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福女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朱家小院子中央,此番正站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妇人,两位妇人正是卫三娘的两位姐姐——卫大娘跟卫二娘。 两位卫氏眉眼间都跟妹妹卫三娘有些许相似,卫大娘是眼睛跟她三妹妹比较像,卫二娘则是鼻子跟嘴巴跟三妹妹像。但是两人虽然衣着华丽,瞧着言行举止,似乎平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但是就是不如卫三娘好看。 许是平日里吃住得好,又不必为着生计烦忧,因此身上脸上都是厚厚的肉。 卫大娘虽然白胖一些,但是毕竟个头高,瞧着也就不觉得胖了,只觉得比之卫三娘稍稍圆润了些。可卫二娘则不同,卫二娘个头矮,瞧着脸模子跟五官,倒是猜得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可如今身子完全走了样,要不是有一头璀璨的头饰跟一身华丽的衣裳撑着,真是比那张屠户的肥婆娘强不了多少。 见平日从来不登自己门的两位姐姐来了,卫三娘赶紧招呼她们进屋坐,又将家里几个孩子都叫了出来。 卫二娘那圆乎乎的脸盘子一皱,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在卫三娘身上来回转,见她虽然穿得粗糙,可是模样还是如年轻时候那般娇艳,身形也纤细修长得很,哪里如自己这般又矮又胖,一时间气得火冒三丈。 「坐什么坐?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来你们家喝脏水的?」卫二娘气死了,既气自己如今身子走了样,再不如年轻的时候娇小玲珑了,也气妹妹三娘容颜依旧出众,难怪二十年都过去了,那个柳世安还对她念念不忘呢……她用手捂住胸口,尖着嗓子叫唤道,「快将你家那死丫头叫出来,我今日非要替娘好生教训她一顿不可。小贱蹄子,胆敢帮着别人将娘告到衙门去,还帮着别人讨了五百两银子,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贱人,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 那日闹到衙门的事情,朱福瞒得紧,回来一句没有跟家里人说。所以,卫三娘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情……福姐儿将母亲告去衙门了? 卫三娘轻轻蹙起秀眉来思忖,那轻蹙秀眉的样子更是美得惹人怜爱,气得卫二娘真想打人。 若不是瞧着这是在她家里,若真打起来占不得便宜,她早就要欺负这个妹妹了,还由得她在这里惹自己生气! 见卫三娘一时间没说话,卫二娘就扯着嗓子喊起来:「朱福,你这个不孝的贱蹄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今如何厉害了,不但敢欺负你外婆,还敢打你舅舅了。如今你外婆被气得几日下不来床,我就是来收拾你的,小贱人,我看你是骨头硬了。」 朱福早就听见动静了,原先没有出来,不过是趴在窗户边偷看,此番听那肥婆母唤自己,昂着脑袋就出去了。 「小贱蹄子,你这是唤谁啊?」朱福叉腰站在院子中央,将自己娘亲挡在身后,一点不害怕的样子,倒是撞得卫二娘连连后退几步。 卫二娘气呼呼的,炸了毛,跳起来就骂道:「小贱蹄子当然是叫你,你……」话才将说出口,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瞧见站在跟前的小贱人眯眼使劲笑,她才将反应过来,抖着身子说,「好啊,你还敢骂我!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你……」一边说,一边四处望,似是在寻找着打人的东西。 朱喜跳了出来,伸手使劲推了卫二娘一把,直将卫二娘推得一屁股坐在烂泥地上,朱喜骂道:「给我滚出去!撒泼撒野竟然撒到我家来了,你也不怕丢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滚!」 卫二娘的相公史阿旺,是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客商,二十年前的时候就在这里发了一笔横财,从此往后便扎根了。只是这二十年来,行商做生意一直很平稳,没有再大发过,但是凭着老本也够过好日子了。 但是史阿旺在求娶卫二娘之前,老家那边已经有一房妻室了,年轻的时候,他见卫三娘娇小玲珑,又性子活泼,很想纳她为贵妾,聘礼自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卫二娘不答应,她拿捏准史阿旺是真的瞧中自己的美貌了,便半迎半拒地逼迫他娶自己为妻,要他休了家里的那位。 这史阿旺能够发家,靠的就是岳丈家的银子,若是发了财反而休了自己婆娘,他既于心不忍觉得对不起原来的婆娘,又怕外人骂自己从而影响自己名声。所以,他便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两头大,娶卫二娘为平妻,还在松阳县给她添置一座两进的小宅子,一应待遇都跟正室夫人一样,且承诺,一年会有一半的时间呆在这里陪着她,将来的财产分配的话,只要她能够生出儿子来,他史阿旺在这里的铺子良田就都是他们儿子的。 便是二十年前,史阿旺经营在松阳县的铺子也有几间呢,卫二娘贪着这些便宜,一口就答应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过起了富太太生活,锦衣玉食起来。 养尊处优二十年了,便是自个儿丈夫,那也是还没有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的,如今却叫一个晚辈一个臭丫头给打了? 卫二娘气得满面通红,在卫大娘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跳着过来就要打朱喜。朱喜可不比她圆润肥硕,身子灵活得很,只一个转身就让开了,卫二娘扑个空,差点又一头栽在地上。 卫大娘看不下去了,冲着卫三娘摆脸子道:「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的姑娘家,一个个野成这样,真是不懂规矩得很。」她微微耷拉着眼皮,一副清高地模样望着卫三娘,「这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女,你们朱家的女儿,生得好有什么用?没规没矩的,将来能嫁去什么好人家啊?这可不,你们家喜姐儿都十六岁了,还没许到婆家,这就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是了,既然说不到好人家,那也不能耽误孩子啊,随便说个人,我想还是可以的。」 第2章 一两句话就戳到了卫三娘心窝子上,如今两个大孩子还没有成亲,这是卫三娘最大的心头事儿了。 眼瞧着自己娘一下子就低了头不说话,朱福冲着卫大娘道:「大姨说得很对啊,有什么样的娘就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不过,好在我娘当年是外公教育着长大的,没有学到两位姨妈从外婆那里学来的一丁点狐媚劲儿。我们朱家的女儿再没规矩,那也是要做正经人家的发妻的,可不会像某些人,心甘情愿当人家的外室,也不像某些人,人家媳妇还存着口气儿呢,你就巴巴往人家门口送了……好在人家正室夫人最后被气得断了那口气,这要是那口气没断,你如今也当不得人家填房啊,也就没得脸在我家指手画脚呢。」 朱福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偏生是句句都戳在卫大娘跟卫二娘心窝子上,让她们想反驳也反驳不了,生生气得差点吐了血来。 卫大娘咬牙切齿,抖着手指着卫三娘道:「好啊,三妹妹,真是好啊。之前小弟说是你家福姐儿将娘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我还不信,想着你家只是喜姐儿泼辣不懂事,福姐儿还算是个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一个比一个泼,当着我的面胆敢说起我来了,简直是目无尊长!」 朱福想着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家跟外祖那边的亲戚关系本来一直就僵,就不怕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 「目无尊长?那也是得要看跟谁!」朱福道,「像你们这种一肚子坏水又嫌贫爱富的人,成日见着了也不给个好脸色的人,不过是仗着嫁得个有钱的夫君而作福作威又拿乔做事的人,我需要对你们有什么尊敬?一个人想让别人尊敬你,首先你得自个儿尊敬自个儿,你们这般不要脸面地糟蹋自己,明明是做着最下贱的勾当,却还要别人给你脸……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说完还望天大笑两声,然后忽然停住笑,冷着脸道,「我姐姐说得对,都滚出去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卫大娘跟卫二娘何时这样被人当着面说道过?便是在家里,那些下人嘴碎会私底下说道自己,但是明面上还是给足自己脸面的,如今倒是好,竟然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 卫二娘指着卫三娘说:「好啊,好啊,三娘,我看你是真的成了泼出去的水了。你如今接了你婆婆跟小叔子一家来城里住,你腰杆子硬了是不是?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我跟姐姐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不但不听,还任由这两个死丫头说道我们,你……你走着瞧!」 卫大娘跟卫二娘之所以这般偏心着娘家人,一来是打小就被自己母亲教坏了,打小母亲就教育她们说,将来就算嫁人了,也一定要从婆家弄钱回来孝敬老子娘,要拿钱给弟弟花。 二来,还是因为她们嫁人的时候都不大光彩,虽然日子富庶,但到底都不算是明媒正娶的,她们就怕往后婆家人欺负自己。所以,如今姐妹俩这般齐心巴结着娘家人,也是想着,往后就算婆家欺负自己,也还有娘家兄弟撑腰呢。 可是她们从来不愿意承认,娘家的兄弟就算一个怂包,不顶事儿。 「原来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欺负我老朱家孙儿孙女的?」郭氏拄着一根拐杖,旁边小儿媳妇扶着她手臂,她晃着身子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将那拐杖使劲往地上一戳,溅得卫大娘跟卫二娘一身污泥,「听不懂人话啊?还不滚!想我老太婆将你打出去不成!」 说完就抬着拐杖要打,那不是吓唬人,那是真的要打,吓得卫大娘跟卫二娘撒腿就跑了。 郭氏挺直了腰板,昂着脖子喊道:「下次别叫我见着,见着一回打你一回。」 朱福见奶奶来了,跳着过来就挽住郭氏一只胳膊,亲昵道:「以后有奶奶在,她们不敢来,来一回打一回,打得满地找牙!」 其实郭氏刚刚一直站在门外,之所以没进来,是因为觉得福姐儿能制得住老大媳妇她两位姐姐。不过,毕竟是女孩子,有些话不能说,要是被爱嚼舌根的听到了,往后可怎么说婆家。 郭氏虎着脸说:「往后再有人上门来寻事儿,你就跑着去找奶奶,我一把老骨头打不动了,我还能往地方一躺,我看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又望向卫三娘,刚开口要说些什么,朱大见了,赶紧先开了口。 「娘,这天还早着呢,您怎么过来了?」一边说,一边端了家里唯一一张木竹编的椅子来,在上面垫了一个厚厚的破袄子,「娘,您坐在这里吧,这里太阳好,您坐着歇歇晒太阳。」 见长子又护着他媳妇,郭氏白了朱大一眼,到底还是没说,只过去坐着。 要说起来,当初她就是不同意老大娶这卫家姑娘的,老大媳妇的两个姐姐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作风就不好,成亲前就跟人勾勾搭搭的。她虽然人没在县城,可是特地进城来打探过消息的,她还清楚记得,当初有个姓柳的富贵人总往卫家跑,她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人是想娶卫家三娘当姨娘的。 她当时就高兴,回家跟自个儿子说了,让他断了娶卫家女的念头。可儿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疯魔,竟然只瞧中那卫家姑娘,后来她又四处打听,听见有人说卫三姑娘死活不同意做那柳老爷姨娘,为着这是还闹过吊脖子呢……她虽然还是不喜欢这姑娘,但也没那么反对了,只觉得或许这卫三姑娘跟她两个姐姐不同呢。 后来还是她那早死的亲家公做主认准了老大这个女婿,要说亲家公那个人还是不错的,在他婆娘狮子大开口瞎要聘礼的时候,也是他拍板做主,收了他们能够给得起的聘礼。 第3章 可惜好人命薄啊,他已经去了好些年了。 这老大媳妇吧,要说也还算好,夫妻两人都生了五个孩子了,感情还是好得很。唯一不好的就是,老大媳妇性子太软弱,而且还有些缺心眼儿,似乎很怕她那母亲,为人也不够通透。 相比起来,她还是喜欢为人敦厚又会说话做事的老二媳妇。 婆婆院子里坐着,卫三娘让朱喜去烧些开水来,然后她则将绣活也拿到院子里来做。 「娘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卫三娘坐在一边找着话说,又问余氏道,「贵哥儿如今在敬宾楼当账房先生,会不会耽误念书?」 余氏笑着说:「不会不会,贵哥儿打小就懂事得很,凡事都不必我跟他爹操心的。」又凑着鼻子嗅了嗅,喜道,「福姐儿这又在家里煮什么呢?真是太香了,我听贵哥儿说,如今敬宾楼生意能够这么好,完全是靠着咱们福姐儿哩。」 卫三娘道:「她就喜欢瞎捣鼓,这两天听说是在做什么火锅,在配料呢。」 「这味道实在是香。」余氏咽了口口水道,「福姐儿这一手的好厨艺,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咱们家人可都没有这般好厨艺的。」 朱喜端了三杯白开水来,笑眯眯说:「她说是梦里梦来的,虽然听着有些不着调,不过的确能做出好吃的菜来,这可是真的。」 余氏接过水来,上下打量着朱喜,觉得这个大侄女儿真是出落得越发娇艳好看了。那身子跟抽了条的柳枝儿一样,亭亭玉立的,鹅蛋脸儿,乌黑的透着光泽的大眼睛,就这样站在这里,真是叫人看着就喜欢。 「喜姐儿,我们坐这儿跟你娘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余氏笑着将朱喜支开了,然后问卫三娘道,「嫂子,咱们大姑娘可说了人家了?」 卫三娘面上稍稍一滞,随即轻轻摇头道:「还没有呢……」她捏着绣花针在发髻上划拉两下,颇为尴尬地道,「倒是有人上门来向喜姐儿说亲,不过这丫头脾气也执拗得很,说什么哥哥还没成亲呢,她不着急。至于禄哥儿……」她忽然想到了那赵铁花来,问余氏道,「赵姑娘今儿怎么没随你们一道来?」 余氏道:「刚刚吃完早饭,听她说去衙门报到了,说最近县衙门里刚走了一位捕快,廖知县又见她身手不凡,而且之前还在安阳县当过捕快,就让她去接岗了。」想到这赵铁花,余氏也是喜欢得很,堆着满脸笑容道,「这姑娘人真是不错,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能够娶到她哩。」 卫三娘低了头没再说话,只默默做自己手上的绣活。 「对了嫂子,那日跟着去咱们家的那位沈公子,我瞧着模样品性真是顶好的,跟咱们家大姑娘站在一起,匹配得很。」余氏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我瞧大姑娘许是瞧中了这公子,嫂子要是张不开这口,莫不叫我去说?」 沈玉楼跟喜姐儿的事情,其实沈家嫂子已经提过了,可这么些日子已经过去了,那沈家嫂子也没传来个消息,想必那沈玉楼是没有瞧中喜姐儿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 再说那沈玉楼的确不错,待喜姐儿跟福姐儿都跟亲妹妹似的,她不想为着这事情到时候几个孩子遇见了尴尬。 卫三娘摇头道:「他们俩是打小青梅竹马一起玩大的,那情分就是亲兄妹的情分,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他小的时候教过喜姐儿识字,所以,喜姐儿就拿他当亲哥哥看,他就不必再说了。」 余氏一听,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叹息道:「这么好的一个俊俏儿郎,咋的就便宜了旁家姑娘了呢,真是可惜啊。」她望了卫三娘一眼,见她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失落,又赶紧道,「不过,咱们大姑娘这么好的姑娘,将来定说个比他更好的。」 郭氏咳了一声,余氏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帮着卫三娘绕绣线。 且说卫二娘回到家后,简直是火冒三丈,一直伺候着她的丫鬟小莲见状,只敢低头小心翼翼奉茶。 卫二娘此时心烦得很,哪里还有闲功夫喝茶?一挥手就将茶杯打落在地,那滚烫的茶水泼了小莲一身,自然也烫到了卫二娘的手。卫二娘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反手一巴掌就朝小莲甩过去,打得小莲嘴角立即渗着血。 「你这个黑了心肝的贱人,你想烫死我啊?」卫二娘骂了打了还不解气,伸腿就朝小莲使劲踹,「打死你这个小贱人,我让你得意,我让你嘚瑟。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今儿非撕烂你的嘴不可,看你往后还怎么说!」 「饶命啊,夫人饶命。」小莲才来府上没多久,年岁也小,平日里不但被一起伺候夫人的两个姐姐欺负,还时常当夫人的出气筒,就连小少爷都会欺负她,不是踢打就是辱骂。 「饶命?」卫二娘见小莲身子单薄,模样长得不错,娇娇小小的,她忽然就想到那个张牙舞爪骂她的臭丫头来,立即下脚更狠了几分,「现在知道饶命了?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晚了!我非撕烂你的嘴。」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两只肉手使劲拧着小连的嘴巴,将那张樱桃小嘴拽着往两边用力扯。 站在一边的丫鬟小梅跟小菊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可忽然觉得不对劲,夫人若是再这样打下去的话,怕是能闹出人命来。于是两人相互望了眼,就赶紧上前去帮忙拉着卫二娘。 小菊道:「夫人,小莲不过是一个奴才,您要是看她碍眼,就让奴婢来教训她。您出手教训一个奴才,真是脏了手了。这万一要是真将她打死了,被老爷知道了,就不好收场了。」 第4章 卫二娘这才停了手,瞧着眼前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的丫头,心里也算是好受了点。她大口喘着气,用手抹了抹鬓边发丝,端端坐在一边道:「小梅,去给我端杯茶来,真是渴死我了。」 小梅应着声音去了,卫二娘则又对小莲道:「这次就先饶了你,下次要是再敢用开水泼老娘,老娘打不死你。滚吧,自己滚去柴房呆着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不许给饭吃,也不许给水喝。」 小莲自己爬着出去了,候在一边的小菊赶紧抱了个汤婆子来递给卫二娘,然后又琢磨着道:「夫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谁这么不长眼睛,胆敢惹夫人生气,要是让奴婢知道了,非得好好打她一顿不可。」 虽然打了小莲一顿,可小莲毕竟不是那死丫头啊,打了小莲又管什么用?卫二娘一下子又觉得心里有股子火在攒动,她真想揪着那死丫头头发打一顿,可偏偏她不乖乖站着给她打,她打不着啊。 自己打不着,让别人打不就行了?想到这里,卫二娘忽然心情大好起来,当即就叫小菊附耳过来听。 朱福虽然还没有调配出令自己十分满意的锅底汤料来,不过,她在家用已经配好的汤料做了火锅给家里人吃,一家子人凑在一起吃着滚烫热乎的火锅,心里都是暖烘烘的。 这汤是用猪骨头熬的,上面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朱福又用红辣椒干熬了辣椒油,又将蒜瓣切碎了加点油盐拌了拌。熬红了的辣椒油放进熬好的骨头汤里,然后将汤料都倒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陶罐里,陶罐下是烧着的煤炉子,一家人就围着煤炉子吃火锅。 家里的菜不齐全,朱福想着,改明儿多买些肉菜来,改善改善伙食。 朱福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匆匆放下碗筷来,她得赶着去敬宾楼烧菜去了。这几日有魏明在,朱福又说在家忙着研究新的菜品,萧敬宾就答应朱福可以稍稍去迟一些。 太辣的东西不能给暖姐儿跟寿哥儿吃,所以朱福事先有盛出两碗骨头汤来,给弟弟妹妹一人一碗。 可是暖姐儿嘴馋,趁人不注意就抓着筷子蘸了点辣椒吃,然后小嘴辣得红红的。 见朱福要走了,暖姐儿蹭到朱福跟前去抱住她腰,仰着头说:「二姐姐,你晚上早点回家,我在家等你。」 朱福摸摸妹妹脸道:「好啊,在家等着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暖姐儿嘻嘻笑,然后又在一边靠着寿哥儿坐下,朱福跟家里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才将到敬宾楼,沈玉珠将菜端给客人后,一转头刚好撞见朱福,就拉着她到一边说:「阿福,刚刚你没在的时候,这全二富全爷,拐弯抹角地骂了贵哥儿一顿。」提到全二富那模样,她就觉得恶心,便蹙起眉心道,「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跟东家沾着点亲戚,就作威作福了。」 「怎么回事?」朱福朝朱贵那里望了眼,见他一直低头在拨拉着算盘珠子,好似也没受伤,这才放心心来。 沈玉珠道:「我听说,之前其实全爷也向东家举荐了个人来当账房先生,但是东家最后却用了你举荐的人,他自然心里不舒服。这不,方才根本没啥客人,贵哥儿带着书本来看,被他抓到了,就说了一顿,真是一点情面不留,还带着你的面子。阿东上去劝,也被他骂,他真是跟条疯狗一样,逮着谁就骂。」 「这事情东家知道吗?」朱福想着,这萧敬宾虽然面上瞧着老实憨厚,待酒楼里的人都很仁厚,可他毕竟是生意人,做生意的哪个是不精明的?他不可能瞧不出全二富的不满来。 既然瞧得出来,却依旧装作没瞧见,不但没用他举荐的账房,还用了自己举荐的……这不明摆着要全二富将自己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嘛。 而萧敬宾这般制造内部矛盾,又是为着哪般?这全二富不是跟着敬宾楼一起共患难过来的吗?怎么似乎有些不招萧老板喜欢似的。 朱福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只对沈玉珠道:「既然贵哥儿没事,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别跟旁人说了。还是不要闹到东家那里去,这全二富是东家表侄,若真闹起来,怕贵哥儿这份工就保不住了。」 沈玉珠想了想,觉得朱福说得有些道理,也就同意了。 并且回了后厨后,也再三叮嘱厨房里的人不要多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敬宾楼关门的时候,朱福跟全二富打了个照面。朱福瞧得清清楚楚,这全二富明显眼里流露出的是对自己的不满,可脸上却勉强挤出笑容。 「朱姑娘,天色晚了,回家可要小心些。」全二富笑眯眯的,他本来就瘦,脸上没有多少肉,笑起来就有些瘆人。 朱福笑着点头回礼道:「全爷也是,路上小心。」 全二富没再说话,只撩起袍子来大步走了,沈玉珠跑来说:「也不知道他拽什么,以为自己是东家亲戚就了不起么?我瞧着东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的,不然的话,怎么也没见着让他当掌柜的啊。」 朱贵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笑着说:「玉珠姐姐,这里人多口杂,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些好。」 「贵哥儿说得对,咱们只做好份内事情就行。」朱福点头,一边往外面去,一边问朱贵道,「贵哥儿,你明年二月就要考县学了,若是觉得世间来不及的话,咱们这份工就不做了吧。」 第5章 朱贵还没开口说话,沈玉珠便抗议道:「阿福,你怕他做什么啊?咱们敬宾楼如今生意能够如此红火起来,靠的可是你啊。那全二富虽然是跟敬宾楼一起共患难过来的,可这又有什么用?能给酒楼带来生意的人才是本事,你咋的还因为他让贵哥儿走呢……」 「是啊堂姐,玉珠姐姐说得对。」朱贵不想丢了这份差事,便道,「我的功课温习得都差不多了,明年二月份的县考也有把握得很,二堂姐别担心我。」 朱福笑说:「那你自己拿捏着看,如果实在做不了,跟我说。」贵哥儿点头应着了。 此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朱福三人打着灯笼往自家走去。 就在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前头忽然冒出三个高壮的汉子来,三个壮汉环手抱胸,像是三座山一样挡在朱福三人跟前。 朱福原本远远瞧着就觉得前面好似有人,走得近了,她就提着灯笼照了照,这一照,可巧不巧就清清楚楚瞧见站在中间那个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她吓得丢了灯笼,然后张口使劲大叫。 沈家今儿傍晚的时候到了一位客人,此人是沈玉楼在金陵书院的同窗,姓谢单名一个逸字。 这谢逸乃是京城世家子弟,在金陵书院的时候,是跟沈玉楼住在一间屋子的同窗。两人虽然身份天差地别,性格也迥异,但是却兴趣相投,三年时间,就成了把酒言欢的好知交。 沈玉楼对谢逸的到来,表示十分惊讶,谢逸则抱手道:「你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了,我这次来湖州,其实是奉了我祖父的命,来湖州探望我三叔的。我三叔前些日子修书回家说生了病,今年过年怕是不能回家去了,祖父就让我过来看看。」 沈玉楼这才想得起来,谢逸以前说过,他的三叔是湖州知州谢知林谢大人。 谢逸带着祖父的命令,不敢耽搁半刻,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湖州。探望了三叔,见他只是偶感风寒,而且已经吃了药没事了,他才放心。又想着既然三叔没事,家里又有三婶跟一众丫鬟伺候着,他索性就跑来松阳县找沈玉楼了。 一路快马,真是片刻没有停歇,谢逸只觉得累得半死,倒是也不客气,四仰八叉就仰倒在沈玉楼的床上。 沈大娘端着饭菜进来说:「谢公子,小地方人家没啥好吃的,尽是些粗茶淡饭,你就将就着吃些吧。」 谢逸一个鲤鱼打挺赶紧坐了起来,倒是也不客气,连声道了谢后就抓起筷子划拉米饭。 沈大娘见这衣着华贵的公子并不嫌弃粗茶淡饭,似乎也是真心跟玉楼交朋友的,心里也开心,忙劝着说:「慢些吃,要是不够的话,大娘再给你盛去,别噎着。」 他这副吃相要是被他娘瞧见了,少不得又要说叨他,谢逸想着,出来可真是好,在家什么事情都得守着规矩,真是憋屈死了。 沈玉楼说:「你打算在这里呆几日?」 谢逸划拉完最后一口饭菜,使劲咽了下去方说:「没想到你的家乡还真挺漂亮的,到处都是小桥流水,我喜欢得很。」他抬手随意抹了把嘴,继续说,「我已经修书回去跟我祖父说了,要在湖州陪着三叔一家过年,所以,不急着走。」 沈玉楼点了点头,又望了谢逸一眼,然后笑着道:「我家隔壁有位妹妹,一手的好厨艺,我虽然还没吃过她亲手做的菜,不过,这几日她家的菜香味儿一直往我家这边飘,连我都嘴馋。」 说完后,他自己也觉得有趣,便摇头笑了笑。 这谢逸可谓算是吃遍天下美食的贵族公子,甚至连皇宫里御膳房中的御厨做的菜他都吃过,又怎么会将小不点做的菜放在眼里呢?许是他自己馋小不点做的菜了吧……这样一想,沈玉楼又想起这几日那诱人的香味来,好几次他都登门去了,最后还是没有厚得住脸皮去蹭饭吃。 那丫头也是,说好要请自己吃饭的,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谢逸见一向形色镇定的沈玉楼面上有些异样,倒是来了兴趣,他笑眯眯凑过来道:「你的邻家小妹妹?还是个厨艺高超的小妹妹……玉楼兄,怪道你这般急着赶回家来了……」 沈玉楼板着脸道:「你别胡说,她才多大点……」又道,「好了,既然你吃宝喝足,便先歇着吧,明儿带你去吃一顿便是。」他望了望外面的天,想着玉珠跟小不点这个时候应该要回来了,便站起身子来道,「你先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声,他一听就听得出是小不点儿的,赶紧推门就闻声跑了出去。 谢逸一骨碌爬坐起来,眨了下眼睛,兀自嘀咕道:「瞧玉楼兄方才的样子,似乎出了大事情?哪个不长眼睛的小毛贼,胆敢在爷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且叫爷教训教训你。」说完伸手一够,「玉楼兄,等等我。」然后晃了晃身子就跑了。 外头朱福使劲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后,就近的街坊已经开了门,个个伸头出来看。 林铁柱也闻声提着灯笼出来,他活像是一头棕熊一样,厚实的身子板挡在朱福跟前,臭着一张脸瞪着那三个壮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三个壮汉手上还拿着麻袋跟粗大的木棍,那麻袋跟木棍还没派上用场呢,就已经有人出来救场了。他们互相看了看,还算识相,想着要逃,可哪里逃得了,才将转身去,就被沈玉楼跟谢逸打得趴在地方。 第6章 朱福见已经没了危险,伸手拍了拍胸脯后就立即跳了过去,大声质问:「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想做什么!」朱福话刚说完,沈玉楼脚下又用了几分力道,疼得那壮汉哇哇叫。 「误会……是误会……姑娘你误会了。」那脸上有刀疤的男子疼得眼泪汪汪流,嚎着道,「我们不过是路过这里而已,是路过,怎么就被认为是歹人了呢?这绝对是误会。」 谢逸使劲一脚踩在旁边一人的手腕上,用足了脚劲去揉,哼哈道:「我看爷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吃,你们是不知道爷的厉害!现在说的话,爷心情好的话许还能留你们一条小命,要是把爷惹急了,哼哼,你们自己瞧着办!」 虽然手被踩着很疼,可是他们又没有伤着对方,就算闹到县太爷那里去,那也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冤枉,真的是被冤枉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逸一脚踹开了,那一脚正踹中命根子,他捂着下面睡在地方滚。 朱福瞧着滚在地方的人那副痛苦的模样,张了张嘴巴,这才看向身边的这位穿着月白锦袍、头上以一根白玉簪子束发的公子来。刚刚瞧着,这公子似乎是跟沈大哥一起出来的,便将目光落在沈玉楼身上。 沈玉楼道:「这是我在金陵书院的同窗,今日刚刚来我家做客的谢逸谢公子。」 谢逸到底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长大的,又是出身豪门世家,平素虽然会嬉笑玩闹,但是但凡遇到事情的时候,世家公子那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便摆了出来。他此时见有人竟然敢欺负他同窗好友的朋友,登时冷了一张俊脸,弯腰在一边蹲下道:「还不肯说是吧?走,去见你们县太爷!」一边说,一边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就将他往前面拽去,走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又拽着人回来,问沈玉楼,「县衙门往哪里走?」 沈玉楼伸手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谢逸嘟囔道:「见我走错方向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拽着这头死肥猪走,不知道多费劲。」 朱福忽然觉得十分好笑,就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谢逸眼尖,恰巧就瞧在眼里,他不满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朱福瞧着这谢逸公子的穿着打扮,以及行事时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就知道,他的身份怕是不一般。她初来乍到,只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国家叫大齐,应该是历史上某个架空的朝代,而她现在所在的松阳县,则是南方一个小县城,小县城隶属于湖州,其它的就一概不知了。 她目前见到的身份最大的就是廖知县,其他平日里相处的都是一些小老百姓,有吵有闹也有明争暗斗,但都是无关紧要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遇见身份高贵的公子爷来。 而且瞧着沈玉楼方才介绍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神,他想,眼前这公子定然是非富即贵了,又是为自己抱的不平,定然不能得罪。 小脑袋瓜子迅速转了转,她眼珠子滴溜转了几下,便颇为规矩地道:「我是笑他们几个。他们深更半夜手上拿着麻袋跟武器(也就是粗木棍)巴巴等在这里,刚刚见到我跟玉珠还有贵哥儿的时候,那眼里都是露出吓人的凶光的,如今被谢公子跟沈大哥抓住了,竟然还敢在谢公子跟前耍小聪明,我是笑他们实在太没有眼力劲儿了。我要是他们,就老老实实招了,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谢逸虽然打小就是被夸着长大的,他耳根子早就听出老茧来了。不过,此时被眼前这个小丫头夸,倒不觉得反感,只觉得她不是在奉承自己,而是句句说的都是实话。 谢逸心情很好,脸上阴霾一扫而光,然后转头问那壮汉道:「据我多年的经验,我是能够瞧得出来你们刚刚说的是假话的,小爷今儿心情好,想着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吧,到底是受谁的指使,为何要害人?」 那壮汉心里还在权衡着,铜锣般大小的眼珠子使劲转,想着若是如实全盘托出的话,是不是夫人说好的给的那些银子就没有了?可事情没有办妥,本来就拿不到钱了,他若是再这般藏着掖着,闹去衙门那里,怕是吃亏的还是自己。 况且,瞧着眼前这公子的穿戴,肯定是富贵人家的,身份肯定比老爷高。 这样一想,被谢逸踩着的那壮汉便咬牙道:「我说,我全说。」 卫二娘才陪着史阿旺一起吃过晚饭,就见一个随从站在门外面说:「老爷,东西都一应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再亲自去查看查看?」 史阿旺望了卫二娘一眼,见她脸色不好,就朝着那长随挥手道:「既然你已经办好了,我就不必亲自去看了,你先下去吧。」见那随从走后,他则笑着走到卫二娘身后去,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安抚道,「不过是回家过年,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你怎的还不高兴了?这可不好。」 他是生意人,最喜欢瞧见家里家外都和气一团,寓意和气生财。 卫二娘使劲扭着肥厚的身子,将他的手抖开,然后道:「回家!是啊,那你才是你的家,那么我跟儿子算什么?」她心里极度委屈,才说几句眼泪就啪啪流了下来,那脸上厚厚的胭脂被泪水冲刷过后,留下几道明显的沟壑,「二十年了,你没有一次是在咱们这个家过年的,你知不知道,每次人家过年都是欢声笑语的,就只有我这里冷冷清清,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啊?你当初是怎么跟我承诺的?你说会待我好,会让我开心,会让我过好日子,可是现在除了吃穿不愁外,我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第7章 史阿旺看着她哭得惨不忍睹了脸,蹙着眉心扭过头去,语气有些不耐烦道:「好了,别哭了,别将我的财气都哭跑了!」他又望了卫二娘一眼,忽然想到二十年前那个娇小玲珑的俏皮身影来,再瞅瞅眼前这个发了福的中年妇人,心下一度烦躁起来,「你哭什么?过年我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家,跟自己爹娘一起过年,莫非我要舍了爹娘妻儿跟你一起过?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 卫二娘转过头来,呆呆望着这个做了二十年夫妻的枕边人,仿佛都有些不认识了。她还清楚记得二十年前他在自己耳边做过的承诺,可方才他说什么,他说那边的那位才是他的妻! 心里极度不爽快,卫二娘气得浑圆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慢吞吞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回去,那好,你带着我跟儿子一起回去吧。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见过公婆呢,两位老人家也还没有见过皓儿这个孙儿呢。」 「你简直是疯了。」史阿旺越发看不顺眼这个婆娘来,总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不但没有变得通情达理,反而还变本加厉胡闹起来,如今更多的日子,他倒是愿意在家呆着,而不是来这里。 卫二娘不依不饶道:「我疯了?我看是你变了心!当初你贪图我年轻貌美,就花言巧语哄骗我,如今见我人老珠黄了,再没了姿色,所以你就开始嫌弃我。」她越哭越伤心,最后就默默趴在一边哭,倒也不大声吵闹了。 毕竟是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人,史阿旺虽然现在颇为厌烦她,但感情还是有的。他深深叹息一声道:「二娘,你别胡闹了,你要是跟着我回家,这个年怕是过不好。这样吧,我尽量早些时日赶回来,争取能陪你跟皓儿过小年。」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抱手道:「老爷,有几位贵客到访。」 「贵客?」史阿旺眉梢一挑,心里细细想了想,最近自己要忙着回家过年,好似没有跟哪家铺子的老板约着见面啊,这贵客是何人……他望着那小厮问,「有说是什么人?」 小厮摇头道:「小的不知。只见男男女女来了好几个,身后还用粗麻绳滚了三个人,小的也没仔细瞧,只见那为首的公子衣着谈吐都不凡,就赶紧跑着过来向老爷汇报了。」 听得用粗麻绳滚了三个人,卫二娘心里狠狠抖了下,也顾不得哭了,眼珠子转来转去。 史阿旺回头望了卫二娘一眼,又对那小厮说:「将他们请去大厅里坐着去,就说我一会儿就来。」 见小厮应声走了,史阿旺这才回头问卫二娘道:「是不是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如今倒是好,怕是惹到了惹不起的人了!」能三更半夜带着人找上门来的,想必是有些来头的。 他史阿旺在松阳县也算是小有些名气,如果对方不是有些来头的话,不会这般急着上门来。 卫二娘站起起来,说道:「今天我不是跟大姐一起去三妹家帮娘讨公道去了嘛,谁知道,不但三妹不将我放在眼里,他们家的那两个臭丫头也敢骂我。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让小菊帮着去找几个人去,打算趁着天黑打她一顿。」 史阿旺立即瞪着卫二娘道:「你往后少跟你大姐走那么近,往后没事也少往你娘家跑,没事就在家陪着皓儿。你那老娘最是个势力的,你以为她是真对你好?她不过是瞧中我身上的钱!哪天若是我没钱了,我保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还有那张发财,在省城呆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带着一批货回松阳县来,问他是什么货,他就知道打岔,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二娘道:「我听大姐说,是一笔赚钱的买卖,所以这才……」 「行了!」史阿旺打断她的话道,「咱们家不缺钱,不必你去跟你大姐套近乎,你以后少出门子去。」又沉着脸叮嘱小菊跟小梅,「你们听好了,在家好好伺候夫人,夫人要是想出门,就带着她去街上逛逛,少陪着她去卫家。除了年初二回娘家拜年,其它日子,不许夫人回去,这是我的命令!」 小菊跟小梅都应着了,史阿旺屋里头仔细瞧了瞧,见少了一个,他望着卫二娘道:「行善积福,你往后待下面人好一些,就算是为皓儿积点德!」说完甩了甩袖袍,然后大步走出去了。 卫二娘咬牙问:「那丫头还关着呢?」见小菊轻轻点了头,她想着方才丈夫的话,虽然不情愿,还是摆手道,「放了她吧。」 前头大厅里,谢逸倒是不客气,高高坐在上位,然后拨拉着手上的茶盖。 底头跪着三个被麻绳捆着的壮汉,自己旁边站着一个小厮,他微微抬眸瞥了眼跪着的三人,然后轻轻啜一口茶,咂了砸嘴,然后点头道:「茶倒是好茶,只是可惜,人就不见得是好人了。」 史阿旺闻声走了进来,见高高坐在上位的年轻公子穿戴不凡,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这松阳县,何曾来了这样的贵公子。且瞧他那身上,穿的可是上好的杭绸锦袍,那发髻上簪着的玉簪子,就算隔了这么远,他也能瞧出其圆润光泽来,想来是价值不凡的,还有他右手大拇指上套着的那颗翠绿的翡翠扳指,腰间佩戴着的紫光流泻的玉佩,一切的一切,都在彰显着他高贵的身份……史阿旺不自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谢逸眼角余光瞥到了史阿旺,轻轻笑了一笑,随即将茶盏放在一边说:「既然来了,左右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何不进来?」 史阿旺赶紧低头撩袍子,抖着双腿跨过门槛,努力挤出笑脸来说:「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第8章 谢逸起身,走到三个被捆住的壮汉跟前,语气十分随意道:「所为何事?那就得劳烦您老亲自去问问贵夫人,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他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来,轻轻往朱福那边点了点,「这位小姑娘是我朋友,你去问问你夫人,问问她是怎么对自己外甥女的。」完了还不忘加一句,「我知道你在松阳县或许有几个钱,也有些威望,出了事情只想着给知县大人塞几个银子就能了事。可你别忘了,这知县不过是七品的绿豆芝麻官,他上头可还有知州大人呢。」他想了想,笑着说,「也有可能是你身后有靠山,不过,就算是闹到京城去,甚至是闹到御前去,我谢逸也是不会怕的。」 「京城?御前?」史阿旺从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觉得火烧屁股一般难熬的,他真是不敢想,怎么会招惹到这等贵人呢……于是赶紧跺脚凶身边的小厮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让夫人过来!都是她干的好事儿。」又转过身来,对着朱福道,「阿福,咱们都是一家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情可不能闹大了。」 朱福道:「二姨父,原本这事情是二姨母冲着我来的,若我说了算的话,我许是会瞧在二姨父的面子上不计较了。不过,二姨母这般龌龊的行为惹怒了谢公子,如今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了,得看谢公子怎么说。毕竟人家是为我鸣不平的,我若是自作主张原谅行恶之人的话,岂不是打谢公子脸?我可不敢!」 「是,你说的是。」史阿旺心里其实是窝着一肚子火,越发觉得恼怒,这二娘不但不能替自己解忧排恼,如今尽是给自己找麻烦。 如今自己正在琢磨着怎么扩大生意呢,她倒是好,一下子就得罪了贵人。 没一会儿功夫,卫二娘便肿着眼睛过来了,她一眼就瞧见站在一边的朱福,然后当即没了好脸色。 「你个臭丫头,还敢送上门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一边说着一边就卷起袖子来,瞧着架势是要打人了。 史阿旺想都没有想,反手就一个耳光朝卫二娘甩过去,凶道:「你这个没有眼力劲儿的悍妇,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我看你是皮痒了,还敢背地里使坏打人,如今人家既然找上门来,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你倒是好,还敢放肆!」 卫二娘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后,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是惯用说辞罢了。 史阿旺没有理会她,只朝着谢逸抱手道:「谢公子,阿福,这事情确实是贱内的不是,我在这里替贱内向你们致歉。」他顿了顿,犹豫了会儿子,又说,「我知道,这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阿福,你看这样行吗?我给你一笔银子,你便就将这事化了吧。」 朱福还没来得及开口,谢逸却道:「给钱?打算给多少?还有,往后若是你的好夫人再去欺负我朋友可怎么办?」 「不会不会,这种事情往后再也不会发生。」史阿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见此事似乎用钱可以打发,便一口气报了一个数。 「才二百两?」谢逸十分不屑,摇头道,「我看你是一点诚意没有的,算了吧,这事情还是交由官府处置,我倒是想瞧瞧那知县大人会怎么判。」说罢也不容解释,踢着那三个壮汉一脚,就要带着他们走。 史阿旺忙说:「五百两!五百两这事情就算了了!」见谢逸根本是完全不放在心里,他都快哭了出来,又加了点,「六百两。」他抹了把汗珠子道,「阿福,你也帮着劝劝你这位朋友吧,二姨父虽然在这里有几家铺子,可是这几年进项一直不乐观,能拿出六百两来,已经是极限。阿福,虽然平时咱们不怎么走动,可是二姨父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情啊,平日里见到你父亲,也还是客客气气的,是将他当做连襟看的,二姨父可不比那张发财啊。」 朱福这次来只是想给卫二娘一个下马威的,她可没有想到,还能因祸得福,平白无故得了银子来。 虽然说这银子是劳动得来的最光荣,不过,既然有人心甘情愿白送,又为何不要呢? 这般一想,朱福便走到谢逸跟前,悄悄扯了扯他袖子道:「谢公子,您看……」 谢逸想了想,这六百两在自己心里确实根本不算什么,可毕竟沈兄这邻家妹妹只是普通老百姓的女儿,想来六百两对他们一家来说已经很重要了吧?这样一想,谢逸也就勉为其难地冲朱福点了点头,算是看在朱福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今儿小爷就瞧在朱姑娘的面子上,饶了你夫人一回,不过,若是下次谁再敢欺负朱姑娘以及她的家人的话,事情可就没有今日这么简单了。」谢逸翩翩然立在大堂中间,身上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光泽,而他面如珠玉,眉若刀裁,五官出奇的精致好看,整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上天走下来的谪仙一般,着实养眼。 史阿旺千恩万谢,并且保证,往后再也不会让卫二娘去朱家闹事。 如此一番之后,亲自取了银票来,递给朱福道:「我想着给你现银你也不方便放在家里,便取了银票给你,你可以去钱庄兑换。」 谢逸将银票拿了过来仔细瞧了瞧,见没有问题,而后才递到朱福手,又对史阿旺说:「希望你能说得到做得到,也希望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然后对沈玉楼道,「沈兄方才说的会做饭的邻家妹妹,想来就是这阿福姑娘了,得,我赶早不如赶巧,肚子饿了,回家吃东西。」 第9章 朱福意外得了一笔银子,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将这钱花在刀刃上,能够钱生钱,越滚越多。 原本是想着有钱就自己开个小饭馆的,可如今觉得,就算开饭馆,也不能在这松阳县,不然的话,就是跟敬宾楼抢生意了。萧敬宾怎么说都算是待她不错的,她不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一路上谢逸都吵着要吃饭,说是肚子没有吃饱,朱福笑着应了他,要他先去沈家等着,她回家将银票放好了就过来做饭给他吃。 卫三娘一直等在打铁铺子门口,远远瞧见女儿回家来了,她赶紧迎了过去。 「阿福,可讨了公道回来?」当时朱福怕爹娘担心,因此在去史家之前,有先回趟家跟爹娘说清楚情况。 朱福冲站在沈家门口的沈玉楼跟谢逸道:「我先跟我娘回家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过来。」 谢逸倒是懂礼貌得很,朝着卫三娘唤了声「夫人」。 卫三娘倒是被叫得不好意思了,有些局促道:「我不过是乡野村妇,哪里是什么夫人,笑话了。」 朱福说:「娘,你就是夫人,女儿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卫三娘手臂进了自家院子去,进了院子后,她将事情原委都跟自己家里人说了,又将那六百两银票拿了出来。 寿哥儿身子弱,已经睡着了,可是暖姐儿不肯睡,一直闹着要等二姐姐回家。 此番朱喜正抱着小妹妹,见二妹妹拿出银票来,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福姐儿……怎么会……」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钱不过是十两,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朱福道:「娘,刚刚那位公子是沈大哥在金陵书院的朋友,有些身份。这钱是他帮我讨来的,也是二姨父心甘情愿给的,并且二姨父说了,往后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他似乎挺怕谢公子的,我看他说的是真的。」 卫三娘简直后怕,搂住朱福道:「真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起这样的歹毒心思!真是枉为人。」卫三娘气得全身发抖起来,紧紧抱住朱福。 朱福替娘亲顺着气儿道:「娘别生气,女儿是福星,只会给家里带来好运,不会有事的。您瞧,这不是因祸得福嘛。」她扬了扬手上的银票,然后递给卫三娘说,「娘您先替我收起来吧,等我想好怎么用的时候,就找你去要。」 暖姐儿缩在自己长姐怀里,迷迷糊糊的,她使劲揉着眼睛说:「二姐姐,你有了钱,是不是以后每天就会多给我一些钱了?我每天都很乖的,带弟弟玩儿,还帮着烧火做饭呢。」 朱福走过去,从朱喜怀中接过小妹妹来,紧紧抱着她软软的身子说:「好啊,二姐姐给你加钱,过年的时候,还要再给你买漂亮的衣裳穿。还要盖大房子给暖姐儿住,让暖姐儿一人一个房间,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 「真的吗?」暖姐儿一下子就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哇,我好开心,好想住大房子。」忽然又皱了皱小脸,小手紧紧抱住朱福脖子说,「可我不要一个人睡,我要跟姐姐们睡。」 朱福伸手拍拍妹妹小屁股,问她:「咱们一起去玉珠姐姐家好不好?二姐姐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暖姐儿肚子忽然咕咕叫唤两声,她赶紧用小手捂住,然后望着朱福嘿嘿傻笑。 天色已经很晚了,虽然沈家就在自家隔壁,卫三娘也不放心让两个女儿独自出门去。她将银票递给长女拿着,又嘱咐道:「喜姐儿帮娘先收起来,娘陪着你两位妹妹一起去,娘怕呆会儿寿哥儿醒了见不着人会哭,你今晚便陪着寿哥儿睡吧。」 朱喜伸手接过银票,一双漂亮的杏眼一直盯着银票看,明明只是轻薄的一片纸,可她捧在手里似乎有千金重呢。 「娘,您放心吧,我会将银票藏好的。」朱喜将银票紧紧攥在手里,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可她只要想到白天的时候卫二娘那副嘴脸,以及以前在逢年过节在外婆家遇到卫二娘时她那瞧不起人的嘴脸,她心里又担心,「这银票是二姨父给的,怕是二姨母知道了会来咱们家吵闹吧?毕竟这不是十五两,而是六百两。」 当初二妹妹带着小妹亲自去外婆家讨要父兄工钱的时候,要的是十五两银子,那还算能够接受。可如今是六百两啊,这么多钱,搁谁身上都会肉疼的,何况是她那爱钱如命的二姨母。 朱福道:「长姐不必担心,咱二姨父是生意人,这笔钱他可不是白给的。他既然能够在谢公子跟前对我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十足地放低了姿态,想必是有看人的眼光的,或许也是在下赌注。他自以为我跟谢公子关系很好,所以用六百两银子跟我套近乎,是希望通过我来达到他某些目的。你们瞧着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等过完年,二姨父一定会常来咱们家走动的,而且若是往后那些人再来咱们家闹事,他也一定会站在咱们家这边。」 经朱福这么一提点,朱喜倒是也有些明白过来,原来他这算是在花钱铺路呢。 「我明白了。」朱喜点点头,又低头瞅着手上的银票,伸手捏了捏自己脸,然后笑起来,「真跟做梦一样,就是做梦,我也不敢做这样的梦啊。阿福,咱们家现在算不算是有钱人了?」 朱福开心,眯眼笑得灿烂:「这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会越来越有钱的。」 暖姐儿见两位姐姐都在笑,她也觉得好开心啊,傻乎乎笑了起来,然后伸出小肉手去够朱喜道:「长姐,咱们一起去玉珠姐姐家吧,二姐姐给我们做好吃的呢,你也去。」 第10章 朱喜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抹修长的身影来,脸上一热,双颊立即爬上两抹红晕来,摇头说:「你们跟着娘去就行了,我还要在家陪着弟弟呢。」说完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直接一个转身,就跑着去寿哥儿睡觉的屋子去了。 暖姐儿歪着小脑袋瓜子,嘟嘴道:「长姐好像生气了,娘,长姐她不跟我说话哩,我惹她生气了。」 卫三娘朝那间屋子看了眼,心里有些犯愁起来,瞧着长女方才那副模样,明显是对玉楼上了心的。这可怎么办?要不呆会儿去了沈家,找个空趁孩子们不在的时候再跟沈家嫂子说说看吧。 「你长姐没有生气,她要在家陪弟弟,咱们去吧。」卫三娘抱着小闺女,又牵着二闺女的手,跟丈夫还有长子打了招呼,就出门去了。 沈玉珠知道朱福要来,所以特地打着灯笼等在门口,见到卫三娘也来了,她笑着迎出来说:「朱大婶也来了,哎呀,还有暖姐儿哩。」她将灯笼直接塞到朱福手上,然后从卫三娘手里将暖姐儿抱过来,亲她胖乎乎的小肉脸,笑着问,「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啊?哼,肯定是听阿福说要来做好吃的,你嘴馋了,就跟着来了,是不是?小馋猫。」 暖姐儿紧紧搂住沈玉珠脖子说:「才不是呢,是我想玉珠姐姐了,我是来找玉珠姐姐玩的。」 「呦,阿福,你们家暖姐儿这张嘴可比你跟喜姐儿还厉害呢。」她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然后抱着暖姐儿就去了堂屋,一边走一边唤道,「娘,哥哥,朱婶子过来了。」 沈大娘听说呆会儿阿福要过来做饭,就一直没有歇息,谢逸就坐在一边陪着沈大娘说话。从京城里的街边趣闻,说到他跟沈玉楼在金陵书院的事情,他天生是个说书的料,什么故事到他嘴里,都是带着传奇色彩。 可听说那会做饭的小姑娘来了,谢逸明显心思就没在说书上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往外面瞟。 沈大娘见到暖姐儿,也稀罕得很,拍着手说:「暖姐儿,快让大娘抱抱。」 暖姐儿晃着小胖身子,就往沈大娘怀里蹭去,然后望着这屋子里唯一一个陌生人问:「你是谁呀?哦,你是二姐姐口中说的那个谢公子。」她歪着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笑嘻嘻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大哥哥说,「我二姐姐说你刚刚帮了她,你一定是个好人。」 谢逸倒是也不客气,笑眯眯走过来就摸着暖姐儿的脑袋瓜子说:「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瞧着也挺可爱的,不过,你告诉我,你二姐姐真的会做好吃的菜吗?」他凑到暖姐儿跟前,悄悄伸手往朱福的方向指,「你二姐姐人这么小,哪里来的好厨艺?小孩子不兴说谎的哦。」 暖姐儿将小脑袋一昂,骄傲道:「二姐姐做的菜是最好吃的,我最爱吃二姐姐做的菜了哩。」 谢逸摸了摸鼻尖,然后转头望了朱福一眼,冲着她给个大大的微笑。 朱福也笑了笑,很是规矩的对谢逸道:「谢公子,今天已经很晚了,做菜炒菜炸油锅总会有响声,怕是会影响到别人家歇息的。所以,我今天晚上打算做一道面点给你吃,你若是觉得还吃得下去的话,明天再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答谢你。」 谢逸见眼前这位小姑娘不论是说话语气,或者是面部神情,都挺淡然自若的,没有刻意地巴结奉承自己,但是句句都在理,也瞧得出来,她对自己挺尊重的。怪道能叫沈兄上心呢,原来是有可取之处的。 「朱姑娘说得很对,便就如你所说。」谢逸此时倒是和气得很,早没了方才在史家的那份派头。 朱福点头应了一声,便拉着沈玉珠一道进了厨房去,沈玉珠笑着道:「阿福,这位谢公子是我哥哥的同窗,听说,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哩。方才听他说,他是去省城看他三叔的,顺道来咱们松阳县找我哥。阿福,要是你做的菜能入了这谢公子的眼,要他往后去省城、去京城那里一宣传,对你很有好处的。」 其实朱福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想做道油泼面给谢逸吃,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从他的反应就可以知道这油泼面在大些的地方是否吃得开。 比在敬宾楼还要用心,将面饼揉得劲道十足,每一步都花了功夫,很快,那麻辣香味儿就传了出来。 谢逸鼻子很灵,闻着香味儿就往小厨房里钻。 刚好朱福的油泼面已经出锅了,她拿来几个碗,将煮好的一锅面平均分配到每一个碗里面去,然后加了红辣椒熬出来的辣椒油跟其它佐料,端着碗递送到谢逸跟前的时候,碗里还呲拉呲拉响着。 谢逸觉得,只闻着这味儿嘴里都能冒出口水来,这大冷的天,吃上这样一碗热乎乎的面,实在是爽。 朱福让沈玉珠端着面去堂屋给大家吃,她则又迅速做了一个番茄蛋汤,里面还加了点葱花儿。 端着一大海碗番茄蛋汤往堂屋去的时候,朱福心里有些紧张,可当她看到谢逸一声不吭只顾着埋头猛吃的时候,她那颗心才将放进肚子里去。将汤端到谢逸跟前,朱福笑着道:「谢公子,喝点汤吧。」 谢逸辣得满脸通红,可越辣他就越想吃,闻着那味儿,就恨不得一口气全倒进肚子里去。 京城里有名的酒楼,他哪家没有去过?甚至皇宫里御厨做的菜,他都有幸沾着光吃过一两回。他在吃食上面,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如今竟然败在区区一道面点上,真是枉他一世英明啊。 第11章 谢逸辣得嘴巴歪着,眼泪都蹦了出来,他将一大碗油泼面吃得干干净净后,又用汤勺舀了番茄蛋汤放进碗里,小口喝着。 沈玉珠望着谢逸这副吃相,心里也开心得很,她朝朱福悄悄眨了眨眼睛。 朱福心里有抑制不住的笑容,她想着,这要是在现代的话,饭后还能给大家做道甜点呢,只可惜,这里条件不够,没办法做。 想到了这点伤,她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问沈玉珠道:「玉珠,咱们这附近可有哪里可有买到牛乳?」 「牛乳?」沈玉珠也吃完最后一口,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眼睛里冒着光问道,「阿福,要牛乳做什么?莫不是你又想着要做什么菜了?」 朱福狠狠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是想着做几样糕点,需要牛乳才行。」她忽然有了想法,若是不想在这里开饭馆的话,倒是可以开一家糕点店,之前一家人去街上逛的时候,她有去那些糕点店买过一些糕点,不过,她打算做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沈玉珠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若是真需要的话,咱们得空可以去乡下问问去。松阳县周边有好几个村子哩,总有人家里是养牛的。」 朱福想了想,觉得也是,既然想入手去做,就得做好每一步,得事事亲力亲为才行。 若是没有牛乳的话,羊乳也行,甚至是刚下过猪仔的猪奶也可以。 卫三娘原本是想着要问沈大娘喜姐儿的事情的,可见如今天已经实在太晚,而这几个孩子又一直站在跟前,实在不方便问出口,便想着这事情再搁一搁吧。实在不行,就直接跟喜姐儿说,叫她不必再在沈玉楼身上浪费心思了。 喜姐儿打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想来是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钻牛角尖的,这样一想,卫三娘心里便打定主意,喜姐儿的事情,要快刀斩乱麻才行,不能再耽搁着了。 第二日晌午,朱福才将从敬宾楼回来,谢逸跟沈玉楼两人便结伴来了朱家。 朱禄还是头一回见到谢逸,沈玉楼给两人做了个介绍,谢逸上下打量着朱禄,又看了看他刚刚打完的一件刀具,不由赞道:「朱兄真是好手艺。」他拿起那把刀具来,握在手中抹了抹刀刃,方又问道,「不知道朱兄可否也帮我打件兵器?」 朱禄被人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衣角,笑容憨厚地点头道:「谢……」他想了想,人家跟自己称兄道弟,多半是看在玉楼面子上的,是抬举自己,自己要是也以兄弟相称,那就是有意高攀了,他虽然老实憨厚,但却不傻,话到嘴边又改口道,「谢公子谬赞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立即给你打一件,就是不知道你想要打什么样的?」 谢逸哈哈一笑,伸手就在朱禄肩膀上拍了拍道:「朱兄不必见外,之前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我就常常听玉楼兄提起你。就是昨天,玉楼兄还提起你呢,说朱兄为人刚正不阿,又身手不凡,他还说举荐你去参加明年的武考呢。」他上下打量起朱禄来,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裳,两边的袖子都卷了起来,双臂结实有力,不由点头道,「改日朱兄若是得空,咱们切磋切磋。」 朱禄不善言辞,他平时能够聊得来的,也就是打小玩到大的沈玉楼了。 此番听得陌生公子对自己多有夸赞,不由伸手抓了抓头道:「好……好……」 谢逸见眼前少年似乎不爱说话,他笑着扬了扬手上一个陶罐子,笑说:「改日我绘了图再来找朱兄帮忙,我今儿是来找朱二姑娘的。」 暖姐儿正陪着弟弟坐在院子里玩陀螺,她眼尖地瞧见前头打铁铺子里跟哥哥说话的人似乎是昨天在沈大娘家见到的人,她扭头就往厨房里头喊道:「二姐姐二姐姐,那个谢公子又来找你要吃的了。」 谢逸一个箭步就冲到院子中来,他将装着牛奶的陶罐子放在一边的木头桌子上,然后伸手去捏暖姐儿小肉脸,哈哈笑道:「我可不是来蹭吃的,我是来给你二姐姐送牛乳的。不过,你二姐姐要是得空的话,我倒还真是肚子饿了,给我做点吃的也好,也不枉我帮她找牛乳跑了大半个松阳县。」他摸摸肚子,挑起一边嘴角笑。 暖姐儿嘻嘻笑,眼巴巴瞅着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陶罐子,手指不自觉塞进嘴巴里,馋兮兮地问:「真的是牛乳吗?我好想吃啊……」 卫三娘闻声撩起门帘走了进来,将馋嘴的暖姐儿抱到一边去,又对谢逸跟沈玉楼道:「你们是来找阿福的吧?她正在厨房里呢,我替你们叫她。」说完就冲厨房喊了两声,又说,「你昨儿不是说要牛乳的吗,今天谢公子跟玉楼特意给你带来了。」 朱福听说这谢公子带了牛乳来,喜上眉梢,放下锅铲就跑了出来。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清秀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问谢逸道:「谢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牛乳?我还在想着,哪天跟玉珠一道去呢。」她望着那个陶罐,双眼冒着亮光,「竟然有这么多……得不少钱吧?我得把给你银子。」 谢逸有心帮人忙,才不在乎银子呢,他摆手说:「银子我肯定不会要的,再说了,买这一罐子牛乳的钱,我还是处得起的。不过嘛……」他眉毛一抬一抬地望着朱福,摸了摸鼻子说,「我替你找了牛乳,你得做饭给我吃。」 朱福狠狠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们做吃的去。」又道,「你们来的可巧了,我今天上午刚刚去集市买了很多菜回家来做火锅吃,又煮了一大锅米饭,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端饭过来。」 第12章 暖姐儿乐得拍手:「我二姐姐做的火锅可好吃了,你们今天算是有口福啦。」 卫三娘拍了拍暖姐儿脑袋,吩咐她道:「你陪娘去将桌椅摆了,再去厨房帮你二姐姐烧开水去。」 谢逸赶忙伸手阻止说:「夫人不必客气,我不喝水的,她才这么点大,怎么能去烧水呢,可别烫着了。」 暖姐儿小肉手啪啪拍着小胸膛说:「我可能干了,我能帮着爹娘带弟弟,长姐绣花的时候我能帮着她绕线,二姐姐烧饭的时候我能帮着烧火。」她眨巴着眼睛说,「我每天都做好多事情呢,因为二姐姐说我长大了,我是大孩子了。」 看着暖姐儿这乖巧懂事的模样,谢逸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来,小妹还比这丫头大几岁呢,却是被爹娘宠坏了,蛮横得很。 他倒是有些喜欢起这样的人家了,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一家人欢声笑语的,似乎总是有无尽的快乐。果然真是普通老百姓家有普通老百姓家的快乐,不像世族大家里面,为着一己私利,个个争得头破血流。 亲兄弟间反目成仇的,多得是。 谢逸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垂眸见身前的小胖丫头还在仰着小脑袋瓜子看他,他抿唇一笑,伸手将可爱懂事的暖姐儿抱了起来,颠了颠道:「那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懂事的,又是如何帮你二姐姐烧火的。」 「好啊,我可会烧火了,二姐姐饭烧得这么想,就是因为我火烧得好哩。」她小肉手抓了抓小辫子,对自己母亲道,「娘去摆桌子,我帮二姐姐烧火。」 卫三娘见这谢公子竟是想进厨房去,忙阻止说:「谢公子,小女不懂事,哪里能叫你进厨房去。」说着便给暖姐儿使了个眼色道,「暖姐儿还不快下来,这谢公子是你玉楼哥哥带回来的贵客,你别不懂事。」 沈玉楼往厨房望了一眼,见厨房里那个小身影来来回回忙碌着,他也想进去帮忙,就对卫三娘道:「婶子不必管他,他虽然身份尊贵,可并不是娇气的人。我们既然想吃福妹妹做的饭,总得帮着干些活才行,不能白吃。」 卫三娘还是觉得不妥,可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呢,就见那谢公子已经抱着暖姐儿往厨房去了。紧接着,玉楼侄儿也径自进了厨房去。卫三娘想,这玉楼侄儿方才进门来,可是一句没提喜姐儿的,她是过来人,心里明白,但凡这玉楼对喜姐儿哪怕有那么一点意思,也不会这般的。 她回头往屋子方向望了眼,就见大女儿匆匆将脑袋缩了回去,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失望。 卫三娘走进屋子去的时候,朱喜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默默低头做手上的绣活。手上做的这件,是给二妹妹做的,朱福想着,姐妹三人中,二妹妹皮肤最白,白得跟玉一样,她若是穿这桃红色的袄子,肯定漂亮极了。 「喜姐儿,你先丢下手上的活,娘有话与你说。」卫三娘知道接下来的话难以启口,可她必须要跟女儿说明白了,女儿已经十六岁了,若是再不将亲事定下来的话,就算模样长得再俊,年岁大了也是说不定好人家的了。 朱喜聪慧,她知道母亲要跟自己说什么,可是她此时心里难受得很,她怕话还没说几句呢自己就会不争气地落泪,到时候平白害得母亲担心。 「娘,我在帮妹妹做袄子呢,娘有话晚上再跟女儿说吧。」她努力将泪意憋了回去,可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还是沾着一层水汽,她怕被看出来,又赶紧低了头说,「娘,女儿真开心,咱们家如今日子好过了,二妹妹又有贵人帮衬着,将来咱们肯定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见女儿这般模样,卫三娘伸手将女儿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肩膀道:「喜姐儿打小就是最听话的,也是最懂事最稳重最知道疼人的一个,不过,在娘的跟前你永远是孩子。好女儿,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刚刚过了正午,外头艳阳高照,日光正好。那白花花的阳光透过一层层薄薄的窗户纸照射到小屋子里,斑斑点点地映在地上,成了一个个圆点。朱喜静静瞧着地上那圆圆的小点儿,似乎一下子就想到了小的时候。 她记得,小的时候沈大哥念书十分好,常常来自家玩的时候,都会顺带着教自己念书识字。他小小年纪就很会教书,自己跟着他学,比跟着哥哥学容易多了。后来就算他离开了家乡去了金陵念书,可也给她留了书本,让她跟妹妹阿福一起念书,他说过,他回来的时候会考她们,不许她们偷懒。 他走的那年,自己也有妹妹阿福这般大了,十三岁已经懂得了男女之情。平日里既害羞得想避着他,可又忍不住想靠近他,就在自己陷入到一种无穷的矛盾挣扎中的时候,他突然就走了。 这一晃眼,三年功夫就过去了,她好不易再次盼得他回来,可是他似乎跟自己越来越远。 想来也是,如今的玉楼哥哥,已经不是她这样一个穷丫头能够配得起的了。他才华横溢,又有着翩翩林泉风度,将来一定能够高中的。到时候做了官,京城里肯定会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想要嫁他为妻。 那些小姐肯定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有才华,肯定比自己见多识广……自己若是真心喜欢玉楼哥哥的话,就不能成日这般。该是要笑起来才对,面对他的时候,就像福姐儿那样,不论说话或者做什么事情,都该自然一些。 至少,虽然不能如愿与他长相厮守结为夫妻,至少可以常常看到他,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 第13章 想到这里,朱喜忽然心情好了许多,她缩在母亲怀里笑了起来。 卫三娘倒是觉得奇怪了,怎么这丫头突然就笑了起来了?莫非是伤心过度,有些疯傻了不成?这个念头一出来,卫三娘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然后捧起女儿的脸来,心疼地劝慰道:「喜姐儿,娘的好女儿,你最是乖巧懂事的了,你可不能这般折磨自己啊。」 朱喜见自己都没有哭呢,娘反而急得哭了出来,她撇了撇嘴巴道:「娘,女儿好着呢,您别担心啊。」一边抬起袖子来给娘擦眼泪,一边说,「其实女儿也没有那般死心眼,非得要嫁给他不可,如今既然他对女儿根本没有那种心思,那女儿也就不多想了。」 「你真是这般想的?」卫三娘简直不敢相信,但看着女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则松了口气,又抱着女儿说,「娘就知道,喜姐儿最是听话的了,既然如此,你往后遇着他了,也不必再躲着了。」 朱喜点头道:「我知道了。」她将手上做了一半的绣活放下,起身说,「家里有贵客,咱们也不适合一直呆在屋子里不出去,娘,您去摆桌子,我去厨房帮福姐儿她们吧。」 此时的小厨房里正弥漫着诱人的菜香味儿,火锅已经煮得差不多了,这次朱福是熬的鸡汤做的底料。她虽然不知道谢逸跟沈玉楼一早就会出城去帮她找牛乳,不过,她猜着这谢公子中午的时候会来蹭饭,所以,她一早就去集市上买了一只乌骨鸡,炖上之后,她才去的敬宾楼做事。 忙了一中午,回来的时候,鸡正好炖好,然后那两人赶了来。 朱福将鸡捞了出来单独做一道菜,然后在鸡汤里先加了几样肉菜煮着,待煮得差不多了,就叫沈玉楼连着煤炉子一起搬去堂屋。 沈玉楼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搬,朱福却急忙阻止道:「这烫着呢,小心伤了手,咯,用这个托着。」她拿了两大块抹布递给沈玉楼,让他用抹布裹着手端煤炉子。 谢逸一边拼命咽着口水,一边闻着香味儿就要走过来,却被暖姐儿小肉手拉住了。 暖姐儿仰着小肉脸说:「我们是负责烧柴火的,二姐姐是负责炒菜煮饭的,二姐姐让玉楼哥哥去端鸡汤,你不能去。」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然后小手往灶膛里一指,用火钳拨拉一下,就笑了起来,「你看你看,烤白薯熟了,可以拿出来吃了。」 谢逸抓了抓头,顺着暖姐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灶膛里有几大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烧焦的碳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吃呢,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鸡。」他态度坚决地指着那只鸡。 暖姐儿不想理他了,只自己撅着小屁股趴在灶膛跟前,然后小心翼翼用火钳拨着灶膛里那已经烤熟了的白薯。她人小个子矮,所以手也小胳膊也短,蹭了一鼻子黑灰,都没有将白薯拨拉出来。 谢逸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在干什么,那黑乎乎的几块,哪里能吃!可又怕她烫着,只能又凑了回去,笑眯眯说:「小妹妹,既然你这么想吃那黑乎乎的东西,我来帮你弄出来吧?你小心别烫着手。」 暖姐儿才不要人帮忙呢,她沾着黑灰的小肉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推了推谢逸道:「我不要你帮忙,我好不易跟着二姐姐学会了烤白薯,我要自己弄出来。」她像只青蛙一样趴在灶膛前,皱巴着沾了黑灰的小脏脸,很有一种拼劲儿。 倒是将谢逸吓了一跳,早知道这丫头这么倔强,他刚刚就不说去端鸡了。 摸了摸鼻子,谢逸无奈笑了笑,又厚着脸皮凑了过去道:「暖姐儿,你也给我一个跟着你学烤白薯的机会吧?你先教我怎么将这白薯弄出来,然后再教我怎么烤。你告诉我,我听你的指挥来做。」 暖姐儿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这个谢公子帮过二姐姐忙的,那就教他好了。 「你拿着这个,找准了白薯,然后将白薯夹出来就行。」暖姐儿蹲在一边,将位置给谢逸让了出来,然后手把手教他,可见他学得这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把烤好的白薯全部拨出来了,她心里就有些失落起来,嘟嘴道,「怎么你学得这么快,我跟着二姐姐学了好久哩,我都没有你聪明。」 谢逸摸了摸暖姐儿脑袋,安慰她说:「等你长得有我这么高了,你就会变聪明了。」说完他站起身子来,然后也将暖姐儿拉着站起来,手搭在暖姐儿脑袋上,然后平平往自己那边移过去,龇牙咧嘴笑起来,「你瞧,你个子还远远没到我腰哩,可不要好好吃饭长个子?」 暖姐儿仰头呆呆望了他会儿子,脸色突然变了,然后小嘴一撇就哭了出来,小胖身子一个拐弯,就往朱福哪里跑过去。 「二姐姐,呜呜呜,他说我胖。」她小胖手朝谢逸一戳,扭着脑袋瓜子看他,气愤愤地说,「他说我吃饭只长肉不长个子,呜呜呜,可是我觉得我不胖啊,我这样才正好呢。」 朱福见妹妹小脸脏兮兮的,打了热水先帮她将脸洗了,这才笑着说道:「咱们暖姐儿才不胖呢,是谢公子太瘦了,你这样正好。」 「可是我怎么这样矮!」她使劲踮了踮脚后跟,「比二姐姐也矮这么多。」 朱喜闻声走了进来,她礼貌地朝谢逸跟沈玉楼笑着打了招呼,就将小妹妹抱了起来说:「暖姐儿你瞧,这样是不是高了很多?」 暖姐儿见自己终于不需要再仰着脑袋看人了,一下子开心起来,拍着手说:「长姐抱我的。」她紧紧搂住大姐姐的脖子,指着灶膛边的烤白薯,手指头就塞进了嘴巴里,「长姐,要吃烤白薯。」 第14章 朱福觉得厨房里人实在太多了,就让沈玉楼跟谢逸先去堂屋等着,总之这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朱喜道:「今天家里来了贵客,该是喝点酒,我去酒肆打点酒回来吧。」 沈玉楼忙说:「喜妹妹还是在家呆着吧,我走得快,我去买。」说完就望向灰头土脸的谢逸,见他此番俊逸的面容上沾了不少黑灰,笑着说,「你还是去打水先将脸洗了把。」又说,「也是奇了,你堂堂璟国公府的三少,竟然也能放得下身段来当烧火工。」 谢逸笑回:「一只鸡,馋死一条英雄好汉啊。」说完兀自打水洗脸。 朱喜说:「那就劳烦沈大哥了,我哥哥在前头铺子打铁,沈大哥回来的时候,顺便叫我哥哥一声吧。」 沈玉楼笑应一声,然后便出门去了。 见他走后,朱喜这才沉沉突出一口浊气来,然后皱眉想了想,其实还真没有那般难过哩。 朱福长期闻着烟火味儿,闻着那菜味儿就闻饱了,根本没有食欲。匆匆划拉几口饭,她招呼着大家慢慢吃,自己则又要往厨房跑去。 沈玉楼忙道:「福妹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能只吃这么点呢?还是坐下来再吃点菜吧。」 朱福摇手:「现在不想吃,过会儿我想吃的时候,就会吃了。沈大哥,谢公子,你们慢慢吃啊,我去给你们做点饭后的甜点。」说完一溜烟就跑走了。 谢逸完全不顾形象地猛吃,听说饭后竟然还有甜点吃,激动地朝着朱福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夸赞道:「朱夫人,这饭菜实在是太香了,我活了也快二十年了,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菜。」边说边毫不客气地又刷一筷子夹了肉来吃,烫得抽着嘴巴说,「果然还是我没见识啊,平日里吃的那些东西也就看起来不错,可吃起来,还真不如朱二姑娘做的菜好吃。」 暖姐儿平日里是家里最能吃的,今天忽然来了一个比她还能吃的,她一边猛吃一边偷眼瞄着这个跟她抢吃的人,小肉手使劲划拉着菜,光顾着低头吃饭,一句话不说。 卫三娘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谢公子客气了,阿福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你吃着新鲜才觉得好吃的。就阿福这手艺,哪里能跟京城里那些名厨相比,这说出去怕是会叫人笑话。」 谢逸狠狠摇头:「我说的一点不夸张,哎呦,这个真好吃,又烫又麻又香,吃得整个身子都要冒火星子了。」他吧唧了下嘴,「如果能再弄点羊肉牛肉涮涮,那可就更好啦。主要还是这个汤熬得好,京城里也有这样的吃法,不过,一比较起来,感觉就是没有朱二姑娘做得好吃。」 此时的朱福正躲在厨房里做点心,她打了五个鸡蛋,将蛋清跟蛋黄分开装。 之后先依次在绞碎的蛋黄里加糖、油、牛奶、面粉等,搅拌均匀后,再依次在已经分出来的蛋白里加配料,完全搅拌匀称之后,再将蛋白跟蛋黄和在一起,使劲和匀了。 又拿了几颗蜜饯,捏碎后又用刀剁碎成枣泥状,再倒入已经拌匀了的蛋白跟蛋黄里,一并搅成糊状。再在早已经洗干净的大锅底部稍稍加了一层油,油要沿着锅底抹匀,之后再将一起搅拌好的糊倒进锅里,盖上锅盖之后,用小火慢慢烤。 朱福心里估算了下,估摸着半个小时候左右,揭了锅盖来。 第一次用这样的大锅做蛋糕,不太理想,颜色偏黑,瞧起来像是烧糊了的一般。不过,色虽然不行,味道却是香的,一股子浓浓的牛奶鸡蛋味儿。将新做好的鸡蛋糕取出来放在一个大的碗碟上,再用刀将一大块蛋糕对等切成八块,然后将切好的糕点端到堂屋里去。 而此时,堂屋里一桌子的菜已经全部吃光,那叫一个干净,真是连一根菜叶子都没有剩下。 谢逸一边打嗝一边说:「其实我还没吃饱。」他伸手在肚子上拍了拍道,「也就将将七分饱吧,我还能再吃点。」 暖姐儿皱着肉脸说:「二姐姐说,饭吃七分饱就够了,吃得太饱了会变笨。谢公子还要考状元呢,可不能变笨。」 谢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有玉楼兄在,我是注定考不上状元的了,才不在乎哩。」一转头,见小胖丫头瞪圆了眼睛瞅着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竞争对手一样,谢逸觉得十分有趣儿,伸手就捏暖姐儿脸上的肉说,「别看你人小,饭量还是蛮大的,差点就输给你了,真是丢人啊。」 暖姐儿小脑袋瓜子一扭,气愤愤道:「不许说我胖!」然后歪着身子就缩到朱喜怀里,委屈巴巴地说,「长姐,我也不想长胖,可是我想吃,看到吃的我就嘴馋……」 朱喜笑着安慰妹妹说:「姐姐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可能吃了,小孩子能吃是福。等你有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就会变瘦了。」又说,「谢公子是在夸你呢,所有人都喜欢胖乎乎的小姑娘,他是在夸你长得好看。」 谢逸瞅了瞅眼前这个小丫头,见她的确长得粉雕玉琢的,而且她母亲跟两个姐姐长得都好,这丫头将来肯定也是美人儿一个,也就勉为其难冲她点了点头。 朱福端着糕点走了进来,将切好的八块锥形蛋糕都分给每一个人:「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吃完告诉我你们的感觉,如果哪里不好,我下次可以注意一下。」 堂屋里连朱福在内共有九人,可只有八块,沈玉楼想了想,就将自己的那份推给朱福道:「我刚刚吃得已经很饱了,这块还是你吃吧。」 第15章 朱福摇头道:「我闻都闻饱了,吃起来肯定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你吃吧。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做点心,可不是给你白吃的,吃完告诉我感受。」 卫三娘也说:「玉楼你自己吃吧,福姐儿吃我的这份。」 朱福跑着过去,在卫三娘的那块上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嚼着,觉得虽然不够松软,不过很甜很香,水分也很足,连自己也忍不住点头:「好像还不错哦。」 暖姐儿抓着使劲啃,小嘴边上沾着许多碎屑,她使劲点头说:「好吃,可好吃了,比娘给我买的云片糕还好吃。」分到的蛋糕不小,可她还是三两口就吃完了,然后吧唧着小嘴,似乎在回味,「香香的软软的,还甜甜的,有些像过年时候吃的枣泥糕,可是比枣泥糕香,还甜。」 对于糕点,谢逸也是吃了不少的,可这般的糕点,他还是头一回吃呢。 「加了鸡蛋?」谢逸只觉得好吃,三两嘴就吃完了,他咂了砸嘴,回味道,「松软香甜,入口即化,有鸡蛋跟牛乳的味道,却是不觉得腻。」他笑了笑道,「朱二姑娘,可有考虑去京城?」 能得到谢逸的肯定,朱福很是激动,不过,面上倒是平静。 她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根去,笑着说:「一步步来吧,我如今倒是有个主意,打算先推着车子去集市上卖。如果反响好的话,再赁个门面,先在这松阳县开个糕点铺子。」 谢逸立即拍手赞同道:「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到时候去京城也开一家铺子,生意肯定好。」 朱福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想着方才做一大块蛋糕的成本,若是真有这样打算的话,也得点将价格定下来。 如果按照松阳县的物价来算的话,一个鸡蛋两文钱,五个鸡蛋就是十文,再算上蒸一块鸡蛋糕所需要的油、糖、面粉的钱,这样算下来大概是二十文。再加上牛奶的话……牛奶,不知道那大罐子牛乳多少钱。 沈玉楼似乎知道朱福想问什么,看着她道:「梨花村有一户人家养了几头会出奶的牛,刚刚那一罐一钱银子。」 那一大罐可以出十锅蛋糕,也就是说,一锅需要牛奶的钱是十文,这样算来,一块蛋糕定在四十文较为合适。然后,卖出一块,去除人工费不算的话,也可以净赚十文钱。 出一锅可以切成八大块,其中一块五文钱,价钱倒也合理,至少这里的百姓是能够吃得起的。 说干就干,朱福先做了两锅,用纱布盖好后,又拿了块木板来,请沈玉楼在木板上写一个名字。 沈玉楼想了想道:「这松阳县已经有一家叫‘朱记’的猪肉铺子,取重名了怕是不好。这鸡蛋做的糕点既然是福妹妹想出来的,不若就叫‘福记’,如何?」 谢逸摇头:「太小家子气了,往后要是去了京城,这个名字可不够响亮啊。」他贼兮兮地望了沈玉楼一眼,眯眼说,「依我看的话,不若就叫‘福满楼’吧,你瞧,这个名字真是又大气又亮眼,肯定生意红火。」 朱福无意识瞥了沈玉楼一眼,见他也正垂眸看着自己,她笑着打哈哈道:「不过是摆个摊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呢……福满楼怕是过于大气奢华了些,我倒是觉得沈大哥说的福记不错。」 谢逸耸肩哼:「不听美男言,吃亏在眼前。」又道,「要不这样,摆摊子的话,就先叫福记,如果以后寻了铺面了,还是得大气一些。朱二姑娘你想想,你将来可是要将生意做到京城去的人啊。」 朱福道:「谁说我要去京城了?我家在这里呢,最多只在湖州混混得了。」 谢逸惊呼:「你不去京城,那我怎么吃你做的菜?」又伸手勾着沈玉楼脖子一拉,开始口无遮拦道,「再说了,沈兄这等奇才,将来必是要高中的。他高中后定然要留在京城做官,你不去的话,又怎么……」 「子瞻!」沈玉楼打断他的话,心里有些怪他说话没个遮掩,可眉眼间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他笑说,「且不说我是否考得上,若真是有幸高中,那也是回家乡造福百姓。留在京城固然机会多,不过,那等繁荣之地,我怕是适应不了啊。」 谢逸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仰天狂叫:「可怜了我这张嘴啊……」 暖姐儿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喊道:「可怜了你那只胃啊……」 院子里头众人都笑了起来,完了,沈玉楼还是写了「福记」俩字。 朱福推着独轮小车出门,就将摊子摆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好在自己家离整个县城的闹市中心不远,想摆个摊子卖个东西啥的,还是很方便的。卫三娘虽然同意女儿出来摆摊子,不过到底不放心,也跟了出来。 冬天白天很短,很快太阳就滚下山去了,紧接着天渐渐暗了下来,于是这个时候,街上摆摊子卖东西的都出来了。 靠在朱福左边的是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大妈,大妈见旁边来了个陌生的,就好奇地够着脑袋去瞧。 「你们是新来的吧?」那大妈噘了噘嘴,见朱福卖的东西上盖着一层纱布,又见这母女俩都是好模样,心想怕是会影响自己的生意,于是就开始有些挑衅起来,「这个地方不是谁都可以摆摊子的,我们在这里摆摊子,每天都得给衙门交两文钱的,你们交钱了吗?」 朱福自然听出这位大妈语气不好,不过,她是来做生意的,不想与人争执,就回了笑脸道:「交钱也是应该的,我自然不能特殊啊,呆会儿有人来收钱了,我们自然会交钱。大妈放心吧,我不会比你少交钱的。」 第16章 栗子大妈心情不爽,抄起锅铲就使劲铲着锅里的栗子,然后破锣嗓子就开始叫唤起来:「糖炒栗子喽,新鲜的糖炒栗子嘞,热乎的糖炒栗子。快来看看,快来买,迟了可就没有喽。」见有人从摊位跟前过,她痴肥的手掌一把拽住那人的袖子,「客观,买糖炒栗子啊?还热乎乎的哩。」 「那来半斤吧。」那人觉得这栗子味儿实在香,经不住诱惑,就要了半斤栗子。 栗子大妈转头得意地瞅了朱福母女一眼,然后嘚瑟得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给顾客装栗子,完了还笑脸道:「觉得好吃下次再来哦。」 那人颠了颠手上的栗子,觉得似乎分量有些不对劲,脸色有些不大好起来,付了铜板就走了。 朱福将那人脸色瞧在眼里,待得那人路过朱福摊位的时候,她赶紧道:「卖鸡蛋糕喽,福记鸡蛋糕,吃了让人心情变好的鸡蛋糕,吃了会叫人变年轻的鸡蛋糕。大哥,来一块鸡蛋糕不?一块才五个铜板哦,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我不收钱。」 一听不收钱,那人立即表示先来一块。 朱福揭开纱布,用纸包包了一块出来,递给那人道:「请品尝。」 「这个……这个什么糕,真的能吃?以前咋没见过哩。」那人凑着鼻子往上面嗅了嗅,顿时觉得一阵牛乳和着鸡蛋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觉得这东西肯定甜,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滑,吃完一口又想吃第二口,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吃完了。 朱福笑眯眯望着他问:「觉得怎么样?」 那人原本想脱口而出「好吃」两个字,但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他默默瞅着眼前那一大块一大块的鸡蛋糕,口水险些流出来,可他只想吃霸王餐啊,于是厚着脸皮道:「我刚刚吃得太快了,没有吃出味道来,你……你再让我吃一块,我这次细细品尝。」 说着伸手就要再拿一块,朱福自然不干,一把将纱布盖上。 那人却怒了:「不是说给品尝的吗?我这才吃了一块而已,只吃一块怎么能够吃出味道来呢?你应该再给我吃一块!」 那栗子大妈乐得看热闹,也一旁搭腔道:「是啊是啊,这做生意的人得讲信誉,说好了给别人品尝的咋能说话不算话呢?你这小姑娘,可别仗着年纪小就耍无赖啊,我可告诉你,我们多少双眼睛,可都瞧着呢。」 朱福心态好,笑眯眯看着栗子大妈说:「这位大妈,我刚刚说的是不好吃不收钱,这位大哥吃完了还想要,分明就是觉得我的蛋糕很好吃啊。既然觉得好吃就得付钱,不付钱却还想蹭吃霸王餐,这是谁家的理?」又回头对那想吃霸王糕的人道,「大哥,你若是真心觉得我卖的鸡蛋糕好吃的话,你可以说出来啊。我今天是头一回摆摊子卖鸡蛋糕,大哥又是吃我蛋糕的第一个客人,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啊,既然这样,再送你一块也无妨啊。」 说完朱福就掀开纱布,又取了一块蛋糕出来,又轻声笑着说:「我的分量绝对很足的,我做生意向来本分,绝对不会缺斤少两。」 那原本想看热闹的栗子大妈一听,缩着脖子就回自己那儿去了,然后扯着破锣嗓子继续唱起来:「卖栗子喽,比啥糕好吃百倍的栗子哦,快来买啊。」 那大哥这两家一对比,自然觉得还是卖糕的本分一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抓了抓头说:「小姑娘,你这糕点真是好吃,怎么说呢,跟那些糕点铺子里面的糕点不太一样,吃着新鲜哩。」他伸手接过,掏出了二十个铜板来,「再给我来两块,我带回家去给我儿子闺女吃。」 「好嘞。」朱福想着,做生意起初做的是心意跟信誉,得稳住客户群才行,就多给了一块,「大哥是我第一个顾客,所以试吃的那块不收钱,你给我二十文,我得给你四块哩。」 那大哥占了便宜心情好,扯着大嗓门又夸道:「大家快来买,这新来的卖的糕点真不错,五文钱能买一大块,都来尝尝鲜儿。」说完还将自己手上拿着的鸡蛋糕给左右的人看了看,「香着呢,跟往日里那些糕点不一样,买回家给老婆孩子吃。」 「我也来一块吧,给我挑个大点的,这是五文钱……」 「我要两块,小妹,我钱放这里了……」 。…… 「咋到我就没有了哩?我可是特意跑了两条街赶来的,咋这么快就卖完了?」一个穿着短打衫子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站在摊子跟前,瞅着别人都买着了,就自己没有,心里有些不爽。 朱福将十六块蛋糕都卖完了,心情好得很,一边收摊子一边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想到这糕点这么受欢迎。这样吧,我明儿还来,还在这里摆摊子,还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您要是想吃,可以明儿再来买。」 那人有些不高兴的虎着一张脸,使劲吸着鼻子闻着甜腻的香味儿,心情失落得很。 旁边那栗子大妈瞅准机会赶紧叫唤道:「那什么糕虽然没有了,可我的糖炒栗子还有很多啊,来买我的糖炒栗子吧,我的栗子可比那什么糕好吃。」 「谁要吃你的破栗子!」那人叫,「每次都缺斤少两的,以为别人都傻啊?我上你一次当还能上两次?」那人恨恨甩了甩袖子,狠狠跺了跺脚,又使劲瞪了那栗子大妈一眼,这才对朱福说,「明儿给我留两块吧,我到时候过来取。」 朱福朗声应着,满面笑容。 第17章 推着独轮车路过栗子大妈跟前的时候,朱福停了下来,回头问卫三娘道:「娘,我们买些栗子回家吧,给弟弟妹妹吃。」 卫三娘心里想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她很赞同闺女这么做。 「来半斤吧……」 那栗子大妈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朱福母女,原本赌气就不想卖的,可一抬头就见对面那个人在跟自己抢生意,她赶忙赔着笑脸就麻利地称了半斤。 她的称的确是有问题的,想了想,又多拿了几个栗子放进纸包里面。 朱福道:「这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顾客开心,顾客开心了,咱们自然也就财源滚滚来了。」她伸手接过栗子来,在手上颠了颠,笑着道,「多谢了。」 那栗子大妈瞧着越走越远的那抹娇小身影,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晚上回家后,当即就将称改了过来,自此之后生意就开始兴隆起来,这且都是后话。 且说朱福连续摆了几天摊子,每次她才将推着车子来,就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了。之前一直都是每天只出两锅,也就是一天只卖十六块,五天就是八十块块,一块净赚十文钱,八十块也就是八百文…… 只五天功夫就净赚了八钱银子,真是自己做生意比替别人打工赚钱多了。朱福坐在小木床上,将陶罐里的铜板全都倒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数得不想再数的时候,她则仰头狂笑,然后捧起一大把铜板来。 旁边暖姐儿靠在床边沿上,正眼巴巴瞅着一床的铜板呢,忽而听见二姐姐大笑,她吓得小身子一抖,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多钱啊,二姐姐,你赚了好多钱。」暖姐儿伸手去够了一枚铜板,拿在小肉手里玩着,然后忽然跑到墙根底下,将自己那只装钱的陶罐也抱了过来,「二姐姐,我也有钱哩,可是我的没有你的多。」 朱福很疼妹妹,就将她抱坐到床上来,亲了亲她肉乎乎的小脸儿,问道:「暖姐儿,姐姐想带着你一起做生意,你愿意拿你的钱入股吗?」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她则解释道,「就是把你的钱跟二姐姐的钱放在一起,咱们一起赁间铺子来开个卖糕点的小店,往后赚了钱,二姐姐带你分。」 暖姐儿抓了抓头,眼巴巴瞅着自己陶罐子里面的铜板,又瞅了瞅床上的一大堆,她仰头问:「二姐姐,那我以后也能赚很多很多钱吗?像二姐姐一样能干,赚很多钱。」 朱福轻轻捏妹妹鼻子:「当然啦。」马上又嘱咐道,「不过,回报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往后要更加努力念书识字,等过完年,寿哥儿再大点了,你就教他念书好不好?」 暖姐儿狠狠点着小脑袋:「好!我都听二姐姐的。」 「真乖。」朱福抱着妹妹,然后陪着她一起,又将床上的铜板数了一遍。 朱喜进门来叫两位妹妹吃饭的时候,就见两个小财迷一起趴在床上,只见两个圆乎乎的小脑袋动来动去。 「好了,别数了,过来吃饭吧。」朱喜笑着唤两位妹妹,满眼的欢喜。 朱福跳下床去:「长姐也入股吧,我们一起发财。」 朱喜被朱福拉着坐在床边,望着床上推得高高的铜板,笑问妹妹道:「福姐儿,你真的打算开家点心铺子?那敬宾楼的差事不干了?」她年长一些,行事也稳妥些,就怕两位妹妹一时被金钱迷了双眼,便劝道,「就眼前来说,自己做生意固然比替别人打工赚钱,不过,也很辛苦啊。只说这牛乳,你就得每隔几天去一次村里,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卖给你,你一个女孩子城里城外来来回回地跑,多不安全啊。」 朱福道:「敬宾楼的那份工我也是会继续做下去的,毕竟很多顾客都喜欢吃我做的菜,我若是突然走了,对东家也不好交代啊。不过长姐,开点心铺子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实话告诉姐姐吧,我才不甘心一辈子只替别人打工哩,我想自己当老板。所以,开点心铺子这只是一个开始,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又拉着朱喜胳膊来回晃,「好姐姐,你便也一起吧,咱们姐妹齐心,一起淘金。」 「可我没有那么多钱。」朱喜被妹妹闹得笑了起来,伸手戳她脸,「你这丫头真是大变样了,现在做出的决定,我跟娘都左右不了你了。行吧,你要是真想开点心铺子,姐姐支持你。」 「姐姐真好。」朱福一下子就朝朱喜扑过去,紧紧抱住她。 暖姐儿见两位姐姐这么开心,她也要来凑热闹,嘻嘻笑着使劲往两位姐姐中间挤来:「我也要玩,我也要抱,长姐跟二姐姐都来抱我。」 一番笑闹之后,姐妹三人出去吃饭,饭间,朱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卫三娘这几日都是陪着二闺女一起去街上摆摊子的,生意好,这她也是瞧在眼里的。这生意若是规模化做起来,一个月可能进项不少银子呢。只是福姐儿站在这大街上卖鸡蛋糕毕竟不好,要是能赁间铺子的话,至少是在屋子里,也比当街卖糕点要好啊。 再说丈夫如今身子不好,一些耗体力的活计根本干不来,要是家里开了点心铺子,她跟丈夫两人都是可以在铺子里帮忙的。 因此,卫三娘权衡一番后,就同意了。 朱大虽然是一家之主,不过他人老实,又不善言辞,见婆娘跟闺女都同意,他也就表示默认了。 既然大家都对开点心铺子没有意见,那下面就是分工的问题了,朱福自然是糕点师,主场幕后工作,不露面。朱喜是个大姑娘,如今正在说嫁,也不适合抛头露面,所以,朱喜就跟着妹妹朱福一起做幕后。 第18章 前端销售工作,朱福十分看好二婶余氏的口才,所以打算请二婶来陪着自己爹娘一起站店销售。 会计朱福打算自己当,她虽然不会珠算,可人家会背九九乘法表啊……并且,她打算将这个乘法表口诀教给妹妹暖姐儿,培养她为下一任会计继承人。 糕点师有了,销售代表有了,会计也有了,下面就剩下采购了。 采购是份既辛苦又需要责任心的差事,不但要对各种材料的整个行情有所了解,还得会讨价还价千万不能被占便宜,当然,口才也要好。还得要能吃苦,脑子灵活,任劳任怨。 最重要的是,这份差事有油水,不能在外面雇人,得自己人来做才行。 朱福一直瞥眼望着兄长朱禄,家里能够做得了这份工作,并且吃得了苦的也就只有大哥朱禄了。可是朱福还是犹豫得很,兄长就是一根木头啊,要他去做采购,他肯定会吃亏的。 再说了,她非常支持哥哥去参加明年八月份的武考,所以家里做生意的事情,她也不想耽误哥哥。 这样一想,朱福就开始有些犯愁起来,到底谁才是采买的最合适人选呢? 吃完饭后,朱喜陪着卫三娘去厨房里刷锅洗碗,朱大坐在堂屋里做一些手工活计,寿哥儿则蹲在父亲身边玩自己的。 朱福心里正犯愁,一个人想着心事,于是就搬了把梯子来,爬到了屋顶上坐着去吹吹冷风。 暖姐儿先是帮着将碗筷都送到厨房里,然后她一转头回来,就找不到二姐姐身影了。她胖乎乎的小身子从后屋往前头打铁铺子来来回回跑,一边跑一边找人,找不到嘴里就开始念叨:「二姐姐呢?咦,二姐姐人呢?」 朱福坐在屋顶上,就见妹妹小胖身子来来回回蹿,走一会儿又停一会儿,还用小肉手使劲抓头。 「二姐姐去哪里了?我二姐姐没了……」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小肉脸使劲拧巴起来,「二姐姐肯定被坏人抓走了,爹,娘,二姐姐被狼外婆叼走了。」说完嘴巴一张,就要嚎起来。 「暖姐儿,我在这里。」朱福赶紧唤了她一声,「在这里啊,我在屋顶上。」 天太黑了,暖姐儿只能听见二姐姐说话的声音,可是找不到人啊,她还是急。 「你去将屋里那灯笼点了来,就能瞧见我了。」屋子里有亮光,那暖黄色的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纸照到了外头院子里,所以朱福是能够瞧见妹妹的。 没一会儿功夫,暖姐儿就拿了灯笼放在院子里头,此时朱福已经下来了。 「二姐姐。」暖姐儿一下子扑到朱福怀里去,紧紧抱住她,「我以为你被狼外婆叼走了呢,我好害怕。」 狼外婆的故事是朱福说给妹妹听的,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脑袋说:「二姐姐这么厉害,怎么会被狼外婆叼走呢?二姐姐刚刚在屋顶上呢,好了,你别哭了,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二姐姐带你上屋顶。」 「嗯,我不哭了。」暖姐儿使劲点头,然后将灯笼放在院子一边的墙角,借着微弱的光跟着朱福一起爬梯子,然后说,「其实我不爱哭的,就是害怕一转身就看不见姐姐了,我希望你们永远跟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才好呢。」 「一起带着你玩是吧?」朱福已经爬了上去,她趴在屋顶上伸手去抱妹妹,将她也一起抱到屋顶上坐着,使劲搓着她小肉手问,「这里吹的都是冷风,冷不冷啊?你的手容易冻疮。」 「不冷,一点不冷。」她小身子使劲缩在朱福身边,「就想跟你呆在一起。」 「小呆瓜。」朱福揉妹妹头发,「你也会长大的,等你长大了懂事了,你就会不想跟着姐姐玩了。哎,如果哪一天暖姐儿嫌弃姐姐了,姐姐一定会伤心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暖姐儿很认真地说,「我永远爱娘爱姐姐,还有爹爹,哥哥跟寿哥儿。」她仰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说,「所以,我也想像姐姐一样,赚很多很多钱,然后买大房子给你们住。」 「暖姐儿真乖。」朱福紧紧抱住妹妹,吸了吸鼻子说,「那以后姐姐手把手教你,一定将你培养成生意场上的精英,女强人。不对,是咱们一起努力,一起学习,一起走上人生巅峰,出任ceo,迎娶高富帅。」 暖姐儿听不懂,但她觉得自己二姐姐说的肯定都是对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呜~原来你想嫁进豪门啊?那你得去京城,京城那里最不缺的就是豪门子弟,我告诉你,随便一砖头砸下去,十个有九个是官家子。」谢逸一边在给朱福灌迷汤,一边身子灵活地就上了屋顶来。 这几日,他一边到朱家蹭饭吃,一边想尽法子使劲撺掇朱福去京城开铺子。如今找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他赶紧就凑了过来。 其实这朱二姑娘方才说的那番话他也听得半懂不懂的,不过,大概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她就想带着自己妹妹一起嫁进世族大家嘛……他看了眼随后跟上来的沈玉楼一眼,心想,这下你还不得也跟着进京去。 沈玉楼手上提着一只灯笼,他登上屋顶之后,就将灯笼放在中间,然后温柔的目光在朱福脸上轻轻掠过,随即又望向别处去。他从来不会沉着一张脸,就算心情不好,面上多少也会带着些许笑意的。 所以,此时他即便心里困惑难受,可心里想的并没有完全表现在脸上。他的目光温柔,却又有些悲伤,偏偏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19章 因为多了两个人,又多了一只灯笼,屋顶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朱福狠狠瞪了谢逸一眼道:「真是哪里都能见到你,我跟妹妹想静静呆会儿都不行。」这些日子谢逸常常来自家蹭饭吃,渐渐的也算是熟络起来,她觉得这位世家公子并不难相处,性格也好,一点架子也没有,所以有时候说些不尊不敬的话也是有的,「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很累了,呆会儿别叫我做饭给你吃。」 谢逸耸肩,顺便打了个嗝,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暖姐儿离谢逸最近,见他打嗝出来的菜味儿都被风吹到她面前了,她赶紧伸手捂住鼻子嘴巴,嫌弃地看着他:「你真讨厌,真讨厌,你一定是故意的。」她真的好讨厌这个总是喜欢跟自己抢菜吃的大哥哥啊,每次只要二姐姐做什么好菜,他准闻着香味儿就跑过来,他一来,爹爹跟娘都会将好吃的菜都往他那里放。 哼,吃饭的时候只要有他在,自己一准吃不饱,因为都被气饱啦! 「我二姐姐才不会去京城哩,我二姐姐就呆在家里,她永远都跟我在一起。」暖姐儿霸道得很,紧紧抱住朱福手臂,嘴巴噘得能挂个油壶,她有些挑衅地看着谢逸道,「二姐姐是我亲姐,我亲姐只做饭给我吃,我才不要她走嘞。」 谢逸见这小丫头实在有趣,哈哈大笑着摸她小圆脑袋:「那咱们打赌,你二姐姐终有一日会去京城的,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你别碰我头!」暖姐儿叫,「我的头只给姐姐们抱的。」她气乎乎地一挥手就将谢逸狗爪打落,然后昂着小脑袋,很认真地说,「我都说了,我二姐姐不会去京城的。」 谢逸逗她玩儿,也将那张英俊的脸板起来,严肃地道:「一定会去,不信咱们走着瞧……」 暖姐儿呆了呆,然后嘴巴一张,「呜哇」就嚎起来。 「二姐姐是我亲姐,她才不要做饭给你吃,你是坏人。」她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自己一家人都要对这个陌生的大哥哥这么好,所有人都要让着他,她心里早就不舒服了,现在他还故意欺负自己,暖姐儿哭得小胸膛起起伏伏,「我的亲姐……呃……只会做菜给我吃……呃……你走开你这个坏人……」 将人家小丫头弄哭了,谢逸摸了摸鼻子,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沈玉楼望了谢逸一眼,眉心轻蹙起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知道欺负小孩子?她才五岁,还什么都不懂。你又臭着一张脸吓唬她,不哭才怪呢。」他轻轻摇了摇头,伸手从朱福怀里将暖姐儿抱了过来,「你玉珠姐姐晚上做了豆腐花儿,还有好几碗呢,你去吃好不好?」 谢逸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同窗好友是要支开自己跟这小丫头了,他偷偷朝沈玉楼竖起大拇指来,然后嘻哈笑着朝暖姐儿伸过手去。 「来,谢哥哥抱你去。」 暖姐儿听说有豆腐花儿吃,一下子就不哭了,她轻轻舔了舔嘴唇,真的好想吃豆腐花儿啊。 谢逸见暖姐儿没有抵触自己,抿唇一笑,就伸手将她抱走了。 暖姐儿被他抱在怀里,将头重重往旁边一扭,小肉手打他脑袋,小嘴还硬得很:「二姐姐是我亲姐姐,我的亲姐姐才不要做饭给你吃,她只会疼我一个人。哼,你是坏人,是坏哥哥……」 屋顶上只剩下朱福跟沈玉楼两个人,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又没人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 「玉楼哥哥……」 「福妹妹……」 两人都尝试着想说些什么,可话才出口,见对方也开口说话,不由都笑着让对方先说。 朱福也就不推辞了,问沈玉楼道:「玉楼哥哥将谢公子跟暖姐儿打发走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沈玉楼身子微微动了下,坐在上风口处,将从北面刮过来的风用整个身子都挡住,直到觉得寒风再吹不到朱福身上的时候,他才点头说道:「这次回来,福妹妹确实变得很多,我知道,福妹妹的心很大。」 朱福从小就很少被人真正关心过,所以,她见沈玉楼状似不在意地帮自己挡风,心里除了感激外,更多的是觉得感动、温暖。这沈玉楼,的确温润如玉,虽然出身贫寒,可知道上进,为人也聪慧,就从他跟谢逸的友情来看,也知道他在书院的人缘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金陵书院,应该算是现代的那种贵族学校了吧,他一个贫家子能在贵族学校混得风生水起,想来是智商跟情商都很高的。 她心里想着事情,目光就不自觉落在他温润的侧颜上,一时望得有些痴,也就忘记说话了。 出色的男子,总是会叫人心生敬畏的,尤其是这个男子还对你多番照顾。 沈玉楼知道她在悄悄望自己,他没有回过头去,只是继续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来。 「阿福,你有你的想法,这我不能左右。不过,既然如今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帮忙的,你大可以开口说出来。」说到一半,他忽然转过头去,见她像是受惊的猎物一样,匆匆就低了头去,沈玉楼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道,「就当我是你亲哥哥,像阿禄那样。」 朱福感受到肩膀处的厚实温暖,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笑着打哈哈:「我一直将你当亲哥哥啊,既然玉楼哥哥开口了,我这里还真是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玉楼哥哥帮忙。」 第20章 「什么事情?」沈玉楼闻言唇角笑意更深。 朱福就将自己想要开点心铺子的事情都跟他说了,问他有没有比较熟悉的可靠的人给引荐一下,沈玉楼听后,点头道:「你若是信任我的话,这件事情倒是可以交给我来做。」 「真的?」朱福诧异,「你不需要温习功课吗?」 沈玉楼道:「念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他温暖厚实的手掌在朱福肩膀上又拍了拍,眼角瞥见她双颊处隐约渗出皮肤的粉红,他轻轻抽回了手,只是那眉眼间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两人一时间又沉默下来,很快,朱福便闻得豆腐花儿的香味儿。 「豆腐花儿,这么香,我也想吃。」朱福一时间脑子发热,都忘记自己是蹲在屋顶上,一个激动,脚下就踩滑了,眼瞧着就要跌落下去。 沈玉楼见状,立即伸手去够,结果两人就顺着围墙摔到了沈家院子墙根处的草垛上。 朱福化身八爪鱼,四仰八叉地趴在沈玉楼身上,两人脸贴得很近,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间温热的鼻息。 「起来吧……」沈玉楼见小不点有些傻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朱福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白净的小脸就染了一层粉色,然后急急忙忙就要爬起来。可偏偏手脚发软,越是用力越是使不出力气,最后爬了一半又跌了回去,这次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离得更近。 「是谁在外面?」厨房里头沈玉珠正在拌豆腐花儿给暖姐儿吃,听见外头有响声,叫唤着就往外走。 沈玉楼动作很快,在妹妹出门来看的时候,他已经拉着朱福站了起来。 沈玉珠见是自己哥哥跟朱福,笑着过来拉朱福的手说:「你今儿有口福了,沈玉珠大厨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腐花儿,额外加了很多配料哩,你也来吃一碗吧。」说完就直接拉着朱福进了厨房。 朱福使劲甩了甩头,看都不敢看沈玉楼一眼,跟着沈玉珠往沈家小厨房去。 暖姐儿跟谢逸已经吃上了,沈家厨房里就摆了一张木头小桌子,两人坐在木头小桌子旁边的小板凳上,正在比赛吃豆腐花儿。 沈玉珠笑着道:「你们两个别拼了,剩下的一碗给阿福吃。」 暖姐儿见二姐姐也来了,放下碗就跑到朱福身边,仰着小脑袋说:「二姐姐也喜欢吃豆腐花儿,剩下的一碗给我二姐姐吃,你别想了。」后面那句是冲着谢逸说的。 谢逸终于吃完自己那碗了,见暖姐儿那碗还剩一半,他笑着将自己面前的碗往旁边一推,魔爪就朝暖姐儿吃剩下的那碗伸来。暖姐儿还算机灵,一把扑过去抱住自己的碗,然后张口就咬谢逸的手。 「啊——」沈家小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当天晚上,朱福就亲手画了图来,第二天一早就找她哥照着这模型打制出一套磨具来。 既然如今想着要赁铺子卖点心,可就不能像摆摊子那么随意了……这鸡蛋糕的色香味形,都要做到最好才行。朱福首先下手的就是这形。她动手画了可爱的小鱼,美丽的花儿,还有中规中矩的蘑菇。 朱福将三片纸递给朱禄,指着上面的模型道:「哥哥帮我打制出这三种形状的模具吧……」又详细描述了自己所需。 朱禄手艺不错,只要他听得明白意思,就肯定能够打制得出来。 这样一来,接下来需要做的也就是赶紧去找个门面了……至于采买的事情,交给沈玉楼她还是十分放心的。 已经到了腊月,这座小城也陆续下过几场小雪,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经过数日的奔波劳累,福记糕点铺子总算开张了,日子选在初六,一大早,朱福特意起早做了好几锅鸡蛋糕,待得天亮陆续有人来的时候,那些用模具做好的各种形状的鸡蛋糕也都已经排排放好了。 之前朱福有推着独轮车摆摊子,因为糕点确实好吃而且价钱也公道,所以还是攒了不少熟客。所以,今儿福记开张,很多熟客都很给面子,一早就过来了,然后见以前一直是锥形的糕点如今做成了各种形状,都觉得十分新鲜。 择了个吉时放了炮竹,之后朱福就让顾客们进来看看,因为今天第一天开张,朱福特地给了个折扣。 如今鸡蛋糕都做成了各种形状的小块,价钱自然也得降低一些,朱福早就估算过了,每块价格在四文钱最为合适。 然今天是第一天开张,凡是今天前来购买的,都是两块七文钱。 朱福招呼了一会儿老顾客,眼见着鸡蛋糕都被一抢而光,她赶紧去了隔壁的一间小跨间继续做。 当初赁铺子的时候,朱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家,最后选中这一家,不但是因为这里算是整个县城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这间铺子主门面两边各有一间小屋子。朱福请了木匠过来,一间改为休息室,一间该做了蒸做糕点的厨房。 平均每隔两刻钟就能出一炉新鲜的,一炉大概有三十二个,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抢光了。 总之福记开张第一日,生意好到爆,这简直出乎朱家一家人的意料。 因为不断有顾客上门来买糕点,所以,朱福晚上从敬宾楼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铺子,直到外面天完全黑下来,直到街上再没了一个人影,福记才关门。 第21章 回到家后,朱福将四大罐子铜板全部倒了出来,开始数铜板……直到数得脖子都酸了,才将堆积成小山的铜板数完。她心里算了算,去除掉本钱的话,今天净赚得有二两银子。 当然,这二两只是去除各种配料后的净利润,并不包括各个岗位人的工钱,还有租子钱。 但是这样已经很客观了,就算扣除每个人的工钱,一天的赚头也还是不少的。 暖姐儿今天一整天都呆在福记,她虽然人小,可是嘴巴却很甜,见到年轻的小媳妇就喊人家大姐姐,见到比自己娘还大的中年妇人就喊人家漂亮婶子,见到比自己大的就喊哥哥姐姐……她也忙了一整天,此番累得正蹲在床边打盹。 可小丫头是个财迷,就想看着自己二姐姐数钱,她依偎在朱福怀里,使劲睁圆了眼睛看着眼前堆成小山高的铜板,再困她也努力把眼睛睁着。 「二姐姐,这么多的钱,咱们一定要藏好了,可别叫别人知道给偷了。」暖姐儿张口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小脑袋说,「我今天好开心,我一直在忙,二姐姐,我想睡觉了……」 朱福将妹妹抱在怀里,心疼的摸着她圆圆的小肉脸儿,吩咐道:「铺子里有爹娘还有二婶在呢,你明天就呆在家里陪弟弟玩,你这小身子哪里能经得住那般累。暖姐儿听话,那里不好玩,你在家陪弟弟。」 暖姐儿紧紧抱住姐姐腰,将小脑袋在她怀里使劲蹭,摇头说:「二姐姐,可是我想去啊,我不累,我就是有些困。」 「还不累呢,瞧你这蔫头蔫脑的样子。」朱喜端着一个小木盆进来,木盆里面是刚刚烧出来的水,里面兑了冷水,「暖姐儿今天有些疯,都不听话了,娘让她去隔壁小间睡觉,她怎么都不肯,再说她她还哭。」 朱喜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从妹妹朱福怀里将小妹妹抱过来,脱了她鞋袜给她洗脚。 暖姐儿委屈得很,噘着嘴巴道:「可我真的很有用,他们都夸我呢。」她伸出小肉手指着一床的铜板,「长姐你看,咱们今天赚了好多钱呢。」 「钱是赚到了,可要是将你累出个三长两短来,我们得多心疼啊。」她一边给小妹妹洗脚,一边拿出作为长姐的架子来,颇为严肃地训道,「就听福姐儿的,明天开始你留在家里带着寿哥儿玩,或者你领着寿哥儿去奶奶家。」 暖姐儿闹脾气,她现在正是极度想要表现自己的时候,两位姐姐说的话她都不肯听。再说,再说她就使出杀手锏来,哭。 「暖姐儿,你要是这次不听话,以后长姐不会再理你了。」朱喜也撂下狠话,「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朱福也赶忙说:「你要是想玩,吃过饭的时候可以带着寿哥儿去玩,玩累了娘让你睡觉,你就带着弟弟去小间里睡觉去。暖姐儿,不但两位姐姐心疼你,爹娘也心疼你啊,你要是不听话,他们得多伤心。」 暖姐儿既想不听姐姐们的话,可又怕两位姐姐往后真的不理自己了,她气得使劲跺脚,然后「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张着嘴巴喊:「我再也不要跟你们玩了,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一闹气脾气来,那杀伤力可是不小的。 连朱福都生气起来,将哭闹不止的小胖妹妹抱到一边去,一边用干布给她擦脚一边说:「暖姐儿,你要是再哭,二姐姐也生气了。」 暖姐儿小脸憋得通红,急得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可她不敢再哭了。 朱喜又打了热水来,给妹妹将哭花的小脏脸洗了,然后用前些日子特地买的面霜给妹妹抹脸,抹得香喷喷的。 暖姐儿小肉手往脸上碰了碰,然后见长姐脸色还是不好,她有些刻意讨好地抠了面霜往朱喜跟前放:「好香啊,长姐也香。」然后她咧着嘴巴笑。 朱喜瞅着妹妹,见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着实可气又可怜,她也抿唇笑了起来,将脸凑到暖姐儿跟前去:「暖姐儿给姐姐擦。」 暖姐儿见长姐理睬自己了,她赶紧凑过去,小手轻轻柔柔地给长姐抹面霜。给长姐抹完了又扭头望着二姐姐去,又用小肉手抠了一点,还是咧着小嘴笑:「给二姐姐也擦。」然后又轻轻柔柔给二姐姐抹香香的面霜。 跟两位姐姐关系和好了,暖姐儿心情也好,似乎体力也恢复了些,开始在小屋子里蹿来蹿去。 朱喜望着床上的铜板,眼睛亮亮的,问道:「怎么样?」 朱福眯眼笑:「除去做蛋糕的各种配料外,今天一天净赚了二两,我真是没有想到。」 「竟然有这么多?」朱喜下子喜笑颜开,也坐到床边去,用手捧起铜钱,「福姐儿,要是一直这么赚下去,那咱家可发了啊。」 「这才是起步,往后我每个月都会推出新品种来,根据季节的变化,每个月都会主打一种口味的品牌。」朱福简单跟姐姐说了下,见朱喜有些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她则道,「如今做的这种鸡蛋糕只是最为普通的口味,里面加了几颗蜜饯,等来年春天,桃花开了,我们可以做成蜜桃口味的,夏天荷花盛开,就采了那莲子才做馅儿,秋天有菊,冬天有梅……」 朱喜道:「这些花儿……也能吃吗?」 「吃的不过是那种味儿罢了。」朱福道,「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呢,总之目前就先这样吧,还有几日就过年了,至少年前生意一直会红火下去。」 第22章 朱喜点了点头,又伸手指着一床的铜板问:「每天都能赚这么多,这么多铜板一直堆在家里放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朱福找出红绳来,在手上扬了扬:「一贯一贯串起来,明儿到钱庄兑换成银子去。」 第二日是腊月初七,朱福起床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她伸了个懒腰,透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往外面望去,只觉得外面真的是白茫茫一片,仿佛天比往日亮堂很多。她伸手左右摸了摸,没有摸得到人,一下子就惊得睡意全无,惊坐而起。 门「吱呀」一声响了,随即风裹着雪花呼啦刮了进来,穿着厚厚袄子的暖姐儿搓着小肉手走了进来,她见二姐姐醒了,立即将门掩上,然后啪嗒啪嗒就歪着身子跑到床边来。 「二姐姐,二姐姐,夜里面下雪了,好厚的雪哇。」暖姐儿很兴奋,将冻得红彤彤的的小肉脸送到朱福跟前去,朱福瞬间觉得一大阵冷气铺面而来,她哆嗦一下,然后伸出双手来使劲捂着妹妹冰冷的脸。 「你起床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朱福觉得有些累,四肢酸软得很,抬下胳膊胳膊就痛,她索性又往被窝里面缩去,「这么冷的天,风都是湿冷湿冷的,跟刀子似的,一点不想起床。」 暖姐儿将小脸凑到朱福跟前去,小肉手轻轻抓着被角,还是一脸兴奋:「二姐姐,那个大哥哥来了,在咱们家蹭着早饭吃哩。」原本提到谢逸暖姐儿一点不高兴的,不过,她此时却笑得十分灿烂,因为这个讨人厌的大哥哥要回家啦,他一走,往后再没人跟她抢姐姐抢吃的了,于是她心情好得很,咧着嘴巴使劲笑,「他刚刚说找二姐姐哩,我跟他说二姐姐没空,娘又要他吃饭,他就厚着脸皮又赖在咱们家里了。」 「要回家了?」朱福忽然也不觉得累了,一下子又爬坐起来,然后开始动手穿衣裳,一边穿衣一边问妹妹道,「回哪个家啊?省城的家,还是京城的家?」 暖姐儿不知道,轻轻摇着小脑袋说:「他说要回家过节……」 朱福三两下穿好衣裳,又梳洗一番,这才走出门去。 外面小院子里,谢逸果然还在,他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墨发以一根玉簪子高高束起,腰间佩戴着紫色的玉佩,脚下蹬着一双玉白缎面的皂靴,公子面若白玉,此番正负手站在一边。 一转头见到朱福,他则笑着上前来,礼貌道:「朱二姑娘,在下就在等你呢。」 朱福眯眼笑:「谢公子这就要去省城了?是跟谢知州和谢夫人一起过腊八节吗?此番来,莫不是为着鸡蛋糕而来?」 谢逸笑道:「朱二姑娘不但厨艺高超,果然还冰雪聪明啊。」他见朱福轻轻往一边木头桌子跟前坐了下来,他也轻轻落座道,「沈兄一早便出城去买牛乳了,我本来是要跟着一道去的,不过,我贪了一个懒,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朱二姑娘做的糕点十分别致,所以我打算劳烦你亲手帮我做一锅,我也好带回去给我叔婶跟弟弟妹妹吃。」 「沈大哥一早就出城去了?」朱福心里暖烘烘的,但是面上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浅浅笑说,「当然好,就算谢公子不说,我也是打算叫谢公子带一些回去的。给省城里的人也尝尝,谢公子下次若是有空再来,便亲口告诉我他们的反应吧,若是不再来松阳县,也可以互通书信啊。」 谢逸眉眼笑意温柔,一抬眸便见暖姐儿也乖乖坐在一边,小丫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脑袋瓜子转来转去,似乎听得极为认真。他想着,刚刚自己说要回家的时候,这小丫头明显是很兴奋的,哼,这丫头片子就这么不乐意瞧见自己吗? 「只是回去陪着家人过腊八节而已,这湖州离松阳县又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数个时辰。」谢逸抿唇笑,目光却落在暖姐儿小脸上,见她也眼巴巴望着自己,谢逸则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暖姐儿脑袋,继续说,「朱二姑娘厨艺高超,已经将我的嘴跟胃养刁了,怕是回去吃别人做的菜就不习惯啦,所以,后天一早应该还会赶着过来,等除夕再回去。」 暖姐儿一听,气得小胖身子使劲抖,她狠狠瞪了谢逸一眼,头一歪,背着手就跑了。 朱福笑说:「谢公子可真是童心未泯啊,竟然喜欢逗小孩子玩儿。」 谢逸也笑说:「你的这位小妹妹实在有趣得很,说实话,我家里姐姐妹妹也有不少,跟她一般大的也有几个,不过,倒是没有一个有她可爱有趣的。」家里太太姨娘多得很,大人们勾心斗角的,连带着小孩子也成了大人们争斗的工具,府里头的小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心计得很,哪里有什么天真可言。 还是这市井人家的孩子可爱有趣,至少她不会心里恨你恨得要死,而脸上却对你笑,然后背地里随时都可能插你一刀。 想着大宅子里的那些事情,谢逸脑仁颇疼起来,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并且,他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他若是成亲,也一定要像三叔一样,只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并且不会纳妾不会要什么通房丫头。 还是三叔好,这么多年了,也就只有三婶一人,任祖母怎么说他怎么训他,他都不肯屈服。祖母说三叔不通,就开始变着法子折磨三婶,结果三叔直接向皇上自请外放了,说走就走,气得祖母歪鼻子瞪眼了好几个月。 他一直想不明白,三叔跟三婶感情好得很,又膝下儿女双全,祖母却为何要逼迫着三叔纳妾呢?难怪三叔想着法子不愿意回家过年呢,他来了湖州之后才知道,三叔一家人在湖州过得不要太惬意。 第23章 很快沈玉楼便采买了一大通牛乳回来,此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一家人收拾收拾,就直接去了铺子里。 暖姐儿虽然很想跟着去铺子玩儿,可她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姐姐们说的话,她就有些害怕,她怕因为自己不听话两位姐姐就都不理自己了。暖姐儿眼巴巴望着爹娘跟两位姐姐出门,她跟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只小跑着去了屋子里。 「寿哥儿,你在干什么呢?」暖姐儿一推开门,就见弟弟小小人儿正坐在床上,小手正抓着一只笔,然后床上铺了一张纸。 寿哥儿听小姐姐叫自己,则转了头来看,对她道:「小姐姐,我在念书。」 「哇,寿哥儿真厉害,你都会写字了。」暖姐儿费劲地爬坐到床上去,双手撑着下巴说,「寿哥儿,爹娘还有姐姐们都去铺子里忙了,他们让小姐姐带你玩,哥哥在前面打铁呢,你说咱们是去找哥哥,还是去找奶奶呢?」 寿哥儿白瘦的小手紧紧攥着笔,闻言轻轻抬了抬头,然后摇晃着脑袋瓜子道:「娘要我听话,要我呆在屋子里的,我不出门去。」又说,「堂哥教了我们三字经的,小姐姐会背了吗?」 暖姐儿这两日不是一直在想着如何跟那个讨厌的大哥哥抢吃的,就是想着如何跟着姐姐们赚大钱……什么背书?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弟弟提到背三字经,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哼啊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这个……那我也很忙的。」她凑到弟弟跟前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我要帮着娘照顾弟弟,要帮着长姐绕绣线,帮着二姐姐烧柴火……昨天还去了铺子里忙了一整天哩,我也好忙的。」 她使劲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跟自己弟弟说。 寿哥儿却很乖,只是低头抓着笔在纸上写字,一直在写「大」字跟「人」字。 暖姐儿想哄弟弟开心,她笑眯眯地抱住弟弟说:「寿哥儿很乖,小姐姐要奖励你吃糖,给你买麦芽糖吃好不好?」 寿哥儿眼睛亮亮的,轻轻点头:「我还要张飞……」 暖姐儿抱着弟弟脸就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扭着身子爬到床下面来,晃着小胖身子就往隔壁屋子去。 从墙角根处将那个陶罐抱出来,取出几枚铜钱,然后蹦蹦跳跳出去了。 前头铺子里朱禄在打铁,暖姐儿跑了过去说:「哥哥,弟弟想吃糖,我拿了铜板去买糖。」她挥了挥小胖手,又指着外面说,「我不会乱跑的,就去张麻子家里买,一会儿就回来。」 卖糖的张麻子家离自己家不远,只隔了几家,况且妹妹又是经常去的。 朱禄用搭在肩膀处的布巾擦了汗,点头说:「路上别贪玩,买了糖就回家来,外面路滑,你慢些走。」 「知道啦。」暖姐儿翠翠应了一声,就缩着小脑袋往外面去。 才出门子,就一阵湿冷的寒风扑面吹来,她缩着小脖子打哆嗦。 卫薛氏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都说这老太太身子好得很根本没什么事情,可卫薛氏就是天天喊浑身疼。 开始的时候,二女儿还常常跟大女儿结伴来看望自己,她俩姐妹还说要去那朱家帮自己讨公道去。谁知道,公道没有讨得到,反而自己两个女儿被那小贱人给骂了。 大女儿当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二女儿索性这几天都没有再来探望过自己,她让儿媳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她那二女婿不让二闺女再踏进自家门呢。二女婿不让二闺女出门,儿媳妇去那史家串门子还是可以的,所以她就叫儿媳妇葛氏亲自去史家问问情况。 不问还好啊,这一问,她的病真是越发重了。 六百两啊,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给了那个小贱丫头了,这真是气死她了。卫薛氏气得哼哼的,一张老脸都瘦了不少,脾气也长了不少。又见家里人这几日似乎都避着自己,就连一向瞧着还算孝顺的儿媳妇都不愿多踏进自己屋子了,她气得一连又摔碎了好几个茶碗。 摔完之后又后悔,那可都是钱啊!她气得直用手捶打胸口。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卫葛氏闻声跑了进来,见碎了一地的瓷片渣子,她脚下步子顿住,然后慢慢走到床边来,勉强挤出笑容说,「娘,您这何苦呢?何苦为着那家几个贱人作践自己呢?」 卫薛氏恨得捶胸顿足,那双老手使劲捶打着胸口,老泪纵横道:「五百两银子啊,六百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送给了别人。」她见捶打自己太疼了,就改用手使劲拍打床沿,恨恨地说,「这白花花的银子咋就不能进了我的腰包呢?平日里一个两个瞧着多孝顺啊,可也没见着谁给我这么多银子啊,真是可恨极了。」 葛氏心里也恨,但她此时不敢挑拨,这家里可就只有自己能让婆婆出气的,要是再一挑拨,婆婆气急了肯定又是说骂自己。于是,她强忍住心头的那股子怒火,努力挤出微笑道:「娘,那柳老爷出的五百两,可不是就算是为你出的吗?柳老爷虽然只是您的义子,可比你几个女婿孝顺多了,至少一口气能替你出五百两银子呢!其他三位姑老爷,谁有这般孝顺过您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卫薛氏心里就气啊。 一是气当初三娘咋就没做柳世安姨娘呢?要是三娘做了柳世安姨娘,就不会生出那几个小贱人了,自己如今又怎会这般生了病?二是气这世安为何要将银子给那对母子啊,这五百两要是给自己花,自己也就不会躺在这里生病啦。 第24章 哼,说得好听,那是替自己出的银子,可到底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落着啊。况且,这世安也不是心甘情愿替自己出这钱的,他心里可藏着鬼呢,他还在想着三娘。 要说也是,三个闺女年轻的时候可都是花一样的可人儿,可如今两个大的都变样了,倒是那个小的,还如年轻时候一般好容貌。 这般一想,卫薛氏便动了心思来,但随即又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休息让我主动帮忙,不给我千百两银子,老娘才不白忙活。」说完静静躺了回去,一双浑浊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着鬼心思。 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吵闹声,葛氏听见是女儿的哭声,赶紧准备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她手还没推开门呢,那卫香宝就哭着闯将进来。 卫香宝今年十四岁,长得极为珠圆玉润,那张丰润的大脸盘子人人见了都说旺夫,屁股也是肥肥的,人人都说将来好生养,肯定能生出好多儿子,当然,这人人只是卫家几口人。 随着她大步走动,那胸前两大团肉晃来晃去的,连厚厚的冬衣都遮掩不住。 卫薛氏正心烦着呢,又见这个爱哭的孙女儿一直在嚎,她气沉丹田,使劲嚎叫道:「哭什么哭?我可还没死呢,别成日就知道嚎丧!」 卫香宝这才止住哭,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坐在床边去,伸手抓着卫薛氏的手臂使劲摇晃道:「奶奶,可不得了了,可不得了了。」她眼泪哗啦啦使劲往外蹦,一张粉白桃花面哭得脏兮兮的,「小姑姑家发财了,小姑姑家发大财了。」 卫薛氏嚎:「这是什么新鲜事儿?我又不是死人,你娘那日回家来说的话我可都是听到的。」说完又觉得气儿不顺,伸手使劲抚拍着胸口顺气儿。 「不是那件事情。」卫香宝将圆乎乎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哭得越发凶狠了,「小姑姑家开了家点心铺子,那点心可好吃的,我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呢,呜哇哇。」 「什么?」卫薛氏一屁股爬坐起来,老眼瞪得如铜钱般大,「你说你小姑姑家开铺子了?卖点心的?你咋知道的?」 卫香宝抹泪:「我方才在外面玩雪,隔壁家的乔婶子说的,她怀里抱着一大包好吃的糕点,笑眯眯地往家走。遇到我还问呢,她说小姑姑家开了间点心铺子,肯定给我们家送了很多点心来吧……呜呜呜,可是什么都没有啊。乔婶子送给我一块,我吃了,可是太好吃了,我吃完还想要,可她竟然不肯给我了。她买了那么多,要她再多给我一块都不肯,我就哭着跑回来了。」 卫薛氏听后,再也呆不住了,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来。 「肯定是用了那六百两,肯定是用老二女婿给的六百两开的铺子,哎呦喂,简直气死我了。」卫薛氏气得跳起脚来,「我非得去说叨说叨不可,这银子可不是白给他们的,开铺子行,得带我分银子。」 「娘,你说得很对。」卫葛氏心里也是气得痒痒的,于是使劲点头说,「这二十多年来,就数老三家对您最差了,如今老三家发了一笔横财,可不得多孝敬孝敬您?这理儿咱得说说去,不能只分钱,这铺子得带咱们分。」 「对对对,将铺子让给我们一半,铺子里面的那些好吃的糕点,也要分给我一半。」卫香宝见这事儿有戏,一下子就手舞足蹈起来,「奶奶,娘,咱们这就去吧,我知道他们铺子开在哪里。」 且说此时福记生意正红火,外面排着队买福记鸡蛋糕的人,队伍都排到路对面去了。 卫薛氏拄着拐杖,身后跟着儿媳妇葛氏和孙女儿卫香宝,三人气势汹汹的。 「嘿,你这老婆子,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啊,你咋插队呢?」排在前头的一个瘦削男子被卫薛氏推得直往后倒去,再得站稳脚跟子,才说叨起来,「你老了不起啊,你老你有理啊?凭啥我得让着你,嘿,你还敢打人!」 卫薛氏平日里就不讲理,此时气得火冒三丈,哪里还肯说个理字? 「你再说?再说我打不死你!」卫薛氏抬起拐杖就要朝那瘦削男子挥打过去,「老娘排队?你知道这点心铺子是谁家开的吗?这铺子是老娘的!你们一个个,见到老娘还不让道,胆敢骂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去,西大街的薛婆子,可是好惹的?」 卫三娘几人正在铺子里忙,听得外面有动静,卫三娘则跑了出来。 见是自己母亲来了,卫三娘眼里本能闪过一丝厌恶,这厌恶中夹杂着一丝惊慌恐惧,她愣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葛氏则笑眯眯走了过来。 「呦,三姑姐,如今你们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葛氏有婆婆卫薛氏撑腰,此时腰板挺得直直的,那张涂得死白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双手叉腰骂道,「你也好意思开铺子?你拿了二姑姐家的钱开铺子,也好意思不带娘分这钱?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完不解气,还动手使劲推了卫三娘一把。 卫三娘打小在家就受气,不但时常被上头两个姐姐欺负,还常常被下头的弟弟欺负,娘更是三天两头骂自己。家里只有爹爹对自己好,只可惜爹爹福薄,还没能享到福气呢,就去了。 成亲后,又因为家里穷,更是受尽娘家人白眼,所以,卫三娘对娘家人心里不但怨恨,还本能有些害怕。 被葛氏一推,她就有些懵住了,她如今真是越来越恨这些人了。 第25章 余氏见自家嫂子又被她那极品娘家人欺负了,伸手将围在腰间的围裙解开一扔,卷着袖子就冲了出来,伸手使劲推了葛氏一把,将葛氏推得一屁股跌摔在地上坐着。 「你刚刚打谁呢?你算老几啊?你还真当我老朱家没人了?」余氏长得五大三粗的,又是常年在乡下种田,皮肤也是晒得黝黑黝黑的,又气势汹汹,嗓门也大,几声嚎下来,倒是将葛氏气焰给压住了。 葛氏默默自己爬了起来,望了婆婆一眼,见她老人家像尊佛似的端端站着,她又有了些底气,昂着脖子说:「你算哪根葱?这是我们卫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在余氏身上转起来,嘲讽道,「不愧是乡下来的粗人,啧啧啧,进了城也改不了那身子的土气。」 余氏骂:「滚回你卫家去,这是我朱家的地方,还由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又指着卫三娘道,「这可是我老朱家大房媳妇,是朱卫氏,老朱家的人,已经从你们卫家嫁出门了!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是来砸场子的,老娘奉陪到底!」 卫薛氏原本一声不吭的,冷不丁就抬起拐杖狠狠打了余氏一下,打得余氏疼得满眼蹿泪。 余氏虽然生长在乡下,可脑子不蠢,她可以指着葛氏鼻子骂,但是却不能打骂卫薛氏。 毕竟,就算这卫薛氏再毒辣阴险,她一个晚辈若是动手了,就是理亏。 余氏倒也机灵,被打之后,就顺势滚在地上,然后抱着自己手臂嗷嗷叫唤喊疼。 卫薛氏一向蛮横惯了,打人骂人更是家常便饭,她昂着头说:「今天没打断你的狗腿,算你走运!下次再敢指手画脚的,老娘要你小命!」 「我看谁敢在我朱家地盘要我朱家人的命!」人群散开,郭氏由暖姐儿扶着,从外面人群中走了进来。 且说暖姐儿得了哥哥同意之后,小肉手紧紧攥着铜板就往外面跑去,卖糖的张麻子家只跟打铁的朱家隔了几家,暖姐儿蹦蹦跳跳跑了过去,将铜板递给张麻子,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张伯伯,我要两块糖。」 张麻子原名叫张厚福,只因小的时候得过天花,落得一脸麻子,所以左右邻居都唤他麻子张。 「呦,暖姐儿家里这几日发财了,天天都有钱买糖吃呢。」张麻子收了铜板,然后将麦芽糖用纸包包好,递给暖姐儿道,「外头冷得很,这糖还热乎的,你抱着暖暖手,赶紧回家去。」 暖姐儿跟张麻子道了谢,小胖身子才转弯,迎面撞到了张麻子媳妇儿。 张麻子媳妇儿怀里抱着一大纸包的鸡蛋糕,见是朱家的小闺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亲她小肉脸说:「暖姐儿来俺家买糖吃啊?不收钱,往后暖姐儿想吃糖了就来俺家吃,都不收钱。」又对张麻子道,「他爹,把钱还给孩子,几个铜板而已。」 「得,瞧你这样子,怕是又得了福记的便宜。」张麻子将几个铜板又还给暖姐儿,笑嘻嘻望着她说,「你这伯娘嘴馋得很,昨儿打你家买了八块鸡蛋糕,一晚上就全被她给吃了。这不,一大早的又去福记排队买了,你爹娘定然又让她讨了便宜。」 麻子媳妇儿笑呵呵地说:「哎呦,你咋这样说话呢?俺们家跟老朱家那可是二十年的邻居了,这交情摆在这儿呢,让我几个钱又咋的。」她笑眯眯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来递给暖姐儿吃,「还热乎乎的呢,你也吃,趁热吃了。」 暖姐儿摇头说:「是伯娘花钱买的,我不能吃,伯娘,我要回家把糖给我弟弟吃。」 麻子媳妇儿将暖姐儿放了下来,让她赶紧回家去,待得暖姐儿才转头准备跑,麻子媳妇儿又道:「刚刚走路上回来的时候,瞧见你外婆领着你舅母母女气势汹汹地往你家铺子那边去,瞧着那模样,可真是够吓人的。」 那老虔婆在这条街名声都坏透了,左右街坊的,谁不知道这老货爱撒泼、会闹事啊。如今这朱家开了福记,生意又这么好,这老货怕是去找她闺女女婿要钱去的。 也是这朱大夫妇两个实在老实,不然的话,哪里有丈母娘三番五次跟女婿要钱的?若真是她老人家穷也就罢了,可这老货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竟然还三番五次榨闺女女婿钱,真真老不死的。 麻子媳妇儿沉沉叹息一声,摇头道:「怕是你外婆要去你家要钱了,你爹娘性子那般软糯,为了图个清静,多半得是给的。这钱要是给了,可就不是小数目喽,别往后你们一大家子累死累活的,赚的钱都进去你舅舅荷包里,哎。」 暖姐儿最讨厌外婆了,一听到说外婆又去闹事儿了,暖姐儿抱着糖就往河对面奶奶家跑去。 「奶奶,奶奶,不好了,狼外婆又来要钱了。」暖姐儿人矮腿短,可是有股子蛮劲,小短腿使劲跑,进了院子就喊,「奶奶,您快去瞧瞧。」 郭氏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虽然夜里下了场雪,可这院子向阳,院墙又高,坐在墙根处不但能晒到太阳,而且还一点冷风吹不到。她正一边晒太阳一边用从集市上捡回来的烂菜叶子喂小鸡仔吃,就听见了小孙女的声音。 郭氏进了城之后,朱福有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奶奶瞧病,大夫把脉后开了方子,老人家这些日子一直按时吃药。再加上如今住的地方坐北向南,每天都能晒到阳光,贵哥儿来年考学的事情也解决了,她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所以,身上的病倒是好了一半。 第26章 暖姐儿小小身子钻了进来,见奶奶在喂鸡,她大口喘着气儿说:「奶奶,不好了,狼外婆去我家要钱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来拉郭氏,「奶奶您快去,我娘最怕狼外婆,我爹又听我娘的,所以他们肯定会被欺负的。」 郭氏一听,登时就变了脸色,目露凶光,那眼神似乎能吃人。 以前因为不跟长子长媳一起住,所以就算她那亲家母去老大家闹事要钱,她也不知道。而老大老实,那老大媳妇又是怕她母亲,所以两口子宁可自己少吃几口,也是希望能用银子将那老婆子打发走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朱郭氏就住在跟前,哪里能容得旁人欺负自家人? 「去,暖姐儿,去堂屋里将奶奶那拐杖拿来。」郭氏挺了挺腰,将一把烂菜叶子全都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抓起暖姐儿递过来的拐杖,气势汹汹道,「走,跟着奶奶去将你那狼外婆打回她姥姥家去。」 暖姐儿开心,蹦蹦跳跳地跟在郭氏身后,甜甜道:「打外婆去喽,打回她姥姥家去。」 郭氏才将赶过来,就见这老货竟然打了人,她气得抬起拐杖就朝卫薛氏挥打过去。 「你还真当我老朱家没人了?你算老几?胆敢打我朱家的人!我打死你!」郭氏今儿亲眼见到的是她将小儿媳妇打得睡在地上滚,以往没有见到的呢?依着老大两口子那脾性,还不得被她欺负死?不行,今儿非得都给讨回来! 郭氏是气急了,下手特别狠,一下一下往那卫薛氏身上砸去。 卫薛氏一直都霸道得很,而且每次都霸道得非常成功,所以她每次来小女儿家的时候都是非打即骂。要钱,不给钱就动手……她以为,自己那小闺女被自己拿捏住了,只要自己脸一冷,她不敢不给钱。 可是没有想到啊,上次被朱福那死丫头打,今儿又被这朱家的老婆子打,而且打得她措手不及,哎呦喂,真是疼死了。 待得反应过来,卫薛氏早已占了下风,被打得还不了手,她一边叫唤着,一边凶呆呆站在一边的儿媳妇葛氏道:「你是死人啊?见老娘被打,你就不知道将这老货拉走?你眼瞎啊!」 葛氏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去拉郭氏,那边余氏动作更快,趁机就将葛氏扑倒使劲打。 暖姐儿见自己奶奶跟婶婶都是占便宜的一方,她就放心了,然后小身子一个劲往里面钻去。 「长姐,二姐姐,外面打起来了。」暖姐儿匆匆溜了进来,拍着小胸膛,气喘吁吁道,「狼外婆来要钱,我把奶奶请过来了,狼外婆被奶奶打呢。」 朱福跟朱喜俩姐妹对望一眼,朱福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对朱喜道:「长姐去叫铁花过来,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东大街那边巡街。今天既然她上门来了,那咱们就这件事情好好掰扯掰扯!大不了闹去县衙门,也要将这毒瘤给割了。」 朱喜望了妹妹一眼,解了围裙道:「你先稳住这边,我去找赵姑娘。」 朱福将围裙狠狠往旁边一扔,牵着妹妹暖姐儿手就往外面走去,果然,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外面围了不少人,有些在抱手看热闹,也有人瞧不下来了在拉架。 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将扭打在一起的四个人拉开,朱大扶着自己老母,卫三娘则扶着余氏,那边卫薛氏跟葛氏根本没人搭理。 朱福心想,自己母亲这次算是明白了,没有再做包子再犯糊涂。 卫薛氏见到朱福,又想起老二女婿给这贱丫头银两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跳起脚来骂道:「你这个小贱货,你也配开铺子赚钱?我呸!」又见自己三闺女只是扶着她婆婆,并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她颤抖着手指道,「反了,真是反了,一个个皮都痒了。」 说完就将手伸了过来,然后一把抓住卫三娘头发,使劲扯。 朱福几步走上去就狠狠咬住卫薛氏那双枯瘦干瘪的老手,直到咬得她松了手为止,疼得卫薛氏老泪纵横。 「娘,你没事吧?」朱福见自己母亲头发都被扯下一把,见她疼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不由恨恨瞪着卫薛氏道,「可恶的老虔婆,我告诉你,呆会儿就会有衙门里的人来,你胆敢到我家来闹事,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卫薛氏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早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她还以为朱家还是如往常那般好欺负,她还以为她可以凭借蛮不讲理就能够讨到好处,所以,她一点不怕,反而气焰更为嚣张。 没一会儿功夫,朱喜便寻了赵铁花过来,赵铁花穿着衙门里的捕快服,腰间系着一柄大刀,她单手搭在刀柄上,一脸严肃地问:「这里怎么回事?谁在闹事?闹事的人给我出来!」 当初朱福选择这条街开铺子,不仅因为这里是松阳县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更重要的是,这条街的治安问题归赵铁花管。做生意的人,以后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一些事情,要是衙门有人,总归是好办事的。 赵铁花倒还算公正,没有一上来就定卫薛氏的罪,她是先向周边百姓打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才压着卫薛氏跟葛氏两人的。 卫薛氏不肯相信眼前这个穿着捕快服的大个头姑娘就是捕快,毕竟,这哪里有女人进衙门当捕快的啊?而且刚刚这女子可是跟着朱喜那贱丫头一道来的,哼,肯定是这俩姐妹在捣鬼。 这样一想,卫薛氏就反手打了赵铁花,叫道:「哪里来的死丫头?胆敢对老娘动手动脚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第27章 赵铁花身上是有些功夫的,依着她的拳脚功夫,刚刚想要避开这老婆子的毒爪简直绰绰有余,她之所以没有躲避,不过是想给这嚣张跋扈的老货多加一条罪名罢了! 胆敢殴打衙门里的捕快,这罪名,可比聚众闹事砸场子严重多了。 急着赶过来的阿明跟阿龙见赵铁花脸上有伤,二话不说,动手就将卫薛氏跟葛氏烤了起来。 卫薛氏这才傻眼了,跳着脚问:「你们是不是这贱丫头花银子雇来的?你们敢烤我?你知道我干儿子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干儿子可有钱了,要是叫他知道你们这群猴崽子敢这样待我,他非打断你们狗腿不可!」 阿龙闻言,狠狠捏住她肩膀,凶道:「臭老婆子,我管你干儿子是谁!我告诉你,你摊上事儿了,而且是摊上大事儿了!你知道这福记是谁开的吗?那可是谢知州他侄儿的朋友开的,你这老婆子真是瞎了狗眼,不但敢欺负谢公子的朋友,你还敢打赵捕快,非得关你进大牢吃几天牢饭才行。」 「不可能!这不可能!」卫薛氏哭得呼天抢地,「他们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关系,肯定是你们受骗了!」 「少废话!」阿龙用刀紧紧压着卫薛氏,跟阿明两人压着闹事者往衙门去。 见老虔婆走了,朱福赶紧抓着赵铁花问道:「你怎么样?」见赵铁花脸颊微微有些红肿,朱福跺脚道,「这老不死的,简直就是疯子,她还真当自个儿是根葱呢,以为自己是皇帝呢。」 赵铁花转了转脖子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说了,我不弄点伤,又怎么能多关她几天呢?」她一笑就扯到了脸颊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但随即又开怀笑起来,拍拍朱福肩膀道,「你欠我一个人情,得请我吃鸡蛋糕。」 「有有有,你要吃多少就有多少。」朱福邀请赵铁花进去,又亲自扶着郭氏进铺子去。 到了晚上,赵铁花就给朱福带来了好消息,说是卫薛氏跟那葛氏被县老爷关进大牢吃牢饭去了。朱福心情大好,从敬宾楼回来之后,又亲自下厨忙活了好一番,做了好些菜,请了赵铁花来吃饭。 吃饱喝足之后,赵铁花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她抹了把嘴问朱禄道:「我请你帮我打的那副捕兽夹子,你帮我打造好了吗?」 朱禄没有想到赵铁花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惊得嘴里的饭都掉了,他见状又赶紧将饭全划拉到嘴里去,然后将饭碗往旁边一推,轻轻点头说:「嗯,早就已经打造好了,就等着赵姑娘来取。」 「真的?已经打好了?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赵铁花兴奋得很,站起身子来道,「走,这就带我去瞧,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竟然能够那般轻易猎到野猪。」 「就……就在前头铺子里。」朱禄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一紧张,那双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赵铁花不是个心细的人,上前来就抓住朱禄袖子道:「带我去瞧瞧看。」 前头打铁铺子里亮着微弱的暖黄色的光,朱禄取来早就已经打造好的捕兽夹子递给赵铁花道:「赵姑娘,这个就是你要的捕兽夹子。」他站在赵铁花跟前,足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将捕兽夹子递给她之后,那双手就又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赵铁花接过捕兽夹子,眼睛亮了起来,叫唤道:「哇,这个瞧起来好像就挺厉害的样子。」说完就伸手要往一块突出的铁块上扣去。 「赵姑娘小心。」朱禄见她要去碰机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叫唤一声就赶紧亲自用自己的手去握住她的手,最后是他的手被捕兽夹子给夹住了,瞬间就血肉模糊起来。 赵铁花惊呼:「你的手!」她赶紧用足了力气去掰开那夹子,然后将捕兽夹子扔在一边,抓起朱禄的手看,一脸焦急的样子,「你的手受伤了,天哪,流了这么多血。不行,咱们去找大夫。」 朱禄见赵铁花这般关心自己,哪里知道什么疼,他黑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没事,这是小伤,我以前打铁的时候经常会受伤。」他垂眸见眼前的姑娘还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他也紧张起来,「赵姑娘,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他嘴巴笨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哄女孩子开心,急得额头都流出了汗来。 这时朱福牵着暖姐儿走了进来,她是带着妹妹来听墙角的,结果一来就见自己哥哥受伤了,赶紧道:「铁花,哥哥手流血了,你带着哥哥去他屋子帮他包扎伤口吧,你们先去,我打盆清水过来。」 因为朱大跟朱禄平时打铁的时候经常会伤到手,所以家里就备了些药跟包扎的布条。 赵铁花听了朱福的话,连忙扶着朱禄就往后院走去。 朱禄的屋子很小,赵铁花将朱禄扶坐在床边,就开始扭头找起药箱来。 「刚刚听阿福的意思,你们家该是有药箱的,搁在哪儿了?」 朱禄坐在床边,见自己心仪的姑娘就近在眼前,他一颗心似是要跳出嗓子眼来了……他偷偷瞄眼瞅了赵铁花一眼,然后伸手往一边的墙根处指过去道:「在那边,有个竹篮子里,装的就是包扎用的布条。」 赵铁花看到了,蹙眉道:「这怎么能行呢?你的手流了那么多血,得擦点药的。」说完又想拉着朱禄去找大夫。 暖姐儿小胖身子钻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铁花姐姐帮哥哥包扎,哥哥就没事啦。」 第28章 「是啊,铁花你帮哥哥清洗伤口,再帮哥哥包扎,哥哥一准啥事都没有啦。」朱福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将清水放在一边的木头小桌子上,然后也站在一边,笑眯眯望着黑脸通红的哥哥跟一脸不解的赵铁花。 赵铁花自责道:「都怪我,是我不小心,你哥哥是为了不让我受伤才伤着他自己的。」 朱禄赶紧道:「不不不,怪我,是我的错。」他怕妹妹们会怪赵姑娘,所以赶紧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是我没有事先跟赵姑娘说清楚厉害关系,要是说清楚了,她也不会去扣那机关了,所以这是我的错。」 「跟你有什么关系!」赵铁花跺脚,她这个人向来敢作敢为,是自己的错就是自己的错,「怪我,我一个捕快,连个捕兽夹子的机关都没瞧出来,真是没本事!我爹说得也对,我成日就知道喊抓贼,空有一股子蛮近,可往往都会弄伤自己。」 「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朱禄一个激动,就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然后他脸就更红起来。 偏偏赵铁花就是没有听出意思来,还在说:「刚刚你救了我,那是我运气好,是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恰好站在我身边才救了我的。可不能每次我受伤的时候你都在吧?」她摇了摇头,又细细打量了朱禄,见他体格健硕,又高大威猛的,笑了起来,「要说你这人吧,虽然看着是个傻大个,可感觉人还挺好的呢,至少刚刚救我的时候那股子勇气,就不是一般男子敢做的。」她见眼前男子目光太过炽热,而且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瞧,仿佛是要将所有热量都给自己似的,她忽然脸也热了起来,难得娇羞地低了头说,「你咋那样看着我。」一低头见他手还在流血,惊呼一声,赶紧亲自将水端过来,「你好好坐着,我给你清洗伤口。」又道,「呆会儿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朱禄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他果真乖乖坐在一边,听话得很。 暖姐儿想要凑过去,却被朱福一把拉了回来。 朱福将妹妹抱在怀里,笑着对赵铁花道:「铁花,那我哥哥就交给你啦,我跟暖姐儿先出去。」说完推着暖姐儿就出了屋子。 卫三娘刚好洗完锅碗从小厨房出来,见两个女儿从儿子房间出来后,就偷偷贴着身子躲在门边,两人扒着门缝使劲往里面看。 卫三娘好奇,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瞧什么呢?」 「嘘!」 「嘘!」 朱福跟暖姐儿同时转过脸来对着卫三娘,然后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姐妹俩连表情都是出奇地一致。 「娘,别说话,你过来看。」朱福给母亲让出位置来,「娘,哥哥终于开窍啦。」 屋子里头,赵铁花正弯腰给朱禄包扎伤口,而朱禄另一只手则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放下。 他想去抓赵铁花的手,可又不敢,一直犹犹豫豫。 「哥哥,抓她手啊……」朱福站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暖姐儿小肉身子扭来扭去,急得一张肉脸都拧到一处去了,她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告诉铁花姐姐,哥哥想娶她做媳妇儿哩。 卫三娘也开心,但是她可比两个女儿规矩多了,只看了一会儿,就将看好戏的俩丫头拽走了。 第二日是腊八节,按照习俗,腊八是要吃腊八粥、腊八面、腊八豆腐的。朱家如今点心铺子里的生意很忙,白天基本上都没有什么闲暇时间,所以,这些原本应该放在第二天做的活计,只能挪到头一天晚上来做。 倒也没有什么重活,不过就是将第二天做腊八粥的材料都准备齐全,明儿晚上回来之后好直接煮粥喝。 朱福知道,每个地方腊八节的习俗是不一样的,一般北方地区会吃腊八面、腊八蒜,而南方人则会吃腊八粥。也还有些地区,腊八节这一天有其它的习俗。可不管如何,腊八节是全国各地家家户户都要过的。 陪着卫三娘干完活计,朱福又牵着妹妹的手进了屋子,见长姐已经将好几个陶罐的铜板都倒出来数了,她看着几乎将整张床都盖满的铜板,开心地问道:「今天怎么样?赚了多少钱?」 朱喜一边将铜板都往陶罐子里装,一边笑眯眯说:「今天比昨儿还要好些,不算本钱的话,比昨日多赚了差不多有一两银子哩。」 「哇,好多钱哇。」暖姐儿是个小财迷,看见钱就想亲亲,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床上堆得高高的铜板,挣脱朱福的手就往床上扑去,睡在铜板上滚来滚去,一张小肉脸上满是笑意,「长姐,睡在铜板上好舒服啊,我们家现在是不是就算有钱人啦?」 「你起来。」朱喜抽手拍了拍妹妹屁股,将她小肉身子拽了起来,抱着她说,「至少不担心以后揭不开锅啦,也不必担心暖姐儿没有肉吃啦,还有哥哥娶媳妇的钱也有啦,还有贵哥儿念书的银子都齐全啦。」 朱福笑着凑了过来,也攀住朱喜肩膀说:「还有长姐的嫁妆银子也有着落喽。」 「你说什么呢。」朱喜脸忽然刷一下就红透了,她推了朱福一把后就低了头,然后一句话不说,只顾着装钱。 暖姐儿忽然想到哥哥跟铁花姐姐来,她将整个身子都往自己长姐怀里挤过去,使劲蹭道:「长姐,哥哥要娶媳妇儿了,我瞧见了。」她兴奋极了,使劲拍着肉手说,「真的,哥哥跟铁花姐姐要成亲了,我们家要多一个人了。」 第29章 「这怎么回事?」朱喜倒是挺诧异的,她知道哥哥对那赵铁花有意思,可就自己哥哥那脾性,他就算喜欢死了也只会闷在肚子里,就那张笨嘴,哪里会说出来啊,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朱福见长姐脸上写着「八卦」两个字,不由捏了捏暖姐儿的肉脸道:「八字算是才有一撇吧,至少铁花姑娘对哥哥的印象不错了,至于下面怎么发展,还得看哥哥态度是否积极。」她撇了下嘴巴,使劲揉着妹妹的脸道,「暖姐儿要管住自己这张嘴,先别乱说话啊,让哥哥跟铁花自己处去,你别捣乱。」 暖姐儿小肉脸被朱福挤得都变形了,五官全部都皱在一起,她也不反抗,只呆呆点头,费劲地说:「我就想哥哥娶媳妇儿,哥哥娶了媳妇儿,家里就多了一位姐姐跟我玩儿了。我听二姐姐的话,我往后不乱说话,嘿嘿嘿。」 朱福爱死这个胖妹妹了,小妹妹有些时候会闹脾气,但更多的时候很懂事的。她松了手,拍着暖姐儿小脑袋问:「暖姐儿,你那装钱的钱罐呢?拿过来,二姐姐要给你涨工钱啦。」 暖姐儿一听要涨钱,小肉身子一滚,就往地上滚去,然后颠颠跑过去把墙根子底下的钱罐抱了出来。 「我存了好多钱了呢。」暖姐儿抱着存钱罐,使劲晃了晃,里面立即传来清脆的铜钱撞击的声音,她听见这声音就笑开了花,「长姐,二姐姐,你们给我的钱,我都没有乱花,我还可以做更多事情的。」 朱福轻轻刮了刮妹妹鼻尖,笑道:「你只管照看好寿哥儿就行,还有,你要认真念书识字,每天至少要认三到五个字,二姐姐会跟着你一起学的。」她从床上拿了二十个铜板来,一一在暖姐儿跟前数了,然后丢进暖姐儿抱着的陶罐里,笑道,「以后每天给你二十个。」 暖姐儿乐得颠颠的,抱着陶罐就一直在小屋子里转悠,还哼着朱福之前教她唱的小曲儿。 朱福将妹妹拉了过来,抱着她说:「姐姐再教你一首歌好不好?」 暖姐儿缩在姐姐怀里,狠狠点头说:「我喜欢二姐姐教我的歌,我觉得好好听啊,二姐姐这次教我什么歌?」 「数字歌。」朱福一汪水眸攒着亮亮的星子,笑着点了点妹妹鼻尖后,开始唱了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第二日便是腊八节,朱福依旧是天还没亮就已经起床了,甚至比前几日起得还要早,依旧是一起床就躲进厨房里捣鼓去。 她如今已经能够做出至少令她自己非常满意的火锅底料来,打算等腊八节过后,就在敬宾楼里面做火锅给大家吃。 昨儿沈玉楼买了一大桶牛乳回来,朱福便将没有用完的牛乳用纱布盖好了放在厨房里。因为天气严寒,根本不必担心牛乳会坏掉,起床后,她便将装着牛乳的木桶搬到灶台边上去,一锅开水烧好后,那木桶里的牛乳也大多变成了液体。 之后,她就开始先在家做了好几锅的鸡蛋糕,把一个上午需要的量全部都事先做好了。 今天是腊八节,晚上大家都是得呆在家里跟家人一起喝腊八粥的,所以,中午的时候生意应该会好些。那萧敬宾待自己不薄,朱福想着,今儿中午就在敬宾楼多呆上些时候,帮着多做几道菜。 这魏明不论是刀工,还是对于厨艺的研究,其实都远远在朱福之上。 此等人才,若是搁在帝都,估计得混得如鱼得水,只可惜了,这样的人才只沦落到松阳县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当厨子,难免屈才一些。敬宾楼虽然是整个松阳县最大的酒楼,可是这里毕竟只是小地方,天天吃得起山珍海味的也就那么几家,所以魏明做的菜自然远远不如朱福做的菜受欢迎。 不过,朱福向来是个虚心好学的人,她欣赏魏明的刀工,想向他请教一二。 只可惜,这魏明脾气古怪得很,每天都是到点来到点走,来了就是做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跟旁人说,这让朱福想套近乎说几句都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魏大厨,听全爷说,您当厨子已经有好几年了,肯定是拜得了名师吧?」朱福往魏明那里望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鼓足勇气主动跟他说话,她一张脸上堆满笑容,想着,就算呆会儿人家不理自己出了洋相,那也没啥,拜师学艺的路总是艰辛的,于是她脸上笑容更甚起来,「魏大厨刀工这么好,之前应该是在大地方当过厨子的吧?这松阳县毕竟是小地方,魏大厨怎么想起来到松阳县来的?像您这样的厨艺,就是去当御厨,那也是够资格的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福想着,再怎么刁钻冷漠的人,总是爱听旁人说些好听的话的吧? 可这个魏明却明显不吃这一套,他听了朱福的话后,将刀狠狠剁在砧板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那双眼睛里冒着寒光,那两道寒光狠狠朝朱福这边照射过来,吓得朱福忍不住打了寒颤。 「小姑娘出来做事情,最好多做事情少说话,祸从口出,说多错多,指不定你的哪句话就会得罪别人。」魏明重又抓起刀来,动作飞快地在一条鲢鱼上雕花,语气不疾不徐道,「世人都觉得那京城好,人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面挤去,只看得见那繁华的外表,却不知道,那里是会吃人的。」 魏明轻声细语说完几句,就将已经雕好花的鲢鱼扔进了油锅里,「刺啦」一声,他后面的话都被这炸油声掩盖住了。 朱福口中轻轻念一声:「吃人……」还未来得及多想,外头沈玉珠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快,阿福,外头客人等着吃你做的招牌菜呢。」 第30章 朱福也没有细细去想,又在大厨房里忙开了。 中午的生意果然比平日里好上很多,朱福心里算了算,大概一直到了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还有客人陆续过来吃饭。 今儿过节,中午的时候大家又加班加点地忙了很久,到了傍晚时分,萧敬宾来了。 几日不见,这萧敬宾脸色似乎差了很多,连原本挺得笔直的背,都有些佝偻起来。她不禁诧异,才几日没见啊,这萧敬宾的变化,似乎有些大。 萧敬宾虽然脸色不是很好,不过,他面上的笑容还是很多的。 「今儿大家都辛苦了,忙忙碌碌一天了,也都累了,早些回家过节去吧。」萧敬宾笑了笑,然后张嘴打了个哈欠,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眼睛,挥手说,「二富,把那红包按着名字一人发一个,完了就都回去吧。」 朱福见萧敬宾瞧起来似乎有些累的样子,朝着他走了过去,关心道:「东家,您瞧起来似乎有些累的样子,是不是近日休息得不好?若是觉睡不好的话,可以用荞麦枕头,有助于睡眠。」 萧敬宾见是朱福,张了张口,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那边全二富走了过来道:「表叔,这两个最大的红包,一个是给朱姑娘的,一个是给魏大厨的,是不是?」他望着萧敬宾,眉眼间皆是笑意。 萧敬宾沉沉叹息一声,摆手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话便走了出去。 全二富随手递了一个给朱福道:「这些日子朱姑娘着实辛苦了,不但要在咱们敬宾楼当大厨,自己家还开了点心铺子,这一个月,可得赚不少银子吧?」他皮肤略为白皙,一张脸上几乎没啥肉,就显得那双眼睛几乎是凹进去的,再加上他似乎话中有话,就有几分恐怖起来。 朱福将红包接了过来,笑道:「多谢全爷了。」又说,「只要是全爷去福记买鸡蛋糕,我都会给您一个最为优惠的价格,福记随时欢迎全爷光临。」 全二富哈哈大笑两声,然后就走开了。 朱福心里明白,这全二富针对自己,多半是因为上次东家用了贵哥儿为账房先生的原因。 她听沈玉珠说过,萧敬宾家里只有一个痴傻儿,所以这全二富来投奔亲戚,多半也是为着萧家这家酒楼来的。这也就能够解释得了为何全二富会在敬宾楼最为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熬下去,而如今见东家待自己好了又如此刻薄。 离开了敬宾楼,朱福让朱贵回家温习功课去,她则带着沈玉珠一道去了福记。 这个时候福记的生意很好,早上做的那些鸡蛋糕差不多全都卖完了,比朱福预想的卖得还要快些。 「爹,娘,二婶,我回来啦。」 铺子里三人个个都额头冒汗,刚刚人太多了,只这会儿子才停下来。三人正愁着没有鸡蛋糕卖可怎么办呢,没想到,念曹操曹操就到了。 余氏这辈子哪里见过这般赚钱的行当,刚刚她跟嫂子闲聊的时候,嫂子可是跟她说了,这一天能赚两三两银子呢!一天就算二两,一个月也得有六十两银子呐,这租子钱又没有多少钱,一个月竟能赚这么多! 见到赚钱的福星回来了,余氏赶紧搓着手走了过去,拽住朱福道:「福姐儿,刚刚你娘跟我说了,咱们这个点心铺子,一个月竟然能赚这个数?」她悄悄伸出六根手指头来,像是害怕外面的顾客听到似的,轻声说,「六十两?」 「对啊,到时候我一个月给二婶十两银子算做工钱哩。」朱福笑眯眯的,心想着,这只是刚开始而已,她得等谢逸给他带省城客户的评价回来,到时候手里宽松些了,将点心铺子开到湖州城里面去。 余氏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晃着一双痴肥的手道:「其实我也没有做啥,一个月给我十两,会不会太多了?这太多了。」 卫三娘道:「多亏了你呢,你一个人干的活比我们两个人还多,所以这都是你应该得的。」 「是啊。」朱福点头说,「等往后咱们铺子生意更好些了,我再给二婶涨钱,二婶若是对我放心的话,也可以用赚的钱入股,到时候咱们就都是东家啦。」 「入股,必须入。」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意思,不过,跟着自己家侄女儿办事,总归是叫人放心的,她说能赚钱,那肯定错不了。等有了钱,贵个儿读书就不愁了。 朱福走进铺子里,见铺面上的鸡蛋糕差不多都卖完了,只剩下散碎掉的几块,可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买呢,朱福笑着拿了一块递给沈玉珠,又让爹娘跟余氏也吃,剩下的她则直接捧着筛子让等候在外面的人吃,「这些是送给大家吃的,让大家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得很,外面冷,这屋子还有些地方,大家都进来吧。」 说完她直接系上围裙,给沈玉珠递了个眼色,就算是把这里交给沈玉珠了。 沈玉珠性子活络,得了朱福的吩咐,她立即招呼起客人来。 里面朱喜正在和面,见妹妹回来了,重重松了口气,将位置让给她道:「你可回来了,外面那些客人都在催呢,你看我急得都准备自己动手做了。昨天见你做过几次,觉得该是很简单的,可是这鸡蛋跟面粉一起和得似乎有些硬了。」 朱福朝盆里面望了望,笑了起来:「长姐水加少了,还有,加鸡蛋的时候,蛋黄跟蛋清要分开,不然的话色泽不好。」朱福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动手示范起来,她重新拿了五个鸡蛋跟两个碗,将鸡蛋敲碎后,蛋清倒入另外一只碗中,然后分别在两只碗里面加面粉跟其它一应配料。 第31章 「红豆煮好了吗?」 朱喜去掀锅盖瞧了瞧道:「差不多了,已经透烂了。」 朱福将煮熟的红豆平均放到搁置在大锅上的小鱼磨具里,再将已经搅拌好的面也倒进去。 这大锅上架了一个蒸笼,总共有六层,一层放置一个模具,一个模具可以做十六个,这样一来,一次性就可以做好近百个鸡蛋糕,也大大提高了效率。 朱福在做蛋糕的每一个步骤,朱喜都一一强记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妹妹的忙。妹妹每日干活实在太辛苦了,她作为长姐觉得很愧疚,爹娘老了,应该是她跟大哥挑起整个家才对啊,如今倒是全靠着二妹妹了。 「福姐儿,姐姐给你擦一擦汗。」朱喜见妹妹忙得满头大汗,抽出帕子来,细心地替妹妹擦拭额头上的大颗汗珠子。 朱福心里暖暖的,朝着姐姐抿唇一笑道:「长姐,我真幸福。」上天让我成了朱家的女儿,给了我上辈子求之不得的亲情,真幸福呢。 「傻孩子,我不过是给你擦擦汗而已,就至于这样吗。」见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蓄了泪水,她摸了摸妹妹脑袋说,「福姐儿,这些日子你的变化真的很大,不过,姐姐喜欢这样的你。」 「真的吗?」朱福激动得很,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难道姐姐不觉得以前的阿福更听话更懂事吗?现在的阿福很调皮,都没有以前乖巧了,暖姐儿都说了,她说现在的二姐姐比长姐还要凶悍。」 「这小丫头敢背地里说我凶悍,待我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她。」朱喜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脸上却是堆满笑容的,她见妹妹真的就不争气地落泪了,轻轻抱住她说,「都好,不管是以前乖巧懂事的你,还是如今调皮捣蛋一肚子鬼点子的你,都是姐姐的好妹妹,也是爹娘的好女儿。福姐儿,咱们如今能有这般好日子过,真是多亏了你了,你做了原本该哥哥跟姐姐们做的事情。」 朱福使劲摇头:「还不够好,远远不够好。这才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还没有能给你们买大宅子住呢,如今你们还是跟着我一起披星戴月的,这哪里算好日子了?长姐你等着,我会将生意做大的,到时候爹娘就是老爷夫人,你就是大小姐。到时候咱们出门坐轿子,一个一个都住着宽敞朝阳的大房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气死那些极品亲戚。」 「哇,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日想的是什么啊。」朱喜轻轻戳妹妹脑袋,「咱们家能有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吃穿不愁,还能赚不少钱,一步步扎扎实实做下去,以后肯定可以换个大宅子。」 「就是不够嘛。」朱福蹭到长姐怀里去,破涕为笑起来,展望道,「长姐,我要成为大齐第一富商,等咱们有了钱,就在京城买一处宅子,在杭州买一处,东南西北咱们各买一处,我要把生意遍布天下,我还要开一个很大很大的度假山庄,到时候让天下所有的有钱人都把钱往我这里送。」 「好好好,反正姐姐这辈子是没什么本事了,到时候就跟着你享福啦。」朱喜也回抱住妹妹。 朱福歪头看着长姐,犹豫会儿子,还是问道:「我好几次听娘跟二婶私下提了姐姐的婚事,都说姐姐到了该是要嫁人的年纪了,不知道姐姐可有意中人?」 提到这个,朱喜脸上笑容忽而就敛去一半,她微微垂着脑袋,轻轻摇头道:「没有。」又说,「是我叫爹娘跟婶子操心了,其实不就是嫁人嘛,只要他们看好了人家,我就嫁过去,不过只一点,我要靠在爹娘身边,不能把我远嫁了。」 「长姐,其实结婚生子这真是一辈子的大事情,你一定要想清楚了。一定要选个你喜欢的人过日子,如果只是因为‘父母之命’的话,你会不快乐的。」朱福拉着姐姐的手往一边坐下来,「姐姐,你才十六岁,过完年也才十七,多好的年华呀。如果你真的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并且是愿意一辈子跟他一起过日子的,我很为你高兴,可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受了别人施加给你的压力而将婚姻当成是一件人生必须完成的任务。你的婚姻幸不幸福完不完美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日子只是你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姐姐,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你不能理解,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嫁给一个你心甘情愿嫁的人,而不是随便凑合。」 朱喜倒是没有想到妹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只觉得妹妹说得对,可又觉得不对,一时间,竟然忘记说话了。 外头阳光透过窗棱洒了进来,照射在姐妹俩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给两朵娇花更添了些许娇艳的颜色。 卫三娘撩着门帘子走了进来,唤道:「里面可好了?外头客人越来越多了。」 「生意来喽。」朱福拍了拍手,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将鸡蛋糕一一端了出去,「新鲜出炉的鸡蛋糕嘞,今天的红豆馅儿的。」 小小铺子里,顿时甜香味味儿四处蔓延开来,站在外面排队等着买蛋糕的顾客闻着香味儿就往里面挤。 都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南国风光也丝毫不逊其色。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冬月的时候不过是隔个两三天才飘一场小雪,进了腊月之后,大雪是一场接着一场落,别说是县城里各大通道被厚厚一层雪给淹没了,就是城外那些官道跟各个小道,也都覆上厚雪,自此后,村子里人想进城来做些买卖,也都艰难很多,得绕很多路。 朱福不怕,她有沈玉楼帮忙,工作轻松很多。这些日子以来,不管雪下得多大,沈玉楼每天早上都得去梨花村那户人家买牛乳回来,风雨无阻,朱福瞧在眼里还是很感动的,毕竟,活了俩辈子了,沈玉楼还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同龄异性人。 第32章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沈玉楼之所以会对自己这般好,因为他将自己当做是真正的朱福了。若是告诉他,站在他跟前的女子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芯子了,真正的朱福早就落水身亡了,他还会这般热情吗? 他要么会觉得自己是在说笑,要么相信之后将自己当做妖怪给烤了。 朱福难得一次早起没有立即钻进厨房捣鼓去,而是坐在窗边练字,这张木头小桌子是朱大熬夜给三个闺女做出来的,搁置在窗户前面,给三个闺女当做书桌。 朱喜起床见妹妹坐在窗边,似是在念书识字,可却是撑着下巴在看着窗外纷纷而落的大雪。 她有些吃惊,妹妹往日这个时候都是已经钻进厨房干活去了,今儿还这般闲情雅致,为的是哪般? 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朱喜悄悄走到妹妹身后去,就见铺在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她乍一见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心抑制不住地狂跳不止,可再瞧瞧妹妹的神色,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笑容颇为苦涩无奈,却也含着宠溺心疼。 「你这傻孩子,这般发呆做什么呢?」朱喜轻轻坐在一边,将那盏煤油小灯拿近了些,照着草黄色纸上那醒目的三个大字,颇为玩味地笑话妹妹说,「沈大哥为你做的事情,咱们一家人都是瞧在眼里的,他的心思,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跟娘也都瞧得明白。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成日装傻充愣,装作不知道,可你今日又呆呆写了他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朱福沉沉叹息一声,旋即搁下笔来,双手撑着下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那两道秀眉也拧成了麻花,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沈玉楼容貌出众,才华出众,品格出众,这么优秀的一个少年,身上却是没有一点骄纵之气,相反,他十分乐于助人,有爱心,虽然有的时候有些大男子主义(他不让朱福跟沈玉珠出去干活赚钱,打从心里面觉得女人就该蹲在家里享受富贵荣华),但在朱福劝说之下,他也能够有所改变、做出退让。 这样一个优秀的五好青年,要说没有动心,那是骗鬼的。 可朱福心里却是不甘,她虽然占用了别人身体,也平白得了一个这么温馨的家,可这不代表她可以委屈地接受自己被当做替身。她对感情的要求很严格也很纯粹,感情的事情,只能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希望掺杂一丝杂质。 所以她纠结啊…… 正是因为心里是有感觉的,所以在面对沈玉楼的热情跟温柔的时候,她只能装作看不懂,只能装傻。 朱喜沉沉叹息一声,抓过妹妹的双手来,紧紧攥住道:「你那日劝我的时候,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今日姐姐也要劝你几句。」她一双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妹妹,很是严肃认真地道,「阿福,咱们是打小跟着玉楼哥哥一起长大的,他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又是多年邻居,知根知底的,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满满都是你,你若是选夫婿,真的是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的。姐姐知道你如今心思大,一门心思都想赚钱让爹娘过好日子,可你不能因此耽误自己啊。说实话,咱们家就靠着福记,就已经能将日子过得很好了,真的无须你再这般劳累。你要是真的喜欢沈大哥,便就去跟娘说说,或者你要是难为情的话,姐姐帮你去说。」 「长姐,你别。」朱福赶紧伸手阻止道,「我不想……我还小。」说几句话又开始撒娇起来,使劲蹭在朱喜怀里,笑着道,「我才十三岁啊,我我我月事还没来呢,怎么可以。」 朱喜啐了她一声,顿时双颊红了起来,训道:「你这丫头,说话也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哪里该是你一个女孩子说的话。」又拉起妹妹的手,仔细望着她,忽而蹙眉说,「确实迟了些,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有了。」 「姐姐还说我呢,你自己也说了,你也是没有规矩。」朱福一下子开心起来,用手去挠姐姐胳肢窝。 朱喜见妹妹调皮起来,她也不顾形象了,跟妹妹一起扭作一团。 暖姐儿一下子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小辫儿直直戳在天上,她一双肉手使劲揉着眼睛,见两位姐姐扭打在一起,她先是呆了呆,然后「呜哇」一下就嚎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喊:「娘啊,不得了了,姐姐们打起来了。」 朱福见妹妹乱说话,一把扑过去,将小肉团子按压在床上,抱住她说:「好啊,你敢向娘告状,我跟长姐要惩罚你。」说着便伸手在她屁股上抽打一下,问她,「以后还敢不敢告状了?」 朱喜则坐在一边,微微喘着气儿,手理着鬓发,也眯眼笑望着小妹妹。 暖姐儿见两位姐姐刚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开心起来,回抱住朱福说:「原来你们是在玩,我还以为姐姐们打架了呢,我特别怕你们打架。」 「呆瓜!」朱福敲了敲妹妹脑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自己穿衣裳吧,衣裳穿好了就继续去背书。」 「二妹妹,玉楼来了,你出来一下。」朱禄才刚刚开了打铁铺子的门,就见他的发小站在门外面,身后板车上放着一张大木桶,而他则是满身满脸的雪花子,整个人被大雪淋得似乎差点都成了雪人儿了。 朱福闻声就往打铁铺子里面跑来,她乍一见到浑身是雪的沈玉楼时,差点没忍住哭了。 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走过去就抓着那双厚实却不再温暖的大手使劲搓。 第33章 「玉楼哥哥,以后这样的天气你就别去了,这么大的雪,路上都不好走的。」她觉得眼眶有些酸痛,可她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哭,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又扭头对朱禄道,「大哥,你快些把火生起来,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朱禄方才瞧见二妹妹主动去抓男人的手,吓得赶紧别过头去,一时间倒是忘记生火,听得妹妹说,这才赶紧生起火来。 见着妹妹跟沈玉楼这般,他忽然想到了那日他跟铁花,铁花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抓住他手不放的。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温热,他轻轻抬起手来,黑俊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些许笑容。 「阿福,我没事,我也算是习武之人,身子没有那般娇弱。」沈玉楼月牙白袍子上的雪花差不多都被拍落了,因为屋子里暖和起来,他手上身上也都恢复了正常体温。 朱福感觉到了那种温度,有些不自在地想将手抽回去,可却抽不回去了。 沈玉楼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清润的眼睛一直胶在朱福脸上,眼里水波荡漾,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也有着一丝丝乞求的意味。 「你……你站在火盆这边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需要把衣裳烘干了才行,不然会着凉生病。」朱福趁机赶紧缩回自己的手,只拽着他袖子将他拉到火盆边去。 朱禄虽然老实,但还不算傻,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多余的,他抓了抓头说:「玉楼,你先热一下身子,我去后院问问早饭做好没,呆会儿一起吃饭。」沈玉楼点头应了。 暖烘烘的小屋子里,顿时只有两个人,屋子一下子安静许多,只听得见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玉楼靠着火搓了搓手,忽而抬眸望着对面的姑娘,对面的姑娘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被火映得红红的,一双剪水秋眸依旧光彩照人,娇俏挺立的小鼻子,长长卷卷的睫毛,落在额边的发丝,最可爱的就是她发现自己偷看她之后回瞪的那一眼。 若说以前对她是怜爱跟疼惜,那么三年之后的今日,他真正是将她当做女人看待了。 是啊,小不点长大了,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般想着,他似乎就有些抑制不住心里那股子情愫,原本拷在火上的手忽然就抓住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将那两只手紧紧攥在掌心中。 「阿福,你……」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外面却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谢逸将自己那匹枣红色大马拴在了路一边的粗脖子大树上,他则大步往朱家打铁铺子跨了进来,没想到,才将迈进一只脚,就见自己那好同窗好知己在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 他原本是想退出去的,可还是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来。 朱福见终于等到这谢公子了,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就往谢逸那边跑过去,问道:「谢公子不是说只回家过腊八节吗,怎么这一走,就好几日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 谢逸伸手往朱福那边一挡,叫唤道:「可别!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可不是那种贪图美色没事插兄弟刀的人。」他傲娇地将下巴一抬,伸手摸了摸那十足俊俏的脸蛋儿,骄傲地道,「虽然我确实长得俊美无双,又才华横溢,京城里想嫁给我的姑娘能从朱雀大街一直排到玄武大街,可我也是个品格高尚的人,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他忽然回头望了朱福一眼,点了点她说,「你也真是的,玉楼兄待你这般好,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啊?」对于谢逸的自恋,朱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哼道,「我哪里是在等你?我是在等你带给我的一个答复!」见谢逸满脸惊讶地大张着嘴巴,她叫道,「鸡蛋糕,我送给你的鸡蛋糕啊,你带给你家人吃了后,他们有说什么吗?」 「啊?」谢逸顿时有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挫败感,「啊?」 「啊什么啊?」朱福跳起脚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气得叫起来,「你……你……不会是你半道上贪吃,把我给你带回去的鸡蛋糕全都吃了吧?是不是?」 谢逸哼哼道:「小爷是那种贪吃的人吗?」他白了朱福一眼,竭力掩饰住内心的那股子不自在,双手背负在身后,挺直了腰板,将脑袋一扭,就朝外面喊道,「大哥,这户人家就是会做蛋糕的朱家,这位姑娘就是做那鸡蛋糕的人,你进来啊。」 听得谢逸这般说,朱福这才将脑袋扭送到外面去,果然见外面还站着一个人。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石青色刻丝锦袍,外面罩着件玄色的貂皮大氅,正负手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容貌与谢逸有几分相似,却是瞧着比谢逸稳重深沉很多。 他不必说话,只沉默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子似是与身俱来的强者之气。 面容清冷,气质清华,容貌自然也是极为出众的,这是朱福对他的第一印象。 朱福本能觉得这位谢公子比他弟弟难相处多了,可没办法,为着福记的生意,她还是满脸笑容走到门边去,热情邀请道:「谢公子快进来吧,外面雪下得大,别着了凉。」 这男子是璟国公府孙辈中最大的一个,单名一个通字,自元湛。 谢通眸光轻轻在朱福脸上点了点,随即也将马匹拴在粗脖子树上,然后举步走了进来。 步伐稳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也是个练家子。 第34章 谢逸指着沈玉楼道:「大哥,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金陵书院一大才子沈玉楼,只比我差了那么一丢丢。」他厚着脸皮咳了一声,又随手指着朱福,昂头道,「这就是那个经常说我跟抢饭吃的小屁孩儿的姐姐,不过她厨艺的确是好,呆会儿让他给大哥做一顿饭吃。」 谢通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跟打过招呼了,又礼貌地说:「多有打扰了。」 沈玉楼忙道:「寒舍简陋,还希望谢公子不要见怪。」又道,「不知道谢公子可否用了早餐?」 谢逸一边拽着他哥很不客气地就往里面走去,一边回头对朱福跟沈玉楼道,「我大哥也是来湖州探望我三叔的,不过,他不留在湖州过年,今儿特地在松阳县绕了一趟,是我叫他来的。」 小小院子里头的雪已经被朱喜给铲到墙根底下去了,中间留出一条小道来,谢逸见一边敞开的厨房里卫三娘在忙,笑着问候道:「朱夫人,我又来了蹭饭吃了,咦,小肉团子呢?」 暖姐儿坐在房间里正在背九九乘法表,忽然听到了那个跟自己抢饭吃的人的声音,她蹭一下就跑了出来,站在房间门口,双手叉腰道:「贪吃鬼,你真讨厌,你叫谁肉团子!」 「当然是叫你啊。」谢逸一把将暖姐儿高高举了起来,举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这才笑着说,「没有你跟我抢饭吃,我一顿少吃了一碗饭哩。」 暖姐儿将小肉脸别到一边去,表示不想跟谢逸说话。 朱福走过去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问她:「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在记词吗?都记住了吗?」 暖姐儿仰头哈哈大笑:「二姐姐,我全都记住啦,不信我唱给你听。」说完她就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诵起来。 背到一字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女娃只是有些聪明,可当暖姐儿摇头晃脑一直往下面背下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才五岁的女娃,根本没有拨算盘,怎么就知道这么多? 待得暖姐儿背诵完了,沈玉楼走过去,蹲在她跟前问:「暖姐儿是跟谁学的?」 暖姐儿十分开心,伸手指着朱福说:「二姐姐教我的数字歌,在让我记词呢。」又问朱福道,「二姐姐,我可有背错了?」 「没有,你说得很好。」朱福见谢逸、沈玉楼,还有那个今天刚刚到的谢家大公子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来,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这简单的九九乘法表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她就不考暖姐儿了。 朱福装作没有瞧见大家朝自己投送过来的诧异目光,只笑着说:「暖姐儿领着三位大哥哥去堂屋坐,二姐姐去厨房蒸鸡蛋糕去,呆会儿咱们早饭就吃鸡蛋糕,好不好?」 暖姐儿开心,一派小主人的模样,伸手邀请三位大哥哥进屋坐。 堂屋里,谢逸郁闷地说:「就算是我,没有算盘珠子在身边,也不能那么快就说出结果来。这个朱二姑娘又没有上学堂念过书,怎么懂得这么多?呵,她竟然还知道编出一首歌曲来。」 暖姐儿不服气,挺胸道:「我二姐姐虽然没有进过学堂,可是她很聪明,她会唱歌还会做蛋糕还能赚钱,比你聪明太多了。」 谢逸才不跟这个小丫头一般计较呢,他哼哼一声,就默默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谢通倒是觉得奇怪,自己三弟是什么样脾性的人他还是清楚的,如今何故沦落到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说道也不回嘴? 谢逸瞥见自己大哥投来的质问的目光,就装作没有瞧见,他乐在其中。 不一会儿,卫三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放置着三个茶杯,杯子里装的是茶水。 这茶叶是前些日子买的,还是朱福要求买的,家里条件好了些,该添置的东西必须得添置。 「两位谢公子请喝茶。」 沈玉楼赶忙站起身子来,接过茶水道:「婶子,我来吧……」旁边谢通跟谢逸也很有涵养地站起了起来,表示要长辈奉茶,实在是担不起。 卫三娘道:「家里都是些粗茶淡饭,难得你们不嫌弃,都坐下来吧,你们说你们的,我再去瞧瞧那粥熬好没有。」又向暖姐儿招手,「暖姐儿别捣乱,你跟着娘去厨房烧火。」 暖姐儿很听话,蹦蹦跳跳就跑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朝谢逸扮了个鬼脸吓唬他。 谢逸一口茶喷了出来,他赶紧抹了抹嘴,又挺直腰板坐正。 谢通虽然目不斜视,可余光却将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忍不住轻轻勾了勾,低头轻轻抿了口茶,心里也稍稍暖和了些。 难怪子瞻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这户人家,原来,这里的确藏了宝贝,是他们在那样的大家族求而不得的宝贝。 谢通原本只准备在这松阳县绕一圈,可临时改了主意,就想在这里宿上一宿。 松阳县一家客栈里,孤灯长案,谢通坐在一边提笔写信,才落笔没写几个字,他忽然又将笔搁置在一边。 谢逸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月色,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对面一家酒楼说:「朱二姑娘就是这家酒楼的厨子,要说她一个姑娘家还算有本事,跟往日咱们见到的那些姑娘全然不同。」 谢通轻轻起身,步伐稳健地朝窗户边走了过去,就透过对面敬宾楼敞开的窗户瞧见一个娇小忙碌的身影。 「你喜欢这位姑娘?」他声音清冽,却低沉浑厚,虽轻,却是字字掷地有声。 第35章 谢逸侧头望了他大哥一眼,倒是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这朱二姑娘确实十分有趣,也很聪明机灵,乍一接触的时候,倒是的确对她挺好奇的。不过,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她既然是玉楼兄的心头好,我嘛,就只能靠边站了。」他耸了耸肩,顿了会儿子,唇角笑意更深起来,「不过,朱家丫头个个有趣,那个最小的肉团子也可爱得很,最主要的是,她竟然一点不怕我。我长到这么大,也就只有这个小丫头敢明目张胆地跟我抢饭吃。」 他越说越兴奋,跳起脚来道:「大哥,今天在朱家吃饭的时候你瞧见了吧?她吃饭的时候那双眼睛一直瞪着我的筷子,我夹什么菜吃,她是肯定也要吃的,气势毫不输我。」他觉得挺奇怪的,这小肉团子,胃咋就那么大,能装下那么多东西,也不怕撑坏了。 谢通唇角勾了勾,轻轻笑了一下:「子瞻,你在这里呆几日就是了,别惹事。」又说,「你已经十八了,也该是到成家的年纪了。」 一提到娶妻,谢逸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到了那何家表妹何璐雪来:「我娘非要让我娶何家表妹,我在家那几日,见姑姑常常往我们家跑。嘴上说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背地里她在使什么坏,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重重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起来,侧身靠在窗户棱上,一张俊脸煞气十足,「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何璐雪打小就骄纵得很,脾气暴躁不说,还蛮不讲理,完全是被姑父跟姑姑给宠坏了。还有,她小的时候不是一直叫唤着要嫁给你的吗?如今怎么非哭着闹着要嫁给我了?真是气死人!」 谢通轻轻将双手背负到身后,目光投送到很远的地上,望着整个松阳县的夜景,良久才轻轻启口道:「你要真是不想娶,自己想办法,总之别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就行。也别让二叔为难,毕竟表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好的。」 谢逸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起来,拍着谢通肩膀道:「大哥,就将你的法子借我用用,你当初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时候,也是家里门槛都要被那些媒婆踩碎了,后来不也是一个没娶么?」 「我的法子你不许用。」谢通一口拒绝,声音虽轻,气势却很强,他眉心轻轻蹙起来,「不想娶谁,又想娶谁,自己想自己的法子去。」 谢逸叫道:「大哥你别这么小气,你虽然是我堂哥,那我可是对你比对我亲哥还亲啊。」见谢通不耐烦地就要走,他像小时候一样耍起无赖来,使劲抱住谢通胳膊,「兄弟我是生是死,这辈子过得快不快乐,就看你的了。大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不想娶那何璐雪啊。」 谢通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无奈,他轻轻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 「你的事情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全家人都盼望着你能高中,我想你不愿意娶何表妹二叔二婶也是知道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会逼你。所以,你不必着急。」谢通轻轻喟叹一声,见自己弟弟松了手,他冷冷瞥了他一眼,重又站了回去,目光继续投落在对面敬宾楼的那间小厨房里。 谢通目光在朱福身上轻轻转了一圈,又想到白日她做的那些菜来,一个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竟能有那般厨艺,也算是难得了。还有,她虽然没有上过学堂,可是算术却很好,还知道摸索规律,编出一只曲子来,倒是有些聪明。 望了会儿朱福,他目光轻轻移开,落在敬宾楼另外一位大厨魏明身上…… 「怎么是他……」谢通背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攥了攥,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着一丝疑惑,眉心蹙得更深起来,他低头思忖一番,又抬头望去。 朱福刚刚做完菜从敬宾楼出来,就见谢逸提着一盏灯站在外面一棵大树下,月白锦袍包裹着修长匀称的身材,面上露出的是杀死人不偿命的友好微笑,频频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朝他望去。 见到朱福出来,他唤了她一声,又朝她扬了扬手。 朱福见是谢逸,低头跟沈玉珠说了几句,就匆匆往谢逸这边跑了过来。 「你不是陪着你大哥住在客栈吗?等在这里做什么?」朱福好奇地望着他,忽而眉心一蹙,「不会是谢三公子肚子又饿了,想吃我亲手做的菜吧?」谢逸在家行三,朱福如今已经知道了,所以称呼他为谢三公子。 谢逸没有说话,只举步往沈玉珠跟朱贵的方向走去道:「你们先回去吧,呆会儿我会护送朱姑娘回家,你们放心。」 沈玉珠抱怨地望了谢逸一眼道:「什么事情,得需要这么晚了找阿福,还得避着我哥?」 谢逸笑说:「我肚子饿了,又怕这么晚了去你家或者朱家会打扰到几位长辈,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请朱姑娘跟我走一趟。」 朱福望了望谢逸,觉得他说得不是实话,他若是真肚子饿了,早就厚着脸皮来敬宾楼吃饭了,哪里会巴巴在这里等着她? 「玉珠,贵哥儿,你们先回去吧。」朱福瞪了谢逸一眼道,「这么晚了还请我下厨,工钱得论倍数算。」 「这是自然的。」谢逸点头,又让出一条道来,伸手引道,「朱姑娘请吧。」 朱福朝沈玉珠跟朱贵挥了挥手,这才跟着谢逸往来福客栈去。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便说吧,我知道,根本不是你肚子饿了。」朱福开门见山道,「我回家晚了家里人会担心,所以你不必卖关子,有话请直说。」 谢逸道:「是我大哥想见你。」 第36章 朱福脚下步子忽然顿住,脚下就跟生了钉子似的,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于是她拔腿就要往回跑,却被谢逸一把给抓住了。 「我大哥这个人虽然不爱笑,可他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怕什么。他找你是有事情想向你打听,你不必如此怕他,他人很好的。」谢逸故意凶她,说完又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去。 朱福才不想理他,她原本以为这谢逸此时找她,只是为了避开其他人跟她说在京城开饭馆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是那谢家大公子找自己。那谢家大公子可不比这谢三公子好相处,那个人瞧着就是个城府极深又说话滴水不漏的人,万一要是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他老人家怎么办? 朱福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皱着脸,十分不满地道:「你记好了,下次休想让我做饭给你吃!」 谢逸没有说话,只是将朱福往谢通的房间推去,走到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推开门,谢逸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手上还不忘拽着朱福。 屋子里简陋得很,除了一张床以外,就只有一条长案跟几条长凳子了。而此时,坐在长案后面的人搁下笔,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些许疲惫的神色。 「朱姑娘,请坐吧。」谢通起身,引着朱福往一边的长凳子上坐下。 朱福趁谢通没有注意,又狠狠瞪了谢逸一眼,这才转过头来勉强朝谢通露出一丝笑意来,然后轻轻往一边坐下。 谢通给谢逸使了个眼色,谢逸点了点头,转身将门阖上。 「这几日在湖州,一直听子瞻说朱姑娘厨艺高超,今日能吃到朱姑娘做的菜,真是有幸。」他深刻英俊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唇角轻轻勾了勾,挺拔的身子立得笔直,他垂眸望见朱福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就不动声色坐在离朱福不远不近的地方。 朱福谦虚道:「谢公子谬赞了,我只会做些家常菜而已,哪里能跟贵府里的大厨相比。」她悄悄抬眸偷望了谢通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对,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想必是谢三公子好东西吃多了,这才会觉得我做的粗茶淡饭好吃。」 谢通道:「子瞻说得不错,朱姑娘的确厨艺很不一般。」想了想,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不知道朱姑娘师承何人?」 朱福暗怪这人管得有些多,但面上的笑容还是恰到好处的,她低头答道:「只是家常菜,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哪里需要拜师学艺?都是我自己平日里自己琢磨的,叫谢公子笑话了。」 屋子里突然静了会儿子,谢通漆黑深邃的眸子一直胶在朱福脸上,似是想看她是不是在说谎。 谢逸见状,走过来推了推朱福道:「敬宾楼还有一位大厨是不是?」 朱福点头:「魏大厨?他厨艺倒是高超,不过就是话不多,平日里一般不跟我说话。」 「真的?」谢逸有些诧异,「不过,我倒是觉得奇怪得很,有他在,敬宾楼怎么还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呢。」 朱福狠狠瞪了他一眼,见这俩兄弟都不说话,她起身道:「我回家。」 谢通也缓缓直起身子来:「朱姑娘,天色已晚,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到家门口吧。」说完也不等朱福答应,只径自往门的方向走去,那高大伟岸的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地上,朱福望着那影子呆了呆,却也无能为力了。 朱福朝天翻了个白眼,一回头见谢逸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她抬起一脚就铲了过去,踢得谢逸抱着腿嗷嗷叫。 夜色已经很深,风又呼呼吹了起来,今儿没有下雪,暗黑的夜空上镶嵌着数也数不尽的繁星,放眼望去,万家灯火阑珊,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才将出客栈的门,外面便一阵狂风咆哮而来,朱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通回头望了望,见朱福衣着单薄,便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来,递给朱福道:「夜色已深,天气严寒,朱姑娘先穿上吧。」 朱福礼貌地拒绝:「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没有穿别人衣裳的习惯。」 谢通愣了愣,倒也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去,而是让朱福等他一会儿,他则进了客栈去。 再次出来的时候,谢通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根马鞭,跟在谢通身后,脸上堆满笑容,殷勤地说:「谢公子,您跟这位姑娘先在此稍侯,马车就外不远的地方,我速去速来。」 谢通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朱福倒是越发局促起来,见谢通转身进了客栈,她也只能无奈跟着去。 谢通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向店小二要了壶茶跟几盘子点心,又望着坐在对面的朱福说:「听子瞻说,朱姑娘有意将自家点心铺子开到省城去?」 朱福应道:「有这个意思,不过,就目前来说还没有这个信心跟胆量。」 「怎么说?」谢通觉得眼前的姑娘说话有几分意思,倒是愿意跟她多说几句。 朱福道:「技术还不成熟,品种还太单一,而且我还没有具体做过市场调查。如果贸然就开铺子的话,万一亏了怎么办?我向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我也不做亏本买卖。」 小二端了茶水跟点心过来,笑着道:「客官,你们的茶水跟点心,请慢用。」 第37章 谢通亲自给朱福倒了杯茶,又将点心推到朱福跟前去:「这家的茶水跟点心朱姑娘也尝尝看,觉得如何?」 朱福端起茶水来闻了闻,又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没有再吃第二口。 谢通也没有等到朱福回答,直接说:「看朱姑娘的反应,应该是不满意的。」 朱福没有直接回答谢通的问题,只是说:「这是一家客栈,进来的人大多都是住宿的,吃饭的甚少。客栈本来就是靠提供住宿来赚钱,所以在吃喝方面难免会欠点心思,我刚刚见谢公子的住房虽然简陋,但却清爽干净,所以觉得这里还算不错。」 「那若是朱姑娘经营这家客栈的话,又会怎么做呢?」谢通伸手在客栈四处点了点,「且不说吃住。」 朱福望都没有望一眼,直接回答道:「若我做服务行业的话,首先自然不会是选择在这里,其次,室内环境也不会设计成这样。再有……」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一个还算是陌生的人说这么多,也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谢通望了她一眼,也没再言语。 不一会儿功夫,那个车夫就赶着马车候在门口。 这家客栈离朱家并不远,可朱福却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慢,她悄悄掀开马车侧面帘子的一角,想要透透气,却见不远处有个人提着灯笼正往这边走过来。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朱福还是认出了那个人,她脸上一下子就露出笑容来。 「沈大哥。」朱福朝那人唤了一声,又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坐下来对谢通道,「谢公子不必送我回去了,有人来接我。」 谢通掀开帘子一角,望见到了立在夜幕中的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随即让车夫停下马车。 朱福跳了下去,谢通也跟着下了马车。 沈玉楼见到朱福,面露喜色,再见到谢通的时候,他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但到底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向谢通道了谢,低头见朱福穿得有些单薄,他轻轻抓起了她的手来,放在掌心中给她捂着。 朱福此刻只觉得心里温暖得很,倒也任由沈玉楼攥住自己的手,没有抽回。 谢通目光轻轻落在两人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上,没有说话,只朝沈玉楼轻轻点了点头,直到见两人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才转身回去。 到了深夜,谢通依旧伏案书写,落在案头的一盏煤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他抬眸看了看窗外,正要搁下笔,窗外突然射进一支箭。 那只箭稳稳当当射在房间内的木头柱子上,箭头上还钉着一张白纸。 谢通稳步走了过去,轻轻将箭拔出,展开那张白纸瞅了一眼。 夜幕已深,整个松阳县一派安静祥和,只有城西一户茅草屋里亮着点星光。魏明坐在桌子一边,桌上是简单的几个炒菜,旁边桌角根处还倒着一只酒坛。他整个人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听得外面有动静,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看,眼睛还没有睁得开,就听见有人唤他名字。 不是唤他魏明,而是那个他已经不用了的名字。 魏明一下子就醒了酒,他努力睁圆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一身玄衣的男子,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是要找过来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行踪。」魏明攀着床腿爬坐起来,没了方才的惊慌,脸上有着的是认命的神色,他轻轻叹息一声说,「算了,既然我的命就是如此,谢大人就将我押回京城去吧。」 谢通道:「魏厨放心吧,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魏厨的行踪。不过,既然我能够在无意之中找到你,那么相信当初陷害你的人也能找得到你,所以魏厨还是要小心为好。」 魏明沉沉叹息一声:「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谁会陷害于我?」 谢通道:「五年一次的御厨大赛就要开始了,魏厨已经连续两次夺得魁首,招人嫉妒也在所难免。」 魏明没有再说话,只是朝着谢通行了一个礼道:「谢大人之恩,我魏某怕是无以为报了,只是魏某还有一事相求。」他忽然跪了下来,不顾谢通阻止在他跟前磕了个头,方才又直起身子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的妻子跟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谢大人有谋略有本事,所以想请谢大人一定要护他们周全。」 谢通伸手将魏明扶起来道:「你放心吧,皇上还不至于如此糊涂,不会牵连到你的妻子儿女。皇上明面上认定你就是毒害八皇子的凶手,那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的,你的妻子儿女暂时都是安全的。」 听得谢通这般说,魏明总算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外面道:「天快要亮了,谢大人还是走吧,我能逃几日是几日,若真是叫那些人给寻到,也是我的命。只要我的家人没事,我也就不担心了。」 谢通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他的身份特殊,若是叫人抓住把柄,怕是在皇上那里就没了信誉。 「那你保重。」谢通叮嘱一声,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漫漫黑夜之中。 福记生意蒸蒸日上,虽然还算不上日进斗金,但一天赚个几两银子还是有的。而且照着这样趋势下去,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可以开一家分铺了。 朱福一大早起来就在福记忙了起来,将近年关了,家家户户似乎都十分舍得花钱,以前买鸡蛋糕只是几块几块地买,现在都是几十块几十块地买,甚至有人一天来买好几次的。 第38章 朱福越发觉得人手不够起来,整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都不带停的。 在福记忙了一大遭,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匆匆将手上的事情交给朱喜道:「我先走了,这里就交给你啦。」说完就匆匆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往外面冲了出去,顺便跟等候在外面的客人打招呼道,「里面马上就有了,你们不要着急。」 有人见朱福又要去敬宾楼做事了,连忙抓住她说:「你们家福记如今生意这般好,能赚不少银子哩,你咋还去替别人打工?你说你安心在福记做蛋糕多好啊,省得我们等了。」 身后有人阻止说:「那可不行,这朱姑娘要是只做蛋糕了,那我往后去敬宾楼吃饭,哪里还吃得下去?不行不行,朱姑娘最近新做的火锅,我可馋了,呆会儿买完糕点,还得去敬宾楼吃饭哩。」 朱福在赶时间,只跟几位客人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跑走了。 朱喜这几日跟在妹妹身后用心学习,也学到了很多,虽然现在手艺还比不上妹妹,不过,做出来的鸡蛋糕倒也有模有样的,客人们大多也都喜欢。 专心在小屋子里做蛋糕,外面却似乎有些吵了起来,朱喜闻声跑了出去,就见自家摊子被人给砸了,那些刚刚做好的新鲜鸡蛋糕掉了一地,都被人用脚给踩烂了。 这些人是本县有名的地痞无赖,常常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简直就是打不死的蟑螂。 为首的一个人又高又壮实,脸上一脸横肉,还有一个横亘在整张脸上的刀疤,他见到突然从隔壁屋子钻出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来,那双眼睛就变成了红色,魔爪开始朝朱喜伸了过来。 朱喜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狗爪子,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就往一边跑去。 「爹,娘,二婶,你们可好?」朱喜见三位长辈都被打得摔落在地上,她赶紧伸手去将他们扶住,用足了力气想要将他们给扶坐到一边去,「这边有凳子,你们坐着歇歇吧。」 朱大平日里打铁,是认识这些地痞无赖的,这些无赖每个月都会去挨家挨户要银子,说是给了银子,才能保他们生意兴隆。要是谁敢不给银子,必定是家无宁日,当即就会将你的铺子砸个稀巴烂。 今儿又瞧见这些人来,朱大老早就将银子准备好了,谁知道,他们拿了银子还不走,竟然上来就动手打人,还砸铺子!朱大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被踹了几脚,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朱喜突然就哭了起来,一转头,那双满蓄着泪水的眼睛就狠狠瞪向那些无赖。 卫三娘见这几个无赖眼神不对劲,一个个眼睛都直勾勾盯着喜姐儿瞧,她一下子脑袋就炸了,挣扎着挡在朱喜前面去,陪着笑脸说:「是不是一两银子不够?你们要多少钱,只要我们家给得起,肯定一分钱不少。」 刀疤男见漂亮的姑娘被人给挡住了,那张长满横肉的脸立即耷拉下来,毫不客气就伸手将卫三娘推得撞在一边墙上。 「三娘!」朱大自己被打没事,可见这群畜生竟然敢打自己媳妇儿,他气得满脸通红,一双拳头也捏得「咯吱咯吱」响,他强忍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积攒心中怒气,然后狂吼一声,拳头就朝刀疤男砸过来。 刀疤男心思一直在朱喜身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他蹭的火了,一把将朱大拽过来,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 朱喜气得粉拳捏得紧紧的,她素来不是包子,见到这种情况,也顾不得什么名誉大防了,她伸手就拽过一边的长条凳子来,照着刀疤男脑袋就砸过去,刀疤男顿时被砸得满头的血。 「娘的,你这个臭娘们。」刀疤男抬手在脑袋上抓了一把,沾得满手是血,他朝着后面就大吼道,「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啊?一个个愣着作甚?还不快要给老子将这泼辣的小娘们按住。奶奶个熊的,那死老太婆跟我说这明明是个美娇娘,咋的还这么泼辣!」他忽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狰狞得很,一双猩红的眸子玩味地盯着朱喜,「不过,辣才有味道,老子就是喜欢。」 原本站在外头买鸡蛋糕的客人,早在见到这群地痞无赖砸铺子的时候就一溜烟跑了。在松阳县,百姓们不怕官,但是却怕这群无赖,听说这些人上面有人撑腰,所以谁都怕这些无赖,不敢惹他们。 倒也有好心人,颠颠往敬宾楼跑去,要将此事告诉朱福。 朱福早就配好了火锅底料,她又事先让人请了木匠来,让木匠按着自己的想法将每个挨着窗户的桌子设计成火锅桌。也就是在桌子中间掏出一个圆形的洞来,然后桌子底下放一个煤炉子,火锅可以恰好放置在圆形的洞上面,下面煤炉子的火可以根据煤炭的多少来控制,这样的话,顾客们就可以一边看外面景色一边吃又麻又辣又烫的热乎火锅了。 铁锅也有设计,朱福之前有请自己哥哥在大锅中间加了一片铁,这样就设计成了鸳鸯锅。底料也是一边放辣,一边不放辣,喜辣的人只在搁辣的这一边吃,不喜辣的人,就只吃清汤味的。 朱福还想过,等过段时间技术成熟了,还可以设计成九宫格哩。到时候,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想吃什么都行。 天气冷,所以这火锅十分受欢迎,不过,因为这是新的菜种,需要一段使时间的观察期。再说这腊月一过,就要走入新春了,到时候可就不适合吃火锅了。所以,朱福暂且只将四张靠窗户的桌子设计成火锅桌。 还是跟之前的油泼面一样,想吃火锅,必须得先预定才行。 第39章 如今瞧着,明显是供不应求嘛…… 好几次全二富都想找木匠来再打制几张火锅桌,都被朱福给阻止了,朱福明确跟全二富说,她每日只做四次锅底,就算你多打制几张桌子也是没用的。全二富当即气得不行,扬言要去跟东家理论理论,不过后来也是不了了之了。 这几日,朱福越发少见那萧敬宾来,有些事情原本想跟他商量着做的,见不到人,也只能暂时搁置。 朱福亲自将火锅底料端送到客户桌子上,招呼着说:「两位客官请先慢用,等锅里的汤热了,您点的菜蔬也就要到了。」又跟顾客们说了些话,简单做了个调查,她则从系在腰间围裙的兜里掏出一张草黄色的纸跟一只鹅毛笔来,一一记下了客人们的口味跟需求。 没一会儿功夫,沈玉珠就端着一个大筛子过来,筛子里放的都是客人点的新鲜菜蔬跟肉类。 「阿福,刚刚又有不少人亲自点了你的拿手菜,你快些进去的,那些人都催了。」朱福将纸笔收了起来,又笑着对客人说了几句「好吃好喝」的话,然后她拍了拍沈玉珠的肩膀,就走了。 才将走到大堂门口,外面跑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到了朱福,一把抓住她,喘着气儿说:「朱二姑娘,不好了,你们家出事了。」说完几句,他就大口大口喘气。 朱福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他,急着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外婆一家又去闹事了?」 那年轻男子晃了晃手道:「比这个可吓人多了!是……是咱们县有名的地痞无赖,不但将你家福记给砸了,好像还打人。我刚刚来的时候,亲眼见着那个牛大赖说对你姐姐有想法,这会儿子怕是在欺负人哩。」 朱福气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往厨房里喊:「玉珠,将我那把菜刀拿来。」 刚刚这年轻人说的话,沈玉珠也都听到了,她也是气得不轻,听得朱福的话,跑着就钻进厨房去拿了菜刀来。 阿东也赶紧丢下手上的活计,跑着过来问:「阿福,我们跟你一起去吧,那个牛无赖真的不是好惹的,他们连官府都不怕哩。」 「对,阿福,我们跟你一道去。」沈玉珠说完就解下系在腰间的围裙来。 那边全二富闻着声音就往这边走来,见这些人不做事情,就知道围在一起闹事,当即训斥道:「这是你们干活的时间,不在酒楼里面干活,你们想干什么去?」其实刚刚的话他都听到了,此番心里盘算着,这朱姑娘肯定是会走的,不过,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趁机将她赶走,以后就没人能够顶撞自己了。 这样一想,全二富架子拿得更大起来,凶道:「都干活去!里边客人还等着吃饭呢!」 沈玉珠早就瞧这全二富不顺眼了,当即凶了回去道:「你耳朵聋吗?还是眼睛瞎?没听到刚刚这位小哥说阿福家里出事情了吗?没看到我们这是要为阿福一家抱不平吗?」 全二富见一个小女子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自己,一双眼睛气得通红起来,他伸手一一在朱福、沈玉珠跟阿东脸上指过,撂下话道:「好,干活时间胆敢闹事,还敢顶撞我,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谁要是敢在干活的时间踏出这大门一步,我就扣你们工钱!」 朱福将解下的围裙扔在全二富脸上,眯眼道:「你把我辞退了吧。」说完抓着刀就要往外面跑,却迎面撞在正往里面走来的谢通身上。 谢通稳稳将朱福扶住,见她眼睛通红,手上还举着一把菜刀,当即便问:「朱二姑娘,出了什么事情?」 沈玉珠不认识谢通,却认识谢逸,她知道这谢逸有些身份,此番见到他,赶紧跑到谢逸跟前说:「县里的牛无赖砸了福记,刚刚有人跑着来告诉阿福的,听说不但打了人,还……」后面有关朱喜被欺负的话她说不出口,跺脚道,「总是谢公子赶快去救人吧,若是迟了,怕是会闹出人命的。」 谢逸听说是有无赖欺负朱家的人,当即一张俊脸就黑了,他狠狠甩了下袍角,转身就往福记去。 朱福见谢逸去了,她也挥着刀就跑,后来沈玉珠跟阿东都不理会全二富。 暖姐儿跟着奶奶郭氏在家烧饭,饭烧好了之后,她将弟弟寿哥儿丢给奶奶照顾,她则挎着一只装了四份饭菜的菜篮子摇摇晃晃往福记去。她今天可是第一次跟着奶奶做饭给爹娘吃哩,她可开心了,一边晃着一边想,呆会儿要让爹娘夸自己,她觉得自己现在跟两位姐姐一样能干了。 一边乐呵着一边晃悠到了福记,可是她却傻眼了,她见到爹爹被人打,娘跟姐姐被人欺负。她吓得手上的菜篮子都掉了,哭着跑过去要救人。 暖姐儿身上有一股子蛮劲,朱家姑娘都不是好惹的,暖姐儿见人张嘴就咬。 手被咬到的无赖登时火了,一回头,见是一个牙还没换的小屁孩,他左右瞧瞧没人,四周但凡能够瞧得见的人家铺子都关了门,他心中突然窜出一个念头来。 刚刚瞧见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也喜欢得紧,只可惜自己没有那个福气,不是老大啊,就算自己想要,可那是老大瞧中的人,自己动歪心思,岂不是跟老大最对? 可那姑娘长得的确水灵,还辣得很,不若一般的死物,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他有火无处发泄,就想杀人泄愤,于是他一把就将暖姐儿高高举了起来,然后朝着河边走去。 第40章 「你可别怪小爷,要怪就怪小爷今儿心情不好,正好你撞上了。」那人面目有些狰狞起来,越见暖姐儿哭得凶,他越发心里痛快起来,「求我啊?可惜时候不对,你求我也没用。小爷我今天心情十分不爽,就想杀两个人玩玩,要怪只怪你命不好。」 说完话,他就将暖姐儿身子轻轻往河里送去,他用拳头在河面捶了个窟窿,让暖姐儿一双腿浸在寒冷的水里面,一边继续说:「冷吗?疼吗?哈哈哈哈哈,哭,继续哭,瞧见你哭,爷他妈心里就是爽快!」 暖姐儿一双小脚冻得生疼,可她真的怕了,已经不敢哭了。 她眼巴巴望着眼前这个凶巴巴的男子,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她心里隐约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她心里极度恐慌,可她不愿意开口求饶。 「臭丫头,倒是有几分骨气。」男人怒骂一声,心中越发不爽快起来,他手轻轻一松,就要将暖姐儿丢进河里。 那边飞跑着过来的谢逸见状,一个跃起就落在这个无赖跟前,从他手上将暖姐儿救了回来,然后抬起一脚就将他踹到冰封了的河面上去。冰封得不结实,那无赖又是被力道打上去的,所以他滚到哪里都能听到一声声脆脆的冰块碎裂的声音。 他吓得尖叫,却不敢只将力道卸在一个地方,只能在冰块上滚来滚去。 谢逸将已经吓傻了的暖姐儿紧紧抱住,见她一双腿膝盖以下都是湿漉漉的,他赶紧脱了她的小鞋,用自己的温暖的大手去给她暖脚。 「暖姐儿别怕,大哥哥已经将坏人打跑了,你别怕哈。」谢逸见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此时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他一凤眸渐渐变得赤红起来,转眼见那惹事之人还在冰块上滚着,他脚一抬,踢了一块石子到河面上,那河面上立即传来「脆脆」的冰块碎裂声。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兮兮的呼救声。 谢逸看都没有看一眼,只紧紧将暖姐儿抱在怀里,然后往福记走去。 谢通一拨人跟沈玉楼一拨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的,两人身上都是练家子,身上的本事可比这些地痞无赖强得多,只轻轻出手,就将一群滋事的流氓打得歪七倒八睡到了铺子外面的地上。 沈玉楼见朱福没事,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可当他瞧见朱喜缩在墙角不敢动弹的时候,他心里那股子火又蹿了上来。那双原本清润的眸子渐渐变得赤红起来,操起放在一边的木棍就要继续去打那些恶心的无赖。 谢通急忙拦住道:「教训一番,呆会儿交给官府处置,沈兄情况特殊,切勿被人抓住把柄。」 沈玉楼如今是秀才,来年要参加秋闱,依着他的才华,中举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到时候会试殿试一过,可就是进士了,当官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此番闹出人命来,到时候叫有心人添油加醋,怕是对前程不利。 他不是冲动的人,心里自然明白,可是县官昏庸无能,又见钱眼开,谁知道有没有跟这些无赖勾结? 这些地痞无赖能在松阳县横行霸道多年,肯定是有官府的人暗中支持的,否则的话,若是官府出力,又岂会怕这些无赖? 「县官昏庸无能,靠着他伸张正义,怕是徒劳。」沈玉楼一拳砸在一边的木头柱子上,冷冷道,「我不出手,莫非朱大叔一家人就叫他们白给欺负了?真是可气得很!」 谢通黑眸微眯,他没有想到,连湖州这样的地方都出现这种事情。 这些无赖若是不解决得彻底,怕是往后还会闹得更凶,他垂眸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刚好衙门里的人也及时赶来了,谢通负手站了出去,淡淡说:「将这些无赖先都押送进大牢关起来,呆会儿本官要与你们廖知县见上一面,劳烦这位官差帮忙告知廖知县一声。」 衙差听眼前这位年轻男子自称本官,又见他气势不凡,本能抱拳问道:「不知大人是……」 「这个你无须知晓。」谢通依旧淡淡道,「你只需将话带到就行。」又说,「你们廖知县倒是心宽得很,正值三年一次的吏部考核,他所管辖范围内竟然出现此等恶徒,竟也纵容,这事情别说是被皇上知道了,要是被知州大人知道,他别说这顶乌纱帽,就是这条命,怕是也……」 那衙差赶紧道:「大人的话,下官已经牢记心中,呆会儿一定一字一句转告知县大人知晓。」他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大颗汗珠子,勉强挤出讨好的笑容说,「大人不知,其实我们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如何将这群欺压百姓的恶霸绳之于法呢,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次一定……一定不会轻易饶恕。」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谢逸脸色十分不好,伸腿使劲踹了那个衙差一脚道,「赶紧将这些人押回去,莫非还需要小爷动手不成?」 「不不不,不劳您了。」那衙差一边朝谢逸卖笑脸,一边挥手吩咐底下的人拿手铐来拷人。 牛大赖疼得缓过劲来了,他哪里肯被抓去大牢?肥手一挥,就要打衙差。 谢通几步晃了过去,抬手就轻轻捏住牛大赖的双手,轻声说:「死性不改,你这双手算是废了。」说完便掐住要害稍稍用力,就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顿时一阵哀嚎响彻云霄。 谢逸用手将暖姐儿眼睛捂住了,所以暖姐儿并没有瞧见这么恐怖的一幕,待得她见到那些恶霸睡在地上滚,她眼巴巴望了会儿,然后伸手指着说:「他手断了,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欺负人了?」 第41章 「暖姐儿真聪明,你放心吧,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谢逸伸手轻轻拍着暖姐儿后背,安慰道,「大哥哥回家过年之前会将这些人全都彻底解决了,暖姐儿可以开开心心过年。」 暖姐儿不那么害怕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又将手朝自己爹娘指过去。 谢逸见状,赶紧将暖姐儿抱到铺子里面去,将她放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卫三娘将长女搂抱在怀里,见小女儿也来了,又将小闺女也抱住,哭着说:「你们别怕,已经没事了,两位谢公子还有玉楼……他们会帮咱们的。」 朱福气得发抖,若不是有人拦着,她真恨不得亲自用刀将些恶霸双手都给剁了。她见姐姐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的衣裳跟裙子都皱巴起来,而一向性格开朗的姐姐也变得胆小起来,她心里忍不下那口气,挥着刀就追着那群恶霸跑了去。 沈玉楼见状,赶紧过去将她拉住道:「阿福,你冷静一些,这件事情,就算谢公子不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是你别动手。」 朱福被沈玉楼半拉半扯抱在怀里,她手脚乱舞起来,见自己挣脱不出去,照准那牛大赖的屁股便一刀飞了过去,可巧不巧的,那菜刀就剁在了牛大赖屁股上。 见恶霸被衙差带走了,四周的铺子这才又敢开张起来,一时间,街上人又多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福记暂时关了半天的门,敬宾楼那边,朱福忽然就不打算去了。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心里肯定有很大的阴影,她打算丢下手上所有的事情,腾出一切时间来陪姐姐。 朱喜比大家想象中要坚强许多,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恶心,只是对那些恶霸恨之入骨,倒是没有一下子就倒下去,或者说就此疯傻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自己因着此事倒下了,伤心的肯定是自家人。 自打回了家,卫三娘就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这孩子性子刚烈,就算那些恶霸没有得手,可到底是欺负了女儿,她怕女儿会想不开。 朱喜见母亲这般,却是反过来安慰卫三娘说:「娘,您别这样,我没事的。」她心里有股子抑制不住的恶心,对那样一双痴肥的魔爪有了抵触心里,可面上却表现得很平静,「只要这些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就不会难过,可是我怕……我怕知县大人又会放了这些人,然后由着他们为非作歹,欺辱百姓。」 「朱姑娘放心,今天有我跟大哥在,这些人必须得入地狱去。」谢逸抱着暖姐儿站在屋子外面,听得里面朱喜的话,他忍不住道,「朱姑娘是女中豪杰,定然跟一般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切莫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暖姐儿蹭着身子要下地,谢逸将她放了下来,摸着她脑袋说:「你也别害怕,要继续做以前那个开心调皮的小肉团子,好不好?」 暖姐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他,愣了好一会儿子,才轻轻点了点头。 谢逸点了点她鼻尖,笑着说:「去吧……」见小丫头走了几步又赶紧回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似是怕他会走,他赶紧承诺道,「大哥哥就在外面等你,你不叫我走,我不走。」 暖姐儿摇摇晃晃跑了出来,伸出小拇指来,谢逸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跟她拉了勾。 暖姐儿这才安心地跑进屋子里去,然后圆滚滚的小肉身子蹭在朱喜身边,眼巴巴望着她。 「长姐,坏人被抓进大牢里去了,大哥哥说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暖姐儿一边轻声细语地说话,一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指去抓姐姐的手,紧紧挨着她,「大哥哥说会保护我们,叫我们别害怕,他还救了我呢。」她仰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他是好人,以后再也不跟他抢饭吃了。」 谢逸就站在外面,他怕朱喜会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一直守在门外。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也好搭把手。 正竖着耳朵去听,就听见可爱的团子说他是好人,他不自觉弯唇笑了起来,眸子里一圈光亮,全是温暖的笑意。 朱喜见小妹妹蔫头蔫脑的,心疼地将她抱起来,亲了亲她说:「暖姐儿有没有被吓到?别怕,已经没事了。」 暖姐儿忽然小脸一皱,就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她小胸膛起起伏伏的。 「我可害怕了,他们那么多人围着你们,我害怕。」暖姐儿刚刚一直强忍着,此番既然哭了出来,就越哭越凶起来,最后嘴巴大张着,双眼紧紧闭着,哭得呼天抢地,一双小肉手还紧紧环抱住姐姐的脖子,眼泪唰唰往外冒。 卫三娘也抹眼泪,对朱喜道:「你也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只要那些恶霸得到应有的惩罚,咱们就当做啥事没有发生过。喜姐儿,哭吧,你哭出来,跟你妹妹一样。」 朱喜狠狠摇头:「娘,我不哭,我没事。」她坚定地说,「我知道您担心我,怕我做傻事,所以一直陪着我。怎么会呢?我怎么会那样做?我怎么舍得做傻事呢……那些人确实叫我恶心,可我不傻啊,我不能因为别人犯错了却惩罚自己。我要是没了,咱们一家人都会崩溃的,所以我肯定不会做傻事的。」 卫三娘见长女这般乖巧懂事,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来,哭着说:「喜姐儿从小就很乖,娘知道你是最坚强的一个,你能这么想就好。」她忽然伸手抹了把泪,勉强挤出笑容来说,「好了,咱们家这些日子忙得跟陀螺似的,这下好了,正好休息休息,家里头钱够花。就算以后铺子再开张,你也别去了,就呆在家里带着弟弟妹妹玩,教她们念书识字。」 第42章 朱喜似是想到什么,她记得,当时那牛大赖说过一句话。 她当时一时间心急害怕,所以没有仔细去想过,可现在细细想来,就觉得这件事情怕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这些地痞无赖要的就是银子,一般给了银子就没事,而自己平日里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跟着去福记做蛋糕,那也是只呆在隔壁间的小屋子里,根本不会出去抛头露面。 那牛大赖说的那句什么「那死老太婆跟我说这明明是个美娇娘,咋的还这么泼辣」是什么意思?他口中那个死老太婆是谁?细细想了会儿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朱喜恨得牙咬得咯咯直响,可这事情她却不能跟自己母亲说,若是说了,母亲肯定会更加伤心难过。她真是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的外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一点人性都没有。 这样的死老太婆活在世间,意义何在?就是为了伤天害理跟糟蹋粮食的吗? 「娘,二妹妹呢?刚才还瞧见她的呢,怎么这会子不见人影了。」朱喜想着,这事情不好跟娘说,但也不能憋在肚子里不说,得找了二妹妹来商量,或者让她再跟沈大哥或者两位谢公子说说,叫他们去查查看,到底是不是那老巫婆干的好事。 卫三娘转头望了望,也没见到二女儿身影,这才道:「该是进厨房做吃的去了,喜姐儿,呆会儿你吃些东西,千万别饿着。」 暖姐儿捂着已经瘪下去的小肚子,缩在自己姐姐怀里,委屈地抽噎着道:「我也饿了,想吃二姐姐烧的饭。」想起什么来似的,她又说,「娘,刚刚我是去给你们送饭的,我现在不只会烧火,我还会烧饭了。可是饭菜都洒了……」她委屈地抹眼泪。 卫三娘将小女儿抱到怀里来,拍着她肩膀说:「暖姐儿也这般能干了,娘真幸福,有你们这几个懂事的好孩子。」 外头朱福已经做好饭菜,先是喊朱禄来带着谢逸去堂屋吃饭,她则端着几样清淡的小炒跟三碗饭去了房间。 「娘,你们吃点东西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将装着饭菜的托盘搁在一边的木头桌子上,朱福轻轻坐在长姐身边,挽着她手臂说,「吃点吧,我刚刚烧了一大锅热水,吃完饭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喜有话想跟妹妹说,便对卫三娘道:「娘,让我跟二妹妹单独呆会儿吧……」 卫三娘只当长女不愿意这么多人陪着吃饭,赶紧将暖姐儿抱了起来,又叮嘱朱福道:「福姐儿,好好陪你姐姐吃饭,吃完饭再陪着她说说话。」两个女儿年岁相当,让二女儿陪着长女,肯定比自己好。 待得卫三娘抱着暖姐儿走后,朱喜忽然沉下脸来,抓住朱福的手说:「福姐儿,我怀疑今天的事情没有这般简单,怕是后面有人故意叫他这么做的。」然后她凑到朱福耳边去,将之前牛大赖说过的一句话告诉朱福。 朱福听后气得跳脚,一下子就火冒三丈,然后双手叉腰在小屋子里转来转去。 这个死老太婆,关她吃几日牢饭竟然还死性不改,以前混账霸道也只是要钱,如今倒是好,胆敢买通恶霸将魔爪伸到自己姐姐这里来!她竟然动了欲毁姐姐清白、从而逼迫她无奈跟着恶霸的心思! 朱福伸手使劲抓头发,小身子在屋子里晃来晃去。 朱喜伸手拉住她说:「你也别气,好在没叫他们得逞。」她咬了咬牙说,「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咱们家跟她,再没有一点情分可谈了。接下来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绝不手软。」 朱福见姐姐这般说,歪着身子一屁股坐在床边,抱着她道:「姐姐放心,绝对不会便宜这个老巫婆的。」然后端起碗来递给她,又夹了几筷子清淡的蔬菜放到她碗里,「你要好好吃饭,咱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朱喜满满吃了一大碗饭,吃完之后,朱福打了热水来给姐姐洗澡,之后见姐姐安心睡了过去之后,她则出了门。 外头沈大娘也来了,正在跟卫三娘说话,沈大娘见到朱福,拉住她问道:「喜姐儿怎么样?」 朱福点头说:「姐姐刚刚吃了饭,已经睡下了。大娘放心吧,姐姐没事,那些恶霸没有得逞。」 沈大娘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脯说:「你们家喜姐儿真是个好姑娘,哎,要不是我家玉楼他……」其实她心里更加希望儿子娶喜姐儿为妻,喜姐儿打小就懂事坚强,既聪敏又会持家,谁家若是能将她娶回去,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虽然这福丫头也好,可沈大娘心里有个喜姐儿比着了,难免就会有些遗憾。 见朱福走后,沈大娘对卫三娘道:「妹子,喜姐儿是个好孩子,将来谁娶着她就是谁的福气,你也别担心。」 卫三娘轻轻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我想通了,除非往后出现一个喜姐儿真心喜欢、真心愿意嫁的人,否则的话,我不会将她随便给嫁了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喜姐儿没有什么,可是流言可畏啊,谁知道外面的人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她抹了把泪道,「与其要她去婆家受尽白眼,倒不如好好养在家里,左右她有哥哥有兄弟,就算将来我跟孩子爹去了,喜姐儿也不会孤苦无依。」 「对,别逼着她,咱们慢慢挑,慢慢找。」沈大娘伸手握住卫三娘手道,「妹子,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我真的是很喜欢你们家这大姑娘,我若是再有个争气的儿子,一定要喜姐儿做我的儿媳妇。可惜玉楼这孩子虽然孝顺,但婚姻大事上不听我的,他瞧中的……是你们家二姑娘。」 第43章 这几日来,沈玉楼一直默默替福记付出,这些卫三娘都瞧在眼里。 她是过来人,不会瞧不出来这玉楼侄儿的心思,只是……姐姐喜欢的人却是瞧中了妹妹,怕是…… 卫三娘一时心里有些乱,她虽然知道两个女儿都懂事,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可感情的事情不是想控制就能够控制得住的,往后若是阿福嫁了沈玉楼,他跟阿喜还是得时常见面,这得多尴尬啊。 朱福出门直接去前头打铁铺子找沈玉楼跟谢逸,见两人都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先告诉沈玉楼。 谢逸见朱福只将沈玉楼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使劲往嘴里划拉了一口白饭,笑眯眯对一旁使劲敲打着铁片的朱禄道:「你瞧他们两个,说个话还得背地里悄悄说,真没意思。」见朱禄只顾着闷头打铁,根本就没有在理他,他撇了撇嘴巴,冲着沈玉楼跟朱福喊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阿福,有什么话你能跟他说,却不能跟我说?」 朱福道:「你大哥呢?」 谢逸耸肩:「我大哥?应该是去见那个昏庸无能的廖知县了吧,你放心吧,我大哥这个人说一不二,他既然亲口说了会管这件事情,一定就会管到底的。而且,他也一定会将祸根彻底解决掉之后,才会离开。」 沈玉楼听了朱福的话,眸子更黯了几分,眉心轻轻蹙起。 谢逸见这两人奇怪得很,心里越发好奇起来,放下碗筷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朱福斩钉截铁道,「就是想问问你大哥在哪儿,这件事情只能靠他了,连你都帮不了忙的。所以,我怕他跑路。」 「怎么可能!」谢逸哼道,「我大哥一言九鼎,就是我跑路不干,他也不会。」他忽然顿住,又说,「我怎么可能跑路,我非得亲眼见着那群恶霸绳之于法才行。」 正说着话,谢通负手走了过来,见朱家兄妹都在,他看了看朱禄道:「你们放心吧,牛大赖等人在松阳县滋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做的也不只是诈人钱财之事。这件事情廖知县会明里调查清楚,而我,也会暗地里给予帮助,只要找出人证物证,不怕治不了他们的罪。」 听得这话,朱禄一把扔下打铁道具,弯腰就要朝谢通跪下。 谢通伸手拖住他手臂道:「朱公子不必客气,谢某也是在朝为官之人,替百姓鸣冤也是份内之事,你不必如此。」将他扶了起来,又道,「朱公子若是真想感激的话,就好好练习武功,争取在明年的武考上夺得名次,往后替皇上、替国家、替百姓效力。」 朱禄嘴笨,可骨子里却有着一腔热血,他嘴上虽然没说,可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练武,将来为官为将,至少家里人不会再被欺负。 当天夜里,得了谢通同意,沈玉楼便跟谢逸两人穿上夜行衣,夜探卫家。 而此时的卫家正灯火通明,一大家子人都聚集在堂屋里,卫薛氏坐在上位上,底下分别坐着一群小辈,甚至连卫薛氏的干儿子柳世安都在。 白天那牛大赖被官府抓住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会子聚集在一起,就是在想法子。若是那牛大赖将自己给招了,可怎么办才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们可打听清楚了,这次替朱家出头的,可是打京城里来的两个世家公子,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官哩。 想出让城中恶霸欺辱朱家姐妹这个法子的人就是葛氏,因为朱家姐妹害她吃了几日牢饭,所以她一直怀恨在心。她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何曾沦落到去蹲打牢吃馊掉的牢饭的地步了?打大牢放出来之后,每每想到那阴暗潮湿的大牢里那臭烘烘的味道,她就恶心。 所以,就想报复朱家姐妹,她对朱家人已经恨之入骨,显然打骂一顿已经不能解恨了。 刚好知道这柳世安还在肖想那卫三娘,当即婆媳、母女几人一合计,就将柳世安请了来,让柳世安出钱去叫牛大赖伙人闹事,最好当众毁了清白才好。 柳世安这次来松阳县是监督一批货,在这里呆的时间不会长,说不定来年开春就得走人,他的时间不多。二十年前他就爱慕着卫三娘,可惜当时家中已有妻儿,不能够娶三娘为妻,倒是便宜了那个脚踩牛粪的粗人。 二十年后再得相见,见她容颜身材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他便又动了心思。 朱家几个姐妹是不是被毁清白他不在乎,但他知道,若是那地痞无赖真闹出事情来,到时候朱家肯定会大乱,朱家一乱,他就可以趁虚而入抱得美人归了。也是一时心急糊涂,做事之前没能够先差人将情况好好探个究竟,如此已然跟这群臭娘们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进退不得了。 柳世安心里烦躁,想着即刻甩手走人,可又舍不得卫三娘,还想着要美人呢。 卫薛氏眯着眼睛坐在上位,将底下几个小辈的神情都瞧得清清楚楚,见这干儿子柳世安黑着一张脸,她闷声道:「世安,这件事情虽然是如娘挑的头(葛氏闺名如意),可也是有你在后面推波助澜才能成的。如今不幸事情败露了,你可不能只想着自己抽身,如今咱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共同进退的。」 柳世安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说:「瞧干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世安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干娘放心吧,有世安在,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 得了柳世安的承诺,葛氏方才放下心来,没来由的有种温暖厚实的安全感。 第44章 就是那种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无论你惹上了什么事情,都不必在意,因为背后会有人给你摆平、有人给你撑腰的安全感。 葛氏进卫家大门也有十五六年了,嫁的男人是个没用的东西,只靠着自己母亲跟几个姐姐接济过日子。也是她这婆婆手腕硬,逼得三个闺女心甘情愿倒贴钱给弟弟花,若是这婆婆不是个厉害角色,怕是她葛如意也就只有跟着喝西北风的命了。 葛氏只才三十出头的年岁,家中男人不争气,还好赌,每次只有在赌坊输了钱,回家没处出气就会打骂她。头几年没能生出儿子来,婆婆也经常说骂自己,后来添了个哥儿,才渐渐在家站稳脚跟,如今也能跟着婆婆姑姐一起欺负那朱家人了。 自己男人不争气,那方面也弱得很,两人一个月也就过一两日夫妻生活,就连这一两日也不能叫她爽,每每还没到兴奋的点,那人就没了动静。葛氏正值盛年,每每深夜都会心痒难耐,可男人不行,也只能熬着,真是心里有苦叫不出。 如今见这柳世安不论容貌能力,那都是远远在自己男人之上的,连牛大赖那般的地痞流氓都能被他摆平,想想就知道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二十年前葛氏自然没有机会见过这柳世安,也不知道柳世安跟那卫三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如今她见到了,心里莫名有些痒起来。 又抬眸瞧瞧那已经发了福的卫大娘跟卫二娘,见她们比自己年纪大很多,又不如自己身段窈窕,立马有了自信,渐渐挺直的纤细的小腰板,双眸如丝,颇有意味地看了柳世安一眼又一眼。 这柳世安常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那葛氏对他暗送秋波,他自瞧在了眼里,不过却没放在心上。 这葛氏虽然比起三娘年轻几岁,可哪里有三娘的好容貌好性情?前头有三娘比着,他哪里还瞧得上别人,因此,对于葛氏递过来的一个又一个眼神,他只装着没有瞧见。 葛氏有些泄气,又莫名嫉妒起那卫三娘来,心里顿时烧起一股子火。 她忽然灵机一动,继而抿唇笑了起来,望着柳世安道:「要说三姑姐真是有福气之人,有干哥哥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子一直等着她,这都二十年过去了,干哥哥还将三姑姐放在心尖尖上呢。哎,也是我这三姑姐没有福气啊,恁的嫁了那样一个糙汉子,生了一窝小畜生。要是当初三姑姐跟了干哥哥,如今干哥哥可就是咱们家姑爷了,那咱家日子可也比现在好过,也就没了如今怕贪上官司这档子事情。」 卫薛氏本就为着卫三娘当初婚嫁没有听她的话而生气,如今由葛氏这样一挑拨,更是气蹿心头。 又想着,这柳世安如今不但更有钱了,还有能力,要是当初三娘跟了他,如今多少也能给大郎几家铺子打理的……那张发财跟史阿旺也算有些小本事,可跟这柳世安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再说,她几次三番明着暗着跟那两个女婿要铺子给大郎,那两人都装傻,到如今也就每月给些散碎银子,一间铺子都没有给大郎! 如今自己活着还能够撑起这个家,那自己哪天要是走了呢?大郎可怎么办? 这般一想,卫薛氏越发急躁起来,不行,她得想法子尽快为大郎谋个一世荣华安稳才行。如今靠大女婿跟二女婿显然是不行的了,就只能将心思动在这柳世安身上……他不是喜欢三娘吗?只要能叫三娘跟了他,到时候就跟他要个十几间铺子当聘礼。 这边卫薛氏才将打定主意,那边葛氏就道:「娘,三姑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该是去庙里烧香拜佛才是。到时候娘带着三位姐姐跟儿媳去,让庙里的菩萨也保佑保佑咱们。」她忽然抬起袖子掩住嘴巴,眼里泛着笑意说,「要说这庙里的菩萨还真是灵的,前街那旺儿媳妇你们可知道?嫁来八年没有生养,家里姑子婆婆都急死了,结果前阵子就去了城外的普陀寺烧了香拜了佛,如今腹中孩子都四个月了,您瞧,这菩萨多灵啊。」 这葛氏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显是话中有话,在场的几个人多半是都听明白的了。 卫二娘素来恨卫三娘,打小就跟她比吃比穿比美,再长大一点,就跟她比谁能够嫁给有钱人家。要说这卫二娘一路都比妹妹卫三娘过得如意,可偏偏如今年岁大了,自己日子反而越发不行,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三妹妹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那点心铺子想必一日能赚不少银子吧,哼,用的可是自家的钱。 一想到这里,卫二娘越发生气,就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那天晚上自己夫君不但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当着自己的面给朱家那小畜生六百两银子,还将她关禁闭了。她当时就气得病倒了,在床上一躺就是数日,后来才渐渐好起来。 小畜生,拿着自己的钱去做生意赚钱,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卫二娘气得咬牙,又想到刚刚葛氏说的话,便也阴阳怪气道:「哪里是那旺儿媳妇没得生养,分明就是那旺儿不行。他媳妇去庙里弄了个野种回家了,也一个个当得宝贝似的供着,殊不知,都戴了绿帽子了。」 葛氏脸臊红了些,心里却得意,用帕子掩唇笑说:「哎呦二姑姐,这话可是真的?那这旺儿不是当了活王八了吗……可真可怜。」 卫二娘心情好了很多,也眯眼笑起来,她发福之后整张脸盘子厚实很多,肉一挤,就瞧不出眼睛了。 「可怜什么啊。」卫二娘从鼻孔里轻哼出声音来,明显一脸嫌恶的样子,「那旺儿天生粗人一个,却娶了那样一个水灵灵的媳妇儿,他又是个没得生的,想必那方面也不行……」她忽然咳了一声,见坐在高处的母亲只微微眯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才又继续说,「家里男人没本事,自然就在外面有了个相好的了呗,借着什么烧香拜佛的由头弄出野种来,如今已经纸包不住火了。弟妹,你只知道旺儿媳妇有了身孕,咋不知道如今旺儿家天天吵个不休呢?」 第45章 「哎呀,二姑姐这话说得可是真的?我还真是不知道呢。」葛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骂自己道,「瞧我这张臭嘴,尽说这些话,娘,那您可别听我的,那普陀寺咱可不能去。」 说完跟卫二娘对望一眼,两人唱完双簧,心里明显十分得意。 卫薛氏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六十岁的高龄了,什么样的场面没有遇见过?如今既然走到这一步上,她还需要顾及什么?如娘这法子未必行不通,只要那三娘肚子中踹了世安的种,就算那朱大还容得下三娘,怕是朱家那死老婆子也容不下她家长媳妇喽。 正好,到时候朱家想休妻,他们卫家还想将女儿讨回去攀个更好的了。只要这件事情成功了,当场抓个正着,三娘就是世安的了,到时候,那十几间铺子就是自己跟大郎的了。 这般一想,卫薛氏干瘪的老嘴渐渐扯出一丝笑意来,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攒着精光,歹毒奸诈。 「如娘说得没错,那普陀寺的香火确实灵验,我老早就听说过了。」卫薛氏看着葛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想了想,又转头对长女道,「大娘,明儿一早你去你三妹妹家走一趟,备些礼物,去安慰安慰她。虽然那牛大赖没有得逞,可到底你那姨侄女也是受了惊吓的,你这个做大姨的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卫二娘不满意地撇嘴:「娘,您做什么对她们那么好了?他们家一个月才给您多少钱啊。」卫二娘恨极了朱家人,心里不爽得很,「几个小畜生罢了,大姐能够去问几声就已经去给足了面子,还需得带什么礼物吗。」 「你懂个屁!」卫薛氏怒骂了卫二娘一声,那张老脸顿时板起来,「你如今岁数是长了,可脑子越发回去了,怪道二女婿如今越发不待见你了呢。你平日里别只知道吃吃喝喝,存点心思长点脑子吧,别到头来你男人将家产都给了家里的那个,到时候有你急的。」 这是卫二娘心头的一根刺,她虽然心里苦,可平时来娘家都是装作不知道的。 如今被自己母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一时难为情起来,一张白净的圆脸盘子顿时通红,她赶紧低了头去,那双拳头攥得更紧了,咬牙切齿道:「他敢!」 卫薛氏没有理会卫二娘,只继续对长女道:「大娘,如今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适合去一趟三娘那里了,记住,你是去看你三妹妹的,别管朱家那几个小畜生说什么,千万别扯破了脸,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往肚子里咽,只要这件事情得逞了,你三妹妹回来了,到时候有报仇的时候,知道吗?」 卫大娘心里明白,只是她虽然跟三妹妹不亲,但是却没有到这种地步。 如今眼见着母亲跟弟弟妹妹们这般算计三娘,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来,忽然想起了自己爹爹,爹爹在的时候,最疼自己跟三娘了。三妹妹小的时候,每每被二妹妹欺负了,也都会往自己这里躲,这样一想,卫大娘一下子就想起很多小时候三妹妹的事情来,她就有些犹豫了。 「娘,这件事情咱们还是再想想吧,毕竟……」 「还想什么?」卫二娘见自己长姐竟然帮着三娘说话,肺都要气炸了,扯着嗓子就跟她杆上,「大姐,这可不是你心软的时候啊,你当她是妹妹,人家如今可未必瞧得起你呢。你是不是忘了,那天你我去朱家的时候,三娘是怎么纵容家里那两个小贱货骂咱们的!牛大赖的事情你也是参与的,我也没见你发慈心装好人嘛,如今怎么倒是跟变了性似的,充当起好人来了?」她一口气吼完,忽然顿住嘴,然后使劲呸了一声道,「什么好人不好人的,老娘做这样的事情,就是在当好人,老娘是在纠正一个二十年前的错误。」 「大娘,你二妹妹这句话说得对,咱们这样做,可是在救三娘。」卫薛氏端着自己长辈的架子,肃着一张老脸,「大娘,我可告诉你,这件事情必须成功不许失败,你去之前最好想想这话该怎么说。朱家那两个小贱货聪明得很呢,你可别说破了嘴惹事。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要是没有给我办好,回来仔细你的皮。」她眯了眯那浑浊的老眼,上下瞅着卫大娘,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张家日子并不好过,那张发财不是打你便是骂你,你要是还想娘家人给你撑腰,就给我老老实实办事。」 卫大娘没敢再回嘴,只是硬着头皮应下了这件事情。 这边柳世安听了一晚上的戏,只这场才是他在乎的,见卫家母女、婆媳几人已经将戏台子搭好了,到时候只等着他登台唱戏了……又想着上次擦身而过的那纤细的身影,以及那姣好白净的面容,他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忽而离座,朝着上位的卫薛氏行大礼道:「干娘,请受干儿子一拜。」 葛氏心里酸溜溜的,嘴上却道:「呦,哥哥还唤干娘了,这得改口叫娘了。」 那边卫二娘也赶紧凑着话道:「是啊是啊,世安,你才是二姐姐中意的妹婿,将来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你得关照关照二姐姐呀。」 柳世安心情好,也都一一应下。 而此时趴在卫家屋顶上的两个黑衣蒙面人互相望了望,两人俊脸都气得发黑,脚下一个没留神,就踩滑了一块瓦片。 「谁?谁在外面?」卫薛氏警惕得很,忽然站起身子来,冲着外面喊,「谁在偷听?出来!」 趴在屋顶上的谢逸立即蹿到外面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然后捏着鼻子喵了一声。 第46章 「娘,不过是一只猫而已,您别自己吓自己。」葛氏听是猫叫,也就放心了,她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卫薛氏跟前,伺候着说,「娘,时候不早了,媳妇伺候您老人家歇着吧?」 卫薛氏捻了捻眉心,抬手道:「扶我去房间歇着去,你们也都散了吧。」 「是,娘。」几人得了话,也都起了身子,低头站在一边,直到等卫薛氏由葛氏扶着走了,他们才一一都散了。 且说谢逸跟沈玉楼夜探卫家回来之后,就匆匆往沈家赶去,而此时,朱福正等候在沈家。 「怎么样?怎么样?」朱福见两人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抓住他们问道,「我姐姐说得没错吧?是他们找的无赖欲毁我姐姐清白的吧?」 沈玉楼揭了罩在面上的黑布,一张俊脸气得铁青,他抬手狠狠拍了下桌子道:「这天下竟然有这般恶毒的母亲跟姐姐,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这哪里能算是人?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谢逸也气得不轻,不过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复杂,见早早就见识了人情冷暖,因此比沈玉楼好些。 往一边坐了下来,谢逸望着朱福点了点头,又说:「不但这件事情是他们干的,而且,如今他们还在密谋着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谢逸左右望了望,忽然朝朱福招了招手道,「阿福,你且附耳过来。」 「啊!啊!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回到家后,朱福还是觉得心头怒气难以遏制,趁着没人瞧见的时候,她狠狠捶打着墙,像是将这墙面当成是那几个老贼婆一样捶打,可却不能够真正大叫出声,只能做个发泄的口型,那口气自然还是闷在了心里。 暖姐儿刚刚在母亲房间洗了脸跟脚,此番正摇晃着小肉身子进屋来,一进屋,就见自己二姐姐像是着了疯魔似的,好像一直在捶墙。 「二姐姐,你可别吓我,你怎么了?」暖姐儿今天吓得不轻,她见朱福有些反常,赶紧小跑着晃到朱福身边来,用小肉手扯着她衣角问,「二姐姐,我是小暖啊,你还认识我吗?」 朱福忽然弯腰将小胖妹妹抱起来,伸手轻轻拍着她后背说:「当然认得你,二姐姐没事,小暖别怕哈。」将妹妹抱着坐在一边去,跟她头挨着头说话,「长姐呢?还在母亲屋子吗?」 暖姐儿确定二姐姐没事,这才放下心来,点头说:「娘在给弟弟洗屁屁呢,娘说,今天晚上她要跟长姐睡,呆会儿娘把弟弟送过来。」暖姐儿紧紧抱着自己二姐姐,一张小肉脸上洋溢着的全是笑,「我许久没有抱着弟弟睡觉了,我好喜欢弟弟啊。」 朱福轻轻刮了下妹妹鼻尖,故意生气道:「那小暖有了寿哥儿,是不是就不稀罕二姐姐啦?」 「才不是呢,我都稀罕。」暖姐儿往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使劲往朱福怀里蹿,撒娇道,「我抱着弟弟,二姐姐抱着我,我们一起睡觉。」 朱福轻轻「嗯」一声,亲了亲妹妹小肉脸后,就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开始铺被子,又抱了个汤婆子放进被窝里先暖着被窝。 那边卫三娘抱着寿哥儿走了进来,对朱福道:「福姐儿,暖姐儿,今天寿哥儿跟着你们睡一晚上。」拍了拍寿哥儿纤瘦的小肩膀,让他自己下地走到两位姐姐那里去,「寿哥儿,要乖乖的啊。」 寿哥儿望了望娘亲,又望了望两位姐姐,然后慢吞吞往姐姐们走去。 暖姐儿最开心,张开肉乎乎的手臂就将弟弟抱住,拍着他小背说:「哥儿别怕,小姐姐会抱着你的。」 卫三娘笑了笑,见寿哥儿不哭不闹的,她就出了门。 朱福心里暖烘烘的,这么幸福的一家,这么温柔的娘亲跟憨厚的父亲,这么好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才不会让歹人得逞了。 「暖姐儿,被窝里热乎了,咱们先将弟弟衣裳脱了抱进被窝里好不好?」 暖姐儿放开弟弟,拉着他小手说:「小姐姐经常帮你穿衣裳的,也帮你脱衣裳好不好?」 寿哥儿轻轻点头说:「小姐姐帮我脱衣裳。」 将弟弟妹妹衣裳脱了之后,朱福才脱自己小袄子,然后也钻进被窝去,一把将弟弟妹妹都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两只汤婆子。 暖姐儿靠着墙睡在最里面,朱福睡在最外面,两人将寿哥儿圈在中间。 暖姐儿睡不着,眨巴着眼睛说:「二姐姐,你给我跟弟弟说故事听吧,就说那个猴子的故事,我还想听。」 「《西游记》啊?」朱福说完了安徒生童话,最近又在给妹妹说孙猴子师徒西行取经的冒险故事,她清了清嗓子问弟弟道,「寿哥儿是想睡觉呢,还是也想听故事啊?」 寿哥儿喜欢书,喜欢笔,自然也喜欢故事,他见有故事听,就咧着小嘴笑起来,伸手回抱住朱福,轻声轻气道:「故事,要听故事。」 朱福清了清嗓子,就给弟弟妹妹说起故事来。 因为福记铺子被砸了,总得停个两三天才能再次正常开业,而昨天朱福又跟那全二富吵了一架,所以敬宾楼暂且也不打算去了。因此,来了这里这么些日子,今儿难得能贪个懒觉。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直到那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射进小屋子里来,朱福才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睛一睁,见两个小家伙睡得还跟小猪猡似的,脸蛋儿白嫩红粉,她挨个亲了一嘴儿,随即翻了个身子,又睡下去了。心里想着,这贪懒不做事不起早的日子,实在是舒坦。 第47章 才将眯上眼睛,外头渐渐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心里存着事情,所以极为敏感,倏地就爬坐起来,竖起耳朵去听。 只听得外面有人轻言细语道:「三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还记着之前的怨啊,这次是带着点东西来瞧瞧你们家几个丫头的。咦,你们家那几个孩子呢?怎么都没瞧见人影?」 又听自己母亲说:「喜姐儿在屋里头做绣活呢,禄哥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跟着隔壁沈家的侄儿去城外练身子去了。另外三个,还在屋里头睡着没起呢……大姐你坐着,我去给你泡壶茶水来。」 朱福一听母亲唤那人大姐,再也睡不着了,赶紧悄悄穿衣梳洗。 待得走到堂屋去的时候,刚好卫三娘端着已经泡好的茶水过来,卫三娘见二女儿醒了,赶紧招呼着说:「福姐儿,你大姨母带了些东西还看看你们姐妹,还有核桃酥呢,你去拿了带弟弟妹妹们吃。」 朱福见母亲这般说辞,心里就有些酸涩起来,母亲这是真觉得大姨母是诚心带着东西来串亲戚的。 若是叫她知道了,其实那老巫婆背地里伙着一窝贼婆在算计她,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朱福是很想上去就甩那卫大娘几个耳刮子,打得她满地找牙,可这样又有什么用?很明显,如今走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打一顿就能够解气的事情了,这件事情,她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并且昨晚已经跟沈玉楼还有谢逸商量过了。 她们不是想设计陷害母亲么……好啊,那就将计就计,叫她们自己种的苦瓜自己吃。 这般一想,朱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甜甜笑望着卫大娘,故作羞涩道:「大姨母,上次您来咱家里,侄女儿不懂事,还说了您呢,希望大姨母大人海量,不要记恨侄女儿才好。」 卫三娘赶紧笑着说:「你们还是孩子,懂什么?再说了,我是做长辈的,哪里会跟你们这些孩子一般计较呢。」又上下打量着朱福,忽而叹息一声说,「哎,三娘,也是你们家几个丫头模样长得实在太好了,这才……」 她忽然不说下去了,一边悲哀着,一边偷偷拿眼睛打量卫三娘。 卫三娘将茶水递给卫大娘,然后坐在了一边说:「大姐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咱们家喜姐儿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些无赖只是砸了铺子,没一会儿功夫就有衙门里的人来将他们带走了。喜姐儿跟暖姐儿都被吓到了,不过,我昨天好生跟她们说了说话,也就没事了。」 卫三娘说话的时候,卫大娘一直在细细瞧着她的神情,见她瞧起来好像确实不知道这帮无赖是娘叫去的,这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卫大娘伸手拍拍胸脯,感叹着说,「喜姐儿也大了,过完年虚岁得十七了吧?这确实大了些,也该说婆家了。这男人才是女人一辈子的依靠,嫁得个有本事的,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若是嫁了个……」 卫大娘险些脱口而出说不该嫁朱大这样的人,这要是搁在以往,她肯定就说了,可今天来情况不同,她不是来朱家瞧不起人的,自然不能说这样的话,只能及时打住。 朱福打着哈欠,悄悄在一边坐下,然后耷拉着脑袋听着两人说话。 卫三娘说:「喜姐儿的婚事,我也有在张罗,不过,我不会一味只将她嫁去什么有钱人家。我定要替她寻个老实可靠的,有门手艺,能够对她好的,并且喜姐儿也是真心情愿跟他过日子的,就够了。」 在嫁人的事情上,卫大娘一直跟这个妹妹的想法不一致,今儿听她这般说,原本是想辩上一辩的,可想了想,还是不说罢。 三娘一根筋,说了又作甚?再说了,这过不了几日,三娘未必就还是这朱家人。 想着娘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卫大娘也就不多绕圈子了,笑着说:「三娘,前些日子你跟二娘闹不愉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们再怎么说,也是亲姐妹啊,娘再怎么说,那也是生你养你的亲娘,这骨血之亲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娘以前跟咱们要钱,还不都是为着咱弟,你也知道,咱弟是咱们卫家的独苗苗,咱们这些当姐姐的,帮衬帮衬也应该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福撑着下巴一边听着,心里却想,怪道包子娘亲一直这么包子呢,原来还有人负责时不时来给她洗脑啊。 想来在家的时候,娘跟这个所谓的大姨母关系还算不错,否则那老巫婆也不可能派了卫大娘来当说客。 卫三娘低垂着脑袋,一张湿滑娇俏的唇抿得紧紧的,并未答话。 卫大娘原以为这个妹妹还会跟以前一样听了自己几句后就心肠软的,没想到,她竟然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答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说话她不再听了?这样一想,卫大娘忽然觉得此趟任务艰巨起来。 她挪了挪身子,脸上硬是又挤出些笑意来,拍着卫三娘手说:「大姐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你也得想想娘的好啊。你瞧,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后,娘还是关心你的,这不,特意叫我来一趟,说是好好瞧瞧喜姐儿可有吓着,还说,要我告诉你,明儿娘带着我们一起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祈福,要你务必也要去。」 「娘她……娘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卫三有些许不信,别说是现在自己跟娘的关系了,便是以前,娘要是有个什么事情,除了要银子跟做苦工,旁的事情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一家。 所以,对于自己大姐方才说的那番话,她本能地有些不信。 第48章 卫大娘一直笑眯眯的,挽着卫三娘的手臂说:「瞧你,这是什么反应啊,这当然是娘亲口说的啊。娘说了,咱们兄弟姐妹之间再怎么吵再怎么闹,那也是一家子人,还能吵出个血海深仇来?好了好了,反正大姐这话也给你带到了,三娘,这次既然是娘主动放低姿态,你可别叫咱们伤心啊。」拍了拍她肩膀,似是十分亲密地跟她脸挨着脸道,「这件事情大姐就替你做主了,明儿一早卯时正咱们就在娘家大门口见,娘破费叫了马车载咱们去。」 朱福眨巴着眼睛,一直在看这个卫大娘演戏,瞧了半饷,恨不得呕出隔夜饭来。 她见自己母亲这次似乎并没有傻到完全去相信卫大娘的话,心里也隐约开心,觉得包子娘亲终于不再那么包子了。 不过,娘亲这次还真的是必须去,不但娘要去,她还得要跟着去。 这般一想,朱福也走到卫三娘身边,双手抱住她一只胳膊,撒娇说:「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娘,我也要去,我也想去上香,那里一定人多热闹,一定很好玩。」 卫大娘原见这妹妹一直迟迟不开口应着,心里正着急着呢,不成想,却将这个丫头说动了下,她赶紧附和道:「是啊三娘,孩子都想去呢,刚好,到时候让福姐儿就陪在娘身边,让她们外祖孙俩好好亲热亲热,这样感情才能好啊。」 朱福咳了一声,心想,她都打了卫薛氏这老巫婆了,两人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哼哼,那老婆娘见到自己不掐死自己就算是好的了,哪里能感情好啊。 这些日子来,母亲所做的事情,已经叫她伤透了心。这心一旦伤了,就很难再愈合,所以卫三娘对这次回娘家一起去普陀寺烧香,并不十分有兴趣。她心里想着,娘她们如今这般待自己,多半是在打自家点心铺子的主意吧,这次把自己叫去,还不知道怎么劝自己呢,肯定会齐齐上阵要自己的点心铺子。 一想到她们可能打的是这主意,卫三娘心里就恨,她恨自己母亲。 母亲素来势力惯了的,这她知道,以前丈夫身子健壮的时候,家里有些钱,一直也都有给她银子。可前些日子丈夫伤了身子,家里积攒的一些银子都被用在给丈夫请大夫抓药上面了,再没了余钱,可母亲根本不管你的死活,非得要将丈夫买药的银子拿走。 之后大姨兄回乡来做生意,他们又将自己丈夫跟儿子当苦工一样叫走,完了事情还不给饭吃。 从那之后,卫三娘心里那股子恨意就再也没有消过,她对自己娘家人已经失望透顶,再不会抱有什么希望。 此番见二闺女凑过来说想去那寺庙里,她倒是有些犹豫起来,自己真的是许久没有带着孩子们出门去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儿垂落在脸颊处的发丝,笑得温柔,问道:「福姐儿真的想去?」 朱福狠狠点头:「想去,普陀寺是大寺庙,里面的菩萨肯定很灵,我要去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家人往后的日子一定一帆风顺。」 「那娘先答应你,回头咱们再问问你爹。」卫三娘这里算是应承下来了,回头对卫大娘道,「大姐,娘不会介意我带着孩子去吧?」 卫大娘只管急着完成娘交给自己的任务,她才不管三妹妹带什么孩子去呢,忙不迭点头道:「怎么会呢……见到福姐儿,娘肯定会更高兴的。」说完也将手伸过来,轻轻抚摸着朱福的脸儿,啧啧叹道,「这孩子模样长得真好,将来这脸要是长开了,模样定然要比她姐姐还好。」 朱福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来,然后起身道:「大姨母,娘,你们慢慢说话,我去屋子里帮弟弟妹妹穿衣裳,他们这个时候该起床了。」 卫大娘望了望外面的天,也起身道:「这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坐了,三妹,那这事情咱就这么说了,明儿卯时正你定要记好了。」 卫三娘挽留道:「大姐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卫大娘推脱道:「就不吃饭了,你大姐夫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她拍了拍卫三娘的手,好姐妹似的抱了抱她,「三妹,往后咱们俩姐妹一定要多多走动走动,千万别生分了。」 「那我,既然大姐家里还有事情,我便不留饭了。」卫三娘轻轻点头,让朱福去房间里照看弟弟妹妹,她则送卫大娘出门去。 屋子里的暖姐儿跟寿哥儿已经醒了,朱福走进屋子的时候,两个小人家都反身趴在床上。暖姐儿两手撑着下巴,小肉脸皱得紧巴巴的见二姐姐进来了,赶紧问:「二姐姐,娘真的要去吗?那么远呢,我舍不得你们。」她心里急,使劲伸着手臂够朱福,搭着哭腔道,「呜呜,二姐姐,不要你们走。」 「暖姐儿羞不羞,你瞧弟弟多乖。」朱福几步走到床边沿上坐着,赶紧将妹妹的手塞进被窝里去,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刮了刮,「小暖也长大了,往后凡事要带头听话知道吗?你看寿哥儿就不哭不闹的。」 暖姐儿小肉身子在被窝里滚了一滚,然后紧紧拥住弟弟问:「寿哥儿快说想娘,这样娘就不会丢下咱们了。」 朱福见妹妹这般坏,笑着用自己冰凉的手去碰妹妹脸,姐弟三人一时笑闹做一团。 朱喜走了进来,见弟弟妹妹这般玩闹,蹙了眉心说:「这都什么天了,你们也敢这样闹。」走到床边去,一把将三人都给按住了,训着说,「你们两个大的就是这样带弟弟的?寿哥儿身子本来就弱,要是身上着了寒气,回头小心娘说你们。」 第49章 寿哥儿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床板上,白净的小脸儿沾了一层粉色,他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说:「长姐,不怪她们,姐姐们都带着我玩,我很开心。」 那边朱福已经拿过小袄子来帮妹妹穿衣裳了,朱喜也拥着棉被将弟弟抱起来,亲手给他穿衣。 暖姐儿玩够了,拍了拍干瘪的小肚皮,然后凑着鼻子使劲嗅了嗅。 「哇,豆腐花儿,好香哩。」她拍着小肉手,一阵欢呼,脑袋瓜子不停往外面够去,「玉珠姐姐来了吗?」 朱喜道:「玉珠一走就来了,送了几碗豆腐花来,刚刚我放大锅里热着了。等你们衣裳穿好了,再洗了脸,就可以吃了。」 暖姐儿开心,嘴里开始哼起歌儿来。 帮弟弟妹妹穿好衣裳后,就打发两个小的去堂屋坐着吃饭去,这边朱喜赶紧拉住朱福的手问道:「怎么样?沈大哥跟谢公子昨儿晚上可打听到什么回来?我刚刚瞧见大姨母来咱们家了,怎么说?」 朱福紧紧握住朱喜的手说:「姐姐,原来这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偏还叫咱们给遇上了。」她伸头朝外面望了望,见弟弟妹妹都在埋头吃热乎乎的豆腐花,则压低声音道,「牛大赖那事情,的确是老巫婆伙着几个贼婆娘一起干的好事儿,不过,就他们那些能耐,如何叫得东牛大赖?」 朱喜恨得直咬牙,听妹妹这话中有话,赶紧问:「那是谁叫的人?」 朱福咬了咬唇,这才说:「长姐可认识一个柳姓老爷?可曾听娘提起过?这柳老爷就是那老巫婆的干儿子。」 朱喜似是低头仔细想了一番,又摇头说:「我不曾知道她有过什么干儿子。」 这样一来,朱福便将昨儿晚上沈玉楼跟谢逸在卫家屋顶偷听来的事情又一一跟朱喜说了,包括她们要设计陷害母亲的事情,听得朱喜张大了嘴巴不敢信。她们……她们竟然敢……她们的心真是叫狗给吃了。 朱福见姐姐气得似要晕过去,一把拉住她说:「姐姐先别急,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里有一法子,不但不会叫娘吃亏,反而会叫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哼哼两声,「到时候,有她们好日子过!」 朱喜伸手按住胸口,这才稍稍好受些,听妹妹说有法子惩罚恶人,又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刚刚母亲跟那女人的话我躲在房间里都听到了,福姐儿你莫非真的要跟娘一道去。」 朱福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不但娘得去,我也要跟着去。」说完见姐姐一脸疑惑瞧着自己,她则附到她耳边去说,「我跟沈大哥还有谢公子商量好了,我们打算……」 朱福暂且不打算将那几个巫婆的计谋告诉母亲,她打算先反打她们一耙之后,再将事情一一与母亲说了,让母亲彻底跟那边断了来往。 晚上朱大听了妻子的话,只默默低头坐在一边,闷头不说话。 他虽然老实,可不是呆傻,这么多年下来,不是不知道自己那老丈母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无缘无故这么好的带着三娘去普陀寺上香去?此去路途远,一来一回的,坐马车也得个两三天耽搁在路上,那钱她怎么会舍得出。 再说了,这一分离就是几日,朱大心里也不舍得啊。 朱喜见自个儿爹爹不说话,就过来劝着说:「爹,瞧您这般愁眉苦脸的,就这么舍不得娘出远门啊。」她心里苦哈哈的,却硬是挤出笑意坐在自己父亲身边,「您放心好了,有二妹妹陪着娘呢,二妹妹多机灵啊,有她在,还怕外婆她们会欺负娘嘛?您放心,她们不会的,她们要是还会欺负娘,就不会巴巴叫大姨母过来叫娘一道去城外上香了,她们定然是见咱们家如今发了些小财,眼巴巴就想套好关系呢。」 其实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朱喜一张俏脸臊得通红,她真是自己要把自己给气死了。她是怎么忍着心里头那股子呕心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朱福在暗处悄悄给自己大姐竖起大拇指来,原来平素一向温良娴熟的大姐姐,也有这般可爱调皮的时候。朱喜见二妹妹笑得不讨喜,趁人没瞧见的时候,悄悄瞪了她好几眼。 「三娘,那你便去吧,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朱大终于出了声,又叮嘱说,「要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也先忍着,他们人多……」 朱福见父亲这般老实可怜,赶紧拍着胸脯说:「爹您放心好了,有我在,我看谁敢欺负我娘。」她昂着脑袋,摆出一副小痞子的模样来,「谁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保证卸了她一条胳膊。」 「好了,你就别再说这些话来叫爹娘担心了,既然爹答应了,你晚上就去收拾收拾吧。」朱喜推了推妹妹,然后给她使了个眼色,就带着她一起走了。朱福还没缓过劲来呢,匆匆回头望了眼,就见自己爹将娘紧紧抱在了怀里。 朱福眯眼笑,要说自己爹娘真算郎才女貌,爹爹如今虽然老了,可依稀瞧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来。 爹爹高大硬朗,又老实可靠,难怪娘当初会一心要跟着爹爹呢。 计划成功走出第一步,朱福心里踏实了,于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大早,她迷迷糊糊还在香甜的睡梦中,就被娘亲摇晃醒了。 见闺女睡眼惺忪的,瞧着十分疲惫贪懒的样子,卫三娘心疼地说:「要不娘一个人去吧,福姐儿留在家里再睡会儿,这么些日子实在累坏了,在家好好养着些身子才是。」 第50章 朱福一下子就醒了,抱住卫三娘胳膊道:「不行,我要去,娘,你等着我,我穿衣裳很快的。」 因为今天母女俩要一大早就出远门去,卫三娘怕自己早起吵到丈夫跟其他几个孩子,所以就让长女带着两个小的睡觉,她则跟二女儿一起睡。 见女儿忙不迭就爬起来穿衣裳,卫三娘伸手摸了摸女儿小脑袋,要她别急,自己则进厨房去煮了四个鸡蛋,又在水袋里面灌了一袋的热水,还拿了两个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馒头,打算呆会儿路上吃。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今儿天气也好,虽然整个天还是暗黑色的,可是东边隐约可以瞧见一道红霞。 朱家跟卫家不在一条街上,走路过去,也得一刻钟时间。 待得卫三娘母女走到卫家大门口的时候,卫家那一拨人已经等候在门口了,门前还歇着几辆马车。 卫香宝见她最最讨厌的人也跟着来了,狠狠跺脚,伸手指着朱福说:「娘,我不要她也跟着去,我不想看见她啦。娘,谁让她们来的?哼,竟然还叫咱们等着,我讨厌她们啦。」 朱福昂着脑袋走了过去,眯眼笑说:「你讨厌我,正好我也讨厌你,所以你不想看见我的最好办法就是……别跟去了,回家睡觉去吧。我瞧你这眼睛还没睁开了,看你也是不情愿起床来的。」 葛氏炸毛了,一把将自己闺女拉到身边来,瞪着朱福凶:「你算哪根葱哪根蒜?你是我们卫家人吗?谁允许你也跟着来的?哼,见到便宜就想占,不就是想跟着去吃顿好的嘛。」 朱福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理都不理葛氏,只折回去挽着卫三娘胳膊道:「娘,你瞧吧,她们根本就是不情愿咱们去的。昨儿叫大姨母叫咱们,也不过是意思意思,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还是回家去吧。这天怪冷的,缩在被窝里睡觉多好啊,去什么普陀寺上香啊。」 卫大娘瞧着形势不对,赶紧过来劝着道:「好了,三妹,弟妹,你们一人让一步吧,难得今天娘心情好,要带着你们一起出去,咱们一大家子定要和和气气的,别叫娘生气。」 说完又轻轻拍了拍葛氏的手,冲她使眼色。 葛氏似乎这才想得起来正经事情,赶紧笑着说:「是啊是啊,既然大姐说了,那咱们定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别冲撞了菩萨。」 卫三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女儿搂在怀里,走到卫薛氏跟前,唤了声娘。 卫薛氏一双浑浊的老眼睁都没睁,只轻轻应了一声,就唤大家上马车去。 「娘,我去跟三妹妹她们坐一辆车。」得了同意后,卫大娘伸手指了指最后面的一辆道,「三妹,咱们坐那一辆车吧。」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卫三娘将水壶里的水递给女儿,又将准备好的鸡蛋跟馒头拿出来。 递一个鸡蛋跟馒头给卫大娘道:「大姐,你也吃点吧?」 卫大娘平素早饭吃的都是燕窝莲子粥,再差也得是银耳莲子的,还配着小菜跟好几样点心呢,如今哪里还吃得惯馒头鸡蛋? 她虽然饿,可还是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我不吃了,吃完了来的。」 「娘,咱们吃,大姨母平日里只吃得下山珍海味,哪里能吃这糙馒头啊。」她一把将母亲手里的馒头拿过来,跟母亲两人平均分了下,将带来的早饭全分了,一边喝水啃馒头一边吃得吧唧吧唧响,还拼命点头说:「嗯,娘,真好吃,您蒸的馒头真香真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卫三娘摸摸女儿脑袋,又将水壶递给她,「来,喝点水吧,别吃噎着了。」 卫大娘瞧不上馒头鸡蛋,可此时也没得燕窝吃啊,她一边嫌弃一边咽口水。 见那母女只顾着低头吃,根本都没瞧她一眼,她则只歪着头靠在一边眯眼睡觉,希望在梦中能吃一顿好的。 马车一路上行得平稳,这两日没有落雪,路也好走,一大家人好歹是赶在天黑前赶到了普陀寺。 这普陀寺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寺庙,平日里香火最旺盛,排场自然也最大。 柳世安先卫家一步到寺庙里,早早就将一切打点好了,该给的银子,该准备的住宿的地方,他都打点妥当。 他掩在一棵百年老树后面,看着那抹纤瘦窈窕的身影,记忆仿佛一下就拉扯到了二十年前。 上次桥上那匆匆一瞥,并没有瞧得多仔细,今儿仔仔细细瞧了,只觉得她真的是一点没变。那身段那一头乌黑的发丝,还有那俏丽的容颜,根本就是二十年前的三娘。 柳世安有些激动起来,他活到四十岁了,还是头一回如毛头小子一般呢。 他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直到那抹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殆尽,他才将收回目光来,然后双拳攥得更紧了些。 刚想抬腿出去,身边忽然走出一个尼姑来,那尼姑道:「施主,请随我来。」 朱福跟自己母亲住一个屋,才将坐下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随机有人说话道:「两位施主可在屋内?师傅交代给两位施主送斋饭。」 卫三娘见女儿一听见饭菜两个字眼睛都冒光了,疼爱地摸了摸她小脸,然后回头对外面的和尚道:「我们在呢,这就来给师傅开门。」说着卫三娘走到门边,亲自将门打开,就见一个穿着灰青色长袍的小和尚站在门外。 小和尚口中念了声佛号,然后将装着青菜豆腐跟两碗米饭的托盘递给卫三娘,又说:「两位施主请慢用。」 第51章 卫三娘道了声谢,就将饭菜端到桌子上:「福姐儿饿坏了吧?娘还不饿呢,这两碗饭你都吃了吧。」 朱福悄悄从袖子中摸出一根银片出来,往饭菜里搅了搅,见银片没有变黑,这才放下心来。这银片是她昨天晚上从一锭银子上刮下来的,然后让哥哥敲打成了这样长长薄薄的一片,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人在自己饭菜中动了手脚。 「娘,女儿吃不了这么多呢,一人一碗。」朱福心里开心,笑嘻嘻将银片又藏了回去,只端出一碗饭来,另一碗推到卫三娘跟前去,「娘,快吃吧,呆会儿有好戏看呢。」说完就低头开始划拉起饭菜来。 卫三娘见女儿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以为她是因为出了远门才这般兴奋的,因此也没有多想。 母女两人才吃完饭,外面就又响起敲门声来:「三妹,你在吗?」 「是大姨母。」一切都在按照朱福预想的那样发展,她「蹭」一下站了起来,跑着去将门打开,见卫三娘站在外面,笑嘻嘻道,「大姨母,来找我娘说体己话吗?」 卫大娘表情有些不自然,脸上笑容也僵硬得很,她轻轻咳了一声说:「三娘,娘找你去她那里说话,你跟我去吧。」 「好啊,我也去,刚好想出去消消食呢。」朱福故作很开心的样子。 「等等。」卫大娘抓住朱福道,「只叫了你娘,没有叫你去,你跟着大姨玩吧。」 朱福故作不解地望了望卫大娘,又转头望了望自己母亲,就见母亲站了起来,一脸平静地说:「福姐儿,你就呆在这里吧,娘去去就回来。」她走到门边来,轻轻握了握朱福的小手说,「娘没事的,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那娘早些回来。」朱福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蹭着她身上的皂角香,「外面天都黑了,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呢。」 「不怕不怕,大姨陪着你呢。」卫大娘轻轻拉开这母女俩,将朱福揽进自己怀里去,安慰着说,「你别怕,外婆找你娘就是想母女说说话,说完话你娘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娘会陪着你一起睡觉的。你放心,你娘没回来的时候,大姨会一直陪着你的。」 朱福心中暗哼:不是陪着我,是监视我吧…… 不过,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点头道:「好。」 腊月严寒,寺庙又落座于半山腰处,所以普陀寺里比松阳县还冷。 今儿是腊月十六,暗黑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过院中百年老树的枝桠缝隙投落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圆点,冷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在人的身上,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一样,刮着人的脸。 卫大娘站在门口,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随即大步走进屋子里去。 「福姐儿,将门关了吧,这天怪冷的。」卫大娘见三妹妹去了娘那里,想着怕是大局已定,她也不必担忧内疚什么了,也就坦然起来,走到木头桌子边坐下说,「你也别怕,你娘不在,大姨陪着你说话。」 朱福唇角弯了弯,随即将门关上,然后坐在卫大娘身边去,笑着道:「我怕什么啊?莫非这寺庙中有鬼怪?还是说,我娘此次去见外婆会遇到什么不测?」 卫大娘闻言脸色一变,随即笑容就有些僵硬起来,她干笑一声说:「你这丫头,嘴巴咋的变得这般不饶人了?那可是你外婆,是你母亲的亲娘,母女俩哪里会有隔夜仇啊,还不是心贴心说几句话就好了。」 朱福却是没有再笑,一张小脸冷了下来,语气颇为讥讽道:「大姨,你不会不知道外婆此番找我母亲去说话是为着什么事情吧?」小屋子里点着根蜡烛,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她巴掌大的脸上,衬得颜色更甚几分,「我实话跟大姨说了吧,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一早就猜到了,只可怜我娘,还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地信什么母亲之情姐妹之情。」 卫大娘傻愣愣的,瞧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不认识了似的。 她顿了好半饷,这才干巴巴笑两声说:「福姐儿,你这话从何说起啊?什么蒙在鼓里的,又是什么猜到什么……你说的这些,大姨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朱福原先听谢逸说当初卫家几个贼婆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也就这卫大娘替母亲说了一句话,原还想着,或许她对母亲还是有些情分的,就想给她一次机会。可如今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在装傻充愣,朱福忽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耸肩道:「没有什么,只是,呆会儿有场好戏,想请大姨跟我一起看。」 话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然后有人吼道:「不要脸啊,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竟然在佛门清静之地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事情,哎呦喂,我可不要活了。」 朱福见好戏已经开场了,赶紧抓住卫大娘的手,要带着她一起去看戏。 卫大娘眉心轻轻蹙了蹙,手抱住桌角,摇头说:「福姐儿,大姨……大姨实在是累了,就……就不去了……」 她心虚,以为被捉奸在床的人是自己三妹呢,她不敢去。 朱福当即拉下脸来,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只冷冷道:「你们想害我娘于不义,我岂能叫你们得逞?所以,干脆将计就计,配合你们演好这场戏。是有人跟那柳老爷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不过,可不是我朱家的人,而是你卫家的人。大姨,这么一场好戏,你不去看看吗?」 第52章 卫大娘当即脸变成了猪肝色,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朱福,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朱福虽然人小,可心里怨恨,她使出浑身力气来,使劲拉扯着卫大娘,要带着她一起去看戏。 「不……不……我不去。」卫大娘不肯走,说话都打起哆嗦来,「你骗我,我不去,肯定是你骗我。」 朱福哼道:「你是怕那老贼婆骂你没办好事情吧?所以才不敢去。事情不但没有按照你们计划的在进行,反而坏了你们卫家的门风,呵呵,卫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卫葛氏,竟然在佛门清静之地跟自己的干哥哥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来,这要是传出去的话,你们卫家人怕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外头卫二娘突然撞门闯将进来,见到卫大娘,就劈头盖脸骂起来:「好啊,大姐,你可真是娘的好女儿啊。」她肥圆的身子跳将起来,一张肉脸打了个结,「大姐,我就知道你是偏向三妹的,可你竟然帮着三妹反过来害咱们。你……」卫二娘气得跳脚,眼睛一瞟,见朱福还站在旁边,她搬起板凳就要打人。 朱福身子灵活一转,卫二娘人没打着,反而跌趴在地上。 朱福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笑着说:「大姨,这次多亏了你帮我娘了,你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成的。你不肯去看好戏,那我去啦。」 卫二娘坐在地上,听得朱福这番话,越发认定卫大娘就是叛徒。她一个鲤鱼打挺,使劲翻身爬了起来,然后朝着卫大娘扑过去。卫大娘比卫二娘瘦一些又高很多,所以卫二娘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 朱福才将走出门来,就见不远处自己母亲正朝这边走来,旁边还陪着谢逸跟沈玉楼。 「娘。」朱福见到母亲,跑着过去就扑进她怀里,撒娇道,「您千万别怪女儿,女儿实在见不得她们三番五次欺负您,也不想咱们一家人的幸福生活被那群贼婆子给毁了。所以,就想着教训她们一番。」她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得白皙如玉,一双眼睛也像是水洗过的般,又水又亮,她仰着小脑袋说,「娘也别怪谢公子跟沈大哥,是我求他们来帮我的。」 卫三娘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眼里有泪意,她心疼地说:「我儿受苦了,都怪娘,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有看透那些人,总想着,到底血浓于水,她又是我亲娘,打我骂我,甚至来家里要钱,都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可如今才明白,这都是娘一厢情愿,都是娘的错。」她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身子道,「福姐儿,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你给喜姐儿狠狠出了口恶气,也唤醒了娘。」 朱福见母亲这么说,就转头看了看沈玉楼,沈玉楼朝朱福轻轻点了点头。 卫三娘伸手擦了把眼泪道:「玉楼跟谢公子都将事情告诉娘了,娘什么都知道了,是她们害的喜姐儿,也是她们设计想要害娘的。」 「她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如今又起了内讧,大姨跟二姨在咱们屋子打起来了。」朱福见母亲已经彻底对卫家人失望,心里开心,紧紧抱住她腰,依偎在她怀里说,「不过没关系,那个屋子不是咱们的,咱们才不要回去呢。」 沈玉楼忙道:「婶子,我一早便让寺里的师傅多备了一间屋子,我这就领你们去休息。」 谢逸也忙道:「是啊,我跟玉楼一早就来了,将这里的事情都打点好了。朱夫人,我瞧天色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不若让晚辈陪着您先去屋里休息吧?」他咳了一声,又说,「佛门清静之地出了这种事情,怕是连住持都惊动了,这一晚上可有热闹瞧了,就让玉楼兄陪着阿福吧。」 卫三娘如何瞧不出来?这玉楼侄儿的那双眼睛,可是一直盯在福姐儿身上的。 她忽然又想到了喜姐儿来,喜姐儿打小就聪明懂事,会走路的时候就能帮着她做些琐碎的小事情了。后来长到三四岁,福姐儿落地了,她知道爹娘都忙,就很懂事地帮着照看妹妹。 福姐儿,差不多是喜姐儿带大的,后来暖姐儿跟寿哥儿,也都是她这个做长姐的一手带大的。 家里五个孩子,卫三娘最心疼的就是两个大的,作为家里长子长女,他们兄妹的确是吃了很多苦。禄哥儿也是,心疼爹娘,连私塾都不肯去上,成日心里就想着如何赚钱贴补家用。 而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却都是由着下头小的们先吃…… 喜姐儿打小就喜欢玉楼侄儿,可玉楼却偏偏瞧中的是福姐儿,若是将来福姐儿真嫁给了玉楼,那逢年过节的,喜姐儿岂不是要时常见到他们?喜姐儿懂事,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她心里如何能好受? 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没有被毁清白名声,可到是闹出那么一场事情来了。女儿家的名誉最为重要,她庆幸长女没有为此而寻死觅活,可到底婚姻大事是受到了影响,她不能不多疼长女一些。 思及此,卫三娘叹息一声,将朱福拉进怀里抱着说:「福姐儿,你陪着娘一起去休息吧,这样的事情,咱们不去凑热闹。」 朱福此番就愿意陪在娘身边,因此也紧紧蹭在母亲怀里,继续撒娇。 谢逸无奈地望了沈玉楼一眼,冲他耸了耸肩,这才陪着卫三娘母女往住处去。 沈玉楼站在月光下,一袭月白袍子被冷风轻轻吹起,那玉颜照着皎月,面上些许苦涩,却只能望着那抹娇俏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53章 月辉清冷,被窗棱割碎,道道照进屋里来。 小屋子里,柳世安已经穿戴齐整,那葛氏却还是衣裳半掩,满眼迷离之色。她跪趴在地上,手还不老实,身子也是扭来扭去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惹人脸红的混账话。 柳世安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葛氏,只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得很。 卫薛氏气得哼哼大口喘气,她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葛氏是自己家的媳妇,那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人,如今出了这等丑事,她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啊。赔了三娘,她能得到一大笔银子,赔了葛氏,她不但什么都不会有,还会被街坊邻居笑话,真是气死人! 「三娘人呢?」卫薛氏当时叫大女儿找三女儿来说话,原本想着只说几句自己就寻个由头离开的,将房间留给干儿子,可谁想到,三娘才将踏进自己屋子,外头二娘就叫唤着跑进来了。 卫大娘跟卫二娘脸上都挂了彩,姐妹两人一人站一边,卫二娘气呼呼道:「娘,您找她做什么?谁知道她躲哪里去了。」又嫌恶地瞪着地上的葛氏,「这个荡/妇,怕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娘您忘了吗?当时这个主意,可是她出的!哼,当时我就瞧出端倪来了,一口一个干哥哥地唤着,多亲热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淫/娃/荡/妇!」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卫香宝哭着跑到葛氏身边来,跪趴在她身边,哇哇哭叫道,「不是我娘的错,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 「小贱丫头,你用手指谁呢?」卫二娘觉得葛氏脏了身子,连带着瞧卫香宝都不顺眼起来,恶狠狠道,「你这贱丫头,吃的是我们卫家的,穿的住的用的,哪样不是咱们卫家人给的?如今还敢帮着这个淫/妇说话,她不是你娘,她是荡/妇,背地里勾结男人,是要被浸猪笼的。」 「浸猪笼?不……不……」葛氏吓得赶紧抬起头来,媚眼如丝,她膝行朝柳世安这边爬了过来,拽着他袍角道,「你得救救我,你得救救我!不关我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柳世安垂眸瞧着这葛氏,见她那张惨白的脸都哭花了,那白色的粉扑朔朔往地上掉落,又想着刚刚跟他抱在一起寻欢作乐的人是她,越发嫌恶起来。他抬腿狠狠踢了她一脚,骂道:「你坏了老子的好事,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滚开!」 「娘!」见自己母亲被踢得跌摔在一旁,卫香宝哭着爬过去,将自己母亲扶住,又给坐在上位的卫薛氏磕头,「奶奶,求您了,别让我娘浸猪笼,她肯定是遭人陷害的。」 卫二娘见自己弟弟被戴了绿帽子,心里气得很,她不敢指责怒骂柳世安,只能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葛氏身上。 「你是我们卫家的人,不许帮着这个贱人说话!」卫二娘几步走过去,一把将卫香宝拎起来,「你娘做出这等丑事来,浸猪笼都是轻的,按着咱们祖上规矩,这样不守妇道的人,是要被休回娘家的。以后她不是你娘,到时候二姑姑出钱给你爹再娶一个,也是一样的。」 卫香宝一边哭叫,一边要挣脱卫二娘的手,却被卫二娘死死拽住。 现在在场的人,除了卫大娘以外,全都认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葛氏一手计划好的,所以,所有人都将罪过往她身上推。 卫大娘瞧着葛氏这般,有些于心不忍,可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当时这陷害三妹的主意是她出的,如今却被人反算计一场,也是报应,看来菩萨还是显灵的。 所谓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可巧当时在普陀寺上香的就有松阳县的人,这件事情,自然被添油加醋传遍整个松阳县,如今的卫家,可谓是千人唾骂万人痛踩,谁走到卫家门口都要狠狠吐一口唾沫,又狠狠踩几脚。 卫家一直大门紧闭,连三个闺女都再不踏进卫家门半步,而柳世安,这里的生意也不管了,出了事情的第二日就跑路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卫家族长闻声赶了来,扬言要将卫葛氏浸猪笼。 早在出事第二日回家,卫大郎就写了休书,将葛氏给休了。而葛家也不承认有这样败坏门风的姑娘,不肯要她回去,卫家族长三叔公要将其浸猪笼,不但没人来求情,反而很多人挤着去看好戏。 只可惜寒冬腊月,河里的水都结了冰,厚厚一层,只能将酷刑延长时间到来年春天,那葛氏,则被关押在县里的义庄,跟一堆死人住在一起。 没过几日,却传来消息,说是那葛氏逃了。 大年三十这日,小县城里一派喜庆,街上也热闹得很。 沿街做生意的铺子都陆续关了门,反倒是摆地摊卖年货、春联跟灯笼的人多了起来,整个松阳县都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之中。 前些日子卫三娘就采买了年货,到了年三十这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前忙后。朱喜也起早陪着母亲一起洗菜炸油锅,朱大则带着长子好好将小院子收拾一番,各个边边角角都打扫一遍,完事开始和浆糊贴春联挂灯笼。 过年的时候,孩子总是最兴奋的,暖姐儿一早就醒了,听着外面街上热闹的声音,闻着一阵阵香味飘来,她开心得在床上直打滚。 「别滚了,被子都踢了,大过年的你可别冻着啊。」朱福搓着手走了进来,见妹妹醒了,就拿了她的小袄子,「来,姐姐帮你穿衣裳。」 第54章 暖姐儿这才扭着身子爬起来,望着朱福手里的小袄子,开心地咧嘴笑起来。 「二姐姐,娘说明天穿漂亮花袄子,是真的吗?」暖姐儿一边听话地由着姐姐帮自己穿衣裳,一边还在问,「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也穿新衣裳的,不过,都是二姐姐的衣裳改小了的,上面还打了补丁哩。」 朱福笑说:「当然啊,娘跟长姐都将咱们的小袄子做好了,就等着明天呢。」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暖姐儿拍着手说,「二姐姐的是红色的袄子,我的是上面有花的,可漂亮啦。」她一把抱住朱福脖子嘻嘻笑,「我好想现在就穿啊,好想今天就是明天啊,我闻到肉味了,好想吃啊。」 「这些都少不了你的。」朱福捏妹妹肉脸,又牵着她手下床来,「今天天气好,外面街上也热闹呢,你想不想出门去玩啊?」 「我想去,我想去。」暖姐儿在地上使劲蹦跶,「外面肯定很多人,二姐姐,我想出门去玩儿。」 寿哥儿正探头探脑地往三位姐姐的屋子看,听得说二姐姐要带着小姐姐出去玩,他也心动起来。可娘很少许他出门去的,娘总说他身子弱,怕他吹了风,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从来不让他出这个院子。 「弟弟!」暖姐儿眼尖,一眼就瞧见站在门口的寿哥儿,她笑嘻嘻晃着过去牵他手,「弟弟,二姐姐要带我上街,你也想去吗?」 寿哥儿小步走了进来,眼巴巴望着暖姐儿,弱弱地说:「可是娘不许……」 「呃……娘也是关心你啊,娘怕你冻着了生病。」她紧紧抱住弟弟,伸手拍拍他后背说,「所以你要多吃饭,要多长些肉,像姐姐这样胖了,娘就会允许你出门去玩了。」 寿哥儿半信不信地望着暖姐儿,黑漆漆的眼睛漂亮得很,他呆呆愣着。 朱福将床铺整理好,又叠好被子后,这才转身过来,一把将寿哥儿抱起来,亲他白净小脸儿。 「长姐给寿哥儿做了一顶虎头帽,可暖和了,本来是让寿哥儿过年戴的。不过,今天是除夕,也算是过年了啊,咱们让长姐拿出来给你戴好不好?」朱福轻轻摸了摸弟弟脑门上一块桃形黑发,又紧紧攥住他些微冰冷的小手,给他哈气道,「以后寿哥儿也能常常出门玩,咱们去街上买烟花炮竹好不好?」 寿哥儿明显兴奋起来,瘦弱的胳膊抱住朱福脖子,一直在她怀里蹭。 卫三娘听说二女儿要带着两个小的上街去,一边铲着锅里的油一边反对道:「今天街上人也多,你一个人怎么顾得来两个,就带着暖姐儿去吧,让寿哥儿呆在屋子去玩。」 寿哥儿登时就哭了起来,他人小,哭声也很弱。 「可是我也想去,娘为什么只让小姐姐去,却不让我去。」 见宝贝儿子哭了,卫三娘赶紧丢下手上的锅铲,出来抱住寿哥儿说:「外面冷,你身子弱,回头吹了风会生病的。寿哥儿乖,跟娘呆在家里,你要是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让福姐儿给你买。」 寿哥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声道:「二姐姐说给我戴虎头帽就不冷了,娘,我想上街,我不想呆在家里玩儿。」 「寿哥儿乖,等天气暖和了,娘带你出门好不好?」卫三娘还在哄着儿子。 朱喜走了出来,劝卫三娘道:「娘,今儿过年,就让弟弟跟着出门去吧,他成日呆在家里也不好。」说着便进屋去,拿了虎头帽跟兔耳朵帽出来,「戴上这个,风吹不到头上去。」 朱喜将虎头帽给寿哥儿戴上,将他小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的,旁边垂下的两块厚棉布正好还能裹住耳朵,下面还挂了两条红绳,将红绳系起来打个结,就再也不怕被风吹了。 这虎头帽并非真正的虎皮做的,而是朱福画的图样,朱喜跟着图纸自己亲手裁剪布块又塞棉花自己做的,做成了一个老虎头的模样。给妹妹暖姐儿的兔耳朵帽子也是一样,都是里面塞了棉花,做成了小兔子的样子。 暖姐儿也戴上了漂亮的粉白的兔耳朵帽子,兴奋地跑进屋子里抓着铜镜瞧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这个帽子真是太漂亮了。 卫三娘见小儿子可怜兮兮的,还眼巴巴望着她,像是在乞求什么似的,也心软了,便同意道:「罢了,你们姐弟三儿一道去吧,早去早回,别在街上瞎晃悠,买了烟花就赶紧回来。」 朱福抱着弟弟亲了亲,回头冲屋子喊道:「暖姐儿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就只带着弟弟一个人去啦。」 话音才落,暖姐儿就冲了出来,站在朱福跟前嘿嘿傻笑。 朱喜蹲下身子,将小妹妹衣裳理了理,又交代道:「你是大孩子了,呆会儿上街别乱跑,跟着福姐儿一起照看着弟弟,知道吗?」 暖姐儿肉手「啪啪」拍着胸脯:「长姐放心吧,我会跟二姐姐一起照顾弟弟的。」又去抓寿哥儿的小手,见弟弟不再哭了,反而咧着小嘴笑起来,她伸手指着弟弟也笑,「弟弟笑了,弟弟在偷笑呢。」 寿哥儿性子一向腼腆,见小姐姐这么当着娘跟姐姐们的面拆穿自己,小脸一下就红了,然后伸手抱住朱福脖子,小脸埋在她肩膀处。 朱福抱着没有几两肉的弟弟,又伸手牵着妹妹,扭头对卫三娘道:「娘,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捎带着买的?」 「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缺,你们只买了烟花赶紧回家吧,别叫爹娘担心。」卫三娘朝三个小的挥了挥手说,「快点去吧。」 第55章 前头朱大带着朱禄在打铁铺子门前贴春联挂灯笼,朱福跟爹爹和兄长打了招呼,朱大叮嘱道:「早去早回,呆会儿中午还得给列祖列宗磕头呢,别叫你奶奶跟叔叔等着。」 朱福应了一声,才将转身,就见隔壁林家的大门忽然打开。 林铁柱手上拎着两大块猪蹄,里面不知道林家婶子说了什么,只见他正回头叫:「我知道了,你别管我!」然后转过头来见到朱福,一下子语气就轻了下去,棕熊一样的身子都扭捏起来,他嘿嘿笑着问,「福妹妹,你们去哪里?」 暖姐儿叫唤:「上街买烟花去,二姐姐要给我们买烟花,铁柱哥哥去不去?」 林铁柱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当即便做了决定,他狂点头:「去!我每年过年都会买烟花,今年的还没买呢,我呆会儿就去买。」 「铁柱,让你给你朱大叔家送猪蹄去,你站在门口瞎说道什么呢?」林婶子走了过来,见到大门前站着朱家三个孩子,笑着说,「呦,福姐儿这是要带着弟弟妹妹上街玩儿去啊?可巧了,我们家铁柱要给你们家送猪蹄呢。」 朱福望着林铁柱手上拎着的两大块猪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林大婶客气了,我们家过年有猪肉吃的,婶子家杀猪卖猪也不容易,就别给我家送了。」 「瞧你这么说,可就是见外了。」林婶子推了推自个儿儿子,「去吧,别耽搁你福妹妹上街了,你去将猪蹄送了。」 林铁柱老大不高兴了,臭着一张脸嘟囔一句,然后瞥眼见到隔壁朱大叔跟朱大哥正在门口贴春联,他赶紧对朱福说:「福妹妹等等我,我陪你一道上街去,我马上就回来。」 然后棕熊就风一样跑到朱大跟前,硬是将两大块猪蹄塞了就赶紧又折回来。 那边朱大拎着猪蹄,见林家弟妹站在门口,要过来还。 林婶子赶紧笑着说:「就两只猪蹄,朱大哥就别跟俺客气了,是给孩子们炖汤喝的。再说了,前些日子禄哥儿给俺家打了几把刀,也没收银子啊,朱大哥千万别送回来。」 里头卫三娘闻声走了出来,见丈夫手拎着猪蹄,想着人家特意送了来,若是再硬塞回去也不好,就让丈夫将猪蹄拿回去,她则朝林家走了来。 「这样的好东西,该给铁柱侄儿吃的,他可正长身体的时候呢。」卫三娘望着林铁柱,见他长得厚实健硕,笑着说,「铁柱过完年有十五岁了吧,这个头长得真高,好像比禄哥儿十五岁的时候还高些。」 林婶子说:「给他吃?给他吃他能吞下一头猪,这孩子,死吃只长肉不长脑子,就是不肯好好念书。」 林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林氏夫妻俩靠杀猪营生,供着一老一小,日子过得比较富裕。所以,林铁柱打落地就没缺过吃的穿的,林家也是对这个独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走读书路子成才。 偏偏儿子不争气,就是不肯好好念书。 那老沈家的玉楼侄儿多威风啊,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后来还去金陵念书呢。 林婶子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捂着胸口直摇头:「哎,嫂子,瞧你们家这五个孩子,多好啊,个个懂事。还有朱老二家的那个贵哥儿,听说明年春天也要参加县里的考试了?那孩子念书也好得很呢。」 林铁柱见自己娘老是夸人家孩子,心里早不乐意了,拽着朱福就走。 「你去哪儿啊?娘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林婶子气得跳脚。 林铁柱不回头,只吼道:「我陪着福妹妹他们上街买烟花去,今天街上人多,我怕他们走丢了。」说完就弯下腰,拍拍自己后背说,「暖姐儿上来,铁柱哥哥背着你。」 暖姐儿倒是不客气,一下就趴到林铁柱后背上去,然后紧紧抱住他脖子。 林婶子心道,这傻儿子,怕是瞧上了福姐儿了吧,这般献殷勤。 卫三娘望着那高壮厚实的背影,只觉得铁柱这孩子虽然不爱念书,可人的确很不错,倒是跟自家禄哥儿有些像。又见他岁数跟福姐儿相当,又待福姐儿好,因此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心里也暗暗记下了。 林婶子见卫三娘一直望着自家儿子身影笑,心里也有些把握,但是没有立即说破,只抓着她说:「嫂子别管他了,他就是这副性子,似乎打小就喜欢跟福姐儿他们几个小的玩。哎,要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好念书最叫人恨。」 要是儿子也能够考个秀才,那他们林家人脸上得多有光啊。 卫三娘倒是想得开了,笑着道:「铁柱侄子是个好孩子,你也别总说他,这样会打击孩子。有些人天生会念书,而有些人天生不喜念书,不喜念书自然在其它方面会比较突出,教着他学门手艺也是好的。」 「是是是,嫂子说得就是对,哪能人人都念书好。」林婶子心情好,呵呵笑了几句,又说,「这边怪冷的,嫂子来俺家坐坐吧?」 卫三娘道:「不了,家里正炸着油锅了,我得回去帮着喜姐儿一起烧菜。」又向林婶子道了谢,这才转身回家。 大街上依旧很热闹,路两边摆摊子卖年画卖春联的人很多,还有卖一些小孩子玩的东西。 暖姐儿指着陀螺喊:「二姐姐,我要这个。」 朱福摸了摸她脑袋,对那摊贩道:「拿两个。」然后给弟弟妹妹一人一个抱在怀里,又叮嘱暖他们道,「回家了姐姐教你们玩。」 第56章 林铁柱见朱福似要掏钱,他赶紧问那摊贩:「再来一个,总共多少钱?」 「五文钱一个,三个总共十五文钱。」 林铁柱赶紧从钱袋里找出十五文钱来,递给那摊贩,然后从那摊贩手里接过陀螺来,递给朱福说:「这个送给福妹妹。」 朱福望着林铁柱,见他憨头憨脑的,倒是笑了起来。 林铁柱见佳人垂眸一笑,唇角边泛起两个可爱的梨涡来,比平日里更好看些了,他傻愣愣瞧着,看得都痴了。 暖姐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林铁柱,又望着自己二姐姐,撇了撇小嘴。 「铁柱哥哥,二姐姐不爱玩这个的,我爱玩,也给我吧。」她倒是不客气,笑嘻嘻接了过来,「谢谢铁柱哥哥。」 林铁柱兴致蔫蔫的,赶紧低了头,只将眉毛一抬一抬地望朱福。 暖姐儿戴着兔耳朵小帽子,见四处人来人往,比往日热闹很多,兴奋地四处张望起来。 「咦,玉楼哥哥。」暖姐儿眼尖,一眼就穿过人海,瞧见站在街那头的青衣少年。 沈玉楼站在街的另一头,穿着身半旧的青色长袍,听得声音就朝这边望了来。 隔着人山人海,他依然一眼就瞧见了娇娇俏俏站在人群中的少女,那如玉般的面容上笑如三月春风,穿花拂柳般挤过人群,就往朱福这边走来。 暖姐儿见到沈玉楼,小肉脸笑得都拧了起来:「玉楼哥哥也出来玩儿吗?」 沈玉楼望了朱福一眼,见她目光也定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来买烟花的,想着,晚上去你们家放给你们看。」 「哇,玉楼哥哥买了好多烟花。」暖姐儿指了指他的手,眼睛亮亮的,「我二姐姐带着我出来也是买烟花的,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得着卖烟花的地方,玉楼哥哥你是在哪儿买的?」 沈玉楼伸手将寿哥儿抱进怀里来,颠了颠道:「我买的多,你们不必买了,晚上咱们一起看烟花。」他望着朱福,眉眼笑得温柔,见她发丝被冷风吹得贴在脸上,不自禁想伸手去帮她拂开。 朱福以为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摸自己脸呢,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脑袋也往一边别过去,不让他碰。 沈玉楼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问林铁柱道:「林小弟可还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林铁柱怎么瞧这沈玉楼都不顺眼,不但是因为自己母亲总是夸他贬自己,还因为他看福妹妹的眼神不怀好意! 他头一昂,大声道:「我不买,我是特意陪着福妹妹出门的!」 沈玉楼望了朱福一眼,见她满面通红,也只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林铁柱抱着暖姐儿,故意高声问她:「暖姐儿还想要什么?铁柱哥哥都给你买,想吃棉花糖吗?那里还有拨浪鼓。」 暖姐儿机灵,她望了望沈玉楼,又望了望林铁柱,然后伸手指着沈玉楼手上提着的烟花道:「我要烟花。」 林铁柱有些蔫蔫的,越发瞧沈玉楼不顺眼起来,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朱福左右望了望,建议道:「我娘交代我买完烟花就回家,怕是得回家去了。」 沈玉楼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寿哥儿就要往回走,见朱福似是要被人群挤到路边去,他手一伸,就紧紧将她小手攥在掌心里,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朱福感受到了那温暖厚实,娇俏的小脸唰一下更红了,连忙要抽回自己手来,可那个人却霸道地不许。她越用力想要将手抽回来,他就越将她抓得更紧,越将她往自己身边拉。 胳膊扭不过大腿,朱福反抗一会儿也就泄气了,只抬眸狠狠瞪他一眼。 沈玉楼唇角微微弯了弯,只望着前方,目不斜视,清润的眸子里满满笑意。 朱福开始是有些别扭的,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牵她的手,她本能有些抵触。可被牵着的时间长了,她渐渐能感受到那温暖厚实的手掌传来的力量,以及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皂角的清香味,一时间就有些心乱如麻。 乖乖地跟在一边,十足像个听话乖巧的小女人,朱福暗暗唾骂自己不争气。 沈玉楼轻轻拉了拉朱福的手,眼睛望着一处,悄悄凑到她耳边呵气道:「阿福,那个是你大姨父吗?」 「哪个?」朱福闻言赶紧抬头,顺着沈玉楼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张发财从县衙门偏门一角走了出来。 像是中了五百万似的,那张厚实的脸上满满都是得意的笑。 朱福这才忽然想得起来,这张发财有贩卖私盐之嫌,前些日子事情实在太多,她忙得一时间都忘记了。 「沈大哥,呆会儿晚上我有事情与你说,不过,这件事情暂时只能告诉你。」朱福心想,如今谢家兄弟没在,而这廖知县又是个糊涂官,怕是已经收了张发财不少好处了吧。 沈玉楼见朱福话中有话,但见她此时不愿多说,只道此事怕是事关重大,便轻轻点头应允。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后,外面天也渐渐黑了。 暖姐儿一直眼巴巴望着外面天,连饭都没有好好吃,此番见外面天终于黑下来了,开心地跑到墙角处将早上沈玉楼买的烟花抱出来。 「放烟花,谁要跟我一起去放烟花。」暖姐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哥哥姐姐们。 第57章 她喜欢看漂亮的烟花绽放在夜空,可她不敢点火,她需要哥哥帮她点火。 「天还没有黑透呢,等天完全黑下来才好看。」朱福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回头跟妹妹说话。 暖姐儿摇晃着走到门口,见外面不远处的天空已经绽放出几朵烟花来了,她急道:「可以放烟花了!二姐姐你瞧,人家都放了,大家都放烟花了。」她急得小胖身子扭来扭去,「我要放烟花!」 「好了好了,堂哥陪你去。」见她快要哭了,朱贵将暖姐儿抱起来,「咱们去外头街上放,好不好?」 暖姐儿连连点头,望见弟弟寿哥儿眼巴巴站在一处,她伸手去牵他手。 「弟弟一起去,带着弟弟看烟花。」 朱福想着呆会儿要溜去沈家找沈玉楼,就丢了手上的活,跑过去将寿哥儿抱起来:「走,二姐姐跟贵哥儿陪你们去。」 似乎只是瞬间,天完全就黑了下来,外面烟花炮竹响个不停。 朱贵拿了火折子来,去点了火后,又匆匆折回来,然后双手捂住寿哥儿耳朵。烟花「磁磁」冒着火星子,然后「嗖」一声绽放起来,好大一朵花开在暗夜的夜空中,开到极致,又迅速败落下来。 整个小县城里,不少人家都带着孩子放烟花,你家花落我家花开,一时间,将整个小城妆扮得极为奢华艳丽。 暖姐儿小手紧紧抱住脑袋,身子缩在贵哥儿身边,兴奋得跳来跳去。 沿河路边的树上挂着灯笼,将平日里黑漆漆的街照亮了些许,朱福陪着弟弟妹妹笑闹会儿子,就往沈家那边望过去,刚好见着沈玉楼走出门来。 看到那抹修长的身影,朱福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温暖而又厚实有力的手掌来,脸红了红,然后望了弟弟妹妹们一眼,见她们只顾着放烟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她则捂着耳朵就朝沈玉楼跑去。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四周没有人注意,沈玉楼抓起她的手,就往一边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去。 拐了个弯,到了河边,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往河坡下面去。 河面上结了冰,河两岸靠着桥洞的地方,沈玉楼事先铺了一块厚厚的棉布,这里还事先放着两个灯笼。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朱福左右望了望,由他牵着手,悄悄避开一块块石子,走到稍微平坦些的地方,跟着他一起坐下。 「这里既靠着家,又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沈玉楼冲朱福温和一笑,旋即掏出火折子来,弯下腰去点亮灯笼里面的灯,瞬间亮了不少。 这里两边是高高的河岸,又靠着桥,既吹不到风,也不会被人瞧见,而且一抬头还能瞧见夜空中此起彼伏的烟花。 朱福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好,于是在厚棉布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勺后面,一边感受着夜的寂静,一边感受着夜的绚丽。 沈玉楼也撩起袍子来往她身边坐下,拉她起来道:「这样躺着容易着凉,起来吧,起来看烟花也是一样的。」见拉她不起,他则罢手,也躺了下去,高大的身子躺在上风口处,替她挡着从桥洞那边漏过来的寒风。 就这样安安静静躺着,脑袋似乎一下子空了下来,朱福就有些感怀起来。 再想起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真心觉得不可思议,可也觉得这真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家,有那么多亲人陪着她吃年夜饭,还有人缠着她放烟花…… 朱福觉得,上一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有感觉这么温暖过。 见躺在身边的人不言语,沈玉楼微微侧过头去看,就借着微弱的光瞧见她脸上似乎湿了一片,闪着晶莹的泪珠。 「阿福,这是怎么了?」沈玉楼忽然坐了起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朱福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样,也坐了起来,然后双手捂着脸,埋头在膝盖间,回答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泪水,叫做幸福的泪水。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啊,所以难免有所感慨,你不要笑话我。」 见她在说傻话,沈玉楼笑道:「哪里有觉得幸福还哭的?你真是孩子。」伸出手去想轻轻拍拍她脑袋,可想着她如今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小不点了,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我哪里是孩子?」朱福回道,「你不要小瞧我,我可不小了。」 心里想的却是,若真论起心理年龄的话,自己可还年长他几岁呢,哪里由得他来说自己岁数小哩。 沈玉楼知道她脾气倔,也不跟她辩,只问道:「你说要找我说话,是出了什么事情?」 朱福这才想起要事来,赶紧擦了脸上泪水,凑到他耳边去悄悄说:「沈大哥,如果有人贩卖私盐的话,会是什么罪?」 「贩卖私盐?」沈玉楼当即变了脸色,将朱福拉得靠自己更近一些,喉结滚动了一下道,「阿福,你知道什么?这话不能乱说。」 朱福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下来,不过,倒是很怀疑。」她借着微弱的光望着身边的男人,见他俊脸严肃,当即也敛了笑意说,「前些日子,嗯,大概是一个月之前吧,我大姨父从省城回来,还带了一批货回来。三更半夜的,喊我爹爹跟大哥去帮着从码头扛货,我听我大哥说,当时大姨父说那批货很珍贵,怕他们知道了藏处之后会偷,还用布条蒙住他们眼睛。第二天早上,我在我爹爹跟大哥的衣裳上发现了很大颗的盐粒子,就有些怀疑了。后来又借着要工钱的由头去试探一番,见他神色怪异,越发觉得有这种可能。」 第58章 沈玉楼紧紧抿着微微有些薄的嘴唇,只静静低头听着,没有说话。 望了他一眼,朱福继续道:「沈大哥,这事情咱们得报官吧……可如今见他从县衙门出来,不会是……」 沈玉楼摇头道:「这事情不归县官管,他既然敢贩卖私盐,沿路应该都打点好了。今儿去县衙门被我们瞧见,不过是巧合罢了。」低头想了想,拍了拍朱福肩膀道,「这件事情你别管,往后跟你大姨一家走得远些,我回去会给两浙巡盐御史江淮青大人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 朱福点了点头,又道:「按理来说,朝廷虽然垄断盐,可也不是绝对不允许有盐商出现的。只要能够按时向朝廷缴纳税款,跟盐官搞好关系,也不至于铤而走险贩卖私盐啊。据我所知,盐商的话,还是有很多油水的。」 沈玉楼道:「岂是人人都能做盐商?」垂眸望了她一眼,「我看你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是不是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朱福心事被戳破,开始撒起娇来,她轻轻抱住沈玉楼手臂晃道:「沈大哥既然能够给江淮青大人修书,应该是能够在江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吧?那将来若是我想做盐商,你是不是也可以为我牵线呢?」 沈玉楼望着她,见她一脸的讨好,忽然就笑了起来,抬手捏她脸道:「我真是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福,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胆子倒是肥,也胆敢想做盐商。」 朱福小脸没有几两肉,被捏得生疼,她还是不怕死地凑过去。 「我穷怕了,苦也吃够了,所以就想带着爹娘跟一大家子过上好日子。」她一脸认真地望着沈玉楼,「那你是觉得以前的阿福好,还是现在的阿福好?你更喜欢谁?」 「你这问题倒是奇怪,再怎么变,你始终是你,我都喜欢。」沈玉楼不再欺负她,只拉她在一边好好坐着,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朱福不肯就此放过,一直缠着问道:「那要是必须选一个呢?哪一个更好?」 沈玉楼蹙眉,见她认真得可爱,心里的确也比较一番,然后笑回道:「如果真要选一个的话,我还是喜欢现在的阿福。」 「为什么?」 女人一旦较真起来,就会有些不依不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沈玉楼道:「现在的阿福更坚强,更懂事……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阿福既然变成现在这样,自然是有道理的,每个人长大了都会变,所以以后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喜欢的阿福。」 朱福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听着一个待自己很好的男人说着这般朴实却动人的情话,她一时兴奋过了头,也忘记这是封建守礼的古代,只凑过去就抱住他脸亲了亲,然后又迅速离开。 沈玉楼惊得一动不动,他从没有想过,这丫头竟然会主动亲吻自己。 他愣了半饷,旋即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朱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不去看他,只抬头看天上的烟花。 沈玉楼心情十分好,哪里肯就此放过她,挪了挪身子,凑到她跟前去,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问道:「福妹妹,方才那是什么意思?」 朱福觉得他语气甚是怪异,而且那从他口中呼出来的湿热的气息就喷在自己耳朵上,又麻又痒,她一颗心旋即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被他健硕修长的双臂禁锢住,想逃都逃不走,她暗暗咬牙,一张俏脸烧得更厉害些。 沈玉楼见佳人面上泛着两坨红晕,像是擦了厚厚胭脂一般,唇角笑容更甚起来。 伸开双臂,将佳人揽入怀中,让她娇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承诺道:「阿福,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待你哥哥姐姐成了亲,我便去你家提亲。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做我妻子吧。」 朱福想逃,奈何他是个练家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文弱,臂膀力气大得惊人。挣脱不了,朱福索性也不挣扎了,只由他抱着自己,背靠着他胸膛,半卧半躺在他怀里看头上的烟花。 沈玉楼感受着怀中那柔软,稍稍又用了些力气,将她护得更紧了些。 夜空中绽放起一朵又一朵绚丽的烟花,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虽然那烟花转瞬即逝,可到底曾经也绚烂多彩过啊。 因着今儿是除夕,需得守岁到子时,所以带着一双弟妹放完烟花后,朱福给弟弟妹妹梳洗一番,就领着他们去小屋子里面玩儿,将堂屋留给长辈们闲话家常。 郭氏虽然上了年纪,可因如今事事心顺,身上的病痛早没了。又因年轻的时候常常下地耕作,身子也算硬朗,如今又享到了儿孙福,瞧着家里子孙一个比一个出息,老人家如今健步如飞,一顿能吃两三碗。 卫三娘怕婆婆守夜累着,劝着说:「娘,媳妇跟弟妹陪着孩子们守着就行,您还是先去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 郭氏满不在乎地挥手道:「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心里有数,累不坏。如今你们的家业都蒸蒸日上,也存了些银两,又花钱给我请大夫看病,我身上哪里还有什么病痛啊,早就好了。」 余氏笑答:「嫂子,你就别管娘了,娘如今身子好得很呢。」她跟卫三娘妯娌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以前他们一家还在乡下的时候,也没有抱怨过老大一家,如今跟着进城享福了,自然更是感激老大家。 第59章 再也不用住在那漏风漏雨的茅草屋了,再也不必上山挖野菜吃了,再也不需要种那收不了多少粮食的庄稼地了……最主要的是,贵哥儿如今考学的事情有着落了,还住着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余氏如今真是做梦都在笑。 朱喜帮着朱福一道给弟弟妹妹洗了脚后,又烧了一大锅开水,泡了壶茶水端到堂屋来,给几位长辈奉茶。 余氏自己没有闺女,所以很是喜欢几个侄女,见朱喜端了茶水来,她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喜姐儿忙了一天了,也去歇着吧,咱们自己倒茶喝。」余氏一边笑说着,一边就给婆母跟大伯大嫂还有自己夫君倒茶,最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端起精致的白色瓷杯,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到鼻尖处,嗅了一口说,「真香,这茶真香。」 朱贵笑道:「娘,这是碧螺春,好些钱一两呢。」 余氏咂嘴,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留香,但是也心疼,这东西虽然好,可咋的这么贵呢。 郭氏年轻的时候跟着自己夫君过了段时日好日子,朱老爹以前农闲的时候有跟着商队跑过,过年会带着钱回家,顺带着也会给妻儿捎带些奢侈品回来。朱家以前在村子里算得上是家境好的人家,只是后来闺女走丢了,朱家花了不少钱托人帮忙寻找,家里已经是空了不少,后来长子要娶城里姑娘当媳妇,朱老爹便做主将一些家产房舍变卖。 他总想着,自己还算硬朗,将来总能赚更多的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少日子,朱老爹跟着商队出去跑货,途中就遭遇了不测。后来跟他一起出去的人用驴车将他尸首运了回来,说是沿途感染了风寒,是病死的。 其实郭氏心里清楚得很,他哪里是因为感染风寒,他是思念闺女,终日心郁成疾而亡。 想到此处,郭氏伸手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又见今儿子孙都在,便开口道:「二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桃花如今过得怎么样……当初她肯定是被拐子拐走了,也不知道当时被卖去哪户人家当使唤丫头,如今可有成亲生子了。」 妹妹被拐,这是朱大一块心病,当初是他带着弟弟妹妹进城看灯的。结果只一个转身的功夫,妹妹就不见了,她当时才四岁啊! 那些拐子拐了小孩,都是卖去牙行的,他当初也去周边牙行都寻遍了,根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妹妹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愣是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这么些年来,朱大没有一日好受过,纵使娶妻生子,夫妻和睦,父子同心,小家虽不多富裕,但也温馨…… 可每每只要想到妹妹,他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总觉得妹妹还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等着他去救。 沉默半饷,朱大开口道:「娘,咱们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朱二闷声道:「哪里那么容易,以前没有找得着,如今都二十年过去了,哪里说找就能找得着的,无从下手啊。」 朱大坚持道:「我出远门去找,从邻县开始,一家一家去问,总能找的着。」 卫三娘明白丈夫心里的苦楚,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对坐在上位的郭氏道:「娘也别急,总会有法子的,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总会有机会寻着小妹的。」她垂眸想了想,又道,「等过了年,不但贵哥儿要参加县里的考学,禄哥儿也会先参加县里的武考。」 长子要武考的事情,卫三娘之前不大懂,也不大愿意。儿子养这么大了,她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也担心这武考考中将来会去边关御敌,刀剑无眼,她怎能不担心儿子。 后来还是福姐儿帮着劝自己,说了好一通道理,她才想得通。 郭氏还是头一遭听闻长孙要武考的事情,当即愣了愣道:「怎么回事?」 朱禄就坐在下面,闻言回祖母的话说:「孙儿不想一辈子这么碌碌无为,孙儿想考取功名。」他薄唇紧抿,眼前出现赵铁花秀美的容颜来,越发下定了决心道,「孙儿念书不成,玉楼说可以参加武考,所以孙儿想去试一试。」 「习武是好事,能够强身健体,可那战场却是刀剑无眼啊。」郭氏道,「你是我朱家长孙,又到了年岁,该成家绵延子嗣才是。」 朱禄道:「奶奶放心,孙儿定会成家的,不过,孙儿如今一事无成,又有哪家的好姑娘会愿意嫁给孙儿呢?」他原本憨厚老实,就算在亲人面前,也是不善言谈的,可如今能够说得这般振振有词,还是因为心里想着心仪的姑娘,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继续说道,「都说好男儿当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祉,连一个女子都知道要为民除害,孙儿堂堂七尺男儿,应该要比女子做得好才是。」 朱贵望了堂兄一眼,聪明如他,心中自是一番了然,遂起身道:「祖母大人,堂兄说得对,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况,这武考其实跟科举一样,中了名次都是可以位列朝堂的。往后咱们家一文一武,岂不是美事一桩?」 郭氏倒不是迂腐之人,一味想要绊着子孙留在身边孝敬,他们若是有前途,又能关耀门楣,她作为长辈的定然开心。可毕竟不是像贵哥儿那般做文官啊,那当小兵哪里能那么容易,战场上的小兵,都是那些大将军们封官加爵的垫脚石! 「你们出息,这是好事,可毕竟这战场……」郭氏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舍不得啊……」 小屋子隔音不好,外面堂屋长辈们说话,朱福听得一清二楚。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暖姐儿在屋子里玩陀螺,玩了一会儿仰头问道:「二姐姐,娘说哥哥要武考,这是真的吗?」 朱福摸摸妹妹圆圆的小脑袋,轻轻点头说:「哥哥出息,咱们为他开心才是。」 暖姐儿什么都不懂,轻轻应了一声,又玩起陀螺来。 寿哥儿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子,眼巴巴望着小姐姐在玩。 「弟弟怕冷,等明天才能玩。」暖姐儿见寿哥儿望着自己,她则收起陀螺,趴在床边玩着寿哥儿小手说,「二姐姐说你要乖乖躺在床上,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小姐姐教你玩好不好?」又摸他脑门前那块桃形的黑发,笑嘻嘻说,「弟弟要乖的。」 寿哥儿打了个哈欠,水洗过般清澈的黑眸望着暖姐儿,旋即轻轻点头。 暖姐儿脱了小鞋,爬上床去,又解了外面的袄子,然后抱着弟弟躺下说:「寿哥儿,咱们还不能睡觉的,小姐姐陪你玩会儿,嗯……给你说故事可好?二姐姐每天晚上都说故事给我听。」 「说故事……」寿哥儿轻轻笑了起来,白净的小脸透着玉般的光泽,小手轻轻拉着暖姐儿的手,「孙猴子的故事,打妖怪……」 朱福见弟弟妹妹玩得开心,就走了出去,站在堂屋中道:「奶奶,如今太平盛世,哪里有那么多仗要打。再说了,哥哥这是去参加考试,不是去参军,朝廷开设武考,目的就是招揽天下习武之才,使平民百姓不仅仅只有参军才能谋取功名……我听沈大哥说,朝廷有金吾卫,有御林军,有千牛卫,这些都是保护皇帝保护皇宫保护皇城的,轻易不打仗。」 郭氏闻言有些动摇起来:「真的不会去打仗?」 朱福笑着走到郭氏身边,抱着她手臂道:「轻易不打仗!如今国泰民安,正是太平盛世,就算将来四周蛮夷敢侵犯我中原国土,那也有戍守边疆的忠臣良将呢,根本轮不到哥哥这样的平头小百姓爬上去的人上战场。哥哥倒是想去,人家还不干呢,人家肯定想,哼,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抢老子饭碗,活腻了!」 朱福学着以前电视剧上看到的那些粗人,模仿着语气,倒是将一家人逗得乐起来,那沉重的气氛也一扫而光。 「那就好。」郭氏这才算松了口气,不再阻止朱禄考前程,但既然说不到孙子,就将话题扯到长孙女身上来,「喜姐儿过完年十七了,多大的姑娘了。」 见婆婆说起这件事情,卫三娘心里捏了把冷汗,就怕婆婆随便给喜姐儿指户人家去。 朱喜倒是淡然,笑着起身说:「奶奶,您不愿孙女多陪您些日子?以前十多年都没有好好尽孝道,如今好不易住得近了,孙女当然是要多在奶奶身边呆些日子的,才不愿意轻易嫁人。」 那牛大赖砸福记、又差点毁了朱喜清白的事情,家里人一直瞒着老太太,就怕老人家受不得这样的打击。 余氏灵活,赶紧劝着说:「娘,喜姐儿过完年不过才虚岁十七,哪里就到了愁嫁的年纪了?我嫂子不也是二十岁上才嫁给我大哥的,您瞧,如今这日子过得多好啊。要我说,喜姐儿这么好的姑娘,就得多留留,咱们擦亮了眼睛慢慢找。」 郭氏见孙女不但模样俊俏,而且十分懂事守礼,她还真是不舍得随便将她给嫁了去。 又想着,将来过两年等禄哥儿跟贵哥儿考取了功名,喜姐儿说亲也更有资本。 老人家心里舒坦了,又坐了会儿子,就由朱二跟余氏扶着去河对面了。 朱福转身想进屋瞧瞧弟弟妹妹们,却被朱喜一把抓住手腕,悄悄凑到她耳边去:「刚刚你去哪里了?我出门寻你都未瞧见人影。」 朱福脸一红,旋而低了头道:「就陪着他们在外面放烟花啊,姐姐去寻我了?许是外面天黑,我躲在墙角处,你没有瞧见我。」 朱喜凤眼微眯,左右瞧瞧见爹娘没在,便勾住妹妹脖子道:「你少骗我了,我去沈大娘家找玉珠,可巧沈大哥也没在。你玩消失,他也玩消失,玉珠又不知道沈大哥去处,你说我会怎么想啊?」 朱福见瞒不住,只能跟长姐和盘托出,闷声道:「其实我找他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的,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只能找他。」 朱喜见妹妹一脸严肃,不像是故意说谎的样子,便拉着她去一边道:「有什么事情,还得瞒着我?」 朱福想着,这件事情沈大哥已经揽在了身上,有了靠山心里也踏实很多,此番跟姐姐说也无妨,便将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听得朱喜瞪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好半饷,才回过神来。 「福姐儿,你……你胆子实在太大了。」朱喜一把抱住妹妹,惊呼道,「要是叫他知道了,非要了你的小命不可,亏得你沉得住气,竟然过了这么久才说出来。不过也好,亏得是跟沈大哥说了,沈大哥在金陵书院念过书,定然认识不少人,既然他叫咱们别管,那咱们就当做不知道。」 朱福点头说:「往后咱们跟那边断了来往才好呢,省得往后牵牵扯扯的。」 朱喜捏着妹妹脸蛋说:「娘这次是真生气了,看样子,娘是恨那巫婆入骨,往后再也不会认那巫婆当娘了。」又拍了拍妹妹肩膀说,「其实娘也命苦,有那样的娘,小时候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咱们得体谅她。」 朱福道:「我也心疼娘,那群贼婆,真不是人。等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们!可惜姑奶奶有事业要忙,没有功夫跟她们多做纠缠,倒是便宜了她们!」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这么说话。」朱喜牵着妹妹手一道进屋去,旋即又笑说,「不过,你骂得好。」 子时已过,家家户户落了灯,小县城仿佛也沉睡了去。 沈玉楼陪着母亲跟妹妹守完岁后,回了自个儿屋子,想起朱福跟他说的话来,也没了睡意,只坐在窗前的书桌边,铺纸研墨。 提笔就要书写,又顿住,细细思忖一番,便临时决定写信给谢逸。 江淮青大人跟院长乃是同乡,江大人上任路过金陵的时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江大人也曾开口赞许过他。 不过,金陵书院人才辈出,又已经两年多过去了,江大人未必就还记得他。就算记得,如他这般微末小人物,江大人未必会相信他的话。 谢逸的堂兄谢通也是在朝为官,若是写信给谢逸,谢逸定然会将此事告知其兄长,谢通自然会知道如何处理。 这般一想,沈玉楼便提笔而书,信中详略得当,却是将事情说得清楚。 没有确定,只是说自己的猜测而已,望谢大人能够得到重视。 书信寄到定京,落到谢逸手中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谢逸捏着沈玉楼寄过去的信件,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几乎是跳着去找谢通的。 刚刚跑出自己院落,便迎面撞到了璟国公府二公子谢邈身上,谢逸赶紧将信塞进袖子里。 「二哥,这是要去哪里?这般急匆匆的。」谢逸虽然跟谢邈是同父的亲兄弟,但他显然是跟堂兄谢通更为亲近一些,因此,沈玉楼信中说的那件大事,他断然只会找谢通商量。 谢通跟谢邈年岁相当,如今都已在朝为官,两人私下自有一番计较。 谢邈见是自己兄弟,素日阴沉的脸上才露出笑容来,静静站在一边负手道:「去给母亲请安,三弟这是往哪儿去?」 「我跟崔家兄弟约好一道出城赛马,无奈睡过了头,这不,匆匆穿了衣裳就要去。」谢逸随口扯了个谎,总之就是不想让谢邈知道浙江一带有人贩卖私盐之事。 谢邈上下打量谢逸一番,见他的确衣襟都是歪的,便轻笑道:「三弟倒真是有情趣,眼瞧着没多少时日就要会试了,你还有心思去跟人赛马。好了,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不会跟母亲说的。」 「如此就多谢二哥了。」谢逸装模作样朝谢邈匆匆作揖,然后脚下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谢邈伸手掸了掸衣裳,这才又跨步往谢二夫人院子去。 谢通正在院子里头耍剑晨练,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头发以玄色绸带高高束起,腰间系着条赤红的汗巾子,长剑一出,扫得一树梅花纷纷而落,像是下了一场梅花雨似的。 「大哥的剑法真是越来越精进了,难怪连祖父都夸你。」谢逸大步跨进院子来,望着那洒落一地的梅花,啧啧道,「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梅花,就这样落了下来。」 谢通收起长剑,接过一边下人递送过了的湿热巾子,擦了额头的汗道:「改日为兄跟你比试比试,看看你的剑法是否长进了。」 「改日的事情改日再说吧,我今天来,可是有件大事要跟大哥说的。」说完他给站在一边候着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接过谢通擦完脸的巾子后,默默垂首退了下去。 谢逸这才从袖子中掏出那封信件来,递给谢通道:「大哥还记得我的那位同窗沈玉楼?这封信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大哥你瞧瞧。」 狐疑地望了谢逸一眼,谢通接过信件来,迅速扫了几眼,方缓缓抬起头来。 「商户私自开采盐矿,这可是违法的,沈兄写信给我,怕是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你的。」谢逸踱来踱去道,「那个什么张发财,我听阿福说过,好像跟朱家沾亲带故,这事情又是阿福发现的,阿福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谢通将信件收了起来,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叮嘱道:「此事你先无需声张,待我进宫告知皇上,到时候再做定夺吧。」 谢逸点头应允,回去之后,又提笔修书一份寄往松阳县。 沈玉楼收到谢逸回信的时候,已经是他寄出信的十日之后,见信中谢逸言明已将此事告知谢通,并且谢通会言明皇上,他稍稍松了口气。 外面太阳很好,他放下书本来,想着这个时候阿福应该在福记忙着,便想去福记寻她。 才将走至福记门口,便见福记外面停下一辆马车,从那马车里走出两个人来。 马车是史家的,卫二娘虽然是史阿旺养在松阳县的外室,可史阿旺待她就如正室夫人一般,家里伺候该有的一应奴仆丫头,出门做客该有的排场,一样都不少。卫二娘又素来爱显摆,但凡出门赴宴或者逛街,都会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招摇过市。 虽然史阿旺临走前交代不许卫二娘出门,可她在家闲不住,贴身丫头小菊跟小梅根本不敢管着她。老爷不在,夫人就是家里权势最大的人,哪里有人敢约束着卫二娘,都得由着她。 正是吃饭的点,福记生意才算稍微淡一些,但稀稀落落也有客人上门来。 卫三娘正低头摆弄筛子里的蛋糕,余氏眼尖先瞧见人,便抬起手肘捣了捣卫三娘。 「大嫂,你看谁来了。」余氏戒备地望着慢慢走进来的卫大娘跟卫二娘,准备着随时跟她们打架。 自从得知她们意图毁了长女清白后,卫三娘便不再跟娘家人有任何来往了,连大年初二该去娘家拜年,她都没有去。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此番见到两位姐姐,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冷声道:「两位贵人怕是走错门了,福记做的是小本生意,没有两位贵人想买的东西。」见她们两座山一样挡在铺子门口,便轰道,「请贵人挪步,别挡着后面客人。」 卫大娘觉得自己在三妹妹跟前还算说得上话,便是被打了脸,也硬是挤出笑意走过来,故作亲昵地要拉她手,却被卫三娘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了。 后面有客人要买蛋糕,卫三娘只笑意盈盈招呼着客人,根本不搭理两位姐姐。 卫大娘有些无助地望了卫二娘一眼,卫二娘素来跟卫三娘关系不好,本来就不愿意跟她言和,此番见长姐碰了钉子,叫嚣着道:「大姐你瞧吧,我都说了,咱们这样是白搭,你拿她当亲妹妹,她可没拿你当亲姐姐。」 余氏捡起一旁的木棍,敲得「砰砰」响,吓得卫二娘没再敢继续酸下去。 「三娘,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大事商量的。」卫二娘也不想在这里逗留,这间铺子可是用的自家银子做的本钱,她呆的时候越长,火气就越大,只能直接说重点道,「你也知道,那葛氏败坏了咱们卫家门风,被弟弟给休了。咱弟弟还年轻,休了妻不可能一直单着,肯定是要再娶的。人已经说好了,女方还是个黄花闺女,模样也周正,弟弟见了十分喜欢。只不过,那女家狮子大开口,聘礼要的多,娘说了,这钱得咱们三家出。」 卫三娘道:「娘是谁?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用什么身份登门要钱?」 卫三娘虽然以往一直忍气吞声,不过是念着血亲的情分,但是她的底线是孩子。如今娘家一群禽兽胆敢背地里雇人欲毁闺女清白,她便是再软再弱,那也是急疯了会咬人的,哪里还认什么娘家人! 见她开口就是一副要吵架的架势,卫大娘道:「三妹,咱们可就一个弟弟,如今家里出了那种事情,咱们不帮衬着些谁还帮衬着?大姐知道,你心里生气,可都这么些时间过去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你咋这么说话呢。」 「大姐,人家现在可是有钱人了,自然不再将咱们放在眼里。」卫二娘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打量起铺子来,见不大的铺子被收拾的干净又温馨,心里倏地又窜起火苗来。 但想着是来要钱的,只能将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卫三娘道:「葛氏败坏的是卫家的门风,我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朱家的人了,如今卫家人需要钱,关我什么事情?」见卫大娘开口欲说话,卫三娘又道,「当初我嫁人的时候,卫老太太不也是狮子大开口向朱家人要聘礼吗?害得朱家砸锅卖铁地攒银子,如今真是因果报应,终于轮到卫家了。卫家不是有宅子吗?那么好的宅子,能卖不少钱呢,既然想要娶媳妇,卖了宅子攒银子去!」 卫大娘道:「三妹这可就不讲理了,卖了宅子,那女儿家还能肯嫁过来么?再说了,卖了房子娘住哪儿,总不能叫娘住大街上去吧?」 余氏一直瞧不惯这卫家人,既然如今听她这般说了,便答话道:「住茅草屋去!那茅草屋不需要花银子购置,捡了茅草来自己就能盖上,就是冬天漏些风雨罢了,没什么不好。我们家老太太当初都能一住住那么多年,你们家老太太身子更加硬朗,想必不是问题。」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乡野村妇插嘴的份儿!」卫二娘狠狠瞪了余氏一眼。 卫三娘如今心已经凉透了,对娘家人再也没有寄过任何希望,只冷淡道:「两位夫人还有旁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还请挪一挪尊架,别挡着我客人的路。福记是小本生意,不比两位夫人,坐在家里就能收银子。既然你们这么心疼那卫家大郎,自己凑银子去便好。」 卫二娘要吵,卫大娘将她拉到了一边,只蹙眉望着卫三娘道:「三妹,你可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朱家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连本都忘了!我们今天来可不是跟你商量给不给银子的,而是跟你要银子的。账我们已经算好了,包括聘礼,还有酒席,以及新房的布置,七七八八加一起,得需近二百两银子,咱们三家凑,一家得出七十两。」 「张太太不愧嫁的是生意人,这算盘可是打得响呢。」朱福从隔壁耳间走了出来,伸手掸了掸衣服上沾着的面粉屑子,漫不经心道,「一家七十两,这三家可就是二百一十两了,刚刚不是说近二百两么?都出来的银子叫狗吃了?」 当场被说破,卫大娘面上尴尬,却撑着道:「余下能有几两?自然是给老太太留着养老!」 朱福道:「你们卫家又不是绝户头,卫家郎君手脚齐全,还需要吃百家饭、靠着旁人家接济过日子?若是没钱,就娶一个不会乱要聘礼的人,既然想娶黄花大闺女,就长点本事自己赚钱去!」若说方才还假装着和颜悦色,此番朱福已经是冷了脸,气势逼人道,「你们今天既然来了,就麻烦你们将耳朵掏干净听清楚了,你们心甘情愿倒贴,我娘可不愿意。你们黑了心肝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我娘也做不出来,你们脸皮厚,我们也不怕脸皮厚的!你们要是仗着自己背后有人还敢再害一次人再砸一次铺子,我也不敢保证这次被抓进衙门大牢的不是你们!还不滚?」 卫大娘跟卫二娘互望一眼,显然是被朱福说的话吓到了,她们可不想蹲大牢。 卫大娘还想说什么,朱福上前来挡住道:「张太太,你就安安分分再做几日太太吧,且再过几日好日子,别回头连太太都没得做呢,你还有何倚仗来我福记耀武扬威的?」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卫大娘听不懂朱福话中意思,却知道这个死丫头目无尊长,气得大口直喘气。 外面赵铁花巡街走到这里,见福记外面挤着一堆人,像是闹事的,赶紧跑了进来问:「阿福,可又是有谁来闹事?」 卫大娘见是衙门里的捕快,腰间还挎着一把弯刀,当即也不敢多说,只得转身就走了。卫二娘银子没有要到不甘心,可也怕被抓进衙门蹲大牢去,只得心不甘情愿地跟着一起走了。 见马车离开,赵铁花伸出拳头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砸去,咬牙道:「真是没有见过这般恶毒的女人,竟然还敢登门闹事,下次叫我见到她们,定然抓她们去大牢里蹲着去,哼。」 朱福道:「恶人自有天收,所谓‘天作孽者尤可受,自作孽者不可活’,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才懒得在这些人身上花功夫。」说着拿了块鸡蛋糕递给赵铁花跟她身后的兄弟,还倒了茶水来给他们喝,拿了张长条凳子来,让那些衙门里的人坐在外面歇息着。 赵铁花则站在铺子里面道:「也不知道下面来的位县令大人是个什么模样品性的人,要是个能真正替百姓谋福祉的父母官就好了,可别再如现在这位,昏庸无能,只看银子办事。」 朱福道:「咦,咱们县要换新人了?」 「礼部的文书都下来了,廖知县这三年又没有什么建树政绩,咱们松阳县可是风水宝地,哪里能由得他在这里刮民脂民膏,却不帮百姓办事。」赵铁花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听说廖知县接到文书的时候,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大哭,后来才知道,好像是将他调去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当县令了。接到消息的第二日,他的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就带着家当跑路了,也是活该啦。」 朱福偷偷笑,又伸手捏赵铁花道:「你这般说他,叫人背地里听去了,别背后给你穿小鞋。虽然已经接了调任的文书,可总得再呆一段时日吧?要弄你一个捕快,他还是做得到的,比如说……不给你月钱,或者将你赶走。」 赵铁花一脸不屑:「我脚这么大,小鞋我可穿不进去。再说了,衙门里的兄弟都是干实事的,早就巴不得他走呢。知道他要走之后,我们一群兄弟早就喝酒庆祝过了。」 外面坐着的阿光跟阿龙点头附和道:「是啊,兄弟们都是愿意做出一番事业的,自然想跟着一个清廉肯办实事的好官,都巴不得他走呢。」 「好了,东西吃饱了,茶水也喝足了,该干活了。」赵铁花拍了拍身子,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钱来,「这是咱们三儿吃点心跟喝茶水的钱,你拿着。」 朱福道:「请你们吃的,拿什么拿?」 赵铁花摇头:「哪里能贪老百姓的小便宜?吃了东西喝了茶就该给钱,我可不想自己坏了风气,也不想以后叫人拿住把柄。」又凑到朱福耳边道,「想吃你做的火锅了,你要是想请我吃饭,我晚上就去你家蹭饭吃。」 朱福巴不得她去呢,朝她眨眨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 待得赵铁花走了之后,沈玉楼才踱步进来,他笑望着朱福一会儿,又对一边的卫三娘道:「婶子,上次阿福说要买奶牛自己出奶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得清楚了,想跟她商量一番。」 卫三娘看了看外面客人,见人不多,便道:「阿福,你也去歇息歇息吧,呆会儿暖姐儿要送饭来了。」 朱福点了点头,就随沈玉楼一道去了对面的茶楼里喝茶。 两人对面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看着外面熙攘来往的人群,朱福伸了个懒腰,将自己放松下来,才说道:「那户人家肯卖给我吗?」 沈玉楼说:「原本是不肯的,毕竟人家养了那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不过,我说了一番道理,又肯出高价,不叫他们吃一点亏,人家家里也不富裕,过几年又儿子又要成亲,又见我是个老实人,又是诚心的,自然就答应了。」 朱福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老实了?我觉得只有我爹爹跟哥哥那样的才是老实人,你们这些念书的人,心里总是有些城府的,只能算是聪明吧,根本跟老实沾不上边。」 沈玉楼眼里满满皆是笑意,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怕是那户人家瞧得出来我是装作老实样子的,所以人家想亲自跟东家谈,根本不搭理我。」 「需要我亲自去一趟?」朱福眨了眨眼睛,倒是觉得应该的。 沈玉楼点头说:「你看看自己什么时候得空,那户人家说了,咱们什么时候去都行,见了你觉得不错的话,就是一锤子买卖了。」 朱福想了想道:「就这几日吧,我回去跟我娘他们先打个招呼,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去合适。」她划拉着手指头算道,「敬宾楼那边萧老板都亲自登门来请我了,我拂了他的面子实在过意不去,只能应着了,不过,好在是等过完正月再说。家里铺子如今生意越来越好,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每日还供不应求,我打算再过一两个月就开一家分铺。我还得匀出时间来研究新的品种,总这几样口味是不行的,客人早晚得吃腻……如果以后生意越来越好了,只两头奶牛出的奶怕是不够了,这也是个问题,还有奶牛买了回来圈养在哪里,喂它们吃什么才能产出好奶来……」 沈玉楼就坐在对面,望着眼前的小丫头不停地说,他忽然就有些心疼起来。 阿福跟他说过,是因为穷怕了才会拼命想赚钱,他有时候就在想,若是这三年他没有离开她,而是一直伴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应该不会像如今这样辛苦了。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希望她过着快乐富足的悠闲生活的,有身份有地位。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福……」见她一直不停在说,沈玉楼忍不住唤她一声,然后见她停了嘴巴望着自己,他则笑意盈盈道,「我想你了。」 朱福登时红了脸来,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然后低了头去。 沈玉楼只是满足地笑望着她,仿佛只要能够日日见得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外面暖姐儿晃着身子寻了过来,她戴着那顶兔耳朵帽子,手上套着棉布手套,两只手套间系了一根红绳,那红绳挂在暖姐儿脖子上,她晃头晃脑地寻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朱福。 「二姐姐,吃饭了。」暖姐儿过完年六岁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孩子了,所以在家抢着要做事。 爹娘在铺子里忙生意,她就跟长姐在家烧饭,然后再给送到铺子里来。 朱福将暖姐儿揽到怀里来抱着,刮她挺翘的鼻子道:「瞧你小脸红扑扑的,冷不冷啊?二姐姐帮你搓搓手?」 「不冷,不冷。」暖姐儿嘿嘿笑着说,「这个帽子跟手套好暖和啊,我一点不觉得冷。还有漂亮的小花袄子穿,我刚刚来的时候,隔壁家的林大叔,麻子大叔……」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个,「都夸我的小花袄子好看呢,我也好喜欢,上面有花,还是新的。」 「马上春天到了,姐姐扯了布来,让娘跟长姐给你做漂亮的春衫。咱们暖姐儿长得这么美,穿上新做的春衫肯定更是美人儿了。」朱福额头顶着妹妹额头道,「以后一年四季,咱们每个季节都做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暖姐儿娇羞起来,蹭着身子一直往朱福怀里钻,瓮声瓮气道:「他们也说我漂亮了,我要像两位姐姐一样漂亮才好呢。」 朱福很疼妹妹,妹妹很懂事,她有什么好的都想给妹妹。 「过几日姐姐会出一趟门,想带着你去,你想不想去啊?」朱福捏妹妹已经瘦下去一些的小圆脸儿。 暖姐儿性子好动,就喜欢出去玩儿,她闻言一把抱住朱福道:「我好喜欢二姐姐啊,我就喜欢跟着二姐姐出去玩。」 「瞧你这点出息!」朱福伸手点了点妹妹鼻尖,见她许是步子跑得急了,挂在身上的小袄子都歪了,又给她理了理以上,「女孩子一定要娇养着,往后咱们买好多漂亮的珠花首饰来,那些富家小姐穿成啥样,咱们就穿成啥样。不过,暖姐儿要知道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千万不能大手大脚花钱。」 「嗯,我知道的。」暖姐儿点头,「二姐姐教过我。」 朱福见妹妹实在可爱得招人疼,不禁又跟她碰了碰头。 沈玉楼望着朱福,清润的眸子里闪烁的温暖的光,像是三月湖水般清澈明亮,他总觉得福姐儿瞧起来不像是暖姐儿的姐姐,事无巨细地倒像是母亲。似乎就想到了往后,以后他娶了阿福,两人一定要生一个如暖姐儿这般懂事乖巧的女儿。 「暖姐儿,玉楼哥哥抱你回去。」沈玉楼朝暖姐儿拍了拍手,然后将她抱了满怀。 暖姐儿趴在沈玉楼宽厚的肩膀上,笑嘻嘻望着身后跟着的朱福,朱福也轻轻拉着妹妹的手,三个人沐浴在阳光里,男人身影修长挺拔,女人身形窈窕纤瘦,女童活泼可爱,不认识的人,都纷纷侧目望着他们,眼中万分羡慕。 卫大娘回了家之后,张发财正好也一脸疲惫地从外面回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见家里饭都还没备好,不由借机发了顿火,寻着卫大娘也骂了顿。 卫大娘受气惯了的,对着丈夫的一顿臭骂,只是默默承受,等丈夫骂完了,她才无力地回了一句道:「怪道那丫头说过不了几日我连张太太都没得做了,你无故又冲我发火,是不是真的打算休了我?」 张发财瞪了她一眼,吼道:「老子娶你回家不是把你当祖宗供着的,你别成日一副委屈样子,做给谁看?」见妻子只低头默默站在一边,张发财心理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又想起妻子的好来,终是叹息一声道,「好了,别成日哭丧着一张脸,老子的财运都给你哭没了。」 卫大娘果然收了委屈,走到张发财身边去,一边帮她捏肩锤背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不顺心?我瞧你这些日子一直脸色不好。」 张发财确实心情不好,当初他想要做盐商,奈何没有门路,根本寻不到机会做盐商。后来在狐朋狗友的撺掇怂恿下,他便暗地里私自开采盐矿,想着私自开采盐矿虽然危险一些,但是只能要够瞒得住人,还不用交税,只做一笔,就得好几年不用奔波了。 原本已经想好了,那湖州知州谢大人不识趣,省城自然是不能留的。大的地方留不下,他可以到小县城来啊,又知道这廖知县素来是个见钱眼开的,想着,只要将这尊佛给哄好了,往后还怕生意不好做吗? 那廖知县可是拍着胸脯说过,他能够继续留在这里连任的,哪里知道,钱花下去了,结果人留不住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气得半死,再叫有关系的兄弟去一打听,还有更可气的呢,这新上任来的知县是前任探花郎,在京城行事就油盐不进,不知得罪了多少达官贵人。他连京中贵人的面子都不肯买账,难不成还会买自己的账? 之前做生意赔本了,之前为了这批货,几乎是花光了所有积蓄,如今可不能将货砸自己手里啊。 张发财两只拳头捏得咯咯响,一双铜锣般大的眸子里有着阴狠的光,他实在被逼得无路可退,左右都是一死,既然都敢贩卖私盐了,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二月初,春寒料峭,早春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已如孩儿的手,虽寒凉,却柔棉轻软。天气也变长了些许,朱福每日早起,都能瞧得见东方一片冉冉升起的红霞,以及偶尔闻见几声虫鸣鸟叫。 河里的冰都融化了,每每早晨都有那少妇结伴去河边浣洗衣物,清脆如铜铃般的笑声,伴着一阵阵早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这新的一日,算是已经开始了。 伸了个懒腰,朱福在小木板床上轻轻翻了个身,然后就压在了一个柔软的小身板上,朱福顺手抱着那块柔软,贪着春日的好觉,还想继续再睡。 暖姐儿却是想着今儿要出城游玩去,已经兴奋得一夜未眠了,好不易盼得到天亮,她早就想起床梳洗去了。此番见二姐姐还有贪睡的意思,她使劲推着她道:「二姐姐,别睡了,要起床啦!」 朱福轻哼道:「不行,这天气太舒服了,我不要起床,我再睡会儿。」 暖姐儿也不唤她,只是使足浑身解数来,费劲地将她拉坐起来,小脸肉都拧成了一团,红彤彤的。 「今天要出城去玩,你怎么还不起床,二姐姐如今越来越懒了。」暖姐儿只穿着件桃红色的小衣,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跟姐姐做抗争。 朱福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顺手抱住软乎乎的小妹,亲了亲她,含糊不清道:「一刻钟,再让我睡一刻钟。暖姐儿乖,你……你先自己穿衣裳洗漱吃早饭去,我呆会儿不吃早饭了。」 「那就让二姐姐再睡一刻钟。」暖姐儿想到姐姐为了能够腾出时间来带着自己出去玩,昨天晚上熬夜在厨房做了好多鸡蛋糕,她静静望着姐姐安静的睡颜,忽然就心疼起来,用小手轻轻拍了拍姐姐肩膀,扶着她躺下。 然后暖姐儿开始自己穿衣自己去厨房打了热水兑冷水洗脸,自己坐在小铜镜跟前抹香喷喷的面霜和梳漂亮的小辫儿,还在妆奁盒子里比较着衣服的颜色捡了一朵珠花戴,戴好花后又臭美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直到将自己看得腻了,她才跳着出去。 小院子里,只有爹爹跟兄姐在,她「咦」了一声,左右瞄着眼睛瞧了一遍,问道:「娘呢?弟弟呢?」她今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着出来在所有人跟前臭美一番呢,却没有瞧见娘跟弟弟。 朱喜走过来牵妹妹手在桌边坐下,见小妹妹打扮得娇嗔可人,她笑了起来道:「娘带着弟弟去奶奶家玩了,今儿咱们几个一道出门去,娘怕弟弟知道会哭闹,就将弟弟送到奶奶家,让他陪着奶奶去。」 暖姐儿有些泄气:「娘还是不答应叫弟弟跟咱们一道出城游玩去?好可怜的寿哥儿啊,等弟弟长大了,小身板长结实了,到时候我亲自带着弟弟去玩儿。」暖姐儿攥了攥小肉手,已经下定决心。 朱福穿戴齐整站在门口,只是眼睛还未睁开,打着哈欠道:「等你长大了,说不定还得弟弟保护着你呢。」 「二姐姐!」暖姐儿叫唤一声,就拉着朱福坐了过来。 朱大见儿女们都齐全了,招呼着道:「赶紧吃吧,天气不早了,你们也早去早回,千万别在路上耽搁住,别叫爹娘担心。」 朱喜道:「爹放心吧,咱们叫了马车,又有沈大哥跟哥哥在,不会出事的。」说着给朱大夹了根油条放碗里去,「爹吃油条,多吃一点。」 朱大端起一个大海碗,大口大口灌着黏稠的粥,又一口气吃了几根油条。 如今家里条件明显改善很多,一个月能有数十近百两银子的进项,也就没有必要在吃喝方面抠了。 朱福跟爹娘说,想吃什么就吃,想穿什么衣裳就买,银子是赚回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卫三娘倒也想得开,刚刚入春,她就拿出了十两银子来,去街上买了布,打算给自己家几个孩子,还有老二家的贵哥儿做几件衣裳。 顺带着在成衣铺子里,给三个闺女一人买了一件时兴的衣裳穿,暖姐儿今天穿的就是新买的嫩绿小衫子。 朱福打听过了,这城里一座两进的院子就需要千余两银子,她亲自去瞧过,院子旧得很,而且也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宽敞,比较闭塞。她考虑到姐姐妹妹还没有嫁人,将来哥哥弟弟们还得娶媳妇,那两进的院子显然就不够住了。 近来她倒是想着,倒不如花些银子请工匠来,按着自己的想法盖三楼小洋房。 如此下定决心来,就只差着银子了,朱福狠狠划拉下一碗粥,又吞了两根油条跟一个鸡蛋,然后抹了抹嘴。 前些日子沈玉楼跟朱福说了买奶牛出奶的事情,朱福总抽不开身子去那户人家瞧瞧,如今天气暖和了些,朱福想着,借着去城外办公事的名义,带着兄姐还有妹妹一道出去踏青去。 人总闷在家里不是好事情,迟早坏了身子,一味只知低头赚钱也不是好事,要懂得劳逸结合才行。 外面马车已经在候着了,沈玉珠坐在马车里探出脑袋来,见到朱家三姐妹,赶紧开心地朝她们挥手道:「我一早就起来了,等得我脖子都长了。」她笑着去将暖姐儿抱上马车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哼道,「暖姐儿打扮得这么漂亮,肯定是你耽搁了时间,大家都在等你。」 暖姐儿好冤枉,拧着圆脸儿道:「才不是我,我早早起床了,我可乖呢。」 朱福伸手拍打了下妹妹屁股,将她抱进里面坐着,接着朱喜跟沈玉珠也上了马车来,外面朱禄充当车夫驾车,沈玉楼有烈焰,自然充当保镖骑马随行。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太阳高高升了起来,小县城里也热闹开了,外头陆续有赶集做买卖的人进城来,整个小城镇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般。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一路往梨花村去。 沈玉珠还是头一回坐马车,只觉得这马车比骡车跟驴车宽敞亮堂,而且坐在里面稳当得很。 出了城之后,她伸手悄悄撩开帘子,见沿路两旁种着的大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芽儿来,由远至近,不停有小鸟儿喳喳乱叫,俨然已是往日春日的模样。寒冬去了,那份倦怠跟懒散也随着去了,整个人仿佛浑身充满力量。 「外面可真漂亮,你们瞧,柳树都抽芽了。」沈玉珠闭上眼睛轻轻呼吸一口,满足道,「我仿佛都闻到了花香味儿,甜甜的。」 「那边有桃花。」暖姐儿眼尖,一眼就瞧见不远处的山庄弯弯里有一片淡粉色的桃林,枝桠上挂满了鼓鼓的花苞。 「梨花村就在前头不远,不过,得从前面这片树林穿过去。」沈玉楼见女孩子们都探出了脑袋来,握着马鞭朝前面指了指道,「那里的路比较蜿蜒曲折一些,阿禄,你马车架稳了,别晃到妹妹们。」 朱禄将话听进了心里去,果然紧紧勒了勒马缰,放缓了马速。 阳光射进小树林来,那暖暖的线条被已经长出嫩绿叶子来的枝桠割碎成了小块,阳光照落在地上,映衬着斑驳的树叶,成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圆点儿,耳边虫鸣鸟叫声更是此起彼伏,热闹得紧。 暖姐儿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呢,看着什么都新鲜,她趴在窗边,头一直伸在外面探来探去。 见不远处大树后面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轻轻「咦」了一声,然后伸手使劲揉搓着眼睛,就有一道刀反射照在她眼睛上,她伸手挡住,越发好奇了,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瞧,马车拐了个弯儿,她清楚地瞧见有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握着刀躲在大树后面,脸上还罩着黑布。 正当她要大叫,前头马车晃荡一下,暖姐儿跌坐到车子里来。 「二姐姐,我瞧见那边有怪人,他们蒙着脸。」暖姐儿跌落在朱喜怀里,伸手朝外面轻轻指了指,圆脸儿皱巴起来,一副害怕的模样。 原本小树林就鲜少有人来,里面除了虫鸣鸟叫就没有别的声音,朱喜心里也隐隐害怕着呢,听得小妹妹这么一说,她心更是颤了一下,随即撩开侧面的帘子,想看一看。 恰好迎面驶来一辆马车,朱禄为了腾出一点路来给对面的马车走,又将自己架着的马车往一边拐去,朱喜晃荡了下身子,撩开帘子的瞬间,正好擦身而过的马车侧面的帘子被风吹来,两辆车离得很近,她清晰瞧见对面车里坐着的人。 二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件深蓝色的阔袖儒衫,正襟危坐,面容冷肃。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望过来的目光,那男子也朝着朱喜望了过来,见是一位妙龄少女,他眉心轻轻蹙了蹙,黑眸深邃不见底,叫人探不出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他身边坐着一个女童,梳着花苞头,瞧着也就三四岁的年纪,正半歪在一个中年妇人怀里。 朱喜见被人瞧见,霎时羞得满脸通红,然后赶紧放下帘子来,一颗心扑通直跳起来。 正当此时,外面马儿突然长嘶一声,随即传来的便是沈玉楼叫她们趴下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马车里的女孩子都吓得懵了,朱福也懵了,比起上次马儿受惊事故,明显这次更叫她害怕无措。只紧紧将妹妹抱在怀里,然后矮着身子缩在一角,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圆圆的。 外面有厮杀的声音,朱福小见危险并未波及到自己这里,便悄悄拉开门帘一个小角来,就见外面自己哥哥、沈大哥,还有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年轻男子跟一群握着大刀的黑衣蒙面人打杀起来。 敌方握着大刀,自己人却只是赤手空拳,而且敌方人多势众,朱福难免不为哥哥们担心起来。 不知道这群人只是简单的山上的劫匪,还是说冲着谁来的,若是劫匪抢劫的话,根本无需蒙面,可若说是冲着人来的……朱福想了想,自己家做生意一向态度好,和和气气的,不该得罪人。 若说得罪人,怕也只有那群老巫婆了,前些日子来要钱没给,怀恨在心? 正胡思乱想着,朱福瞧见其中一个壮汉举刀朝着自己这边两辆马车过来,她见对面马车上还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不由心惊起来。 若是这些人真是那群老贼婆买来的杀手,人家壮丁好心帮自己,这杀手要是伤了人家孩子,可真是作孽了。想到这里,朱福咬咬牙,简单叮嘱几句,就将妹妹送到姐姐怀里去,然后她缩着身子就跳出马车去。 对面那辆马车里的孩童已经「哇哇」哭出声音来,那蒙面壮丁目标很明确地往那辆马车去,朱福一惊,趁那壮汉没在意,狠狠一个双飞踢踢向那壮丁命根子,然后迅速跑去马车上将那女童抱到怀里还。 正在打斗的儒衫男子扭头看来,他眸子里似乎蹿起火苗,狠狠抬腿一踢,将缠着他的人踢走,然后匆匆往这边跑来。 「兄台,你马车里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人似乎是冲着你马车里某样东西而来,你小心护着些,别叫歹人得逞。」沈玉楼身手矫健,一面夺过敌方大刀御敌一面往朱福这边跑了来,将抱着女童的朱福护在身后,他扭头道,「上车去。」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儒衫男子瞳孔一缩,随即似是想起什么,又见女儿并不危险,便匆匆钻进马车内。 沈玉楼将弯刀往旁边淤泥地上一插,大声道:「前面不远就是梨花村,后面没有多远就是松阳县,我瞧着你们并非为谋财害命而来,所以,识趣的话就速速收手,否则,我便送你们去蹲县衙大牢。」 那些蒙面人相互望了望,其中一个领头的目光精锐如猎豹,他死死盯着儒衫男子瞧,然后抬起大刀就朝他砍来。 儒衫男子避之不及,虽然已经侧身避过要害,可手臂上还是受了一刀。 「爹爹!」缩在朱福怀里的女童大叫一声,「呜哇」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囡囡别哭,爹爹没事。」那男子根本不在乎那点伤势,一个窝心脚就踹在那壮丁身上,将他踹得跌坐在地上。 那壮丁似乎是听得女童唤儒衫男子爹爹,黑圆的眼珠子一转,就提刀往朱福这边来。 沈玉楼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拔刀出击,只见大刀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然后瞬间就插入那壮丁男子右肩手臂。沈玉楼有分寸,没有伤他废手,不过,至少让他不能再提起刀来。 那壮丁男子狠狠看了沈玉楼一眼,又望了儒衫男子一眼,然后掉头就跑了。 沈玉楼唤道:「阿禄,别打了,也别拦他们,随他们去。」 对方人多,又个个是壮丁,虽然瞧着不是冲谋财害命而来,但是自己这边有女眷跟小孩儿,若真是交手起来硬要压敌方入县大牢的话,怕是对方能急起来伤害女眷孩童。 倒不如退一步,待得将一众女眷安置下来,再做打算。 打斗声骤停,林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了。 暖姐儿赶紧跑了出来,围着朱福转了好几个圈儿,见姐姐确实没有伤着,她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只是小圆脸儿上还带着担心的神色。 「二姐姐往后可不许这样了,我跟长姐、还有玉珠姐姐都吓死了。」她紧紧拽着朱福衣角。 朱福将怀中的女童放了下来,那女童就往儒衫男子扑过去。 儒衫男子将女童抱起来,朝着这边走来道:「多谢几位壮士相救,不知几位可否告知姓名,待得在下安置下来,再登门道谢。」 沈玉楼抱拳道:「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又道,「这位兄台且放心,没过几日松阳县新的县官就要上任来,你若是进城去,且安心。」 那儒衫男子闻言道:「在下便是。」 沈玉楼其实已经猜到,此番见他亲口说出,便弯腰抱拳道:「小民见过县令大人。」 「我姓赵,单名一个镜字,这位兄台是我赵某恩人,不必如此。」赵镜抬手虚扶了一把,又望向朱福道,「方才多谢姑娘搭救小女。」 朱福挥了挥手,又将目光落在赵镜流血的手臂上,见那血将袖子染红了一大块,想着怕是伤得不轻,便建议道:「怕那些歹人再次寻来,沈大哥,今天出门怕是不方便,咱们还是回城吧,也好给赵大人请大夫。」 赵镜望了望自己伤势,并无大碍,他是习武之人,能够判断得出只是皮外伤而已。又见前面不远便是一处村落,往后面回城的话,怕是还得赶一段路,况且,那些人既然走了,怕是不会再来。 「几位不必了,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他向着沈玉楼几人道了谢,就要抱着女童进马车去。 沈玉楼伸手阻止道:「赵大人请慢。前面便是梨花村,我们的确去村里要办些事情,赵大人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但还是得好好处理才行。不若这样吧,阿禄你先驾车带着阿福几个跟赵大人先去梨花村,我骑马快些,去城里请位大夫来。」 赵镜见这沈玉楼虽然年岁不大,又是小地方的人,不过言行举止都与一般人不同,心里也暗暗留了意。 垂眸想了想,上任不急于这一时,倒不如先跟着一道去梨花村,到时候再问问城里面的情况,顺便也好探下民情。 沈玉楼骑马折身回了县城,朱禄跟赵镜则驾着马车往梨花村去。 梨花村坐落在山坳里,是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口有一棵粗脖子大树,进村的路比较狭窄,马车根本进不去。 朱禄将马车驾到路边的田埂边停下,将缰绳拴在树根处,方侧身道:「这进村的路蜿蜒崎岖,马车进去会不稳,赵大人不若也将马车停在这里。」又说,「赵大人放心吧,这进出村子来来往往都是村民,不会有人偷车的。不过,重要的东西还是贴身带着为好。」 赵镜笑着朝朱禄抱拳道:「多谢兄台提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心里暗道,没有想到这松阳县人才辈出,还没进城呢,就遇到两位身手不凡的年轻壮士来。 此时刚好朱喜探出头来,她乌发只上半边松松挽了个圆髻,圆髻斜斜往一边歪,剩下的头发挂在胸前,发间簪着一朵粉白色的珠花,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面容婉约甜美,整个人乍一瞧着,就像是从山涧清泉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出奇的秀丽端庄。 赵镜心里不由也猜测起来,这少女真的只是松阳县普通百姓吗?若是穿戴好些,瞧起来不比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差。 朱喜没有敢往赵镜方向望过去,但是敏感地能够感觉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朱喜脸刷一下红了,下了马车就往自己哥哥身后靠了靠。赵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赶紧别开目光,刚好鲍妈妈将女儿抱下车来了,赵镜便伸手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镜此番来松阳县上任,只带了一个能照顾女儿的鲍婶子,还有一个家丁老全。 赵镜是寒门学子,其父在世的时候十几岁便中了秀才,但是后来一直未能考中举人。待得三十多岁中了举人,却突然暴毙身亡,随后母亲也跟着去了。父母亡故的时候,赵镜已有十多岁,当时已经跟同村的姑娘方氏定有亲事。 在叔伯的帮衬下,服孝期内头一个月办了喜事,三年后真正圆房,只是次年方氏在生产中故去。 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赵镜一直带着女儿过活,未有续娶。 此时已经艳阳高照,空气中有淡淡桃花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有了绿意,春光无限好。 暖姐儿被朱福抱下马车后,目光一直落在赵镜怀中女童身上,见小妹妹长得粉雕玉琢的,她轻轻笑了起来,背着手走过去主动说话道:「你往后也住在松阳县吗?那我可以找你去玩。」 女童梳着双环,粉白的团子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然是有些认生,她闻声望了暖姐儿会儿子,又伸手紧紧抱住赵镜脖子。 鲍婶子笑着道:「小姐这是害羞了呢。」说着便伸手从赵镜怀里将女童接过来,抱着她跟暖姐儿说话道,「小姐一个人惯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些人,有些认生。」 暖姐儿伸手去够了够女童小手,然后捂着嘴巴笑起来道:「跟弟弟的手一样软。」之后就一直逗着女童说话。 女童起初有些娇羞,但见暖姐儿一直笑哈哈的,她也跟着笑起来,跟暖姐儿关系也好了些。 养奶牛的是一户姜姓人家,夫妻两个,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四岁了。 梨花村比杏花村较为落后一些,一路走去,村民们住的都是土房,没有一户人家是青砖瓦房。 姜家土屋门前用泥巴围成一个栅栏,栅栏内两边各搭有一个猪棚跟牛棚,两头奶牛就拴在牛棚里。 「你们就是来俺家买牛的?」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望着朱福几人,见不认识这些人,便将目光投落在朱禄身上,立马笑了起来,「朱大哥,我爹娘刚才还念叨你呢,他们是你朋友吗?都进来屋子坐。」 朱禄之前跟沈玉楼换着天来这户人家托牛奶,所以少年认得他。 「沈大哥呢?沈大哥怎么没有来?」少年好奇地左右望了望,一眼便瞧见村口处沈玉楼正在拴马,他大笑着朝沈玉楼挥手道,「沈大哥。」 朱福带了些鸡蛋糕来,递给那少年道:「这些糕点就是用你们家奶牛产的奶做出来的,你们尝尝看,是不是比旁人家的好吃?」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土屋里唤道:「阿爹阿娘,沈大哥跟朱大哥他们来俺家了,你们快出来。」 「这么快就来了?」闻声从土屋里走出一个身形偏于枯瘦的妇人来,妇人面色有些蜡黄,却是一脸喜气,见外头忽然站了这么些人,倒是露出几分庄稼人的腼腆来,「这几位,哪位是东家?」 朱福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哥哥。」她伸手指了指朱禄,目光随后又落在赵镜已经受伤的手臂上,又对那妇人道,「这位是咱们松阳县即将上任的赵县令,方才来的路上受了些伤,沈大哥去城里请大夫了,呆会儿还得借婶子家块地儿上个药,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那妇人听说是县令大人,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连忙道:「有,有,当然有。」又赶紧朝里面唤道,「老头子,还不快出来,咱们家可是来了贵客了,县令大人到俺家来了。」 「县令大人?」从里屋走出一个瘦削、微微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来,那男人面黑如炭,佝偻着背走过来,「草民……」 还未跪下,就被赵镜单手扶了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吧。」将男人扶起来后,恰好沈玉楼已经领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走了过来。 姜氏夫妻忙请几人一道去堂屋里坐,又让长子栓子去烧水,回头见幼子姜树缩在角落里正眼巴巴望着这边,他跺脚道:「阿树,这位是咱们松阳县的县令大人,你还不快来见过大人。」 姜树只得七八岁,穿着身脏兮兮的都瞧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袄子,一动不动。 见自己阿爹似要迈腿过来揍自己,蒋树身子灵活一转,一溜烟就往门外跑走了。 「这死孩子,简直太不听话了。」姜家男人气得直跺脚,就怕得罪县官。 赵镜瞧得出来,忙和颜悦色道:「这孩子还小,正是皮实的时候,再说我身为父母官,是为百姓做事的,哪里需要老百姓给我请安。」 赵镜坐在上位上,只垂眸准备挽起袖子来,忽然间一道素色身影匆匆跑了出去,他神色一顿,这才想得起来,有女眷在。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撸袖子,还是…… 沈玉楼笑道:「玉珠你跟阿福也出去吧,让大夫给赵大人上药。」 「那我也带着蔻儿妹妹出去玩儿。」自打进了这个屋子,暖姐儿手一直牵着赵蔻的手,见姐姐们都出去了,她也牵着赵蔻的手要出去。 赵蔻到底内向腼腆,使劲抱住自己爹爹大腿,轻声哼着,不肯走。 赵镜摸了摸女儿小脑袋道:「囡囡乖,跟这位小姐姐出去玩,呆会儿等爹爹手包扎好了,你们再进来。」 鲍婶子心想,肯定是老爷手上伤得不轻,怕姐儿瞧见会吓到,这才也将姐儿支开的。如此一想,鲍婶子便笑着过去将赵蔻抱了起来,轻声哄道:「姐儿乖,大人们要说话,咱们出去好不好?一会儿咱们再进来,老爷不会走的。」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赵镜沾了血的衣袖上看,瞧着瞧着就觉得委屈,小嘴一撇就哭出声来。 鲍婶子忙将赵蔻抱走,然后轻声哄着。 暖姐儿一直牵着赵蔻细白的小手,一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关心着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玩的,我的姐姐们也陪你玩儿。」 见女儿走后,赵镜这才挽起袖子来,那白色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乔老大夫,您快过来瞧瞧。」沈玉楼侧身,让一边的乔老大夫去看伤势。 检查一番,乔老大夫叹息一声道:「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不过,这刀切得也够狠,只差那么一点,手就废了。」又转头对姜氏夫妻道,「打些清水来,我带了药,得尽快清洗伤口上药。」 姜氏夫妻听后,忙跑着去了,赵镜这才蹙起浓黑的眉毛来。 沈玉楼见赵镜蹙眉凝神,知他是在怀疑那些蒙面黑衣人的身份,又想着是来夺文书的,便道:「这些人是冲着上任文书来的,不谋财害命,目标十分明确,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赵大人仇家,是想害赵大人……第二种,就是不愿意让赵大人赴任的人。」 赵镜道:「我虽然在京城得罪过一些达官贵人,不过,他们若是真想报复,没有必要等到了湖州境内才动手,大可以出了京城就动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不想让我赴任,便是前任松阳县县令廖大人,那也是不会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动手。况且,这是礼部的意思,又是圣上批准了的,谁敢。」 他望着沈玉楼,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问沈玉楼,松阳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沈玉楼已经隐约猜测到了行凶之人,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说。 乔老大夫替赵镜清洗完伤口又上了药,嘱咐道:「呆会儿我开副方子,回了县城记得日日换药才行,千万不能沾了水,否则伤口怕是很难愈合。」 赵镜一一记下,又让全叔付了钱给乔老大夫。 外面朱喜一张俏脸还是红红的,她站在姜家泥巴栅栏前,吹着早春微微湿寒的风儿,可脸上还是烫乎乎的。 她有些时候性子辣,那不过是被外婆一家给逼的,其实更多的时候,她性子温婉恬淡,脸皮也薄得很。 沈玉珠凑了过来,伸手拐了拐朱喜道:「阿喜,瞧你小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了。那赵大人挽袖子,我不是也看着了嘛,我都没脸红哩。」又自顾自说,「不过也是,我长得可不好看,赵大人定然瞧不上我的。」 朱喜气得跺脚:「玉珠,你说什么呢!这样乱说话被人家听了去,会笑话我的。」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好啦,知道你面皮薄。」沈玉珠拉着朱喜的手,四周瞧瞧,见朱福在跟几个小家伙玩,她则拉着朱喜往更偏僻的一边去,压低声音道,「这赵大人来松阳县赴任,带了孩子却没有带夫人,想必是他夫人……」见朱喜瞪了她一眼,她忙捂嘴笑说,「就我们俩,我跟你说心里话,你别羞涩嘛。」 朱喜忽然脸色安静下来,静静说:「玉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叫我别再念着你哥了。其实你们真的不必要这样,我如今真的只当沈大哥是自己亲哥,就跟我大哥一样。我每天笑并不是强颜欢笑,我是真的想得开了,沈大哥喜欢福姐儿,我很开心,真的。」 见她这般,沈玉珠伸手戳了戳她额头:「你真是傻,不过,你这样想,我很开心的。你也好,福姐儿也好,我们三个是打小一处玩大的。若是论起来,你我年岁相当,我还跟你要更谈得来些呢。」 朱喜用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捂着那张俊俏的粉面,一双似是水洗过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少女正值好年华,不论是脸蛋儿,还是身子骨,都已经长得开了,娇娇俏俏立在一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我们还是进去吧,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朱喜瞥眼见着不远处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正踉跄着脚步往这边走来,那醉酒汉子一脸垂涎地望着她,她嫌恶地蹙了蹙眉,转身欲要走,那汉子却加快脚步跑了来。 「小娘子,小娘子去哪儿。」 沈玉珠见这醉汉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少女,不由怒了,将腿悄悄伸过去,就将那醉汉绊倒跌摔在地上。 地上正好有一泡狗屎,醉汉喝得晕乎乎的,正好一口含住。 「呸!呸!」似是觉得味道不对劲,醉汉连呸几声,呕得醒了酒,然后见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锣似的,叫嚣道,「谁伸腿绊的老子?」 这壮汉是梨花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仗着自己生得壮实,常常对村里的俊俏小媳妇动手动脚的,连村长都管不住。 闻得声音,姜氏夫妻赶紧跑了来,见是这混世魔王,不由吓得腿软。 混世魔王叫王大,他虎目圆瞪,一脸凶煞样地望着姜氏夫妻,怒道:「姜老实,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刚刚可是在你们家门口摔了一跤,你得赔老子钱瞧病,老子现在浑身疼。」 沈玉珠斜眼瞪他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自己手脚不利索,还敢怪在别人身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王大狠狠呸了一声:「臭娘们,你敢说老子?老子打你你信不信?」 朱喜赶紧拉了沈玉珠一把,嫌恶地望着那王大,低声道:「别理他,咱们进屋去吧,想来药已经上好了。」 王大双眼定在朱喜脸上,流了一嘴的哈喇子,想伸手去蹭朱喜的脸。 姜氏夫妻赶紧一人一边抱住王大胳膊,两人吓得脸色苍白,求着道:「这几位可是城里面来的贵客,王大,你酒喝多了可别糊涂。」 王大使出蛮劲来,两条膀子一甩,就将姜氏夫妻甩得跌落在地上。 朱喜赶紧过去扶姜婶子,这边王大又露出一副色眯眯的嘴脸来,晃着壮实的身子就朝朱喜走去。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市井福女》卷一 作者:桂圆 02、《市井福女》卷二 作者:桂圆 03、《市井福女》卷三 作者:桂圆 04、《市井福女》卷四 作者:桂圆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