意思。”有意无意的,蔡依颖一直将谢海天与徐七夏凑在一起说,又拉上张宇。 “哼,就算这世上都没女人了,我的标准也不会那么低。”听到张宇的名字,谢海天眼神一沉。 “怎么会——” 谢海天手一挥,打断蔡依颖的话。“那女人又土又闷又不会打扮,那还叫女人吗!” “人家没有那么糟吧。”蔡依颖甜甜一笑。“我知道你爱开玩笑。不过,你要真没意思,为什么还要找她来?” “找那种人来调剂气氛,比较有趣。” “哎呀!你真坏!” 蔡依颖咯咯笑起来,一边作势拍了谢海天一下,又作势擦试眼角笑溢出的泪水,眼眸一抬,忽然停住笑,看向谢海天身后。 谢海天跟着回过头去。徐七夏站在那里,两臂兜抱着一堆枯树枝,胀红着脸,死瞪着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听到了多少。 “差劲!”她把树枝一古脑儿丢向他,掉头跑开。 “等等,七夏。”张宇从矮树丛那边跑来,也捡了一堆枯树枝,看到徐七夏,叫住她,一边跑向她。 “我帮你拿一点。”徐七夏说。 “不用了。” “没关系。” “好吧,那就麻烦你拿过去,我再去捡一点。” 洪士伟已经用电气烤肉架烤起肉,看见徐七夏抱了一堆枯树枝走去,连忙迎上去,一边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 莫琳立刻跟上去,虎视眈眈地盯着徐七夏。徐七夏硬着头皮对莫琳笑一下,将枯树枝放在地上,说:“反正都捡回来了,生火烤也不错。” 莫琳上前,不经意似插在徐七夏与洪士伟中间,徐七夏后退几步,哪知洪士伟迟钝地又走向她,说:“休息一会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徐七夏连忙摇手。 莫琳又跟过去,一把挽住洪士伟,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跟徐七夏之间,娇声问:“士伟,肉都快焦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洪士伟说:“不会吧,才刚放上去没多久。” “哎呀,你快过去看看嘛,人家才不想吃烤焦的肉。”莫琳拉着他,半撒娇着将他拖过去。 “你也来吧,七夏,顺便帮帮忙。”洪士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人家才忙了半天,你怎么又要人家帮忙。”莫琳提醒他。 “啊,我忘了。”洪士伟不好意思。“那你休息一下好了,七夏。” 转向莫琳说:“小琳,麻烦你去提些水过来。” 莫琳特别警惕,未雨绸缪,提防着徐七夏,不给她跟洪士伟单独相处的机会。徐七夏跟洪士伟多说一句话,就感到莫琳不善的眼光,所以她自动自发说:“我去好了。” “不用了,你先休息一下。”洪士伟说。 “对啊,怎么好意思,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莫琳对她笑一下,皮在动,皮下的肉僵着。“我看请依颖过来帮忙好了——”朝蔡依颖那边招手,喊说:“依颖,麻烦你过来帮忙一下!” 徐七夏默默走开,与蔡依颖擦身而过,蔡依颖拿眼角瞄她,要笑不笑的。徐七夏走到小桌旁,拿了水桶往水边走去。谢海天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几乎踩着她脚跟,没头没脑说:“哼,谁让你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的!” 徐七夏看都不看他,舀了水,转身就走。 “你干么?”谢海天抓住她,眼瞪寒光,杂草眉横压再上挑。他大爷可以给脸色,但她不能冷落他。 徐七夏这才朝他看一眼,甩开他的手,掉头走开。 她现在变得不怕他了——至少,不“那么”怕他了。刚开始,只要他杂草眉一瞪,她就没出息地一缩。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变成这样的?生气过第一次、不满过第一次后,情绪变得自然,会气会怒会受伤会想反击,情感上与他对等。 那边,张宇又抱了一堆枯树枝过去,正在生着火;徐七夏走过去,在一旁把枯树枝折成几小段,算是帮忙。 她心里呕着气,偶尔谢海天不经意似靠近,在他走近之前,她就走开,也不去看他,有事没事多半都与跟张宇一块。 过了一会,烤肉熟了,已经可以吃。莫琳挨着洪士伟,洪士伟要忙,要蔡依颖过去,蔡依颖有些不愿,眼望着谢海天。谢海天没什么表示,阴沉地盯着徐七夏。 徐七夏走过去,绕开谢海天,走到张宇身旁,没留心这样一来反倒离洪士伟最近。 “要不要喝点饮料?”蔡依颖起身倒饮料,顺势坐在谢海天身旁。 “给我一瓶啤酒。” 蔡依颖殷勤地递给他一瓶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瓶,对嘴喝起来,一边对着谢海天望过去,扬眉笑起来。 “喏,七夏。”洪士伟帮大家服务,做好第一份烤肉,就近递给徐七夏。 莫琳脸色一变,极是不痛快。 “谢谢。”徐七夏没客气。 这一刻,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帮忙转移注意力。她专心吃着,不想去看谢海天跟蔡依颖有说有笑的模样。 蔡依颖表现得算很明显,一直找机会接近谢海天,不时靠向谢海天,表现得十分积极。相较之下,徐七夏觉得自己都成了多余。 本来因为刚刚的事,她心里已经有疙瘩,谢海天又不避讳,跟蔡依颖说说又笑笑,她又不是圣人,心里不禁有气,觉得不爽。但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却又拉不下脸皮,也没那个脸皮表示什么,更无法像蔡依颖那样,喜欢就去追,看上就去靠近,看准了就去抓去追,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只能活该作清高,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况且,谢海天从没有明确表示他们的关系,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看上她,尽管那一晚那些亲吻暧昧——这年头,亲吻也不算什么了对不对!所以,她跟他之间根本就不算有什么吧。 她只是实在想不通,不明白谢海天究竟是什么意思。时而跟她说些暧昧又莫名其妙的东西,却又背着她说那些伤人的话,又当着她的面跟蔡依颖那样说笑。她真的想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喝点东西?”张宇好心递给她一瓶果汁。 “谢谢。”徐七夏双手拿着面包夹烤肉,吃得满嘴,张宇索性帮她打开果汁,还细心地插上吸管。 谢海天跟蔡依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目光时而扫向徐七夏,眼色阴沉,不带暖意。他嚼着烤肉,越嚼眼色越阴沉,深渊底处渐起漩涡,渐有风暴在形成。 大家围在一起吃东西,但显然重心各有不同。看着徐七夏与张宇不时对视,并且起笑,谢海天眉目一拧,突然开口,当着众人说:“士伟,你知不知道徐七夏一直很喜欢你——” 众人一愣,霎时定住似。 徐七夏更是错愕住,措手不及,反射地涨红脸。莫琳反应最快,飞快地抬眼,警觉地扫了徐七夏一眼,拉下脸,瞪了瞪谢海天。气氛很是尴尬,空气滞碍,仿佛凝结住。 洪士伟脸色有些尴尬,咳嗽一下,苦笑说:“海天,你别开玩笑了。” 谢海天挑挑眉,接近挑衅。“我哪里在开玩笑,要不然你自己问她,是不是这样。她从小学就喜欢你,暗恋你很久了。” 没有人说话。徐七夏低着头,满脸通红,非常难堪,感觉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对着她。她垂眼看着地上,没有澄清或解释,急促说:“我再去捡些树枝。”便匆匆起身跑开。 剩下几个人我看你、你看我的。张宇开口说:“海天,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谢海天杂草眉挑了挑,朝他一瞪,哼了声,没说什么。 洪士伟站起来,提起水桶。“我再去提桶水。” “我也去——”莫琳要跟,一边瞪了瞪谢海天。 “不用了。”洪士伟不让她跟,转向谢海天。“海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走到水边,洪士伟弯着腰,将水桶舀满水,才开口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是没关系啦,但对徐七夏不太好……” 谢海天哼一声。 “怎么了?你今天实在有些反常。” “我好得很。” 洪士伟仔细端详他几眼,看他那阴沉的眼神、不悦的脸色,以及夹杂其中隐约的一丝妒意…… “该不会……”一个念关不防闪过。“嗯,海天,你该不会……你喜欢徐七夏是不是?” 谢海天沉默,没说话。没说话等于不否认,不否认就算是承认。 “真的?”洪士伟有些惊讶,但也不觉得那么奇怪。“我本来还以为我想错了,可是看你那种态度……我就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老是针对着徐七夏——”顿一下,有些不解。“既然喜欢她,干么跟她过不去?” 洪士伟说得这么直接,谢海天脸面有点挂不住,有些尴尬,但也没否认。又哼一声,说:“那家伙居然当着我的面跟张宇那家伙卿卿我我、勾勾搭搭的,别想我忍住那口气!” 洪士伟惊奇地看着谢海天,有些不可置信,嘴角微微一勾,明白了。 “你在吃醋,海天。” “谁在吃醋了!” “你。”洪士伟伸手指着他。“你这是在吃醋,不折不扣就是在吃醋。” “你少胡说!” “还嘴硬。你要是没吃醋,干么扯到我身上来?” “她暗恋过你总没错吧?” “别那么想当然,天下不是每个女生都会暗恋男生的。”洪士伟并不想当然。“倒是你跟徐七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也不算开始,反正我看上她就是了。”就是开始。 “你啊!”洪士伟不禁摇摇头。“不是我说,海天,你这脾气真要改一改,要不然只会把人吓走。” “我怎么了?”谢海天还不肯承认。 洪士伟拍拍他。“赶快过去吧,去跟人家道个歉。” 谢海天瞪瞪眼,当然没有立刻过去;徐七夏一直避开他,看不看他。直到收拾好离开,往回走往停车场时,洪士伟刻意拉开莫琳、蔡依颖与张宇先走,遥遥走在前头,徐七夏与谢海天落在后头,再难躲开。 她加快脚步,谢海天一把将她拽住。“你干么躲着我?” “放开我!”徐七夏甩着手,撇开脸。 “我在跟你说话,看着我!”谢海天用力捏住她的 下巴,硬要她看着他。 “放开我!”徐七夏挣扎着,没挣脱,气不过,骂 说:“你别太过分,谢海天!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心 胸狭窄、阴阳怪气的人!” “我从来没有说我心胸宽大。”谢海天很不满,重 重哼道:“哼!竟然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卿卿我 我!要我忍耐你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想都别想!”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休想我忍耐你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勾勾 搭搭的。”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 “你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徐七夏狠狠甩开他攫 住她的手,掉头跑起来,将谢海天甩在身后。 可笑她之前还在作什么桃花梦!还在妄要念什么桃 花三月开,桃花春天采,她的春天快快来—— 烂桃花不会开,烂桃花没人采,烂桃花根本连神都 不理睬! 她的春天啊,恐怕不会来了。 第八章 他要咖啡,她给他咖啡;她要红茶,她给她红茶。 “没想到你在这儿打工,七夏——”小眼睛小鼻子 小嘴巴,什么都小巧的蔡依颖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 ,很小鸟依人地瞅瞅侧坐的男人。“你真讨厌,海 天,怎么不先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巧。”谢海天面不改色的撒着 谎。 他是故意的吧,至少不会是善意:带着女人到她打 工的餐厅招摇,还是两天前才跟她一起吃过烤肉的 女人。 徐七夏视而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心不动,职业性机 械化地说:“请问还需要些什么?” “你想吃些什么?牛排好吗?这家餐厅的牛排很不 错,肉质很嫩,又十分新鲜。”谢海天体贴礼貌地 询问蔡依颖的意见。 蔡依颖笑开脸,笑得花枝乱颤。“都好,你说吃什 么就吃什么,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那好,就来两客牛排。” 他跟她说过的,自以为是的,他小事霸道,大事尊 重对方的主意,听对方的意见,有理,听对方的, 但小事,他绝对是爷。不像其他男人,小事随女人 ,大事却自作主张。可平凡生活中根本不会天天有 大事发生,所以想当然全是他大爷在作主,在拿主 意。 此外,有些女人总是反覆来反覆去,磨蹭半天最后 还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他干脆帮忙做决定。因此那 些女人总嫌他蛮横霸道,说他大男人主义,不尊重 她们,不注意细节,不细心体贴。 所以看看现在,他多体贴、多尊重蔡依颖的意见, 喝什么要先问她,吃什么也要先征询她的意见。 “牛排两客 。”徐七夏强压下心头翻搅的 浪涛,记下点单然后收起菜单,再机械化地说:“ 谢谢。请稍等。” 不管谢海天说过什么,都跟她无关,不关她的事。 眼前只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 不急气地,却觉得耳热脸烫,徐七夏先到洗手间冲 个冷水,醒醒脸,对着镜子用力拍了拍脸颊。刚出 洗手间,冷不防却见谢海天站在那里。她撇开脸, 那么走过,谢海天拦住她。 “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开口就是质问。 徐七夏懒得搭理,侧身往外走。谢海天抓住她的手 ,说:“干么不说话?我跟她是碰巧遇见的。”他 大爷破天荒解释。 “不关我的事。”徐七夏用力所手,没甩开,生气 地瞪着他。“放开手!” “我要是放手,你还肯乖乖听我的?” “你——” “生气了,嗯?”他在她耳边吐气,“你吃醋、嫉 妒了,对不对?”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带着另一个女人到她 打工的餐厅来,一边却又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放开我!”她果然跟他是不同星球的生物。 “说,说你吃醋嫉妒了。”他要她承认。 “谁吃醋了!”徐七夏当然不肯承认。 她现在已经不冀望她的春天会来了。反正春天来了 也没什么好事,只有一堆绵雨、冷风、寒气,外加 长霉的墙壁。她现在一点都不期待了。 “放开我!我在工作!”声音里明显显出怒气了。 “我就知道你生气了。”谢海天这才放开她。“我 会让你承认的。” 他要她亲口说,亲口承认;他要听她亲口说,听她 亲口承认。 “承认什么?”徐七夏总算正眼看他,像在看神经 病。 “承认你吃醋、嫉妒了。你喜欢我对吧?” 徐七夏静看他两眼,一言未发,只是摇了摇头。他 果然跟她不是同一个星球的生物。 谢海天手机响了起来,正好有人走往洗手间来,徐 七夏趁势推开谢海天,快步走开。 “老哥,是我。” “又有什么事了?” “你还问!不是说带她回来一趟的?你现在人在哪里 ?” “某家餐厅。” “我猜猜出----那个鱼干女打工那一家?” 谢海天没说话。 “我就知道。”谢山林嘿嘿一笑。“我看你这一次 真的是沦陷了。” 谢海天闷哼一声。 “既然有意思,干么拖拖拉拉的,你哪一次不是速 战速决的。” “哼,我要她亲口承认。” “承认什么?” “当然是承认她吃醋嫉妒喜欢我,我非要她亲口说 ,亲口承认不可!” “这种事还需要嘴巴一字一字说吗?你跟她不都有 那种关系了,还说什么!”谢山林无法理解似。“ 为什么非要她亲口承认不可?” 为什么非要她亲口承认不可?问得谢海天一愣。 是啊,为什么……他不由得低下头,思量起来。 心中深处,隐隐总有一丝不确定,感觉到会失去的 可能,不听到她亲口承认,他不放心,更不安心… … 不!怎么可能!他是谢海天! 他就是要她开口承认而已! 是的,不过如此而已…… 说是请他们吃饭,其实“信达”王总经理夫妇还请 了他们生意上来往的对象,而且采自助开放的形式 ,方便年轻人聊天沟通。 “王总经理,谢谢你的邀请。”谢海天跟他父母到 场,礼貌地先跟主人示意。 “呵呵。”王总高兴的笑呵呵。“别这么客气,叫 什么总经理,那么生疏!叫我王伯伯就好。” “王伯伯。”谢海天遵意又补喊一声,然后又跟在 场其他长辈问好招呼。 王总笑呵呵点头,对谢家夫妇说:“老谢啊,你好 福气,儿子都这么大的,而且一表人才。” “哪里。”谢海天父亲也笑呵呵的。 “老二呢?今天怎么没看到?” 一旁经营证券公司的崔董打贫,笑说:“老王啊, 老大在你还不满足,又问老二,你想一箭双雕可不 行,可别太贪心。” 王总哈哈笑,谢母也笑说:“老二成天关在房间里 研究什么股票指数,说也说不听。” 崔董帮忙宣传,又笑说:“老谢的二公子可有名了 、对投资、股票走势等特别有一套,从没失手过,若想做投资,找他准没错。” “哪里,董崔太夸山林了。” 这边称赞,那边自谦,又是一阵笑呵呵。笑声中有 人提问:“对了,小媛呢?怎么没看到她?”小媛 是王总小女儿的小名。 趁那些董事长总经理在谈天说笑,没留心时,谢海 天已到一旁,自顾喝他的酒。有钱人家不太会做无 聊无功事,像这种宴会,表面上看似不过一群富家 贵人聚在一块作乐,没什么意义,实则除了联络或 巩固关系外,尚有打听内幕消息的作用,并且提供 下一代彼此结交、建立人脉的机会。当然,对有子 或女成长的人家,更是结亲联感的好机会。 所以,谢海天也不觉得参加这种宴会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现在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提不起兴趣罢了 。又拿了一杯酒,自己走远,自顾喝着。 “谢海天?”身后有人叫他,声音清脆柔甜。 他转身过去,一个看起来二十初岁的女孩正对着他 笑。 “我是王芝媛,今天宴会的主角。我想你今天是被 押来见我的。”王芝媛高挑明媚,而且很自信,还 带着一丝幽默,态度落落大方。 谢海天觉得有趣,笑说:“是的,我是谢海天。被押 着来倒不至于,不过,被念得不来都不行。你知道 的,父母总有他们的方法让儿女就范的。” 王芝媛凝目看了他一会,然后明朗笑起来。扬扬眉 ,说:“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谢海天也挑挑眉,一副“有什么不可以的”的表情 。 王芝媛又笑,转身先走,谢海天跟在她身后,动作 低调,不欲惊动其他人。谢母正和崔董在说话,面 向着他们的方向,眼尖瞥见儿子跟在王董女儿身后 ,走出客厅出到花园,便多心几眼。 她看他们两人站在一列修剪成椭圆形的矮丛前,面 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从客厅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看表情,两人似乎交谈甚欢。 花园那里,王芝媛语气幽默说:“我们两家都是做 生意的,也算是商人。你知道,商人交易买卖都江 堰市是要先探探底价的,对不对?” “是没错。聪明的话都这样,笨的就不一定。” 王芝媛又笑。“你应该知道,我是聪明的。” “那你也该知道,我也不笨。” “所以,有些话, 得先说在前头,先探听好。” 谢海天挑挑眉,饶有兴味似,看她一会,然后笑起 来。 “改天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吧。”噙满笑。“当然, 我请客。” “妈,老哥的事,我看你最好还是放弃比较好。” 谢山林说。 “为什么?”谢母无聊,正织着毛衣,听到儿子的 话,笞起头,有些困惑。 谢山林耸个肩。 谢母见状,放下手中的活,坐在儿子身旁。“你是 不是知道什么?快告诉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大哥不会答应的。” “怎么会,上次我看他跟王小姐谈得满好的,两人 避开大家到花园,还有说有笑的。”对儿子的话, 谢母不以为然。 谢山林扯扯嘴角,笑得有点坏。“那叫障眼法啦。 孙子兵法你听过没有?老哥用的是兵法里的障眼大 法。” “什么兵什么法的!”谢母摇摇头,拍了儿子一下 。“真是!别说这些让人不懂的事,快告诉我,怎 么回事?” 谢山林瞅瞅老妈,摇摇头,再抬眼瞅了瞅。 “其实老哥他啊——”拉长尾音,顿了顿,故作神 秘,故弄玄虚,增加戏剧性效果。 “你大哥怎么,还不快说!”谢母心急,催促着, 连拍了儿子几下。 “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你别再动用私刑啦。” 谢山林挨了打,摸摸鼻子,老实招认说:“老哥他 啊,大半夜还待在女人的闺房里——嗯,算是闺房 啦,跟人家有那种关系了。” “那种关系?你是说——”谢母并不太惊讶。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种。”谢山林点头,并且加 重强调:“要对人家负责的那种。” “真的?” “绝对不是煮的。” “这也不算什么……”现代社会,男女交往,男欢 女爱已变成是很正常普通的事,于礼于法,谈不上 负不负责,也不是太严重的事。 “当然有什么。”谢山林伸出手指摇了摇,点出他 母亲想法的“误区”。“我当然知道,大哥是成年人 了,成年男女欢欢爱爱,你情我愿,这也没有什么 。问题是——”他刻意一顿,停下来,看看老妈一 脸紧张的表情,收到效果了,才继续说:“你知不 知道,妈,大哥他刻意让我去那女孩的闺房见他, 让我看到他跟她一块待在那闺房里,你说大哥那是 什么意思?该不会只是叫我去参加他们的甜密密吧 !” 谢山林句句耸动,字字“挑拨”,加油兼添醋,惟 恐天下不乱,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果然,谢母面容大动,急忙问:“你大哥真的跟你 在那女孩住的地方见面?” “十足真金。你不知道,那个鱼干女住的地方之小 的,跟我们家——” “你见过那女孩了?”谢母打断他。 “嗯。” “那好——”谢母站起来,拖起儿子。“走!” “山林,我叫你带我去见她,你怎么带我到这种地 方?我肚子又不饿。”谢母看看左右,不明白儿子 想做什么。 明明叫他带她去找那个女孩的,竟然带好到餐厅来 ,还分开桌位坐,背对着背,搞得鬼鬼祟祟、偷偷 摸摸。 “嘘,小声一点,别说话——你还不想让她知道你 是谁吧。”谢山林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母亲 噤声。 想想也是。谢母不再追问,但不到一会,忍不住又 说:“她在这里吗?” “她在这里打工,我碰过一次——嘘,来了!” 谢山林连忙回身坐正,过了一会,才又转过身,悄 悄说:“诺,就是那个,看到没?头发乱乱的,发 尾还翘起来,正端着盘子走到靠门窗边那桌的那个 服务生——”朝门口那里挪抬一下下巴。 没想到居然会是餐厅服务生!谢母有些失望。也不 是说嫌弃,但未免跟理想中的谢家媳妇差太多了, 也想不通自己优秀的儿子怎么会看上餐厅服务生— — “你大哥怎么会……”她低声问,终究没有把话说 透。 谢山林会意,说:“她只是在这里找工,正职好像 是个画家。” 画家?感觉风雅多了。 最先开始的情绪过后,谢母冷静了许多,凝神往徐 七夏看去。餐厅服务生就餐厅服务生吧!儿子会看 上的,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才说是个画家 …… “小姐。”徐七夏招个手。 “妈,你做什么?”谢山林一惊。 徐七夏走向他们。谢山林赶紧背过身,低下头,把 脸压低,又用手遮着,莫名其妙觉得紧张,担心被 徐七夏认出来。 “小姐,这杯咖啡冷了,请你换杯热的给我。”谢 母抬头,边说边仔细打量徐七夏。 “好的。”徐七夏礼貌微笑。没注意到隔桌背对着 的谢山林。 正要伸手端走冷咖啡,谢母自己端起咖啡递给她。 “谢谢。”徐七夏又微笑。 “不客气——哎呀!”谢母正要将咖啡递给徐七夏 ,看似不小心,一个失手打翻了咖啡,轻声讶叫起 来。 “对不起!”徐七夏忙不迭先出声道歉。咖啡倾倒 ,大半泼到她身上,小半溅到谢母身上。 谢山林连忙回头,看到老妈脸上那过分夸张的惊讶 表情,心里暗笑。 他老妈还真会演戏。怕徐七夏发现,赶紧又背过身 ,再回头偷偷瞥几眼。 “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小心。”谢母一脸歉然。“ 都泼到你身上了。” “没关系。您的衣服也泼到了,得赶快处理,我去 拿湿布过来。”徐七夏先抽了一堆餐纸给谢母,然 后找一湿布帮谢母擦试衣服。 “我没关系,你衣服也溅到了,先忙你自己的事吧 。” “没关系。”徐七夏对谢母微微笑了笑,很有耐性 。“不赶快处理,咖啡渍很难洗掉。” “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还要工作吧,不好意思,耽 误你的时间。” “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没注意。”徐七夏将 湿布递给谢母,再次道歉,然后才收拾桌子。 “我来好了。反正你也快下班了吧,干脆先进去, 把衣服换了。”小真赶来帮忙收拾,让徐七夏进去 清理衣服。 “也好,那就谢了,这里就拜托你了。”徐七夏想 想也好,谢过小真,没忘了又对露出一脸歉然表情 的谢母点头致意,才转身走开,始终没注意到在隔 桌看热闹的谢山林。 等小真收拾好桌子离开,谢山林溜到母亲身旁,低 声询问:“妈,你觉得怎么样?‘ “嗯……”谢母沉吟片刻,望着徐七夏的方向。“模样不错,性情也好,又有礼貌,态度也亲切。不 过……”对徐七夏的印象不错,可还是有个“不过 ”。 “不过怎样?” “你不懂,这种事,光是对方人品好还不够,都有 一些其它要讲究。门当户对那种事,还是有它的道 理……” “妈,”谢山林不以为然。“门当户对很重要是没 错,但我们家已经很有钱了,不需要再找个有钱的 来联姻那套。”他当然不是不懂,强上再强、富上 加富,当然比去扶贫、或是被“均富”好太多。问 题是,他们家已经很有钱,所以要他们自己觉得顺 意开心且喜欢才比较重要。 “嗯,你爸是很会赚钱,我们家也很有钱没错,不 过,你不觉得得财上加财、势上添势,更相衬一些 ?” “那也得老哥喜欢啊。” “所以喽,我不是说这个徐小姐不好啦,其实我觉 得她满不错的,对她印象很不错。不过,在门户相 当的对象里,挑一个喜欢的,不更省心?” “是没错,妈,你想的都对,我也都赞成。不过— —”谢山林笑起来,也来个“不过”。“这要是能 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就好了。不是我要打击你 的理想,不过,妈你几时听过见过你家儿子,像狗 一样被人斥着喝着赶着,还死皮赖脸不肯走,硬是 要赖在别人闺房里?” 这话不无几分夸张,也不无几分坏心,可也算是帮 他老哥的忙,毕竟兄弟一场,他不帮他老哥也说不 过去。 “你说的是真的?”这说的是自己的儿子?谢母简 直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 谢母白儿子一眼。“我哪知道你安什么心!把自己 的哥哥说得——” 停住口,摇了摇头。 “我只是阵述事实。”虽然夸张了点。“喏,现在 人你也看到了,你打算怎么办?下旨召唤老哥回朝 ,问明真相?” “你哦!”谢母又白儿子一眼。“我问你,人家女 孩也喜欢海天吗?”居然说自己大哥像狗一样被人 驱赶……真是! “这倒是问题。大哥好像还没搞定的样子。” 谢母有些意外,“你不是说明,对方都跟你大哥已 经有亲密关系了?” “老哥是这么说的。”天晓得!谢山林耸耸肩。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你知道,大哥那个人一直都很霸道的。”谢山林 又耸肩。 “不会吧?”自己的儿子那么优秀,有身材有长相 、有学问有家底,还需要用那种手段?自己的儿子 当然是最好的,所以谢母实在难以想像。 “你想到哪里去了!妈。我可是什么也都没说,只 是说大哥一直都很霸道。”顿了一下,才说:“所 以,你反对也没用。” 谢母不禁又白白儿子。听到这里,她总算听出来这 才是重点,儿子绕了一圈真正想说的。 “怎么?你不赞成?”谢山林小心伺候母亲的脸色 。 “你干么一直替海天说话?又不关你的事。” 谢山林嘿嘿一笑。“这叫手足情深——那样大哥就 欠我一个情喽。” 谢母忍不住又白儿子一眼,好气又好笑。 “怎么样?妈你赞成吗?”谢山林朝徐七夏刚刚进 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谢母没有立刻回答,静默了一会,终于说:“只要 海天喜欢,你爸也同意,我没意见。” 没意见就表示默许,默许就表示同意;同意就等同 赞成。谢山林很佩服自己的逻辑概念。这下子,他 老哥非欠他一个情不可! 第九章 叮—— 寻常人这时候应该都会生气吧? 就算再不济、再窝囊的女人,这时候也不会再这么 龟缩、忍气吞声;也会生气、愤怒、觉得受伤害吧 ? 就算不豁出去甩对方一个巴掌,起码也会忍不住想 朝对方泼杯冷水什么的吧? 七点过十分,餐厅正当忙碌的时候。靠窗那桌的客 人不停地要东要西,一会要水,一会要咖啡;一会 要热的,一会要冷的,一副花钱的就是大爷,大爷 就要好生被伺候。 “小姐!”又来了,那个男的又在对空气招手。 柜台电话正巧响起,小真接起电话,叫人说:“阿 夏,电话!” 电话?会是谁找她?挑在这么忙的时候—— “喂?” “嘿,鱼干女——”刚喂一声,话筒那边便传来带 着浓浓笑意的声音。 鱼干女?徐七夏反射皱眉。这个叫法、这个讨厌的 笑似乎在哪听过? “啊!”她轻叫起来。谢海天那个宝贝弟弟! “想起来了?我打你手机没人接,我想你应该在那 里才对。”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徐七夏没好气 。 “查就知道了,又不是国家机密。” “你找我干么!”仍没好气。 谢山林一点都不介意,好脾气说:“不要这么凶, 我好心特别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的。”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徐七夏没耐心。 “是这样的,我老哥相亲了,据说对方长得明眸皓 齿、高挑妩媚,而且端庄秀丽、优雅大方。”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徐七夏又皱眉,声音闷闷的。 “不为什么,唯恐天下不乱而已。”谢山林轻声带笑,像恶作剧的小男孩,愉快地咯咯笑起来。 “阿夏。”同事喊她。徐七夏匆匆挂掉电话。 “啊,阿夏,五号桌那个极品男又在叫人了。”同事小真走到徐七夏身旁,朝窗边方向挪挪下巴。“装得还真跟个大爷似,要求这要求那,最后给的小费也不见得比较多。” 徐七夏抬头飞快望一眼,跟着把刚刚收回的空杯子放到柜台上,柜台后的小妹端过去收到厨房。 “你在忙?要不要我帮你过去看看?”虽然收到的小费大家平均分配,但每个人服务的桌位是固定分配,那是她负责的桌位。 “没关系,我去好了。”徐七夏硬着头皮说着,却拖着脚步,有点不甘不愿、 这一个多星期来,这家伙几乎天天出现,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女人。 蔡依颖那个小鸟依人的不见了;上上上次长腿高挑的模特儿也不见了;上一次是个一头酒红色头发、时髦艳丽的女孩;上上次是知性型的。然后,这次又换一个了。 今天、现在、此刻,换了个明媚端庄、高雅大方,看起来就像大家闺秀,完全符合那个坏心男谢山林描述的、谢天海的相亲对象。 “请问需要些什么?”脸带僵硬的微笑。 她是店小二,跑堂的;跑堂的就是苦力工,就是要为客倌大爷服务的。这本来就没什么,是她的工作,没理由生气或想不开,就算是谢海天每天带着不同的女人到这里来让她服务伺候他们吃饭,她也没理由生气或愤懑,羞恼他欺人太甚。 “芝媛,这里的牛排很不错,肉质鲜嫩,又不会太油腻,要不要试试看?”谢大爷很体贴、尊重地询问大家闺秀的意思。 徐七夏心中冷笑。牛排哪有不油腻的。还不油腻! “听你说得好像很不错的样子,那就试试看。”王芝媛微笑同意。 “饮料呢?要喝点什么?”天下红雨,谢大爷今天居然如此多礼又多节,多尊重体贴! “咖啡就可以。” “那么,就牛排跟咖啡。”谢海天一边吩咐一边合上菜单。 “好的,两客牛排跟咖啡。”徐七夏收回菜单,脸色僵硬得快笑不出来,职业性地欠身行个礼,转身走开。 “等等。”大爷比个手势,手指动了动,叫她回去。柔声询问王芝媛:“给我一杯水。芝媛,你要不要再喝点柠檬水?” “也好。” “两杯柠檬水,马上来,请稍等。”徐七夏机械化地回答。那桌上一堆喝完没喝完的咖啡、红茶、冷水、热开水、柠檬水。 徐七夏走开,谢海天追望着她背影一会,回头过去,冲王芝媛一笑,说:“那么,我们算是达成协议了。”朝王芝媛伸出手。 “嗯,就这么说定。”王芝媛伸手回握。“我会跟我爸妈解释,谢董事长、董事长夫人那里,就请你说明。那天,董事长夫人好像看到我们在花园里谈话了。” “我会说得很清楚。” 徐七夏端了柠檬水过来,轻放在桌上,说:“您要的柠檬水。”自始至终看也不看谢海天。 “等等——”刚转身要离开,大爷又出声叫住她。 她不禁有气,干脆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喂!跑堂的。”大爷又叫。 跑堂的?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可以如此抱怨,这么自嘲,但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当中这样叫她、嘲笑她? 她僵硬地转身过去。杂草眉居然还对她挑了挑,目光嘲弄,一副“谁叫你不听话”的傲慢模样。 “谢海天,你到底想怎么样?”徐七夏终于垮下脸。 “不怎么样,我叫你你就该回答。” “你——” “我怎么了?”他傲慢地抬眼。 王芝媛看得出谢海天似乎故意挑衅,而且是针对这个女服务生个人;听他们对话,两人似乎认识,但不明白谢海天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要太过分!”徐七夏气不过。 “我哪里过分了?我来是客,你不是得好好服务!过来——”谢海天眉目又是一扬,眉色尽显倨傲。他朝徐七夏勾勾手,呼之其来,傲慢说:“拿条湿毛巾过来,还有,另外再给我一杯热开水。” “你——”招小狗也不是这样的。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对她挥之斥去。 “你——”实在欺人太甚! “你这个混蛋!”忍了又忍,徐七夏终于忍不住,抓起桌上的水杯,一股脑儿泼向谢海天。 谢海天反射的闭了眼睛。冷水泼了他一脸,从发上脸鼻滴答的流下来,滴到那一身看起来就很吃钱的西装上。 “你——”他的脸刷地红起来,反射地站起来,杂草眉往上一挑,不知是惊讶、愤怒、羞恼,还是水分子与肉之间激烈撞击引起的物理反应。 “你这个人真差劲!”她就是太好欺负,所以他才会一直这么肆无忌惮。 “你说什么?”他总算回过神,横眉又上挑。 “我说你混蛋!”她满脸胀红,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狠狠的将手上套着绒布内裹着塑料、又硬又厚的菜单砸向谢海天的头,忿然转身,掉头跑开,跑出餐厅。 “不好意思!”谢海天匆匆对王芝媛道歉,丢下她,急忙追了出去。 徐七夏已经跑到路头小巷子前,正好有一辆计程车开来,她伸出手,急乱地挥着招车。 “等等!”谢海天全速跑过去,抓住她,紧攫住她手腕,将她拽到巷子里。 “干什么?放开我!”徐七夏大叫。 “你泼了我一身水,还想跑!” “那又怎么样!”徐七夏又叫,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家伙,居然敢这样跟他大小声!谢海天略微皱眉,可眸光却亮起来。 “我一直好欺负,你就把人看得这么扁!” “你本来就长得扁,不看扁,难道要看凸?”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他以为很俏皮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什么意思?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口口声声说你看上我,莫名其妙的打电话,跑到我那里,又说些莫名其妙的暧昧话,还——还——”对她做些暧昧的举动。 “还怎么样?嗯……”谢海天故意追问,倾斜向她。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七夏没心情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气怒攻心,不假思考,生气叫说:“拿我寻开心很好玩吗!你去相亲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也不管我的事!你故意带那些女人来是什么意思?还把你的相亲对象带过来!你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好吧,她一向没出息,可是她有她的底限。她可以忍受他的霸道,可以忍耐他的傲慢,也可以忍受他的无礼跟大男子主义,唯独这个她绝不能接受、不妥协。每个人都有底限,这是她的原则,要跟别的女人纠来缠去,就不要来招惹她! 谢海天眼睛亮晶晶,居然笑盈盈。“你吃醋,嫉妒了?” “谁吃醋了!”她大声否认。 “你果然吃醋了。”谢海天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很开心。 “鬼才吃醋!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徐七夏不肯承认。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口气跑到马路上,正巧一辆计程车停下来,她冲过去,跳进计程车了。 “麻烦你快点开车!”催促着司机开车。 什么吃醋嫉妒!谢海天实在太过分,这种时候,还跟她说些莫名其妙又暧昧不明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捉弄她真的这么好玩吗? 她就知道,世上哪有那么顺利美好的事!她的春天一直都不来,她甚至怀疑,她的春天真的会有来的一天吗? 书架上那个巴掌大、白底圈着蓝边的闹钟滴答滴答响着,屋里一片黑,突显夜的静。床头上电话蓦然震跳起来似,铃声大作,叮铃叫起来,叫着叫着,忽然变成咚咚的敲打声,捶着什么似,一记一记,又狠又重,像发泄,更似威胁,毫无节奏感,不断咚咚捶打着。 徐七夏猛一震,惊醒过来,张开眼睛—— 出了一身汗。她定定神,抹抹脖子上的汗。屋里十分暗,几乎不见五指。她只记得回来后她气得一直哭,大概哭着睡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看看外头天色,夜应该深了。 咚咚!咚咚!脑袋里回音似一直传来那咚咚声——啊!不,不对…… 那声音……徐七夏猛跳起来,坐起身。 “开门!徐七夏你听到没?给我开门!”门外带点傲慢有气急败坏的男声大声吼叫,边吼边用力捶打铁门。“开门!我叫你开门,听到没有!” 又吼又敲又捶,甚至又踢的,踢得铁门轰轰震动,深夜中听来,比打鼓还要响,怕不连死人都给吵起来。 还好这旧公寓顶加盖的独孤房,没有死人可以被吵;不过,四周公寓密密麻麻,左右楼下多得是活人被吵。 “该死!徐七夏!我叫你开门!”又是一阵咆哮,加上敲捶踢打,不听他令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想想从开始他就这样,一直这么霸道蛮横,就算是这种时候,也还是一副命令口吻。那敲打声惊心又动魄,简直叫人受不了,徐七夏下意识捂住耳朵,还是躲避不了。 “徐七夏!”吼叫声又起。那家伙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她可以想象那些大半夜莫名其妙被吵醒的人恼怒的白眼。 “别再敲了!”她冲到门口,打开门。“谢海天,你到底想怎么样?” 门外那个男人,傲慢蛮横的谢海天,长腿一跨,大步走进去,伸腿一勾,踢上门,横眉对着她,恶狠狠说:“我想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口气好像她欠他的,无知就该死。 “为什么又一直不接我电话?”追问来质问去还是那一句,不得到满意的回答绝不罢休。 “还有什么好说的!”徐七夏瞪他,口气很冲。 看到他胸前及头发,心里不禁觉得小小诧异。这时候了,他的头发居然还是湿的,上半身胸膛也湿了一大片。 谢海天察觉到她的视线,说:“看,你泼了我一身湿。” 可怎么可能——忽听得一种滴滴答答的声响,她打开窗户又关上,没好气说:“外头在下雨,要找去找老天讨公道去,干我什么事!”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谢海天将脸凑向她,身体整个压近,威倾向她。 简直是威胁逼迫!身体越压越低,越逼越紧;她不断后退,身子越往后倾,越倾越低,几乎要贴到墙上,而他几乎要压到她身上,高大的身子整个笼罩住她。 徐七夏不禁有气,忿瞪着他,顶嘴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 “你说什么,嗯?” “我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多得很!比如你吃醋、嫉妒,你喜欢我、爱我——” “谢海天!”徐七夏忍不住大叫。“你别太过分了!我——” “你怎么?”谢海天打断她,眸光竟带一丝戏谑。“要跟我分手?” 徐七夏冷不防呛住,被自己口水呛到,突然升起一份无力感,倍感无奈。 “我跟你根本就没开始好不好!”本来高涨的气焰偃息下去,只狠狠白了他一眼。 “什么叫没开始?像这样,男人半夜三更到你房间,还叫没开始?还是你让每个男人都半夜三更进来?”谢海天总是有办法拿话编排。 “哪有!” “没有?” 这话有陷阱。如果否认有其他男人半夜来,所以只有他例外;他例外,表示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但如果不否认,岂不承认跟他有什么“开始”! “对……对……就是这样没错……”越说越没底气。但不否认有不行,憋不了被冤枉的窝囊气。 “对什么?是要分手,还是有男人来?” 又一个陷阱。要分手,就表示他们又开始、有关系。 “要分手——啊!”徐七夏脱口而出,里立刻发现掉进陷阱。 “休想。”果然,谢海天笑脸盈盈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休、想。”他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边说边带笑。 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在生气、愤怒,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他明明才故意带着跟他相亲的女人到她面前,让她伺候,甚至在大庭广众下给她难堪,怎么现在——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生气起来。“捉弄我很好玩吗?你够了没有!” 门铃突然响起来。 又是谁?徐七夏气冲冲打开门,满脸恶气。待看清门外的人,不禁一愣。 “房……房……房东先生?”门外站的竟是老房东先生。 老房东先是被她一脸恶气吓一跳,朝里头一看,看见竟有男人在她房里,不禁皱眉。就站在门边上说:“七夏,你这里最近一直吵吵闹闹,已经有很多人在抱怨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以为你交友很单纯,所以对你一直很放心,可是最近……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常常半夜吵吵闹闹的很大声,很多人在抱怨。” “对不起。”徐七夏只能低声下气道歉。 “你也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这话本来不好说,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我看,你就住到这月底,我们退你半个月的房租。” “房东先生!”徐七夏愣住。就这样要被赶出去了? “不好意思,请你找别的地方吧。” “房东先生——” 老房东背对着她挥挥手,转身走向通往楼梯的门,头也不回。 怎么会这样?徐七夏还没能真正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气急败坏起来。 “都是你!”把所有的气一股脑儿朝谢海天发泄。“都是你害的!这下可好了,你高兴了吧!” 老房东的话,谢海天也听到了一些,满不在乎说:“有什么好紧张的,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 “你不紧张我紧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神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你了!算我倒楣,请你快走吧!”把门开得大大的,下逐客令。 “你赶我走?”谢海天瞪起眼。 “赶你走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徐七夏已无法冷静的思考说话。 “你——” 徐七夏的手机蓦然响起来,她不想接,但对方死不放弃,一直响。 “喂!”她极是不耐,口气很冲。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口气很不好喔。” “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他们兄弟俩跟阴魂似,老师不散。 “怎么了?是不是谁得罪你了?我猜猜……是我老哥对不对?” “哼!”徐七夏哼一声。 “果然是我老哥得罪你了。”谢山林笑嘻嘻。“火气别那么大,冤有头债有主,别把气出在我身上。” “你有没有完!到底想干什么!再不说,我要挂了。” “哎哎,我一片好心——” “谢山林!”徐七夏不耐烦。 “你脾气别那么急,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还有,哦,我忘了告诉你——”谢山林慢吞吞的。“据我探听到的消息,我老哥那个明媚端庄、优雅大方的相亲对象,是有男朋友的。” “啊?”徐七夏蓦地一呆。 “山林说了什么?”谢海天看她突然呆愣,不由分说的抢过手机。 “你好啊,老哥。”谢山林嬉皮笑脸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谢海天开口就质问。 “没什么,我只是跟她说你去相亲了,大家都觉得你跟王总女儿很相配——” “谢山林!你——” “我可是一片好心。”谢山林打断他老哥的话。“还有,老佛爷发话了,说要见人。我可是把话传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挂断电话。 “这个可恶的家伙!”谢海天气急败坏,诅咒一声。回头跟徐七夏解释说:“你别听山林胡说八道,我跟芝媛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他大爷居然低声下气在解释!但徐七夏只是茫然看着他,摇摇头,又摇头。 她完全搞不清楚了。一切又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上下又起伏。如果那是真的……如果……不!那跟她没关系!可是…… 怎么好像又有种在做梦的感觉?梦里春意盎然。至少,在梦里,她的春天算是来了。 第十章 叮—— 肚子痛,牙齿痛,头也痛,感觉全身都在痛。 有句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俗话总是不会错,至少很少出错。 她,徐七夏,二十七快二十八,落在人生低潮,工作不顺,月经失调,恋爱碰壁,现在又要被赶出公寓! “啊,小真,为什么我的头会那么痛?” “谁叫你喝了那么多酒。” “我喝很多吗?” “够多了,都快变酒鬼了。”小真说:“心情不好,还喝什么酒!” “那为什么我肚子也痛?” “我怎么会知道。你那个来了?” 徐七夏摇头,就是没有才奇怪。“唉,工作不顺,月经失调,又没男人爱,现在又要被赶出公寓——小真,我怎么那么倒楣!” “你还说!那一天到底怎么回事?泼了客人一身水不说,还那样就跑出去,又连着好几天没去,经理气坏了,说你不用再去了。” “你是说,我被炒鱿鱼了?” “差不多。” 哈!现在不只是工作不顺,叫不保了。那些美美的封面画得不顺,好久没卖出一张,现在连苦力工都被炒了! “小真,再给我一杯酒。” “还喝!你真想醉死?” “不喝我心里难过嘛。” “喝了你心里也不会好过。” “来酒吧不喝酒,你要我喝什么?明明就是喝酒的地方,你怎么可以不让人喝酒。”这里是小真叔叔开的小酒吧,小真放假时,就到这里帮忙,学些调酒和吧台技术知识。 “你还说!要真是醉死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看你还喝不喝!” “连你也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还会有谁!”把惊叹号听成问号,徐七夏咕哝说:“你不就正在欺负我……还有那个讨厌的谢海天……” “你说谁?” “小真。”吧台那里在叫人。 小真回个手势,回头说:“先说好了,就只能再喝一杯哦,不然要是真醉了,我可真会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好啦好啦,一杯就一杯。”徐七夏不满地咕哝。“真没朋友义气,人家心里这么难受,也不陪陪我,居然还威胁我。” “小姐,我在工作耶,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喝酒发神经。”小真白白徐七夏。“说好了喔,只能再喝一杯。” “知道啦。”真是啰嗦!心情不好斗不能多喝点酒,怎么浇愁啊! 小真回到吧台,给徐七夏倒了一杯白兰地,多兑了很多水,怕她真的醉死。 “哪。”把酒给徐七夏。 徐七夏喝了一口,皱眉说:“怎么给我这个?都是水——给我纯的——” “要喝酒喝,不喝拉倒。我可不想扛着一个醉鬼回去。” “我自己会——” “徐七夏!果然是你。”徐七夏还要嚷嚷,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那个声音傲慢自大,一贯的大爷腔势,她听得够熟的了。她下意识应声回头,眉头立刻皱起来,没好气。 “是你!”果然是那个讨厌的家伙。 杂草眉挑了挑,一副“就是我”的神奇,嘴角上扬,眼底满是笑意。 这间酒吧他第一次来,一来就碰到她,所以,看!他跟她多有缘,都注定好的,上天都安排好的,她绝对跑不掉。 “朋友?你不帮我介绍?”谢海天看看小真。 徐七夏仍然没好气,指着谢海天说:“他叫谢海天,英俊潇洒多金,傲慢自私霸道,是女性的敌人——” “英俊潇洒多金没错,但傲慢什么的太多余了。”谢海天插嘴。 小真看看他,又看看徐七夏,很是诧异。 “你不是……你们认识……”这个男的不就是五号桌那个极品? “我是七夏的男朋友。” “啊?”小真又是一诧,看向徐七夏。 “谢海天,你少胡说八道!”徐七夏跳起来。 谢海天笑眯眯,一派从容悠闲,好整以暇说:“好好坐着,别大声嚷嚷,显得你多心虚。” 小真心头满是疑问,看他们之间的互动,徐七夏似乎跟他很熟,但若真是男朋友什么,怎么会带着不同的女人在徐七夏面前晃来晃去? 谢海天冲小真一笑,作态地叹口气,说:“我跟七夏之间,是一言难尽的。” “小真,你别听他胡说!”徐七夏恶狠狠瞪谢海天一眼。 “好,我不胡说,我正经说——”转向小真,正色说:“我跟七夏认识算久了,熟得半夜在她房里过,你说,这是不是……她最近心情不好,在气我,所以不肯认我。” “谢海天!你——”徐七夏本来就嘴笨,反驳不出话,气呼呼地大口大口把一杯白兰地一口气吞下。 “阿夏!”小真抢走杯子,可太迟了。 “再给我一杯酒,小真。” “你还喝!真的想醉死啊!”小真骂她。“我不管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不许你再喝了。” 想来谢海天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两人应该有什么关系,只不过,这个男人看起来是花花公子型,爱心太多——徐七夏才会苦恼,才会借酒浇愁。看看徐七夏这副德行,十足十的借酒浇愁! “小器鬼。”徐七夏咕哝一声,趴在桌上。 吧台那边又在找小真,小真转向谢海天,匆匆说:“阿夏喝醉了,看着她,不要再让她喝酒。” “不必担心,我会看着她的。”谢海天难得的温言一笑。 他坐到徐七夏身旁,伸手抚抚她的头;徐七夏将他的手拨开,转开脸,他又伸手去摸她的头。 “小真,我头好痛……心里好难过……”徐七夏喃喃。 “醉了?”谢海天采向她,又伸手摸摸她的头。“你在吃醋嫉妒,因为我而心里难过对不对?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想我念我对不对?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对我承认……徐七夏,你是跑不掉的,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告诉我,跟我承认,你吃醋嫉妒,你喜欢我……” “唔……”徐七夏嘴里又喃喃,企图坐起身来,才抬起头,立刻又趴下去,真是醉了。 四周闹烘烘,没人会特别注意这角落,谢海天拨开徐七夏遮住脸的发丝,凝神看着她的醉脸,然后笑起来。 头好痛! 睁开眼,徐七夏就觉得头痛得像要裂开。她按着头,看着天花板。还好,是她熟悉的情景,她在自己的公寓里…… 怎么会……她心头猛然一惊,倏地坐起来。 “啊!”起得太突然,猛又一阵头痛加昏眩,跌了回去。 她记得昨晚在小真叔叔开的酒吧的,她喝了不少。谁送她回来的?小真吗?她记得还碰到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头痛得要命,不行了,想不起来。身上一身酒臭,算了,先冲个澡再说。她慢慢起身,心里还一团糊,闭着眼,边脱衣服边站起来。突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有股炙烫奇异的视线——心头一惊,猛然张开眼,她身侧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啊——啊——啊!”她惨叫起来,嗓子破了,还截分成三段。 “你——你——你——”简直不敢相信。“谢海天!”终于叫起来。 “吵死了。”谢海天挖挖耳朵。 “谢海天!”徐七夏又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惊呆了,没想到其它,这时才想到脱到一半的衣服,心头又是一惊,连忙抓起衣服。 床上那家伙居然光着上身!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你忘了?昨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谢海天坐起来,边说边伸懒腰打呵欠。 昨晚他本来想干脆就带徐七夏回自己住处的,省得麻烦。但如果带她去他家,醒来后她一定会叽叽歪歪一直叫,而且时间也太晚了,他也累了,懒得再动,就干脆睡在她这里。 “你怎么可以睡在这里!” “不然要睡在哪里?”谢海天一副理所当然。 “你可以回去——” “回去?你知不知道多晚了?”那口气大有大爷带你回来就很赏脸了,还要大爷再劳累回去不能好好休息,那一副大爷气焰,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 “那你也不能——” “不能怎么样?”真是!好心送她回来,她居然还不知感激。 “我又没拜托你!你——你没做什么吧……”口气有点忐忑不安。 “你醉得跟死猪似,我能做什么。”谢海天没好气,拍拍床说:“过来,别站得那么远,我身上又没瘟疫。” “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不早了,你快点起来,快点回去。” 谢海天置若罔闻,盯着她。“你快没地方住了。昨晚我送你回来时,在楼下遇到上次那个老头,问我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关你屁事!”徐七夏出口粗俗。她落个无家可归,也不想想是拜谁所赐,口气当然好不起来。 “我看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好了。”谢海天仍是那副理所当然。 “我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 “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住?” “凭你要被房东赶出去,没地方住;凭我喜欢你,你跑不掉。” “笑话!我跟你没关系。”徐七夏嘴硬得很。 “唉!”谢海天叹口气,居然叹气!“难不成你想露宿街头?” “那是我的事。” 还嘴硬!谢海天又叹口气。“我老妈要见人。” 徐七夏先是不明白,然后一呆,继而又气闷起来。“关我屁事!你对象多得很不是吗!” “你还在生气?” 徐七夏闷哼一声。 “你要我怎么做?” “不要再烦我,我不想再跟你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你不愁找不到女人,不要再寻我开心。” “我什么时候寻你开心?你就不明白我的心吗?嗯?”谢海天话锋一转,脸色一正,竟一脸认真。 “你的心?”徐七夏忍不住。“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是圆是扁,是冷是热!口口声声说什么你看上我,却跟一堆女人来往,还去相亲,居然还带到我工作的地方——谢海天,你到底想怎么样?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你大少爷尽管有这种恶趣味,但对不起,我不奉陪!” “你不奉陪也不行!”谢海天猛然起来,一把将她攫到他身前,紧紧盯着她,神色十分认真。“你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想看看你会不会生气、嫉妒。你老是那个态度,我哪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可是我要听你亲口说,亲口承认。” “说,说什么……”那认真的神色有点骇人,徐七夏往后一缩,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说你吃醋、嫉妒,说你在意我、喜欢我。”他就在意这个。 她避开他紧盯的目光,有点不安有点躁乱又有点气闷,脱口说:“就为了你要弄明白,就可以随便玩弄别人的感情,践踏别人的情绪?随便相亲,随便跟女人来往,随便说些暧昧的话,随便做些暧昧的举动,你把别人的感情当成什么了?就算那些女人自己接近你,你故意带到我面前,当众给我难堪,你以为我是木头,不会受伤不会难过?” 谢海天眸光发亮,表情又一敛,郑重起来。 “你是说,你觉得受伤觉得难过?你喜欢我对不对?” 徐七夏撇开脸,不肯承认。 “跟我说你喜欢我,真的那么难吗?”谢海天重重一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确太莽撞,没仔细思考。”谢海天居然老实认错道歉。 他大爷居然会道歉!徐七夏不防一愣。他傲慢霸道,她反倒以为正常;这般认错道歉,她反而不习惯。 “你、你、你快走吧!”不觉结巴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脆丢下谢海天,自顾逃去浴室。 很不巧的,电话碰巧响起了,当然的,谢海天当自家似,理所当然接起来。 “小余啊。”更不巧,电话是徐母陈氏夫人打来的。 “小徐?你打错了。”谢海天一口回掉。 “啊!”那头先是一声大叫,然后高亢兴奋的喊说:“是男人耶!” 跟着可听到那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声音。 谢海天只听到什么男人、小余什么的,正想挂上电话,那边开口问:“请问你是谁?”问得小心翼翼,充满期待。 “我当然是我。” “我是说,请问你贵姓大名?结婚了吗?住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家里有些什么人?”简直祖宗八代都要挖出来盘问一番。 “你是谁?”徐七夏也就算了,对别人,谢海天可没有乖乖回话的习湏。 “啊,我是小余的妈妈。这是我们小余的电话对吧?”讲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我不认识姓余的。”也难得谢海天竟能神经正常的一说一回半天。 “啊,对哦,我都忘了,我们小余——我是说七夏啦,徐七夏,这是她的电话对吧?你怎么会在我们七夏那里?”这个时间竟有个男人在七夏屋子里,徐氏一家那亢奋程度简直跟炸弹爆炸差不多。 原来是徐七夏的妈妈。谢海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那头七嘴八舌,众声纷乱,有个声音拔高,急切说:“快问他跟小余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认识我们家小余的?我是说七夏啦,这是她的小名。她一把年纪了,还没人问津,就只有她剩下,都快变成多余,就叫小余了。”徐七夏母亲大人像在说谁家趣事似。 原来是那个余啊。谢海天忍住笑,竟恭敬起来,礼貌说:“伯母您好,我叫谢海天,海边的海,天空的天。” 这个小子还真有礼貌。徐母陈氏夫人心急又等不及,按捺住,试探着:“你跟我们家小余很好是不是?时间好像还有点早,你……呃,你该不会也住在那里吧?” 谢海天抿嘴一笑,没笑出声。 “我跟七夏很熟,经常晚上住在她这里。啊,别误会,我们还没有什么,七夏很传统的。”前后矛盾,欲盖弥彰,根本故意制造暧昧,令人有猜想的空间。 “什么?还没有?这个小余也太没用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好对象,居然不知道把握!应该早早一把扑过去,把他扑倒,生米先煮成熟饭再说!”电话那头似乎有一堆人围着在听,七嘴八舌。 还有的在说,“小余真是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一抓,就抓着了一个英俊体面的公子。”等等。拜托!连人都没看到,还什么公子! 那反应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销不出去也不是那样,简直是欢呼吼号,兴奋过度,终于又男人看上他们家小余了。徐七夏要是在场,准吐血,还好她没听见。 徐母清清喉咙,压下众人叽喳的声音。要不收敛点,怕他人给吓跑了。 “海天啊,”一下子就自然熟。“哪天有空来我们家玩,让七夏带你回来。” “我会的,我一走去拜访。” “一定要来哦,就这么说定。要不,我去找七夏,顺便见见也行。” 徐母喜不自胜。 “谢海天!”徐七夏这时从浴室出来,看见谢海天在讲电话,冲过去,一把抢过电话,叫说:“你怎么可以随便接我的电话——” “七夏!”那头传出她母亲大人高亢兴奋的声音。 完了,她脸色土灰,有不好的预感。 “你也真是的,都有男朋友了,也不告诉我们,还瞒着家里——” “妈,你别胡说!”徐七夏忙不迭否认。转向谢海天,凶巴巴说:“你跟我妈乱说了什么?” “哪有。”谢海天一脸无辜。 徐七夏匆匆挂上电话,对着谢海天,气急败坏说:“你到底跟我妈说了什么?” “没什么。倒是你妈跟我说了不少。”那嘴角坏心地斜起来。 “我妈说了什么?”沉住气、沉住气! 谢海天不说话,光是笑。徐七夏内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突然听到谢海天冒出一句:“嘿,小余。” 啊!徐七夏无力地呻吟一声,重重地坐下来。果然完了。“还说了什么?” 谢海天一脸无辜。“真的没什么。你别担心,你妈只是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跟她说,我跟你很熟,常常在这里过夜,不过,你放心,我特别强调我跟你还没有那个什么,很纯洁的——” “谢海天!你故意的是不是!”徐七夏吼起来,但吼得很没魄力,充满无奈。 “我怎么会。”谢海天满脸笑。“对了,你妈还邀请我去你家玩,让你带我去,还说过几天会过来找你,顺便跟我见个面。” 啊、啊、啊——徐七夏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一会说不出话。 谢海天趁着她没说话,自顾说自话,自作主张,自作决定。“你妈要见面,我妈也说要见人。这样好了,你就先跟我回去一趟,然后我们一起回你家。”顿一下,难得的,居然在尾巴加上一句,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徐七夏目瞪口呆,看着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就是呆坐在哪里,谢海天靠过去,口气戏谴说:“看看你,嘴巴张得这么大,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说着,俯下脸,亲吻住她的唇。 徐七夏先是一惊,神色先是一慌,然后神情变得复杂,挣扎起来。谢海天攫得更紧,抓起她的手环上的脖颈。慢慢的,她闭上眼,变得无力,双手又不禁环紧,依偎又依偎,亲吻又亲吻。 满室春意一下子浓厚起来,气温也一下子暖和起来。 徐七夏啊徐七夏,徐氏小余,可从此不再剩余?她的春天可真的来了? “那我往这边走,晚一点去接你。”走出公寓,谢海天认真交代。 徐七夏的脸庞还酡红着,心头什么太满,只能点头。 两人背对背走开,走往不同方向。走了一段,她想他会不会回头,想回头又犹豫,终于回过头去—— 他站在那里,原地不动,双手插在裤袋里,眼底泛着光,一直看着她。 “我在赌,看你会不会回头。”她果然回头! “我要是不回头呢?” “就算不回头,我也会一直看着。” 那么没有行动力,怎么像是他大爷的脾性!正在奇怪他变得不再像他,谢海天接着说:“不,我会不顾一切追上去,拖曳要把你拖过来。” 听听那傲慢蛮横的口气,徐七夏放心了,那才是正常的谢海天;谢海天没有变得不正常,还是那副大爷的德行。 她朝他一笑,放心转开身去。 “小余!”他叫住她。不等她走向他,他自己大步先走到她身旁,环住她说:“差点忘了,你还没说,你是不是吃醋嫉妒,是不是在意我、喜欢我。” 这个谢海天! “那你呢?不也没说。” “是我在问你话!”大爷瞪起眼。 她灿笑起来,双手抱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咬咬他耳朵,在他耳畔轻声吐息说些什么。他眉挑眼开,露出好光彩,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满街花开,绿意正当浓,春色早早到人间。 她,徐七夏,二十七快二十八,在过了二十七个无滋无味、没有高潮起伏、不知冷热温凉的寒暑后—— 她的春天终于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