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福女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寒风呼呼地吹,将窗户上糊着的一层窗户纸吹破了,那刺骨的寒风就透过缝隙钻了进来。寒风扑面而来,朱福冻得一个哆嗦,忍不住裹紧了身上冰冷厚重得像寒铁一样的被褥,随即翻了个身,将脸对着墙壁,继续睡。 朱喜瞧了二妹妹一眼,见她近来越发贪睡了,只当她是入了冬犯懒起来,倒也没有多管,只自顾自先穿好衣裳后,再帮助小妹妹暖姐儿穿衣裳。 暖姐儿才将五岁的年纪,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似是擦了胭脂一般。她显然是还没有睡醒,眼睛闭着,不停打着哈欠,短胖的小手任由长姐拽来拽去地给她穿衣裳。待得长姐帮她将衣裳穿好后,又给她梳好了头,她方才用小胖手揉揉眼睛,眼睛眨了几下才完全睁开。 小姑娘胖乎乎粉嘟嘟的,梳着可爱的花苞头,两只小花苞上拴着红绳,红绳顺着圆润的脸颊垂在耳朵边,小丫头嫌痒,伸手挠了挠,然后去瞧二姐姐去。见二姐姐还裹着被子睡得像头小猪似的,暖姐儿手指朝着二姐姐一伸,笑了起来。 「小猪猡,长姐,二姐姐是小猪猡。」暖姐儿一笑起来,就露出那白白的糯米牙,好看极了,「二姐姐起床喽,再不起来,太阳就要晒屁股喽。」 奶声奶气地说完话,她一个翻身就滚到朱福跟前去,用自己冻得有些冰冷的手去碰朱福的脸。 虽然朱福不是这老朱家真正的次女福姐儿,可毕竟同名同姓,又占着人家身子,怎好成日好吃懒做?再说,这家人是极好的人家,朱爹老实憨厚,朱妈貌美温柔,长兄结实健壮,长姐贤惠可人,还有一双可人疼的弟妹,叫朱福怎么爱都爱不够似的。 她前世是孤儿,并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好在老天眷顾,让她死后穿越到了这十三岁少女身上,好好体验了一把人间温情。 「小猪猡你叫谁啊?」朱福被妹妹摸得有些痒,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然后隔着厚厚被褥一把将妹妹抱在怀里,亲她肉脸道,「暖姐儿,去那头将姐姐的衣裳拿来可好?」 「好,我给二姐姐拿。」暖姐儿被二姐姐亲得笑得更欢,一边笑着一边躲,然后想要爬起来去床尾给二姐拿衣裳去,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小丫头本来就胖,再加上冬天衣裳穿得厚,手脚又短,所以她只能滚到床尾去,然后将二姐姐的棉袄抱进怀里,又滚到床头来,推搡道:「小懒虫,起床喽,这下太阳是真的晒屁股喽。」她伸手指了指窗外。 窗户纸破了个洞,东升旭日的余辉透过小洞钻进来,在扎实的土地上照成一个圆点。 「这天说冷就冷了起来,留着这样一个洞,晚间睡觉肯定要着凉。」朱喜一边说一边已经站起了身子来,对两位妹妹道,「你们起来后将被子叠好,我出去瞧瞧,找些浆糊把窗户纸再糊一层才行。」 见长姐出去后,暖姐儿缩了缩脖子吸气道:「好冷,好冷……」 朱福叠好了被子,又将床铺都抹平,将妹妹抱下床去,牵着她的小手问她:「暖姐儿想不想住大房子?」 暖姐儿歪头想了想,问道:「是像外婆家那么大的房子吗?」 朱福来到这里之后,倒是见过那卫薛氏两面,但是还没有去过卫家,所以并不知道卫家到底有多大。不过,住在这小县城里的人家,就算再怎么富庶,也不会富到哪里去,因此朱福笑着对妹妹眨了眨眼睛。 「当然比外婆家的房子大,到时候,暖姐儿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就不用跟姐姐挤一个被窝啦。」朱福见妹妹有些呆了,捏了捏她小肉脸。 暖姐儿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一把将朱福抱住:「不,要跟姐姐睡,住了大房子也要跟姐姐睡。」 「两个小懒虫,都什么时辰了,还嚷着睡。」话音才落,小姐妹俩便见一双素白的手挑起厚重的门帘,随即走进一位美妇人来,美妇人不到四十的年纪,皮肤白皙,体态纤侬合度腰身好,真是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这样刚刚好。 这便是卫三娘,朱福这副身子的母亲,卫薛氏的小女儿。 「娘,不是我,是姐姐。」暖姐儿撒娇似的跑到母亲跟前,抱住母亲柔软的腰肢,养着脑袋道,「我可乖了,早早就起了床。」她朝朱福做鬼脸,」二姐姐才是小懒虫,羞羞。」说完她用小胖手在脸颊上刮了刮。 卫三娘笑容甜美,摸了摸小女儿脑袋道:「好,咱们暖姐儿最乖了,走,娘给你煮了最爱吃的红糖鸡蛋。」说完亲了亲女儿的脸,又笑对朱福说,「还有福姐儿爱吃的豆腐花儿,刚刚隔壁的沈大娘特地让玉珠送来的,你快去趁热吃了。」 隔壁住着的一户人家姓沈,只有母女两个,听说还有一个儿子在外求学,只留母女俩人相依为命。 母女俩以卖豆腐为生,日子虽不富庶,但也过得下去。 朱家有男丁壮汉,时常会照应着沈家母女,因此沈家每天早上都会送一大碗新鲜的豆腐花儿来。 外头巴掌大的小院子里,种有一棵桃树,桃树下面放着一张圆木桌儿,桌上已经放有香喷喷的白米粥跟金灿灿的油条了。暖姐儿闻着香味,松了母亲跟姐姐的手,摇晃着身子就跑到桌前坐着去。 朱喜抱着才将三岁的弟弟寿哥儿,用小汤匙舀着米汤喂给他吃,见暖姐儿眼巴巴望着红糖煮蛋,她笑着说:「暖姐儿已经长大了,想吃蛋的话,自己动手剥。」 听了长姐的话,暖姐儿望了望似乎还没睡醒的寿哥儿,又望了望娘亲跟三姐姐,见没人帮自己,她只能皱着肉肉的小脸自己敲蛋剥蛋壳儿。将青白色的蛋壳儿剥干净,暖姐儿将白嫩嫩的煮蛋放到白米粥里,然后吃一嘴粥咬一口蛋。 第2章 朱福四周望望,一大早上就没有瞧见便宜爹朱大跟便宜哥哥朱禄的身影,不由疑惑地问卫三娘道:「娘,爹跟哥哥呢?怎么一早就没有瞧见他们的身影,是出门去了吗?」 卫三娘伸头往前面打铁铺子瞧瞧,没听得动静,也蹙眉道:「怎么去了一夜都没回来,没事儿,呆会儿娘亲自去你外祖家瞧瞧去。」 朱喜闻言不解道:「外婆家出了什么事情,需要爹爹跟哥哥一夜不归?」 卫三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她心里知道娘家人瞧不起自己一家,总觉得自己嫁得不好,不若两个姐姐嫁得好,不能给她跟弟弟带来好处。可不管娘再怎么对自己冷言冷语,她到底是自己母亲,自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肚里抱怨。 其实昨儿晚上弟弟上门来叫大郎跟禄哥儿去帮大姐夫家办事的时候,她心里是抵触的,本能就想回绝。可想着,自己家跟娘家和两位姐姐家关系已经弄得很僵了,若是此刻再拒绝,怕是以后再难相处下去。 她望了眼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夫君,心里挣扎了下,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对弟弟道:「你姐夫身子不若从前了,别让他做重活,我去叫禄哥儿起来,让他们父子一道去。」 弟弟明明说是只有一点点货需要从码头卸下来的,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扛完,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瞧见大郎跟禄哥儿身影。 这样一想,卫三娘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也坐不住了,只简单跟几个小的解释道:「是你大姨一家,从省城回来一趟,说是带了一批货回来。昨儿晚上你舅舅急匆匆来咱们家,叫你爹爹跟哥哥去码头帮忙卸货。」说着便对长女喜姐儿道,「你照看好弟弟妹妹,娘去瞧瞧。」 说罢起身,匆匆忙忙就朝前头去了。 待得母亲走后,朱福小心翼翼打量着姐姐脸色,见姐姐脸色十分不好,她心里多少猜得了一些。不过,对这个家里的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些,省得时间长了叫身边的亲人瞧出端倪。 这般想着,朱福那双如清水洗过般黑峻峻的大眼睛转了转,将小板凳端着靠近了姐姐一点,嗅了口豆腐花儿,问道:「长姐,你说爹爹跟哥哥会不会有事?我瞧娘脸色都不好呢。」 朱喜哼道:「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瞧不起我们家,又何必在需要找苦力的时候来寻人呢?前些日子爹爹打铁闪了腰,我早托玉珠帮忙将消息放到外婆家去了,可又有谁来看看爹爹的。如今倒是好,有脏活累活要做的时候,才想起我们来……」 朱福来到这个平行空间,不过也才十数日功夫,虽然隐约瞧得出来自家跟外祖家似乎不合,但是谁也没有明面上说出来过,所以她也不知道到底不合到什么程度。她之所以能瞧得出来,主要是因为她那便宜外婆卫薛氏来自家拿银子的时候那副明显瞧不起人的势力嘴脸。 前辈子是孤儿,见惯了那样的嘴脸,所以头一回见到卫薛氏的时候,她就本能对那位年近六十的老太婆没有什么好感。来女婿家拿银子,不但没个笑脸,还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着实讨人厌得很。 又不是欠她的银子,便是欠的又如何,自己的亲闺女,她也拉得下脸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跟妹妹暖姐儿在堂屋玩儿,后来长姐说外婆来了,叫她跟暖姐儿去屋里头玩。母亲跟卫薛氏在堂屋说话的时候,她跟暖姐儿就躲在门帘后面听,她清楚听到便宜娘亲对卫薛氏说:「娘,相公近来打铁闪了腰,请大夫买药花了一笔银子。相公如今年岁也大了些,身子再不若从前那般结实了,这个月的银子……能不能先缓缓?福姐儿前些日子也生了场大病,得好生养着身子才行,娘您又不缺这点钱,待女儿手头松了些,多孝敬娘一些。」 谁知那卫薛氏阴阳怪气地道:「谁叫你嫁了一个没用的男人?还生了三个赔钱货!你要是听娘的话,当初嫁给那柳世安做姨娘,日子岂不比现在好过多了?你们家每个月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可知道,你二姐这个月可是孝敬为娘五两。」她伸出痴肥的手掌来,在自己闺女跟前晃了晃,一脸横肉抖了抖,随即语气更强硬了些,「一个月一两银子给老娘养老,一文钱不能少!」 卫三娘咬了咬牙,将眼圈里委屈的泪水憋了回去,小声说:「娘您也不想想,二姐出嫁的时候您可是给了嫁妆的,女儿出嫁,您可什么都没有陪。再说了,女儿往年每月哪怕少吃几口饭,也都是会将银子如数给您的,如今这不是没有办法了么。」 卫薛氏不听,铁了心要银子,后来还是朱大听不下去了,直接唤卫三娘将给他买药的银子拿出来,这才打发了卫薛氏。 朱福当时恨得牙痒痒,若不是还善存一些理智,她恨不得冲上去骂那卫薛氏一顿。瞧她的穿戴,必然是过得悠闲自在的,就差这一两银子?拿着女婿买药的钱,她也真好意思花。 后来她私下问暖姐儿:「为什么咱们家要每月给外婆银两呢?」 暖姐儿皱巴着小肉脸说:「因为外婆有个儿子呀,她要把钱给她的儿子花,所以就问娘要钱。」 朱福继续笑着套妹妹的话问:「那咱们舅舅眼睛瞎吗?」暖姐儿摇了摇小脑袋瓜子,「还是断了腿了?」暖姐儿又摇了摇小脑袋瓜子,「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朱福指了指自己脑袋瓜子。 暖姐儿还是摇头道:「舅舅身体可好了,比咱们爹身子还好呢。可是外婆说,儿子是香饽饽,闺女就是赔钱货。」她眼巴巴看着自己二姐姐,似是想到什么,费劲地踮起脚尖,悄悄凑到朱福耳边说,「外婆还说长姐都十六了,应该找户人家将长姐嫁了,说长姐长得好看,一定能要到很多聘礼。二姐姐,可是我不想长姐嫁人,我也不想你嫁人。」 第3章 小丫头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姐姐们待自己好,她就想永远跟姐姐们在一起。要是姐姐们都嫁人了,就没人跟她钻一个被窝睡觉了,她会害怕的。小丫头一急起来,就哭了。 朱福弯腰给妹妹擦眼泪,保证道:「有二姐姐在,谁也别想欺负咱们,暖姐儿不哭哈,乖。」 暖姐儿多半是委屈到了,虽然眼泪不流了,可还是不停打着哭嗝,后来还是朱福哄着她玩儿,她才忘记了不愉快的事情。 心内叹息一声,这重男轻女古来有之,欺负自己闺女也就算了,那老太婆竟然都想将魔爪伸向外孙女。她不知道便宜娘是怎么想的,可是既然如今这个朱家次女朱福已经换成了她,就谁也别想欺负自家人。 朱福转头望着长姐朱喜,见长姐明艳秀丽的俏脸板着,便挨近了道:「长姐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得的,娘不是去了外婆家了吗?且等爹娘跟哥哥回来再说……他们想免费使用劳动力,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爹爹跟兄长干了多少活儿,就得按着市面上的价格来算。」 见妹妹说话似乎有些与往日不同,朱喜疑惑地望着妹妹,忍不住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下,蹙起秀眉道:「没有发热啊,你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福姐儿,你往日可是最怕外婆一家的。」 朱福吐了吐舌头道:「生了场大病,一切都想得通了,怕又有何用?有些人是专门欺软怕硬的,你越是软,他越是得胜,你要是偶尔硬一回叫他瞧了,他往后就不敢轻易欺负你了。」 朱喜静静瞧了妹妹好一会儿,拉起她的手来,心疼地说:「福姐儿,我的好妹妹。」 见长姐说二姐是好妹妹,暖姐儿赶紧将圆圆脑袋凑到两位姐姐跟前,眨巴着眼睛问:「长姐,那我呢?」 小丫头饭量大,刚刚已经吃了两个蛋跟三碗白米粥了,红润润的小嘴上还站着饭粒,圆润润的小脸儿皱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着自己长姐。 朱喜瞧着妹妹这副模样,捏捏她小肉脸道:「你也是,好妹妹。」 此时寿哥儿也转过头来,清秀的小脸上泛着笑意,他后脑勺的头发全都剃光了,徒留脑门前一片桃形,他见二姐姐在朝自己扮猪脸,就朝自己二姐姐伸出手去,要抱抱。 「二姐姐抱我。」朱福喜欢家里头的这个小弟弟,一把将他抱得满怀,亲他清秀小脸说,「二姐姐喂你吃粥好不好?」 寿哥儿听话地点头,然后朱福从长姐手上接过汤匙来,一口一口喂弟弟吃。 姐弟四人才将吃完饭,前头的打铁铺子里便有了动静,朱福伸头去瞧,就见自己便宜爹娘跟长兄回家来了。 便宜爹佝偻着背,一脸的风霜疲惫之色,长兄倒是好些,到底年轻,身子骨也好,只是他脸上的怒气不少。 见爹爹跟长兄回家了,朱喜赶紧将已经端到灶上热着的大碗白粥端出来,又拿了两只小碗来,亲自给爹爹跟哥哥盛满。 看着桌子上那碗稀落落的白米粥,卫三娘对丈夫道:「这哪里能吃得饱?你跟禄哥儿先吃点垫底,我去厨房再给你们做了面条去,刚好前些日子娘送了一袋白面来,我做了与你们吃。」 卫三娘口中的娘,指的是朱大的母亲郭氏,郭氏跟着小儿子朱二住在乡下。 朱大歇了会儿,倒是顺匀了气,听得媳妇说要动那小袋子细白面,赶紧阻止道:「留给孩子们过年吃的,做啥子弄给我吃。」他搓了搓手,望着长子朱禄,到底松了口,「给禄哥儿做些来吃,你给我弄点棒子面做点窝窝头吃就行。」 朱禄道:「我不吃……」虽然嘴上说不吃,可肚子却狠狠叫了两声,他有些尴尬,声音低了些说,「娘,那细白面留着给弟弟妹妹过年的时候蒸馒头吃吧,我跟爹一样,吃点棒子面窝窝头就行。」 说完倒是也不客气,往一边坐下来,呼噜噜就扒拉着碗里的稀粥。 朱禄跟他爹一样,都是老实人,连身形都跟他爹朱大年轻的时候一样,高大魁梧,体格硬朗,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做事,话很少。 如今十八了,还没有娶媳妇,只因家里头穷,城里头的姑娘都瞧不上这朱家。 父子两人最后到底还是吃上了细白面做出来的粗面条,是卫三娘坚持要给丈夫跟儿子做的,干了一夜的活儿,哪里能只吃这点稀粥跟窝窝头,不吃点细软的东西补补身子怎么行。 一斤细白面用擀面棍摊成粗面条,灶上大锅里水烧滚了,将面条全部丢进去,先烧大火煮,待面条熟了后用小火焖,焖个一刻钟再盛上来。满满两大海碗,父子俩一人一碗,都闷头大口吃,最后大碗碗底比清水洗过的还干净。 见父亲跟哥哥饿成这副模样,朱喜也顾不得母亲情面了,抱怨道:「找人帮忙的时候,也真能厚着脸皮过来,如今活干完了到了吃饭的点,就没爹跟哥哥什么事儿了……娘,您也别怪女儿多嘴,若不是挨着女儿是晚辈,早就去他们家理论去了,他们欺负咱们的还少了!」 卫三娘心里也是恨透了娘家人,可又能怎么办?那是自己的娘家,是自己的兄弟姐姐,难不成真断了来往? 朱大见长女话说得不好,虎着脸训斥道:「臭丫头没大没小的,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去,将碗洗了。」又转身来安慰自个儿媳妇道,「喜姐儿也是心疼我,这是哪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怪我没本事……」 第4章 「这些话往后可别再说了,你怎么就没本事了?你可比一般男人好上千倍百倍!」听自己母亲说相公没本事她就很反感,她的男人哪里能容别人说个不字,可那是自己母亲,自己又如何理论? 「罢了,你跟禄哥儿累着了,先回屋歇着吧。」她望了望两个大男人身上的脏衣裳,道,「这身衣裳都脏成这样了,换下来吧。」 朱喜已经端着碗去了厨房,朱福作为朱家次女,主动提出帮忙洗衣裳。 卫三娘摸了摸次女脑袋,笑着道:「福姐儿身子才大好,碰不得水,你去带着弟弟妹妹玩吧,娘来洗。」 朱福却是一把将衣裳夺了过来,调皮地眨了眼睛道:「我都十三岁了,哪里还是孩子,娘,从今晚上我不会贪玩了,我会帮爹娘做事赚钱的。而且,我一个人吃了那么大只鸡,身子早就大好了。」又对暖姐儿道,「暖姐儿带着弟弟去玩好不好?就去那边玩儿。」 「好……」暖姐儿填饱了肚子乖得很,她伸出肉手去牵弟弟的小手道,「寿哥儿,三姐带着你去玩。」 寿哥儿也很乖,姐弟两人携手并肩,蹲在一边墙角下找蚂蚁。 待得爹爹跟哥哥进了屋子,朱福才牵起卫三娘的手来,那指头都破了,朱福没来由鼻子一酸,眼圈儿也红了。 「娘,往后你要是想做些绣活贴补家用,也得顾着些身子。」朱福有些时候夜间起夜,就会见着娘亲的房间亮着盏煤油灯,她偷偷趴在窗户底下看过,便宜娘一个人在煤油灯下刺绣呢。 便宜娘不想叫便宜爹知道,就带着福哥儿睡一间屋,让便宜爹跟哥哥睡一屋。 朱福想着,这一家人都是非常靠谱的好人,自己在这一世,一定要好好闯出些名堂来照应着他们才行。 卫三娘面上有着温柔婉约的笑意,她眼圈儿也红了,却是强忍着摇头:「娘没事,只要你们几个好好的就行,娘苦些没事。」说完抹了把脸,挤出笑来,「这天冷,你想洗衣裳也行,娘去给你烧些热水去。」 说完话,卫三娘便往厨房里面走去,朱福则将怀中抱着的衣裳狠狠抖了几抖,她原是想着将沾在衣裳上的灰尘抖下来的,却意外发现,衣裳上面沾有别的东西透明晶体状的东西。 原本朱福还没有细看呢,这下将父子两人的衣裳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才发现,父子两人穿在外面的麻布衣裳上都沾有不少这样的小粒晶体状的东西。她想,这些东西大多是沾在了靠肩膀处的位置,想来是帮大姨父家扛货的时候沾上去的。 朱福捡起一粒来,仔细瞧了又瞧,总觉得像是没有加工过的盐。 现代人家里吃的盐,都是那种精制盐,细得如面粉一样。可是也有粗盐,粗盐大多是用来腌制咸菜的,朱福老家那里也常有人用粗盐,可是眼前这种东西瞧着比老家人腌制咸菜用的粗盐还粗。这样想着,她便小心翼翼将晶体状的东西在舌头上碰了碰,果然有咸味。 原来大姨父叫便宜爹跟哥哥扛了一夜的货,难道就是盐?是私盐?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睁得圆圆的,在古代,盐可是被官府被国家给垄断的,若是被官府查出有人贩卖私盐,那罪刑可是一点不轻的。 朱福忽然紧张起来,就怕便宜爹跟哥哥被人当枪使了,这么老实的两个人,怕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去问个清楚才行,否则心里不踏实。 朱大跟儿子朱禄白天没有睡一个房间,朱福想着,便宜爹年岁大了,瞧着精神又一直不好,还是不要去打搅他的好,所以朱福选择从哥哥那里探情况去。 朱福站在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木质门框,道:「哥,你睡下了吗?」 朱禄才将躺下,便听门口有人唤自己,似乎是二妹妹的声音。他赶紧又爬了起来,将衣裳穿好,这才开口说:「二妹,我还没睡,怎么了?」 朱福道:「那我可进来了啊。」说完顿了顿,见里面没有反对的声音,她便推门撩帘走了进去。 这间原本是朱禄带着寿哥儿住的屋子,后来卫三娘为了能够在晚上偷着做点针线活,将丈夫赶来跟长子睡一间屋,她则带着寿哥儿睡。朱家很小,外头巴掌大的院子被正中间一口井一占,剩下也就没有多少地方了。三个闺女睡一间房,兄弟两个一间房,再一间便是朱大夫妻住的,另有一个厨房还是后来自己搭的。 朱禄兄弟俩这间屋子挤巴得很,里面只才站了两个人,似乎连转身的地儿都没有了。 没有房子没有银两,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到这里来?嫁来了,怕是连个好点的新婚窝都没有…… 朱福觉得,便宜爹娘真的是心里连个算计都没有,自己家里日子过成这样,竟然还给那卫薛氏银子。她想,任何一个朝代都没有任何一条律文规定,已经出嫁的女儿必须每月孝敬老母银两。 若说老母家贫,帮衬着点也是应该的,可那卫薛氏明明日子过得比这朱大一家好多了,竟然还每月都腆着脸来要钱。这朱大夫妻两个也太老实了,老实得连儿子娶媳妇都顾不上。 那老薛婆子,坑完闺女坑外孙外孙女,只拿那宝贝儿子生的姐弟当亲人看,而拿三女婿一家当傻帽,如此欺负人,可就别怪人不客气了。朱福眼睛滴溜转来转去,一直在想着如何叫他们先吃些苦头再说。 朱禄见二妹妹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睛一直往四周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搓手道:「二妹妹,你怎么了?」 第5章 朱福抬眸望着长兄,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打量长兄呢,眼前男子身形高大,拒朱福目测,至少该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却是长得一点不丑,相反,若是按着现代人的审美观来说,这位便宜兄长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帅的。 身板结实,英眉朗目,五官比例也很好,她可以瞧得出来,这位兄长若不是常年风吹日晒,若不是性格如此木讷的话,怕是想要嫁给他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县城大门口去。 这朱家基因好,家里五个孩子个个容貌好,都是随了卫三娘的。 见妹妹不四处看了,开始看自己,朱禄黑俊的脸一红,笑得有些腼腆。 「二妹妹在看什么?」他抬手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又问,「是不是哥哥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见这位便宜兄长傻乎乎的,朱福才俏皮地朝兄长吐了下舌头道:「大哥,你跟爹爹这一晚上就帮大姨父家扛货?」 朱禄望了眼二妹妹,心里觉得她似乎变了许多,可到底人老实,也没有多想,只是点头回答道:「大姨父从省城带了一船的货回来,他就让爹跟我将那船上的麻袋扛到他指定的地方去,还说这批货见不得阳光,必须要全部在天黑前扛完。」 「就你跟爹爹两人扛?大姨父自己呢?」朱福觉得自己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亲戚。 说到这个,朱禄明显也生气了,他道:「他怎么会做这些粗活。」 朱福抚了抚额头,罢了,先不说这件事情,又问朱禄:「那最后货都扛到哪里去了,你还记得吗?就是囤积货物的地方。」 朱禄摇头:「他说这些货都是宝贝,不能叫人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一路都是给我跟爹用黑布蒙着双眼的,他在前头带路。」 朱福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非被气死不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对朱禄道:「哥哥累了一夜,先好好睡上一觉吧,等睡醒了,就会有一顿丰盛的饭菜等着你。哥哥想吃什么?给你炖只鸡好不好?就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娘给我炖的……还去集市上买点肉回来,还有暖姐儿跟寿哥儿爱吃的糕点。」 朱禄才没将二妹妹的话放在心上,他多半觉得这个妹妹是疯了,有些担心地抬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 兄长的手厚实温暖,这让从小便没有人疼的朱福心一下软化了,有哥哥真好。 「哥哥睡吧,我出去了。」说完朱福转着小身板就走了,徒留长兄朱禄呆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从哥哥屋子出来,见到便宜娘已经烧好了热水,此时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 朱福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便宜娘跟前去,蹲下来说:「娘,我有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去了,都快闷坏了,我想带着暖姐儿出去玩儿。」 暖姐儿正跟弟弟一起蹲在墙角找蚂蚁,一听二姐姐说要带自己出门玩去,她立即抬起小肉脸朝自己姐姐看来,眼睛都放光。 卫三娘一边搓洗衣裳一边道:「去吧,别走得太远,就在家门口附近玩。」 见便宜娘答应了,朱福抱着卫三娘的脸便亲了一口,开心道:「谢谢娘。」 卫三娘实在没有料到一向听话怯懦的次女会亲自己,她脸颊红了红,笑着说:「福姐儿生了一场病,连性情都变了。」 朱福趁机赶紧问:「娘,那您觉得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卫三娘见女儿问得认真,摸了摸女儿脑袋道:「你怎样都好,都是娘的乖女儿。」又朝暖姐儿那里努嘴道,「快去吧,你妹妹眼巴巴望着你呢。」 朱福转头去瞧妹妹暖姐儿,见胖乎乎的小丫头已经牵着弟弟寿哥儿走来了,她迎了过去,蹲在暖姐儿跟前说:「暖姐儿陪姐姐出去玩吧?」 暖姐儿很乖地道:「好。」可她又转头看了看弟弟,她非常想跟二姐姐出门玩,可她也想陪着弟弟玩,她不想丢下弟弟一个人,就仰起小肉脸望着朱福问,「二姐姐,咱们带着弟弟一起出门去玩吧,我想带着弟弟玩。」 寿哥儿也一脸期待的样子,他伸出小手弱弱地说:「二姐姐,我也想玩儿。」他伸出小手来拉朱福的手,清秀的小脸上有着明显的期盼,「二姐姐,抱我,抱抱我。」 朱福转头望向卫三娘,见卫三娘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只能抱起寿哥儿来,亲他小脸说:「寿哥儿,你身子弱,吹不得冷风的,跟娘和长姐呆在家等我们好不好?二姐姐答应你,回来给你买糖人吃。」 寿哥儿有些委屈,皱巴着一张小脸,都快哭了,他低头玩着朱福梳着小辫儿的红绳,抽抽搭搭说:「二姐姐不喜欢我,二姐姐喜欢三姐姐,二姐姐只想带三姐姐玩儿,呜呜呜。」 朱喜大步走了出来,从朱福手中将寿哥儿抱了过去,用额头碰他额头。 「寿哥儿只喜欢福姐儿了,都不喜欢长姐了是不是?」朱喜故意生气起来,「要跟你二姐姐出去玩儿,是不是觉得长姐不好?」 寿哥儿愣住了,眼巴巴望着长姐,赶紧摇小脑袋道:「长姐好……都好。」 朱喜说:「既然长姐也好,寿哥儿怎么不愿意跟长姐一起呆在家里呢?」见小小的寿哥儿开始犹豫了,她又道,「咱们就让二姐姐跟三姐姐去玩,然后带糖人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寿哥儿终于有了取舍,一把紧紧抱住长姐脖子,使劲蹭着,然后歪着小脑袋对朱福道:「二姐姐,我要张飞的。」 第6章 朱福轻轻捏弟弟小脸:「好,就给你买张飞的。」说完去拉暖姐儿的手,「咱们走吧。」 朱喜拉住朱福手:「你等等。」又从腰间别着的一个钱袋里掏出十几文钱来,「好不易带着暖姐儿出去玩,多给她买点好吃的,她爱吃面,你们去吃碗阳春面。」 朱福是打算去外祖家要回属于自己家的钱的,也就忘了自己身上没钱,见长姐塞了钱给自己,她才笑着接了,又悄悄凑到长姐耳边去说:「长姐别告诉娘,我怕娘担心,爹跟哥哥帮大姨父家干了那么多活,我是去外婆家找大姨父要钱的。」 朱喜惊讶,赶紧拉起妹妹的手,转头望了卫三娘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一家子人都是势利眼,尤其是咱们的舅母,表面上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最会挑拨离间,娘跟二姨的关系,可不就是她挑拨的?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是别胡闹了,去玩吧。」 朱福倒是没有想到长姐听后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怕自己再说要去,长姐就要禁自己的足了,只能点头说:「那我听长姐的,只带着暖姐儿外面吃东西去。」说完就拉起暖姐儿的小肉手。 朱喜见二妹妹笑得又调皮又乖巧,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朱福的脑袋,笑着对卫三娘说:「娘,我觉得福姐儿生了场病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的她最是胆小怕事了,哪里敢带着暖姐儿出门玩去。」又转头看向朱福,朝她眨眨眼睛,「以前福姐儿总爱黏在我身边,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话也少得很。」 见次女如今越发懂事乖巧了,卫三娘心里也开心,点头道:「你妹妹也十三岁了,是大孩子了,哪里还能如小时候一般成日黏着你。你迟早是要嫁人的,往后家里暖姐儿跟寿哥儿,就靠福姐儿帮忙带着了。」 听娘忽然扯到这个事情,朱喜脸刷一下就红透了,抱着寿哥儿往屋里去。 暖姐儿听娘说了要长姐嫁人的话,她忽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她跟二姐姐一起站在门后偷听到的话,小姑娘委屈得很,「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小胖丫头耍起脾气来也是倔强得很,短胖的小肉胳膊一伸,就紧紧抱住了朱福纤柔的腰肢,一边哭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要姐姐嫁人,不要姐姐嫁人……呜呜呜……外婆是坏人,不要姐姐离开我。」 她一双小肉胳膊有劲得很,紧紧抱住朱福的腰,怎么都不肯松手。 卫三娘愣了一会儿,赶紧将手擦了擦,跑过来哄暖姐儿道:「没说你长姐即刻就嫁人,暖姐儿不哭,就算你两位姐姐嫁人了,往后也是会常常回家来的,不会叫暖姐儿见不到姐姐的。」 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人说了叫她害怕的话,她能够记上好一段时间。 见娘也来哄自己了,暖姐儿越哭越凶,最后就有些撒泼打滚的架势了,仿佛只要她这么一胡闹,两位姐姐就会永远陪着自己了似的。 朱喜才将进屋,便听得外面小妹妹哭了,她让寿哥儿坐在床上自己玩,她则又跑了出去,想瞧瞧究竟是怎么了。 暖姐儿见长姐出门来了,可不得了了,哭得更凶。她头仰着,嘴巴张着,眼睛闭着,那泪水哗啦啦就流了满脸都是。 「长姐,呜呜呜呜呜……」小胖丫头一边哭,一边慢吞吞朝朱喜走去。 朱喜一把将胖妹妹抱起来,坐在一边的长凳子上,抬起袖子给她擦眼泪。 朱福望了朱喜一眼,见她正专心哄着妹妹没在意,就将卫三娘拉到一边去,悄悄说:「娘,上次外婆来咱们家拿银子的时候,我跟暖姐儿就躲在门后面。外婆说的那些话,我跟暖姐儿都听到了,暖姐儿怕娘会听外婆的话把长姐嫁个不好的人家,所以才会又哭又闹的。」她望了便宜娘一眼,见她面上有些尴尬,又说,「娘,别怪暖姐儿哭闹不懂事,那是因为她在乎喜欢长姐。」 卫三娘道:「娘明白了,福姐儿,不论是你,还是喜姐儿,娘都会替你们找户好人家嫁了。你们也放心,旁的事情娘或许还能够忍,但是我女儿的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外祖一家插手。」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朱福梳着小麻花辫儿的脑袋,慈爱道,「你带着暖姐儿出去吃顿好的,安慰安慰她,叫她别哭了。」 那边朱喜已经将妹妹哄住了,朱福跑过去蹲在暖姐儿跟前说:「娘说了,往后我跟长姐的亲事,要暖姐儿答应才行。如果暖姐儿不喜欢,我们就不会同意嫁给那个人的,好不好?」 暖姐儿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她见二姐姐点头了,小丫头一下子就笑开了,忽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蹭到朱福怀里去,摸着肚子说,「二姐姐,我饿了,我要去吃阳春面。」 「好,这就带你去吃。」朱福捏了捏妹妹肉脸,牵起她的小手就往门外去。 朱家宅子后头是一家子人住的地方,前头是一间打铁铺子,平日里,朱家一家七口人,就是靠朱大打铁过活的。 以前朱大年轻,很能吃苦拼命,所以家里头日子稍微好过一些。可如今朱大老了,又因为年轻的时候太过吃苦,落下了不少病根,如今是三天两头都会喊着身子痛,因此,打铁铺子里面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养活全家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到了长子朱禄肩膀上来,朱禄也才十八岁,要养活全家七口人,也是吃不消的。这还不算,还要三天两头去外婆家帮忙做一些体力活,家里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还要每月孝敬吃喝不愁的外婆一两纹银,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第7章 朱福牵着妹妹出了铺子,外头一阵湿寒的冷风迎面吹来,姐妹两人都忍不住打了哆嗦。 暖姐儿跳了跳脚,小短手紧紧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在原地转圈儿:「好冷,好冷啊……」 姐妹两人虽然穿的衣裳很多,厚厚的,跟两只小熊一样,但是穿的衣裳都不保暖,连夜里睡觉盖的被子都跟寒铁似的。 朱家门前有一条还算宽的路,路对面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河,不远处,还能看到河上架着的一座拱形圆洞的桥。朱福左右瞧了瞧,觉得朱家这地段还算不错,至少不偏僻,左边是卖豆腐的沈家,右边是卖猪肉的林家,左右再往两头去,一应也都是开铺子的人家。 暖姐儿小肚皮又饿得咕咕叫了,她拽着朱福的手,往一边拉着走。 「二姐姐,我饿了,我闻到香味儿了,我要去吃阳春面。」 朱福却蹲下身子来,晃着暖姐儿小手说:「暖姐儿,你是想吃肉,还是想吃阳春面呢?」 听得「肉」字,暖姐儿双眼冒光,可是她也知道,没得肉吃的。 她还记得,上一次吃肉的时候,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娘从隔壁的林大叔家买了肉来,肥肥的油油,可香了。 暖姐儿嘴角流了口水来,转头朝林家肉铺望了眼,又回头眼巴巴望着朱福。 朱福刮了刮她的小肉脸,眯眼笑着说:「暖姐儿乖,只要你听姐姐的话,姐姐保证你今天能吃到肉。」 暖姐儿非常想吃肉,很乖地拼命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我乖的,我会很乖的。」 朱福眼珠子转了转,对暖姐儿道:「爹爹跟哥哥帮大姨父家干了活,所以,论理大姨父家应该要给我们家银子的。但是爹爹跟哥哥却空手回来了,这个银子,你跟姐姐去要好不好?」 暖姐儿却有些怵,低着小脑袋说:「不想去外婆家,他们会欺负我……」小孩子虽然小,但是对有些事情记忆非常深刻,她委屈地嘀咕道,「过年的时候去外婆家拜年,我想吃肉,表姐都会用筷子打我的手,可疼了……」 朱福赶紧低头在暖姐儿冻得微微有些红的小肉手上吹了吹,安慰她说:「暖姐儿别怕,呆会儿咱们去要理直气壮,谁敢欺负你的话,你就哭,使劲哭。你放心吧,有姐姐在,他们不但不敢欺负你,而且还会乖乖给咱们银子的。有了银子,不但暖姐儿可以吃肉,爹娘跟哥哥姐姐,还有寿哥儿,都有肉吃。」 「真的吗?」暖姐儿眼巴巴望着自己二姐姐,想了会儿,点头说,「陪二姐姐去。」 「暖姐儿真听话。」朱福忍不住在胖妹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让妹妹走在前面带路,姐妹两人往卫家去。 卫家宅子明显要比朱家气派很多,白墙黑瓦的围墙,两扇红漆门,门上还有两个铜环儿。 朱福走上前去扣了扣,然后将小胖妹妹抱了起来,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声音。 「谁呀?」是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嗓音尖尖的,听着声音就知道她心情该是不错,话不好好说,学什么青春少女,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暖姐儿立即附在朱福耳边道:「是舅母,可讨厌了。」 两道红漆门被打开,随即朱福瞧见一位穿着酱紫色长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发间还别着一支耀眼金钗的妇人。这妇人打扮的倒算是贵气华丽,奈何容貌比卫三娘差了许多,也就中人之姿吧。 「呦,怎么是你们两个?这大老远的,天寒地冻的,你们小姐妹俩跑来做什么?」卫葛氏开门瞧见是小姑家的两个小赔钱货,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抽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来,轻轻附在鼻子上。 朱福心情却很好,努力挤出笑道:「舅母,您老记性可真差,从我们家到你们家,也就几步路,怎么会是大老远呢?再说了,您老也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还不赶紧让我们进去,岂不是故意叫我们在外面受冻?」 「你这个小赔钱货,几日不见,倒是长能耐了啊?」卫葛氏双手叉腰,面目可憎,一双丹凤三角眼在朱福身上扫了扫,见这丫头容貌是越来越好了,她就恨得牙痒痒。 朱福见门前来回有人经过,故意放高了音量道:「哎呦,好冷呦,我们姐妹俩大老远赶来瞧外婆,却被舅母拦在外面。真是黑了心肝的,这天寒地冻的,可是存了心思要冻死我们姐妹俩啊。外婆,我可怜的外婆,您老身子一向健壮的,怎么突然就得了怪病呢?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的,啊?」 说完轻轻捏了捏暖姐儿的手,暖姐儿「哇」一声哭了出来。 路过的行人开始驻足,伸手对这卫葛氏指指点点的,卫葛氏便是不想让朱福姐妹进去,也是不行的了。 可她心里却是窝着一股子火,真是气死了,这死丫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朱福朝暖姐儿眨眨眼睛,暖姐儿原本还有些怵的,可见二姐姐轻易就进了门来,也就不怕了。 里头卫薛氏闻声也赶了出来,见是小女儿家的两个小赔钱货,当即没了好脸色道:「你们两个作死的丫头,不好好在自己家里面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去!」 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动手赶人了。 朱福哼笑道:「外婆,瞧您老人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您的两个嫡亲的外孙女亲自上门来瞧您,您怎么还赶人呢,这外面可全是人呢,我们前脚进门,你们后脚就赶人,怕是以后叫街坊邻居知道,这张老脸没地方搁。」 第8章 「你这死丫头,成心跑来气我的是不是?」卫薛氏顺手捡起扫帚来,毫不客气就要朝朱福姐妹打来。 朱福拉着妹妹,身子灵活一动,就躲开了,那扫帚毫不留情打在了卫葛氏头上,将卫葛氏刚刚梳好的头发打了个七零八散,活像个疯子。 卫葛氏一向爱干净,见被脏死人的扫帚打了,一下子就叫唤开了。 她这一叫唤,屋里头的人都走了出来,一大家子人,乌压压的。朱福也没空管这些人到底谁是谁,她猜度着,这群人里头该是有那位大姨父在的,便冷着脸开口道:「我爹爹跟哥哥帮着大姨父扛了一夜的货,临到早上吃饭的时候了,倒是好,知道将人赶回来了。」她凑着鼻子嗅了嗅,「呦,这是烧着肉呢吧?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得买多少斤肉才够吃啊?」 卫薛氏破口大骂:「烧了肉也不是给你们这俩猴崽子吃的,空手过来,也想吃肉?呸!给老娘拿一两银子来,才能吃到肉。」她越说越得劲,「就你们家那副穷酸样,每个月才给老娘一两银子,你也好意思登老娘的门。」 朱福没有理睬卫薛氏,只道:「大姨父,我这次来是找你的。」她也不知道这群人中到底谁是她那大姨父,反正他知道三个男人中有一个是就对了,便继续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白干的活、没有白得的便宜,你既叫我爹爹跟哥哥做了事,便得给银子!」 三个男人中,其中站在中间的一个矮胖男人嗤鼻笑道:「我叫你爹来给我帮忙,那是我瞧得起他,还拿他当连襟看。我的这批货可金贵着呢,要不是我瞧得起他,哪能答应让他碰。」 朱福「哎呦呦」叫唤一声道:「您老金贵,您老那批货也金贵,可别拿我们当亲戚看,我们家可高攀不起。」说完见这大姨父还一脸得意的样子,她也不想跟这群人废话了,直接道,「大姨父,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您今儿这银子要是不给,可别怪外甥女不客气了,我前脚出了这门,后脚就去衙门告您去。您自己可想清楚了,付了工钱不过是损失几两银子的事情,不给工钱,告到公堂上,一来,您老是做大事的人面子挂不住,二来,到时候县老爷会怎么判,谁也不知道。」 朱福没有将话说得太透彻,可其中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若是不给我银子,我就去报官,到时候官府查出你贩卖私盐,后果自付。 这批货是什么货,张发财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自然不愿意牵扯到官府。 他忽然就变了态度,肥脸上挤出笑容来,搓着手呵呵笑道:「这个……这种家事哪里能让外人知道呢?为了这点钱而伤了我们的情分,多不值当。来来来,福姐儿,暖姐儿,大姨父买了很多你们小娃爱吃的糕点,进来吃点。」 朱福拒绝道:「别,您老亲自买给表哥表姐吃的,我跟暖姐儿可不敢吃。」说完伸出手直接要银子,「我们也不多要,我爹爹跟哥哥帮你们干了一夜的活,每个人五两,你就给十两吧。」 「十两?」卫薛氏听得肉都疼,好似那银子是她的似的,她跳起脚来指着朱福骂,「你个小娼妇,胆敢问我们要十两银子?我呸!你爹自己没本事,养不起老婆孩子,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我可告诉你,没有,一文钱没有!」 「没有,就没有,糕点也不给你吃。」说话的是卫香宝,是朱福舅舅的女儿。 卫香宝跟朱福一般大小,生得圆滚滚的,哪儿哪儿都肥,一张脸都被肉挤得变形了,她恶狠狠瞪着朱福,恨不得要吃了她似的。 「你敢抢我吃的,我就敢再推你下水,冻死你。」卫香宝话才说完,就被卫葛氏一把将嘴捂住。 朱福心想,怕是这个身子真正的主人就是被卫香宝推下水淹死的,这账先记下,往后再报。 朱福看了满头大汗的张发财一眼,笑着说:「大姨父快去拿银子来吧,我数十声,数完要是还见不到银子,我就不要钱了,直接让县太爷给我公道。」说完就对暖姐儿道,「暖姐儿,会数数吗?」 暖姐儿很乖,一直都听二姐姐的话,她点头说:「我会数数,二姐姐,我数给你听。一、二……」 「别别别……」张发财赶紧打断道,「别数了,不就是十两银子吗,这是应该的,是妹婿跟我那外甥该得的银子。」他伸出一张痴肥的大手来,「多加五两,看在你们小姐妹俩大冷天辛苦跑一趟的份儿上,我多给五两,只是,往后大家得和睦相处,见官多丢人啊。」 朱福问妹妹:「暖姐儿,那咱还数吗?」 暖姐儿笑得可开心了:「大姨父给了银子,我不数了。」 张发财抬起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大颗汗珠子,抖着手从腰间系着的钱袋里摸出两个银锭子来,一个大点的,一个小点的。 卫薛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想要伸手去抢,却被张发财挡住了。 「哎呦,我可不活了。」见白花花的银子到了那两个小赔钱货手上,卫薛氏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开始撒泼打滚,「小娼妇啊,都敢上门要银子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我也不活了啊。」 朱福将银子揣进怀里,喜滋滋对卫薛氏道:「外婆,往后骂人的话可别乱说,没有你这个老娼妇,哪里来我这个小娼妇呢?还有啊,你不是嫌弃我家每个月给的一两银子少吗,那我们以后连一两都不会给了,您老安歇吧。」 见此趟目的达到了,朱福才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呢,抱着暖姐儿就跑了,徒留卫薛氏在地上打滚叫骂,一口一个不活了。 第9章 卫大娘见自己丈夫把娘气成这样,瞪了张发财一眼,哼道:「你怕两个小屁娃做什么?见官就见官,就不见得能判咱们给银子,再说了,不过两个苦力而已,我们在哪儿找也不会是这个价钱呀,你倒是好,竟然给了十五两。」 「你丫臭娘们懂个屁!」他开口就将卫大娘给骂了,一脸凶样瞪着卫大娘,「钱是老子赚的,老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还轮不到你个娘们在这撒泼打滚说三道四的。」 虽然骂的是卫大娘,可是连着卫薛氏也给骂了,卫薛氏见气氛不对,赶紧爬了起来,也不敢再骂人了。 卫二娘见张发财胆敢拐着弯骂自己娘亲,想要上前理论去,却被史阿旺给拉住了。史阿旺朝自己婆娘使了个眼色,卫二娘才没有上前理论去,只是气得骂朱福道:「真是没有教养的丫头,她还敢讹人了,到底是乡下人,连个礼数都没有。」 这边一群人个个都气得要死,那边朱福姐妹却欢快得很,朱福小步跑在前面,暖姐儿笑嘻嘻在后面追。 「二姐姐,咱们有银子了,买肉吃,我要吃好多好多肉。」暖姐儿堪堪追在二姐姐屁股后面,两条小短腿跑得可快了,生怕自己跑慢了赶不上二姐姐,「寿哥儿爱吃鸡,二姐姐,再给寿哥儿买只鸡吃吧。」 朱福停下来,一把将暖姐儿抱得满怀,抱着她小肉脸猛亲。 「暖姐儿,咱们留十两下来存着,给哥哥娶媳妇好不好?剩下来的五两银子,咱们去买好多东西。」她一边拉着妹妹的小肉手,一边说,「要买肉给暖姐儿吃,买鸡炖了给寿哥儿吃,还要给我们一家七人一人买一身过年穿的新衣裳,还要给暖姐儿买好多糕点,给娘跟长姐买首饰……」 暖姐儿很开心,她小手被姐姐牵着,身子一个劲凑在姐姐身边,养着小脸看她。 「二姐姐,我们现在就去买肉吃吗?」暖姐儿眼睛睁得圆圆的,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吹了起来,显得她原本就圆润的脸更大了些,朱福低头看着妹妹,见妹妹双颊处冻得有些青紫,她十分心疼,忍不住低头就亲了亲妹妹小肉脸。 朱福因为从小就是孤儿,所以十分珍惜如今这份亲情,也是打心眼里想要好好做老朱家的女儿,她想要带着朱爹朱妈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那暖姐儿是想先回家呢?还是想先去买肉?」朱福在妹妹跟前蹲下来,拍了拍自己肩膀道,「暖姐儿跑累了吧?姐姐背你。」 从自己家跑去外婆家,再往回走,这一来一回的,可走了不少路。 自己里子是成年人,这副身子也十三四岁了,自然没事,可暖姐儿才四五岁,还小得很,朱福怕妹妹累着。 暖姐儿很乖,挥挥小肉手说:「二姐姐身子才刚刚好,会累着的,姐姐牵着我的手走,我就不累了。」说完小丫头就捂着嘴巴乐了起来,笑得眼睛都没了,「我们有好多银子,可以买好多肉吃,跟过年一样。」 朱福牵着妹妹的手慢慢走,一路上陪她一起吃了碗混沌,又买了个糖人给她吃。小姑娘舔了舔自己的糖人,又看了看买给寿哥儿的糖人,然后蹦蹦跳跳地上了拱形圆洞的桥,过了这桥,差不多就到自己家门口了。 暖姐儿眼尖,站在桥上指着不远处推着板车的一位少女喊道:「那是沈大娘家的玉珠姐姐。」 朱福顺着暖姐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了隔壁沈家大娘的女儿沈玉珠,那头沈玉珠也听到了暖姐儿的声音,已经停下来等着朱福姐妹俩了。 朱福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不习惯,在床上躺了几日,当时隔壁沈大娘跟沈玉珠有来瞧过自己,所以沈玉珠她是认识的。 「阿福,你带着暖姐儿这是打哪里回来呢?你身子刚好,怎么不在家呆着?」沈玉珠年岁跟朱喜一般大小,个头很高,足足比还没开始发育的朱福高出一个头,她长得颇有几分英气,平日里街坊邻居都唤她假小子。 朱福拉着沈玉珠往墙根靠了靠,让出一条道来给赶着牛车驴车路过的人走,方才说:「我带暖姐儿去我外婆家要钱去了,大姨父从省城带了批货回来,大半夜地将我爹跟哥哥喊起来去扛货。完了到了吃早饭的时辰了,就让他们回家来了,一口热乎的都没吃上。我爹跟大哥是老实人好欺负,我才不是呢。这不,刚刚才去我外婆家吵了一架,把该得的钱要了回来。」 沈玉珠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摇头道:「阿福,你的性子软和,我素来是知道的,要说是你姐姐阿喜做的这事,我还能相信,可是你……」她上下又将朱福打量一遍,捏了捏她细瘦的小胳膊,摇头,「被人拎起来就能扔到西凉河里面去,我才不信你有那个胆子。」 暖姐儿啃完糖人说:「是真的玉珠姐姐,我二姐姐现在可厉害了,外婆家的人都怕她。玉珠姐姐你没瞧见,我二姐姐当时可威风了,我大姨父是心甘情愿拿银子给我们的。」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见暖姐儿都这么说了,沈玉珠再是不信也得信了。 她望着朱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开心道:「你们老朱家一家都是老实人,这怎么能不叫人欺负?你们一家七口人中,原本就你长姐阿喜性子刚烈些,如今倒是好了,一向软得跟只小病猫一样的阿福也转性了。」她狠狠捏了捏朱福那没几两肉的脸。 朱福推了推她,笑着道:「我正准备带着暖姐儿去买肉打酒呢,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望了眼板车上的两个大圆木桶,见木桶里的豆腐一点都没卖出去,不由惊道,「怎么能一点没有卖得出去?」 第10章 沈玉珠愁眉苦脸道:「我怕是就要养不活我娘了,也不是今天一天了,已经连着好些日子豆腐卖不出去了。不过,好在我哥哥每半年还能寄些银两回来,我跟我娘勉强还能度日。」 朱福猜度着,怕是沈玉珠豆腐摊的生意被人抢了,这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事情,往后慢慢说不迟。 「玉珠,我跟暖姐儿去买肉打酒去,你先将豆腐送回家吧,中午带着沈大娘来我家吃饭。」朱福拍拍沈玉珠肩膀道,「你也不要愁眉苦脸的了,豆腐卖不出去,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卖出去。」 沈玉珠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推辞,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我先去你家报喜去。」 跟沈玉珠告别后,朱福望了望天,看着太阳升在空中的位置,掐指头算着,差不多该有十点钟了。先去隔壁林大叔家买了肉,然后去酒铺打了酒,之后又去买了一只乌骨鸡跟几只小鸡仔。 乌骨鸡是炖汤给大家吃的,小鸡仔是买回去养着,然后好下蛋的。 弟弟妹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多吃些蛋才行,才能长得好。 买好这些,又去买了米,买了一袋子细白面等,还买了做菜的一些佐料。一应采办齐全,才牵着妹妹的手往家走。 还没走到家,朱禄朱喜兄妹俩便寻着朱福姐妹俩来了,朱喜见到妹妹买了好多东西,方才相信了沈玉珠的话。 「你还真带着暖姐儿去外婆家了?」朱喜一脸错愕地望着妹妹,简直不敢相信,「福姐儿,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外婆那一家子男的是无赖,女的是泼妇,你们两个又还小,万一要是被打了怎么办?」完了还加上一句,「我要是知道你真的去了外婆家向大姨父要钱,就跟着你去了,我瞧瞧,你们两个受伤没有?」 说完话,就将小姐妹俩拉到跟前去,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朱福蹭到长姐身边去,将手上拎着的东西给她:「长姐帮我提着吧,我跟暖姐儿走了好些路,可都累着呢。你放心吧,我跟暖姐儿好着呢。」说完朝嘴巴吃得脏脏的暖姐儿眨眼,「是不是,暖姐儿?」 暖姐儿点了点头,又在长兄跟长姐面前将自己二姐姐的威武事迹宣传了一遍,然后朝长兄伸出短胖的肉胳膊来:「哥哥,我累了,我走不动路了,你抱我回家,我把糖人让给你吃。」 朱禄老实,虽然心里面担心,但是嘴巴不若妹妹朱喜会说。 见两位妹妹的确没有伤着,他也就放心了,然后在暖姐儿跟前半蹲下来:「暖姐儿上来,哥哥背你。」 「哥哥背我喽,我有哥哥背我回家喽。」暖姐儿一把搂住长兄脖子,将肉脸靠在他后背上,才沾上哥哥的背,暖姐儿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望着小妹妹睡着了还吧唧着小嘴带着笑,朱喜也开心,凑到二妹妹跟前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三家人那个性子我还不了解么,哪里能轻易从他们手中要来一文钱啊。」 朱福笑:「长姐,这其中的原因我回去跟你说,这事可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得清楚的。」 朱喜狐疑地望了妹妹一眼,拍她脑袋瓜子:「什么事情,神神叨叨的,还藏着掖着不说呢。」又笑起来,「你这丫头确实变了很多,若不是你还长这个模样,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妹妹福姐儿呢。」 「怎么不是了?我怎么不是你妹妹了?」朱福倒是急眼了,如今她最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份亲情会突然没了,所以很认真地强调,「我就是你妹妹,我就是老朱家的次女朱福。」 「好啦,姐姐跟你开玩笑呢。」朱喜伸手拽了拽妹妹的小麻花辫儿,对她说,「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得告诉长姐。这次运气好是没事了,那万一要是有事呢?你们要是被伤着了,叫我们怎么活啊。」 听长姐说着这样暖人心窝的话,朱福忍住泪意点头:「长姐放心吧,下次会跟长姐说的。」 此时卫三娘也等在打铁铺子门口,她怀里还抱着寿哥儿,身旁站着朱大。 本来以为福姐儿只是带着暖姐儿去吃面去了,左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家来,可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一双女儿回家,她就有些急了。她的这双女儿,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五岁,都还是孩子,万一要是遇着那拐子怎么办? 将近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忙,对孩子关照得少,那拐子出没得也就勤了。 前两天她还听说,西大街王家的一个才四岁的闺女只是在自家门口玩了会儿,回头家里大人出来找孩子的时候,就找不着了,王家媳妇为此也疯了,天天坐在家里门槛上喊着闺女回家。 那小女娃她见过,玉雪团子一样可爱的人儿,见到她还喊过伯娘呢。 她在家里越等越心慌,正坐不住准备出门找女儿去呢,沈大娘母女来了,那玉珠侄女儿说方才见过小姐妹俩,她才算放了心。 后来玉珠又说这小姐妹俩去找张发财要银子去了,已经要得了钱,此番正去打酒买肉呢,她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啥话也不说,赶紧将长子叫醒,让长子跟长女去集市上找两位妹妹去。 朱禄听后哪里还敢睡,披起衣裳就往外赶,跟大妹妹一起去找两个小的去。 好在是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他才松了口气,否则,将他逼急了他真能挥着菜刀去将那三家人都砍了,左不过尝一命的事情。 第11章 寿哥儿眼睛最尖,哥哥姐姐们还在很远的地方呢,他就瞧见了,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 「哥哥姐姐……」寿哥儿是早产儿,才将八个月就落地了,身子骨弱,细声细气的,平日里卫三娘都不准寿哥儿在外面多呆,怕他吹了冷风受凉。 朱福也是老远就瞧见便宜爹跟便宜娘了,还有家里最小的弟弟寿哥儿,她抓着买给寿哥儿的糖人,一路飞奔了来,将糖人递给寿哥儿吃,然后伸手要抱他。 卫三娘刚刚还没哭呢,此番见到儿女都好好的,却是气哭了,一巴掌打在朱福屁股上。 虽然不疼,但是将朱福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便宜娘抱住了。朱福知道这是便宜娘担心自己,嘿嘿笑着说:「娘,您别哭了,我跟妹妹这不是好好的回家来了嘛……娘,寿哥儿身子弱,咱们进屋吧。」 卫三娘这才擦了眼泪,伸手戳朱福脑门,训道:「下次身边没有几个大的陪着,不准走远,否则你能回家来,娘也不让你进门了。」 朱福自知这件事情自己有错,她害一家人都担心了,便笑着应了。 寿哥儿抓着糖人舔了舔,可开心了,一个劲往朱福怀里蹭,要二姐姐抱。 多了这十多两银子,家里似乎一下子就阔了起来,总之这个年是不用愁了。朱喜跟沈玉珠抬着米面进了厨房,然后开始刷锅的刷锅,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朱福也想去帮忙,却被卫三娘拉住了。 将女儿拉到一边去,卫三娘问道:「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那张发财是什么样的人娘清楚,他怎么可能轻易就给了你十五两银子呢?」 朱福想了想,觉得贩卖私盐此事事关重大,在她还没有确凿证据的之前,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不让他们知道是为了他们好,毕竟她在张发财那儿,也是没有明着说的。 贩卖私盐,罪责重的话,可能是死刑。 若是此时说出来,只会叫一家子人都跟着担心受怕,日子不会好过。 朱福自然不会只为了十五两银子就昧着良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利用张发财的心虚先拿回自己家应得的银子罢了,来日方长着呢。 朱福里子已经是成年人,她行事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所以她此时是不会说的。 因此,便笑着蹭到卫三娘怀里道:「娘,您还不知道呢,我之所以会生病,就是被舅母家的胖丫头推下水的。我往日忍气吞声惯了,这次差点连小命都没了,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带着暖姐儿去找胖丫头算账的。当时大姨二姨一家都在,我就打开他们家大门,站在门口喊他们家欠钱不还,左右邻居都知道了,大姨父这次是回来做生意的,估计是怕我们将他声音闹没了,就拿银子将我们打发了。」 卫三娘却是转移了注意力,问道:「福姐儿,真是香宝那丫头推你下水的?」 朱福狠狠点头:「我不会瞧错的,就是她!她刚刚也还当着我面说呢,说还要再推我下水去淹死我。」 卫三娘气得牙齿打颤,她的底线就是这几个孩子,若是谁敢动她的孩子,她可是不怕跟人玩命的。 朱福见便宜娘气得不轻,赶紧扶着她一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刚刚母女两人说的话,沈大娘也听到了,她笑着对卫三娘道:「大妹子,有些气是可以忍的,有些气却是不能忍的。你也别气着了,好在孩子们都好好的,往后得了钱得好好花在儿女们身上,禄哥儿可还没娶媳妇呢。」 卫三娘点头道:「这事儿也确实怪我,一味迁就,总想着毕竟是一家人……」 其实卫三娘夹在中间最是为难,谁叫她有那样一个见钱眼开、只认银子不认人的母亲呢。 要是爹还活着该多好,当初母亲为了丰厚的聘礼,死活要她嫁给柳世安做妾,还是爹做了主她才能嫁给老实人朱大的。朱大原是杏花村的人,家里世世代代种田为生,母亲非得逼着人家砸锅卖铁卖田又卖地,在县城里安置了房屋,这才勉强点了头同意。 这么些年来,婆婆一直跟着小叔一家住在杏花村,日子十分不好过。 想到这里,卫三娘叫来长子道:「明儿早上你拿了银子买些米面,再买些猪肉回来,给你奶奶送去。我记得上次你婶子来说,贵哥儿最近念书辛苦,你去隔壁林叔家买两只猪蹄,给贵哥儿吃。」 朱禄一一记在心里,点头应着了。 听说要去乡下奶奶家,原本蹲在墙角玩儿的暖姐儿跟寿哥儿都跑了来,个个卖萌撒娇起来。 卫三娘不答应,只点了朱福的名字道:「福姐儿,你陪着你哥哥去。」 见娘只让大哥跟二姐去,却不让自己去,暖姐儿明显不开心起来。腮帮子鼓着,小嘴巴翘着,都能挂油壶了。 「娘都不爱我了。」暖姐儿低着头嘟囔,气呼呼的,「娘现在只爱二姐姐了。」 卫三娘将寿哥儿抱到腿上坐着,将暖姐儿也拉到自己跟前去,颇为严肃地望着暖姐儿道:「你今儿犯错了,娘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又耍起脾气来。你都五岁了,还不如你弟弟听话呢,你瞧你弟弟都没说什么。」 小丫头脾气拧起来,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又听娘夸弟弟,就是没夸她,委屈地嘴巴一撇,就呜呜呜哭了。 「我没有出去玩儿,我是陪二姐姐去外婆家要钱的,我走了那么多路脚可疼了。」暖姐儿越哭越伤心,越说越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小胸膛起起伏伏的,打着哭嗝,「娘不爱我了,娘有了弟弟就不爱我了,哇哇哇哇哇。」 第12章 说完哭得更凶,小胖身子拐了个弯,像只小笨熊一样,就往厨房跑去。 卫三娘却是笑了起来,摇着头跟沈大娘道:「家里头五个孩子,就数她脾气最大,寿哥儿反倒比她还省心。大姐你是不知道,这孩子被我惯得有些娇气,家里所有人必须都宠着她都惯着她才好。但有的时候又懂事得很,尤其是福姐儿生病那段日子,不但给她二姐姐端汤端药,还能带着寿哥儿玩。」 寿哥儿安安静静缩在母亲怀里,听母亲提了自己,黑峻峻的眼睛滴溜转到母亲脸上,声音弱弱的。 「三姐姐带我找蚂蚁,我们找到好多蚂蚁,娘,可是现在墙角下都没有蚂蚁了,它们去哪儿了?」寿哥儿白净的小脸带着好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娘。 卫三娘没有说话,朱福却摸着寿哥儿脑袋说:「天冷了,蚂蚁也怕冷,所以都躲起来了。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会自己出来的。」说完朝弟弟眨眨眼睛,又玩了玩他的小手,逗了他会儿子方对卫三娘道,「我去厨房帮长姐跟玉珠姐姐去,娘,你跟沈大娘说话吧。」 朱福走进厨房的时候,暖姐儿已经不哭了,此时的她,正蹲在灶台后面,捡着一旁的干柴火往扔进火里。 「二姐姐也来了。」见到朱福也来了,暖姐儿也不加柴火了,跑出来抱着朱福,养着小肉脸说,「二姐姐,我是不是惹娘生气了?我也觉得我不听话,总爱哭,寿哥儿都不哭,哥哥姐姐们都不哭。」 朱福实在太喜欢这个可人疼的胖妹妹了,抬手捏了捏她小肉脸,悄悄附在她耳边问:「那暖姐儿是不是真的特别想去奶奶家呢?」 暖姐儿狠狠点头:「我很想去,天气冷了,我想给奶奶暖被窝。」 「暖姐儿真孝顺。」朱福承诺道,「那呆会儿吃饭的时候暖姐儿要是主动向娘承认错误,并且保证下次不再使小脾气了,姐姐就答应你,明儿去奶奶家带着你一起去。」 「我要去跟娘承认错误,我往后再也不发脾气了。」暖姐儿已经等不及到吃饭了,她即刻就小跑着往堂屋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娘。 沈玉珠羡慕道:「瞧你们一家多幸福,我家就我跟我娘两个人,冷冷清清的,一点都不热闹。」 朱喜一边刷着锅一边问:「那沈大哥什么时候回家来?」 沈玉珠一边捡着柴火一边说:「哥哥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说,今年过年回来后就不走了,明年刚好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他要留在家里复习功课,明年八月去省城参加乡试去。」 朱喜闻言恭贺道:「沈大哥回家来,你们母女也就有了依靠,往后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往后若是沈大哥再中了举,就可以进京参加会试去了,将来能当官呢。」 沈玉珠笑着说:「哥哥要是真做官,那我以后就是官家小姐了,看谁还敢抢我生意,我一定杀他片甲不留。」 朱福问道:「对了玉珠姐,你那豆腐摊是怎么回事?谁这么霸道抢了你的生意?」 提到豆腐摊生意的事情,沈玉珠又拉了脸来,垂头丧气道:「西大街卖豆腐的许家不是新建了一间房嘛,本来没有当一回事,可谁知道,前些日子许家不摆摊子卖豆腐了,在新盖的房子里卖起豆腐来,许家那小媳妇有几分姿色就自称是豆腐西施,成日站在铺子钱搔首弄姿的,人家都愿意去许家买豆腐。」 朱福却是听明白了,原本两家都是摆摊子卖豆腐,自然一家一半生意。可如今其中一方有了新的营销手段,百姓们觉得新鲜,自然是都愿意去许家买豆腐。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的,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儿,人家标新立异,只要自己能够更加抓住消费者的心,到时候不怕没生意。 稍稍动了动脑袋,朱福就已经想到办法了,笑着对沈玉珠道:「明天我要去我奶奶家,估计很晚才能回来,要不后天我陪你一起去卖豆腐吧?」 「你陪我去?」沈玉珠摇头道,「婶子不会答应的,之前阿喜也说陪我去,婶子就没同意。」 朱福看了看姐姐朱喜,见她脸上爬上一抹红晕,立即就明白为何便宜娘不让姐姐去了。 「我跟长姐不一样。」朱福捂着嘴笑起来,「长姐已经及笄了,到了说婆家的年纪,娘近来肯定也物色着呢,所以不会答应她出去抛头露面的。我就不同了,我还小呢,娘肯定会答应我。」 见妹妹忽然说起这个来,朱喜抬起擀面棍就要敲妹妹脑袋,凶道:「好啊福姐儿,你如今都敢当着玉珠的面编排我了,往后还不得造反,我非得打你一顿不可,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朱福赶紧抱住姐姐讨饶道:「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长姐,饶了我这回吧。」 「饶你也行。」朱喜脸蛋儿红扑扑的,跟擦了层胭脂似的,她将一边的锅铲扔给朱福道,「我一边坐着歇会儿去,你来做饭烧菜。」 朱福来厨房,本来就是准备亲手烧几样菜的,她刚刚不但买了米面,买了鸡肉猪肉,买了蔬菜,还带着暖姐儿去油坊打了一壶油回来。来这里这么些日子了,吃的菜没有一点油水,她都馋死了。 如今有了银子,还不得由着自己吃,该放多少油就得放多少油。 乌骨鸡已经添了香菇等佐料炖上,朱喜也已经将菜洗好了,沈玉珠已经把锅烧热起来,朱福先在锅底倒了一层油,油热了后将已经切好的青椒跟土豆倒进去,然后用锅铲翻炒起来。 第13章 朱喜望着妹妹倒的油,眼睛都绿了,她想阻止的,可是来不及。 「福姐儿,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刚才那么多油,够咱们家吃上一个月了。」朱喜只觉得肉疼,「你炒一个菜就用这么多油,也太浪费了。」 朱福满不在乎道:「长姐,往后咱们天天这么吃。」 油多炒出来的菜就是香,就算没肉,那香味也四处蹿起来。 暖姐儿跟寿哥儿从堂屋闻着香味就跑来了,两人还没有锅台高呢,眼巴巴站在锅台边,舔着嘴唇。 「这油多得都溅出来了。」朱喜一边心疼油,一边害怕溅出来的油会烫着弟弟妹妹,将一双弟妹捞了回去,「这里味道重,你们回去好好等着吧,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暖姐儿不肯,非要蹭在锅台边,嘴角都流了口水。 「好香啊,好多油啊,一定很好吃。」她吧唧着嘴巴,眼巴巴望着朱福用盘子将青椒土豆盛起来,递给朱喜道,「长姐先端过去吧,天气冷菜一会儿就凉了,我买了酒,叫爹娘跟沈大娘先吃吧。」 朱喜一边端着饭,一边使劲将一双弟妹给拽着走了。 油锅洗了,里面加了半锅的水,让沈玉珠烧柴火加热,朱福则捡起一旁已经洗好的上好五花肉,放在砧板上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切完之后刚好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将肉放进锅里煮,煮得差不多了,再捞出来,用筷子戳。 每块肉上都要均匀地戳出几个洞来,戳完之后再放水里煮,煮个七八分钟。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朱福才开始倒油炼油,然后将肉倒进去。后面还得炼糖,将糖炼热了再跟肉放在一起,加山楂片,煮上半个小时,再加酱油、盐等佐料,再将火弄小些煮几分钟,完了用盘子装上,撒上葱花,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其实这还是减了些步骤的,因为这里条件有限,朱福并未能真正发挥好。 但是即便这样,还是馋得各个都流口水,待沈玉珠将炖好的鸡汤也端上来的时候,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朱福将暖姐儿抱在身边,夹了一块肉来吹吹,稍微冷了些才喂她吃。 暖姐儿只觉得那肉刚进嘴里,还没嚼呢,就化了,然后满嘴都是香香的油汁儿,还有些甜甜的,她使劲睁着眼睛,小嘴巴蠕动着,一边咽一边看着碗里,吃完了张着嘴巴还要吃。 朱福自己品尝了一块,觉得烧得时间短了些,还是欠了火候。 围桌而坐的七口人,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一大锅红烧肉,一大锅小鸡炖蘑菇,还有一大锅饭,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的,像是已经用水洗过了一样。 他们老朱家,何曾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那叫一个香。 晚上睡觉前,朱福给妹妹洗了屁、股洗了脚,然后一层层给她脱着厚重的袄子。 暖姐儿还念着那个味儿,想想嘴又馋了,将手指头伸进嘴里使劲嘬着。 「二姐姐,我往后还能吃到那么好吃的肉吗?我怕我吃不到了。」暖姐儿一脸期盼地望着朱福,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多油啊,甜甜的,放到嘴里就化了,好好吃。」 「小馋猫。」朱福用额头碰了碰妹妹的,然后抱着她一起钻进被窝里去,搂着她说,「暖姐儿听话,以后姐姐天天做好吃的给你吃。」 「我听话,我最听二姐话了。」暖姐儿短胖的小肉胳膊紧紧抱住朱福脖子,肉肉的身子像个小暖炉一样,一直往朱福怀里钻。 小丫头许是白天闹腾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福抱着妹妹,妹妹又香又软又暖和,冬天抱着睡觉最舒服了。 许是累着了,第二日朱福跟暖姐儿小姐妹俩,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朱喜醒的时候,见两位妹妹睡得正香,跟两头小猪猡似的,她也不忍心叫醒她们,就由着两位妹妹睡,她自己则穿好衣裳做早饭去。 待得做好了香喷喷的早饭,又帮着弟弟寿哥儿穿好衣裳,见屋里头的两位妹妹还没动静,朱喜便进屋叫人去了。 朱喜坐在床沿边,见两位妹妹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她笑着在两人脸颊上摸了摸,然后轻轻唤小妹妹道:「暖姐儿?该起床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要晒屁股啦。」见暖姐儿嘟囔一声后只翻了个身去继续睡,朱喜这才使出杀手锏来,凑到暖姐儿耳边说,「哥哥跟福姐儿在等你呢,暖姐儿,你还去不去奶奶家了?」 这一招果然是好用的,暖姐儿忽然将小肉身子翻过来,眼睛立即就睁开了,然后愣了会儿,嘴巴一张就哇哇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艰难地爬起来,然后小肉手够着自己袄子,开始自己穿衣。 「你们都起床了,就是不叫我,呜呜呜,我要去奶奶家。」她闭着眼睛哭,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扑朔朔往外流,手上动作却是没闲着,「我再也不要跟你们玩了,呜呜呜,我要去奶奶家。」 朱福已经被妹妹的哭声吵醒了,她打了个哈欠,然后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去。 「你个小呆瓜,二姐姐不是还在这里吗?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快别哭了。」挠了挠妹妹睡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捧着她呆萌萌的小肉脸亲了一口,方才自己够衣裳穿衣裳。 见二姐姐还在,暖姐儿不嚎了,只是还不住打着哭嗝,白嫩嫩的脸上水淋淋一片,她原本纤长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后,显得更加浓密漂亮了。 第14章 「二姐姐,你会带着我一起去奶奶家吗?」暖姐儿真的有些被吓到了,她这个年纪正是既贪玩又黏人的时候,就怕大孩子不带着自己玩儿,因此一再认真地确认,「娘答应我了,娘说要我去,我也答应娘会乖的。」 朱福穿衣动作快,三两下就穿好了小破袄子,然后帮妹妹穿衣裳。 「带你去,二姐姐喜欢你,往后走哪儿都带着你。」朱福确实喜欢妹妹,她打小就羡慕那些有妹妹的人,以前她就一直幻想着,要是她有个岁数相差较大的妹妹的话,她一定好好带着她,给她买漂亮的发夹,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如今她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妹妹,可不得使劲疼着。 朱喜见两位妹妹都醒了,也不再逗她们,只对暖姐儿道:「哥哥一早就起床去买了米面猪肉回来,还雇了辆驴车,你们两个动作快些。」说着话她已经站起身子,又摸了摸暖姐儿脑袋,叮嘱道,「去了奶奶家里别太皮实了,听哥哥姐姐的话,知道吗?」 暖姐儿开心地应着:「长姐放心,我一定乖的。」然后手脚乱舞起来,「坐驴车喽,骑小毛驴。」 朱福按住妹妹乱动的手,帮她穿好衣裳,又给她梳头。 「暖姐儿,姐姐教你唱首歌,你听好啦。」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我有一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暖姐儿学得很快,朱福只唱了一遍,她就能跟着一起哼唱起来。 待得两人都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后出来的时候,暖姐儿已经能够很好地唱出这首曲子了,她心情很好,乐颠颠就跑到正安安静静坐在桌子边吃早饭的寿哥儿跟前,道:「寿哥儿,姐姐教你唱歌好不好?」 寿哥儿很乖,自己抓着汤勺舀了勺粥喝了,然后望着三姐姐笑。 暖姐儿将寿哥儿手上的汤勺拿了过来,又将寿哥儿跟前的碗端离自己近些,舀了一勺子粥吹了吹说:「三姐姐喂你吃,来,寿哥儿,咱们吃饭。好好吃了饭才能身体好,你才能长得像三姐姐这样胖,胖了才好呢。」 她一边喂弟弟吃粥,一边将刚刚学会的曲子唱给寿哥儿听。 朱禄已经将采买回来的货物都搬到雇来的驴车上去了,此番正站在门外,等着妹妹们吃完饭就可以出发了。 「暖姐儿,抓两个蛋,咱们路上吃。」朱福一边吩咐妹妹,一边抱起弟弟寿哥儿来,碰了碰他额头,「寿哥儿,在家等二姐姐好不好?」 寿哥儿点了点头道:「二姐姐,我不会哭的,天气冷,你们早些回家。」 「寿哥儿真听话。」朱福抱着弟弟,觉得他真的很轻,而且身子一直弱弱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她记得便宜娘说过,寿哥儿是早产儿,不足月就出来了,怕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往后得买些营养品好好补着才是。 见长姐来了,将寿哥儿递给长姐抱,朱福则牵着妹妹的手出去找长兄去。 朱禄站在门外,手上拉着那头小毛驴,见两位妹妹出来了,他黑俊的脸上泛起笑意来。 他弯腰一捞,就将暖姐儿捞到马车上去坐着了,回头还想抱朱福上车,被朱福躲开了。 「哥哥,我都多大了,我自己上去。」她将两块方布巾展开,一块裹着自己头,一块裹在妹妹头上,然后跳上车去将妹妹抱在怀里。 小城的冬天十分温和,处处透着叫人舒心的气息,不宽的街道两边摆着摊子,卖什么的都有。格局并不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到处都是不对称的建筑,小巧玲珑,温馨惬意。 朱福很喜欢这里,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小地方的人大多还是淳朴善良的。 从松阳县到杏花村并不十分远,赶驴车的话,也就一个多时辰车程,朱福兄妹三人赶到杏花村的时候,刚好到了吃午饭的时辰,村子里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着青烟,村子里也安静得很。 暖姐儿见到了奶奶一家住的杏花村,开心地挣脱姐姐的束缚,要下车来。 朱禄将驴车停下,抱暖姐儿下车,又搭了把手,稳稳当当将朱福也扶下来车来。 这里已经是村口了,暖姐儿认得去奶奶家的路,下了车就自己往奶奶家跑去。 朱福帮着哥哥一起推着驴车,没一会儿功夫,暖姐儿忽然哭着往回跑,矮胖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双手左右开弓抹眼泪。 「怎么了,暖姐儿?」见妹妹哭了,朱福赶紧跑到妹妹跟前去,却见妹妹白皙的小脸蛋儿上忽然青了一块。 「这是谁打的?」朱福气得眼睛睁得圆圆的,黑溜溜的眼睛四处望,见不远处几个小屁孩从树上跳下来,手上正举着弹弓。 「呦,这边还有一个朱家的姑娘,兄弟们,开火了。」其中一个领头的小屁孩,瞧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瘦了吧唧的,身上穿着的破袄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他说完就拉起弹弓来,瞄准朱福。 朱福才不怕呢,她简直气死了,都是些什么样家教的人,四五个十多岁的男孩子竟然用弹弓欺负一个才五岁的小丫头,她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将暖姐儿拉到一边去,朱福猛地朝领头的那个扑过去,扑倒了就打。 旁边几个一伙的想上来帮忙,但见到生得高大健壮的朱禄后,吓得掉过头撒腿就跑了。 第15章 「狗蛋儿,快跑,朱家会打架的来了。」 被朱福压着的小屁孩就叫狗蛋,他也想跑,可被人骑在身上动都动不了,他吓得差点哭了出来。 「姐姐,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狗蛋儿见在劫难逃,赶紧服软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们朱家人了,我再也不打朱贵了。」 「你打我堂兄。」暖姐儿小胖手指一伸,指着狗蛋儿气愤道,「你又欺负我堂兄,二姐姐,要替堂兄教训他。」 朱福掐着狗蛋脖子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咬牙哼道:「你敢欺负我们家贵哥儿?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你忽然变得这么厉害,我哪里还敢。」狗蛋儿讨饶道,「哪里是我欺负朱贵啊,村子里面的人都欺负他,谁叫他念书好又长得俊俏呢,而且家里还穷,不欺负他欺负谁啊。哎呦呦,姐姐我说的是实话,而且我跟他是一个村子的,哪能怎么欺负他,真正欺负他的都是别的村子的人。」 「那你也欺负了,你欺负了人就必须要道歉。」朱福以前练过,手上有些力气,她又因为生气,使足了劲,一把将狗蛋儿给拎了起来。 狗蛋吓死了,双腿站不稳,一下子又软趴趴跪了下来。 「朱家大哥大姐饶命啊,我真的不敢了,我保证我再也不欺负朱贵。」他脸吓得发白,身子都哆嗦起来,又抓着暖姐儿小手说,「妹妹,哥哥向你道歉,快叫你哥哥姐姐放了我吧。」 暖姐儿肉乎乎的小脸一歪,气呼呼道:「才不原谅你,你不是好孩子,让我二姐姐教训你。」 朱禄说:「狗蛋儿,你已经不是一次这样说了,还记得上次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小小年纪就说话不算数,还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就算没有我们教训你,往后也少不得你的苦头吃。」 狗蛋儿最怕朱禄了,他自知求饶没用,趁朱福没在意,使劲推了她一把就跑了。 「这小子真猴儿。」朱福将暖姐儿抱了起来,跟着哥哥往奶奶家去。 奶奶郭氏跟着二叔一家住,住的是茅草屋,风一吹房顶就能刮走一层草的那种茅草屋。 南方的冬天湿气重,风都是沾了水的,呼呼吹在人脸上像是刀子割一样。朱福望着眼前这简单的两间茅草屋,想到了她以前小的时候在乡下看到的那种圈养牲畜牛羊的破屋子。 屋顶茅草被风刮得全都落到了地上,窗户上糊着的窗户纸也被风吹破了,站在外面都能透过缝隙看到屋里头的破木头床。 与其说那是床,倒不如说是搭在两张长条凳子上的一张板,睡觉的时候多动一下就能从上面摔下来。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一股子霉味儿,是酸酸的腐臭味,像是很久没有晒到阳光的缘故。 「奶奶,奶奶,我来看您了,我带了好多吃的来看您了。」暖姐儿很兴奋,站在门口扯着尖尖的嗓子往里喊,喊了两声又绕到驴车跟前,欢快地跳着脚道,「哥哥,我们把送给奶奶的东西扛进去吧,奶奶肯定饿了,我们做饭给她吃。」 朱禄摸了摸暖姐儿脑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转身搬米面猪肉了。 没一会儿功夫,茅草屋里头走出一位妇人来,妇人生得粗黑健壮,黑黑的圆脸上带着笑意,见到朱福兄妹三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简直在放着光。 「你们来就来了,咋还带这么多东西呢?留着自己吃得了。」话虽是这样说,可当见到朱禄手上提着的是白米面跟猪肉的时候,她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一个劲招呼道,「外头冷,快进来,都进来。」 「二婶,奶奶呢?」暖姐儿走到妇人跟前,养着小脑袋看她。 朱家二婶子余氏一把将暖姐儿抱起来,点了点她娇俏的小鼻子说:「奶奶在屋里头呢,她刚刚听到咱们暖姐儿叫她了,可开心呢。走,婶子抱你进去看奶奶去,好不好?」说完又笑望着朱福道,「上次听禄哥儿来时说,福丫头落了水,可养好的身子?」 朱福灵活地在余氏跟前转了个圈儿,甜甜笑道:「二婶你瞧,我已经大好了,一点事情都没有。不然的话,我娘也不会让我带着暖姐儿一起陪着哥哥来的。」她伸头往屋里望了望,想着刚刚那狗蛋儿说有人常常欺负堂弟朱贵的事儿,她问道,「婶子,贵哥儿呢?没在家吗?」 余氏一边抱着暖姐儿,一边拉着朱福手道:「走,咱们屋里头坐着说。」 拢共两间茅草屋,一间是朱二夫妻住的,另外一间则是年迈的郭氏跟孙子朱贵一起住的。 锅氏带着孙子住在东屋,朱二夫妻住在西屋,靠着西屋一角还有一间小的,朱福走近的时候特意伸头看了看,那是一间厨房。 若不是走近了瞧,还以为那是厕所呢,太旧太破也太臭了。 「是暖姐儿吗?刚刚在外头说话的是暖姐儿吗?」郭氏掀开又脏又厚重还带着一股子特殊气味儿的被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余氏抱着暖姐儿,大步走到床跟前道,「娘,是暖姐儿,还有禄哥儿跟福姐儿,他们带了很多米面跟肉来看您呢,是您孙子孝敬您的。」 「奶奶,我们买了肉给您吃,您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暖姐儿从余氏怀中挣扎下来,坐在床沿上,「让二姐姐做菜给你吃,吃了肉,身子就能好了。」 郭氏看看两个长得花一样的孙女,又看了看越发俊俏的孙子,她微微叹了口气。 第16章 余氏道:「娘,这好好的,您咋还叹气了呢。」 郭氏头发花白,她头发原本是全部梳到脑后抓了个髻的,因为长时间睡在床上的缘故,发髻都散了,灰白的发丝被钻进屋子的冷风吹贴在脸上,越发显得她蜡黄的脸干瘦如柴。 「贵哥儿呢?」郭氏左右望了望,见窗前那张木头桌子边没人,她望着小儿媳妇,皱眉道,「又让贵哥儿跟着他爹上山挖野菜去了?贵哥儿念书好,私塾里的先生都夸他好,你们怎么总耽误他念书呢。」 余氏心想,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光会念书有啥用,可她面上却笑着道:「贵哥儿念书累了,想出去走走,我就叫他跟着去山上挖野菜去了。」她搓着手,招呼朱福兄妹道,「你们坐着陪你奶奶,我去做饭去。」 「要二姐姐做饭,二姐姐做的饭好吃。」暖姐儿想到昨晚的肉了,又开始吧唧嘴来,「甜甜的滑滑的,好多油啊。」 朱福捏了捏妹妹小肉脸,转身对余氏道:「二婶,就让暖姐儿陪奶奶,我去帮你做饭吧。」说完推了推站在一边不言语的长兄朱禄道,「大哥,你去叫二叔跟贵哥儿回来吧,这都吃饭的点了,怎么能饿着。」 「快,将贵哥儿叫回来。」郭氏心疼老二家的独苗苗,催促道,「外头风大,别叫他吹了风。」 「娘,你就放心吧,贵哥儿身子好着呢。」余氏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朱禄道,「你二叔他们就在前面的鸡头山,应该就在山脚那里挖野菜,你去叫他们回来吧。」 朱禄应着声走了,暖姐儿又在奶奶郭氏跟前炫耀起她二姐姐在外婆家的英勇事迹来,还夸她二姐姐做饭好吃,做的肉她可喜欢吃了……朱福则伴着余氏一道进了那间像山间公厕一样的小茅草屋,也就是厨房。 米面猪肉猪蹄等是朱禄买的,油盐等一些佐料则是朱福从家里带来的,她就知道二叔家不会有这些。 今天没有做红烧肉,她怕暖姐儿吃多了肉对身子不好,今天做了土豆肉丝。 两个猪蹄是卫三娘吩咐了特地为贵哥儿买的,又烧了一大锅的饭,家里还有野菜,朱福顺手也炒了个野菜。 待得饭做得差不多了,朱福问余氏道:「二婶,村里有个叫狗蛋儿的,是不是总欺负咱们贵哥儿啊?这猴儿怎么这么皮,刚刚我们进村子的时候,他竟然用弹弓打暖姐儿!叫他小子给跑了,要我再叫我见到,非揭了他皮不可。」 余氏叹息道:「那狗蛋儿是村长家的孙子,金贵着呢,常常带着村里的一群霸王欺负年纪小的孩子。又跟贵哥儿在一所私塾念书,嫉妒贵哥儿得先生赏识,常常欺负贵哥儿。」 说到这里,余氏觉得日子实在太难了,竟然委屈得掉下眼泪来。 家里头穷也就算了,咬咬牙总能熬过去的,可凭啥要欺负小孩子呢?她的贵哥儿那么好,那么听话懂事,凭啥三番五次叫人欺负了。 朱福倒是没有想到模样五大三粗的二婶会哭,她赶紧劝道:「二婶得往好的方向想,贵哥儿有十二岁了,书又念得好,完全可以参加童生试。等贵哥儿中了秀才,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到时候就是连村长也得敬畏三分。」 余氏越发委屈起来,用那双粗糙的手捂着自己黝黑的脸道:「咋不想考呢,可只眼前参加县试就难,县试要同村子的村民跟一位秀才保举方才能考试,咱们家这种情况,别说是能认识什么秀才了,就是村长那关也不过了啊,村长不让村民保举贵哥儿。」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朱福气得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身板都颤抖起来,自己家孙子书念得不好,竟然还阻碍人家孙子成龙成凤,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打小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爹妈的孩子自己本身遇到的不公平事情就多,她以前上学的时候,也遇到过跟贵哥儿一样的情况。她什么错也没有犯,就是因为学习成绩好,所以就得罪了那些家境好但成绩一般的学生。 尤其是她长得漂亮,又成绩优异,就碍了别人的眼。 后来各种奖学金,各种培训,以及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都没有得到。这就是世道,走到哪里都一样,你穷就注定被人瞧不起。 便宜爹穷,所以外婆一大家子都欺负他,把他当免费苦力使唤。 朱福想着,一定要想法子赚钱,让自家跟奶奶一大家子都过上好日子。 外头忽然人头攒动起来,朱福望了望,见三五成群的村民都往一边跑,边跑似乎嘴里还边嘀咕些什么。 「这大中午的,这些人今天都是咋的了?」余氏也见着了外面的异常,但她见着那些村民是围着自己家三个男人的时候,惊讶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破屋子的窗户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站在屋内,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一切。 听得余氏的叫唤,朱福也赶紧顺着她目光望去,正见外面一群村民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瞧些什么。因为自己哥哥朱禄个头高,所以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朱福唤了一声哥哥,赶紧撒腿就往外跑去。 朱福现在真是有些怕了,这朱家一大家子都是老实人,又穷又老实,她真怕自家人被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欺负了去。 暖姐儿也已经踉踉跄跄走了出来,在门外面见到自己二姐姐,她脆生生喊了一声,然后扭着小胖身子就朝朱福扑过来,紧紧抱住朱福的腰肢。 第17章 「二姐姐,那边好多人,我害怕。」暖姐儿悄悄躲到朱福身后面去,只探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来偷偷看,「那么多人,还有狗蛋儿,他们都在对着两位哥哥指指点点的,是要打他们吗,呜呜呜,我害怕。」 「暖姐儿别怕,不是要打哥哥,他们好似在看什么东西。」朱福拍了拍暖姐儿肩膀,她想要走上前去看看那些人究竟看什么,奈何妹妹一直抱着自己,她知道妹妹是害怕了,所以直接将妹妹抱在怀里,带着她一起去。 朱禄见两位妹妹出来了,黑俊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像是立了大功一般,他推开人群朝朱福姐妹走来,笑得灿烂阳光。 「二妹妹,我打了一头野猪,咱们有新鲜野猪肉吃了。」朱禄是个大块头,老实巴交的,说完话就伸手抓头发,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寡言少语的,不知道多说些什么。 暖姐儿听说有野猪肉吃,早没了起初的恐惧,立即朝长兄伸出手来。 「哇,又有猪肉吃了,还是野猪肉呢。」暖姐儿要哥哥抱抱,朱禄便伸手将她接过来,然后扛到肩膀上骑着,暖姐儿坐在高处,可以清楚看见已经死透了躺在地上的肥野猪,她一双眼睛亮亮的,「好肥的猪啊,肉一定很好吃,肯定比家里头的猪肉好吃。」 村民们本来羡慕不已,听得暖姐儿说野猪肉比家养猪肉好吃,他们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鸡头山虽然不大,但是里面常年有山猪出没,这些山猪可凶悍得很,若是有人进了鸡头山,绝对是逮着人就咬。几年前,有人到山里去采蘑菇挖野菜,可不就是被山猪给咬死了么。 自那之后,附近村民们就再也没有敢只身一人进山的,更别说是有人能够打头野猪回来了。 「朱老二,瞧你瘦了吧唧的没有几两肉,怎么就能打了头野猪回来呢?」村民们流过口水后,有的渐渐起了心思,想要分一杯羹,于是叫唤道,「怕是这山猪本来就是死了的吧?是你捡了个便宜回来,要是这样的话,这便宜得要带着咱们一起占才行,你们说是不是啊?」 有便宜占谁不想?如今又有人带头说出了这句话来,村民们个个点头附和。 暖姐儿见有人跟她抢野猪,气得小肉脸绷得紧紧的:「野猪是我哥哥打的,不能给你们吃,是我们家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鸡头山可是咱们杏花村的,朱老二又是在山上捡来的死猪,这猪当然也是我们的。」说话的人正是这村里头唯一的屠户,姓张,他平日里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想进山打野猪去,可是一想到那被野猪咬死了的人,就不敢进山。 他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如今见别人打着野猪了,心里难免不嫉妒。 「是啊是啊,这野猪是咱们杏花村的,家家得分肉吃。」见有两个人带头说话,又素来知道这朱家老二是个好欺负的,村民们乐呵呵地占着便宜,「张屠户,你不是杀猪的吗,你来给我们分肉。」 说罢,已经有热心的村民递上了柴刀来。 「我看谁敢动!」朱福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她原本是想看看,这群人到底能无赖到什么程度,如今瞧着已经有动手来抢野猪的架势了,她再也忍不了,跳了出来,问朱禄道,「大哥,你别不说话,你告诉这些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这头猪到底是怎么死的?」 朱禄沉默了半饷,这才开口道:「我去山脚下找二叔跟贵哥儿,到的时候,就见一头野猪从山上冲下来,瞧着就要往贵哥儿撞过去了,我当时也没来得及多想,捡起地上的粗木棍就照着野猪喉咙戳了过去,那野猪就死了。」 朱福双手叉腰道:「你们听见没有?是我哥哥用木棍捅死的,见到的时候可是活的,如果不是我哥哥英勇本事,这头猪现在说不定就已经闯到村子里来到处咬人了,你们一个个哪里还能好好站在这里闲扯。我哥哥间接救了你们一命,你们不感恩也就罢了,反倒还做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咋能这么没良心呢。」 「嘿,你这臭丫头,我说这猪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哪里来那么多废话。」说罢扬手抬起砍刀,吓唬道,「小丫头片子,瘦胳膊瘦腿的,别在这里碍事。」 朱福抓住他话中漏洞,夸大道:「你们听见没有?这张屠户想要独吞这头猪,他说这头猪是他的,还要我们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是啊,张屠户,这猪哪里是你的了?这明明是人家带回来的,我可告诉你啊,别想吃独食。」 大家七嘴八舌叫唤着,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村长来了。」 挤在人群中正垂涎美味野猪肉的狗蛋儿见自己爷爷来了,立即跑到村长跟前去,撒泼道:「我不管,我想吃野猪肉,我还从来没吃过野猪肉呢。瞧这头猪这么肥,肯定肉也好吃。」 朱福望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瞧着不怒自威,颇有几分威仪的样子,她眼珠子转了转,在村长开口前,立即抢话道:「村长,您来给评评理。这头野山猪是我哥哥打回来的,张屠户非得说这头猪是他的,村民们都可以作证。」村民们七嘴八舌说了几句,也不知道都在争吵些什么,朱福又道,「这鸡头山是咱们杏花村的,您又是杏花村的村长,要说一句这鸡头山是您的,真是一点不过分。」说起拍马屁的话,她到底有些脸红,但为了贵哥儿前程,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道,「所以,这头猪不论是活是死,都该归村长您所有,这赶巧村长您来了,您要是不来,我二叔跟哥哥都说要给你们家送去呢。」 第18章 暖姐儿听说自己二姐姐要将野猪送给别人,心里委屈,嘴巴一咧就哭了。 站在村长身边的狗蛋儿立即朝暖姐儿扮了个鬼脸儿道:「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吃不着,你吃不着。」又仰头望着村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爷爷,咱们将这头野猪扛回去吧,杀了今儿就吃。」 村民们听说朱福将野猪让给了村长,个个都肉疼,这杏花村里谁不知道村长赵仁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野山猪若是在朱家手里,他们还能吃上一口肉,要是在赵仁手里,连碗汤都没得喝。 见这事没戏了,个个都没精打采的,缩着脑袋回家去了。 赵仁原本是在家里吃饭的,忽然听说村里头的朱二家打了头野猪回来,他搁下饭碗就匆匆忙忙赶了来,为的就是想要凭着村长的身份占个大份儿,却没有想到,这朱家丫头将整头猪都让给自己了? 赵仁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望着朱家几口人,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再次询问道:「这猪……真是给我了?」 「当然是给您的,太应该给您了。」朱福一边说,一边对朱禄道,「大哥,您刚刚听到狗蛋儿说想吃野猪肉,不是还说要亲自扛着野猪给村长家送去吗?快,暖姐儿下来,哥哥要给村长家送猪去。」 暖姐儿哭得一抽一抽的,低着头玩着小胖手指,似乎不太愿意。 朱福将野猪送给村长赵仁,自然是有自己一番打算的,到底贵哥儿前程事大,不能因为暖姐儿想吃猪肉,她就不送了。 朱二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可余氏见村长赵仁脸色明显比以往好了很多,她也明白过来,赶紧催促自家男人道:「你傻愣着做啥?别叫禄哥儿一个人扛,你得搭把手,跟禄哥儿一道给村长送去。」 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自家男人跟前,伸手使劲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朱二忍着没敢叫疼,赶紧弯下腰来,跟朱禄两人一人抱猪头一人拽尾巴,就往村长家去。 杏花村坐落于鸡头山山脚下,背山靠水,虽然只有不到百户人家,但是地理位置好,土地肥沃,气候温和,家家都以种水稻为生。 村子里的百姓没有多富庶,但是也不至于都如朱二家这般穷,每年上缴了一些税之后,余下的口粮足够解决一家老小温饱问题了。甚至有些人家会在家里附近空旷的地上种些时兴的蔬菜,等菜熟了也会拿去县城里卖些钱。 总之,南方小镇,雨水多,土地肥沃,百姓们年年丰收,日子颇为红火。 之所以朱二家过得这般穷,那是因为老朱家的几亩田地,都是在山脚下最不好的地段。每年产量不高不说,田地还少,上缴了税之后,基本上就没有多少了。朱老太太郭氏又身子不好,家里头贵哥儿还得念书,整个家都靠着朱二夫妻靠种田支撑,日子实在过得苦巴巴的。 要说在二十年前,这老朱家也是杏花村比较富庶的人家,十几亩水田,两个能干的儿子,老两口也早已经存了两个儿子娶媳妇的钱,只等着家里再添上几口人呢。奈何长子朱大瞧中了城里的姑娘,那城里的人家哪里能舍得将女儿嫁到村子里来吃苦?所以,朱家老两口砸锅卖铁,将家里十几亩水田都卖了,又向外借了些钱,东拼拼,西凑凑,才勉强在城里买个巴掌大的小房子。 不管房子大小,到底是在城里有了家,女方家这才勉强同意。 后来的聘礼,又是借的外债,一大笔的银子,都是后来朱大靠打铁还上的。 因为自己娶媳妇基本上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下头还有个弟弟未成亲,所以朱大年轻的时候特别能吃苦,不但还了自己的债,还挣了足够弟弟朱二娶媳妇的钱。等朱二娶了媳妇,朱大才算是松了口气,可是气可以松,但是钱却不能少挣,因为还有两边的老人需要赡养。 这二十年,朱大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为老人为儿女,每日都是起早贪黑干活,忙忙碌碌打铁。 久而久之,铁打的身子也熬坏了,如今才四十出头的朱大,已然是不能再干重活只能在家好生将养着。全家的重担便就落在朱家大房老大朱禄身上,朱禄老实,底下弟弟妹妹多,家里如今光景又不比当年他爹,所以,比他爹当年为难多了。 朱福刚到这里的头几天,就摸清楚了朱家老底,谁是该帮着的,谁是没必要理会的,她心里门儿清。 二叔一家虽然穷苦,可这么多年来,不但养着奶奶郭氏,还一直坚持每年送些米面,情分着实难能可贵。堂弟贵哥儿书念得好,她既然占了人家堂姐姐的身子,自然要帮衬着些的。 有人想要断了贵哥儿前程,朱福岂能同意?自然是见缝插针见招拆招,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贵哥儿富贵之路上的钉子一个个清理了。这送村长猪肉,就是她做出的第一步。 赵仁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眼高于顶,后面跟着费劲抬着野猪的朱二跟朱禄。 余氏交代了丈夫几句,见丈夫总算开窍了,就带着儿子贵哥儿先回家去照顾郭氏去了。 暖姐儿一直哭着说想要再看那头肥肥的野猪几眼,朱福也有话还没说完,便抱着蔫蔫的妹妹一道跟着去了赵家。 杏花村里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挨着,从朱二家到村长赵仁家,也就几百步路。 跟朱二家一比,这赵仁家简直就是天堂了,五间大瓦房,间间宽敞明亮,两边各又盖了两间小的房子,一间是茅房,一间则是厨房。瓦房外面院子也十分宽敞,那院子不是如其他人家那样用栅栏圈成的,而是实打实的跟砌房屋一样的材料,白色的院墙,黑色的瓦,甚至围墙上还摆着几盆花。 第19章 「你们将这头猪就放在院子里就行,不必抬进去了,我打算就在院子里将猪杀了。」赵仁挺着肚子,笑眯眯地望着那头野猪,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然后笑哈哈道,「朱二,辛苦了,回头我着人杀了猪,给你送一块肉去。」 「不给他送!爷爷,凭啥给他们家送!这头猪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猪肉只能我一个人吃。」狗蛋儿霸道得很,仗着自己村长爷爷在,早不怕朱福兄妹了,他甚至还敢挑衅地对朱福道,「你这臭丫头,刚刚还骑着我打呢,我命令你过来,让我打回去。」 朱福看都没看他一眼,这样的被宠出一身坏毛病的小屁孩她在前世的时候见过了,根本不需要理睬,你不搭理他,他觉得没意思,也就不惹你了。 「村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朱福将妹妹暖姐儿递给哥哥抱,她则笑眯眯望着村长赵仁,「其实这野猪根本不是什么事儿,村长您若是喜欢,往后每隔一段时日都可以给您送头野猪来。」 「竟有这等好事儿?」赵仁一百个不信,那鸡头山可是没有人敢进去的,能猎一头就是运气,哪里能经常猎得野猪?赵仁上下打量朱福,咧着嘴巴摇头笑,「可别说大话,你一个黄毛丫头片子,哪来说大话的本事?女娃娃还是回家绣花去吧,别在这里瞎胡闹了。」 「谁说女孩子就该绣花的?」朱福还没来得及辩解,院子外头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女声,随即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女肤色偏黑,五官端正,中等身材,中等偏上一点的姿色。 据朱福目测,此女足有一米七多的个头,跟哥哥朱禄站在一起,两人瞧着倒是挺般配的。 「绣花,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这过年可还有些时日呢。」赵仁一脸不满地望着这个叫绣花的女子,「你叫爹说你啥好?女娃娃不在家绣花种地,成日就知道舞刀弄枪的,竟然还异想天开地说什么去当捕快……」 赵仁还没说完,就被闺女给截断了话,那绣花道:「爹,我早说了我不叫绣花,我已经改名叫赵铁花了……还有啊,谁说我当捕快是异想天开了?谁说女人就该在家种田绣花生孩子了?凭啥呀!我在安阳县衙门里头当捕快当得可好了,抓了不少小毛贼呢,不比那些大老爷们差。」 「真的?」赵仁立即露出笑脸来,将手伸到赵铁花跟前,「银子呢?」 赵铁花将包袱一丢,就扔到了她侄儿狗蛋儿怀里,然后双手叉腰朝她爹走来,一脸疑惑:「什么银子?」 赵仁脸立即又板了起来:「当然是你当捕快的俸禄银子!爹可打听过了,在咱们松阳县当捕快,一个月可是有三两银子哩,安阳县只多不少吧?你这次离家也有好几个月了,少说也得存了十两银子,快,将银子拿出来孝敬你爹。」 「我没有银子。」赵铁花一脸无辜。 赵仁气得跳脚:「怎么可能会没有银子?你再怎么吃喝,一个月也花不了三两银子啊!你是不是有钱自己藏起来了?绣花……」 「是铁花!」赵铁花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腰间挎着一把柴刀,颇有威仪的样子。 赵仁最治不住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改名就改名吧,他现在在乎的是银子。 「好好好,铁花……」赵仁服了软,声音也低了些,「你自己改名字爹不管你,不过,你如今已经十八了,早该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你要是再不寻思嫁人,往后得每月给家里银子,否则,这个家就不让你住。」 赵铁花无所谓地耸肩道:「爹爹,第一,我是真的没有银子,虽然在安阳县当捕快每个月有三两银子,可是我把那些钱都送给家里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了。」见她爹急得直跺脚,她不给他爹接话的机会,赶紧又说,「第二,我没打算嫁人,而且,我也没打算住在家里吃闲饭,我打算去咱们松阳县县衙瞅瞅,争取在咱们县城谋个捕快当当,到时候,自然是住在城里面的。」 「你!」赵仁气得脸都绿了,他用痴肥的手掌抚了抚胸口,这才好了些,「你简直是气我了,竟然将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人家?谁穷?谁那么穷能有你爹爹穷?你这作死的丫头,你真是太不孝顺了。」他顿了顿,又质问道,「什么在松阳县衙门找差事?你安阳县的差事不干了?」 赵铁花义愤填膺地道:「安阳县的县令就是昏庸无能,一点实事不做,成日就在想着如何讨好知州大人。哼,在他手下做事,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可憋屈死我了。我赵铁花将来可是想进六扇门当名捕的,跟着那样的官儿能办出什么像样的案子来?所以,我就一脚把他踹了,然后背着包袱回来了。」 赵铁花无视他爹的捶胸顿足,直接望着朱福一家人,然后点了朱禄道:「傻大个,你将猪背到俺家作甚?俺家又不是穷苦百姓,不缺银子,你动作快些弄走,别脏了我家的地。」 银子已经没有指望了,如今这祖宗竟然还打起野猪的主意,赵仁顾不得心痛了,一把拉住闺女。 「这头猪是咱们家的,跟他们没有关系。」赵仁稳住闺女,然后对朱福一家道「你们走吧,赶紧走,别站在这里碍事了,都快走。」 猪不能白送,朱福望了赵铁花一眼,磨磨蹭蹭不肯走。 赵铁花道:「爹,您别骗我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可都听到了。左右邻居都说,这猪是朱家猎的,你半路杀了出来,滥用职权,威逼利诱,愣是逼着人家把猪给你扛了来!爹,咱家住得好吃得好,什么都不缺,那朱二家住那种茅草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您老何必占这种便宜啊!」 第20章 狗蛋儿最害怕自己的小姑姑了,小姑姑没在家,他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小姑姑一回来,他就蔫了,只敢缩着脑袋躲在一边。 「那朱贵抢我风头,就欺负他!」狗蛋儿此时很讨厌这个小姑姑,她凭啥不让自己吃野猪肉,愤愤道,「我要吃野猪肉,我要吃!」 「不许吃!」赵铁花双手叉腰,狠狠瞪着这个只会调皮捣蛋的侄子,凶道,「你要是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将你拎起来扔到山里去?那鸡头山里不仅有野山猪,还有凶猛的饿狼,那些狼最喜欢吃小孩子的肉。」 说完,还朝着狗蛋儿学了声狼叫,吓得狗蛋儿撒腿就哭着跑了。 赵仁见状,气得面部青筋暴露,胡子都抖了起来。 朱福见这久未相见的父女俩多半是杆上了,这爹爹赵仁爱占便宜,但是女儿赵铁花却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青年,要说朱福是十分欣赏这赵铁花的,一个古代女子,能有这般见地,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顾全大局,她还是选择笑着打哈哈。 「不若这样吧,这头猪咱们两家一人一半,村长,您看怎么样?」朱福笑眯眯道,「往后我们家若是再打着野猪,也一定会孝敬村长的。」 赵仁虎目圆瞪,朝着女儿赵铁花狠狠甩了袖子,然后说:「杀猪!」 这就是同意一家一半了,赵铁花知道这已经是她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因此也不再坚持,只是抽出腰间柴刀来,噼里啪啦一番捣鼓,就将猪扒了皮还精准地一分为二。 她随手一捞,就捞了一半扛在肩膀上,笑眯眯对赵仁道:「爹,女儿烧野猪肉给你吃啊?也算是女儿孝敬你的。」又转身朝朱福眨眨眼睛,「这半只野猪算是我借你的,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出来,我赵铁花一定义不容辞!」 朱福道:「赵姑娘性子直爽又豪气干云,实乃是女中豪杰,很叫人钦佩。」 「拍我马屁呢?」赵铁花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明明还是一个没有长开的黄毛丫头,白白瘦瘦的,个子也矮矮的,也就十二三岁吧,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精光,跟年纪并不相符,而且她刚刚面对自己爹爹可是一点畏惧都没有的,不由心里产生一丝好奇来。 朱福笑说:「赵姑娘,往后咱们肯定还会有缘相见的,时间不早了,也不耽误你们父女团聚,我们这就回家去。」 说完转身准备去从哥哥怀里接过妹妹,却见哥哥眼睛时不时往赵铁花那里瞄,朱福笑了笑,权当没有瞧见,只是抱起暖姐儿,在她肉脸上亲了亲道:「暖姐儿,谢谢村长跟这位大姐姐,因为他们,咱们才有野猪肉吃的。」 暖姐儿开心地拍着小肉手,甜甜笑着道:「谢谢村长跟大姐姐。」 余氏见又扛了半头回来,气得都快哭了,指着自家男人骂道:「你就这般眼皮子浅吗?一头猪若是能换咱们贵哥儿前程,又算个啥?咱们苦了这些年了,为的是啥?你送都送了,还扛半头回来做啥?」 「二婶,别说二叔,是赵家的闺女赵铁花,她回来了,不肯要咱们的野猪。」朱福道,「二婶放心吧,有赵铁花在,那狗蛋儿一定会老实的。至于贵哥儿参加童生试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又对朱贵道,「贵哥儿就在家好好温习功课吧,二姐姐一定有法子让你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 朱贵今年十二,只比堂姐朱福小一岁,以往堂姐弟在一块的时候,可都是朱贵护着堂姐的。如今听堂姐说出这样小大人的话来,他笑了笑,倒也点头应着说:「好,那我的前程,就拜托堂姐姐了。」 朱福朝弟弟俏皮眨眼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就从那赵铁花入手。」 余氏呆愣愣望了朱福一会儿,只觉得她变了许多,变得比以前有主见了。余氏只当是侄女儿大了,渐渐懂事起来,倒也没有多想。 「禄哥儿,福姐儿,这半头野猪也这么大,咱们四口人哪里能吃这么多。况且,你们今儿还送来了猪肉跟米面,所以,这半头猪你们抬回去吧。」余氏望了望一边的儿子朱贵,想着该给儿子留些,便说,「我们只留一点,剩下的你们带回去,暖姐儿跟寿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顿顿肉才行。」 朱福道:「二婶,咱们一家一半吧,贵哥儿也需要。」 原本在陪着奶奶玩的暖姐儿慢吞吞跑了来,拉着余氏衣角,仰着小肉脸道:「二婶,给堂哥吃,给堂哥吃!」 朱贵将肉乎乎的小堂妹抱起,清俊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 朱福看着贵哥儿,觉得眼前这个小少年虽然出身贫寒,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品质,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在杏花村奶奶家吃了顿饭,饭后朱禄拿来梯子,又找了些茅草来,将屋顶多盖了些茅草,至少要确保下雨的时候不会让屋内漏水。窗户纸又重新糊了一遍,屋内的桌椅板凳都一一用工具给修牢固了,这才放心。 暖姐儿站在茅草屋跟前,养着小肉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哥给屋顶添茅草。直到见着哥哥安全站在地上了,她才露出笑脸来,然后小胖身子晃到朱福跟前来,抱着姐姐腰,将脸往朱福怀里蹭。 「二姐姐,我有些想娘了,还有寿哥儿,还有爹爹跟长姐。」她哼唧几声,情绪明显没有之前高涨了,在自己二姐姐身上蹭来蹭去,「太阳都快下山了,二姐姐,我们让哥哥带我们回家吧?再不回家,天都黑了。娘说小孩子天黑的时候不能在路上走,会有狼来把小孩子叼走的。」 第21章 朱福将一块方巾裹在妹妹小脑袋上,将她小脸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刮了下她的鼻子说:「不会呀,我跟哥哥都是大孩子了,就算走夜路,也不会被狼叼走的,所以,我们都不用怕啊。」 暖姐儿眼睛瞪得圆圆的,呆了呆,然后小手使劲攥着姐姐衣角:「我是小孩儿,二姐姐,可是我是小孩儿,狼会将我叼走的。」小孩子单纯得很,对别人所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分辨能力,暖姐儿见二姐姐这般说,她吓得都快哭了,使着蛮劲紧紧抱住朱福,小嘴巴撇着,小肉脸皱着,委屈极了。 被妹妹抱着,肉乎乎的小胖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朱福觉得心里都暖开花了。 将妹妹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嘴巴,笑着道:「原来咱们暖姐儿还是个小孩儿呢,那我们可不能走夜路的,万一要是叫狼将暖姐儿叼走了,二姐姐会哭死的。」一边说一边走到朱禄跟前,道,「哥,我见天色晚了,咱们回家吧?」 朱禄眼睛不自觉往一个方向瞟了瞟,然后有些呆愣愣地点头:「好,回家,我们回家。」 朱福早就知道自己哥哥那些心思了,低头偷偷笑了笑,然后对暖姐儿道:「暖姐儿,咱们家如果再添口人,你会不会开心啊?」 暖姐儿先是一愣,然后狠狠点头:「开心,我最喜欢热闹了,我还喜欢过年。因为过年人多就热闹,过年的时候,娘还会给我钱买年画买炮竹,过年街上热闹,我好喜欢过年。」 「谁跟你说过年啦。」朱福眼里全是笑意,额头点了点妹妹的额头道,「姐姐是说,如果咱们哥哥娶了媳妇,暖姐儿喜欢吗?」 暖姐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喜欢不喜欢,朱禄扭头狠狠看了二妹妹一眼,然后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路也不会走了。他扭头扛着梯子回屋子去,走路都成了顺拐,看得朱福哈哈大笑。 暖姐儿什么都不懂,见姐姐笑得开心,她也拍着小肉手笑得很欢快。 朱贵悄悄望了堂姐一眼,然后笑眯眯走过来,问道:「是不是伯母在托人给堂兄说媒了?堂兄有瞧得上的姑娘吗?」 朱福摇头,小声对堂弟说:「哥哥亲事还没有眉目,我爹娘也着急呢。」 朱贵心里也明白,大伯一家虽然住在县城,可是家境却也不好,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原本一家靠着大伯父打铁也能挣几个钱,奈何大伯母那娘家老母是个极势力极爱钱的,三番五次去大伯父家要钱。 到如今,竟然连堂兄娶媳妇的银子都没有攒够,他心里是觉得伯父伯母做法有欠妥当的,可他是晚辈,根本不好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如今要想摆脱现状,只能是伯父伯母腰板硬起来,或者说,家里能发一笔横财,否则也真的是没有其它法子了。 那边余氏见侄子侄女这是要准备回家了,便拿了个香蒲叶编织得袋子来,里面装上一些野菜跟几个土豆,递给朱福道:「你们这次来带了这么多东西,家里这个年是不用愁了,这些野菜你们带回去吃。如今天气冷,集市上怕也买不到什么新鲜的菜了。」 朱福倒是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给暖姐儿抱着,她又望了眼晚霞映照下的茅草屋,很肯定地道:「这个年二叔二婶带着奶奶跟贵哥儿进城跟咱们一道过吧,奶奶年纪越发大了,哪里还能住这样的茅草屋?还有贵哥儿,这马上就要县考了,得有个好点的环境温习功课才行。」她眼珠子飞快转了转,道,「这样吧,我回家跟我爹娘商量商量,打算就在我家附近赁间屋子,若是一切办得妥当了,哥哥会赶驴车来接你们的,你们这些日子也好好拾掇拾掇。」 余氏惊讶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愣了半饷才反应过来,琢磨着才问:「接咱们进城,是大哥大嫂的意思吗?」 朱福点头道:「正是爹娘的意思,我娘说,往后要好好孝敬奶奶。」 能够进城过好日子去,哪里有不喜欢的?况且侄女儿说得很对,贵哥儿如今正是需要一个好的读书环境的时候,在这旮旯住着茅草屋,到底是不行的。人家孟母三迁为的是啥?可不就是一个好的读书环境吗。 既然老大家闺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有打算的,就算进城会吃更多的苦,他们也愿意。 为了贵哥儿,要他们做啥都愿意。 余氏感激地握住朱福手道:「你替叔叔婶子给你爹娘道声谢,就说,进了城,我跟你叔叔一定会找份差事来做,不会游手好闲的。」 朱福道:「自家人谢什么,婶子放宽了心,在家等着我哥哥来接你们吧。」 朱福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在没来杏花村之前,她就想着要接叔叔一家进城了,待得来了这里瞧见叔叔一家的处境后,更是下定了决心。 其实进城生活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只要赁间屋子,一家人能有个安身之处,就可以了。都是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找份活儿干? 驴车骨碌碌轧在青砖铺成的小城主干道上,天色渐渐晚了,天空像是泼了墨一般,成了黛青色。 东北风也刮了起来,天空渐渐飘起小雪花来,朱福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妹妹紧紧抱住。姐妹两人穿着的厚重棉袄打了雪花,更重了些,身子湿漉漉的,那种感觉很是不好受。 朱禄侧头望了眼缩成一团的两个妹妹,一咬牙,小鞭子挥打得更快了些。 刚好驴车驶到自家打铁铺子跟前的时候,雪花飘得更大了些,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等着哥哥姐姐回家的寿哥儿见哥哥姐姐回来了,立即站起来,他扭着小脑袋对里面的爹娘道:「哥哥跟二姐三姐回家了,回家了。」 第22章 卫三娘赶紧走到门边来看,见自家三个孩子果然回来了,脸上担忧的神色立即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笑意。 「你们要是再不回家来,娘跟你爹都要出城找你们去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儿女身上的雪花都掸了去,又顺手抱起暖姐儿,亲她冻得发紫的小肉脸,将她抱到一边的小火炉边,搓着她手问,「暖姐儿见着奶奶了吗?」 暖姐儿烤着火就不冷了,不冷了,她就开心起来。 「见着奶奶了,把猪肉跟米面都给奶奶了。」她圆溜溜的小眼睛滴溜直转,然后认真地说,「娘,咱们家里要添口人了吗?二姐姐问我,家里添了人喜欢不喜欢,我可喜欢了,我喜欢人多,人多才好玩呢。」 朱福抱着弟弟寿哥儿蹲在卫三娘跟前,将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都跟卫三娘说了,卫三娘听得眼睛亮了起来,就连一旁打铁的朱大也不由竖起耳朵来听。 寿哥儿似懂非懂地问:「二姐姐,什么是娶媳妇?娶媳妇好玩吗?」 正扛着野猪进来的朱禄听到了,他高大威猛的身子一僵,然后双脚跟抹了油一样,扛着猪就往里面去。 卫三娘开心过后,心思又沉重起来,儿子有瞧中的姑娘自然是好事儿,可如今家里并未攒够给儿子娶媳妇的银子。还有,家里本来就小,儿子娶媳妇,总不能叫小两口跟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吧? 最重要的是,那姑娘可是杏花村一村之长的闺女,杏花村村长赵仁是个极爱钱财的人,聘礼下得少了,人家肯定不干。还有那赵铁花,听福姐儿说还是个捕快呢,哪里会瞧得上禄哥儿呢。 见便宜娘一脸愁容,朱福道:「娘放心吧,咱们都有手有脚的,不怕赚不到银子。如果是为了银子犯愁的话,娘大可放心。」又转头看向朱大,她蹙起秀眉,「爹,你咋又开始打铁了呢?你闪了腰哪里能打铁,往后别再干这些体力活了。」 朱大憨憨笑,搓着手说:「没事儿,只是打几副刀具,不费啥力气。」 朱福走过去,一把夺过便宜爹朱大手中的工具来,推着他道:「天都黑了,您也歇歇吧,我饿了,咱们一家吃饭去。对了,哥哥打了野猪回来,我给你们烧野猪肉吃,野猪肉比家养的猪好吃多了。」 暖姐儿牵着弟弟小手,慢吞吞往后院去,开心道:「寿哥儿,咱们哥哥姐姐可厉害了,哥哥打了头野猪,二姐姐把狗蛋儿打得直哭。狗蛋儿你记得不?就是过年去奶奶家,总会欺负咱们的那个……」 才将寅时过了三刻,朱福就已经没了睡意,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伸头望了望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沙漏声。想着前天晚上答应陪着沈玉珠一道卖豆腐去的,朱福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勤奋小人克服了懒惰小人,她悄悄爬坐起来,开始伸手够衣裳穿。 朱喜睡眠也浅,身边有一点动静都睡不着,迷迷糊糊间醒了,感觉到二妹妹在穿衣,她扭头往外面瞧瞧,离天亮还早着呢。 「福姐儿,咱们屋里头有恭桶,你不必穿衣出去了。」朱喜才没有以为妹妹这个时候会起床呢,她以为妹妹尿急了,「昨儿娘说天气冷了,起夜不方便,就在咱们屋放了个,就放在门边的墙角那里,你去吧。」 朱福已经摸着黑将衣裳穿好,然后小心翼翼从木板床上爬下来,又将一块方布巾包在头上。 「前天答应玉珠要陪她一起卖豆腐去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得起床磨豆腐了,我去帮她。」说完话,她已经将自己包裹成了小熊,摸着黑走到小木桌子前,点了煤油灯,屋里头才将稍微亮了些。 朱喜已经惊得坐了起来,身上穿着的桃红色中衣被洗成了粉白色,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欲发显得不能看了。朱福目光落在长姐穿着的中衣上,心内叹息一声,长姐这般好模样,该是穿那些娇俏好颜色衣裳的。 「福姐儿,你莫不是在跟姐姐玩笑?」朱喜不相信,她也不答应,要出去打工,那也该是自己去,什么时候轮到妹妹出去干活来贴补家用了,「你可别闹,娘不叫咱们去,若是叫娘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长姐,咱们只是普通人家,又不是大家闺秀,哪里就这么多规矩了?」朱福劝说道,「娘是心疼长姐跟我,可我也不愿见着爹娘辛苦啊。再说了,我只是陪着玉珠去的,到时候我就帮她看着摊子,她叫唤着卖,我又不叫唤。」 朱喜知道二妹妹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爹娘了,她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都怪外婆,若不是她,自己家里日子也不会过得这般苦,爹爹也不会为了拼命攒钱闪了腰,哥哥也不会到如今还没说上一桩亲事。要她说,嫁出来的女儿哪里还有贴补娘家的道理?早不该给银子! 也是爹娘心太软人太老实了,总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所以一直忍着外婆。 以前家里好些,节省些每月倒也能腾出一两银子来,可如今家里不一样了,爹爹伤了身子再不能干重体力活,连自家温饱都成了问题,哪里还孝敬得了算是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外婆? 朱喜贝齿紧紧咬着红唇,烟波浩渺的水眸里暗藏着汹涌,她想着,下次外婆再敢登门伸手要钱,她定然要跟她老人家闹。 大不了自己这不敬老人的名声不要了,大不了这辈子就不嫁人了,也不能叫人这般欺负。 第23章 见长姐面色晦暗,朱福猜得她必是想到那个老怪物了,赶紧笑嘻嘻过来抱住长姐道:「长姐,你就让我去嘛,人家玉珠天天给我端豆腐花儿吃,我怎么能白吃呢?我是一定要帮她的!」 朱喜掀开被褥:「那我与你一道去。」 「长姐就别去了。」朱福一把按住长姐的手,嘴巴朝妹妹暖姐儿那般努了努,道,「这丫头最黏你我了,要是醒来发现我们都不在,肯定要哭。她一哭,娘肯定更生气,娘最近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可别叫她气出毛病来。」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被褥盖好,怕长姐再说什么,朱福身子灵活地挪到门边,回头道:「我一定会带着银子回家来的。」说完轻轻推了门,一阵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赶紧走出去。 「福姐儿……」朱喜想追出去,奈何暖姐儿也醒了。 「长姐,二姐姐呢?」小丫头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这两晚上她一直跟二姐姐抱着睡,所以醒来见没人抱着她,她就开始找人。 眼睛还没睁开了,就喊姐姐了。 朱喜怕暖姐儿哭闹,安慰她道:「福姐儿出恭去了,没事儿,暖姐儿睡吧。」 「噢。」见两位姐姐都还在,暖姐儿小胖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朱喜却是没了睡意,她摸索着起了床,然后坐到一旁的小木桌边,做起绣活来。 沈家就在朱家隔壁,朱福出了自家门,三五步路就到了。 沈玉珠已经起床,在院子里头跟沈大娘一起将已经泡了一夜的黄豆倒进石磨里,两人才准备推磨,外面有人敲门。 「这么早,是谁啊?」沈大娘将手在衣角上擦了擦,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莫不是你哥哥提前回家来了,玉珠,快去开门。」 沈玉珠撇嘴道:「不会是哥哥的,这么早,城门没开,哥哥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呢。」她想了想,笑道,「是福姐儿,前天晚上咱们一道在朱大婶子家吃饭的时候,她答应今天陪去卖豆腐去的。」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去开了门。 沈大娘见果然是隔壁老朱家的二闺女,笑容更深了些,迎了过去说:「这么早,玉珠豆腐还没磨好呢,这么大冷的天,回头别冻着了。你要是冻着了,你娘可得心疼了。」 朱福裹得跟头熊似的,笑着回道:「不叫我娘知道。」 沈玉珠推了推她:「你真的来早了,我也才将起床,刚刚跟娘一起把泡好的黄豆倒进石磨里,这还早着呢。」 朱福吸了吸鼻子道:「没关系,我跟你一起推磨吧,让大娘进屋歇着去。」 沈玉珠开心地抱了抱熊阿福,然后用尽全力将沈大娘推进屋里去了,并且嘱咐娘一定不许再出门来帮她。 朱福一边帮着推磨,一边打听道:「玉珠,咱们这里,哪家的饭馆生意不太好啊?最好是那种规模大些的,而且竞争对手比较强的。」 沈玉珠望了朱福一眼道:「敬宾楼啊,以前迎客来没有开张的时候,敬宾楼生意可是十分红火的。可自打今年开春迎客来开张,敬宾楼生意就一落千丈,我听里面一位帮忙洗碗的婶子说,敬宾楼如今生意连以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客人全让迎客来抢走了。」 「那好,咱们就从敬宾楼下手。」朱福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但可以帮沈玉珠卖了所有豆腐,还能给自己找份工。 沈玉珠推着石磨,抬眸见朱福一脸笑容,她也笑了道:「人家生意不好,你就这么开心啊?」忽又叹息一声,眉心深深蹙了起来,「哎,还说人家呢,人家生意再不好,可也是能养活一家老小的,我这都火烧眉毛了。」 见有了目标,朱福干活更卖力起来,使劲推着石磨。 「玉珠你放心吧,我今天一定让你把所有豆腐都卖光了。」 「真的?」沈玉珠才不信,「那许家小媳妇自称是豆腐西施,很多人买账呢,我都叫唤好几天了,连以前的熟客都走了。」 朱福摇头晃脑道:「出卖色相只能得意一时,咱们有手艺,怕什么!那许小娘再貌美,也已经是别人家媳妇了,是看得着却吃不着。一时尝尝鲜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她会耍花样,咱们也耍,而且要比她耍得漂亮。」 黄豆磨成豆浆后,滤去豆渣,用水煮开,再打盐卤,就做成了鲜嫩的豆腐。 拿出一部分来,榨干去了水,就成了豆腐干,分开装好再用纱布好好盖上,卖豆腐的准备工作算是全部做好了。 刚好天也亮了起来,沈玉珠用葱花儿咸菜干拌了两碗豆腐花,跟朱福一人一碗吃了,又朝屋里唤道:「娘,我留了几份豆腐花,你呆会儿吃一份,剩下的送去隔壁朱大婶子家吧,我跟福姐儿卖豆腐去了。」 「你们吃了吗?」沈大娘应着声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筛子的红辣椒干。 「我们吃了。」沈玉珠弯腰将板车上的绳子挂在脖子上,然后推着车走,朱福则跟在一边帮着推车。 晨曦初露,路上隐约有着薄薄一层雪,但是已经被来往早起的人踏得成了黑泥块儿,板车车轮骨碌碌驶过,湿滑得很。 集市上已经热闹起来,小道两边卖包子卖油条的也都叫唤起来,空气里全是香喷喷的包子香味儿。 沈玉珠推着板车路过许家豆腐铺门口的时候,那许家小媳妇故意放开了嗓子喊道:「下次要早些来,早来才能买到更加新鲜的豆腐呢,不过呀,就算你来晚了也没事,俺家豆腐再不新鲜,那也比推着板车摆摊子要好。」 第24章 「得意什么呢!」沈玉珠哼唧一声,也不打算往前去了,就近将板车停在街边,恰好停在了敬宾楼旁边。 「嘿嘿嘿!!!这摊子怎么摆的呢?」敬宾楼里面走出个小伙计来,小伙计肩膀上搭着白色布巾,一脸凶样等着沈玉珠。 朱福抬眸看了看,笑着说:「停在这里,可是为你们敬宾楼招揽生意呢。」 南方早冬的清晨,东方朝霞染红了大半边天,天空中那薄薄的一层墨色似乎瞬间被一双无形大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集市上人来人往,呼出的气息都冒着白雾,遮住了彼此的脸。 朱福迎着光,有些看不清眼前小伙计的面容,只听他尖着嗓子吼道:「哪里跑来捣乱的小丫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我们敬宾楼的大门口!」原本生意就不好,如今还要应付对门迎客来三番五次派来捣乱的人,这日子简直是没法子过了,那小伙计急得跳起脚来,「哪里来的还滚回哪里去!老子可没空跟你胡扯,你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要是下次再敢这般使奸耍滑,休怪我们老板告到县太爷那里去。」 这小伙计瞧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喉咙却高,句句是冲着对门迎客来喊的。 这边话音刚落,对门迎客来也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跑堂来,他将白色布条往肩膀上一甩,昂着脑袋喊道:「全二富,你大早上的喊啥?自己东家生意不好,你指桑骂槐地指谁呢?告去县太爷那里?好啊,你要是有胆量,现在就去,看看县太爷是帮你们敬宾楼,还是帮我们迎客来。」 全县的人都知道,如今这县太爷就是个看钱行事的主,谁背后给的钱多,就偏帮着谁,一把年纪了,糊涂得很。 「你……」全二富气得两条腿发抖,伸出手指着对门那老跑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站在这里说话?以前咱们东家可待你不薄啊,给你开的工钱,可是每月足足五两纹银!你老子娘身子不好,在床上一躺就是几年,东家可是亲自着人去省城里请了大夫来给你老子娘瞧病,可你是怎么回报的?」说完顿了顿,见四周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全二富冷冷望了那老跑堂一眼,「李大胖,你就是那条毒蛇,恩将仇报,偷了东家招牌菜的祖传秘方去卖给迎客来,想来是卖得了不少钱吧?你堂堂敬宾楼的大厨,却跑去迎客来当小跑堂的,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出来见人!我呸!」 这李大胖原本是敬宾楼里的大厨,一个月有足足五两纹银,后来见敬宾楼生意不好,而对门迎客来又瞧中自己,他便卷着铺盖来了迎客来。哪成想,迎客来不是请自己当大厨的,只是叫自己来当跑堂的。 在敬宾楼当大厨,一个月稳稳当当赚五两纹银,有的时候还能带些菜回去吃。可在迎客来当跑堂的,一个月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可他人已经出来了,总不好再回去吧? 为着这张老脸,他也不能回去,再说了,敬宾楼如今生意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关门大吉了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也在迎客来呆了数月,见迎客来生意是蒸蒸日上,他总琢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东家就让他进后厨呢。 李大胖也朝全二富狠狠吐了口唾沫,又冲着那群瞧热闹的人跺脚喊道:「走走走,看什么看,都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他听着一群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一张紫棠色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缩着脖子就跑了。 两人对骂几句,朱福也算是听明白一些事情,至少,她知道这敬宾楼老板不是个抠门的。给那李大胖开五两纹银一个月,那如果自己能留在敬宾楼当厨子的话,是不是也得五两纹银一个月呢? 便宜爹没日没夜干活打铁,一个月都不知道有没有五两呢,这门差事还真的是不错的。 见那全二富又虎着脸来撵自己跟沈玉珠,朱福立即将脸上笑容调节到最好,细声细气道:「这位大哥,我们可不是对门派来捣乱的,我你许是不认识,她你也不认识吗?」她伸手指了指沈玉珠,「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附近摆摊子卖豆腐,一直到近中午集市散了才回去,你不会不知道她吧?」 全二富这才将目光落在沈玉珠身上,这姑娘她认识的,一直在这里摆摊子卖豆腐的。他又瞧了瞧不远处那许家的豆腐铺子,见那许家豆腐铺子门口排队买豆腐的人很多,不由叹息一声道:「算了算了吧,我进去跟东家说一声,你们就在这里摆摊子吧。」这里算是比较热闹繁华的地段,全二富以为她们将摊子摆在这里是为了好做生意了,想着人家小姑娘出来赚钱养家也不易,一时心软道,「我们东家人好,我去说说,他会答应的。」 说着抽下肩膀上搭着的白色布巾甩了甩,就要往里面去,朱福却再次叫住他。 「这位大哥,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想来你们敬宾楼当厨子的,而不是占你们门面卖豆腐的。」朱福绕到全二富跟前去,养着脑袋看他道,「当然,也是为了卖豆腐,我是想将豆腐全卖给你们敬宾楼。」 沈玉珠听后眼睛睁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大步过来便拽住朱福,压低了声音道:「阿福,你疯了吗?这敬宾楼怎么可能会全买了我的豆腐?好了,既然人家愿意让我们将摊子摆在这里,那咱们开始卖豆腐吧。」又笑嘻嘻对着那全二富道,「没事没事,我们不耽误你了。」 朱福道:「玉珠,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手艺吗?前天你吃了我做的红烧肉,不是连连夸赞好吃吗?我怎么就不能当大厨了……」她见沈玉珠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明显一脸惊讶的模样,笑眯眯拍了拍她肩膀道,「你放心吧,那红烧肉不过是最普通的菜,我还有别的拿手菜呢。」 第25章 全二富看了看眼前小女孩,见她虽然年岁小个子矮,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那种全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满满的自信,却似乎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倒是也犹豫起来。 「你真的会做菜?」全二富一双眼睛上下扫着朱福,「都会做什么菜?」 朱福自信满满,想她以前可是个吃货,什么样好吃的菜没有吃过?她打小便聪明好学,遇到好吃的菜,回家后总会自己细细琢磨,一来二去的,基本上也不比那些大餐馆里所谓的名厨差多少了。 所谓技多不压身,没有想到,如今到了异世,还能靠着这门手艺讨生活。 「我会做什么菜,你让我去后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朱福一边说,一边催促沈玉珠道,「玉珠,你将豆腐都推进去吧,我呆会儿可是要用你的豆腐做菜呢。」说完就已经弯下腰来,帮忙一起推。 「啊……喂!我可还没应承呢。」待得全二富反应过来,朱福跟沈玉珠早就溜进敬宾楼里面去了。 敬宾楼位于松阳县两条主干大道的交界处,与迎客来临街而望,这一带是整个松阳县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四周除了饭楼酒楼茶楼外,还有各种胭脂铺子、米面铺子,丝绸铺子、点心铺子等等,热闹得很。 朱福帮着沈玉珠一起将板车从侧面一个小门推进去后,就不知道往哪里走了,于是停了下来,一边等那全二富进来领路,一边打量起敬宾楼的格局来。 敬宾楼共有两层,一楼一眼望去,摆着的全是桌椅,桌椅摆放得倒是规规矩矩的,可是朱福瞧着就是觉得不舒服。倒也不是不干净,总觉得桌椅摆放的位置不好,这样一排排地放着,像是小学课堂摆放的桌椅似的,没有一点新鲜劲儿。 一楼大堂里还有一个小跑堂在洒水擦桌子,此时还不是吃饭的点儿,所以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见全二富走了进来,朱福乐呵呵地笑着道:「请问厨房在哪儿?这两大桶豆腐放在这里也碍事,不若小哥给我们带个路,我跟玉珠先将板车推到厨房去,再顺便做几道菜。」她伸手指了指外面,艳阳高照,不少客人已经进了迎客来,朱福自信道,「不出一个月,我一定让对门一半以上的客人再次踏进敬宾楼的大门,并且从此以后,保证敬宾楼生意不比对门的差。」 「你是谁家的小丫头?真是好大的口气!」虽然全二富觉得眼前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子特殊的气质,可再怎么特殊,她瞧着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就算五岁开始学厨,也不过只才学了七八年而已,哪里能跟对门迎客来特意请来的名厨相比? 那李大胖虽然人品太差,但是好歹也当了二十年厨子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厨子的人去了迎客来也只能当跑堂的,她一个才十二三岁的丫头能做什么? 原本是可怜她们,才勉强答应让她们在门口摆摊子的,没想到,竟是疯子。 「两位姑娘,可别为难我了,我也是替东家打工的,你来当厨子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得主。」全二富一脸无奈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吩咐那边洒水的小跑堂道,「好了,别洒了,差不多就得了。你去后厨瞧瞧去,也帮着打打下手,这差不多就要来客人了。」 那小跑堂蹬蹬几步跑了过来,一脸为难地道:「全哥,咱们如今哪里还有大厨啊?仅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厨子,昨天晚上也走了。你昨天没来,许是不知道,东家已经给他结了工钱了。」 「什么?最后一个也走了?」全二富捶胸顿足,叹息道,「看来咱们也呆不长了,这样下去,咱们敬宾楼迟早得要关门。」 那小跑堂望了全二富一眼,吞吞吐吐道:「全哥,我怕是……怕是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他偷偷瞄了全二富一眼,似乎怕他打自己似的,忽然跳离得远了些,才继续道,「你可别怪我,我也是不想的,不过这生意总是不好,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对门迎客来里的掌柜说缺个洗碗的,要聘我洗碗去,一个月倒也有一两银子呢。」 全二富倒是没有说脏话,只是沉沉叹息一声,对那小跑堂道:「你比那李大胖仁义多了,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也算是对得起敬宾楼了。只是,如今咱们敬宾楼人全都走光了,还怎么开门做生意!」说着便咬牙切齿起来,恶狠狠道,「真是够狠的,竟然将人逼到了这番田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自然也赶不走。」门口走进来一个约摸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褐色圆领袍子,头上扎着一块布巾,中等个头,微微有些胖,却是一脸和蔼的样子。 此中年男子正是敬宾楼的东家,姓萧,名唤敬宾。 萧敬宾稳稳几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朱福身上,笑呵呵问道:「小姑娘,你为何一定要来咱们敬宾楼当厨子呢?你该是知道,敬宾楼如今生意一落千丈,你若是手艺有你说的那么好,也该是谋个更好的去处啊。」 其实他一早就从家里赶了来,昨天晚上连最后一个厨子都走了,他若是不来,怕是稳定不了人心。虽然如今留下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可敬宾楼是他的心血,他不能就此轻易放弃了。 朱福望着眼前敦厚的中年男子,心里已经猜得,怕他就是敬宾楼的东家了。 瞧着面相,挺忠厚老实的一个人,往后她若是能够撑起敬宾楼来,眼前这位大叔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 这样一想,朱福心里更开心了,她笑眯眯道:「我向来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正是因为那迎客来如今鸿运当头,而敬宾楼门庭冷落,所以我才选择来敬宾楼的。锦上添花固然好,可又如何比得上雪中送炭来得珍贵呢?老板您能给那李大胖开五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若是我有幸能够留得下来,老板一定不会亏待我的。」 第26章 「好……好一个雪中送炭……」萧敬宾眼睛亮了亮,看着朱福,仿佛就像看着救世主一般,竟然鼓起掌来,「就冲着你方才说的这番话,我萧敬宾今天就聘你当敬宾楼的厨子,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的工钱。」 「表叔,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能开五两。」这全二富是萧敬宾的远房侄子,年初的时候投奔过来的,来了后一直在敬宾楼做事,虽然常常干跑堂干的事情,可就是一个二掌柜。 如今掌柜的也走了,大家都认为全二富会顶替上来的,全二富自己也是十分有信心。他是想着跟敬宾楼同甘苦共患难,到时候能谋个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可如今见着东家随便一个人都能开五两,他不禁有些抓狂。 他一个月三两纹银都觉得十分不错了,如今一个黄毛丫头都能拿五两一个月,怎么能服气? 萧敬宾望了全二富一眼,没有说话,只对朱福道:「小姑娘,刚好如今敬宾楼没有厨子,今日的菜,便由你来做吧?」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来,引着道,「厨房在这里,你且跟着进来。」 自始至终,沈玉珠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待得见朱福成功做了敬宾楼厨子的时候,她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眼前的姑娘,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胆小怯懦的丫头吗?她以前若是没人陪着,根本不会出门的,记得以前,她总是黏在朱喜身边,朱喜走到哪儿她就走到哪儿,也不爱说话,怎么就…… 「阿福,这是真的吗?」沈玉珠用手肘碰了碰朱福的,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她捂脸笑了会儿,又悄悄说,「太好了,简直太好了,阿福,我真为你高兴,小阿福也能赚钱养家了。」 朱福此刻也激动得很,真没想到,前世做个吃货,还是有好处的。 五两银子啊,若是得了这五两银子,就可以立即让哥哥去接奶奶进城了。到时候在自家街后面赁间屋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多好啊。 敬宾楼的厨房在后院,是临河而建的一间屋子,厨房里有四扇窗户,朱福想着,若是往后天气热些的时候做菜,打开窗户,视野很好呢。厨房菜蔬一应俱全,不过,朱福今儿只打算做一道菜,那就是用沈玉珠的豆腐干来做一道家常豆腐。 已经有人将沈玉珠的两桶豆腐抬进来了,抬豆腐的人,正是刚刚说要走的小跑堂阿东。 小跑堂望着朱福,有些愧疚,但也有些讨好的笑意。 「姑娘,你真的会做菜啊?你的厨艺,比那李大厨还要好?」这阿东年岁不大,也就十五六的年纪,个头也不高,只才跟沈玉珠一般高,他眯眼笑,「我不走了,跟着东家一起吃苦患难,心里也舒坦。」 朱福让沈玉珠生了火,在大锅里倒了油,先将油炼着,然后弯腰从木桶里捞出一块豆腐干来,将豆腐干切成菱形的薄片,放在鸡蛋清中侵泡一会儿,再捞出来拎到已经热好的油锅里煎。 这才得空跟阿东说话:「既然已经下了决心留下来,就要好好做事,只有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了,才能让东家涨你薪水啊。」说着话的功夫,菱形豆腐干两面已经煎成了金黄色,见差不多了,就将豆腐干用盘子盛起来备用。 配菜是猪肉,胡萝卜,黄瓜,跟葱姜。猪肉、胡萝卜、黄瓜切片,葱姜切丝,再逐一按着顺序爆炒配菜,接着放糖放盐等调味品……前前后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盘子金灿灿的家常豆腐就做好了。 厨房里香味四溢,那味道想得能让人酸出口水来,阿东眼巴巴望着朱福托在手上的家常菜,眼睛都望直了。 以前他只知道李大厨做的菜吃到嘴里算好吃,他还是头一回只看着一道菜就觉得好吃呢,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不是普普通通的一道家常菜,而是燕窝鲍鱼。 朱福端着菜走出了厨房,外头萧敬宾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边,见朱福端着菜出来了,他笑着道:「端来我尝尝。」 朱福将菜端到萧敬宾跟前去,放在他桌子上,萧敬宾望着这道菜,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艳,他抬眸望了朱福一眼,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片豆腐来吃。豆腐才将入口,他便喜得瞪圆了眼睛。 「东家,怎么样?」说实话,朱福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这道家常豆腐是她最拿手的家常菜之一,可毕竟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谁知道这个空间的人口味是个什么样的呢? 因此,她见萧敬宾吃完一块后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心里也有些打起鼓来。 萧敬宾只觉得这道家常豆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了,想他活了四十年了,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年轻的时候也吃过一些山珍海味,可从没有一道菜会是让他如此回味的。 厨艺最高的境界是什么?无非就是用最为普通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佳肴来,而显然,眼前这位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做到了。他有些感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要找的,正是这样的厨子。 萧敬宾缓缓睁开眼睛,眼角竟然还流了几滴泪水,他轻轻放下筷子,转过头来望着朱福道:「小姑娘,你做的这道菜,实在是太好吃了,枉我萧某人自称吃遍大江南北无数美食,可还是头一回,吃过这样好吃的豆腐呢。」他咂了砸嘴,又回味了一遍,眼里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这样吧,我暂时先开你五两银子一个月,若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能够让敬宾楼起死回生的话,我萧某人定然不会亏待你。」 第27章 他原本是打算说再加她三两银子,开她八两一个月的,可想着,这丫头年岁还小,也是才将成为敬宾楼的厨娘,若是一来就这般高调的话,往后难免不会心高气傲。 总之,他欣赏她的厨艺,只要她好好干,定然不亏待。 看着桌子上金灿灿油汪汪的豆腐,闻着那香味儿,阿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嘿嘿笑着问萧敬宾道:「东家,您以前不是一直说那李大厨厨艺很高吗?难道这位姑娘做的菜,竟是比那李大厨做的还要好吃?」他眼睛直直盯着豆腐看,喉结动了好几下,忍不住咕噜咽了几口口水,「我……我也想尝尝。」 全二富狠狠瞪了阿东一眼,训道:「这菜是做给东家吃的,哪里能轮到你来吃?还有,你不是说今儿开始就不干了吗?对门迎客来给你一个月一两银子,聘你去洗碗,你倒是去啊,还巴巴留在这里做啥?」 阿东舔着脸嘿嘿直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道:「不去了,对门给我多少银子我都不去,我就呆在这里了。」又转头对萧敬宾道,「东家,刚刚这位姑娘说了,既然我决定继续留下来干,一定要尽职尽责做好份内的事情,只要事情做得好了,东家就会给我涨薪水了。」 「你还敢变着法子让东家给你涨薪水?」全二富明显有些拉了脸下来,脸色十分不好地望着阿东道,「你是会做菜当厨子,还是会算账当账房啊?你半点手艺没有,也敢谈涨薪水?人家一个月五两,那可是得了东家欣赏,别哪里热闹你就往哪里蹭!该干嘛干嘛去。」 阿东被骂得脸都红了,他低了头,小声嘀咕道:「啥都不会,我啥都可以学啊,指不定哪天我就能发大财了呢。」他撇着嘴巴,抬眸望了全二富一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是也啥都不会嘛,要是个有出息的,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投奔亲戚了。」 「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萧敬宾今儿高兴,他一直笑眯眯的,对全二富道,「二富啊,咱们敬宾楼倒不了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为咱们酒楼操心,表叔也都是瞧在眼里的。我跟你表婶早说过了,要给你涨工钱,这样吧,从这个月开始,给你涨到每月五两,你往后若是继续表现得好,那自然还是有更好的机会等着你的。」 全二富眼皮子跳了跳,心里登时就开心起来了,他赶紧弯腰鞠躬道:「多谢表叔表婶,表叔放心吧,侄儿一定会好好干下去的。咱们敬宾楼不但不会倒,一定会生意红火,蒸蒸日上。」 「嗯。」萧敬宾点头,又望着朱福问道,「小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家是哪里的?每日来回跑,可方便?」 朱福笑着应道:「我叫朱福,家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每日来回倒是方便。」她垂眸想了想,又抬眸望了萧敬宾一眼,见这东家自始至终一直笑眯眯的,朱福思忖着说,「东家,我想给这大堂的布局提个意见,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说话的时候?」 「朱姑娘是想提什么意见呢?」全二富刚刚涨了工钱,心情好得很,心情一好,态度自然就好了些,他面皮白净,笑得眉眼弯弯的,「如今朱姑娘是咱们敬宾楼的大厨,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就是了。」 这大堂可一直是他在负责,如今朱姑娘说要提意见,他自然得好好听着。 朱福望了全二富一眼,又悄悄抬眸望了萧敬宾一眼,见萧敬宾依旧一脸笑容,她方才道:「我刚刚数了数,咱们一楼大堂共有十八张桌子,这十八张桌子都是一排排好的,桌椅对得也很齐整,只是,瞧着未免失了趣味儿。」 「哦?这话怎么说?」萧敬宾眉心微微一蹙,抬眸去瞧了瞧,被这么一说,他确实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朱福道:「吃饭的地方,是放松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客人娱乐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一定不能太过规矩,要适当随意一些,桌子之间要留有足够的空间。」她随手指了指,指着其中四扇大窗户道,「四扇窗户边可以各摆一张桌,多出来的空间,可以摆放一些装饰的东西,花花草草什么的,都可以。」 「还有,我瞧这里的桌子都是四方形的,最多只能坐四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东家可以找木匠再做一张大的圆形桌放在中间。这样视觉的冲突会让顾客感到新鲜,二来,也可以撑个场面。」 「二富,朱姑娘说的这些可都记下了?」萧敬宾背着手,赶紧吩咐全二富记下朱福说的话来。 全二富微微愣了会儿,笑着跑到一边柜台上拿了纸笔来,然后坐在桌子边记。 萧敬宾和蔼道:「朱姑娘,这大堂,可还有哪里需要改的?」 朱福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说:「其实已经很好了,干净整洁,想来负责之人是非常尽心尽责的。」她眼珠子转了转,拽住衣角的手紧了紧,犹豫着开口道,「东家,我想先预支两个月的工钱,不知道……」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朱福话还没说完,萧敬宾就已经应承了,也不问原因,只是径自走到柜台里面,从腰间摸出钥匙来,从抽屉里拿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递给朱福道,「这是十两,你先拿着。」 朱福倒也不客气了,笑着伸手接过塞进腰间系着的一个布袋子里,然后道:「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我今儿主打的菜式便就是这家常豆腐。」说完她眼珠子滴溜转了转,又伸头朝外面瞅了眼,见一波一波人都往那迎客来走去,她眼睛一亮,笑道,「有了。」 第28章 她让阿东去后面厨房搬了个煤炉子出来,又拿了口锅,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着,然后在大街上炒菜。 很快,敬宾楼四周便围满了人,一圈一圈,都是觉得稀奇来瞧热闹的。 朱福让阿东将火烧得旺旺,她则在一边的砧板上切菜,她以前闲暇时候,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在家做菜,所以,刀工也好。围在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见了,个个点头赞叹道:「这小姑娘刀工真好,这菜切得真好,这动作可真娴熟……」 听得四周百姓议论纷纷,朱福忙里抽空望了一眼,然后嘴角泛起自信的笑意,手上动作更快了。 待得阿东将火烧得旺了起来,那边朱福已经将所有的主菜、配菜、还有调料都准备好了。在锅里倒了足够分量的油,油热了之后,再将菜倒进锅里,瞬间「刺啦」一下,热油裹着菜香味便弥漫开来。 朱福炒到一半,还学着大师的样子颠锅,瞧着那旺旺的火似乎都要烧进锅里去了。 从切菜、配菜到将菜烧好装进盘子里,简直是一气呵成,前后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金灿灿油汪汪的家常豆腐弥漫着诱人的香气,朱福一手托着盘子刻意在靠近跟前的百姓跟前绕了一下,笑眯眯道:「这道菜学名叫家常豆腐,是新鲜豆腐榨干了水份,然后切成菱形薄片,再加以猪肉、胡萝卜、黄瓜等配菜,辅以葱、姜、油、盐等佐料,用大火烧,同时要不停翻炒而成。乡亲们刚刚可是瞧见我做菜的全过程,不管主菜,还是配菜佐料,分量都足得很,所以,点这一份菜,你们绝对是赚了。」 朱福话才说完,立即有闻着香味开始嘴馋的道:「以前咱们可是经常来敬宾楼吃饭的,后来去了迎客来,那是因为敬宾楼的大厨都走了,实在没啥好吃的。如今看来,这敬宾楼是请着大厨了?走走走,咱们进去尝尝,若是真的好吃了,下次自然就常来,若是不好吃,就当这次吃了一回亏,下次再不来了。」 说罢,这人就带头进了敬宾楼,见有了带头的人,四周百姓一窝蜂似的全挤进去了。 朱福先是当街炒菜,引起百姓们的好奇心,然后再利用百姓们的从众心理,只要有一个人说要吃,自然很多人都愿意跟着去尝试的。 全二富见一大波人涌了进来,立即将搭在肩头上的白色布巾甩了甩,然后弯腰引手道:「客观,里面请。来来来,这边坐……哎呀别挤,都别挤,有得吃,个个都有得吃。」见那死阿东只晓得伺候在朱福跟前,而大堂内一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全二富气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就喊,「阿东,死过来!」 阿东正在给朱福打下手,听得全二富叫他,他明显有些不高兴,但不得不去大堂帮忙。 萧敬宾见一拨又一拨人涌进来,先是站在大街上的人进来吃,后来干脆是已经进了迎客来的人又跑了出来,跑进敬宾楼来吃。大堂就这么大,总共就这么几张桌子,哪里能坐下那么多人啊,萧敬宾是又欢喜又着急。 这是朱福在古代头一天上班,自然尽职尽责,炒了一锅又一锅,直到将沈玉珠带来的豆腐都做完了,才将罢手。直到最后,累得恨不得直接趴在大路边睡过去,她额迹被汗水打湿,鬓发紧紧贴在脸颊边,小脸上热气腾腾的,白里透红,仿佛是那盛开在三月清晨的桃花,娇艳欲滴,秀色可人。 沈玉珠见豆腐都炒完了,又转头往大堂里瞧了瞧,见里面乌压压一片全是人,沈玉珠笑着道:「阿福,你真有本事,你瞧,那些人只顾埋头吃饭了,瞧着样子,好似是几个月都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似的。」她心里十分开心,于是龇牙咧嘴地笑,「真没有想到,我的豆腐一下子就卖完了,阿福,回去后你也教我做菜吧,到时候我也跟你一起来敬宾楼当厨娘。」 朱福将系在腰间的围裙解了,又伸手将黏糊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去,朝沈玉珠俏皮吐了吐舌头道:「好哇,到时候咱们一起发大财,一起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我要盖敞亮的大房子,要买光鲜漂亮的衣裳给家里人穿,还要让贵哥儿考秀才,让寿哥儿念书,最最重要的是,要让大哥娶得起媳妇。」 想到让大哥娶媳妇,沈玉珠眼睛亮了亮,道:「我大哥也十九岁了,这么大人了也还没定下一门亲事,我得赚足了银子,待他这次回来,让他娶媳妇。」说着她有些得意地昂起下巴来,拉着朱福道,「说起来,咱们这左右邻居中,就属你大哥跟我大哥模样长得俊俏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朱大哥没有我哥哥好看。」 朱福才不服气呢,她哥哥又高又健硕,那张脸跟斧头削过的一样精致深刻,眼睛又黑又亮又有神,而且憨厚老实肯吃苦,这样的人可是好老公的最佳人选,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能有比大哥更好的人?不可能! 「才不是呢,我哥哥肯定比你哥哥好看,我哥哥可俊了。」朱福也学着沈玉珠的样子昂头,明显十分得意自豪。 沈玉珠忽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朱福,两道细长的眉毛拧在了起来,眉心有着深深一个结。 「阿福,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打小不是跟着你长姐阿喜,就是喜欢跟在我哥哥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玉楼哥哥,唤得可亲热呢。」沈玉珠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起来,「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我哥哥比你哥哥长得好看,所以经常缠在我哥哥后面,要他教你识字。如今倒是好了,你长大了,倒是忘记我哥哥的好了,阿福,你真真是个白眼狼!」 第29章 说完,沈玉珠便朝朱福扑过去,然后捏她娇软粉嫩的小脸儿。 朱福一边心慌慌着,一边躲着沈玉珠的魔爪,正当小姐妹俩闹得欢的时候,那边有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公子唤了沈玉珠一声。 年轻公子瞧着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如画,穿着身鸦青色的圆领袍子,越发衬得面若玉盘。此时他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眸子深如寒潭,里面有亮亮的星星点点。 听得有人唤自己,沈玉珠立即闻声望去,待得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她激动得立即丢下朱福,然后大步跑了过去。 「大哥,你回来了?信上不上说要到腊月才回家吗?」一边说,一边眼眶热了起来,瞬间眼圈儿就红了,呜呜咽咽的,「大哥,我跟娘都好想你,你终于回家了。这次回家,还会再走吗?」 沈玉楼已经翻身下马,他伸手拍了拍妹妹肩膀道:「不走了,就算走,以后也是哥哥走到哪儿,就带着你跟娘亲到哪儿。」他伸出手来给妹妹擦脸,因为常年握剑的缘故,指腹上有薄薄的茧,铬得沈玉珠脸疼。 她脸让到了一边去,忽然笑了起来,嗔道:「大哥,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小孩子了,哪里哭了还要你哄着啊。」说完扭头去望朱福,见朱福只呆愣愣站在一边,她朝她招手道,「阿福,你傻愣愣站着干啥?我哥哥你都不认识了吗?」 朱福哪里能认识啊,她有些慌张,低着头小步走了来,想着刚刚沈玉珠说的话,她轻轻唤道:「玉楼哥哥……」说完她脸瞬间就红了,烧得滚烫滚烫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玉珠瞧着朱福这样一副娇羞的模样,心里更得意了,转头对她哥道:「大哥,这是小阿福啊,以前就喜欢跟在你身后转的,你还记得不?」 沈玉楼目光这才缓缓落到跟前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子身上,其实女孩子还跟三年前一样,没有太多变化,只是个头稍微长高了一些,如今能到自己胸口了。容貌虽然没有太多变化,可是性子却变了很多,以前的小不点,可是永远也不会做出刚刚那些事情的。 小不点胆儿小,从不敢呆在人多的地方,总喜欢一个人默默呆在角落里。望着左右邻居家的小孩子们踢毽子,甩大绳,她明明是羡慕渴望的,可终究不敢踏出第一步,然后见着自己的时候,却总会跑着过来,又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当然记得,这是阿福妹妹。」沈玉楼望着朱福,面上笑容干净纯澈,眉眼里皆是笑意,不是两个人呆着的时候,他总唤她阿福妹妹。 朱福却被这一声唤得忍不住打了寒颤,迅速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匆匆低头。 里面萧敬宾走了出来,见朱福跟沈玉珠站在外面,笑着道:「朱姑娘,你真是我萧敬宾的福星啊,你一来,咱们敬宾楼就起死回生了。方才你也辛苦了,先回家去吧,待得晚饭的点再过来不迟。」 朱福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子,方道:「东家,若是想敬宾楼生意一直红火下去,只靠我一个厨子是不够的。还有跑堂跟打杂的,以及在厨房里烧火的,洗碗洗锅的,人员都得跟上才行。」 「这个朱姑娘放心,我呆会儿就叫二富去办这事儿。」他笑眯眯道,「之前人少,也是因为生意清冷的关系,如今生意有了起色,我萧某人自然得重新请人过来做事的。」 沈玉珠眼珠子转了转,想着反正因阿福的关系以后豆腐不愁卖了,那她可不可以再找份工做呢?这样一想,她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笑嘻嘻对萧敬宾道:「萧老板,您看我怎么样?我若是想来敬宾楼做事,能领个什么差事?」 萧敬宾眼睛一亮,开心道:「这位姑娘也想来敬宾楼做事?」 沈玉珠点头道:「当然!如今你们敬宾楼要了我的豆腐,我就不必成日站在大街上摆摊子卖豆腐了,这样一来,倒是能省出不少时间来做旁的事情。」 「好,好。」萧敬宾连连应了两声,「你来,不论做什么事情,每日工作的时间跟朱姑娘一样,我给你三两银子一个月。」 「每月给我三两银子?」沈玉珠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望了望朱福,又望了望萧敬宾,微微张着嘴巴道,「不会是哄我的吧?阿福厨艺高超,是敬宾楼的福星,所以您开她五两一个月是应当的,可是我……」她又是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既不会做好吃的菜,也不会算账,您开我三两一个月,会不会太高了些?」 她可清清楚楚记得,敬宾楼的全二富是这老板的亲戚,也不过刚刚才将工钱涨到五两一个月。人家在敬宾楼虽然不是掌柜,可是管的事情,以及在敬宾楼的地位,就相当于是掌柜的啊,自己啥都不会,最多只能当打杂的或者是洗碗的,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萧敬宾笑眯眯道:「不会,怎么会呢?姑娘是同朱姑娘一道来的,就算不是亲姐妹,想必也是情同姐妹的,我看中了朱姑娘的手艺,自当也要对她的姐妹相应照拂,否则的话,又怎能留住这么好的人才呢?」 「可是……」沈玉珠还想再说什么,朱福截住她话道,「好了玉珠,既然东家已经开了这个口了,想必也是看中你是个勤苦耐劳肯吃苦的,往后你我在一起做事,咱们互相帮助,不要愧对东家给的银子就好。」 「是啊是啊,只要你们在敬宾楼好好干,我萧敬宾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此时萧敬宾心里很激动,他面上一直含着笑意,说完这番话,又抬眼朝对门迎客来望了眼,见刚刚还站在门口的李大胖忽然闪了身子往里面跑去了,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来,哼道,「两位姑娘能够在敬宾楼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留下,想来定然是人品可贵之人,像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手艺,我萧某人也是喜欢的。不像有些人,是毒蝎心肠,专做那些恩将仇报的事情,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这倒也罢了,竟然还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真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第30章 他后面几句话音量特别高,躲在门子后面的李大胖听了后咬牙切齿,他肥胖的脸上油汪汪的一片汗,他狠狠朝门外萧敬宾几人的方向望了眼,然后将搭在肩膀上的白色布巾甩了甩,往里面走去了。 外头沈玉楼却是有些不大愿意叫两位小姑娘抛头露面,他彬彬有礼道:「萧老板对两位小妹照拂,我沈玉楼在此谢过了,只不过,我们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女儿家也是要娇养着的,哪里能有这样的规矩,家里有男丁,还需要女眷出来赚钱养家的?」 说完他轻轻扫了妹妹一眼,眸光虽然瞧着依旧温和,可是里面却隐隐含着薄薄怒气。 沈玉珠赶紧低了头,不敢看自己哥哥眼睛,但她也想要三两银子,于是悄悄伸手去拽朱福袖子。 朱福非常不同意沈玉楼的说法,完全就是大男子主义嘛,凭啥赚钱养家就该男人来做?凭啥女人只能在家带娃操持家务?虽然他说这样的话可能本意是好的,可是这样的观念跟朱福心中所想的背道而驰,于是她心里当即不爽起来。 「沈大哥离家一走就是三年,有没有想过在家的老母跟妹妹是怎么过活?」她声音虽然低低的,可是字字都落入沈玉楼耳中,她道,「孤儿寡母在家,如果不靠玉珠以卖豆腐为生,母女两人靠什么维持生计?还有沈大哥在外求学,难道不需要银子吗?如果不是玉珠卖豆腐,这些钱从哪儿来?如今倒是好,你还说起玉珠来了。」 沈玉珠心虚地望了她哥一眼,然后脸上堆着笑意说:「东家,我们家里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您放心吧,我跟阿福晚饭点的时候一定会来的,千万放心啊,我们会来的。」然后拽着朱福袖子就要跑,却被沈玉楼一把按住了。 「你们也累了,坐在马上歇歇吧。」沈玉楼狐疑地望了朱福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先将自己妹妹托到马上去了。 还想再来伸手抱朱福上马的时候,朱福躲开了,她想自己踩着马蹬上马,奈何这具身子个头矮,手短腿短的,够不着,试了几次都没有上得去。沈玉楼笑了笑,也不管她让不让自己碰了,直接将她拦腰抱住,就托到马儿上去。 朱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男子这般亲近,她脸忽然就红了。 沈玉珠捏了捏朱福的脸,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哥哥离家求学这三年,其实每个月都有给我们寄银子回来,只是我娘总想着,哥哥将来要娶媳妇,还要考举人,他一个人在外又念书又赚银子也不容易,就将他寄回来的银子给攒起来了。所以,我出门卖豆腐,哥哥是不知道的。」她撇了撇嘴巴,「这下完了,被哥哥知道了,他回家肯定要训我了。」 朱福觉得自己刚刚说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她偷偷瞄了眼在前头牵着马儿的沈玉楼,又回头对沈玉珠道:「玉珠,可是我瞧他还好啊,没有生气的样子。」 沈玉珠皱着脸道:「你不了解我哥哥,他这个人生气不生气,不会完全放在脸上的。有些时候虽然他生气,可还是会笑,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样啊……」听得沈玉珠这样一说,朱福又朝沈玉楼望去,玉面少年清俊的侧颜在阳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颜色,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挺拔的身姿,这个小县城里的男人少有的白皙的皮肤,还有薄薄的好看的嘴唇…… 她就在想,沈玉珠容貌是随了沈大娘的,都没有太多姿色,为何偏偏这位邻家大哥姿色卓绝呢? 马儿一路慢慢晃到了朱家打铁铺子门口,暖姐儿跟寿哥儿姐弟两人正面对面坐在自家门槛上玩儿,而朱大则跟长子朱禄在铺子里烧火打铁。寿哥儿没有找到蚂蚁,白净的小脸蛋上明显有些失落,暖姐儿安慰弟弟说:「寿哥儿最乖了,我们不找蚂蚁了好不好?呆会儿二姐姐就要回来了,我们一起等二姐姐回来好不好?」 寿哥儿眼睛亮亮的,一抬眸就见到坐在马上的二姐姐,他歪着小嘴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指了指:「二姐姐……」 暖姐儿赶紧回过头去看,刚刚还好好的,可待见着朱福的时候,她忽然「哇」一声哭了,然后小胖身子晃到朱福跟前去。 朱福跳下马来,抱着妹妹问:「暖姐儿哭什么啊?是不是想姐姐了?」 暖姐儿小肉脸皱巴着,狠狠点头:「可想可想了,长姐说二姐姐陪着玉珠姐姐卖豆腐去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二姐姐回家。」她小肉手轻轻拽着朱福衣角,仰头道,「二姐姐,我在家有很乖的,有带着弟弟玩儿。」 寿哥儿也摇摇晃晃走了来,朱福见弟弟总是瘦瘦弱弱的,一把将他抱起来,亲他白净的小脸,还不忘夸妹妹道:「暖姐儿也是大孩子了,往后哥哥姐姐们忙,就暖姐儿照顾弟弟了。」 暖姐儿很开心,拍着小肉手说:「弟弟爱跟着我玩儿。」 沈玉楼走了过来,弯腰将胖乎乎的暖姐儿抱了起来,笑着问她:「暖姐儿,还记得我吗?」 暖姐儿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哥哥呢,黑黑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望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我不认识你,我娘跟我说,不能让不认识的人抱自己。不过,我刚刚瞧见你跟二姐姐还有玉珠姐姐一起回来的,所以你不是坏人,我就让你抱我了。」说完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伸手指着一边的马儿道,「哇,好大的一头驴。」 沈玉珠笑着捏暖姐儿脸:「这不是驴,这是马儿,小呆瓜。」 第31章 里头朱禄听得动静朝外面望了来,见到了沈玉楼,他立即搁下手上工具大步走了出来。 「玉楼?」朱禄黑峻峻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沈玉楼,然后憨憨笑起来,「我听沈大娘说,你要到腊月才回来,怎么提前回家了?」 沈玉楼将暖姐儿放了下来,笑着说:「我得了一匹马,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见朱大也走了出来,他恭恭敬敬行礼道,「朱大叔。」 朱大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笑着道:「玉楼回来啦?进后院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这天怪冷的。」 沈玉楼道:「多谢朱大叔,不过,这才将回家来,得先去看望我娘。」说着便从马背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拿出几盒纸包着的点心出来,递给暖姐儿道,「暖姐儿,带着弟弟一起吃。」 暖姐儿扭头望了爹爹哥哥姐姐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她则开心地伸手接过,自己抱了会儿,又递给寿哥儿抱着。 「谢谢玉楼哥哥。」小姑娘很聪明,很快就摸清楚眼前这大哥哥身份了。 沈玉楼笑着摸了摸暖姐儿脑袋,又问朱禄说:「阿禄,不知道三年来你身手长进没有?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切磋切磋。」 朱禄摸了摸脑袋,笑得憨憨的:「怕是早比不得你了。」 几人又站着说了会儿话,沈玉珠抓着朱福的手,悄悄说:「不管我娘跟哥哥答应不答应,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她眼睛亮亮的,里面泛着光,「到时候我来找你啊,一起去。」 朱福抬眸望了沈玉楼一眼,却跟沈玉楼探寻的目光撞上,她缩了缩脖子,朝沈玉珠微微一笑。 沈玉楼兄妹走后,朱福望着朱大,见他手上还拿着打铁的工具,立即拉了脸来。 「爹,不是叫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夺过朱大手上的工具来,「爹您身子不好,这万一要是再闪了腰,可怎么办?往后这些活可别干了啊,不是有哥哥在嘛。」 朱禄也道:「是啊爹,您就听二妹妹的话吧。」 朱大叹息道:「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趁着还能吃些苦的时候,多赚些银子。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需要银子,爹怎么能不干活呢。」 朱福蹙眉道:「往后别理会那些极品亲戚我就对你们千恩万谢了,至于赚钱的事情,我跟哥哥姐姐都这么大人了,又有手有脚的,我们会想法子赚钱。」说着便笑眯眯甩了甩腰间系着的钱袋子,里面发出银子撞击的声音来,「瞧,我这不是赚到银子了嘛。」 朱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福姐儿,你又去找你大姨父了?」 「哥哥将门关了吧,这么大冷的天,没有什么生意的。」然后又对朱大道,「我找他做什么,见了那一大家子人就嫌烦,躲还来不及呢。爹,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工,是在敬宾楼里当厨子,老板给我一个月五两银子。这里有十两,是萧老板先预付给我的,我打算让哥哥就这几天去杏花村接奶奶跟二叔一家进城来住,这些银子足够在咱家附近赁间屋子住上好一段时日了。」 进了后院后,朱福将这话同样说给卫三娘听,卫三娘不同意道:「你一个女孩子,怎可去那敬宾楼当厨娘?吃饭的地方最是人多嘴杂了,要是有人欺负了你怎么办?娘不答应。」 「那娘打算让爹爹拼了老命赚钱养家吗?」朱福语气有些强硬起来,「还有哥哥姐姐的大事,娘打算怎么办?爹爹哥哥老实,从来都任劳任怨的,我也知道,娘您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做事为难。可我不管,爹娘是我亲爹娘,兄姐也是我亲兄姐,旁人要是敢欺负了,我一定不饶恕。」 朱喜虽然也不大愿意妹妹出去抛头露面,可妹妹说的话,她也同意。 「娘,恕女儿说句不孝顺的话,女儿瞧着外婆就是不顺眼。」朱喜恨得咬牙切齿,「这哪里是亲人啊?这分明就是势利眼黑心婆!以前爹爹身子好的时候,她来咱们家还能偶尔露个笑脸,如今见爹爹身子累垮了,赚不着什么银子了,娘您瞧她那日来的时候那张老脸。哼,连爹爹看大夫的银子她也好意思要,真真是黑了心肝的老巫婆,我们才没有这样的外婆!」 「阿喜!」朱大望了自己婆娘一眼,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快,跟你娘道歉。」 卫三娘抹了把泪,勉强挤出笑来说:「你凶孩子做什么,阿喜说得没错。」一线阳光照进了屋里头,射在了卫三娘脸上,将她眼角的纹路照得风清晰几分,她脸上有着自责,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恨意。 屋子里头寂静一会儿,外头打铁铺子的门被捶得咚咚响,外头传来老巫婆的叫喊声:「开门!快开门!」 卫薛氏嗓门大,嗓音也有些沙哑,很是特别,所以朱福只听了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她悄悄望了便宜爹跟便宜娘一眼,见两人都默默垂了脑袋不说话,面上有些无奈之色,她忽然站了起来,面含笑意说:「是外婆来了,我去开门。」说完就要往外面走去,却被朱喜一把拉住了。 「福姐儿!」朱喜拉住妹妹,冲她摇头,眉心蹙得很深,「她一般不会来咱们家的,你前脚才带着银子回家,她后脚就赶着上门来了,肯定是从哪里知道你赚了银子了,她是来要银子的,别去开门。」 外面捶门声一声高过一声,朱福朝前面望了一眼,耸肩道:「长姐,咱们家那扇门也值不少钱呢,怎能由着她捶?」她攥住自己姐姐的手,笑得很甜,「再说了,我得了银子,又不是偷来抢来的,关她啥事啊。」 第32章 自己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朱喜再清楚不过了,那完全就是一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老虔婆!自己妹妹为了能够让奶奶一家进城来住,小小年纪就出去找差事做,若是这十两银子被她给要走了,妹妹怎么办? 「不行,由着她捶吧,咱们不要出去。」朱喜一脸严肃的样子,「外面那么冷,她又不是傻子,肯定一会儿就走了,咱们就装作听不见。」 朱福知道长姐心里怎么想的,可这样也不是法子啊,她今天没有要到钱,明天肯定也还会再来的。再说了,这样的阵势捶门,左右邻居肯定都能够听得见,自己家若是一直躲着不出去,邻居会怎么想? 人家肯定会觉得自己家是做了什么坏事儿了,所以躲着不敢开门,这岂不是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因此,朱福笑着拍了拍长姐的手,说道:「长姐放心吧,这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呆会儿下午咱们吃过饭去后街看看屋子去,赁了屋子再去逛街买些日常用品,明儿就叫大哥去乡下接人去。」说完将布袋子塞进朱喜手里,「她是长辈,明面上该给的脸还是得给的,否则有人会道爹娘是非。不过,凡事得有个度,她若是越过那个度去,呵呵,不管爹娘如何想,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家人被欺负的。」 朱喜紧紧攥着布袋子,心里微微挣扎一下,冲朱福点了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转头望了望朱大跟卫三娘,见自己父母都耷拉着脑袋,一脸疲惫的样子,凑到朱福耳边说,「最多让她在前头打铁铺子呆着吧,不能让她进来,我不想爹娘为难。」 朱福点了点头,又亲手将布袋子递到卫三娘跟前,道:「娘,您将给爹爹请大夫瞧腰伤的银子给外婆,那是愚孝,是不对的。恕女儿说句不孝顺的话,像外婆这样的人,就是贪得无厌,在她心里,只有儿子才是亲的,三个女儿在她心中的地位,是用银子来衡量的。她若是心里真当爹娘是女婿女儿,真当我们是她外孙外孙女,她是不会这样的。娘,您自己好好想想,真正应该上门找爹爹要银子的人是奶奶,而不是她!」 说完这几句,她也没看卫三娘脸色,直接将银子放下,就转身去前面了。 朱喜给暖姐儿使个眼色,暖姐儿愣了一愣,然后晃着小胖身子就往自己娘怀里蹭去。 朱大见自己媳妇眼圈儿都红了,他伸手在她肩头上拍了拍,一脸为难地说:「要不,再给她二两吧,剩下的八两银子,也够在这附近赁间屋子了。」其实刚刚自己次女最后一句话,真真是在他心窝子上插了一刀,这次得了银子,他是必须要将自己娘接进城里来住的了。 可是他素来知道自己老丈母娘的为人,这次来不得了银子,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三娘抱着暖姐儿,静静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这银子是福姐儿赚的,怎么花都该听福姐儿的,咱们不乱出主意。」又亲了亲暖姐儿的小肉脸,问她,「奶奶要进城住了,暖姐儿开心吗?」 暖姐儿当然开心了,她好激动,等奶奶进了城,她要跟奶奶睡觉。 「接奶奶进城,娘,要接奶奶进城。」暖姐儿生怕爹娘改变主意,尖着嗓子喊,「奶奶住的房子不好,漏雨呢,哥哥给奶奶的屋子又铺了茅草,可是茅草被风吹走了,还是会漏雨的。」 寿哥儿昨天没有去乡下看望奶奶,听小姐姐这么说,他小嘴一撇就哭了。 「奶奶肯定生病了,呜呜呜,肯定生病了。」他觉得十分委屈,嘴巴嘟得都能挂油壶了,小胸膛起起伏伏,「我要奶奶,我要奶奶进城。」 寿哥儿一哭,原本就好哭的暖姐儿嘴巴一撇,也大张着嘴巴哭了出来。 姐弟两人像是比赛似的,一个哭声比一个高,任卫三娘怎么哄着,都不管用。 前头打铁铺子里,朱福先是悄悄凑着耳朵在门边听,见卫薛氏骂捏几句之后似乎又要抬手捶门了,她将门栓一拔,半扇门就打开了,那卫薛氏始料未及,一个踉跄就栽了进来,差点摔倒在地。 打铁铺子通往后面院子的门被姐妹俩关上了,卫薛氏站稳身子后瞪了一眼,然后气呼呼地抬手就就近朝朱喜甩了一大耳刮子。 老虔婆身子厚实,走起路来地都震,巴掌也是痴肥圆厚的。 一耳刮子招呼过来,朱喜被打得跌趴在一旁,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嘴角边还沾着血,她显然是有些懵了。 她虽然心里恨极了外婆,以前被外婆打的次数也不少,可她也只是敢跟老虔婆顶撞几句,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回去。朱福不一样,她才将另外半扇门打开,一回头就见长姐被打了,她气得抄起一旁的火钳就朝老巫婆招呼过去。 「哎呦!哎呦!」卫薛氏被打得在铺子里乱蹿,骂道,「你这小贱人,竟然敢打外婆,你爹娘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小贱人,快将从敬宾楼得来的十两银子拿来!还有从你大姨父那里诓来的十五两,全都给老娘拿来。」 朱福一火钳捶打在她肥厚的水桶腰上,见长姐的仇算是报了,便将火钳扔在一边去,昂着头道:「你儿子姓卫,这是我老朱家,外婆,你是不是老糊涂寻错门了?要不要外甥女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病啊?」 卫薛氏脸上擦着一层厚厚的粉,她气得身子直抖,那白粉就刷刷直掉。 她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左右瞧了瞧,捡起地方一把锤子就要朝朱福招呼过去。 第33章 朱福就知道她会这样,于是拉着朱喜就往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要杀人啦,外婆带着家伙冲到我家来杀人啦!」每跑到一家就大声喊一句,「西大街卫家的卫薛氏要杀死她的外孙女,西大街卫家的卫薛氏要用锤子砸死她外孙女,救命啊。」 这卫薛氏一向蛮横要强惯了,尤其是在三个女儿家,向来说风就是雨。从来只有她打人的份儿,哪里有被旁人打过?所以刚刚被孙辈用火钳打,她早气得疯了,挥着锤子追在朱福姐妹俩身后。 朱福故意跑得很慢,故意让卫薛氏觉得只差一点就能打到她了,所以一直引着她追在自己身后。 左右街坊听得呼救声,家家都开了门出来探个究竟,家家户户站在家门口,就见一个身子浑圆的老妇人举着锤子在追着两个姑娘打。他们清清楚楚瞧见,其中一个姑娘半边脸都高高肿起来了,想来是被那老妇人给打的。 朱福见左右街坊都私下议论起来,她机灵地冲到一位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奶奶跟前,泪眼汪汪地说:「救命啊,奶奶要救救我,我是那边朱家的次女,这是我姐姐,那追着我们打的是我外婆。奶奶您瞧,她上门来二话不说,就甩了我姐姐一耳刮子,现在还要杀死我们,好可怕……」 这位老人家正是朱家隔壁卖肉的林家老太,她是认识朱家姐妹的,朱家小姐妹三个嘴巴很甜,每次见到她都要甜甜唤她阿婆,她没有孙女,因此最是喜欢朱家三个小姐妹了。 此番见有人打人,一把将朱福姐妹护在身后,昂着头挡在前面。 「你这老薛婆,在你们家那条街撒泼打滚就算了,今天胆敢到我们这条街来闹事。」林家阿婆沉着一张脸,狠狠瞪着卫薛氏,「你这老薛婆,又来你小闺女家要钱了?你前几日不是才将要过钱吗?咋的?你上了年岁,忘事儿了?」 见四周人多了起来,又见那两个小贱人躲在别人身后,卫薛氏咬牙切齿道:「这两个死丫头,胆敢用火钳打我,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出来,小贱人,给我出来!」 朱福掐了自己一把,瞬间眼泪滚滚,她可怜巴巴道:「大家都来听听,给评评理。前些日子我阿爹打铁伤了身子,再不能干重活了,我外婆得了消息之后,冲到我家里来,硬要我娘将给阿爹瞧病的银子拿出来孝敬她。当时我娘说,钱是留给阿爹瞧病买药的,不能给,可是外婆凶悍,威胁我娘说,要是不给钱,她就要把我弟弟寿哥儿抱走卖了赚钱,可怜我那弟弟,才三岁大,打落地身子骨就弱,我娘哪里能任她胡来,才将忍着泪将阿爹瞧病的银子给她。」 卫薛氏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还打不着人,只能站在原地干跺脚。 朱福抹了把泪继续说:「我奶奶跟着二叔一家住在乡下的茅草屋里,今儿我在敬宾楼找个份差事,敬宾楼萧老板预付了我十两银子,我跟阿爹阿娘都是打算用这十两银子接奶奶进城住的,还要给奶奶请大夫瞧病,可这银子还没捂热呢,外婆寻上门了,说是这银子应该给她,不给她就喊着说要杀了我们,呜呜呜,我好怕。」 小姐妹俩,一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个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原本如花似玉的两个姑娘,如今竟然被自己的外婆逼成这样,左右街坊都看不下去了,个个都伸出手来对卫薛氏指指点点的。 林家阿婆只有林大叔这么一个儿子,林大叔跟林大婶也只生了林铁柱一个儿子,林家子嗣单薄,又两代都没有生出个闺女来,所以,林家阿婆十分喜欢隔壁朱家的三个可人疼的小姐妹。 都是左右街坊邻居,平日相互间都会串个门话个家常,所以这卫薛氏月月来女婿家讨要银子的事情林家阿婆是知道的。 这嫁出去的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娘家人凭啥来要钱?也是那朱大侄子老实,才任由他老丈母娘跟小舅子欺负。以前能赚着一些钱,每月给点也就罢了,如今倒是好,这老巫婆脸皮竟然厚到这种地步来,不给银子还敢打人? 「卫薛氏!你今儿再敢打这小姐妹俩一下试试,我告诉你,你再敢碰她们一下,咱们就官府见!」林阿婆儿子媳妇孝顺,孙子虽然皮实,可也老实憨厚,一家都是本分淳朴的人,她还真没有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呢。 她老早就瞧不惯这卫老婆子总欺负朱大一家的行为了,可那时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是家事,她哪里好管?可这次不一样,女婿闪了腰赚不到钱了,轮到小小年纪的福姐儿出去赚钱养家,这老虔婆她还敢要钱! 这事儿说到哪儿去,她卫老婆子都是站不住脚的。 卫薛氏跑得满头满脸的汗,一双眼睛更铜铃似的,狠狠朝林阿婆瞪过来。 「这是老娘的家事!老娘自己闺女生的赔钱货,老娘想打就打,便是告到官府那里去,也是老娘有理。」说着话,她气得又挥着锤子要朝朱福姐妹打来,「两个死丫头,有了银子不给老娘花,还敢接你那老不死的奶奶进城来住?我看你们跟你娘都是皮痒了,看我不收拾你们。」 林阿婆两只手一手抓住一个,将朱福姐妹护在身后,卫薛氏打不着,气得抬手就要朝林阿婆打来,林家里面却及时冲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少年长得虎背熊腰,壮实得很,他一巴掌招呼过去,就夺下了卫薛氏手上的锤子,又用力一推,将卫薛氏推得连连后退几步,堪堪跌坐在地上。 「哎呦喂,打人喽,小辈胆敢打长辈喽。」她坐在地上伸脚蹬腿,又抓头发又捶胸口,一通乱吼道,「真是没有王法啦,这么多人打我老太婆一个,这还得了啊?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我不如跳进河里死了算了。」 第34章 说罢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抬腿就往河边跑去,跑了几步见根本没人来拉自己,她自己又停了脚步。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状,哼哈笑着说:「这咋又不跳了呢?」 卫薛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然后伸出痴肥的手掌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对朱福姐妹道:「好啊好啊,两个小贱人,是不是存心想着我死呢?啊?我可告诉你们,今天要是不拿出银子来,这事情没完!你爹你娘呢?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臭丫头站出来说话了?我倒是要去找你爹娘好好说说去。」 老虔婆撂下狠话,也不再跟朱福姐妹纠缠,只捡起地上锤子就往朱家走去。 朱福见状,立即跟了上去,小跑几步拦在她前面道:「外婆,瞧您穿的这身衣裳,可值不少钱吧?您住的房子,那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既宽敞亮堂,又舒服温馨,您若是哪日得空,请去杏花村看看我奶奶住的屋子去。我爹是我奶奶的儿子,我娘是我奶奶的儿媳妇,我们兄弟姐妹是我奶奶的孙儿孙女,得了钱,自然该是孝敬我朱家长辈的,您凑什么热闹?您要钱?您要钱不找您宝贝儿孙去您生儿子干嘛的?呵,外婆,我爹娘兄姐老实好欺负,我弟弟妹妹年岁小怕您,我可不怕!我赚的钱是给我朱家人花的,你是卫家人,找你儿子儿媳要钱去!」 卫薛氏没有想到,平素这个懦弱怕事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竟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起来,方才故意跑出来,怕就是想让左右街坊邻居帮忙的。好啊,好啊,翅膀硬了!她一张老脸阴沉下来,哼道:「你娘姓卫!老娘谁的钱都不要,就要找你娘要钱!」 朱福哼道:「我娘是朱卫氏,姓朱不姓卫!」 「是啊,这自己有亲儿子在,怎么不找自己儿子要钱花去?」四邻街坊都瞧不下去了,摇着头对卫薛氏指指点点道,「女儿嫁给朱家,那可就是朱家人了,哪里还有厚着脸皮上门要钱的道理?」 也有人道:「这朱大是杏花村朱郭氏的长子,那朱郭氏跟着小儿子一家住在乡下茅草屋里,哎呦,那破屋子真是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我要是那郭氏,我早背着行礼进城来了,自己的儿子,凭啥给别人养老!」 「是啊是啊,若是这薛婆子日子过得不好,女儿女婿私下给几个钱也是该的。可她明明穿金戴银的,你瞧,那手腕上套着的玉镯子,可值几两银子呢。哎,真是作孽啊,讨了女儿的拼命贴补儿子,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原本还气势冲冲要拿着锤子继续要钱的卫薛氏,听得周边人都是在说骂自己,一下子脸气成了紫棠色。 她一双眼睛四周瞄了瞄,觉得若是此时继续要钱,怕是对自己不利。她一双浑浊的老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盘算着,这次是上了那个死丫头的当了,弄得四周街坊都知道了,下次一定找她爹娘要钱去。 哼,总之这个钱她是一定会要的,二十五两啊…… 二十五两银子,可够给自己那嫡亲的孙儿买好些东西呢,怎么能不要来。 在街坊一片谴责声中,卫薛氏将锤子狠狠扔在地上,然后就走了。 见外婆走了,朱喜才将松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高高胀起的脸颊,「嘶」地抽了口冷气,真是火辣辣地疼。 「长姐。」朱福唤她一声,跑过去扶着她,细细瞧了瞧,见伤得实在严重,干脆道,「走,带你找大夫去。」 「不用了福姐儿,钱留着吧,我没事的。」她艰难地冲妹妹笑了笑,却是不知道,此番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阿婆叹息一声,摇头道:「作孽啊,真是作孽!」紧紧握住朱福姐妹的手,「你们外婆不会善罢甘休的,怕是还会来你们家找麻烦,你们可得担心着些。哎,你们外婆嚣张蛮横成这样,你爹娘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的。你爹爹跟兄长太老实了,平素只知道没日没夜埋头干活,但凡凶硬一些,你们外婆也不会这般。」 朱福道:「谢谢阿婆护着我跟姐姐,阿婆,你有没有伤着?」 一旁的高大威猛的林铁柱将头一昂,两只巴掌「啪」一声呼打在一起,凶道:「她敢!她敢动我奶奶一下试试!」又嘿嘿笑着望向朱福,伸手抓着脑袋说,「福妹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凶了?」 朱福瞥了他一眼说:「被欺负怕了,忍无可忍了,自然就凶了!」又眯眼笑起来,她皮肤又细又白,笑起来眼睛也很好看,「不过,也得谢谢你,铁柱哥哥。」 林铁柱脸一下子就红了,眉毛一抬一抬地望着朱福,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真是没出息得很。」林阿婆望着自家大孙子那副熊样,又好气又好笑,又望向朱福,慈爱道,「阿福啊,你刚刚说要接你奶奶进城来住了?这可是真的?还是,只是说说给你外婆听的?」 「当然是真的啊。」朱福认真道,「刚刚还在家跟我爹娘说呢,呆会儿吃了饭就出去找房子去,明儿就叫哥哥赶车去接奶奶跟二叔一家。」 「你真是孝顺的好孩子。」林阿婆笑眯眯拍了拍朱福的手道,「其实有些话,我早就瞧不惯了,不过,碍着那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说,也就一直没说。如今既然你爹娘有了这个打算,也算是他们有那孝心了。往后接了你奶奶来,好好孝顺着才是。」 朱福笑眯眯道:「阿婆,往后我奶奶进城了,肯定会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到时候,您定要带着她一起玩啊。我知道,阿婆会打叶子牌,到时候,一定要教我奶奶打。」 第35章 提到打叶子牌,林阿婆眼睛都亮了,她笑眯眯点头应着道:「丫头,就这么说定了啊。」 又跟林阿婆说了几句话,朱福则扶着姐姐往家去。 朱喜摸着自己半边脸,犹豫着道:「呆会儿叫爹娘瞧见了,怕是会难过吧,福姐儿,要不我先去玉珠家歇会儿吧。」 朱福一边关门一边道:「就是要叫他们瞧见才行,姐姐怎么能被白打呢?让娘好好瞧瞧,她的母亲是怎么对她女儿的,她那样厚颜无耻的母亲,是不是还值得她用钱去维持着亲情。」 「娘也是为难的,福姐儿,你别这样说。」朱喜虽然平时也会说母亲,但是此番见妹妹这般说,她怕妹妹会恨母亲,便拉着她道,「娘有些地方的确做得不好,可娘对家对咱们几个都好着呢,你往后别这样说,娘会伤心的。」 朱福道:「长姐放心,我知道的。」 见前头有了动静,卫三娘将暖姐儿放下来,往中间院子走去。 「她走了吗?」卫三娘伸头往前面望了望,见没人,倒是松了口气,可待得长女走近她瞧见长女高高肿起来的脸颊时,惊道,「喜姐儿,你脸怎么了?怎么肿成了这样?」 「外婆一巴掌呼的。」朱福耸耸肩,脱口而出。 卫三娘又气又急,她望着长女那又红又肿的半边脸,眼圈儿都红了。她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气得牙齿打颤,眼圈里大颗大颗泪珠子往下滚。她此刻真是恨透了自己母亲,也恨透了自己,若不是自己一直顾虑着亲情情分,相公儿女们也不会这般受委屈啊,这都怪她。 「娘,您别哭了,我没事。」见自己母亲哭了,朱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走过去抱住卫三娘道,「娘,我们心里讨厌的是贪得无厌的外婆,讨厌她总是逼着爹娘要银子,讨厌她一边瞧不起咱们家还一边问咱们要银子花。娘,虽然女儿以前总为了外婆的事情会说你,不过,女儿心中也知道娘为难。娘自己心里比我们苦多了,我们永远都不怪娘的。」 朱福望了卫三娘一眼,见她狠狠吸了一口气,连眸光都隐隐有些阴狠起来,她就知道,这次外婆将长姐打成这样,怕是便宜娘心里对那卫薛氏又恨了几分。其实朱福早就看明白了,便宜娘那一头的一大家子人,都不是可以亲近的亲戚,个个势利眼又贪得无厌,趁早划清界线的好。 这次的事情,正好作为一个导火索,只要后面再发生一两件过分的事情,就可以彻底寒了便宜娘的心,让便宜娘心甘情愿跟她娘家那头断了来往。 这样一想,朱福眼睛亮了亮,便也走过去,亲昵地抱住卫三娘,在她怀里蹭道:「娘,长姐说得对,您对咱们兄弟姐妹五个可好了,我们怎么会怪娘呢?娘,您为了能让我们日子好过一些,半夜偷偷起来做绣活,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如今我跟哥哥姐姐都长大了,家里的担子就让我们来扛吧,您跟爹辛苦大半辈子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只准享福不准干活。」 朱福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口气也大得很,倒是将卫三娘给说笑了起来。 可是笑了一声后,又沉了脸蹙了眉头,望着朱福,问道:「你那敬宾楼的差事……」 「娘!」朱福黏黏糯糯唤了一声,亲手扶着卫三娘往一边坐下道,「咱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贫家儿女,又不是大家闺秀,咋的还忌讳着姑娘出去干活了?隔壁沈大娘家的玉珠姐姐不是每天都去集市上卖豆腐嘛?人家沈大娘都没有说什么的,再说了,我在敬宾楼当厨娘,玉珠也在那里谋了份差事,往后一起去一起回,相互有个照应,多好啊。」 这三个女儿,打小就是被娇养着的,朱大夫妻宁可自己拼命干活,也不愿叫闺女吃半点苦。卫三娘自己是不得娘疼的闺女,所以她就想将自己没有得到的母爱全部都给自己女儿。 这个小城里,没有规矩说女孩子家不能够出门找差事做的,只是她舍不得罢了。 可是如今,丈夫身子累垮了,自己就算熬瞎了眼睛,也赚不够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的银子来。更何况,还有长子长女的婚事……到头来,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还是这个打小就怯懦的次女挑起来大梁。 卫三娘没有再说话,只是抹了把脸说:「灶上饭做好了,咱们赶紧吃饭吧,下午娘陪着你们一起去找房子去,明儿就去杏花村接你们奶奶。」 吃饭的时候,朱福在大锅里用白水煮了几个鸡蛋,待得饭吃完了,锅里的蛋也煮熟了。卫三娘在收拾碗筷洗锅刷碗,朱福则捡了鸡蛋拉着朱喜进了小姐妹三儿的屋子,又剥了蛋壳帮姐姐敷在脸上。 暖姐儿眼尖,见着两个姐姐拿着鸡蛋就进屋了,她忽然觉得又饿了,舔了舔嘴唇,好奇地往屋子方向望了望,然后牵着弟弟寿哥儿的手,小姐弟俩摇摇晃晃就去了屋子。 朱福正用剥了壳的蛋替长姐揉脸,眼角瞥到门口方向两只一大一小的身影,她扯起嘴角笑望着门口道:「暖姐儿,你怎么带着弟弟进来了?娘说了,吃完饭要你带着弟弟在院子里走走消食的,消完食呆会儿还得哄弟弟睡觉呢。」 「蛋……」暖姐儿眼睛直勾勾盯着大碗里还剩下的两只蛋瞧,犹豫着,还是牵着弟弟的手慢吞吞走过来,又望着在自己长姐脸上滚来滚去的蛋上,嘴角都流出了口水来。 她想吃,又觉得自己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傻笑。 第36章 「暖姐儿想吃蛋吗?」朱福笑望着妹妹,见小胖丫头狠狠点了点头,她则笑着给妹妹派任务道,「你瞧,碗里还有两个蛋,你跟寿哥儿一人一个。不过,你得帮姐姐一个忙,做完了事情,才能吃,好不好?」 暖姐儿将胖乎乎的手指塞进嘴巴里,眼巴巴望着鸡蛋,又望了自己二姐姐一眼,然后点头说:「我听姐姐的。」 「那你过来。」朱福招手示意妹妹坐到床上去,然后将手上剥了壳的蛋递给她,对她道,「长姐脸很疼,所以你替二姐姐用蛋给长姐敷脸好不好?什么时候长姐脸消肿了,你就可以吃碗里那个鸡蛋了。」 暖姐儿肉乎乎的小手捏着蛋,站在长姐身边,小心翼翼做着刚刚二姐姐做的事情。小姑娘做事很认真,一边滚,一边还问长姐疼不疼,然后还凑着小嘴过去轻轻吹了吹。 朱喜笑着将小妹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肉脸道:「长姐不疼,暖姐儿帮长姐敷脸呢,所以就不疼了。」 「那我还要帮长姐敷。」暖姐儿很开心,又认真做起事情来。 朱福跳下床,从碗里捡了一颗蛋,回头对朱喜道:「我陪寿哥儿去院子玩。」 外面院子里头,卫三娘捡了几片菜叶子,扔到一边墙角,给前两天朱福刚刚买回家的几只小鸡仔吃。朱大则坐在太阳底下,用削得很薄的竹片编鸡罩。 朱福左右瞧了瞧,没有见到长兄的身影,便转头问道:「爹,娘,大哥呢?」 卫三娘见小儿子手上抓着一颗蛋,笑着走过来将小儿子抱起来,才对朱福道:「他在前头打铁铺子里,隔壁你林大叔订了几把杀猪刀,他在敲铁呢。」 朱福笑着道:「那娘照顾弟弟,我去前头帮大哥忙。」 卫三娘一把拉住朱福道:「那里不是你一个女娃子去的地方,你帮不了什么忙,不若陪着寿哥儿睡午觉去吧。」 朱福不愿意:「娘,我睡不着,您陪弟弟睡吧。」想着她是要找哥哥给她打能够捕捉到野猪的器具的时候,她更兴奋了,只在弟弟白净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转身跐溜一下就跑了。 寿哥儿手上还抓着蛋,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二姐姐瞧,直到瞧不见身影了,他才将把脑袋扭到别处去。 「娘,小鸡……」寿哥儿望着墙根子底下的几只黄毛鸡,眼睛亮亮的,见小鸡跑来跑去,他也想跟着跑。 卫三娘用自己脸颊碰了碰儿子的脸,将儿子抱到丈夫跟前去,陪着儿子一起看丈夫编鸡罩。 朱福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大学修的是珠宝设计专业,从小就对手工方面的活计非常有天赋。念大学的时候,就获得过不少设计创新奖,有些创新甚至还申请了专利。 前两天去杏花村的时候,她就想过,下次去的时候一定要再猎几头野猪才行。 她小的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的,那个时候,过年前家家户户都会杀一头猪过年,每次吃头刀肉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有年味儿。这一年家里虽然没有猪,若是能猎得野猪过年的话,想必这个年会过得很开心。 朱福跟哥哥朱禄描述一番,朱禄基本上已经明白妹妹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工具了,他将打了一半的杀猪刀放下,从旁边捡了几块铁片来,烧红了之后,就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哥,今天能做好吗?」朱福见这个木头兄长做起事情来很靠谱,就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她笑望着朱禄道,「要是能做好的话,明天咱们就带着去奶奶家,弄头野猪回家来,也好过年。」 提到杏花村,朱禄又想起那日见到的姑娘,不由脸红了一下。 「嗯,二妹妹放心,可以的。」说了几句,他更加用力敲打起来,心里想着,就算熬夜做,也要将这器具做好才行。 得了准信儿,朱福心情又好了不少,她掐指算着时间,觉得这个时候寿哥儿该是睡着了,她则又跑去后院,催着母亲姐姐一起出去找屋子去。 西屋里头,卫三娘哼着小曲儿,正哄着幼子寿哥儿睡觉。 寿哥儿今天似乎有些兴奋,一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任卫三娘怎么哄,他都不肯睡。 朱福进屋去的时候,寿哥儿小脑袋正扭来扭去,一转头见二姐姐来了,他咧着嘴巴笑着朝朱福伸出手来。 「二姐姐,抱抱。」寿哥儿一点都不想睡,在母亲怀里跳来跳去,一点不老实。 卫三娘按住儿子,凑近他道:「寿哥儿乖,别缠着你二姐姐,你该是要睡觉了。等你一觉睡醒了,再让你二姐姐抱你。」 一向听话乖巧的寿哥儿却是撇着小嘴,一脸委屈的样子:「不,要抱,不要睡觉,要去玩儿。」说完他弱弱偷看自己母亲一眼,然后小短手还是朝朱福够过来,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倔强。 朱福哼哈大笑一声,从卫三娘怀里一把将弟弟抱起,亲他小脸问:「寿哥儿,今儿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以往这个时候,你可是已经乖乖睡觉了的,怎么今天还跟娘使起小性子来了呢?」 寿哥儿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愣望了会儿朱福,又呆呆转头望卫三娘,见自己母亲面上有笑意并没有生气,他就更开心了,欢呼地拍着小手说:「玩儿,小姐姐说,呆会儿娘跟姐姐们会出去玩儿。我要是睡着了,小姐姐跟我都不能玩儿了。我不要睡觉,要跟娘、姐姐们出去玩儿。」 朱福眼角余光瞥到了门口处有个胖乎乎的小身影动来动去,她笑着用头碰了下寿哥儿的,方问他:「寿哥儿,你告诉二姐姐,是不是小姐姐让你不要睡觉的?」见弟弟清澈的眼睛朝门口望了望,有些呆呆的,她则笑得更欢,「既然寿哥儿想出去玩儿,那这次就带寿哥儿一个人去,咱们不带小姐姐去了,好不好?」 第37章 暖姐儿刚刚帮长姐敷完脸,她想着来母亲的屋子打探打探弟弟的消息,结果小胖身子刚晃到门口,就听得二姐姐说只带弟弟不带她的话,她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呜哇哇一边哭一边晃了进来。 小丫头哭得可伤心了,声音不大,那泪水却拼命往外落,可怜巴巴站在一边,仰头望着朱福,小胸膛一抽一抽的。 卫三娘把小女儿抱到怀里去,对女儿道:「暖姐儿下次不许偷偷跟弟弟说这样的话知道吗?弟弟身子弱,吹不得风的。」一边训女儿一边帮她擦脸,见小女儿一个劲往她怀里蹭,卫三娘就将女儿抱了起来。 那边朱福道:「娘,弟弟虽然身子弱一些,可也不能总呆在家里头,睁眼闭眼都是这巴掌大的一块地儿,这样不好。要不这次咱们带着暖姐儿跟寿哥儿一起去吧,顺道再买些东西,再扯几匹布,咱们家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卫三娘想了想,觉得次女说得也对,不能叫寿哥儿抬头低头只望见这小块四方天。 「那走吧,先去赁屋子,完了再去买些布回家来,娘给你们一人做一身花衣裳穿。」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朱福抱着寿哥儿跟上,卫三娘又转头道,「咱们这条街,娘都是熟悉的,家家户户都住着人,怕是没有人家要出租屋子的。不过,河那边好似有户人家,娘上次路过的时候看到那家门口贴着出租屋子的告示。」 听得这话,朱福便望了便宜娘一眼,她想,怕是便宜娘一早前就想过另租间屋子的事情了。不管是再租间屋子接奶奶进城住,还是给哥哥准备的,总归她是心里头想过的,后来因着种种原因,事情耽搁了。 朱福忽然觉得便宜娘很可怜,就像小时候她在农村里见到的那些小时候被家里轻视、长大后又被父母剥削着替弟弟赚钱娶媳妇的女孩子一样可怜。你以为弟弟娶了媳妇她们就可以解脱了吗?不,极品老娘还得继续剥削,女儿成家了,极品们会唆使女儿不停从婆家拿钱回来。 而那些觉得自己被耽搁了不想再成家的,极品老娘们会跟着闺女一辈子,要闺女给她养老送终,然后将家里积蓄都给儿子,这还没完,闺女赚的钱还得给她侄儿花,一辈子都得控制她。 重男轻女,此等陋习,古来有之。 她是在县城一家福利院长大的,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说,自己是院长妈妈从县人民医院门口的一个垃圾桶旁边捡回去的。 大冬天的,她小脸都冻得发紫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活不了了,可她却顽强地活了下去。 从小要强,一路重点,好不易大学毕业后又找了好工作,结果嗝屁了。 好在老天垂怜,让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便宜娘就是上辈子她同情的那种被家里不停剥削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往往心里多少是恨的,但因着被剥削惯了,人也有些麻木起来,最后大都成了包子,习以为常了。 她一定不能让便宜娘再被控制下去,得想个法子,让那些极品往后再不能上门找茬才行。 过了家门前的那座圆洞拱形桥,便是过了河,靠着桥边上一户人家家门边确实还贴着屋子出租的告示。 这房子白墙黑瓦,屋前头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香樟树跟银杏。 屋后头临水而建,是两层的小楼,屋子虽然瞧着旧了些,不过挨着自家近,里头也宽敞亮堂,还有好几间大屋子,又是向阳的,真是比自家住的小破屋好多了。朱福瞧了一眼,就觉得十分满意。 「这屋子我瞧着还算可以,不过很久没有人住了吧?都结了蜘蛛网。」朱福一边说,一边伸手往前捞了捞。 那领着朱福母女进来的是隔壁老王家儿子,这屋子的主人开春的时候离开松阳县去外地做生意去了,临走前托他帮忙租出去,租金可以两人平分。 因此,老王家这儿子要租金一直都往高了要,至今屋子都没租出去。 「主人家才走了数月,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家来,想着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便托我租出去。」那王家小哥笑眯眯道,「您瞧这屋子,两层小楼,外带一个院子,一应家具也都是好好的,你们进来只需稍微打扫打扫就能入住了,真是划算得很呢。」 卫三娘以前只是外头瞧过,用心留意过,外头瞧着有些破,没有想到里面却是还不错的。这样宽敞亮堂的大屋子,怕是一个月租金得不少,她忽然有些犹豫了,抓着朱福道:「咱们再去别家瞧瞧。」 朱福望了那王小哥一眼,点头应着说:「是啊,这屋子太久没人住了,怕是少了点人情味儿。总觉得……」她咂了砸嘴,后面话不说。 王小哥倒是有些急了:「觉得什么?这位姑娘,您想要赁个什么样的?」 朱福笑着说:「不若这样吧,小哥您先说个价钱,一个月租金多少。我跟我娘再去别家瞧瞧,比一比,若是觉得合适的话,到时候再回来。」 王小哥一听,更急了,以往那些租客都是这样说的,结果再没有人回头过。 他想了想,便笑着说:「那些租金便宜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屋子,你也知道,咱们南方湿气重,就是得住这样向阳宽敞的大屋子才行。我这屋子,一个月租至少得五钱银子,再少的话……」 「娘,我看我们还是走吧。」朱福也不等王小哥说完,直接掉头就走。 第38章 「四钱。」王小哥立即改了口,生怕这生意又不成了,伸出四根手指来,「一个月租金四钱银子,不过,得先预付一年的租金。」 朱福回了头,笑眯眯道:「一个月两钱,多一文钱都不要,只先预付三个月租金。」 王小哥跺了跺脚道:「姑娘,你这也太狠了,我这屋子……」 朱福截断道:「你这屋子我娘早些日子就瞧见贴着告示了,却一直还没有租出去,想来是有什么原因的,哦~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人家不敢租吧?」又道,「我现在还愿意出两钱,若是出了这个门,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再回头了。」 那王小哥想着,屋子已经空置近一年了,这一年一文钱没得赚,还得帮着看着屋子。倒不如先租了,往后若是有愿意出更高价钱的,再另租也是好的,便道:「这屋子我租了,租了。」 朱福笑道:「那便劳烦这位小哥拿纸笔来,咱们得写个契约。」 王小哥拿了纸笔来,朱福想着自己写的是简体字,怕露馅,便推了推朱喜道:「长姐,你来吧。」 朱喜虽然没有上过私塾,但是小的时候跟隔壁家沈大哥玩得也好,跟着识过字。 写了契约,按了手指印,又交了银子,赁屋子的事情算是办妥了。 这样的屋子一个月二钱银子,还算是划算的,朱福如今在敬宾楼做事,五两的月奉,供着这屋子的租金,绰绰有余。 朱喜悄悄望了妹妹一眼,笑着说:「福姐儿这嘴欲发厉害了,往后咱家,怕是还得靠着福姐儿。」 朱福开心地笑,跟长姐一人一只手牵着妹妹暖姐儿,跟在抱着寿哥儿的卫三娘身后。 「暖姐儿,咱们跟娘去买过年穿的新衣裳,姐姐还可以给你买过年戴的发夹,给你扎漂亮的小辫子。」朱福牵着妹妹小肉手,将她小手甩得高高的。 暖姐儿眼睛亮亮的,激动地问:「是像舅舅家表姐那样漂亮的发夹吗?上面有漂亮的蝴蝶,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可漂亮了。」 「对呀,只要你喜欢,咱们就买。」 一家人开心地过桥,姐妹三儿笑做一团,打从身边过去的一位穿着绛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朝这开心的姐妹三儿望了一眼。收回目光之后又望了眼,结果等朱福姐妹已经下了桥,他还直挺挺站在拱桥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身影。 旁边牵马跟着的小厮顺着男子目光望去,抓了抓头说:「老爷,您怎么了?」 那男子有些恍惚,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事。」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却是再找不到那抹身影了。 采买完一应物品回家来,已是申时时分,卫三娘想着明儿婆婆跟小叔一家就要进城来住了,她便赶紧拿着扫帚鸡毛掸子去了河对面那间赁的屋子打扫。朱大如今不能干粗重的体力活,但是这些小事还是能做的,他便随了媳妇一道去。 终于赁得间屋子可以接老娘进城住了,朱大心里也开心,搓着手不停笑。 朱福望了望天,想着也该是去敬宾楼做事的时候了,便对朱喜道:「长姐,你领着她们玩儿吧,我去隔壁找玉珠去。」 暖姐儿见二姐姐要出门了,小胖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来,伸手拽着朱福衣角道:「二姐姐,你去哪里?去哪里?我要跟着你一起去。」短胖的小手紧紧抱住自己二姐姐腰,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丫头有股子蛮劲,朱福想走走不得,便笑着摸她脑袋:「二姐姐去赚银子啊,赚得了银子才能给暖姐儿买漂亮的衣裳穿,才能接奶奶一家进城啊。」 暖姐儿嘟着小嘴,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我也要赚钱,跟二姐姐一样。」 朱福顺手把妹妹抱起来,让她坐在寿哥儿跟前去,吩咐她道:「暖姐儿,虽然你已经五岁了,是大孩子了,不过,你完全还不能干姐姐们能干的活。这样吧,既然你想赚银子,那姐姐每天都给你安排任务,你若是完成了,姐姐每日给你钱好不好?」 「我真的也能赚钱吗?」暖姐儿开心地拍着小肉手,坐在小凳子上扭来扭去,胖乎乎的小脸上全是笑意,「我也要赚钱,给奶奶花,给爹娘花,还给哥哥姐姐跟寿哥儿花。」 「暖姐儿真乖。」朱福摸了摸妹妹冻得有些青紫的脸颊,又伸手扫了扫她覆在额前厚厚的刘海,给她安排工作道,「呐,从现在开始,如果爹娘跟哥哥姐姐们都忙的时候,你要帮忙照顾好弟弟。如果不忙了,暖姐儿要学着开始识字,明儿贵哥儿就进城了,到时候让贵哥儿教你。咱们虽然不需要做什么才女,不过,多认几个字多读些书,总归是好的。你要是每天能做到这些,二姐姐每天给你十文钱花,这些钱你可以存起来,也可以带着弟弟买好吃的,好不好?」 朱喜闻言,赶紧劝道:「福姐儿,暖姐儿还小了些,你给她钱,她会乱花。」 朱福问妹妹:「暖姐儿还是小孩子吗?如果姐姐给你钱,你会怎么花?」 暖姐儿伸出两只手来,望了望自己手,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朱福:「二姐姐,十个吗?每天都十个吗?」 朱福弯眼笑眯眯应道:「对啊,这只是暂时的,往后你更大了一些,二姐姐还给你加。你要是做得好,二姐姐每天都会奖励你糖人、糕点、鸡蛋吃。你告诉长姐跟二姐,能做好吗?」 暖姐儿一头扑进朱福怀里,使劲蹭:「能,一定能,我会好好听话的,我也会好好照顾弟弟。二姐姐给我钱,我每天都可以买张飞给寿哥儿吃了,我可以买……」她伸出手指头,掰着数,「可以买三个,四个,可以买五个。」 第39章 朱喜望了朱福一眼,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女长大了,变得更有主见。 她见天色不早了,怕爹娘忙不过来,就将照顾寿哥儿的重任交给了小妹妹。 「暖姐儿,长姐去河那边帮爹娘忙去,你在家跟弟弟玩好不好?」朱喜见小妹妹很开心地抓着弟弟的手,笑容更甚道,「哥哥就在前头铺子里打铁,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去唤哥哥,知道吗?」 暖姐儿很乖地点头:「知道了长姐,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会照顾好弟弟。」一转头见弟弟低头跟小鸡仔玩,她也跟着蹲过去,「寿哥儿,以后就三姐姐照顾你好不好?我们一起玩,你听话了,三姐姐买张飞给你吃。」 朱喜去了对面新赁的屋子帮忙收拾,朱福则去了隔壁沈家,敲了半天,却是沈玉楼开的门。 沈玉珠见是朱福来了,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抱住朱福道:「小阿福,你终于来了,看到你来我就放心啦。」然后在她哥哥跟前抬起下巴,不服输地道,「哥,不管你跟娘是否同意,反正我一定要去。」 沈玉楼望了朱福一眼,白皙的面容上微微含着一层薄怒,唇抿得紧紧的,并不言语。 朱福不敢看沈玉楼的眼睛,避开目光往里头喊道:「沈大娘,我跟玉珠去敬宾楼做事了,您放心吧,我们忙完活就一道回家来,不会出事的。」 沈大娘应声走了出来,望了自个儿儿子一眼,又对朱福道:「大娘听玉珠说了,说是阿福在敬宾楼找了差事,顺带着,她的豆腐不但有了着落,也还能每日去敬宾楼干活,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朱福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道:「该是说我跟玉珠互相帮忙,有她在,便是晚些回家,我也不怕了。」 「那好,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吧。」沈大娘望了望自己儿子,又对闺女道,「你去吧,娘做主了,早些回家来。」 沈玉楼蹙眉:「娘……」 「好了好了,娘知道。」沈大娘朝朱福两人挥手,待得她们像老鼠一样逃了后,她才又道,「楼儿,娘知道你心疼妹妹,可你没有瞧见吗?你妹妹是心甘情愿出去找活做的,咱们凭双手挣钱花,并不可耻。」她叹息了一声,又说,「你之前寄回家的银子娘都替你存着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八月得去省城考举人,你还得娶媳妇,这哪一样不要银子啊?你妹妹赚的银子娘也替她存着,往后她嫁了人,娘全部让她带去婆家去。」 沈玉楼一直静静听着,待得沈大娘说完了,他才微微点头道:「儿子明白了。」说完不自觉朝朱福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轻轻叹息一声,才将又关上门去。 朱福去敬宾楼的时候,萧敬宾正等在门外来回踱步,见朱福来了,赶紧迎了过来,一脸焦急道:「朱姑娘,你可终于来了。」他伸手指了指大堂内,「下午我已经让二富又请了厨子,可这些人点了名说只吃朱姑娘做的菜,那厨子被气走了不说,如今这些人见还没得吃,在闹着呢。」 南方湿气重,冬天傍晚上冻的时候特别冷,朱福哈着气搓了搓手。 朝里头望了眼,见里面一楼大堂已经乌压压坐满了人,朱福道:「这样吧,我去后厨忙,今天晚上便做油泼面吧。不过,我只做三十份,做完三十份我就回家。」 「面食?」萧敬宾微微一愣,然后目光闪烁了一下,「这可是北方人爱吃的主食,咱们这是南方,大多以米饭为主食,怕是这些客人食不惯吧?」 朱福道:「天天吃自然就会腻了,不过,偶尔吃一回,肯定会喜欢吃。」她伸手指了指天道,「天气这么冷,又是大晚上的,我想吃些热汤热面暖和暖和身子,总归是好的。」 萧敬宾道:「好,朱姑娘,我萧某人相信你的厨艺,你说行就一定行。」 朱福从侧面的小门往后面厨房去,里头虽然没有厨子,不过,已经有好几个打下手的人等着了。 萧敬宾领着朱福跟沈玉珠走进厨房,对刚刚请回来洗碗切菜的人道:「这位朱姑娘便是咱们敬宾楼的大厨,往后厨房里面的一应大小事务,你们便都听朱姑娘差遣。」他笑了笑,又对沈玉珠说,「沈姑娘,你瞧,是留在厨房做事,还是去外边大堂帮衬着?」 沈玉珠挽住朱福胳膊道:「我跟阿福学做菜,若是上手得快,往后也能给敬宾楼的客人炒几个菜。」 萧敬宾笑眯眯道:「那好,你们便忙吧,我出去瞧瞧去。」 见老板对眼前两个小姑娘模样的厨子十分看重,厨房里头做事的人都丢下手上的活计,走到朱福两人跟前来,自我介绍起来。 「朱姑娘,沈姑娘,我是萧老板雇来帮忙两位姑娘打下手的,我夫家姓方,大家都叫我方嫂。」第一个自我介绍的方嫂瞧着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子微微有些胖,面相瞧着十分和蔼可亲。 另外两个分别是牛嫂跟桂嫂,年岁跟方嫂差不多大,都是萧敬宾雇来打下手的。 朱福将人认了一遍,心下已经记住她们了,又走到面缸跟前去舀了面粉来放进盆里和面。做油泼面,这面一定要劲道好,吃起来有嚼劲,所以,这和面的功夫一定要到家。 将温水分几次倒入面盆内,拉成面絮,再不停揉搓,待得劲道差不多了,则用白色纱布罩好,放置在一边。做好这些,朱福则开始做配料跟调料,用到的配料是白菜、豆芽、香葱跟蒜、香菜等。 第40章 调料为油、盐、酱、醋等日常所需调料。 面和好之后,切成拇指宽度的长条,切好之后放在已经烧好的沸水里煮。面条煮熟之后,捞起来搁置在大碗里,趁热往里面加炒好的豆芽葱花等,再浇上一层厚厚的辣椒油,只听「刺啦」一声,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就做好了。 因为敬宾楼平日里都是以饭菜为主,因此,做面食的调料就少了些。 朱福以前在家做过油泼面,那时候还特意事先煮了鸡汤,家里还有鸡精等调料,做出来的油泼面新鲜嫩滑,入口即化。可是这里毕竟条件有限,做出来的面条,怕是得打上折扣。 朱福不满意,并不代表厨房里头的另外四个人不满意,沈玉珠闻着香味赶紧接过碗来,凑到跟前使劲闻了闻,口水都流了出来。 她伸手擦了擦嘴道:「阿福,怎么能这么香呢?光闻着都流口水了。」 朱福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别贫了,我这一锅能做五碗,你先端着出去,呆会儿再叫人进来端吧。」 沈玉珠前脚才将出去,后脚阿东就钻了进来,他见灶台边上已经盛好两碗了,笑眯眯过来伸手就要端。 「小心烫。」朱福打了下他的手,拿了两块抹布递给他道,「放在碗底拖着,送出去吧。」 阿东闻着香味咕噜咽了一大口口水,眼馋地望着两大碗面条,他真恨不得立即将两碗香气扑鼻的面条都吃了。 被朱福又催促了一遍,他才腿脚麻利地跑出去了。 一时之间,厨房里油汪汪的香味便漫溢开来,勾得人不住咽口水。那灶膛的火烧得旺旺的,火星子不住往外蹿,锅里的炸油声一声高过一声,整个厨房暖烘烘的,虽然没人说话,竟也是热闹得很。 那方嫂一边往灶膛里丢柴火,一边伸头望朱福,见她瘦胳膊瘦腿的还是个半大孩子,竟然就能有这般高的厨艺了,不禁羡慕起来道:「朱姑娘,你这一手的好厨艺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听人家说,大酒楼里的掌勺大厨都是上了些年纪的,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历练,怎么能够担起重任呢?朱姑娘,你瞧起来最多十三岁,咋的还这么厉害呀?是不是你爹娘打小就请了师傅教你?」 说完又兀自叹息一声,摇头晃脑道:「哎,瞧你小小年纪的,也是可怜,打小就被爹娘当成了赚钱的工具。」说完又沉沉叹息一声,见朱福并不说话,她自觉没劲,又转头跟另外两个人拉起家常来道,「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 牛嫂长得高大魁梧,为人瞧着也忠厚老实些,她只顾着低头做事,并不说话。 桂嫂是雇来的洗碗工,还有一大盆碗等着洗呢,也没有闲工夫来扯。 方嫂见没人理睬自己,不由骨碌了下嘴巴,总算老实了些,不住往灶膛里加柴火。嘴里小声嘀咕着些碎言碎语,自话自说,厨房里实在太吵,谁也不知道她自个儿在嘀咕什么。 朱福一气呵成做完了六锅油泼面,按着一锅五碗来算,她也是完成了今儿的任务。终于松了口气,想着可以歇一歇了,不料沈玉珠却匆匆走进来说:「阿福,外面人都挤爆了,那队都排到了大街上去,个个都吵着要吃呢。」 朱福瘦削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汗珠,听得沈玉珠的话,她蹙起秀眉道:「方才不是跟东家说了吗?今晚我只做三十份,做完了就回家,莫非他没有跟顾客解释清楚?」话音才落,那萧敬宾大步走了进来,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萧敬宾没有想到,晚上的油泼面竟然比中午的家常豆腐还要受欢迎,外面不但是一楼大堂挤满了人,连二楼的雅间都被挤满了,一个个来势汹汹,都叫唤着说吃不到油泼面就不走了。 「朱姑娘,你瞧,这真是没有法子啊。」萧敬宾竟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能不能再出几锅,这外头可挤满了人。这样吧,朱姑娘,你再做几锅,这银子嘛,咱们好商量,好商量。」 朱福望了萧敬宾一眼道:「东家,这次可不是银子的事情,这是一种营销策略。」见萧敬宾微微有些愣住地看着她,她抿了抿嘴继续道,「东家你之前也说了,咱们南方人是以米饭为主食的,这面食偶尔吃一次两次算是新鲜,若是吃得多了,怕是也会腻歪吧?就算是那山珍海味,十年八载吃一回,那是神仙肉,可若是天天吃,还不跟青菜豆腐一个味?这油泼面我每天只做三十份,谁想吃,得事先预约领牌子,只有领着牌子的才能吃着。」 「这……听朱姑娘这么一说,的确是有几分道理。」萧敬宾不由又上下打量起朱福来,觉得眼前这小姑娘,不但是一手的好厨艺,竟然还这般会做生意,不由点头道,「便就如朱姑娘所说,往后每日三十份油泼面,若是想吃,就得早早来领了号牌,没领着的,只能等第二天再来。这样一来的话,吃不着的总会惦记,这道面食怕是就天天有人惦记了。」 朱福点头笑说:「这是饥饿营销,别人越是想得到的,你越是不叫他轻易得到。这样一来,想得到的人必然日日惦记着,因为世人总是觉得,得不到的东西方才是最好的、最值得记挂的。」 「朱姑娘,你这一套是跟谁学来的?瞧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能懂得这么多?」萧敬宾越发不敢相信,这样一套生意场上的策略手段,竟然被眼前小姑娘用在吃食上了,却也行得通,小小年纪便懂得这些,真是奇了。 朱福没有说话,她觉得有些累,只想着快些回家。 第41章 转头望了望身后,只得三个打下手的,这怎么能行?便又回头道:「东家,我实话跟您说吧,我这个人做事情总是三分钟热度。喜欢做一行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去做好,可若是哪天我不喜欢这一行了,也会麻溜地离开。所以,我不可能一直呆在敬宾楼当厨子,迟早会离开的,东家要是想敬宾楼生意能够一直红火下去,还是得另外找厨子才行。」 朱福虽然挺喜欢这个南方小城的,不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往后经济宽裕了,她总是要想着出去走走的。 她喜欢做菜,但并不热爱,做几个月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往后再说。 萧敬宾也知道,一来就能够叫敬宾楼起死回生的人,自然不是池中之物,他这小庙不能永远留住这尊大佛的。 「朱姑娘说的这些,萧某人知道,不过……」他沉沉叹息一声道,「敬宾楼如今能够起死回生,顾客们都是冲着朱姑娘来的,若是朱姑娘哪日走了,这敬宾楼怕是……哎……」他顿了顿又说,「有朱姑娘在,怕是这松阳县就没有其他大厨的立足之地了,我请了,也是留不住的。」 朱福不免觉得这萧敬宾话说得有些夸张,她虽然会做些菜,可若论技巧跟刀工以及对火候掌握的话,根本比不得旁人的。 她之所以能够赢得这么多顾客,不过就是出奇制胜,在先进的时代多活了二十年,对美食较为有研究罢了。 外头阿东匆匆闯了进来,朝着萧敬宾道:「东家,外头可都乱成一锅粥了,您要不出去瞧瞧?其他人倒是还好些,只催着说要吃,可有一位胖姑娘简直蛮不讲理,撒泼打滚,看起来像是砸场子的。」 「砸场子?」萧敬宾话音才落,忽然听得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他赶忙转身出去了。 朱福站在厨房通往大堂的门口,悄悄拉开门帘子的一个角,就见到了那个说熟悉又不熟悉,说不熟悉但又算是有些渊源的人。刚刚阿东说的胖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舅舅家的表姐卫香宝。 沈玉珠自然也认识卫香宝,颇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哼唧道:「吃吃吃,都胖成一头猪了,就知道吃。」又拉了拉朱福衣角道,「别理她,咱们就呆在这后厨,她再怎么样也不敢闯将进来。」 沈玉珠是打小跟朱福姐妹一块玩大的,朱喜还好,她性子较为辣一些,总不会叫人太欺负了去。可朱福就不同了,打小就细声细气柔柔弱弱的,胆儿小得很,被欺负了也不敢吱声。 别说是背地里没人瞧见的时候了,就是当着她沈玉珠的面,那卫香宝也不知欺负了阿福多少回了。 因此,沈玉珠本能觉得朱福此时该是害怕的,一直安慰她。 朱福却笑了道:「玉珠,你不必安慰我,我怕她作甚?她还真当哪儿都是她家呢,撒泼都撒到外面来了,也不嫌丢人,哼,人都该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任的。」说罢也不等沈玉珠说话,她已经撩帘走了出去。 外头大堂已经乱作一团,卫香宝站在人群中间撒泼,她随手抓起邻桌一个碗碟便狠狠朝萧敬宾砸了过来,气呼呼道:「凭啥不叫我吃?人家都有吃,凭啥轮到我了,就没有了?」 说完又狠狠摔了一个,那张粉白的肉脸都挤得变形了。 卫邵俊也闹着要吃,见自己姐姐在闹,他则只窝在自己奶奶怀里蹭,哭着喊:「我要吃,奶,我要吃,奶,呜呜呜。」 十一岁的人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可不就是被惯的? 「你要吃奶,回家找你娘去,在外边丢人现眼做什么?」朱福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走到卫家人跟前来,双手叉腰,明显也是来势汹汹。 旁边瞧热闹的人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卫家姐弟道:「是啊,要吃奶回家去,还真当哪儿都是你家啊,谁都是你奶妈啊。」 沈玉珠怕朱福吃亏,也赶紧跟了过来,站在朱福旁边。 卫薛氏今儿刚刚被朱福打了一顿,此番见到这贱丫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就骂:「你个小贱人,还胆敢送上门来,瞧我……」她一边骂一边四处找武器,「瞧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小贱人,胆敢打老娘!有了钱胆敢不给老娘花。」说完随后抓起一个碗便狠狠朝朱福砸过去。 朱福没有想到,这老不死的手脚竟然这般麻利,心狠不说,她竟然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朝自己砸碗来。想着避让已经来不及,她本能抬起手去挡,结果却有人先挡在了她跟前。 「啊,血,全是血。」卫香宝刚刚还在撒泼闹事,突然见到有人一头一脸的血倒了下来,她吓得赶紧躲到自己母亲身后去,只露出半颗脑袋来看,「好可怕啊,全是血,他会不会死啊?娘……好可怕。」 葛氏没有想到自己婆婆竟然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明显也有些被吓着了,一张精心描画过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慌,但随即又镇定了下来,只伸手拍着女儿卫香宝手臂,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朱福没有想到,今儿才刚刚认识的阿东竟会替自己挡凶器,她只微微愣了一会儿,就赶紧转头喊道:「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她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蹲在阿东身边,喊完之后狠狠抬眸望着卫薛氏,那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卫薛氏原本是想打朱福的,总归是自己外孙女,就算打死了也不会有啥事情。可谁想到,竟然会有个小伙子出来替这小贱人挡着,还这么不巧地被砸出了一头的血来。她望着倒地不起的小伙子,心里升起一丝恐慌来,身子晃了晃,一双浑浊的老眼左右瞧了瞧,就想寻个缝隙逃了。 第42章 沈玉珠见状,一把过去拽住卫薛氏领口,她个子高挑,卫薛氏矮胖,只要她用手死死拽住,卫薛氏根本逃不了。 「松手!你个死丫头,快些松手!」卫薛氏此时就想逃走,奈何被人抓着根本动不了脚,她不免有些急了,狠狠道,「你个小崽子,胆敢跟老娘动手?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是谁?老娘大女婿可是……」 「姑奶奶管你是谁!」沈玉珠倒不是因为阿东伤成这样她才这般急眼的,她是替朱福鸣不平,若不是阿东挡在前面,如今被打得伤成这样的可是朱福!这狠心的老贼婆,竟然还想逃?非叫她吃上官司不可,「你给我老实呆着,等大夫来瞧了再说,该付多少银子,你都得如数赔偿。」 听得说要赔银子,卫薛氏只觉得肉疼,她越发狠了,肥胖的身子一扭,痴肥的巴掌就要朝沈玉珠招呼过来。 匆匆赶来的朱禄跟沈玉楼见状,都赶紧几步上前来,一人捏住卫薛氏一只胳膊,将她两条胳膊反钳制住扭送到后背去。卫薛氏老脸紧紧贴着桌面,只「哎呦哎呦」唤疼。 一直静静缩在一边的卫大郎就是再怂,如今瞧着自己亲娘被几个晚辈欺负,也急红了脸跳出来,伸手指着朱禄骂道:「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胆敢跟你外婆动手,小心我……我……」他抬起巴掌想要朝外甥朱禄呼过去,但瞧着朱禄人高马大的,而且此时明显急红了眼,想打又不敢打,只能打嘴仗,「小心我扇你。」 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听了卫大郎这话,不由交头接耳起来:「怎么回事?敢情这是一家人啊?」 有了解朱卫两家情况的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说完叹息道:「这薛婆子下手可真是够狠的,亲外孙女啊,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也是这朱家人太老实了,我听说正是因为那朱大拼命干活伤了身子,一家没法子活下去了,这朱家的几个小辈才担起了撑起整个家的重任来。」 又有人道:「呦,刚刚这位小娘子可就是那位做家常豆腐跟油泼面给咱们吃的厨娘?哎呦喂,好在受伤的不是她,要是她受伤了,那咱们可吃不着那人间美味来了,可不得与这老婆子拼命?」 朱福听得这话,手指「不小心」碰在了地上碎裂的瓷片上,她细细的手指立即划破一道口子来,伸出带着血的手指递给大家看。 「我手指受伤了,怕是好一段日子不能再做菜给大家吃了,真是遗憾得很。」说完望了望阿东,此番阿东听得方才朱福那番话,正挣扎着要起身来,却被朱福按住了手臂,她朝阿东使了眼色又对众人道,「还有这敬宾楼的伙计阿东,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如今莫名其妙被伤成这样,总得叫行凶的人给个说法才行吧?」 阿东聪明,见朱福朝自己使眼色,立即又哼哈倒下去,然后要死不活地叫唤着。 「娘,儿子对不住您啊……」他气若游丝,上气不接下气道,「儿……儿子怕是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您老……您老早早没了老伴,只……只靠着儿子,儿子若是……若是去了,您老可怎么活……」 朱福很讲义气地附和道:「阿东你放心去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县太爷一定会给你跟你娘一个公道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谁害了你的,一定会得到律法制裁。至于你娘,放心吧,咱东家宅心仁厚,你是干活的时候被人砸死的,除了行凶者,东家也不会不管的。」 萧敬宾真以为阿东这就要去了呢,赶紧蹲下身子来道:「阿东,你再坚持坚持,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话才说完,全二富挤开人群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阿东一听,赶紧双眼一闭,就歪头「晕」了过去。 见阿东头一歪就不说话了,卫香宝吓得尖叫道:「娘,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呜呜呜,可怎么办?娘,奶奶杀了人了,奶奶杀了人了。」 卫薛氏双腿打着哆嗦,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闭,也晕了过去。 卫大郎跟葛氏见状,赶紧过去将卫薛氏扶住了,两人平时气焰嚣张,可真遇到事情的时候,都不是有主见的。 葛氏心里知道自己婆婆是装晕的,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想装晕,可怕晕了过去后会直接被送进大牢关着去,只能苦着一张脸问自己夫君道:「大郎,你说这咋办啊?」说完又悔恨起来,捶胸顿足道,「你说娘好好的,请她那干儿子吃哪门子的饭啊?这下好了,饭没吃成,人都要进牢子里去了。」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卫大郎人怂,外面不敢闹事,也只敢凶自己婆娘,他闭了闭眼道,「实在不行,我去找我三姐说说情去。娘也真是的,阿福这丫头如今是敬宾楼的厨娘,一个月好几两银子呢,你瞧这架势,往后月钱还有得涨,偏偏如今将关系弄成这样,往后还怎么去我三姐家要钱?」他气得直跺脚。 葛氏瞥了他一眼,哼道:「你这外甥女如今可了不得了,你瞧她方才见着你可喊你一声舅舅了?也就你还拿自己当块宝似的,人家可不拿你当回事呢。」 卫大郎素来游手好闲,虽不说偷鸡摸狗,可就喜欢吃点小酒赌个小钱,三十好几的人了,从来没有一个正经的营生手艺。如今家里能够过上这般好日子,完全是他老娘脸皮后,从三个闺女那里搜刮来的。 他没啥本事,偏偏在外头还喜欢充大头,总喜欢别人夸自己有本事。 如今被自己婆娘说叨,不由恼了,反手一巴掌就朝葛氏招呼过去。葛氏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又不敢回嘴,只能捂着半边脸偷偷哭。 第43章 大夫给阿东把了脉,又细细瞧一番伤口,啧啧道:「这是谁下的狠手?这伤口伤得实在太深了,往后怕是会留疤的。」兀自说了一番,又用全二富打来的清水替阿东洗了伤口,那额前血肉模糊一大块,哪里能清洗得干净?不免又唉声叹气,只道这下手人真是狠。 朱福站起身子来,对萧敬宾道:「东家,阿东被人打成这样,这事情不能就这么了了,得让行凶者赔钱。还有,阿东方才说了,他如今就只有一个老母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得叫人将他老母请来才行。」 「二富,快……」萧敬宾将全二富唤了来,吩咐道,「你知道阿东家住哪里,你赶紧去他家将他老母请过来。」见全二富转身出去了,萧敬宾又转身道,「大家伙放心,这事情是在我敬宾楼发生的,不管如何,我萧某人不会不管自己店里伙计。对于恶意行凶者,我们一定会请县老爷对她绳之以法。」 此时打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褐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他是受邀来这里吃饭的,不成想,这里却发生了事情。 人太多了他一时间挤不进去,只能抓住门边的一位小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多人?」 可巧不巧的,那位小哥就是住在卫家一条街上的邻居,见有人打听趣闻,他便如实相告道:「西大街的薛婆子你知道不?她小闺女家的姑娘在敬宾楼当厨子,她今儿来这里吃饭,二话不说就捡起一个大碗朝她那外孙女砸去,可谁知道,砸错人了,如今怕是缠上人命官司喽。」 柳世安听得说闹事的人是西大街的薛婆子,而且打的还是她小闺女家的姑娘,不由面上一滞。他微微垂着眸子,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一副画面来,那是他刚刚才见过的一副画面,母亲抱着小儿子,后面跟着三个美丽可爱的姑娘,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啊,连他从身边经过,她都没有认出自己来。 尽管二十年过去了,他再次见到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啊。可她跟自己擦身而过,却是没有认出自己。 想到二十年前的往事,柳世安不由蹙起眉心来,大手一伸,便挥开人群往里面挤去,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开口唤道:「干娘……」 卫薛氏听得有人唤自己干娘,知道是干儿子柳世安来了,她再也不想装晕了,一下子喜出望外,铜锣般大小的浑浊的老眼倏地睁开,扯着破锣嗓子便大声应道:「哎呦世安啊,干娘在呢,干娘在这儿呢。」一边说一边撒泼地往地上一坐,捶胸顿足哭起来,「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如今还被几个目无尊长的小辈欺辱,真是命苦啊,命苦啊。世安?世安?你快来救干娘。」 柳世安挤到最中间去,大堂中间被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儿,圈儿内一侧仰躺着一位少年,他朝少年那边望了眼,见少年跟前蹲着一位小女孩,那女孩子,正是不久之前他才将见过的。 而此时,朱福也正朝柳世安投来目光,正好与柳世安目光撞上。 之前在桥上的时候,他只是匆匆瞧了几眼,如今站得近,又瞧得细,他免不得要多看几眼。眼前姑娘虽然面容还稍显稚嫩了些,可那嘴角眉眼,一看就知道是她闺女,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江南三月的烟雨天,永远都是雾气蒙蒙的。 只不过,眼前这双眼睛,透着丝睿智跟精明,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眼睛里一丝恐慌都没有,这倒是奇了,这样的一份镇定自若,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该有的。 柳世安望着朱福,倒是有些微愣住了。 「世安啊,世安。」卫薛氏等着干儿子来哄自己呢,谁知道,干儿子进来却只盯着那小贱丫头瞧,她心里便有些不爽起来了。 哼,他一定是想到贱丫头她娘了,如若不是,他怎么可能盯着贱丫头看得这般入神呢?想到这里她就生气,二十年前,若是三娘嫁给了世安做姨娘,依着世安对三娘的那份情意,便是他有了正室夫人,也是肯定不会亏待三娘的。 不会亏待三娘,自然就不会亏待自己,依着世安的条件,一个月少说也是会孝敬自己个二三十两银子的。哪里像现在的三女婿,穷得叮当响,一个月给一两银子还拿得不痛快,真是要气死她了。 「干娘,你怎么样,可觉得哪里不舒服?」柳世安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赶紧转过身子去,在卫薛氏跟前蹲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似乎并没有哪里伤着,便松了口气道,「今天的饭没有吃成,改日我请干娘吃一顿,我先送干娘回去吧。」 说着便抬眸望了眼站在一边的卫大郎跟葛氏,卫大郎跟葛氏会意,赶紧弯下腰来扶卫薛氏。 卫薛氏嗯哼几句,搭着儿子媳妇的手,艰难地爬了起来。 「这里确实没啥好吃的,改日你请干娘吃饭,得要吃鲍鱼燕窝才行。」她倒是毫不客气,当即便咕噜咽了口水,斜眼剜了朱福兄妹一眼道,「哼,这敬宾楼请的是啥厨子啊?尽是做些喂猪的吃食给客人吃,这哪里是人吃的?简直就是喂猪的,我呸!」 朱福站起身子来,双手展开,拦住几人去路,淡定从容眯眼笑答道:「外婆,外孙女儿知道,您老人家厉害,每个月总能从三个女儿那里搜刮个十几二十两银子。所以,您老在咱们松阳县,算是顶有钱的人了。可就算您有钱了,也不能挖苦咱们这些没钱的人啊,您吃的是山珍海味,咱们普通老百姓吃的也算是家常便饭,咋能说咱们吃的是猪食呢?外婆,您是在骂在坐的各位客人都是猪吗?」 众人一听,立即拉了脸色来,指着卫薛氏吵嚷。 有人气得耳红脖子粗,伸手指着卫薛氏跟卫大郎夫妇道:「你们这一家人,碗里吃的,身上穿的,有哪一样花的是自己挣来的银子?如今还敢骂我们!你们一家人也真是够不要脸的。」 第44章 平日里这些街坊邻居虽然看不惯这卫家一家人,这薛婆子强势霸道得很,她那儿子混账儿媳又尖酸刻薄,原本想着街里邻居的也就算了,又不是住在一起过日子的,能忍则忍了,关了门,谁还管得着谁?可如今这薛婆子实在嚣张得很,先是大女婿回家来了,她莫名其妙就逮谁跟谁吵,几句话都不离她那宝贝大女婿,如今这半路又杀出个干儿子来,瞧她那张嘴,让人真想抽她几耳刮子。 「是啊,你这老虔婆,生了个没用的儿子,享不到儿子的福气,就知道从闺女那里搜刮。」又伸手指着朱福道,「我们刚刚可瞧得清清楚楚,你见着你这外孙女,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若不是这位小伙计替她挡着了,如今头破血流的人可是你这亲外孙女吧?」 「你这老婆子,真真是可恶得很,我要是你小闺女,早就翻脸不认你这个娘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胡来?」 卫薛氏如今又多了个人撑着自己,她才不怕呢,见有人说道自己,腰板挺得更直,骂骂捏捏道:「咋的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抢你家钱了?你们这是吃饱了撑了还是怎的?胆敢管我家闲事!我告诉你,这贱丫头的娘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给的,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们谁管得着!」 一边说着,一边痴肥的手掌又朝朱福招呼过来,想打她一巴掌解解气。 沈玉楼一直冷眼旁观,许是性格原因,又或者是家庭原因,他素来都是笑脸对人的。便是心里生气,他面上多少也会含着几分笑意。可此番他却是忍无可忍了,当即便寒着一张脸,挡在朱福面前,抬手接过卫薛氏那狠狠劈来的一巴掌。 「哎呦喂呦,疼,可疼死我了。」卫薛氏厚实的手腕被捏住,疼得她老泪纵横,偏偏还动弹不得,她咬牙切齿骂捏道,「这个小贱人啊,一脸的狐媚子相,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一个两个都愿意为你挨打,哎呦喂。」 柳世安是做大生意的人,这么些年来,自然知道怎么看人,他见眼前少年虽然瞧着有些文绉绉的,可是似乎身上有两下子,瞧他也没有出什么力气,就将干娘制得不能动弹,当即变了脸色。 「这位公子,你替小姑娘抱不平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位老人家怎么说也是这姑娘的长辈,一家人是没有隔夜仇的。」一边说,一边笑着劝道,「你若真是为这姑娘好,该是放下手来,和和气气的。」 沈玉楼微寒的眸子冷冷扫过柳世安,忽然似笑非笑道:「这位老爷,我若是松了手,你能保证这位老人家不会再次对小姑娘动手吗?你是老人家的干儿子,想来这姑娘便是你的干外甥了,你这舅舅是怎么当的,你人就站在这里,眼巴巴瞧着老人家对小姑娘施毒手,却视若无睹,如今倒是好意思来跟我说什么一家人?」又微微侧头问敬宾楼里的客人,道,「你们说,我该不该松手?」 「不能松手!这老虔婆,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她伤了人,要送官府,对,送官府!」 一听送官府,卫薛氏跳起脚来骂:「送你娘的官府!老娘的家务事,关你们屁事!少在这里起哄,都给老娘滚!哎呦喂,疼死我了!你这狗娘养的臭小子,胆敢动我一下试试!世安,世安呐。」 沈玉楼见这老婆子嘴巴里越发不干净起来,脸色一变,手腕微微一抬,就一掌挥得卫薛氏朝卫大郎撞去。卫大郎眼见着自己要摔跤,赶紧就近伸手拽着自个儿媳妇儿,结棍三人手拉手往地上滚去。 三人滚在一起,又压坏了一张桌子,萧敬宾赶紧扭头对一个小伙计道:「快,记下,回头都算他们账上,要赔的。」 「对,要赔,要他们赔!」众人纷纷吵嚷着。 刚好外头全二富已经将阿东老娘请来了,阿东是他老娘四十岁上头生的,前头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如今就只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老人家近六十岁的人了,白发苍苍,身子佝偻着,步子都走不稳当。 被全二富带着挤进了人群里面来,见着自己儿子满头的血,不由失声痛哭道:「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我相依为命的儿啊,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老娘不管呢?啊?」一边说,一边就抱着阿东嚎丧起来,「是谁将我儿子打成这样的?是谁?我要找她拼命!」 众人都将手指一伸,指着卫薛氏道:「是她!」 阿东娘虽然又瘦又矮又僵,但她视子如宝,谁要是敢动她儿子一根手指头,她豁出性命去也要替儿子讨回公道! 阿东是他父母的老来子,爹娘老子四十岁左右生的,虽然平时很得爹娘宠爱,可架不住他跟爹娘岁数相差得大。他才将落地没有多久,最小的一个姐姐也嫁人了,长到十岁上头,他老子病逝了。 所以,这几年来,他一直都是跟自己老母相依为命。 阿东命苦,十岁开始就要赚钱养家糊口,他在县里的大户人家当过马童,也在人家店铺里当过跑腿送货的小伙计,拼死拼活的,一个月也只能挣几钱银子。老娘上了岁数,隔三差五就会生病,他一个月赚的几钱银子不但要用来买柴米油盐,还得给老娘买药,哪里能够? 所以只能将县城里的一个小破屋子卖了,得了几十两来给老母瞧病,他则在城外不远处用竹子跟木头搭建了一个临时遮风避雨的住处。带着老母住在城外也有一年光景了,这一年来,他几乎日日都是城里城外两头跑。 有的时候实在忙,待他忙完手上所有活计的时候,城门都关了,他只能露宿街头将就一宿。 第45章 敬宾楼的老板心善,聘用他当跑堂伙计,一个月给他一两纹银。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早晨过来擦擦桌子摆摆桌椅,有客人吃饭的时候,他帮着端菜上菜。就算敬宾楼生意再忙,他也不必带晚,总能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家。 前些日子,敬宾楼生意一落千丈,他之所以愿意跟着一起熬到最后,也是因为想要报答东家的恩情。后来想走,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还有老母要养活,他必须要赚银子。 这阿东简直就是他娘心头肉,谁敢动他一下,他老娘就是拼了命也是会要讨回公道的。 阿东娘抱着儿子嚎丧一会儿,见自己儿子虽然脑袋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可还有气儿,那双眼睛还是那般黑亮灵动,她也就松了口气。然后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一脸横肉的老婆子正狠狠瞪着自己。 阿东娘上下打量着卫薛氏,气得嘴角抽搐,却是一动不动。 卫薛氏上下扫了阿东娘一眼,见她又老又干瘪,哪里如自己丰腴?就算干架,那也肯定是干不过自己的,当即头昂得高高的,嘴里开始不干净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竟然胆敢跑到我跟前来胡闹!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卫薛氏嗓音很高,她那破锣嗓子很特别,又沙又哑,说起话来活像是乌鸦在叫,她双手叉腰站在阿东娘跟前,故意挑衅地用脚踢了阿东娘一下,「老不死的狗东西!也不瞧瞧老娘是谁,胆敢在老娘跟前嚎丧!」 她那一脚力气不大,但是却也不小,一脚下去,阿东娘就歪着身子往一边倒去了,然后一动不动。 「娘!」阿东也不跟朱福一起配合着演戏了,大叫一声,他使劲朝自己母亲伸出手来,但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顺着地爬过来,一把将他娘抱在怀里,眼泪哗啦啦流淌下来,「娘,您不能死啊,您不能丢下孩儿一人。娘,您要是走了,孩儿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娘!」又伸手使劲拽着一边还没有离开的大夫,哭着求道,「大夫,您给我娘把把脉,您救救我娘吧,我求您了,求您了。」 那老大夫在一边蹲下,在老人家手腕上号了脉,然后摇头叹息道:「老人家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时日不多啊。」 朱福一愣,一把抓住老大夫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大夫一脸同情地望着阿东母子,沉沉叹息一声道:「这老妇原本就多病,本来身子就虚弱得很,刚刚又受了惊吓,还挨了一脚,如何能好?我看啊,该是要准备着办后事才行。」又对阿东道,「你娘如今想吃什么你都别心疼钱了,叫她吃,好好陪她最后一程吧。」 「不!」阿东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眼泪鼻涕一大把,双目赤红,他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娘活不成了,他狠狠瞪着卫薛氏,咬牙切齿道,「你还我娘命来!还我娘命来!」 说罢,已经是恶狠狠朝卫薛氏扑过去,使劲掐着她脖子,似是想要将她掐死。 卫大郎心里正不爽着呢,此番见一个瘦弱的黄毛小子打自己娘,他刚好找到了宣泄的出气筒,对着阿东拳打脚踢起来。 朱福真是恨透了这霸道该死的一家人了,她想也不想,一头便扑了过去,小手用足力气揪着卫大郎头发,使劲扯。 卫香宝只比朱福大一岁,她打小就臭美,总喜欢跟朱福比美。可是每次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街坊邻居都只夸朱福长得清丽水灵,从来都不夸她,因此她心里恨死朱福了,时常欺负她。 甚至有的时候,她恨不得这个表妹去死,死了才好呢,死了她才开心呢。 此番寻着机会,她摩拳擦掌,正想扑过去揪着朱福打呢,可身子却突然飘了起来。 朱禄将卫香宝抓到一边去,沈玉楼则走到朱福跟前,轻轻将她拉开。 朱福从小就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因此常常被人称作是野孩子来欺负,以前住在县城的时候,她常常跟男孩子打架。后来上了大学,她为了防狼,还特意学了跆拳道,学了剑术。 身上有些拳脚,打架从来没输过。 被沈玉楼拉起来的时候,她四肢还在上下挥舞,明显急红了眼。阿东是因着她才受伤的,如今有人欺负阿东,她自然要上去帮忙。 沈玉楼见这丫头跟着了魔似的,一只手将她拉到身后去,另外一只手将卫大郎拽到一边,然后对着阿东道:「阿东,你娘醒了,去看看你娘吧。」见阿东立即住了手朝他娘扑来一把将他娘抱住,沈玉楼喟叹一声,继续道,「卫薛氏嚣张跋扈,三番两次故意行凶,致使阿东母子重伤,此等行为极为恶劣,依我大齐律法,不但要坐牢,还得赔银子。」他眸光冷冷望着卫薛氏,淡淡出口道,「你当要为你的恶劣行为负责任,走吧,去县衙门。」 「对,去县衙门,咱们都可以作证!」早就瞧卫家不顺眼的人立即放话道,「必须要坐牢!不能便宜了她!」 卫薛氏见情况不妙,赶紧爬着过来抱住柳世安腿道:「世安,快,你快替干娘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们竟然敢要老娘去坐牢,快,你去替干娘教训教训他们!」 柳世安颇为不耐烦地望了卫薛氏一眼,然后眉心轻轻蹙起,不得已朝沈玉楼抱拳道:「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为着这么点小事要去衙门,总归是不好的。你们看只有行吗?赔钱,让我干娘赔钱,该赔多少赔多少。」 朱福哼道:「钱是一定要赔的,但是衙门也是一定得要去的。」她原本雾气蒙蒙的一双眼睛此时盛满怒气,巴掌大的小脸拧做一团,义愤填膺道,「还有,这位老爷,这不是家务事,这是已经闹出了人命!再说了,阿东母子跟她有何干系?怎么就是家务事了?」 第46章 「这……」柳世安有些不敢看眼前这双眼睛,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将目光挪向别处,侧首道,「干娘,便去吧,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不去见官怕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你也放心,你不会坐牢的。」 见自己的靠山都让自己去衙门,卫薛氏不由害怕起来,她抖着一双腿站了起来,可气焰却没有下去,她梗着脖子强作镇定道:「去就去!老娘怕谁?是这死老太婆自己要死了,干老娘屁事!这就走!」 县衙门离敬宾楼不远,当一众人浩浩荡荡从敬宾楼往县衙门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此时,松阳县县官廖鸿达正坐在自家后院吃饭,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旁边有两个美妾陪着,美妾正在为他倒酒。 忽而听得有人击鼓,廖鸿达眉心一蹙,然后伸手将美妾递过来的酒杯往旁边一推,低声道:「这大晚上的,何人击鼓?」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匆匆跑了来,大口喘着气说,「老爷,老爷,衙门口围着一圈人。」 廖鸿达的好兴致被人搅了,脸色明显不好起来:「你去看看是谁击鼓,叫他们明儿再来!这大晚上的,没事不在家抱着婆娘睡觉,跑到衙门口来胡闹,我看是皮痒了。」一抬眸,见那人还不走,他眼珠子一楞,拍着桌案凶道,「本官说的话你敢不听?还磨磨蹭蹭做什么?快去!」 「老爷……」跑进来的是廖府的管家,姓方,他左右瞧了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爷,您来这里任职已经快满三年了,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就要到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被老百姓抓住把柄,可真是不值当啊。」 方管家的几句话,真是让廖鸿达醍醐灌顶,他一下子就醒酒了。 对,他来这松阳县当县官已经快三年了,这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眼看着就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一定要积极为百姓效劳才行。他一定要公正严明,一定要做个好父母官,一定要让老百姓夸自己。 「快,快,方管家,你赶紧着人去将严捕头还有张师爷都叫来,本官要为民办案。」他一边急吼吼地吩咐着方管家办事,一边又催促自己两个小妾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本官的官袍拿来,快去!」 两个小妾赶紧丢下手上的酒杯,匆匆往内室跑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廖鸿达的官袍小碎步跑了出来。两人配合默契,没有一会儿功夫,便替廖鸿达将官袍穿上、官帽戴好。 廖鸿达提了提袖子,又正了正官帽,觉得一切妥当了,他清了清嗓子,方才迈着阔步往前头走去。 前头衙门大堂中央站着几个人,外头还围着不少老百姓,阵容不小,廖鸿达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坐上自己的官椅。 将那惊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堂下阿东立即朝着廖鸿达跪了下来,磕头道:「是小人,是小人击鼓。」他连着给廖鸿达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身子陈述道,「小人是敬宾楼的活计,小人要状告卫薛氏谋害人命,求大人给小人做主啊。」 卫薛氏没有下跪,站在一边朝阿东狠狠吐了口唾沫,呸道:「放你娘的屁!老娘什么时候谋害人命了?又是谋害谁的命了?你不要性口雌黄!」又舔着一张笑脸对廖鸿达道,「大人,是这小儿诬蔑民妇,民妇是被冤枉的。」 「大胆!」廖鸿达不满地看向卫薛氏,将那惊堂木狠狠一拍,斥责道,「大胆刁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话毕,左右站着的衙差便将手中水火棍重重往地上敲打,口中沉声念着「威—武—」二字。 卫薛氏吓得腿软,当即一个趔趄跪了下来。 廖鸿达伸手摸了摸胡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阿东道:「你状告卫薛氏谋害人命,可有人证物证?」 阿东抹了把眼泪,伸手将他坐在一边地上的老娘扶到身边去,哭着对廖鸿达道:「大人,小人是敬宾楼的伙计,今儿在敬宾楼跑堂的时候,卫薛氏先是拿起一个大碗便朝小人脑袋砸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又道,「后来小人娘赶来看望小人,这卫薛氏又无故踹了小人阿娘一脚。」说到这里,他泪珠子便不住往外蹿,哽咽道,「正是因为她这一脚,叫小人娘去了大半条性命,这不是谋害人命,又是什么!」 「你胡说……」卫薛氏刚准备反驳,那廖鸿达便将惊堂木拍的啪啪响,怒道,「本官没有让你说话,你老实一旁呆着便是!」廖鸿达又转头问阿东,「你方才说的这些,有谁可以作证?」 「他们都可以作证!」阿东伸手指着外面围在衙门口的一群人道,「这卫薛氏行凶的时候,当时很多人瞧着呢,卫薛氏十分猖狂,口口声声扬言说我娘该死!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她那一脚踹下去,大夫都说我娘怕是活不长了。」 说完话,阿东又一直给廖鸿达磕头道:「求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廖鸿达见外头人纷纷伸手指着卫薛氏,对她指指点点的,说的都是些对她不利的话。廖鸿达一听,心下已经断了案子,他轻轻咳了一声,转头问一旁的张师爷道:「按照我大齐律法,这桩案子,该怎么判?」 张师爷搁下笔来,托手摸着胡须道:「虽然有这么多人给阿东作证,不过,到底没有闹出人命来,所以,无须偿命。」张师爷顿了顿,之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卫薛氏确实有谋害人命的行为,也对阿东跟他娘造成了一定伤害,按照大齐律法,这卫薛氏该是要坐牢的。」 第47章 一听说自己要坐牢,卫薛氏整个身子就软了,她一下子就跌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虽然有些崩溃,可她尚存理智,知道再求县令已经没有用了,于是便跪着朝柳世安爬来。 「世安,你救救干娘吧,你快想想法子救干娘。」卫薛氏软趴趴瘫坐在地上,伸手拽着柳世安袍角,虽然说着求人的话,可那傲气丝毫不减,她板着一张老脸道,「世安,只要你能让干娘免去牢狱之灾,往后干娘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干娘答应你,一定帮你。」 柳世安眼睛忽然一亮,心跳忽然就加快起来,他原本只是想回这个地方散散心的,只想再看看那个人,还真的没有旁的想法。不过,如今既然干娘开了这个口,他心里忽然就有了想法。 他弯腰伸手扶住卫薛氏,一脸诚恳道:「干娘您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干儿子,眼睁睁看着您被人冤枉了,我怎会无动于衷呢?」说着他便又直起身子来,朝着廖鸿达抱拳道,「大人明察,这并非是命案,不过是家务事罢了。」想着刚刚进敬宾楼大门的时候,有人说干娘本来是要打她外孙女的,这样一来,可不就是家务事了?他事无巨细一一与廖鸿达说了。 说完之后,还没待廖鸿达做出新的判断,则又撩袍跪了下来,抱拳道:「卫薛氏固然有错,可罪不至于行牢狱之灾,就算让卫薛氏坐牢,阿东娘亲的身子也不一定能够好得起来。」他望了阿东一眼,慢慢启口道,「不若用银子免除卫薛氏的牢狱之刑,这样的话,也可以让阿东跟这位老人家多一些银子改善生活。往后请个大夫好好替老人家瞧病,再买个丫鬟跟前伺候着,让老人家好好安度晚年。」 几个臭钱就想免去牢刑的惩罚,阿东才不答应,他又磕头想要继续说话,却被他娘一把抓住了袖子。 她老人家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自己本来就时日不多了,让那老虔婆坐牢又能如何呢?倒不如赔点银子来得实在,于是阿东娘紧紧扯住自个儿儿子袖子,艰难地朝着廖鸿达跪了下来,虚弱道:「大人,赔钱,民妇答应赔钱。」 「娘!」阿东狠狠擦了把眼泪,叫唤道,「咱要她坐牢!要她吃苦头!谁叫她害了娘的性命!要她以命抵命!」 「你闭嘴!」阿东娘狠狠斥责一声,又望着柳世安道,「我答应赔钱了事,不过,你若是说的数目我不满意,这事依旧没完!」 卫薛氏不想坐牢,可要她拿钱,那简直比要她命还难受,当即道:「我没钱!」 柳世安道:「这个钱,自然是儿子替干娘出,这是儿子应该孝敬干娘的。」 卫薛氏一愣,随即乐开了花,大声笑着道:「世安呐,干娘真是没有白疼你啊,你真是干娘的好儿子。」 这廖鸿达听说柳世安出钱,这才腾出空来上下将柳世安打量一番,见他身上穿的是蜀锦,不由眼睛大亮,已经开始琢磨起心思来了。 廖鸿达眨巴下绿豆小眼,看了看阿东跟他娘,又瞅了瞅柳世安,问道:「若是这位老人家愿意接受赔钱了事的话,你打算给多少银子?」 柳世安想了想,然后缓缓伸出五个手指头来,那廖鸿达眼睛一亮,追问道:「五十两?」 柳世安摇了摇头:「是五百两!」 「五百两……」廖鸿达努力将那芝麻绿豆小眼睁得圆溜溜的,心里简直是又羡慕又嫉妒,这人得多有钱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纹银来。像他当官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是二三十两银子,这得足足他两年的俸禄银子啊。 阿东娘连滚带爬地爬到柳世安跟前来,拽着他袍角道:「口说无凭,你得写个契约!并且这银子,得明儿中午之前给我们,若是不能兑现承诺,这事没完!」 柳世安弯腰亲手将阿东娘扶起来,奈何阿东娘站不稳,她只能抖着双腿艰难地站在柳世安跟前,哆嗦着身子道:「你去写个契约。」 张师爷递了纸笔来,按着阿东娘说的写了个契约,然后双方按着手指印,这案子也算是了了。 阿东娘将那张契约紧紧抱在怀里,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有了些许光彩,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还能给儿子攒这么一大笔银子。 有了这银子,儿子不但可以买个宅子,还能够买个丫鬟说门好亲事了。 退堂之后,朱福赶紧跑了进来将阿东娘扶住,又望了阿东一眼,见他一脸愧疚的表情,心里沉沉叹息一声。 「阿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朱福挽着阿东娘胳膊,跟阿东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阿东娘笑着道:「我们的住处在城外,不过,这个时候城门早关了。没事儿,我们娘俩今晚上就在街头将就一宿,这天啊,很快就会亮的。」走到门外,她抬头望着镶满星子的暗黑夜空,「天很快就亮了。」 朱福道:「天气这么冷,怎么能住在街上,不若找家客栈先住一晚上吧。」 阿东娘立即拒绝道:「住客栈不得花钱!没事的丫头,我们母子早就习惯了,就在街头将就一晚上。」 走在前头的沈玉楼听得这话,回头望了眼,他脚下步子放慢了些,对朱福道:「让他们先在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他声音淡淡的,虽然说着邀请的话,但语气并不十分热情。 沈玉楼心里并不愿意自己妹妹在敬宾楼做事,当然,他本能的也不希望朱福在外面抛头露面当厨子赚钱。在他心里,赚钱养家那该是男人做的事情,女儿家就该呆在闺阁之中,做做绣活,养养花草。 第48章 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才是阴阳有序。 若是什么时候轮到需要靠女子来赚钱养家糊口了,岂不是叫人家耻笑这家男儿无用吗?妹妹就该是用来疼的,就该娇养着的,那些烦愁生计的压力,该由男人来一力承担。 这也是为何,他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也不忘辛苦打工赚钱寄回家来。 可是如今倒是好,家里头不但没有用自己那些钱,反倒是要妹妹日日在街上卖豆腐,他想想都心疼,一个女孩子风吹日晒的,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所以,当母亲同意妹妹来敬宾楼做事的时候,虽然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事后想想觉得还是不妥当,便放下书本,去隔壁朱家打铁铺子找了朱禄,并且与朱禄一道来了敬宾楼。 可巧不巧,才将走进敬宾楼大门,就有人向两个姑娘家寻事了。 好在他跟朱禄去的及时,若是迟一步呢?是不是妹妹跟小不点就要被欺负了?他真是不敢想象。 他难得脸色不好不是对阿东母子的,可阿东瞧在眼里,却觉得有些别扭,摇着头谢道:「不必了,我知道在北大街有一个地方,之前是一些乞讨的人住在那里的。那个墙角有一些稻草,我跟我娘就在墙角歇一晚上,冻不着。」 沈玉珠道:「阿东你年轻,所以身子吃得消,可是你娘呢?你娘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也忍心叫她跟你一起挨冻吗?」一边说,一边在阿东肩膀上拍了拍,扬着下巴道,「阿东,你小子够义气,就凭你当时能够挡在小阿福跟前,我就觉得你是条好汉。」见阿东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继续抢话道,「你放心吧,不会打扰到我家人的,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日里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无趣,刚巧大娘去了,跟我娘做伴呢。你娘可以跟我娘睡,你就跟我哥哥挤一晚上,这样总好过挨冻吧?就这么说定了。」 朱福也感激阿东当时能够冲在自己前面,也点头附和道:「既然沈大哥跟玉珠都开口了,你便去沈大娘家住一晚上吧,明儿我陪着你一起去要钱。你们住在城外?是什么样的屋子?如今天这么冷,怎么能够住在城外呢,你们得了银子,该是请个好点的大夫来给瞧病才是。」 阿东娘一听要花银子看病,赶紧摇头道:「不必请大夫!不必请大夫!我上了岁数了,就算再怎么吃药,身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位小姑娘说得也对,阿东往后定然是不能再住在城外了,该是寻思着在县城里找个房子才是。」 「这件事情且以后再说,大街上这么冷,咱们还是快些回家歇着再说吧。」沈玉珠一边说,一边亲自去扶着阿东娘,几人一道往家去。 外面天完全暗了下来,街上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两个行人,当几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跟沈玉珠等人道了别,朱福搓着手进了自家打铁铺子。 铺子里的火炉还烧着红红的火,暖和得很,朱福一边舒展着四肢一边摸着黑望向正在关门的朱禄道:「哥,那捕兽器你帮我做好了吗?」 朱禄将门关严实后,转身熟门熟路点了一盏煤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望着自己二妹妹道:「当时玉楼来找我,我便跟着他一道去了敬宾楼,所以手上的活就撂下了。不过,只还差一点点。二妹妹,你今天受到惊吓了,先回后屋歇着去吧,哥哥再敲个边淬个火也就差不多了。」 铺子里的灯光很暗,朱禄那张黑俊的脸在暖黄色灯光照耀下,越发显得轮廓分明起来。他身材高大,又因常年干活的缘故,体型保持得非常好,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少年气质又憨厚朴实,可依旧难掩其勃勃英姿。 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朱福觉得很幸福,不过,哥哥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实在太老实了。 在自己亲人跟前老实,亲人知道疼他,可是在那群吸血鬼跟前老实,人家只会当你是傻子,跟前欺负你指使你做这做那儿,背后肯定还会嘲笑你人穷且没有志气。 就像他们那大姨父张发财,有几个钱,简直不将自己父兄当人看。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去找张发财要钱的时候,那些人的那副模样,根本就是十足的禽兽。 想到这里,朱福也心疼她哥,便道:「哥,咱们以后不要这样拼命干活,爹爹身子已经垮了,你便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你别像爹那样。咱们现在家里还是有些银子的,明儿雇辆马车去杏花村接奶奶吧,马车跑得快,咱们可以迟一些去。剩下的这些活,明儿早上再做吧。」 朱禄性子有些闷,话也不多,平日里跟家里人也不常说话,打小就知道跟在他爹身后干活。如今见二妹妹这般关心自己,堂堂男儿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双手一会儿放在身前,又一会儿背到身后去,眉毛一抬一抬地望着朱福。 「哥,走吧。」朱福见这个便宜老兄又害羞了,上前一步便挽着哥哥健硕的胳膊,拉着哥哥一道往后屋去。 卫三娘已经将饭菜摆好了,正不住伸头往前面看,见儿子闺女回家来了,她则笑着迎了出来道:「都累坏了吧?快,去将手洗了,咱们吃饭。」 暖姐儿小肚子早饿得咕噜噜直叫了,可是娘说,一定要等哥哥姐姐回家才能吃饭。她也很想跟二姐姐一起吃饭,所以,虽然肚子很饿,她还是坚持住了。因此见到二姐姐终于回家来了,她小胖身子赶紧从高高的一张凳子上爬下来,跑到朱福跟前邀功道:「二姐姐,二姐姐,我在家可乖了,爹娘还有姐姐们不在家,我一直都陪着寿哥儿玩,寿哥儿中午没有睡觉,我还哄着他睡觉呢。」 第49章 「暖姐儿真乖。」朱福也想妹妹,在胖丫头脸上香一口,道,「暖姐儿还记得跟姐姐之间的约定吗?」 暖姐儿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狠狠点头:「记得!二姐姐说,将弟弟带好了,每天给我十文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朱福,一脸期待地问,「二姐姐,那我今天做得好吗?」 卫三娘还是头一回听说小姐妹俩之间有这样的约定,不由阻止道:「她才多大,哪里能给她这么多钱花?福姐儿你去洗手,暖姐儿你过来,别总缠着你二姐姐,到娘跟前来。」 「可是二姐姐说过的……」暖姐儿忽然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娘,我会帮着好好带弟弟的,我不会乱花钱。」 朱福揉了揉妹妹脑袋,笑对着卫三娘道:「娘,让暖姐儿从小就知道,通过自己辛勤劳动,是可以赚来银子的,这样也未尝不好。再说了,这个钱给她,她不一定就会全部花光,我会教着她如何使用自己的每一文钱的。」 见二姐姐帮着自己说话,暖姐儿又寻着了希望,小肉手紧紧攥着卫三娘衣角,仰着小肉脸望自己娘亲,一脸恳求的样子。 卫三娘想着,十文钱也还好,小闺女本来就嘴馋贪吃,她平日里隔三差五给小闺女买的零嘴,算下来平均一天没有十文也得七八文钱。如今福姐儿每日给暖姐儿十文钱零花,就算暖姐儿十文钱全吃了,也没多大事。 「娘答应你们,不过,暖姐儿往后要更加懂事听话。哥哥姐姐们赚钱很辛苦,你不能乱花一文钱,知道吗?」卫三娘摸了摸暖姐儿委屈的小肉脸,笑着道,「好了,别哭了,呆会儿吃完饭早些睡觉,明儿还要去接你们奶奶呢。」 暖姐儿又嘻嘻笑了起来,扭着胖身子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一脸兴奋。 许是近几天日子似乎好转很多,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是满脸含笑,其乐融融,彼此间也比以往吃饭的时候话多了不少。 累了一整天,朱福头沾枕头便睡了过去,第二日天不亮就醒了。 她想着今儿还有一大圈事情要多,醒来之后也没有如以往那样赖床,穿了衣裳就出了屋子。 前头打铁铺子里面亮着弱弱的光,朱福伸头望了望,就见铺子里一个高大的背影对着她。 几步走了进去,刚好此时朱禄已经将捕捉野兽的兽夹子做好了,朱禄一回头见到了二妹妹,便木木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成件递到朱福跟前道:「二妹妹瞧瞧看,这样的行不行?」 朱福望着眼前的兽夹子,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哥,你真是好巧的手啊,这正是我想要的呢。」她伸手接过来,夹子有些沉,她差点没有接得住,朱禄扶了她一把,她笑着道,「可惜时间紧迫,暂时只能做出一个来,不过,一个也已经够了。呆会儿咱们集市上买一只鸡杀了,将带着血的死鸡放在这兽夹子里,兽夹子上挂一颗铃铛,再将这个兽夹子用一根粗绳子拴在鸡头山的大树上,那野猪闻着血腥味就会来了。到时候咱们就躲在附近,只要一听得铃铛响,就赶紧带着柴刀过去,将野猪杀了。」 朱禄眼睛亮了亮道:「二妹妹,那往后咱们只要想吃猪肉,就可以带着这个兽夹子去鸡头山上打野猪了。」他忽而腼腆地笑了起来,「改明儿我多做几个,在鸡头山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一个,这样的话,只要有野兽出没,铃铛就会响,铃铛一响,杏花村的老百姓就会警惕起来,这样也就不怕山上野兽半夜三更袭击村民了。」 此时打铁铺子的门微微虚掩着,外头传来几声鸡啼,似乎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天便亮个大透。夜里下了一场小雪,但是只下了几个时辰便停了,此时朝霞初露,东边染红了一片,霞光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打铁铺子里也瞬间亮了些。 朱福望着这个老实憨厚的便宜兄长,笑着打趣道:「咱们奶奶跟二叔一家今天就要进城来了,往后鸡头山的野兽是不是会半夜三更下山袭击村民,也不干咱们什么事情啊。哥,你是不是在担心谁啊?」 朱禄此时确实是想到了那张微微有些黑,但是却十分美丽的脸庞来,又听妹妹话中有话,不由脸一热,说话就开始扭捏起来。 「二妹妹,你别乱说了。」他不敢看朱福的眼睛,只歪身朝后面看了看,见自己娘亲正在扫小院子里那薄薄一层雪,他赶紧道,「爹娘都起床了,我去拿些散碎的钱上街买几根油条去。」 「对了哥,你多拿些钱吧,别雇驴车了,咱们雇辆马车去,这样一来一回也快些。」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的手指,想着昨儿晚上很多客人已经瞧见自己手指受伤了,呆会儿去敬宾楼的话,跟东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早些回家来,也好随着一道去杏花村。 早饭摆好,朱福刚抓起筷子吃饭,沈玉珠便推着板车走到了朱家门前来。 「小阿福,陪我卖豆腐去了。」沈玉珠将板车停在沈家门口,见打铁铺子的门是开着的,又继续朝里面喊道,「暖姐儿,拿碗来,玉珠姐姐盛豆腐花儿给你吃。」 暖姐儿喜滋滋地抱着一个大碗就赶紧朝外面走来,站在板车跟前,将碗递给沈玉珠。她个头不够高,却是使劲踮起脚尖来,将脑袋直往沈玉珠两只盛满豆腐的桶里伸。 沈玉珠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又配好佐料,然后将碗递到她跟前问道:「你捧得动吗?喊你二姐出来吧。」 「没事的玉珠姐姐,我捧得动的。」暖姐儿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接过大碗,将盛满豆腐花的大碗稳稳抱住,仰头很是认真地对沈玉珠说,「二姐姐说我是大孩子了,所以我捧得动,玉珠姐姐,我现在能够一个人在家带着寿哥儿了。」 第50章 昨天晚上朱福如约给了她十文钱,小丫头觉得自己付出劳动果然得到回报了,所以现在做事积极得很。 比如早上起来,见娘在扫地,她抢着要扫地,见长姐在厨房煮粥,她抢着要去烧火。一早起来小小身子就钻来钻去,一刻都没有闲着,刚刚寿哥儿早饭还是她喂着吃的呢,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 沈玉珠轻轻拍了拍暖姐儿小脑袋瓜子,笑眯眯道:「你们家三朵花儿如今都变得这般厉害了,你爹娘往后可有得享福喽。快去吧,别将豆腐花放凉了。」见小胖丫头拐着身子就走了,沈玉珠喊道,「叫你二姐姐快点,新磨的豆腐才新鲜,时间一长就老了。」 「知道啦,玉珠姐姐,你这样一喊,我二姐姐准听到了。」暖姐儿抱着大碗就往屋里跑去。 刚好朱福吃完早饭,正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二姐姐不吃了吗?你最爱吃的豆腐花儿哦。」暖姐儿将大碗放在桌上,小肉手抹了把脸,然后拿起一个小碗就用铜勺装了一碗递给弟弟,「寿哥儿,玉珠姐姐家的豆腐花儿,可好吃了,来,三姐姐喂你吃,寿哥儿乖,张开嘴巴。」 寿哥儿刚刚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蛋,其实已经饱了。不过,闻着豆腐花儿香,他也想吃,就张开嘴巴让小姐姐喂自己。寿哥儿总是文文弱弱病病娇娇的,又长得漂亮,不知道的人,都说他漂亮得像个女孩子。 卫三娘见小闺女突然间懂事许多,心里也快慰,到底还是福姐儿有法子。 朱福道:「娘,你们吃吧,我跟玉珠去敬宾楼。」又对朱禄道,「哥,等我回家来。」 卫三娘道:「福姐儿,你若是太忙,就别跟着去了,左右有你长姐呢。」 朱福摇头道:「娘,我一定要去的。」又说,「没事的,呆会儿我跟东家好生说说,东家宅心仁厚,见我有为难之处,会让我先走的。」话长说完,又听见门外沈玉珠唤了几声,她道,「不说了,我先去了。」 沈玉珠等得都急了,见朱福出了,跺脚道:「可等死我了。」 其实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她哥又说了不愿意她出去干活的话,并且态度比之前还要强硬。可是她脾气拧起来也是谁都管不了的,家里又不是有多富,如今有这么好的一份差事,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呢,她不肯。 兄妹俩杆上了,不过,沈玉珠已经十六岁,她早就不听她哥话了。 朱福跳着走下台阶,跟沈玉珠一人一边推着板车,忽然想到昨晚上阿东是住在沈家的,又没见着人,便问道:「阿东人呢?他这个时候该是要去敬宾楼做事了,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去?」 虽然头上破了一块,可是已经包扎好了,依着她对阿东的了解,不会因病不去罢工的。 沈玉珠道:「阿东啊,一早起来便抢着要帮我磨豆腐,磨完豆腐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就走了。他娘起得也早,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勤快得很,若不是我娘拦着她,她也要帮忙呢。」 朱福道:「好在如今得了五百两银子,可以在城内安置个家,余下来的钱,倒是能自己摆个摊子做些小本生意。一辈子只在酒楼里当小跑堂的,然后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这钱搁着不值钱,得钱生钱才行。」 「钱还能生钱?我今儿倒是头一回听说啊。」沈玉珠望着朱福,总觉得她哪里都不一样了,可眼前这张脸,还有这小身板,这小个头,明明就还是以前那个小阿福啊,可是人怎么会突然间就转了性子呢?沈玉珠十分想不通。 朱福倒是没有在意沈玉珠看自己的表情,只是自顾自道:「你将钱存在银行吃微薄的利息,还不如用来炒股或者买基金呢,再者做笔小买卖也行啊。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的这笔流动资金自然也不能往一处花。投资就有风险,你必须做最好的筹划,然后做好接受最坏打算的准备,这样的话,一样赔了,至少还有旁的,不至于输的精光。」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沈玉珠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银行?又是什么基金?阿福,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朱福轻轻咳了一声,努力解释道:「玉珠,不知道怎么的,自从那天我落了水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性格都变了。不光是会在你跟前胡说八道,说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在我家人跟前,也常常这样,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沈玉珠单纯,自然是朱福说什么她便信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敬宾楼大门口。 对门迎客来刚刚打开门来做生意,李大胖站在酒楼门口,看见了朱福,不由得将搭在肩头上的白色布巾甩得啪啪响。他心里不平衡得很,以往他在敬宾楼当厨子,起初根本就没有一个月五两的月钱,是干了差不多两三年了,才慢慢涨上来的。 他昨儿悄悄打听了,这个黄毛丫头一来就是五两银子,这不是打他脸么?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厨艺能高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当街做了个家常豆腐,又做了道面点,要是真正比起刀工来,她哪里能个自己比! 李大胖气得不行,一方面是嫉妒人家如今钱拿得多,另一方面,是觉得那萧敬宾故意在打自己脸! 悄悄朝对门敬宾楼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李大胖沉脸哼道:「走着瞧!」 朱福进厨房的时候,发现里面又多了一个人,方嫂见朱大厨来了,十分热情地跑着来道:「朱姑娘,这位也是大厨,刚刚全爷领着过来的。说是到咱们酒楼应聘当厨子的,全爷就领着他进来了。」 第51章 正说着话,那全二富撩着帘子就走了进来,笑着对朱福打招呼道:「朱姑娘,你手上的伤可好了些?」他伸手朝朱福手指指了指。 朱福笑着道:「倒不是多大的伤口,不过,总归是对烧菜有些影响的。」 「那这位大厨来得还真是时候,不然的话,咱们敬宾楼昨儿才红火起来,今儿可又危险了。」全二富心情好得很,伸手指着一边站着的干瘦男子道,「东家今儿还没来,呆会儿若是朱姑娘掌不了勺,你便先顶上吧,一切等东家来了再说。」 那干瘦男子话不多,颧骨有些高,瞧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全身上下并无什么亮点。倒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全二富又介绍起来:「这位是魏明,十多岁就跟着师傅学厨,如今有十多年了。」又对着朱福介绍起来,「魏大厨,这位是朱姑娘,目前是咱们敬宾楼的掌勺大厨。」 魏明中等个头,身形偏瘦,甚至可以说是干瘪的。他皮肤微黑,两道眉毛又浓又粗,嘴唇有些厚,眼睛很小,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便是那双眼睛了,目光灼灼,里面像是藏着许多秘密一般。 他不善言辞,听得全二富介绍,便朝着朱福微微一笑道:「朱姑娘,往后还请多多指教。」只笑了一下,说完话的时候,脸上笑容像是瞬间被一张无形大手抹去一般,那张干瘦的脸又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朱福也礼貌回道:「我不过是初出茅庐,而魏大厨资历深厚,往后还请魏大厨多多指教才是。」 魏明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他个头虽然不高,可腰板却挺得笔直。默默颔首垂眸,像是在等着全二富在给他指派任务似的。 全二富吩咐桂嫂赶紧将两大盆碗洗了,又叫方嫂去大堂帮忙阿东收拾桌椅。敬宾楼昨天才将重新红火起来,目前虽然也有两位厨子,可是掌柜的、账房先生,还有小跑堂的没能够及时聘到人,不免人手紧张些。 方嫂左右望了望,嘟囔了下嘴巴,明显有些不太愿意,小声道:「之前全爷您聘我来的时候,只说要我在厨房里烧火,也没说要安排我做旁的事情啊?如今却要我去大堂帮忙……全爷您怎么不叫她们两个去。」 后厨三个打杂的妇人当中,桂嫂老实,牛嫂力气大脾气也有些暴躁但是却非常能吃苦,通过昨天一天的试用,全二富对桂嫂跟牛嫂两人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有这方嫂,做事情拖拖拉拉还挑三拣四,干活的时候总爱拖着旁人闲闹家常,有些时候还总爱占些小便宜。 昨天酒楼里出了事情,这方嫂就浑水摸鱼,竟然将酒楼里的一条鱼摸走了。 全二富对这个好吃懒做又爱占东家便宜的人没啥好感,当即冷了脸道:「桂嫂有两大盆碗要洗呢,牛嫂还得劈两堆柴火,呆会儿两位大厨烧菜等着柴火烧。这还不是吃饭的点儿,你烧什么火?」 方嫂就是觉得自己亏了,不愿意被占一点便宜,还急着辩解着道:「这做事情总有忙的时候跟闲的时候,她们做事的时候我闲着,可等到我做事的时候,她们自然也就闲着了。若是她们做事我也得做事,那呆会儿我烧火的时候,她们要是闲着的话,岂不是不公平?」 朱福原本跟沈玉珠一起拿碗盛豆腐的,听得方嫂的话,不由回头来看正在争执的二人。她倒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毕竟在这个敬宾楼里,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全二富说话呢,就是东家萧敬宾,那也是十分信任全二富的。 这个方嫂,倒是胆子肥,才来酒楼第二天,就跟全二富杆上了。 此时全二富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巴掌狠狠往一旁的灶台上一拍,瞪着方嫂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胆敢跟我讨价还价起来!酒楼花银子聘你来是做事的,不是让你跟我耍嘴皮子功夫的!」他眼睛狠狠一楞,当着众人的面脱口而出道,「也不是让你贪东家的便宜,成日浑水摸鱼的!」 此话一出,包括朱福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方嫂,那方嫂被人抓到短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她是爱贪点小便宜,可昨儿顺手摸的那条鱼已经死了,昨儿酒楼又发生那样的事情,朱姑娘手指被瓷碗碎片割伤了,根本下不了厨。那条死了的鱼若是放到第二天的话,不但不能食用,还会跋煊愀桌锲渌愕摹再说了,以往在别的饭馆做事,这些隔了天的死鱼死鸡,都是能拿的。 方嫂左右瞧了瞧,见大家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硬是梗着脖子道:「全爷,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昨儿我是在酒楼拿了一条鱼,可那条鱼已经死了。昨儿朱姑娘伤了手指,是再不能烧菜的了,那死鱼隔夜哪里还能做菜给客人吃啊?我想着扔了也是浪费,不若叫我拿回去,给我那小孙子熬鱼汤喝。我小孙子最近生病了,需要吃一些肉来补补身子哩。」 这全二富是萧敬宾的远房表侄,原本在敬宾楼就高人一等,又是陪着敬宾楼经历过最艰苦的时刻,如今熬过来了,自然觉得酒楼里除了东家就是自己身份最高了,因此,也颇有点耍起威风来。 「偷了东西就是偷了东西,还敢强词夺理,我瞧我们敬宾楼这座庙小,实在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您老还是趁早另谋高就吧。」说完下巴微微一抬,两只宽广的水袖使劲甩了甩,一副老大爷的样子。 方嫂骨碌了下嘴巴,还有很多说辞到了嘴巴,又吞了回去。 她不能失了这份工,她需要这份工,她需要银子,她的小孙子病了,她要挣银子给小孙子买药买肉吃。 第52章 想了想,方嫂便努力挤出笑来,那笑容却是十分僵硬,她还算白的脸此时通红。 「全爷,这次是我错了,全爷您大人大量,就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她使劲搓手,抬眸瞅了全二富一眼,见他根本不理睬她,只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她几步过去道,「全爷,那条鱼多少钱,我给钱。」她抓住全二富袖子,一脸讨好的样子道,「那鱼已经吃了,再也吐不出来的,我如数付钱。」 全二富抽回自己袖子,颇为嫌弃地在被她抓过的地方弹了弹,蹙眉道:「现在知道错了,刚才做什么去了?你刚才不是嘴巴很凶吗?继续说啊,你再顶嘴啊,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方嫂哈着腰道:「瞧我这张臭嘴,胆敢跟全爷顶撞,真是该打!」说罢,她还真抬手在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她只是意思着想表示自己知道错了的,却没想到,那全二富竟然叫她别停。 「既然知道是自己错了,你这张臭嘴就该多打几下,一下哪够?」全二富那张白得近乎有些病态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竹竿似的干瘦身子根本撑不起身上穿着的上好料子的袍子,他没有那样的气质,却偏要装得有权有势模样,此番正笑哈哈看着方嫂。 方嫂抬起手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将那巴掌打了下去。 朱福觉得有些无聊,又觉得这方嫂是既可怜又可恨,更是对全二富也完全改变了看法。 她耸了耸肩道:「全爷,马上该是要陆续有人进来吃饭了,咱们目前人手又少,耽误不得功夫了。」一边说,一边推着方嫂道,「全爷叫你出去干活,那是因为阿东昨天受伤了,你难道忍心叫阿东带伤一个人干活?还不快去!」 「是是是,朱姑娘,我去,我这就去。」方嫂感激地看了朱福一眼,然后像老鼠一样,低着头就蹿了。 全二富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望了朱福一眼,心里不满,但终归没说什么。 朱福跟沈玉珠继续将豆腐从桶里拿到一边的案上来,呆会儿,她还是打算做几道跟豆腐有关的菜。沈玉珠的豆腐如今都是成批卖给敬宾楼的,若是不将豆腐当做主要食材做成食物卖掉的话,怕是东家那里也不好说。 经历过刚刚全二富教训方嫂的事情后,牛嫂跟桂嫂干活更加卖力起来,沈玉珠见连那魏明也一边切肉去了,不由悄悄跟朱福咬耳朵道:「这全二富一夜间变化倒是挺大的,昨儿瞧见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敬宾楼一个小伙计呢。如今瞧着这架势,怕是要当掌柜了。」 朱福道:「有些人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吃过所有人没吃过的苦,所以,有朝一日当他们得权得势又得老板器重了,自然会拿架子耍威风。在他们心里,总觉得自己曾经吃过苦,所以这些在底层做事的就别想舒坦。」说完又伸手推了推沈玉珠,道,「好了,咱们只管低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管旁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好歹也是混过一段时日职场的人,作为底层员工,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到过?尤其是那些跟大老板有些裙带关系,又有一定职级的人,总是爱挑人错处的。 老板喜欢的,向来都是认真做事,肯吃苦耐劳,且又能给公司带来实际效益的人。这个道理放在古代,也是一样。所以,不管以后如何,朱福目前只想老老实实当她的厨娘,给酒楼多揽些生意,过年的时候也好向东家讨要封红。 多多存些银子,到了来年,才好进行下一步打算。 朱福做的是几样素食,多少以豆腐为主,还像昨天那样,出了几锅油泼面。外面生意依旧红火,虽然没有再如昨日那般,但是至少一楼大堂几乎坐满了人,沈玉珠来来回回报菜名,然后又端菜。 厨房里香味四溢,几人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朱福炒完最后一道菜后,朝魏明那边望了眼。 两人离得不远,朱福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笑着道:「魏大厨,我呆会儿有事情,会向东家告个假,所以得先走了,这里还得麻烦魏大厨一人照应着了。」见魏明只是一直专注炒菜,并未理睬她,她以为是厨房杂声太多了,于是又走去他跟前说一遍。 奈何这魏明只是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又转身做旁的去了。 已经近正午,外头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了,一楼几乎已经没有空余位置。 有人就是冲着朱福的油泼面来的,此番正吃着香辣酸爽的美食,一抬头又见着了做美食的小厨娘,不由笑着朝她打招呼。 「朱姑娘,你昨儿手指受伤了,可好些了?」 「是啊朱姑娘,手指受伤就歇一歇吧,你若是彻底伤了手,这往后谁还能做这么好吃的面条给我们吃啊?」 也有人关心地问:「朱姑娘,你那外婆后来为难你了吗?哎,咋能有那样的人呢,真不是个人啊,对着自己亲外孙女那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真不是个东西!」 朱福都一一笑着应答了,又亲自招呼着客人们吃饭,她见萧敬宾此番正站在柜台后面收银子算账,就走了过去。 自打账房先生走后,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都是他亲自经手的,他算了算,发现昨天一天的盈利竟然比先前几个月还要好。他将一本账目翻来翻去,面上全是笑意,心里对朱福印象就更好了些。 「东家,我今儿要回一趟杏花村,所以想先回去。」朱福走到柜台边,见萧敬宾低头翻着账目在笑,她心里自然猜得出他是在笑什么的,因此请假请得也更有信心了些。 第53章 果然,萧敬宾一口应承道:「朱姑娘,你若是自己不说,我也是准备去叫你回家休息一日的。」他微微有些发福的脸上全是笑意,语气却颇为同情,「昨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又伤着了手,该是要休养一日才行的。」 朱福谢了一声,回头望了望阿东,见他头上裹着一层白纱布,此番还在满堂地跑,不由又问道:「阿东……」 「朱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我今儿会再在门前贴一张告示的。」他微微眯眼,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道,「若是生意能够一直这样红火下去,至少得再要三个跑堂的。还有一个账房先生,一个掌柜的,厨房里还得再赛一两个人才行。」 朱福好奇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原来这萧敬宾并没有打算叫全二富当掌柜?是不信任他的为人,还是不信任他的能力?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她一个厨娘该管的。 掌柜的不该管,那账房先生呢?朱福忽然想到了堂弟贵哥儿来。 虽然贵哥儿如今在准备着县考,不过,她从来不觉得念书的就不能做其它事情。再说了,做账房先生不是多辛苦的事情,根本不耽误贵哥儿念书的。 这样一想,朱福就想推荐贵哥儿来敬宾楼当账房先生,一个月好歹有些赚头。 「东家,不知道您对账房先生有什么样的要求?」朱福想着,先打听好了聘用要求跟待遇,到时候回家再跟二叔一家商量商量,且瞧瞧他们愿意不愿意。 「怎么?朱姑娘想要举荐什么人过来当账房吗?」萧敬宾一听朱福这话,便猜得了她的意思,颇感兴趣地道,「既然是做账房嘛,肯定是得要会珠算的,最好是念过书的,为人要品行端正,做事得要心细才行。」 朱福道:「东家,我二叔家有一位堂弟,今年十二岁,打从七八岁的时候就一直在私塾里念书。私塾里肯定是教珠算的,他念书十分好,正准备着来年春天参加县考呢。我今儿就是去杏花村接他进城的,往后他便也住在城里,所以我想,明儿将他带来给东家您瞧瞧?您也考考他,若是觉得不错,可以考虑一下,若是觉得不合适的话,也没有关系的。」 萧敬宾听说是朱福堂弟,又是在私塾读过几年书的,自然感兴趣。 「读书人,而且还是打算考秀才的读书人,能来咱们敬宾楼当账房先生,也是酒楼的福气啊。」萧敬宾说的倒是真话,他一口应承道,「朱姑娘举荐的人,人品方面自然是不会有问题,至于其它方面,改明儿带过来瞧瞧,若是都还不错,我就聘了他,一个月,少说也是有二两银子的。」 她在河对面租的房子目前是二钱一个月,若是贵哥儿能够有份工的话,那往后完全是可以自己赚钱供着自己读书的,这样一来,二叔跟二婶压力自然小很多。毕竟他们两人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实在的技术,进了城,也只能出卖体力。 这样一想,朱福便跟萧敬宾先讨要了这样一个名额,又跟阿东去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若是呆会儿没有人将五百两送来的话,等她回来再说,千万不要冲动。又跟他说东家呆会儿下午就回再招跑堂跟打杂的,累也是一时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阿东一点不觉得辛苦,他伸手抓起搭在肩头的白色布巾道:「没事儿,休息一晚上已经好多了,再说了,东家给我工钱我干活也是应该的。」想了想,还是小声道,「朱姑娘,我还真是怕拿不到那五百两,毕竟,这真的跟做梦一样。」 朱福安慰道:「你放心吧,咱们有契约在手,不怕他们。若是他们不给,大不了再闹去县衙门,左右这些乡亲们都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不过阿东,得了这笔银子,你打算怎么花?」 阿东毫不犹豫地道:「给我娘请大夫瞧病!我知道我娘想用这笔银子给我购置房屋娶媳妇,不过,我若是连娘都没了,又要钱干啥?再说,我还年轻,又有份差事,还愁赚不到银子娶媳妇么。」 朱福觉得这阿东还真是孝顺的,得了这么大笔银子,也还记挂着老母。若是搁在旁人,不乏那些卷着银子跑路的,她点了点头道:「阿东你能这样想就好,不过,你总该是要学一门手艺才行,学木匠瓦匠都行。或者说,将那五百两先挪一部分出来做些小买卖,赚些嚼头。」 「做买卖?这买卖不是好做的,有赚有赔,而且尽是赔的多,不行不行。」阿东直摇头,「那五百两银子我要攒起来都给母亲请大夫,不过,我确实该学门手艺才行,我好好想想。」 「那你便好好想想吧,我便先回去了。」走了几步路又回头来,「你娘身子不好,你也别抠那几个钱,这么冷的天怎么能住在城外自己搭建的竹屋呢?这样吧,我昨儿刚刚在我家河对面赁了间屋子,屋子还算大,你们可以先去住。至少等过了这个冬再说。」 阿东抓了抓头,觉得朱福说得有道理,便没有拒绝。 那边有客人喊「算账」,阿东两腿抹油,立即就跑着走了。 朱福回到家,家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不算大,但是却比之前的驴车好多了。 院子里头暖姐儿头上已经裹了一块方布巾,小肉身子正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时不时伸头往前头打铁铺子里张望。 「二姐姐怎么还不回家……」她小肉脸紧紧皱巴着,学着大人的模样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回头见着弟弟还在一边哭鼻子,她赶紧蹦跳着过去哄道,「寿哥儿,别哭,三姐很快就回家带你玩儿了。」一边说,一边伸出小胖手来,给弟弟擦眼泪,「弟弟乖,长姐陪着你呢,明儿咱们一起找堂哥玩儿。」 第54章 「我也要去……」寿哥儿坐在小板凳上,弱弱地说,「为什么小姐姐能去,我就不能去,我也想要去……」他小声无力地反抗着,希望能够改变父母的主意。 暖姐儿继续哄弟弟:「因为我长得胖啊,寿哥儿你在家多多吃饭,等有我这么胖了,娘就会让你去了。」 寿哥儿望了暖姐儿一眼,一脸认真地说:「可是等我长胖了,奶奶就住在城里了,我还是不能去。」 「这个……」暖姐儿舌头打结,觉得弟弟说的也对,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回答不了,她就抱着弟弟哈哈大笑,亲他白净小脸儿,又捏他鼻子。 朱福走进了院子,见寿哥儿在哭鼻子,她几步走过去就将轻飘飘的寿哥儿抱了起来,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脸颊,问道:「寿哥儿为什么哭鼻子啊?是不是暖姐儿欺负你了?你告诉二姐姐,二姐姐扣她钱。」 暖姐儿立即挥着小肉手:「不是的二姐姐,寿哥儿哭是因为他想去乡下接奶奶,才不是因为我哩。」 「是这样吗?」朱福望着漂亮的弟弟,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见寿哥儿轻轻点了头,她哈哈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寿哥儿别哭了,因为二姐姐打算再去叫一辆马车,不但寿哥儿要去,咱爹咱娘都得去。」 卫三娘走了出来,听得次女的话,摇头道:「你带着暖姐儿跟你哥哥去就行,快去快回,我跟你爹爹还得再去前头屋子一趟。那屋子比咱们这屋子大许多,昨天半天都没有打扫完。」 朱福抱着寿哥儿,回头望着卫三娘道:「娘,那屋子等二婶他们来了,您跟二婶一起去收拾打扫不迟啊。再说了,咱们将奶奶丢在杏花村那么些年,虽然每月都给了银子,可是奶奶在杏花村住的屋子实在不像话。那乡野村妇素来爱嚼舌根的多,想必那些长舌妇私下不知道说了娘多少坏话了。若是娘这次亲自去接奶奶进城,不但奶奶开心,二叔二婶也会觉得接奶奶他们进城是爹娘一早便筹谋好的,往后相处,也会更融洽一些。」 说虽然是这样说,朱福想爹娘去也有这么个意思,不过,更多的是她不敢独留爹娘在家,她怕外婆那群人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再次上门来滋事。 前两天有下过一场小雪,天气又冷了几分,南方河流较多,总是依山傍水的,所以每到冬日总是特别湿寒,那风吹在脸上跟有刀子刮着一样。富户人家的孩子还好些,总有一些胭脂膏雪花膏保养着的,可这些市井小民家则不同,家里的姑娘每到冬天脸颊两处都会冻得发紫,有些肤质特殊的,甚至会生冻疮。 那手就更不必说了,才入冬的时候手就会痒起来,紧接着天再冷几分的时候,手指头会红肿,再接着连指关节都会变粗,然后肉都烂掉。 朱家几个孩子还好,以前家里条件好些的时候,朱大夫妻都鲜少让闺女们做太重的活,比起旁家,朱家的姑娘算是娇养着的。朱喜跟朱福倒是还好,只是小妹暖姐儿,因为身上肉多,又或许是肤质的缘故,每到冬天就会烂手烂脸。 此番暖姐儿正仰着她那颗圆圆的小脑袋,虽然头上裹着方布巾,可是小肉脸上的大块青紫还是瞧得一清二楚。 小丫头只愣了一会儿,便又拍起手来,欢呼道:「过年喽,真的是过年喽。我好开心啊,我们全家可以一起去奶奶家喽。」她小胖身子在小小院子里头跑了两圈,然后一个猛子就扑过来抱住朱福小蛮腰,开心地蹭着自己二姐姐道,「二姐姐,我今天真是比过年还开心,因为今天不但可以全家去奶奶家,而且还是要去接奶奶进城的。二姐姐,奶奶跟贵哥儿他们进城之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走啦?」 朱福一手抱着寿哥儿,腾出另外一只手来轻轻捏了捏暖姐儿小肉脸道:「是啊,爹娘接奶奶进城住,当然是要奶奶晚年都住在这里喽。还有二叔二婶贵哥儿,往后只要你相见,过条河就行。」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头晒得高高的,白花花的刺眼阳光照射在朱家这巴掌大的小院子里面,到处都暖和和的。 卫三娘站在屋子门口,手上还拿着一个装满红色辣椒干的筛子,骤然听得次女方才那番话,愣了好久。 其实这些年来,她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儿媳妇,虽然每月孝敬婆母的银子从没有少过,可是二十年了,婆母一直是跟老二一家住的。她以前回去的时候,就知道,村子里的一些人常常会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可当面又是一副模样。 家里这么小,接了婆婆来,也根本没地方住。而他们夫妻每日都是披星戴月地忙,家里小的孩子都是长女带大的,实在腾不出空也腾不出地儿来。 后来丈夫干活伤了身子,就更不必说了,那两个月,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说来也是奇了,自打阿福落了水之后,整个人性子都变了。不但活泼娇俏了许多,连主意也多,机灵得都有些不像以前的阿福了。想到这里,卫三娘抬头往次女的方向望去,见她正笑眯眯地抱着寿哥儿,而暖姐儿正围着她转,姐弟三个开心得不得了。 卫三娘忽然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几步走下台阶,喊了正在厨房忙着烧饭的长女朱喜道:「喜姐儿,你哥哥人呢?」 朱喜闻声走了出来,手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又伸头往前面打铁铺子望了望,见没人,便道:「哥不在前头打铁,那应该是在隔壁沈大哥家里吧。他刚刚雇了车回来,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该是去沈家了。」 第55章 正说着话,前头朱禄跟沈玉楼便结伴走了进来,沈玉楼腰间还挎着一张弓弩。 朱禄走到卫三娘跟前,黑俊的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他道:「娘,玉楼说他有张弓弩,又听说我们要去鸡头山猎捕野猪,他说想跟着咱们一道去。」 卫三娘望着沈玉楼,这孩子打小就生得好,性子也是出奇的温和,不管见着谁,脸上总是挂着笑意。他跟自家儿子一般大小,两人打小一起玩,大了点又一起上私塾,后来自家儿子书读不下去了开始跟着他爹打铁,这孩子因为念书好,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后来听隔壁沈嫂子说,玉楼因为得了某位贵人赏识,去了金陵书院继续念书。一念便是念了三个年头,如今再次见到,真是越发不一样了。 到底是在大地方呆过的人,那谈吐举止,以及通身气派,都是不一样的。 记得小的时候,自家两个闺女总是爱黏在他身后,他跟谁都玩得来,喜姐儿跟福姐儿会写几个字,也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前几天沈嫂子还玩笑着说呢,她家玉楼为着读书都十九了还没讨着媳妇,说是要讨喜姐儿当儿媳妇,她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可如今瞧着,怕是他瞧不上喜姐儿呢,往后若是再考中举人当了官,就是配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不过的。 这般想着,卫三娘便歇了心思,转头对朱喜道:「你赶紧去烧水,给玉楼倒被热水来吃,暖暖身子。」 沈玉楼朝卫三娘微微弯了弯腰,礼貌道:「朱大婶子,不必这般客气了,我不渴。」又直起身子来,一手垂立在身侧,另外一只手轻轻架在腰间挎着的一张弓弩上,眯眼笑问道,「婶子近来身子可还好?我瞧着气色不错,还若以往一样年轻。」 卫三娘近四十的年纪,她打小就貌美出众,即便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娘了,那身段也没有多走样,只是并非那大户人家的太太,再美的容颜也是经不住风吹日晒的,那张脸上也渐渐爬上了皱纹。 她倒是看得开,这些年虽然苦了些,可是五个孩子个个听话懂事,丈夫又老实憨厚待她十分好,一大家子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 不过,女人总归是喜欢被人夸几句的,卫三娘也不例外,听得沈玉楼这般说,笑着道:「你们一个个都长这般大了,婶子就老了,身子倒是还行。」她招呼着沈玉楼一边坐下,又吩咐长子道,「刚刚你二妹妹说了,要咱们一起去杏花村接你奶奶去,娘想着也好,禄哥儿,你再去雇辆马车。」 朱禄赶紧听话办事去了,这边朱福走到卫三娘身边去,笑挽着她手臂道:「娘,您怎么就老了?您还不到四十岁呢,哪里就老了啦。我娘最年轻貌美了,昨天去铺子里买布的时候,里面的老板娘还夸娘哩。」 暖姐儿也跑过来使劲蹭在自己娘怀里,笑嘻嘻道:「二姐姐说得对,娘最美了。」她仰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娘最美,大姐姐第二美,二姐姐第三美,我最小,我就第四美。」 朱福小手使劲揉搓着暖姐儿脸,板着脸凶她:「原来我在暖姐儿心里,就排在第三啊?好啊,往后再不带着你玩了。」说完故意将头往一边扭去,装作生气地鼓起嘴巴。 暖姐儿呆了呆,还以为二姐姐真的生气了呢,赶紧过来哄。 朱福不理她,她就耍赖,将小胖身子使劲往朱福身上蹭,卯足劲了追着朱福跑。院子很小,坐了几个人就没有多少地儿了,姐妹俩闹开了总会撞到人,地上又湿滑,朱福脚下一滑就歪身倒在了沈玉楼身上。 沈玉楼原本笑意盈盈看着姐妹俩玩闹,暖姐儿这个样子,就跟小时候的玉珠一样,不过,他可安静得很,从来不会像小不点这般跑着让妹妹追。忽然见小不点身子一歪,似是要跌下去,他本能地就伸手去接,一只手就将朱福身子稳稳捞住了。 朱福猛地扑进一个带有淡淡梅花香气的男子怀里,她吓得抬起了脸,离得太近,她能感受到他轻轻呼出的温热鼻息,还有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她脑袋瓜子一热,脸就烧了起来,然后蹭着脚赶紧站了起来。 暖姐儿终于抓住姐姐了,紧紧抱着她,蹭着道:「二姐姐,你带我玩吧,我最喜欢二姐姐了,二姐姐最美。」 朱福原本皮肤就十分白皙,此时脸上微微薄红,映照着日光,确实美丽得很。 沈玉楼望了望朱福,又朝朱喜那边望了眼,笑说:「喜妹妹还是如以前那般贞静贤淑,倒是福妹妹,三年未见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性子比以往活络不少。」 卫三娘道:「是啊,这丫头过完年虚岁也有十四了,是个大孩子,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的鼻涕虫了。」 沈玉楼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抬眸望了朱福一眼,见她只是在专心地给暖姐儿扎方布巾并未看自己一眼,不由心里头有些失落起来。想着,该是找她说几句话才行,便问道:「记得我走那年,福妹妹正跟着我念书识字,还答应我说在家会好好念书识字的,如今念得怎么样了?」 朱福忽然脑袋「嗡」一下就大了,她给暖姐儿重新扎好方布巾,方回过头笑望着沈玉楼道:「一般般吧。」 沈玉楼眉心轻轻蹙起,总觉得这次回来,小不点儿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外头朱大跟朱禄一道走了进来,朱禄走到卫三娘跟前道:「娘,又雇了匹马车来,我又去河那边将爹也叫了回来,瞅着时候不早了,咱们便走吧。」 第56章 朱喜一直俏生生地站在厨房门口,原本微微愣神,听得兄长的话,回了神道:「刚好我蒸了馒头,既然爹娘也去,那咱们不必在家吃饭了,我将馒头包起来,咱们路上吃吧。」 沈玉楼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书院里是有骑射课的,他十多门功课样样拔尖,自然这骑射课也不例外。 能在金陵书院念书的,不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便是那有钱的富户子,更有甚者,京城里头的世家公子也会跋山涉水到南边来念书。因此,书院里头的学生大多都有自己的马儿,沈玉楼自然没闲钱买马,不过,书院里倒是送了沈玉楼一匹马,也就是如今沈玉楼骑回来的这匹。 朱家雇了两辆马车,朱大跟长子朱禄一人赶着一匹,朱福带着两个小的坐一辆,卫三娘则跟长女坐一辆,沈玉楼则骑马伴在两辆马车中间。 这松阳县隶属于湖州,小县城远远比不得省城,多见的还是驴车,谁家若是出门办事能够雇辆马车的,那必是家里有些闲钱的,更别说是能够买得起马儿的了。因此,沈玉楼坐在高头大马上,马儿漂亮,公子更是生得芝兰玉树温文儒雅,惹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隔壁林家门打开,打从林记猪肉铺子里面走出个健硕的少年来,少年正是林家的独子林铁柱。 林铁柱见到朱禄,几大步便走了过来,稀罕地望着马车,唤朱禄一声大哥,问他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竟然还雇了两辆马车……」他棕熊一样壮壮的身子围着马车转了个圈儿,却见从马车侧面帘子后面探出一张娇俏的脸来。 他身子一下僵住了,伸手抓着脑袋,说话就开始不利索起来。 「福妹妹,你们这是去哪里啊?」林铁柱只望了朱福一眼就低了头,然后呆呆站立在边上,粗黑的眉毛一抬一抬地望着朱福。 朱福掀开帘子,娇娇俏俏地趴在边上,笑眯眯回答道:「我爹娘要带着我们一起去杏花村接我奶奶跟二叔一家进城来住,我们已经在河对面赁了一个院子,往后我奶奶跟二叔一家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林铁柱嘿嘿直笑,早不如方才跟朱禄说话的时候活络了,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抓着粗布衣角,明显有些局促。 林家院子里头传来林婶子唤儿子的声音,林铁柱见自己娘又扯着嗓子说叨自己,而且还叫嚷得这么高,老大不高兴了,身子一个转弯就冲进自己家里去,少年声音更大些。 「娘,你能不能别说了,人家都听见了,你叫我往后这脸往哪儿搁?」 「哎呦,你还知道要脸啊?你这臭小子,又将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回头叫你爹抽你!我只一眨眼的功夫没看着你,你又死哪儿混去了?」 林铁柱叫:「我哪有混!你成日就知道说我,好像我多不成器似的。」 林婶子骂:「生儿子有什么用!成日替你操心费神的,我要是能有个闺女就好了,还是闺女贴心啊。生了你这个混世魔王,成天就是来气我、来讨债的。你瞧瞧人家阿福,只小你一两岁,又是个姑娘,多懂事啊,再瞧瞧你……」 林婶子话还没说完,林家传来「砰」地一声关门声,接着林婶子又叫唤道:「你这死孩子,你还长脾气了!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作甚?你给我出来干活!你爹去集市上买猪了,这眼瞧着就要回来了,你给我烧锅开水去!嘿,你这小子又皮厚了?还敢将门反拴上了,你将自个儿关在屋里,你倒是念书啊,有本事你也考个秀才回来给娘长长脸!你瞧瞧人家沈小哥,比你大不了几岁吧?人家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考中秀才了……」 马车已经缓缓行驶起来,朱福还是竖着耳朵去听,忽然又想到林铁柱那棕熊一样的身子,不由笑了起来。 其实这林铁柱也不是她娘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啊,身上有股子蛮劲,也不是什么混混。至于念书,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沈玉楼那样的,这松阳县,又能有几人能去金陵书院念书呢?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看你有没有将天赋用对地方罢了。 朱福掏出一个馒头来,用手拧碎了递给弟弟妹妹吃,姐弟三人吃完午饭都犯困起来。朱福一手一个,将一双弟妹紧紧抱在怀里,姐弟三人都睡着了。 马车行驶到杏花村村口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此时刚过了午时,杏花村里的村民们也都刚刚吃完午饭,此时又是农闲时候,家里没什么活计要做,正三五成群坐在一处晒太阳闹家常。 忽的见村里来了两辆马车,那两辆马车旁还有一个骑马的俊俏公子,不由都纷纷出了院子来张望。 有人指着朱禄道:「那不是朱家的长孙吗?前两天还来过呢,打了头野猪,给村长一半,又给他奶家留了许多,我还去他家蹭过野猪肉吃呢。」 也有人道:「我听我家那口子说,这朱老大干活闪了腰,他那老丈母娘还见天来要钱,真是撒泼打滚变着法子闹。前几天我还瞧见朱二背着一小袋子白面进城呢,说是给他大哥送去的,怎么的,这朱大又发了?」 马车停在了茅草屋跟前,朱大跟朱禄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几位女眷也都从马车里出来了。 隔壁的乔大婶是个大嗓门,隔着老远就喊道:「朱大嫂子,回来探望你婆婆啊?」一边说,一边小跑着过来,走到朱家马车跟前,转了好几个圈儿,又望了望那匹马儿,啧啧叹道,「朱大嫂子,你们家这是咋个意思?」 第57章 卫三娘笑着说:「我们是来接我婆婆跟二叔一家进城的。」 「进城?」乔大婶一双牛眼立即瞪得圆圆的,「接他们进城小住几日吗?可我听说你们家地方也不大,接了过去,这是住哪儿啊?」 朱福跳下马车,见有人问东问西的,不由跑了来道:「大婶,我娘在家附近赁了间院子,这次来是直接将奶奶跟二叔一家接进城里住的,以后偶尔还是会回杏花村来看看的。」见眼前的妇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又继续道,「我们家贵哥儿来年要考学,住在城里念书也方便一些。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瞧我奶奶了。」 乔大婶老半天才捋顺舌头,扯起嗓门就冲朱二家的茅草屋喊道:「贵哥儿,你大伯一家来了,你爹娘又去鸡头山下挖野菜去了吧?你还不快去叫他们去。」话才说完,从茅草屋里走出一个小少年来。 朱贵方才坐在屋子里头一边照看奶奶一边念书,他念书的时候心静,因此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出来瞧一瞧,还是听得了隔壁乔身子的叫唤声,他才跑出来的。 见到自己大伯一家人来了,他笑着跑到跟前来:「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赶着马车来了?」 卫三娘望着朱贵道:「贵哥儿,去叫你爹娘回家吧,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着的,拾掇拾掇就进城去。」 「进城?」朱贵眼神一动,目光就溜到一边朱福脸上,想着前些日子自己二堂姐是说过这样的话的,可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般快,他又瞧了瞧马车,笑了起来,摸了摸头说,「我爹娘刚刚出门挖野菜去了,行,我去叫他们去。」又说,「大伯大伯母进屋坐吧,屋里虽然简陋了些,可上次堂哥帮忙修整过就好多了。」一边说,一边很是礼貌地邀请朱大一家进去。 朱福已经从马车上拿出了那个捕兽器,还有一只朱禄事先买好的活蹦乱跳的鸡,走到朱贵跟前道:「二叔二婶在鸡头山吗?我随你一道去……」她抬了抬手,对朱贵道,「走,咱们再去打野猪去。」 朱贵望了望自己二堂姐手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只晓得那鸡头山是不能轻易进去的,便挥手道:「别,二堂姐,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我跑得快,一会儿就能回来了。」说罢他抬起腿就往鸡头山的方向跑。 朱福唤了他一声,抱着鸡跟捕兽器也跟着跑了。 卫三娘担心道:「禄哥儿,你跟着去瞧瞧,护着他们点,别叫乱来。」 朱禄也担心妹妹会乱来,听了自己娘亲的话,就要走,沈玉楼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左右我是来捕兽的。」又对朱大夫妻笑说,「叔跟身子且放心吧,我会保护福妹妹的。」 卫三娘还是担心,这几日来,次女变化实在太大,鬼点子多得很,又当厨子又猎野猪的,谁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便对沈玉楼道:「玉楼,禄哥儿是管不住福姐儿的,呆会儿她要是不听话,你直接带她回来,婶子知道你有拳脚功夫。」 沈玉楼点头应道:「婶子放心吧。」说完拍了拍朱禄的肩,两人就走了。 乔婶子望着沈玉楼背影,八卦地问卫三娘道:「嫂子,这位俊俏的公子是不是你们家未过门的女婿啊?啧啧啧,长得真是太好了。嫂子,原觉得你们家禄哥儿已经是出挑的了,可现在找了个女婿更像是出彩。」她心里嫉妒死了,脸上却笑容满脸,「哎呦,跟你们家喜姐儿真配呢,喜姐儿有十六了吧,呦,可出落得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好了。」 朱喜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只用双手捂着脸就往里头跑了。 暖姐儿刚刚睡醒,还有些懵,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牵着弟弟小手慢吞吞走过来,仰头问道:「娘,长姐怎么跑了?」又回头往朱福刚刚跑走的地方瞧了瞧,小声嘀咕,「二姐姐也跑了。」 卫三娘心里有些暗怪这个乔家媳妇不会说话,她什么都不问清楚,而且还当着喜姐儿的面呢,就乱说话。喜姐儿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已经到了说婆家的年纪,平日里就算她跟沈家嫂子说这事儿,也是私下说的,不敢叫女儿听见,就怕她会多想。 这人倒是好,直接当着姑娘家面说,卫三娘望了乔婶子一眼,脸上笑容少了些许,只摇摇头道:「他是我们隔壁家的孩子,是禄哥儿发小,今儿跟着过来,也是跟着禄哥儿来鸡头山打猎的。」说完就弯腰将寿哥儿抱了起来,亲了亲他小脸,见儿子还有些呆愣愣的,笑着问,「寿哥儿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已经到奶奶家了,咱们进屋去瞧奶奶好不好?」 寿哥儿眼睛特别黑亮,水汪汪的,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轻轻点头。 乔家婶子目光又落在寿哥儿身上,见这娃娃长得实在漂亮,忍不住夸赞道:「嫂子,这是寿哥儿啊?长得多漂亮啊,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姑娘呢。」 卫三娘笑说:「这孩子身子弱,病病娇娇的,平日里都吹不得风,我很少让他跟着出门。他婶子,我先抱着孩子去瞧我婆婆,你也进来说说话吧?」 人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说话,自己跑去算什么?再说了,人家是特地一家子从城里来接婆婆进城的,多感人多孝顺啊,自己跑去杵着多难受。况且,她心里也不舒坦啊,人家就要进城过好日子去了,原本比不上自家的朱二一家就要进城过好日子了,他家儿子还要考学,将来说不定就成秀才了……这叫自己心里怎么舒坦! 乔婶子嗓门也没有方才大了,勉强挤出笑说:「就不了,你们婆媳母子祖孙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说完咳了一声,又冲自家小院子里喊,「大牛,你又在玩儿!就不知道呆在屋子里念书吗!」说完话,抄起一边的棍子就冲进自己院子去。 第58章 很快,隔壁院子里便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少年跑得很快,接着乔婶子也挥着棍子追了出来。 「别跑!」乔婶子挥着粗木棍子,一边跑一边叫唤,「有种你晚上别回家吃饭了!你个不成器的死孩子,成日就知道玩玩玩,就不知道好好念书。你瞧瞧人家,人家贵哥儿一家不但要进城去了,来年还要考学,你倒是也去考啊……别跑!」 左右邻居听说是朱大夫妻来接老母的,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不冷不淡说了几句话,就都做鸟兽散了。 茅草屋里头,郭氏早抓着朱喜说话了,朱喜已经将这次来的意思告诉了奶奶。 郭氏挣扎着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儿,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孙女儿道:「这可是真的?你爹你娘真要接我们进城住去?」又兀自叹息,摇头道,「你爹干活伤了身子,顶梁柱倒下了,如今家里哪里还闲钱养我啊……」 朱喜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奶奶郭氏的手道:「奶奶您许还不知道吧?咱们家福姐儿如今在县城里最大的酒楼当厨娘了,东家先预付了她两个月的工钱。昨儿我们跟着娘一起出去找房子,在我家河对面赁了一间,那院子很大,是两层楼哩。」 郭氏道:「什么?还是两层小楼?不行不行,赶紧将房子退了,这样的房子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啊,不值得。」她有些激动起来,紧紧攥住朱喜的手说,「你也知道,你二叔没啥本事,平日里就捣鼓些田地,又不若你爹,你爹至少会打铁。他什么手艺都没有,平日里还是靠你婶子养猪养鸡赚些闲钱呢。住那么大的房子,怕是担负不起啊。」 朱喜安抚道:「奶奶,您别多想了,左右我们家这么些人呢,哪里就住不起了?那房子咱们已经付了钱了,昨天也拾掇过一遍,今天接了你们就可以住。钱的事情您就别管了,福姐儿现在一个月能赚五两银子哩,哥哥打铁也能挣钱,还有我跟娘平日里做些绣活也能挣钱的。」 听说孙女一个月能挣五两,郭氏瞪圆了眼睛:「咋的?福姐儿一个月竟能赚这么多钱?」又叨扰,「能赚钱的活计哪个是不辛苦的,她才多大一孩子,咋能吃苦呢!你娘也是的,怎么就让她去呢……」 卫三娘才将走到门口,就听婆婆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脚下步子一下就顿住了,只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推门。 朱大望了自己婆娘一眼,伸手拍了拍她肩,然后推门,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郭氏闻得动静,转头往门口望去,就见老大夫妻带着小孙子小孙女也来了,她激动得要下床来,被朱喜按住了。 暖姐儿前两日刚刚来过,她倒是不多想念,可是寿哥儿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瞧瞧,如今都长这般大了。 「寿哥儿,哎呦,我的乖孙子,快过来。」郭氏推了推朱喜,挣扎着道,「我能下床,我见到我乖孙子就开心,别拦着我。」 郭氏今儿明显心情很好,掀开被子艰难地下了床来,一把将寿哥儿抱住。 「有没有想奶奶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来瞧瞧奶奶,奶奶可想我这宝贝孙子了。」郭氏将寿哥儿紧紧抱在怀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笑意,跟孙子亲昵了好一会儿,这才问朱大道,「刚刚听喜姐儿说你们要接我进城,还说福姐儿去当厨子了?这是咋回事?前两天福姐儿回来瞧我的时候,可没跟我说这些,她还不到十四岁,你们竟然叫她出去干活赚钱,你们是怎么做父母的。」 虽然口中骂的是儿子跟媳妇两人,可郭氏责备的却是大儿媳妇。这么些年来,为着她那个不着调的老母,可苦了自己儿子了,若不是儿子护着他媳妇,她哪里肯罢休?早请了族长好好说道说道去了。 朱大老实巴交地站在一边,望了郭氏一眼,有些不满自个儿娘当着媳妇面这样说,便道:「娘,我跟三娘自然都是反对的,可福姐儿那丫头跟转了性似的,也不听我们。如今是说一出是一出,有主见得很,我们也奇怪呢,她哪里来的好厨艺,竟然能在敬宾楼当厨娘。」 郭氏瞪了长子一眼,这才望着长媳,问道:「你娘这些日子有去你们家闹事吗?你接了我们去城里住,她知道了怕是会去你家砸锅砸铁吧?你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了,又身子不好,千万别叫你娘来气我。」 卫三娘有些尴尬起来,但面上还是保持笑容道:「娘您放心吧,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闹,媳妇都一定叫您跟小叔一家住在城里。」 郭氏望了卫三娘一眼,这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倒也不跟儿子媳妇说话,就又逗弄起寿哥儿来。 「让奶奶好生瞧瞧我的乖孙儿,看看咱们家的寿哥儿长高长胖了没。」郭氏让寿哥儿站在一边,她将一只手搭在他戴着帽子的小脑袋上,然后心里估算一下,笑眯眯道,「高了,高了,寿哥儿比上次过来至少高了这么多。」她伸手比划出一段距离,然后又将暖姐儿也拉到跟前,看着这对金童玉女似的孙儿孙女她就开心。 老大媳妇还算有良心,不但接了自己进城,也叫老二一家三口跟着去了。她的贵哥儿念书好,城里各方面条件都好些,往后念书肯定更加方便。 这么一想,老人家忽然觉得身子上什么病痛都没有了,下了床来,就逗着小姐弟两人玩。 暖姐儿小胖身子艰难地蹲下,亲自给奶奶穿鞋,她嘀咕道:「奶奶,我帮你穿鞋,我在家可乖了,不但会自己穿鞋穿衣裳,我还能帮弟弟穿衣裳。」 第59章 寿哥儿静静站在一边,眨巴着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弱弱地说:「奶奶,今天是小姐姐帮我穿衣裳的。」 郭氏伸手摸了摸孙子脑袋,目光又落在蹲着身子的暖姐儿身上,她眼眶一下子就湿润起来,抬手轻轻搭在暖姐儿脑袋上,那浑浊的老泪就顺着脸上沟壑流淌下来,她哽咽道:「老大,你妹妹走丢的那年,是不是就跟暖姐儿一般大小?」 朱大微微一愣,忽然就想起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来,妹妹走丢的那年其实还没有暖姐儿大,只比寿哥儿大一点。 那年灯节,他们一家五口赶着驴车进城看热闹去,结果妹妹就丢了……起初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处托人找妹妹,甚至还去官府报了案,可都没有用,一找两三年,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后来就渐渐放弃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很自责,若是他当初好好牵着妹妹的手,妹妹就不会走丢了。若是妹妹没丢,如今该也是有三十岁了,嫁人生子,小孩儿说不定都该跟福姐儿一般大小了。 桃花……妹妹叫桃花,不但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是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还因为,她手腕上有一棵形似桃花的印记。 他比妹妹大有十岁,小的时候妹妹总是喜欢追着他跑,跑得累了,他就会让妹妹骑在自己肩头上,然后扛着她回家。母亲就生了三个孩子,当时爹爹还在,家里也有不少田产,一家五口人,真是幸福得很。 朱大眼眶也湿润了,模模糊糊地看着暖姐儿,似乎也看到了妹妹桃花。 关于小姑桃花的事情,卫三娘时常听丈夫提,因此也知道一些。她见婆母跟丈夫都为此伤心落泪,就将寿哥儿抱了起来,也知道此时多说什么都无用,只能静静站在一边,伸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给他一点依偎。 朱喜也听奶奶提过,她还有一位小姑姑,小姑姑小的时候走丢了。一家人都在伤心,她不免也伤心起来,心里也更加警惕,往后不能叫暖姐儿跟寿哥儿独自留在家里,出了门也一定要好好牵着他们。 没一会儿功夫,朱二夫妻便赶了回来,原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可瞧见了停在自家门口的两辆马车后,就不得不信了。两人互相望了眼,赶紧将装着野菜的篮子放在一边,然后两人洗了手就进屋去。 余氏性子活络一些,瞧见朱大夫妻就招呼着坐,然后还要去烧水给他们喝。 见老二夫妻回来了,郭氏又想到了触手可及的好日子,暂时忘了伤心事,心情又好了起来,只抱着暖姐儿笑。 朱喜走了过来,挽住余氏胳膊道:「二婶,不必了,我们是来接你们进城的。你们去看看,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收拾完了咱们就走。若是缺什么,咱们城里再添置去,那屋子都收拾干净了,今儿就能住。」 余氏使劲搓着手,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望了朱二一眼道:「前些日子福姐儿说要接我们进城,我们以为怎么着也得等到明年呢,没有想到,这才两日就来了。大哥大嫂,我跟你们说实话吧,你们接我们进城,贵哥儿前途总算是开了头了。他书念得好,私塾里的先生都要他去考学哩。」 卫三娘道:「你们放心吧,给你们赁的小院落里有一间小房间,我跟喜姐儿说了,将来再拾掇拾掇,可以给贵哥儿当书房。」她笑着走了过来,握住余氏手道,「一家能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啊,难得贵哥儿出息,咱们一起供他。」 「还能有书房,娘,您听听,我嫂子说了,还给贵哥儿留了书房呢。」她一双厚实的糙手紧紧抓住卫三娘的,眼睛里都激动得都蹦出了泪花儿来,差点要给朱大夫妻跪下,被卫三娘给扶起来了。 虽然郭氏十分喜爱老大家的几个孙儿孙女,可是毕竟这么些年一直跟老二一家三口住,再加上贵哥儿不但念书好,且还十分孝顺懂事,郭氏心里其实是更偏疼老二家的贵哥儿一些的,此番见着老大媳妇是真心替贵哥儿着想,心里对老大媳妇的抱怨少了很多,也夸了她好几句,跟她说话也有个笑脸了。 余氏激动得真是不晓得说啥好,在屋子里一直转圈儿,她觉得什么东西都能带着,可再瞧瞧自家这些破铜烂铁,又觉得什么都不该带。 卫三娘转眼四处瞧了瞧,也确实觉得没什么好带着走的,便劝余氏道:「弟妹就简单带几件换洗衣裳,锅碗瓢盆的也带上几件,被褥带着,其它的……」她又四下望了望,其它的好像真没什么了。 朱喜笑说:「二婶,就听我娘的吧,既然接了你们进城,肯定是什么都安排好了的。那赁的院子里头,其实一应家具都有,去了铺床被子就能睡,方便得很。」 余氏激动,搓着手说:「好,娘,那咱就听嫂子的。娘您好好歇着,跟我大哥大嫂还有侄子侄女好好说话,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说完大跨步去了堂屋,然后传来乒乒乓乓地响声。 郭氏笑了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伸头往外面喊:「我孙子孙女儿呢?」 余氏闻着声音又跑了进来道:「福姐儿说带着什么东西要去山上猎野猪去,禄哥儿还有贵哥儿也在,哦对了,后面还有个俊俏的公子。」她忽然想了起来,又走进屋子来,笑眯眯地望了朱喜一眼,然后看向卫三娘。 卫三娘冲余氏摇了摇头,说道:「那位公子是隔壁沈家的儿郎,跟咱们禄哥儿打小一起玩大的,这次听说禄哥儿会来杏花村,他也跟着来了。这不,几个孩子一来就去鸡头山了,说是要打野猪。」 第60章 郭氏担心自个儿孙儿孙女,埋怨地望着两个儿媳妇,抱怨道:「孩子们不懂事,你们怎么也任由他们胡来?那鸡头山上的野猪哪里就是那么好打的啊?咱们村子里的猎户都不敢上山去,这几个孩子咋能去呢?这万一要是受了伤,可怎么办啊?哎,老大,你快去将孩子们叫回来吧。」 「是,娘。」朱大应了声便出门去了。 才将出了门,就见自家茅草屋外面的泥巴栅栏外面闹哄哄的,自己儿子禄哥儿个头最高,他一眼就瞧见了禄哥儿。 朱大唤了儿子一声,赶紧走了过去,然后就见黄土路上躺着一头被粗麻绳捆了四肢却还在不停挣扎嘶叫的野猪。 这头野猪又肥又壮,一看就知道身上很多膘,毛色是那种深青色的,肉质肯定鲜嫩肥美。隔壁林家是杀猪卖猪肉的,他有时候会去帮他们家忙,自然对猪也有些研究。 「禄哥儿,这猪还是活的呢,你们怎么抓住的?」朱大很是不解,这么彪悍的猪,怎么就能被人抓住呢? 朱禄抓了抓脑袋道:「爹,不是孩儿抓住的,这都是福姐儿功劳。昨天福姐儿让孩儿打了一个工具,孩儿就按照她所说的打制出一件捕兽的夹子来。刚刚福姐儿将一只流了很多血的鸡放在捕兽夹子附近,我们就躲在四周,没一会儿功夫,这头猪就落进夹子里了,它被捕兽夹子钳制住跑不了,我跟玉楼就用麻绳捆了它四肢,然后用粗树枝抬回来了。」 村民们一听说是抓野猪就这么简单,个个都转头议论起来,然后对着一旁带着血的那个所谓的捕兽神器指指点点。 这个时候,朱福站了起来,笑眯眯对四周村民道:「马上要过年了,家里得杀头猪才有年味儿啊,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甲:「这是自然的喽,不过啊,咱们家里养的猪可都是拿来卖钱的,谁会杀了自家猪自个儿留着过年吃啊。」他望着地上的这头肥野猪,狠狠吞了口口水,他家靠着村长家不远,昨天还闻到村长家烧野猪肉的香味儿呢,他也想吃,就有些讨好地望着朱福道,「福姐儿啊,既然你能捕捉到野猪都是因为这个神器,那可不可以将神器借我用用呢?用完了再还给你啊。」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如今听得有人开头,立即纷纷点头应着了。 朱福骄傲地抬着下巴,双手叉腰道:「也不是不行的,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可以把捕兽夹子借给你们用,但是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啊?」众人纷纷问。 朱福指着堂弟朱贵道:「我家贵哥儿来年要考县学,需要乡亲们帮忙保举,所以你们要是愿意帮忙保举贵哥儿,我就帮助你们一起打野猪。我呆会儿让贵哥儿写个保举信,你们只需要在上面签字画押就行,签了字画了押的,我保证你们都能猎到野猪。」 「哎呦,这算什么忙啊,大家乡里乡亲的,又都知道你家贵哥儿念书好,咋能不帮忙呢?再说了,咱们村要是能出个读书人,那也是给咱们村里人长脸啊,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贵哥儿,你赶紧去写吧,写完了我们签字画押,完了赶紧趁着天没黑去打野猪。」 朱贵真没想到自个儿堂姐会有这么一招,若是有了村里人的保举,那么自己离能参加县学考试只差一步了。他感激地望了朱福一眼,然后掉头就跑着进屋去了。 郭氏见宝贝孙儿来了,赶紧问道:「外面吵吵嚷嚷的,是怎么了?」 朱贵抓起纸笔就写保举信,一边写一边回答道:「二堂姐用神器捕了头野猪,村里人羡慕得很,个个都想借二堂姐的神器去抓野猪。不过,二堂姐让我回来写一封保举信,说是只有在这信上签字画押了,才能借给他们,所以我回来了。」 「保举信?」郭氏激动,「是保举里来年县考的信吗?」 朱贵三五笔就写好了,然后在纸上弹了弹,方道:「正是。得了这个,我就不怕了。」他此番心情好得很,清俊的脸上全是干净的笑意,「奶奶,我先拿出去,呆会儿再回来跟你们说。」 「好,好,快去,我的儿,你快去吧。」郭氏赶紧朝朱贵挥手,要他赶紧办正事去。 朱贵捧了保举信出来,还带了印泥跟笔墨,有些会写自己名字的,就用笔写名字,不会写的,只能画押。 待得大家都签字画押完毕,朱贵朝朱福点了头后,朱福这才将捕兽神器递给村民们,然后告诉他们怎么用才能捉到野猪。又说,这个捕兽器就送给他们了,要他们在太阳落山前回家,没猎着的,明儿再去不迟。 终于办完了该办的所有事情,朱福满意地拍了拍手,冲着朱贵道:「如今有了村民们的保举,你就别愁了,进了城后好好念书,明年好好考学去。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咱们进屋去吧。」 几人一道进屋后,朱二家的茅草屋显然已经坐不下人了,沈玉楼便就跟朱禄站在外面,只等着里面的人将该收拾的东西一应收拾好了,再由他们俩送到马车上去。 望着那抹娇俏灵活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眼前,沈玉楼微微垂了眸子,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对朱禄道:「阿禄,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我是打从七岁开始一起进私塾念书的。」他抬眸望着朱禄,眸光清润,面上笑容若三月春风,「那个时候你不爱念书,偏生你的两个妹妹爱抓着你娘给你买的笔不放,你家又没有闲钱再送喜姐儿跟福姐儿去私塾,便就让你下学回家教她们识字认字。结果你……」他笑了两声,那笑声若山间缓缓流过山石的清流,干净纯澈,「结果你什么都不会。」 第61章 朱禄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笑得又傻又木,听得沈玉楼提到了往昔,他也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帮爹娘多赚些钱,想着怎么样才能不叫爹娘辛苦,总觉得他们花钱给我念书实在是浪费,所以经常逃课去帮人家做短工,然后存了钱偷偷放在娘亲的钱罐里。」 沈玉楼笑道:「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犯了错,你爹娘迟早是会知道的。你娘得知你根本没将心思放在念书上之后,我记得,那是第一次她用木棍打你。而你就跪在她跟前,既不喊疼也不哭,只是说你错了,说你想将这个念书的机会让给阿喜。你娘打了你一顿,还是让你继续去念书了,自那之后,你就再也不敢逃学了。」 朱禄道:「我哪里还敢,见着我娘那般伤心,我若是再逃学,便就是那不孝子了。」 沈玉楼笑着摇头:「只是,即便你好好呆在私塾里念书,你心思也不在那里。倒是阿喜,我只是闲暇时候教了她几回,她认的字竟然就比你还多了。后来福姐儿长大了,我又手把手教她,她可是比阿喜还聪敏的,只不过,性子过于懦弱一些,胆子也小,从不敢大声说话。三年未见,如今再次见到她,倒是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为人开朗大方了许多,也很有主意,也不怕她外婆一家人了。」 他又想到昨儿个在敬宾楼发生的事情,心一下子晦暗了下来,虽然人变得强势些是好事儿,可是若不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一个原本天性胆小懦弱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间变得如此坚强呢? 「福姐儿,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性情多是没有变,就只有她,变了很多。」沈玉楼兀自揣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算是受了刺激受了打击,那她也该是恨的,可他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积极乐观,根本没有看到一丝恨意。 朱禄道:「前些日子她跟着娘去了一趟外婆家,突然失足落水了,为此还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之后,突然间就性情大变了,然后就是你今日所看到的样子。」他低头想了想,也蹙起眉心来,「都怪我,是我没有好好护得住她,如今却叫她一个女孩子变得这样坚强。」 沈玉楼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容几分苦涩道:「你我都是做哥哥的,我们哥哥都没什么本事,倒是叫自己妹妹出门做工赚钱养家,这说出去,怕是你我这张脸都没处搁。」 他早上还跟玉珠争执过,可是玉珠那丫头长大了,一点不听他的。 朱禄神情却晦暗下来,低声道:「玉楼你是秀才,又在金陵书院念过书,明年的乡试你得中举人肯定是没问题的。而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唯一的本事,便就是跟自己爹学过打铁的手艺,真是一点用处没有。」 他忽然又想到了那女子来,那女子是村长赵仁的女儿,又是在安阳县当过捕快的,自己这般没本事,哪里还敢肖想人家。 沈玉楼伸手在朱禄肩膀上拍了拍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不擅长念书,可你也有你的优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并非一定要念书才有出息。」他望了朱禄一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他道,「其实我回家那天就想问你了,你是想一辈子就呆在松阳县,还是也想出去成就一番事业?」 朱禄疑惑地望着沈玉楼:「我能成什么事业?莫非是要我将打铁铺子开进省城去?」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我爹如今身子不好,家里的打铁铺子就全靠我了,子承父业,我该是要将其发扬光大才行。」 若是将打铁铺子生意做好了做大了,不也算是一种本事吗?到时候,也就能够配得起她了。 沈玉楼摇头:「你打小就有一股子蛮劲,虽不喜念书,可是打架却在行。你又常年打铁,身强体壮,其实是练武的好料子。还记得我回来那日跟你说的话吗?我说,改日我们切磋切磋武艺,看看这三年间,到底是谁的拳脚功夫更厉害一些。」他望着这个打小一起玩大的发小,顿了一会儿子,方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明年不但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也是五年一次武考的时候,你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好好练习武艺,到时候,可以随我一道进省城参加考试。」 「武考?」朱禄还真没有关心过这些,他成日在乎的,就是如何能让爹娘不再那么辛苦,如何能让弟弟妹妹们吃饱穿暖,如何能将打铁铺子的生意做好了,什么武考文考的,他根本不知道。 「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不知道的。怎么样?如今既然知道了,可有这样的抱负?」沈玉楼望着朱禄,目光滞在他脸上,清润的眸子里含着浅浅笑意,见他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不言语,他便笑道,「也是,你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一时间要你选择,你也是为难的。不过,你确实可以考虑考虑,男儿志在四方,天有多大,心就该有多大,只有谋得了好的前程,才能让自己关心爱护的人过上好日子啊。」他拍了拍朱禄肩膀道,「回去也可以跟叔婶商量一下,我等你消息。」 两人话才说完,一转头,便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深紫色劲装、梳着大粗鞭子的高挑姑娘跑着过来。 朱禄见到那个姑娘,身子一下就僵住了,然后目光一直呆呆定在她身上。似乎那个姑娘身上有魔力一般,他再也移不开,只傻傻地望着,见她一点点靠近,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沈玉楼望了朱禄一眼,聪明如他,自然是瞧出了这个发小的心思来。 第62章 他笑着上前,问赵铁花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来找谁的?」 赵铁花上下打量了沈玉楼一会儿,她在安阳县当过捕快,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的,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俏的儿郎呢。 「你又是谁?」她望了沈玉楼一会儿,目光又溜到朱禄身上去,见这个傻大个还是呆呆的,「喂」了一声道,「我是来找你妹妹的,你妹妹呢?」 朱禄脸上有些发烫,刚刚还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赵铁花看呢,此番见人已经走到自己跟前来,忽然就不敢看了,赶紧别过脑袋去,只伸手往屋子里面指:「里面,她们都在里面。」 赵铁花觉得眼前这样大个子男子真是呆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就一边唤着朱福名字,一边跑屋里去了。 见她走开了,朱禄这才又敢抬起头去追寻她的身影,佳人背影再没寻得到,却是望见了沈玉楼的质疑目光。 朱禄抓了抓头发说:「她是村长赵仁的小女儿,前两天来杏花村看望我奶奶的时候,有见过她一次。」说完他又忍不住往里面看了眼。 沈玉楼微微颔首道:「姑娘家性子挺活泼,你性子木讷,刚好互补。若是能成,倒是挺般配的。」他笑了笑,忽的见朱禄低了头,他垂眸想了想,便问道,「是……怕配不上人家姑娘?」 朱禄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下头。 屋子里头,赵铁花先跟郭氏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又抱着朱福手腕,问道:「你说,你是怎么猎到野猪的?这两天我也试着进山去打猎,可是别说野猪了,我连一只野兔子野鸡都没有猎到。」 赵铁花刚正仁义,跟他爹是完全两样的人,自那日在自己家撞见父亲抢朱福兄妹东西后,她就有留心过朱二一家人,不但再不准自己侄儿欺负朱贵,她也特意来探望过郭氏,陪着郭氏聊过天。 因此,郭氏虽然痛恨村长赵仁蛮横无理,痛恨狗蛋儿总是会欺负自家贵哥儿,但是对这个热心的铁花姑娘倒是喜欢得很。 朱福将如何用捕兽夹子捕猎野猪的事情都一一跟赵铁花说了,赵铁花忽然就对那个神奇的捕兽夹子十分感兴趣,紧紧抓住朱福手臂问东问西。一定要问个明白,若是朱福不说,她自然是不会放她走的。 「铁花,这个捕兽夹子你现在是看不到了的,刚刚我已经将它送给村民们了,现在这个夹子在谁的手里,我也不知道啊。」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这器具是哥哥打制的,而哥哥又挺喜欢这个铁花姑娘,若是她将能够捕猎到野猪的功劳都归到哥哥头上,不就是给哥哥制造了机会么……这样一想,朱福笑了起来,拍着赵铁花肩膀道,「不过,你若是喜欢的话,有一个人可以帮你的忙。」 「谁?」赵铁花明显十分感兴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见朱福似乎有些卖起关子来,她半是威胁半是讨好地道,「你就告诉我嘛,总之你今儿要是不说,你就走不成了,你家里人还都在等着你哩。」 朱福伸手朝外面指了指道:「咯,就是我大哥啊。我家是开打铁铺子的,我大哥打的一手好铁,我只是大概描述了下捕兽器的形状,他就能用最快的时间帮我将器具打好。所以,你要是也想要一个的话,直接问我大哥去。」 赵铁花二话不说,松了朱福的手就跑了出去,站在朱禄跟前,笑眯眯道:「打一个捕兽器要多少钱?你帮我打一个,我给你钱。」 朱禄原本在跟沈玉楼说话,冷不丁的就见心仪姑娘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话,他就傻愣愣地呆住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边的沈玉楼见状,轻轻摇了摇头,推了朱禄一下道:「阿禄,人家姑娘跟你说话呢,你倒是说句话啊。」 朱禄脑子一热,就忘了刚刚赵铁花问他什么了,他嘿嘿笑着问:「你刚刚说什么?」 赵铁花撇了撇嘴巴,这才又重复一遍:「你妹妹说那个捕兽器是你打制的,她现在手上的那个送给咱们村子里人了,若是我再想要,既只能找你了。所以我现在站在你跟前,就是想让你帮我再打制一个,最好是比之前的更好一些,多少银子,本姑娘付给你。」 「不……不……不要银子的。」朱禄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他微微扭头往屋里头看了眼,见自己二妹妹正使劲朝自己眨眼睛,朱禄身子板立即听得笔直,回答道,「因为……因为你跟阿福关系好,既然是阿福说的,我便不收钱。」 「不管你收不收我钱,你定要好好给我做,我倒是想瞧瞧看,什么样的神器,竟然这般神奇。」赵铁花两只拳头捏得咯咯响,有些不服气道,「为何我总猎不到野猪,你们一次两次都能猎到。」 朱禄望着赵铁花,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这才鼓足勇气小声说:「那鸡头山常有猛兽出没,赵姑娘,若是往后想去山上捕猎,也别一个人去。」他眉毛一抬一抬的,望着赵铁花神色,「总得找个人陪着你去才行。」 赵铁花忽然笑了起来,双手叉腰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当过捕快的,身上有拳脚功夫。别说是三五头野猪了,就是三五个壮汉,也不一定能够撂倒我啊,我在安阳县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你去安阳县打听打听,那里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衙门里有个叫铁花的女捕快啊。就是那县令太昏聩,逼得我不得不离开,哼,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跟着,早些走了也好。天下这么大,我就不信了,还没有我赵铁花的容身之处么。」 第63章 朱福走了出来,挽着赵铁花手臂道:「既然你还想当捕快,打算啥时候去县城哩?到时候可以直接来我家拿捕兽器啊。」 赵铁花道:「在家想好好尽几日孝道,好心陪了我爹几日,没有想到,还被他嫌弃。」她深深叹息一声道,「又说我在家这两日米缸里的米忽然少了很多,又嫌弃我成日疯疯傻傻完全还有姑娘该有的样子,又说我不孝顺,当捕快得的月俸竟然给了别人也不给他……总之我也想逃了,省得在家看他脸色。」她顿了顿,眼睛一亮,「要不我这就回家收拾衣物去吧,刚好你们有车有马,我今儿就蹭着你们的车一道进城去。对了阿福,你家要是方便的话,就收留我一晚上呗。」 朱福笑眯眯抬着眉毛望了自己哥哥朱禄一眼,见哥哥明显很激动的样子,朱福说:「这个嘛,我可做不得主的,你得问我哥哥。」见朱禄一张黑俊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也不再逗他了,只道,「不过我哥哥向来侠义心肠,最喜欢跟铁花姑娘这样豪气干云的人交朋友了,你别说是想借住一宿,就是日日住在我家,那也是非常欢迎的。」 赵铁花兴奋得很,说干就干,立即就往家里跑去了。 待得赵铁花走后,朱禄才恢复正常神色,但他只要想到今晚铁花姑娘会住在自己家里,他那颗心就跳得很厉害。 朱福见哥哥呆头呆脑的,噗嗤笑出声来:「哥,别想啦,就算她住在咱们家,那也是去河对面跟着奶奶他们住的,咱们家没有空余的房间哩。」朱福话刚说完,刚好屋子里的人都收拾好东西陆续走了出来。 卫三娘听得次女的话,不解道:「谁住在咱们家?」 朱禄今年十九,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不是家里近来事情太多,说不定此番他的婚事早已经定下了。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如今又有了心仪姑娘,自然行事会多有不同。卫三娘见长子好生奇怪,抱着收拾好的一应衣物被褥就匆匆大步跑了,不由越发疑惑起来。 朱福用手捂着嘴巴笑了一会儿,见家里一众人都望着自己,她忽而敛住笑意道:「娘,赵姑娘说要进城找份工去,正好搭咱们顺风车,所以我叫她先回去收拾东西去了。赵姑娘说,想在咱们家借住些时日,我同意了。」 见次女这般说,卫三娘心里就明白了。那个赵姑娘,为人豁达又性子刚烈,方才在屋里头的时候,她见婆婆也很是喜欢赵姑娘,不由心里对她又生了好感。只是,也不知道她是何心思,别到头来只是阿禄一厢情愿才好。 卫三娘只觉得心里对不住长子,她作为母亲的,眼瞧着儿子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竟然没有存够儿子娶媳妇的钱。也是她太过懦弱了,从小就怕母亲,便是后来嫁了人了,只要母亲眼珠子一瞪喉咙一高,她就会吓得腿软。 母亲蛮不讲理,就连两个姐姐跟一个弟弟也都瞧不起自己,每逢过节过年见了,那都是没有给一个好眼色的。连带着,自己夫君跟子女都受委屈。如今福姐儿生了一场病后就转了性子,怕也是被欺负够了,不得不反抗。 那日母亲来要钱,没要到钱竟然还打了喜姐儿一巴掌,她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两个姐姐的孩子跟弟弟的孩子的。想到这里,卫三娘心里真是恨透了。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是这样极为势力蛮横的人,若是当初自己依她之言嫁给柳世安当姨娘,每月孝敬她的银子多了,她怕是待自己就跟两个姐姐一样,可惜不是…… 还好不是!! 收拾好的东西都已经放到了马车上,郭氏倒是有些舍不得地望着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茅草屋,虽然想进城过好日子,可她也舍不得这里啊。再舍不得又如何?贵哥儿一辈子住在这里是没有前途的,为了贵哥儿,她也一定要走。 朱家众人一应准备好一切后,就坐在茅草屋里等赵铁花,朱福从屋里出来,见哥哥跟沈玉楼一直站在外面,眼见着已经到了上冻的时候了,冷得很,便叫他们进屋呆着去。茅草屋再不御寒,那也是能够遮点风挡点雨的。 「我去外面瞧瞧,哥你放心吧,赵姑娘一定会来的。」朱福笑眯眯朝朱禄眨眼睛。 朱禄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然后掉头就进屋去了。 朱福见沈玉楼一直站着没动,眼角余光瞥见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她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也不敢看他,抬着脚就要跑,手腕却被沈玉楼紧紧抓住了。 沈玉楼十分不解,就算小不点转了性子了,可她为何要如此对自己呢?他记得自己走的那年,就数她最舍不得自己了,如今自己回来了,她倒是当自己是陌生人,说实话,要说不生气,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朱福可以从容应对所有人,却唯独不敢在这个沈玉楼跟前耍小聪明,万一说漏了嘴,他要是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朱福,而是借尸还魂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朱福小脑袋瓜子迅速转动起来,急得都快哭了,偏偏这个人就是不肯松手。 「你抓疼我了。」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又挣扎起来,有些不满地抬头望着他,见他那双清润的眸子里含着隐隐疼惜,手也即可松了些,她忽然有些做贼心虚,「玉楼哥哥,我……我……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你还会愿意教我念书识字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沈玉楼道,「就是因为我派给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才不敢见我的?」 朱福犹豫了一会儿子,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忽而紧接着又摇头。 第64章 沈玉楼不解:「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 朱福趁机夺回自己手来,站得离他远了些,这才说:「点头是因为,我的确有负你所望,在家这三年没有好好念书。摇头是因为……」她忽而抬起头来,鼓足勇气望着那双眼睛,「因为我只记得有玉楼哥哥这么一个人,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忘了,我怕你会提及很多过去我回答不上来的事情,所以就想躲着你。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其实……也不单单只是忘记你的事情。」 沈玉楼忽然紧紧抿着薄唇,目光既轻又重地落在朱福那张白净娇俏的脸上,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胆怯地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生怕说错什么会被人欺负似的,他觉得心疼极了。 情不自禁抬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他微微笑着说:「忘记了事情没事,只要没有忘记人就好。」 还没待朱福反应过来,沈玉楼就进了屋子去。 朱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起来。这个沈玉楼跟真身的关系,怕是不简单呢,两人间如果有什么山盟海誓,也是有可能的。 正发呆,就见那赵铁花过来了,朱福使劲甩了甩脑袋,跑着过去。 「铁花,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朱福伸手使劲揉了揉脸,就怕经过刚刚那么一出自己脸会红,她见赵铁花只围着沈玉楼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瞧,奇了道,「你一直围着它转干嘛?快进去吧。」 赵铁花伸手拍了拍马背,眼睛忽而放起光来:「阿福,这可真是一匹好马,是那位公子的吗?」 朱福知道她口中那位公子说的是沈玉楼,便点头道:「他是我哥哥发小,又跟我们家是邻居,所以这次就跟着一起来了。」说话间,就见赵铁花一个纵越便跳到马背上去,然后勒缰打马,真是英姿飒爽。 赵铁花望了朱福一眼,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推着朱福道:「你也上去骑一会儿,过过瘾。」 朱福从来没有骑过马,有些不敢,再说了,这是人家的马,自己擅自骑上去,怕是不好。 赵铁花却托着朱福较弱的身子,努力一使劲,就将她托到了马儿上去,然后笑眯眯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自己就是那女中豪杰?」 朱福紧紧攥住缰绳,眼睛都不敢望地上,只觉得怕得很,就怕马儿一个癫狂就将她摔下来。 赵铁花见她似乎有些怕,就赶紧将手伸了过去:「我扶着你下来吧。」却不料,话才说完,马儿忽然就长长嘶叫一声,然后抬起两只前蹄,挣脱拴住它的绳子,撒开蹄子就疯狂地跑了起来。 闻声而出的沈玉楼见状,面上一滞,赶紧追了上去。 太阳将要落山,西边被晚霞染红一大片,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驰骋在一片广阔天地间,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哀戚的长鸣。 沈玉楼就算脚力再强,那也是追不上一匹发了疯拼命往前跑的马儿的,因此,他跑到了泥巴栅栏外头经过两辆马车的时候,伸手解了一匹马的绳子,然后一个纵跃便跳上那匹马,挥鞭追了上去。 朱福吓得小脸苍白,她原本就微微有些恐高,此番又被马儿颠着跑,那冷风迷了双眼,她是又冷又害怕。是不是又要死了?她才过了没几天好日子啊,是不是老天这就要收了她的性命去了? 她不要离开爹娘,她也舍不得兄姐,还有妹妹跟弟弟,她舍不得一大家子人。 冷风无情地从她领口钻到了衣裳里面,那一阵阵寒风如冰冷的刀子般刮着她的肉,她疼得蹦出了泪花儿。 「阿福,把手给我。」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阿福,别松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不要乱动。」 朱福艰难地微微扭了扭脖子,就见身后离自己一马之远的地方有人骑着马在跟自己说话,那人骑马技术娴熟,他也正在拼命挥着马鞭赶马朝自己靠近,她忽然看到了希望,赶紧开口呼救,同时也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去。 奈何才将伸出手,马儿又几个癫狂,颠得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阿福,你手紧紧抱住马脖子,身子别动!」沈玉楼大喊一声,那双原本十分干净清润的眸子,此时猩红可怖,他又狠狠甩了一鞭子,然后瞅准机会,身子灵活地跳到了前面那匹马上,然后紧紧将朱福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 可惜马儿没有因为主人的到来而停止癫狂,它只是高高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往那鸡头山上去。 朱福被人抱在怀里,感受到了那个怀抱的温暖,她身子不由自主往那里缩。 沈玉楼感觉到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安慰道:「阿福别怕,已经没事了,玉楼哥哥已经来救你了,你别怕。」一边安抚,一边还在艰难地控马,只是此时马背上坐着两个人,他也不敢硬来,就怕伤了朱福。 太阳一点点落山,待得西边最后一抹晚霞也隐匿之后,整个天空渐渐呈现出黛青色来。此时的小村庄突然安静下来,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朱二家茅草屋门口,打听着当时的情况。 听说是那匹疯马往鸡头山方向跑了,个个将头摇了又摇,有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害怕道:「那山上的丛林深得很,又常年有猛兽出没,进了那深山,怕是凶多吉少喽。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消息,怕是被野兽吃了吧?」 第65章 他婆娘伸手使劲捣了他一下,凶道:「你别胡说八道的,把你那张没个把门的嘴封起来,没瞧见人家正伤心难过着呢吗?你再说,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那中年男子赶紧将嘴封住,四周人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这朱家一连两次都猎捕到了野猪,莫非是触怒了猪神?所以要朱姑娘偿命了?是的是的,一定就是这样了,不然的话,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呢?」 听得这个人说得有理,其他人也都交头接耳起来,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赵铁花觉得是自己害了朱福,她正自责懊恼又害怕伤心呢,忽然听见村民们过来不是想办法的,而是各种不着调,抽出腰间系着的一把柴刀就狠狠朝他们挥过去,威胁道:「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割掉你们的舌头!」 大家被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只默默低头站在一边,有人同情朱家,也有人幸灾乐祸。 赵铁花收起柴刀,转身走到赵仁跟前:「爹,总是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咱们赶紧派人上山去搜人吧。」 赵仁跳得老远,狠狠瞪了赵铁花一眼:「你没听见乡亲们都说是妖怪作祟吗?你还让爹派人上山?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想让咱们杏花村永不安宁?」又忙着遣散众人道,「好了好了,这里没事了,咱们都散了吧,都回家去。」 见众人就要走了,赵铁花站出来伸手拦着道:「哼,见着有便宜可以占的时候,你们个个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面挤。如今人家有难了,你们倒是害怕就想着躲起来了?呵,猪神作怪?我告诉你们,若真是猪神作怪,阿福若是遇险丢了性命,你们谁都别想逃!但凡那些杀了野猪的,吃了野猪肉的,还有那些眼睁睁看着野猪被杀而在一边拍手称乐的,那都是要遭报应的!」 「我家锅里刚刚炖上猪肉,不会下一个就来寻我吧?」其中一个还真被赵铁花给吓到了,他家下午刚刚用那捕兽夹子捕捉到一头野猪,一时间高兴,回了家就煮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然后把猪杀死又烫着剥了皮,此番锅里已经炖上肉了。 赵铁花道:「前些日子,有谁上我家讨过猪肉吃的?小心下一个就是你们。」赵铁花目光在一众村民脸上划过,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她总觉得此事不简单,那马儿好端端的,怎生突然就发了狂呢? 此时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个个都后悔吃了那猪肉,唯独村子里那张屠户偷偷躲在人堆里面笑。 这笑正好被赵铁花瞧见了,她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张屠户的领口,狠狠将他推得跌趴在地上,然后她抬脚踩住他脖子,问道:「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在马上动了手脚?」 张屠户人还算健壮,可此时却被威风凛凛的赵铁花踩得动弹不得,只能声声求饶道:「姑奶奶,你可冤枉我了,我还纳闷着呢,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哎呦呦,疼,可疼死我了,村长,村长快来救我啊。」 赵仁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赵铁花就一脚将张屠户踢到一边去,然后她又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笑眯眯道:「你是杀猪的吧?」 张屠户疼得老泪纵横:「我我我我……我是杀猪的,又不是杀人的,犯了什么法了?」 赵铁花哼道:「如果你是杀猪的,当然就有可能害人!哼,你眼瞧着阿福带回了捕捉野猪的神器,又将神器送给村民们用,据我所知,村里一个下午捕捉到野猪的有好几户人家,那说明这个神器确实是捕捉野猪的好器具。你眼瞧着家家户户都吃上猪肉了,再也不需要去你家买猪肉了,一时心中生恨,所以你一整个下午就在朱家外面来来回回走动,怕是一直在伺机害人呢。」她说完这番话后,慢慢蹲下身子,伸手狠狠掐住张屠户脖子道,「你可别想耍花样迷惑姑奶奶,别看姑奶奶如今只是村长的女儿,姑奶奶在安阳县当女捕快的时候,那可是见过很多杀人谋财案呢。哪个案子的行凶者不给自己找借口脱罪啊?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叫姑奶奶找出了证据来,最后可都是死罪!」她话说完,手又用了几分力,掐得那张屠户几乎说不了话。 朱喜红着眼圈儿走了来,也伸腿在张屠户身上踢了一下,嘶哑着声音说:「你还不从实招来!你要是再不说,小心我们报官!」 赵铁花道:「是啊,你现在招了,最多挨姑奶奶一顿打,若是待得我们寻到阿福后你再招,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哼,到时候押你见官,县令大人会怎么审判,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这属于故意行凶,罪不可恕……」 「我说……我说……」张屠户被掐着脖子说不了话,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 见他终于肯说话了,赵铁花松了手,瞪眼凶道:「好好说!」 张屠户使劲咳了几声,咳得脸红脖子粗,终于顺了气儿,这才慢慢说道:「谁叫她绝了我的路,我一家老小就靠着我杀猪卖猪吃饭,她带着什么捕兽夹子来,不就是不想让我活吗!」他抹了把老泪,继续说,「你们家家户户过年都得了野猪,那往后村里人谁还买我的猪肉,没人买我的猪肉,我可怎么活!」 「说重点!」赵铁花厉声呵斥一声,那张屠户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害她性命,我要是想害她,就不会在那匹马上动手脚了。」 「你在马上动了什么手脚?」朱喜恨恨踢着张屠户,「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赔命!」她急得咬牙切齿,眼睛红通通的,「她好心好意做了个捕兽夹子给你们捕捉野猪,你们倒是好,害人的害人,见死不救的见死不救,我妹妹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你们都等着吃官司吧!」 第66章 赵铁花将朱喜扶了起来,安慰道:「婶子已经晕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有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我爹带人上山救人去。我刚刚瞧见那位公子马上骑术十分了得,身上该是有拳脚功夫的,你也别担心,有那公子在,阿福不会有事。」拍了拍朱喜肩膀,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赵铁花又对亲爹赵仁道,「爹,这事情可非同小可,你是一村之长,人家在你村上出的事情,你若是袖手旁观,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闹到里正大人那里去,怕就不是只进山救人这么简单了。」 「我也没说补救!」此事人命关天,又非神鬼作祟,乃是人为,他一时间觉得棘手起来,还真怕将事情闹大了,他狠狠跺脚,又瞪了张屠户一眼道,「先将这张屠户给看起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都是他的责任!」又说,「其它人赶紧上山寻人去吧。」 夜幕降临,暗黑的夜空繁星点点,那星辰如一颗颗耀眼的钻石般镶嵌在空中,朱福坐在一边,仰头望着星空,感叹道:「这么漂亮的星空,我在现代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哩。」 沈玉楼将一只野鸡烤好了,扯了一只冒着油的肥鸡腿给她道:「吃点东西吧,吃东西也能御寒。」见她抓起鸡腿就大口啃了起来,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似的,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刚刚怕得要死,眼睛都哭肿了,现在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朱福吧唧了下嘴巴,有些嫌弃地说:「这鸡腿烤得香是香,可淡了吧唧的,一点味道没有,最多算是能吃,跟美味佳肴一点不沾边。」嫌弃完了,又抱着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开玩笑,这条命可算是捡回来的,再难吃也要吃饱了。 两人前面烧着火堆,沈玉楼借着火光打量坐在身边的姑娘,望着那秀美的容颜,以及积极开朗的心态,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朱福吸了吸鼻子,觉得没那么冷了,就开心八卦起来,伸手指了指一边拴在粗树干上的马儿道,「它刚刚那么癫狂,这下怎么就老实了?莫非你是它主子,它就不肯让别人骑?」 「它叫烈焰。」沈玉楼说,「烈焰的确性子火爆,但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儿,会认人。不过,你我是一道来的,它自然知道我们关系匪浅,所以就算你骑它,它也不会伤了你。刚刚那样反常,是被人拍了药,可它还是保存了一丝理智,否则……」他转过身子来,抬手捏了捏朱福细瘦的胳膊道,「否则你现在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了。」 朱福吓得鸡腿都掉了,赶紧站起来跑到烈焰跟前去,笑眯眯道:「谢谢你啊烈焰,谢谢你没有把我腿摔断。」 烈焰哼唧一声,似乎在怪主人嘲笑它似的,只将脸别向另外一处,然后甩着尾巴蹭着朱福的脸。 「它这是喜欢你呢。」沈玉楼招手示意朱福坐在他身边去,这才又说,「阿福,它认得你了。」 朱福又朝烈焰扮了个鬼脸,方才问沈玉楼道:「玉楼哥哥,那你是怎么得到烈焰的?像这样有灵性又有个性的马儿,既然肯心甘情愿认了你做主人,怕是经历过一段故事吧?」 她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但凡演到有灵性的马儿,都会有一段感人的故事,这沈玉楼得了烈焰,应该也不例外吧。 沈玉楼却只是笑了笑:「我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一次骑射课上,教骑射的老师将这匹马儿牵了来,说若是谁能够驯服得了,这马儿就送给谁。其实我们骑射课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马,就只有我没有,所以当时就拼了命想要。烈焰性子烈,摔了很多同窗,最后没人再敢试了,就只有我不放弃,烈焰就跟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朱福悄悄看了眼沈玉楼,男子白皙面容映照着火红的光,越发衬得面容俊逸,他微微垂着眼眸,薄唇轻轻抿着,正低头烤另外一只野鸡,做起事情来十分认真。 朱福托着下巴,用树枝拨拉着火堆道:「等回去了,我亲自做烤鸡给你吃,你有口福啦,能吃到我亲手烤的鸡。」她哈哈笑着,一副「你救了我,我做菜给你吃就算报恩」了的样子。 沈玉楼瞥了她一眼道:「这样就算扯平了?」 朱福惊讶:「莫非你还想着我真的要报救命之恩啊?」 沈玉楼说:「当然要……」 朱福瞄了他一眼,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里思忖着,然后弱弱问出声来:「玉楼哥哥……我脑袋瓜子不好,以往的事情怕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我想问你……你跟我……我们之间以前是不是……有什么?」 「你竟然连这个都忘了。」沈玉楼望着朱福,轻轻喟叹一声,忽而又摇头笑着道,「忘了就算了吧,不过……」他望着朱福,脸上笑容凝重了些,「阿福,你真的打算这样抛头露面吗?」 朱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玉珠都在自己跟前说了很多他霸道的话了,她撇了撇嘴道:「当然啦!东家给我五两一个月,我还得靠这个钱养活自己呢。」 「要是我能够一个月给你五两,你是不是就不去做厨娘了?」沈玉楼很是认真地望着朱福。 朱福使劲摇头:「不行!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给我钱,再说了,你哪里来的钱?况且,我通过自己双手得到的财富,我觉得非常自豪,我可不想当温室里的花朵,中看不中用。」她忽然站起身子来,对着苍茫夜空大声喊道,「我要通过自己双手,创造大笔财富,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随着朱福的狂吼声,远处传来两声狼叫,吓得朱福赶紧又蹲了下来。 第67章 沈玉楼眯眼看她,紧紧抿着薄唇,没再说话。 过来良久,沈玉楼这才又开口道:「明年八月,我就要进省城参加乡试去了,若是你哥哥也去的话,你觉得叔跟婶子会反对吗?」 朱福道:「要我哥哥陪你去?我爹娘都是好说话的老实人,他们不会反对的。」 沈玉楼望了朱福一眼,摇头道:「明年不仅仅是三年一次的乡试,刚好也逢五年一次的武考,你哥哥打小就是练武的好料子,我的意思是,你哥哥虽然读书差了些,但或许能够在武考上中个名次。若是得了名次,将来大小也能当个官,将来我跟他在朝中也可以相互扶持。」 「武考?考武状元的?」朱福兴趣十足。 沈玉楼说:「武考名次选举跟科举差不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明年开春,咱们松阳县就会先举行一次比武大赛。先是各县往省城递送几个名额,然后各地武考学生在省城聚集再进行一次考试,得中名次的人,就会进京城。到了京城后,会先由礼部跟兵部共同进行考核,最后进行殿试。殿试是由皇上亲自观赛,最后钦点出前三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 朱福又想到自己哥哥朱禄的样子,老实巴交的,不过由于常年打铁的缘故,确实是练得一身好本事。 「我爹娘应该也是遵从我哥哥自己的意思,若是哥哥也有这个想法的话,爹娘不会反对的。至于一应所需银子嘛……」朱福伸手拍了拍小胸脯道,「就包在我身上了。只要哥哥想,我就供着他。」 沈玉楼又烤好了一只鸡,递给朱福道:「虽然不好吃,不过你若是不想冻死的话,就全都吃了吧。」 朱福笑眯眯接过来,低着头猛啃起来,她可不想冻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她要好好活着。 第二日一早,朱福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过来的,这一晚上虽然是在山上过的,可她睡得十分踏实。 沈玉楼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将两人跟前的火烧得很旺,见原本缩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的人忽然睁开了眼,他笑着说:「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天已经亮了,我们要找下山的路。」 朱福脸忽然红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沈玉楼怀里爬了出来,然后就朝四周望。 这里左右都是又高又壮的大树,大树已经早已没了树叶,全是光秃秃的树枝,地上的树枝上覆盖了一层层霜。 沈玉楼将地上的火堆熄了,然后解了拴着烈焰的绳子,又将朱福抱到马背上坐着,他则牵着烈焰往一个方向一直走。 走了有好一会儿,他忽然停住下脚步来,左右望了望道:「阿福,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 朱福抬头望了望蔚蓝色天空上的耀眼太阳,舔了舔嘴唇说:「我渴了。」 「前头好像有水。」沈玉楼将手搭在额前,望了望,越发确定前面那汪白花花的亮光就是水源,开心道,「阿福,你坐好了。」 这是一段陡峭的山坡路,沈玉楼牵着烈焰小心翼翼下山坡,下了山坡,便就见到了那湖泊。要说也怪了,虽然如今天气冷,可眼前湖泊里的水似乎并没有结冰,不但水波依旧荡漾,而且水面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玉楼将朱福抱下马来,两人一道走到湖泊跟前去,伸手探了探,竟然是热的。 「这是温泉。」朱福惊喜道,「这是纯天然的温泉水。」 闻言沈玉楼也蹲下身子来,伸手探入湖泊内,果然是热的,当汩汩冒着泡的泉水流过他手背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阵暖流透过表皮钻入了身子里。 他将手拿出来,又抬眸四周望了望,见四处灌木幽幽碧绿,这里的温度似乎也比山下高一些,不由低声叹道:「怪道沿途走来,四周树木都葱翠生机,原来是这里有一汪温热泉水。」 这鸡头山一直以来都被传言说山上有猛兽出没,因此,四周村民几次三番想上山狩猎,最后畏惧着山上的猛兽也都打消了念头。如今朱福误打误撞地闯将进来了,奇珍异兽没有瞧见,倒是寻得一汪温泉来。 朱福开心地拍打着泉水,用温热的泉水洗手洗脸,而后四周望了望,见一点人烟气味也没有,便道:「这鸡头山怕是好几十年都没有人来过了,这汪泉水也是咱们第一个发现,这下可发达喽。」她眼睛亮了亮,忽而抿唇笑了起来,「等将来我手上有足够的银子了,一定在这里建个度假山庄,然后全国各地的人都可以来我的度假村游玩泡温泉看美景。我嘛,要将这半座山头买下来,然后在这里盖小洋楼,建造五星级酒店,要选拔一水漂亮的帅小伙跟长腿大美女当服务员……然后我就等着收钱好喽。」说完话,她便笑着用手捧起一汪汪热乎乎的泉水来,往蹲在一边的沈玉楼身上泼去。 沈玉楼笑了笑,也趁机捧水抹了把脸,然后起身将朱福拉了起来。 「我们还是赶紧找下山的路吧,你得留着这条小命,否则一切休谈。」一边说,一边已经吹口哨让烈焰到身边来,然后将朱福又抱到马背上坐着去,他抬头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朱福道,「我们往回走吧,往回走,该是没有错的。」 朱福一把抓住缰绳,对沈玉楼道:「玉楼哥哥,今天这里发现温泉的事情,你先不要跟其他人说。」 沈玉楼牵着烈焰又上了山坡,闻言回头望了坐在马上的朱福一眼,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这深山一时也不会有人进来的,再说了,也只有你当这温泉之水是宝贝,旁人可不一定。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福趁着烈焰屈膝上坡额空挡,够着身子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然后沿途一路都用石头深深做了记号。心里也暗暗记了路,比如哪里有个高高凸起的山坡,转了几个弯儿,转弯之后又分别往哪个方向走,她都一一强记在心里,待得两人牵着马儿走下鸡头山后,她拿了朱贵的纸笔,将强记在心里的路线反着记了下来。 村子里的人见人都回来了,又赶紧遣人去山上通知找人的人,要他们都回来。 沈玉楼见大家都在为自己跟朱福担心,心里愧疚,便一一跟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况,又道这烈焰之所以会如此反常,那是因为之前被人拍了药粉所致。 卫三娘见人没事儿,一把将朱福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说:「你可吓死娘了,快让娘看看,你可伤着哪里没有?」一边说,一边捏着朱福细胳膊细腿,见她依旧四肢健全,而且还生龙活虎的,也就放心了。 朱福说:「这次多亏了沈大哥救我,娘,等回家后,我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到时候咱们把沈大娘跟玉珠也请来,一大家子吃一顿团圆饭,也算是我报答沈大哥的救命之恩了。」 「好,好,必须要请。」卫三娘抹了把眼泪,又望着翩翩然立在一边的沈玉楼,心下真是越发欢喜起来,「玉楼,这次多亏有你在,否则的话,我的阿福这条小命怕是就没了……」说完又一把将朱福搂进怀里抱着,似乎怎么疼都不够似的。 前不久阿福才刚刚生了场病,开始大夫说阿福没得救了的时候,她真是想跟着去的心都有。后来女儿不但醒了,而且似乎身子比以前还好了些,性子也活泼很多,她原本开心着呢,孰料,昨天又是差点失去女儿。 几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哪个孩子怎样了,她都跟被人剜肉一样疼。 朱喜道:「娘,好歹妹妹没事了,说明她吉人天相,往后一辈子肯定有福着呢。咱们是有惊无险,也算是一大喜事了。眼瞧着这天又要晚了,还是先回城去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再说。」 赵铁花一脸愧疚,也走到卫三娘跟朱福跟前来,致歉道:「要说这事儿也怪我,若不是我让阿福骑马的话,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婶子,阿福,你们要是恨我的话就多骂我几句吧,骂我几句我心里也舒坦一些。」 一直呆呆站在一边的朱禄听了,赶紧上前走了一步,挥手道:「这事情跟赵姑娘没有关系,她也不知道那马儿被人下了药会发疯,要是赵姑娘知道的话,不但不会让二妹妹骑马,肯定还会立即抓住那下药之人的。」 「哦,对了!」赵铁花似是想到什么,大喊一声,然后对朱福道,「真正害你遇害的人是咱们村子里的张屠户,他是因为嫉妒你会捕野猪这才动了害人的心思的,真是可恶!他如今被我爹关起来了,只等着找到你们后就去送官呢。」 「铁花!」赵仁忽然背着手走了进来,见昨儿遇害的人今儿好端端呆在这里,便松了口气,然后训斥女儿道,「既然人都已经找到了,还报什么官?你嫌你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这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哪里闹出那么多的事!这事情要是真闹大县令那人那里去,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会多多少麻烦事!尽瞎出馊主意!」 赵铁花不服气,冲着她爹道:「你是一村之长,秉公办事是你的职责!咱们村里如今出了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人,难道爹爹不该给其应有的惩罚吗?今天他为着几头野猪的事情能够害阿福,往后若是村里其他村民不如意了,他是不是也得下黑手害人?有这样一个黑心肠的人在,村里人就永无宁日。」 朱二家茅草屋外面还站着一些前来瞧热闹的村民,乍一听见赵铁花这般说,个个都提心吊胆起来,都在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张屠户。 「哎呦,可糟了,上次我去他家买肉的时候,一时贪便宜,就少给了三文钱,还顺便多拐走一个猪骨头。当时那张屠户就冷脸,我们还大吵过一架呢,哎呀,你们说他下一个害的会不会是我呢?」 「那我也惨了,春天的时候田里放水插秧,我家抢了他家的水,怕是他也怀恨在心呢。」 「上次我家小虎子在他们门口走路,忽然被泼了一身一脸的水,我还骂了他咧,这下可惨了。」 一时之间,村民们七嘴八舌纷纷吵了起来,吵得赵仁脑袋都疼了。 赵仁气死了,狠狠瞪了女儿铁花一眼,吼道:「你个死丫头,以后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你瞧你回来的这几日将家里闹成什么样了!」赵仁狠狠甩了袖子,然后又凶了女儿几句,就大阔步走出朱二家的泥巴栅栏。 他刚一出去,村民们就追着他问东问西,赵仁实在无奈,撒腿就跑起来。 赵铁花抬着下巴说:「不回就不回,你当我喜欢回来啊?我这就进城去,往后再也不回来了!」 毕竟是自己爹爹,一个做爹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女儿往后都不要再回家,当女儿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卫三娘倒是有些同情起这个铁花姑娘来,又望了儿子一眼,见一向老实巴交的儿子时不时就将眼睛往她那里瞟,便笑着说:「铁花姑娘这次进城,怕是一时也没得地方住,刚好我们家新赁了院子,老人家又喜欢你,你便住下来吧。」 赵铁花倒是不客气,立即就谢了卫三娘。 一行人进了城后,天又渐渐黯淡下来,傍晚时分,天空又渐渐飘起雪来。 朱福下了马车就抓着朱贵要走,卫三娘喊住她道:「天这么晚了,又下雪了,你这带着贵哥儿要去哪里?」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娘您先别问了,我要去一趟敬宾楼,有些事情呆会儿回来再说。」一边回答着,一边已经是抓着朱贵往敬宾楼的方向跑了起来,就怕错过了时间那萧老板就不给贵哥儿机会了。 这个时辰,差不多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此时的敬宾楼满满一屋子人。 有人见到朱福,赶紧打招呼道:「朱姑娘,你可回来了,我终于又有口福喽。」他狠狠吞了口口水,将桌上的饭菜推到一边去,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道,「快,朱姑娘,给我弄一碗油泼面吃吧。」 他想着那个味儿,又麻又辣的热乎劲儿,面身也十分好劲道,只才一日没吃,真是想着都流口水。 朱福此时没有功夫去厨房做油泼面,便笑着道:「呆会儿再给您做,我现在找老板有些事情。」她目光落在柜台处,见萧敬宾没在那里,但是也没有见其他陌生人,不由也松了口气。 「朱姑娘你找东家啊,东家此番在后厨房呢,说是要亲眼看着魏大厨烧菜。」阿东见着了朱福,擦了桌子后又吩咐其他几个小伙计干活麻利一些,他则颠颠跑到朱福跟前来,「其实魏大厨厨艺也很高,你瞧瞧,朱姑娘你一天没在了,咱们酒楼生意也没有少多少。」说完还赶忙加了一句,「不过,很多人都是冲着朱姑娘来的,刚刚还有不少人问我呢,说是朱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做菜。」 朱福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她虽然想让自己做的菜得到大家认可,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别人做的菜得不到客人喜欢。还是那句话,她又不想一辈子都当厨子,没有必要将所有人都当做敌人来看。 耸了耸肩,朱福无所谓道:「不管是冲着谁来的,总之如今咱们酒楼是生意红火起来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仔细看了看阿东,见阿东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问道,「银子给你了吗?」 阿东抹了把额头上了汗珠子说:「给了,那个柳老板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守时得很,昨天中午就给了。」 「可是这个数?」朱福抬起一只手来,在阿东眼前挥了挥手。 阿东点头:「是这个数,一文钱不少。只是,一时间这么多钱放在身上,我睡觉也不踏实,就只留了我娘买药的银子,以及我们娘俩在城里租房子的银子,其它的先存在钱庄了,这样的话,一年也能得几个息。」 朱福点头道:「这样也好,存了银子在钱庄吃点利息,还算稳妥。而瞧你如今这份工似乎做得还不错,一个月赚的银子也够你们花销的了。东家新聘了人,你也算是老人了,给你涨薪水了吗?」 阿东道:「东家说了,再等一两个月瞧瞧,如果熬到明年开春咱们敬宾楼还这般红火,到时候会涨工钱。」他抓了抓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学门手艺,也不能一辈子只端盘子擦桌子当跑堂的。」他悄悄抬眸望朱福一眼,开口正打算说要跟着学厨艺的,却被端着菜走出来的沈玉珠打断了。 沈玉珠见到朱福,将客人的菜上好后,立即笑着跑了来:「今儿早上东家还问我呢,说你怎么没有来,我也不知道啊,就说你还没有回家。对了,你怎么还在杏花村住了一晚上?我哥哥呢?他也真是的,竟然也是一晚上不回家。」 朱福忽然想到了昨儿晚上她跟沈玉楼独处一晚上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他怀里睡了一晚上,脸上忽然烧了起来,只打马虎眼道:「玉珠,这些你先别问了,我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你,我瞧东家又聘了几个人,可有聘账房先生?」 沈玉珠道:「我不知道啊,这两天生意好,我一直忙进忙出的,都没有注意外面大堂的事情。」见又有客人走了进来,沈玉珠连忙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招呼客人去了。」又朝厨房的方向伸手指了指,「东家出来了。」 此时萧敬宾也瞧见了朱福,见她身边还跟着一位瞧着斯文又模样清俊的少年郎,便唤了朱福过去。 「朱姑娘,怎么今儿现在才来?这里的客人可都在等着吃你的油泼面哩。」虽然朱福旷工一天,但是萧敬宾脸上却没有恼怒之意,反而是一直微微含笑,然后将目光落在一边的朱贵身上,又问朱福道,「这可就是你说的那位读书的堂弟?嗯,年岁虽小了些,可是瞧着却是稳重的,不错不错。」 朱贵赶紧抱手道:「老板谬赞了,晚辈实在是担不起。」 「果然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萧敬宾明显很满意,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连连点头,又朝朱贵招手道,「你过来,瞧瞧这账目,这大半年来的账目记得有些乱,你看看能不能重新整理一遍。」 朱贵望了朱福一眼,微微垂眸眨了下眼睛,心里多半已经是猜到什么了。 原来二堂姐这是想走关系送自己到敬宾楼来当账房先生,他原本还犯愁着呢,虽然是进了城,可自己一家人都没有营生的手艺,总不能住大伯家的还吃他们家的吧?况且,自己念书买纸笔所需要花的钱比吃住还贵,大伯一家也不富裕,他实在不想给他们增加负担。 如今见着有这样一份赚钱的机会,自然会好好把握住,便认真看起来账目来。 朱福觉得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能不能够被敬宾楼聘用,完全就靠贵哥儿自己本事了。 不过,她见贵哥儿看账目的样子极为认真,虽然贵哥儿年岁小些,但是有些时候为人处事的方式,以及跟自己说话时候的语气,心理成熟度绝对不只是十二岁的,若是搁在现代的话,贵哥儿绝对不比读完本科的二十出头小伙子的要差。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进了厨房,见魏明正在炒菜,她只笑着打了招呼,就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待得忙完今天该做的活计,朱福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来,将锅碗放到一边去,桂嫂就将锅碗收走去洗了。 沈玉珠进来端菜,朱福抓着她问道:「怎么样?外面人今儿吃了油泼面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个个都埋头吃,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沈玉珠道,「莫非你怀疑自己的厨艺?」 朱福笑着摇头道:「我还是按着前天那样的步骤做的,还是那些调料,甚至连放配菜配料的顺序都没有变。不过,这吃食有时候就跟人一样,有些人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往后便日日想见,可真当日日见着的时候,你却会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可有些人,乍见觉得一般,但是却越瞧越有味道。」 「这是什么理儿,我还是头一回听做菜的人将菜比作人呢,反正不管你怎么想,你做的菜客人就是爱吃。」一抬眸,见旁边的大厨魏明眼睛望着这边,沈玉珠赶忙道,「还没有恭喜魏大厨呢,您做的菜,客人也都赞不绝口呢。」 魏明只朝沈玉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忙着手上工作。 沈玉珠将朱福拉到一边去,小声说:「其实刚刚东家跟全爷说的话我听见了,阿福你别担心,他的存在不会影响你在敬宾楼地位的。这个人做菜的花样确实多,但是只是做大菜好,都是些有名头的大菜,做小炒就逊了些。咱们这里毕竟是县城,又不是省城,更不是京城,自然是吃得起家常菜的人更多些,所以啊,你大可放心好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朱福在乎的,毕竟,她自己心里清楚,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萧敬宾在薪水待遇方面待自己不错,她自然也希望自己走了之后,这里生意也依旧能够红红火火。 这个魏明,倒是奇怪得很,总觉得他行为十分怪道,连做菜似乎都刻意躲着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一山不容二虎,一家酒楼也就容不得两个掌勺大厨,他刻意躲着自己,估计也是怕自己偷学他手艺吧。朱福无所谓,反正又没有真想学他厨艺,躲着就躲着呗。 朱贵珠算学得好,当即就被萧敬宾聘为账房先生,一个月先是给二两银子。 姐弟二人回到家后,朱贵先是去朱福家给朱大跟卫三娘请了好,然后又开心地跑到河对面自己家去,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跟自己爹娘。 暖姐儿本来就想着要去跟奶奶睡,此番见堂哥又走了,她就委屈起来。 「娘,我也要过河去,我要跟奶奶睡,奶奶会说好多故事给我听哩。」暖姐儿难得声音弱弱的,伸手拽着自己娘亲衣角,「娘,我会乖的,夜里不会踢被子。」 卫三娘把女儿抱了起来,哄着道:「你这么闹腾,怕是会闹得人睡不着觉吧?暖姐儿乖,那边屋子还需要收拾收拾,等过几天,娘就让你过去好不好?」 朱福望了卫三娘一眼,见她眼圈儿微微泛红,也过来劝暖姐儿道:「暖姐儿也好久没有跟娘亲睡觉了,要不要今晚跟娘睡?让爹跟大哥挤一个屋子去,娘就可以带着暖姐儿跟寿哥儿睡喽。」 暖姐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蹭在娘香软的怀抱里睡觉了,她也不吵着要去奶奶家了,只一把抱住卫三娘脖子道:「跟娘睡,跟弟弟睡!」 朱福抽打她屁股:「没良心,这么快不要姐姐了。」 暖姐儿抱着自己母亲脖子不肯松手,只是朝二姐姐嘿嘿傻笑,然后在自己母亲怀里使劲蹭着小胖身子。 余氏干活手脚麻利得很,才将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已经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先是把婆婆的床给铺了,然后再铺儿子跟自己夫妻的床,又去了厨房将大锅跟一应碗筷给好好刷洗一遍,又把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的。 若不是天已经晚了,她舍不得蜡烛那几个钱,真恨不得点着蜡烛干活。 今天晚上一家是在大哥大嫂家吃的,明儿开始,她就打算在自家开火,到时候,再将大嫂说是给贵哥儿的书房好好拾掇一遍。 忙完一大圈的活计,忽而听得儿子的声音,赶紧摸着黑走过去开了院门。 朱贵什么都望不见,只能听见自个儿娘亲喊自己的声音,不由道:「娘,家里头咋不点个灯,你这样熬着黑,怕是会坏了眼睛。」 「哎呦,娘都这把岁数了,点那玩意儿干啥,娘又不念书。」摸到了儿子手,将他拽了进来道,「快些进来,也小声些,你奶奶为着福姐儿的事,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这不刚刚困得睡下了。还有赵姑娘,也是困得歇下的。你昨儿晚上也累得很,赶紧去睡觉吧。」 朱贵摸了根蜡烛来,才将点起来,余氏就叫唤着要他灭了。 「娘,还是点着吧,儿子有话说。」朱贵伸手拦住余氏,见自己娘已经坐了下来,明显在等着自己的话,这才道,「儿子找了份差事做,是在敬宾楼当账房先生,二堂姐就是在那里当厨娘,所以就引荐我去了。」 余氏见儿子找了个不必吃苦劳累的体面活,心里十分开心,可又担心这样会耽误他念书,不由蹙起了眉来。 朱贵道:「娘放心吧,工作不累,每日都是看看账目收收银子而已。东家也知道我明年要考县学,准许我带着书本去,所以,我闲暇时候可以看看书。再说了,一个月给我二两银子,这哪里也找不来这样既轻松又赚钱的差事。」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竟是有二两银子?」余氏惊得都喊了出来,然后又赶紧缩着脖子低声问,「儿子,真的是二两?」 朱贵点头道:「是二两银子,东家估计是看在二堂姐的面子上的。娘您不知道,二堂姐如今在敬宾楼当厨娘,很多人都是冲着她做的菜来吃饭的呢。不过,大哥还没有娶媳妇,大堂姐嫁人还得一批嫁妆,底下还有暖姐儿跟寿哥儿,大伯一家也不容易,所以,儿子打算领了工钱就先将赁房子的钱还了。」 余氏高兴,连连点头道:「得还!得还!」又兀自开心着笑,「我儿出息了,我儿能赚银子了。」 朱贵好笑道:「娘,您别念叨了,虽然是开心的事情,可也不必这般挂在嘴上,还是低调一些吧。」 这几日,朱福一直在尝试新的家常菜式,最后她决定做砂锅跟火锅。 鸡鸣三声,外边的天还黑洞洞的,屋子里头也静悄悄的,静得只能听见屋外北风呼呼吹的声音。这屋子虽然破旧,可还算暖和的,尤其是前些日子朱禄又给三间屋子的窗户上加糊了一层厚厚的窗户纸后,屋子就再也不透风了。 朱福非常留恋暖烘烘的被窝,以及妹妹暖姐儿香软肉和的身子,可是她不得不早起去厨房继续调配火锅底料去。那油泼面已经成了敬宾楼一道招牌面点,但凡头回来敬宾楼吃饭的,都要点道油泼面吃。 数日过去,朱福中午跟晚上两顿饭点,每顿会做三十份。顾客们也都知道,敬宾楼招牌面点油泼面,一天只有六十份,如果哪天非常想吃的话,就会早早去敬宾楼等着领牌子,只有领到牌子的人才能吃到。 油泼面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朱福原本的估算。朱福原本以为,这油泼面就算受欢迎,那也是一时的,等过了那个热乎劲儿,百姓们就不会爱吃了。可如今瞧着,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这里的老百姓对油泼面的喜爱程度一点没有降。 这也让她重新思考起来,想着,许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所以百姓们爱吃又热又烫又麻又辣的食物。这样一想,朱福便想到要做砂锅跟火锅,这俩菜在冬天吃着,也是极能暖和身子的。 下定了决定,朱福便着手干起来,这几日但凡不是去敬宾楼做饭的点,她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厨房里,一次次尝试配各种调料。 在前世的时候,她最爱吃的火锅是老妈火锅,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跟朋友去吃一次。那种感觉是,只要隔个几日不吃,就会想着那个味儿,只想着味儿就能流下口水沫子来。 一种品牌的火锅是不是好吃,关键还是在底料,若是将底料配得好了,就不怕没人捧场了。而且如果真的做成功了,往后她只要靠着这配料方子,自己开个火锅店,不怕赚不着钱。 经过几天的数十上百次试验,朱福基本上已经能够配得出味道不错的底料来了。不过,虽然吃着还算不错,但是总觉得差点什么,朱福并不满意,所以打算今儿再起早继续努力去。 暖姐儿肉滚滚的身子翻了个边儿,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一双小肉手在半空中抓来抓去,没抓到人,她一下子就睁开眼睛来。 「二姐姐……」暖姐儿伸手揉眼睛,打着哈欠道,「二姐姐你又起床做好吃的了吗?好香啊,我刚刚还做梦了,梦里二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给我吃,可是我还没吃着呢,就醒了。」 朱福摸着黑去点了一根蜡烛,原本黑漆漆的小屋子立即有了一丝暖黄色的光亮,朱福一回头,就见妹妹正反身趴在床上,肉乎乎的小手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正朝她这边望过来。 而此时,长姐也醒了,正穿着衣裳。 朱福一边穿衣裳一边道:「是啊,今天还得继续研究好吃的,等二姐姐研究好了,到时候就做给暖姐儿吃。」 朱喜道:「怪道暖姐儿小嘴那般馋了,就是我闻着那味儿,也觉得香得很。福姐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还是不满意?」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忽然抿唇笑了起来,「你这天天在家熬汤配料,那香味都传到左右邻居那边去了,你没瞧见如今沈大哥来找大哥的次数多了吗?一天能来好几趟。还有林大叔家的铁柱,已经不止一次在咱们铺子外面转悠了,昨天被我撞见,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呢,他撒腿就跑了。」 朱福心想,林铁柱好吃许是真的,可沈玉楼还真不是。 沈玉楼来找哥哥,肯定是跟他说明年武考的事情,可跟自己无关啊,怎么也扯到自己身上了哩。 朱福也不辩解,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等我觉得可以了,到时候将他们都请咱们家来吃饭,解解馋。」 之前说要谢沈玉楼救命之恩的,因为这几日忙,还没有请他吃饭呢。还有林家,这几日她去林家买猪骨头熬汤,林大叔跟林大婶都是免费送骨头给她,所以等忙完了她也得请林家吃饭才是。 暖姐儿见两位姐姐已经穿好衣裳起床,外面天也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来,她哆嗦着小身子说:「姐姐们都不贪懒,我也不贪懒,我也要起床,我也很忙的。」一边嘀咕着,一边开始自己动手穿衣,然后又碎碎念,「二姐姐煮好吃的,我要帮忙添柴火的,我还得帮寿哥儿穿衣裳,还得喂弟弟吃早饭,然后还要陪着弟弟玩儿,还要等堂哥哥来教我识字,我可忙了。」 朱福走过去一把将妹妹抱住,亲她肉脸说:「暖姐儿,你告诉二姐姐,最近姐姐给你的钱你都花在哪儿了?」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没有乱花,除了给弟弟买糖吃,旁的我都存起来了。」提到钱她就高兴,挣扎着跳下床去,跑到一边墙角底下,搬出一个土罐子来,兴冲冲地抱住土罐子使劲晃,里面立即传来铜板撞击的清脆响声。 「长姐,二姐姐,你们听,好多呢。」她将装着铜板的土罐子使劲抱住,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兴奋地说,「二姐姐给我钱,我就喜欢存起来,我已经不爱吃糖了,把买糖吃的钱都存起来,将来办大事。」 朱喜笑道:「你这小嘴贪吃得很,不吃零嘴,怎么熬得住的?」 暖姐儿昂着小肉脸说:「我使劲忍着,每次忍不住想买糖吃的时候,我就想,吃一块糖就少一个铜板,所以我就忍得住了。」 「真是难为你了。」朱福将小胖妹妹拉到怀里抱着,对她道,「暖姐儿很乖很懂事,爹娘跟哥哥姐姐都很开心,所以二姐姐决定,等过了年后,姐姐每天给你涨工钱好不好?你自己要是想吃糖,就给自己买一块,但是小孩子糖不能多吃,你跟弟弟一天最多只能吃一块,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暖姐儿很开心,「我要更乖更听话,听爹娘跟哥哥姐姐们的话,还有听堂哥哥的话,努力识字。」 朱福道:「既然咱们的暖姐儿都这么努力了,那我跟长姐也定要努力起来,可不能输给暖姐儿哦。好啦,二姐姐要去做早饭了,你去寿哥儿屋子,帮寿哥儿穿衣裳去。」 暖姐儿还没梳洗,顶着冲天小辫儿就往隔壁屋子跑去。 屋里头朱禄也已经起床了,见弟弟也醒了,他正准备帮弟弟穿衣,一转头就见小妹妹左摇右晃地走进门来。 「哥哥,我帮弟弟穿衣裳,这是我应该做的。」暖姐儿一屁股坐在寿哥儿跟前,见弟弟白净的小脸儿睡得红红的,只穿着一件里衣的弟弟越发安静懂事,她伸出手臂抱了抱弟弟说,「寿哥儿乖,小姐姐帮你穿,你听话小姐姐买糖给你吃。」 寿哥儿眼睛又黑又亮,像是水洗过的一般,轻轻点头说:「小姐姐教我识字,我也想识字,我也想念书。」 朱禄望了弟弟一眼,他总觉得这个弟弟白白嫩嫩又文文静静的,一点不像自己,倒是像二叔家的贵哥儿。贵哥儿打小就是这个样子的,三岁的时候就很喜欢念书,那个时候他一点不爱念书,成日就想着如何赚银子,倒是贵哥儿,进城的时候总喜欢悄悄翻着他书本看。 后来爹爹瞧贵哥儿是个念书的好苗子,更是拼了命的打铁接活计,就是为了一个月多攒些银子出来给贵哥儿念书。他只上了几年私塾,识得一些字,但是那些文章他一点背不下去,跟沈玉楼根本不能比。 书念到十二三岁,因为功课不好,成日被先生打手心,还罚站,不许吃饭,他就再也不想念书了。 他没有将书念好,辜负了爹娘的厚望,一直觉得对不起爹娘。他心里明白,爹娘是希望自家能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的,毕竟在这个小地方,读书人是十分受尊重的,谁家里能出个秀才,这家子人就是书香人家了。 忽然又想到沈玉楼前些日子跟他说的武考的事情,武考考中了也是能够当官的,若是将来为大齐建功立业,还能加官进爵呢。想到这里他就热血沸腾起来,转身就出门子去了,他要好好打铁,得赚足了银子再说。 一家人才将吃完早饭,朱福正在厨房里熬汤,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那语调阴阳怪气的,整一个叫人不舒服。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市井福女》卷一 作者:桂圆 02、《市井福女》卷二 作者:桂圆 03、《市井福女》卷三 作者:桂圆 04、《市井福女》卷四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