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客型男》 第一章 台湾的九月养了只秋老虎,天气热得快要把人熬出汁来,白花花的大太阳把黝黑的柏油路面晒出一股刺鼻味道,已经下午四、五点了,那股热劲儿,还是让人跳脚。 就是这个热,让脑子动得快的摊贩纷纷在校门附近设摊,卖果汁、红茶绿茶、冰淇淋的摊子排了长长一大排,再然后,卖爆米花、烤香肠、葱油饼的也跟着来凑热闹,老板拉长了脖子,等待下课钟响,把一群饥饿的小孩放出来,好让他们大发利市。 四点五十分,新兴国中校门口走出几个纠察队,他们好像快被太阳融化了,走起路来懒懒散散,穿着体育服装的那个,全身上下都已湿透,可见他刚上完体育课。 马路对面的香肠摊子,有个穿着白色背心、外罩花衬衫,下搭七分裤、夹脚拖的男孩子,一手拿着刚烤好的香肠,一手打弹珠,他的技术好得不得了,才十块钱就赢到老板的四条香肠,嘴巴一条接着一条啃,吃香肠之余,还忙着问候别人家的双亲。 其实这个男孩长得还不错,浓眉大眼的,五官立体有型,尤其那双眼睛,随意一个注目,就会让女生脸红心跳、情不自禁,他的个子至少有一八五以上,身材匀称,肩膀宽、下身窄,是会让女人看了流口水的倒三角形身材。 可惜他的打扮让人很吐血,花衬衫、夹脚拖就算了,下巴处的胡子没刮、冒出头的胡髭在脸部下方圈出一片黑色草原,短短的三分头一看就像混黑道,脖子、手腕还各挂着一条粗到不到行的金链子,闪闪发光的澄金,他的台,台到很俗气。 「x,偶叫你不要提阿春,啊你是没听到哦。」帅小子腿一勾,往站在他旁边的魁梧男人屁股踢去,对方挨了踢,也不回嘴,脸上还是笑咪咪的。 「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阿春,啊可是老大喜欢吶。」 「偶阿爸有那么多儿子,随便叫一个娶她啦。」他随便答答。 「啊可是,阿春小姐就是喜欢少爷咩。」 他不耐烦了,视线从弹珠台上一移,瞇眼,斜瞄了直叫少爷的中年男人,只是一个眼神,十七岁的少年就吓得那壮汉全身发寒。 「好啦,少爷不爱听,我闭嘴就是。」大目仔摀住嘴巴,讨好地冲着他笑。 方英雄这才别开眼,又去玩他的弹珠。 大目仔忍不住赞叹。这群少爷里面,就数英雄少爷最像老大,不说话,光看人几眼,就可以把人吓得屁滚尿流,难怪老大最疼英雄少爷。 当~当~当~当下课钟响起,学生纷纷走出校门。 他们今天是来教训人的,在这里念国三的许阿进,竟然胆敢在他们的地盘上诈赌,猴死囝仔,鸟毛都还没长齐,就学人诈赌,不知死活。 「少爷,你看,阿进仔出来了!」大目仔指指校门口。 方英雄不耐烦的挥挥手。再等一下,最后一颗珠子啊!中了!他笑出好看的小梨涡。 「老板,香肠再一条。」 赢了,他得意的咧,站出三七步、右脚抖个不停,伸手向老板要香肠。 「少爷,快点啦,阿进仔快走了。」大目仔扯扯少爷的衣袖,要他动作加快。 「厚,啊他是在哪里啦?」他转身望向校门口,顺着大目仔的食指看过去。 登!目光瞬间发直。不会吧,那、那、那 「少爷,我们快过去,去把那个死小孩抓起来倒吊,抽个三百下,我就不相信他的皮有多厚咦?少爷咧?」大目仔疑惑地转头看看四周,寻找英雄少爷的身影。「厚,要走也不通知一声。」 他加快脚步跟上,一面走,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 「少爷那个气势看起来很猛哦,可是」他想起什么似地,高举右手猛挥。「少爷,不可以在学校门口扁人啦!手痒也要把他拖到没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他的英雄少爷并没有朝诈赌小子走去,反而向左转,拐到另一个方向。 他被搞胡涂了,「少爷是在做什么啦?」 这时候,许阿进发现大目仔,自然是拔腿就逃。 大目仔一手指着少爷、一手指着许阿进,左右为难。 「啊现在是什么状况?少爷是被魔神仔附身哦,怎么听不到我在叫他?老大说没抓到人,就要我回家吃自己,可我又没有老本,回家吃屁啊!」抓了抓脑袋,他当机立断,「算了,抓人要紧,顾不得少爷!这个死阿进,乎恁爸抓到你皮就绷卡紧ㄟ!」 目光锁向前方四十五度角,预备备,跑! 说完,大目仔拔腿去追许阿进。 至于他的英雄少爷呢?真的被魔鬼附身了,他两眼发直,口水不受控地从嘴角涎下,手脚不由意识支配,笔直、自动地走到一个女生面前,站定。 那个女生长得很美,她的头发很长,在脑袋后面绑个轻轻一甩就会把他的心脏甩到半空中的马尾,她的头发像是他的秋千,把他的魂荡啊荡,轻飘飘地荡到她面前。 近看比起远看,他发现她更加美上一百倍。 她的眼睛很大粒,还有厚厚的双眼皮,瞇眼时,下方会出现两条迷人的卧蚕,跟六姨的不一样,六姨那个是松弛眼袋,不争的事实——老了。 她的鼻子小小、挺挺的,看不到上面有任何毛细孔,和他们家的妹妹差很多,大妹、二妹、三四五妹,她们的鼻子向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随时随地可以看见她们在收成新痘痘。 她的嘴巴红红的,比他手上的香肠还要红,看起来又香又甜又好吃,不知道可不可以和她赌弹珠,赢了,他不要吃香肠,想直接吃她的嘴唇 哦~好奇怪,才刚想到要吃她的嘴,怎么想象画面里的背景,直接从校门口跳到宾馆房间? 啊,一定是他开荤比较早,七早八早他的处男身就被阿春「嗦」去,才会把纯纯的画面弄得很咸湿。 她背着黑色书包,手上拿着几本大大本的书,哦,那种书他看过,是乐谱,三姨家的妹妹也有,每次她在弹钢琴的时候,他都想去跳楼,幸好阿爸给三姨的那个房子是二楼花园别墅,跳下来死不了人,否则他早在三百年前就投胎转世,不当黑道大哥的儿子。 她的个头在女生里面不算矮,一六五、一六六左右吧,可是在他面前一站,就矮了很大条,不过没关系,他喜欢小鸟依人的女生,就像二姨家的三妹,长得不怎样,但小小一只,比麻雀大不了几号,三不五时就赖在他身边又亲又抱的,那种感觉还不赖。 要不是还记得她是自己的妹妹,有时候冲动起来,他也会想给她吃吃吞吞去。但三妹长得不像二姨、也不像老爸,说不定是二姨一时冲动跟别人圈圈叉叉下的产品,如果是这样,下次,他倒是可以不必憋得那么辛苦。 哎呦,想那个做什么,他应该把重点放在眼前的小美女。 对咩,有lv养眼睛,谁还有心情欣赏地摊货?有三星级米其林,谁想去喝猪血汤?就算猪血汤真的不错喝。 她的学号是0830520,前面那个叫学年,后面代表三年五班二十号,520、520,我爱你,厚,他还没开口追,她的学号已经暗示「我爱你」。 嘻阿春说的没错,他的长相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每个女生看到他,都会冻抹条,急着把他拖上床去嘿咻。 「小贼,偶口以和妳做朋友吗?」 女孩瞪他一眼。谁是小贼啊,他才是小贼,不,是大贼!好大一只贼。她把身子转到旁边,不想说话,可是动作太大,马尾扫到他的脸颊。 哦哦,如果520还不明显,那甩头发这招就很清楚啦! 「妳夭不夭?偶请妳吃香肠?」说着,他绕一小圈,把刚刚赢来、还热腾腾的香肠送到她嘴边。 「你可不可以走开?我妈妈马上就来。」女孩抬出老妈,希望他知难而退。 「阿姨要来哦,那偶一定要跟阿姨打个招呼,偶最有长辈缘了,妳妈一定会爱偶的啦!」 开玩笑,不是他爱臭屁,他阿爸娶了一个大妈、六个小老婆,除了他老妈命不好嗝屁得太早,其它六个女人别说平日王不见王了,就连小孩子也不许他们套关系、联络感情。 只有对他,特别特别不一样,不管他跟老爸住到哪个阿姨家,阿姨们都对他好得不得了。 所以,他有长辈缘咩。 「我妈又不认识你,干么喜欢你?」女孩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谁是他阿姨?真倒霉!没事碰到神经病。 「小贼,妳干么这样,偶喜欢妳,妳也喜欢偶好不好?有来有往嘛。」 结果他拍拍她的肩,她却表现得像被病毒碰到,急急闪开不说,还拿出湿纸巾猛擦制服。很过份哦,干么这样污辱人,他是英雄少爷又不是外星怪物,不过 看着她比香肠更好吃的嘴唇,他发不了脾气。 「你走开啦。」讨厌,谁要跟他有来有往。 「偶有说不走开吗?啊妳告诉偶妳的名字,偶就跟妳说再见。」 「不要!」她又用马尾甩功对他。 「不要跟偶说再见哦?喜欢偶了,对不对?」他说得嘻皮笑脸。 谁喜欢他了?莫名其妙!她气得想跳脚,要不是家教太好,她一定会从地上捡石头丢他。「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快走,不然、不然」 她的恐吓还没说完,他又接了让人气破肚皮的话。「不要说哦,是不是名字很难听?没关系啦,阿花、阿珠,偶都可以接受。」 见鬼了,谁要他接受?她别开头,眼睛望向母亲平日开车过来的方向,心底暗暗祈祷妈妈快点出现。 被拒绝得那么明显,可他还是一个劲儿对她说话。「小贼,啊不然偶给妳取个名字好不好?」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从没碰过比他更烦的人。「你走开啦!」 「厚,啊长这么漂亮,脑袋不好呴,怎么说来说去只会说你走开。」他逗她,逗得很开心。 她气到心跳加速,胸口一起一伏,刚发育的胸部看在他眼里,比阿春那两个巨乳还要有看头。 就说嘛,这个不是缘份是什么?他从来没有一眼就喜欢哪个女生,难怪人人都说缘份天注定,不是假的。 「好啦、好啦,偶知道妳饿了,女生嘛,肚子饿脾气都不大好,来来来,吃香肠,又香又好吃哦。」 说着,他的手向前一嘟,把香肠嘟到女孩红红软软、比香肠更香的嘴唇上。 女孩一惊,来不及退后,嘴唇已经沾满油,气得眼眶泛红。 「你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 她气炸了,可是就算气炸,她也没有用手背或衣袖擦,还是乖乖从包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面纸来擦嘴巴。 太优了,连擦嘴巴的动作都美到让人流口水!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他、方英雄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娶她当老婆不可! 挺起胸膛,他问:「告诉偶,妳是不是真的很讨厌偶?」 「对、正确、没错、是的,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她用三个连续的非常来表示自己的讨厌没有半点虚伪。 「给偶一个原因,不然偶不接受。」 他愿意为她改变,改变成她喜欢的那种男生,到时候,他们就会一起演鸳鸯蝴蝶梦,一起给他变成乱世佳人。 「因为你」她的眼光从他的头扫到脚,嘴角微微拉出一个冷笑,说:「因为,你、没、有、水、准。」 水、水、水准?他的额头降下三条黑线,整个人彷佛瞬间全黑了。 「少爷,我抓到阿进了!」大目仔邀功似地提着许阿进的领子走过来,大笑的时候,还露出嚼过槟榔的红牙。 方英雄上下看着大目仔的夹脚拖和西装裤,再对比门口校长的一身行头,好像有一点点明白,没水准是怎么回事。 他转回头,发现小美女的眉毛紧蹙,她审视着大目仔和他,没有说半句话,却有一股重重的迫力向他压过来。 后来,他才想起,这种眼光叫做鄙视。 这时一部银灰色的轿车停下,女孩绕过他,走到车门旁边。女人的声音从降下来的车窗里飘出来。「晚晚,他们是妳的朋友吗?」 阿姨的声音很好听,既温柔又慈祥,有点像他短命的老妈。方英雄想弯下腰,跟车窗里的阿姨打声招呼,展现一下他的长辈缘。 但向晚晚想也不想就回答,「谁会认识那种人,流氓!」 他顿时像被钉子钉住,全身关节动弹不得。 他知道他是流氓,知道自己从出生那分钟开始就注定当流氓,也没觉得当流氓有什么不好,至少要小姐有小姐,要奔驰有奔驰,吃得比总统好,睡的床从二十万起跳。 像他老爸,别人娶一个女人就不得了,娶两个女人,就要演大老婆的反击,他老爸,一二三四五娶了七个,玩了七十、七百个女人都没有事,谁敢多说一句话,子弹可没长眼。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流氓也是种正当职业啊,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流氓好像变成杂碎? 痛痛的感觉砸上他的心,但他硬心硬口,不承认被轻视的感觉很烂。哼,当流氓没什么不好,不对,当流氓很好,起薪比大学生高,讲话比上班族大声,他们重伦理、重义气 「少爷,你是哪里不对啦?」 大目仔的声音在他耳边飘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堵气升上,他对着远离的车尾巴咆哮耍赖,「小贼,偶要是没有娶到妳,偶就跟妳姓!」 「少爷,你要入赘哦,不然怎么跟小姐姓?」 入赘?说得好,反正不管是她跟他姓、还是他跟她姓,意思都一样,他们都要结婚、上床,他都要把她扒光吃干抹净! 方英雄转过头,缓缓扫了大目仔一眼,脸色恢复一贯的高高在上。「偶高兴跟随姓不行吗?」 「行,少爷说了算。」他笑出满口红黑牙。他是牙医师的最爱,那口牙可以让牙医师赚大钱。 「回去。」方英雄用大拇指比比自己的黑头车。 「好啊。」 大目仔喜孜孜地抓着许阿进走向车子。幸好他很聪明,告诉校长说他是阿进仔的哥哥,说这小子跷家,校长就把他的绑架行为当成家务事,没有干涉。 他回去一定要告诉老大,这是他想到的好办法,说不定老大一高兴,就让他去酒廊里面免费爽一夜。 他开心地一边走、一边又想到少爷的问题。他大目仔什么没有,就是脑袋比人家大,事情想得比人家多他越想越不妥当。 「少爷,可是这样还是不行啦!」 「什么不行?」方英雄不耐烦地问。 「少爷不是要跟老大一样,娶很多个老婆?要是每个都跟人家姓,那少爷不就变成王李赵钱吴陈马方英雄。」 他猛地回头,k了大目仔一个爆栗。「关你什么事?」 三年五班二十号对不对?很简单嘛,不过花两千块,他就买到他们班的名条和小道消息,最厉害的是,那个名条还是从教室后面的布告栏撕下来的,上面标着他们的段考成绩。 她的功课普通,全班三十五个她考十九名,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烂,不过她的术科成绩却是全班第一名。 有了这张名条和消息,方英雄知道,她叫做向晚晚,三年五班是弦乐班,全班都是拉提琴的,而她拉的是小提琴,常常参加比赛,每次都有得名回来。 她爸爸是台商,妈妈留在台湾陪她和姊姊念书,两个姊姊也是学音乐的,向冉冉、向秧秧,一个高三、一个高二,一个学钢琴、一个练长笛,而且让他最爽的消息是,向晚晚的爸爸在大陆包二奶,她老妈最近在跟她老爸乔。 如果能够离成就太好了,到时他就要鼓吹老爸去把向晚晚的老妈,等她老妈变成老爸的七姨太,他和向晚晚变成兄妹,两人从早混到晚,她还能不喜欢他? 「英雄,你在想什么?」 方英雄思绪被打断,转身。说话的是六姨,六姨对他最好,因为六姨只生两个女儿,比起其它有生儿子的太太们,她算是比较衰尾的那个,所以她想霸占他,多个儿子就多保障。 「没事。」他挥挥手。 「没关系啦,有心事就说出来听听,阿姨给你参考参考。」六姨拍拍他的肩。 这小子都十七岁了,高中没考上,成天在家里晃,让她好担心。 三姨太家的圣贤考上建中,老头子给他办桌请客,谁说流氓家里养不出博士?老头子当众承诺,哪个老婆的儿子考上台大法律系,给他的黑道老爸靠,他就搬去跟那个老婆住三年。 三年夭寿哦,一个人霸占老头子三年,随便算算也能多捞个上千万,她听得心痒痒,回到家就赶紧跟老头子约定,英雄归她管教,如果英雄考上,三年算在她帐上。 老头子看了看英雄,笑着说:「好啊,妳有本事的话。」 于是她到处找名师来当家教,就不相信钱砸下去,聪明的英雄会考不上台大。 「啊就」方英雄抓抓头发、挠挠头。这种话说出去不被老爸海扁才有鬼,暗恋女生?多没出息!老爸一定会说——女人需要追吗?手指头勾两下就跳上床了。 他支支吾吾的态度,六姨一猜就猜出跟女孩子有关。「是阿春呴?」 「没啦、没啦」 「吵架了呴,不要害羞,这个没什么啦,女孩子就是要伦家哄,你给她买买花、送礼物,包管明天就没事喽。」 「花和礼物就可以吗?女生有这么好钓哦?」 「阿姨给你挂保证,阿姨是女的,又有生两个赔钱货,听阿姨的准没错。」 「那好,我去买礼物。」他同意六姨的说法,毕竟赔钱货一定比较了解赔钱货。 「英雄,等等!」她匆忙拉住他的衣角。 「还要什么吗?」 「没,偶是想问,老苏都弄好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上课?他一个头两个大欸!书喜欢他,可惜他比较喜欢女人。「好啦,等这个女的搞定,偶就开始上课。」 他只是敷衍随便丢话,但六姨却开始幻想他穿上律师袍的模样了。 她笑瞇眉眼。不是她在自夸,他们家英雄长相好、脑子棒、品性佳,等他当上律师,一定会马上把谢震武干掉,到时他们家英雄去主持节目,母亲节的时候就叫她到电视上去秀两下,到时,她要去把头发染成红的,脸上打玻尿酸 买好礼物,方英雄穿了身剪裁合身的robertadicamerino的西装,内搭一件粉红色、领口滚黑边的衬衫,领带是紫色格纹的,布是 cerruti意大利进口布料,这套西装是由有二十年专业经验的西服订制师傅为他亲手打造。 不只如此,他脚上那双鞋子是marelli进口雕花牛皮绅士鞋,虽然他只有十七岁,这身装扮不是那么适合,可是他穿着西装走在新兴国中的走廊时,仍旧不断有女生回头偷看他,还不时窃窃私语。 从现在开始,他要当优质流氓,让向晚晚知道,流氓不是杂碎,流氓和总统、副总统一样,是社会中的重要成员。 他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小时候还有人告诉他阿爸说:「你儿子将来要是没有去演电影,就太对不起演艺圈。」 他阿爸听到时,撇了撇嘴,回答,「如果进演艺圈可以赚得比黑道大哥多,那他就去吧。」 不要怪老爸看不起演艺圈,实在是他在里面包养过太多女人,他可不想自己的帅儿子去被别的女人包。 「哇,好帅!」一个走过他身旁的女生说。 方英雄对她微笑点头,害她整张脸迅速涨红。 「气质好好哦。」 气质好好对不对?不会没水准了对不对? 呵,看吧,人要衣装嘛,上次向晚晚说他没水准,才换一套衣服,人家就说他气质好好。他对那些女生挥挥手,女孩们也害羞地小小挥了一下。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不知道他来找谁?」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 他照样笑笑不语,不过在心底回答——他是义联帮的少爷,来找向晚晚,那个嘴唇比香肠好吃的女生。 哦,说到这里,那天他把被她嘴巴沾过的香肠吃掉了,知道吗?她只有沾一下下,那条香肠不知比前面嗑掉的那几条美味千百倍,哇塞,向晚晚不是水做的,是糖做的。 他一路走一路看着班牌,三年三班、四班、五班,到了,向晚晚的教室,根据两千块的消息来源,他们下一堂是自修课,老师不在,所以他要用多少时间缠着她都不会有人干涉。 从窗户向里看去,他一眼就看见正在写功课的向晚晚。他们前辈子绝对有注定的啦,不然,不可能那么多女生站在他面前,他谁都看不见,独独看见她。 方英雄挺挺胸,走到她桌边,放下包装精美的礼物,轻轻敲叩桌面。 「向晚晚。」 她抬头看向他,偏头,想了老半天,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离开椅子,她轻声问:「对不起,我们认识吗?」 他看见她温柔的样子,她的眼睛闪烁光芒、嘴角略略含着一抹笑,脸上没有轻蔑、她她的一切都很美好。 他凑近她,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上个星期四,偶的香肠妳没吃。」 她想起来了,脸色猛然刷白,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他眼捷手快,两手一拉,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同时间,一旁的同学惊呼的惊呼,懊恼的懊恼,有个女生甚至还脱口大声说:「看什么看,没有我们的份了啦!」 方英雄笑咪咪地望向说话的女孩。她长得不太差,至少那双凤眼很特别,如果不是小美女在怀,他一定会上前去搭讪真好,原来音乐班专出美女! 他朝发话的女孩送出笑脸,女孩接收到了,向他眨眨眼。 「放开我!」 向晚晚挣扎着推开他,刚刚的温柔在转眼间消失不见。 方英雄继续对着班上女生放送万人迷笑脸,全班女生都被他的笑脸电到,只有向晚晚彷佛看见异形似地,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他把礼物递到她面前,她拒收。「把东西拿走,我不认识你!」 他没说话,旁人倒是代替他说了。 「向晚晚,妳装什么清高?人家专程送礼物来,妳干么不收?」同学a问。 「是啊,要是有帅哥送我东西,我一定高兴死了。」同学b同意。 「帅哥,不然你请全班吃东西,我们就帮你。」男同学c说。 看着倒戈的同学们,向晚晚脸涨得通红,那和被方英雄电到的红不一样。要不是有同学围上来,要不是他们两个被围在圈圈里面,要不是大家一面倒的站到方英雄那边她会、会冲到训导处向主任求助! 虽然他穿得看起来很王子,但她没忘记他的台湾国语,没忘记他的夹脚拖、花衬衫和那个眼睛比一般人大两倍的黑道兄弟拎着本校同学。 她怕死、怕坏人、怕麻烦,所以绝对不会和这种人走在一起,不管他对自己多么有兴趣。 她瞪他,而他却笑望她,正在用群众力量制约她。 向晚晚没想过上次的霉运会延续到今天,更没想到这个流氓会查到她的班级,她只想当单纯的国中生、单纯的高中生、单纯的大学生,她想一辈子简单、单纯,怎么会沾上这种人?她是招谁惹谁啊妈说得对,她犯太岁,应该到庙里去拜拜,对,这是解除恶运的最好办法! 「我不要你的礼物,请你离开。」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捧到她胸前五公分处的礼物。 同样的,方英雄仍然来不及发话,同学又抢着替他抱不平。「厚,干么那么骄傲啊?果然是冰山美人,很难追。」 「对啊,林德民,看到了吧,连帅哥都追不到,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林德民被推出来,只望了方英雄一眼,就被那眼神吓得缩回去,用手肘推推旁边说话的同学。「不要乱讲,我哪有要追向晚晚」 没有就好。方英雄眼底的阴沉扫去,换回阳光笑颜。 向晚晚气得说不出话,想不出办法之余,只好找大人出面。她拿起手机,拨给母亲。「妈,那个流氓」 话没说完,方英雄一把将她的手机抽走。「阿姨,你好,偶是方英雄啦,上促不好意思没跟妳打招呼,下促有机会再请阿姨来家里粗换。」 这一开口,同学们全部瞠目结舌,三秒钟后,爆发第一个大笑,然后惊人的笑声陆续从一张张嘴巴里传出来,有人笑得前俯后仰,有人笑到扑在地上,有人猛捶墙壁,一副「让我死了吧」的表情,更有人指着他说:「哈哈!台湾国语!」 方英雄是黑道、是流氓,但他不是笨蛋加智障,所以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向来让女生的脸涨得通红的他,这回自己红了脸,低头快步离开三年五班的教室,落荒而逃。 第二章 方英雄冲回家里,脸上的红潮未褪。 向晚晚的愤怒、同学的嘲讽和鄙夷,让他的肚子气到快破掉。 这是他人生首次感到丢脸,他是黑道大哥的儿子,走到哪里,不管年纪比他老还是比他小,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少爷。 他出入有黑头车接送,口袋里的钱是用“把”计算的,他老妈虽然死得早,但他跟着老爸在每个阿姨家住,大家都把他服侍得像王子。 第一次,第一次他发觉有人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看不起他,第一次他的自尊心受到重大创伤。 如果在以前,简单,只要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黑枪,他们的眼光肯定会从鄙薄变成畏惧,但他不想在向晚晚面前那样,不想用蛮力把她变成自己的女朋友,他要她像阿春,心甘情愿和自己上床??呃,不对,不是上床,是当他的女朋友。 他要她想到他的时候,嘴角会挂着淡淡的笑,时不时把“我爱你”挂在嘴边,而不是像现在,他除了生气找不到第二号表情。 “少爷好。”守在别墅门口的大目仔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他没理人,继续往前走。 “扫世好。”新加入的小北阿甘对他鞠躬哈腰。 方英雄瞪了他一眼。什么扫世?难怪他觉得自己的国语说得得很好,原来是跟一群烂咖在一起,他当然是第一名。 “扫世好。”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园丁也对他点头。 气死、气死,什么扫世?啊就不对嘛,那个叫做台湾国语,走出去会给那些名门正派笑死的啦! 他火大,对园丁大吼大叫,“什么扫世啦?狗语不会讲标准一点哦,像你这样,伦家会把你当成笨蛋啦!” 园丁被他叮得满头包,却搞不清楚自己做错什么。 恨恨打开门,六姨正在拨葡萄给他老爸吃。老爸长得很帅,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个子高得不像黑道。 像老爸这种长相走到哪里都很了不起,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女人巴他巴得紧咧,光看大妈、大姨到六姨之间的战争就知道,所以他觉得黑道超屌的,谁知道…… 他闯错世界,在那个不熟的地界里,他猛然发现高高在上的自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阿爸。” “怎样?” 方健勇一面嚼着葡萄一面看他。他有七个老婆,生六个儿子,除了六姨太生两个女儿以外,每个都分到一个儿子,可见得他这个老公当得还算公平,连精子都分配得很平均,他的儿子方伟人、方圣贤、方英雄、方甘地、方蓝波、方庞德,每个儿子他都给他们取很了不起的名字,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在社会上出人头地,至于接班嘛……一个就够了。 目前看来,最有接班相的是他们家英雄,年纪轻轻就有他当老大时的狠劲,英雄说一,帮里的兄弟不敢说二,他提出来的建议比那些大老还有看头,许多对头光听见方英雄三个字就会抖个不停,当然,不光因为英雄很能打,而且他的目光也很杀。 每个兄弟都说英雄是后生可畏,他同意,这小子资质好、有个性,不当老大太浪费。 “阿爸,我要补狗语。”方英雄一开口,六姨的眼睛瞬间绽放光芒。 “偶们家英雄开窍了!”她丢下葡萄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感动得不得了。“太好了,今天就补,偶给你叫老苏来家里!” 方健勇皱起眉头。黑道大哥这一行靠的是实力不是学历,他实在不必浪费时间在念书上。 “你不要听你六姨起肖,又不是每个人都要像方圣贤那么会读书,每个人厉害的地方不一样。乖,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是每个人都要念书。” “说什么啊,偶们英雄就是比方圣贤厉害啦!不管,等偶们英雄当律苏,你要搬过来跟我住三年。”六姨转身和丈夫理论。 “我那天是喝醉酒啦,醉话你也信哦。”他瞪了六姨太一眼。英雄的未来已经规划好了,他可不希望有变数。 “你说话不能不算话……” “够了!你们不要吵,偶说偶要补狗语!” “你读书要做什么?”方健勇不禁头痛。这家伙分明不是读书的料,圣贤是圣贤,每个人资质不同嘛。 都是醉话惹事,而且他把英雄摆在六姨太家里太久了,这老六最爱比较,一定是眼红人家圣贤,才会一天到时晚给英雄洗脑。 “偶要变成有水准的伦。”方英雄大声嚷嚷。 “水准?哼,一斤卖多少,老爸去替你买。”他嗤之以鼻。 “水准花再多钱也买不到啦!” 向晚晚同学的笑声在他心底萦回,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他的自尊破了个大洞,不管,他不只要当优质流氓,还要当个有水准的大哥,他要社会大众听到方英雄就会竖起大拇指喊赞! 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到他念高二,书读得多了、接触的人多了,他才蓦然体悟,不管再优质、再有水准,只要和流氓两字挂勾,他就是比人矮一截,不过这是后话。 “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听老爸的,我们当老大的人,要威严、要能力、要才干,就是不需要水准……” 方健勇准备长篇大论说服儿子,但他根本不想听。 “偶不管,我就是要补狗语。”第三次重申,方英雄丢了话就跑。 而六姨也丢下老公,跟在他后面追。“对嘛,不要听你老爸的,偶们家英雄开窍要读册,阿姨马上去联络老苏,不要说狗语,就是素鞋、英语、物理、化鞋,每一种偶们通通补,偶就不相信只有方圣贤可以考到建中,偶们家英雄比他聪明两百倍……” 就这样,六姨家从些进入战国时代,星期一到星期天,每天都有老师来陪方英雄读书,他的程度有没有因此而飞快进步,没人知道,但他每天都“很大声”、“很用力”念书倒是真的。 “老苏。” “不对,是老师。来,舌头卷起来念。”老师拿着镜子让方英雄看自己的舌头。他教得很卖力,因为英雄说,只要他说话变成电视主播那样,就给他五十万。 竟然有这么好康的事情!不仅有钟点费赚,还有五十万可以拿,为了这笔红利奖金,他豁出去了,每天上课三个钟头之外,早上、晚上还会抽空打电话来听英雄的练习结果。 那个六姨常常拉住他说:“老苏,你教得好论尊哦,偶们英雄最喜欢读狗文。” 听到这种话,他只好笑着说说台面话,“英雄这孩子有资质,有潜力,对于这种有天份的小孩,我当然特别用心。”他没有提到红利奖金,只是一味夸奖。 但这些话让六姨有如吞下定心丸,每天忙着烧菜给方英雄补身子,泡澎大海给他滋润喉咙,眼见他随时随地都拿着一本书放声念,她就忍不住心花朵朵开。 “哦,老书。”方英雄跟着老师念一遍。 “不是书,是师,嘴巴打开不必嘟起来。”老师耐心地一遍遍示范。 “不是老苏、不是老书,是老……师?” “对了对了,你真是越来越强!”老师猛力拍手,拍得两手都红起来。 “口是偶觉得今天嘴巴有点硬,来练一下发音好喽……” 把注音符号表飞快念过五次,锻炼好口腔肌肉,方英雄拿起唐诗三百首,一首一首念、一句一句听着老师纠正,三个小时都没有抱怨嘴酸喉咙干。 他在书房里面念书念得起劲,六姨硬拉着他老爸在门外偷听,她一面听、一面陶醉,小声在老公耳边说:“偶看,偶们家英雄脑子好,一定会考上台大。” 方健勇皱皱眉头。他是没见过圣贤怎么念书的啦,可是……“有人读书读这么大声吗?” “你锤哦,读大声才记条咩。”说着,六姨笑盈盈走下楼梯,脚步轻盈得像十六岁小女生。晚上煮个滋阴补肾的羊肉炉好了。“阮英雄爱吃羊肉……” 晚上十点,方英雄还扯着嗓子在念书,六姨又在门外偷听,每多听一次,她的信心就加倍成长。不是她在说,人啊,最厉害的就是能持久,人家讲,戏棚下站久的人就有位,男人冻越久女人越爱,同款,英雄读册读这久,稳赢的啦,那个方圣贤,哼,靠边站! 而且最近她都有去拜拜,拜孔子、拜关公、拜文昌帝君、拜圣母玛丽亚,不管是哪一号人物,有灵她就拿着英雄的八字去拜。 只不过,她有听过一句话——未进台大,先进台大。 后面那个台大是指台大医院啦,要是他们家英雄念书念到身体坏去就不好了,男人嘛,也不能每天坐在书桌前念书,有时候也要起来运动运动,可是她最近跟英雄说运动的事,他都说没时间,怎么办才好?运动、运动……要做什么运动才可以不浪费时间,又可以补身体……啊!有了。 她又笑盈盈,脚步又是轻盈得像十六岁少女,下楼梯去。 这日,晚饭时,阿春来了,她笑眯眯地对方英雄说:“听说你突然用功起来,要考状元哦?” “现在没有人在考状元,是考基测ok?” 他头也不抬的回了阿春的话,仔细注意自己说的每个字、每句话。老师说,发音要从日常生活里落实,才能进步得快。 “真的假的?难怪六姨会这么高兴。” 她阿爸是方爸的手下,两人有三十几年的交情。她和英雄从小一起长大,最近两个人走得很近,两家阿爸都说要把他们凑在一起,她当然不反对喽,英雄可是方家兄弟里面长得最帅的。 “偶们英雄是不是很强?有水准又有气质对不对?不是偶说,偶们英雄的气质越来越像老苏。”六姨拍手,拍得自己很爽。 方英雄笑逐颜开,浓浓的眉毛舒展着,这是这阵子以来,他第一次真心高兴。 他并没有纠正六姨的发音,因为六姨嘴里的“气质”和“水准”刚好是他最需要的东西,目前他正在积极改头换面,打算一开口就让小美女惊艳,然后对他芳心暗许、投怀送抱,然后圈圈叉叉……呵呵呵…… “英雄转性了哦。”阿春笑着朝他挑眉。 “对啦,偶们英雄将来要当大律苏。”他连高中都还没考上,六姨已经幻想到十几年后。 “六姨,我吃饱了,先上去念书。” “啊,等一下、等一下,英雄,阿姨跟你说。”六姨把他拉到客厅里去,看了看阿春,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英雄,你最近都没有运动,等一下……我叫阿春上去,你们就……就那个一下,男人嘛,多少要花泄花泄,才不会生病。怎样?” 方英雄抓抓头,没反对。 六姨说得也对啦,最近是有点憋。他用字正腔圆的口音对六姨说:“六姨,您看着办好了。” “哦,偶们英雄讲狗语好好听哦!”她满脸陶醉,犹如十六岁少女般崇拜。 可是一个小时过后,阿春气恼地自床上坐了起来,抓起棉被裹住雪白酥胸,靠在床边,满脸的欲求不满。 “是不是书读得太凶,把小弟弟的力气都读光了啊?”以前他很强的,怎么会搞半天都搞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英雄顿时脸红。一定是中猴了,不然怎会想到向晚晚,身心就亢奋到不行,可是阿春一靠近他,那股浓浓的香水味马上把他的亢奋变成六点半? 他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被他用过的女人,哪个不是叫好叫赞、叫再来一次? 拉开棉被,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小亲戚。还是很粗很大很勇猛啊,到底是哪里不对? 嗯,试试冥想好了,想想向晚晚的眼睛,向晚晚的眉毛、向晚晚的嘴巴…… 哦,硬喽、硬喽!他才刚想到向晚晚的嘴巴就硬了,连脖子以下都还没开始想,要是一路想下去,一定会想得鼻血乱喷吧? 阿春靠到他身边,拉起被子,顺着他的肚子往下看。哇,重见雄风了,好英勇呦! “再试一次?” 她嘴里询问着,但已等不及方英雄回答,马上伸手攻击,但……怎么会?她的手才刚刚碰到重点部位,坚硬的小锡兵马上融化成一团软泥。 阿春吓到了。怎么会这样,他对她不感兴趣了吗? 她哭丧着脸,哽咽问:“英雄,你不爱我了吗?” 这种事跟爱不爱有什么关系?顶多是弹道卡住、发不出子弹而已啊。 烦呐!他抓抓头发。“不是你的问题。不然你在上面、我下面,试试看。” 他也很担心自己变得没种,要知道,在外面当英雄,在里面也要当英雄,男人千万不可以让女人看轻。 阿春迟疑道:“好啊,再试试,不过,你还硬得起来吗?” “哼,我是收放自如。”听清楚,他方英雄开始用成语了。 “好啦,你快点躺下。” 阿春一把将他往后推,他闭起眼睛,从向晚晚的马尾开始想起,然后眼睛、鼻子、嘴巴……这招果然灵得很,而且这次只想到她的鼻子,他就开始有感觉,想到鲜红的两瓣嘴唇时……哦哦哦,铁骑兵铁骑兵,勇敢的铁骑兵……昂藏勃发,哪里来的盖世英雄举世称霸。 见霸王已经定位准备好,阿春蓄势待发准备上弓,可是,她的气息刚钻过方英雄的鼻子里,大脑立刻下达指令,转眼间,箭未发,铁骑兵已经俯首称臣…… 三条黑线在额头滑过,阿春开始放声大哭。呜,英雄已经对她彻底冷感了啦! 方英雄无奈地捶捶自己的脸。 要他怎么办?他已经闭上眼睛假装阿春是向晚晚了,可是两个人的味道就是天差地别嘛,总不能叫他连鼻子都捂起来吧,那样会死人的。 看来他一定要尽快把到向晚晚,不然“英雄无用武之地”,是很惨的。 ----------------------------------------- 十月份,太阳高高挂,连气象专家都说今年会有个暖冬。 下课钟响,饿惨的中学生一涌出校门就围在那些摊贩前面喧哗,呈现一片热闹的青春景象。对他们来讲,食物卫不卫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渴、能填饱可怜的胃,以及能够一群人大声吆喝喧闹。 向晚晚从来不碰那些东西的,一方面是因为她要等妈妈来接她,校门口不好停车、不能让妈妈等,一方面是她舍不得花钱。 通常能念音乐班的学生家里经济状况都还不错,至少除了正常的补习之外,还要多花两笔主修副修的学费,先前家里状况还不错,她从来不担心这些,但自从爸爸妈妈的婚姻出现状况之后,就不同了。 她爸爸向意庭是个花花大少,从年轻时代起,就是许多女人的梦中情人。 当时她妈妈于希真也是学校校花,读音乐系,主修小提琴,副修长笛,活脱脱就是一个气质音乐美女,追她的人从校门口绕着学校围墙排队,可以整整绕上两大圈。 知道她每天固定几点到学生餐厅吃饭,时间未到,学生餐厅就先大爆满,有一大部分男同学都是为了来看她的。 虽然追求者众,但她爸爸能力强、外貌佳,再加上花言巧语的手段,不到半年时间就娶了她妈妈回家,那时,妈妈连大学都还没毕业。 婚后,两人连续生下三个女儿,没生半个儿子,这让爷爷奶奶对她妈妈相当不满意,经常给她冷眼看。 对这一点,妈妈总是忍气吞声,认为只要女儿、丈夫挺自己就行了,她尽力当个贤妻良母,将三个女儿都教养得很成功,全心全力奉献给家庭,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丈夫搞外遇。 对象是他的台湾秘书,两人一起到大陆打天下,却意外擦出火花。 这件事竟让爷爷奶奶很开心,他们期待女秘书能为自己的独生子生下几个儿子,于是主动上门,要求她妈妈识大体,和丈夫离婚。 妈妈自然不肯,夫妻多年,感情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何况她大学未毕业就嫁人,根本没工作能力,离了婚,她要做什么? 爷爷奶奶却恐吓妈妈,如果她不签字,就不再寄生活费给她们,为了三个女儿着想,她还是趁早点头比较好。 所以到目前为止,她们是坐吃山空,两个姐姐先后从音乐班退出来,但妈妈不让她转班,说她马上就要考高中,不希望她改变环境、影响心情。 “嗨。” 方英雄从她面前晃过,手脚俐落地下车、冲到她面前、在她袋子里面塞进一瓶饮料,再帅气挥手,钻进黑头轿车里,扬长而去。 他绝对有练过,每天,他的动作都快到让她措手不及,未出口反对,他已经飞快离开。 其实,她可以加快脚步追上他把东西还给他的,但她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追”他。于是一天两天三天……他已经得逞二十七次,再加三次,他们就可以准备满月礼了。 第一次收到时,她回家把饮料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确定饮料有没有被打开、有没有用针孔下药……结果她才检查到一半,大姐经过,二话不说便拿起饮料,仰头就喝。 结果既没拉肚子,也没有出现中毒现象,她想,也许他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 之后,大姐、二姐知道有人爱慕自己的小妹,总是一边嘲笑、一边把饮料吞下肚去,一样,没有人发生任何后遗症。 渐渐地,因为天气太热,渴得紧了,她也会打开饮料瓶来喝。 其实,她很想追上他的,并不光想叫他别再送饮料,还想归还他之前送的礼物。 上次他落荒而逃,那个礼物仍然躺在她的桌上,是个黄金制的别针,很俗气的黄金,却有很别致的雕工,那朵长茎玫瑰栩栩如生,别在黑色的围巾上,闪闪耀眼。 但她不能收。原因一,东西太贵重;原因二,她并不想和流氓当朋友;原因三,无功不受禄,她又没为他做什么;原因四,同学三不五时还会为那天的事嘲笑她,笑她的气质很适合吸引台客…… 所以她不收、不能收,况且妈妈慎重叮咛过她们姐妹,无论如何都得等毕业之后才能交男朋友,不管结不结婚,有一技之长才能自我保障,妈妈失败的婚姻,让她彻底反省自己。 看着远去的轿车,向晚晚心底有疑问。她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会平空冒出来,为什么他会喜欢她?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才国三,对于太复杂的男女关系还不懂,虽然每天都有同学偷偷地讨论着爱情,但那个,距离她太遥远,可以让她烦的事情很多,她没有心情谈恋爱。 ------------------------------------------ 十二月份,向晚晚一如平常般上课下课,只不过母亲不再接送,她得自己搭公车上下学。家里的轿车卖了换成生活费,妈妈还没有找到工作,而家里每个月的开销都跑不掉。 她很生气,气那个外遇、气爸爸见异思迁,也气妈妈的软弱无能。 她生气为什么要有离婚这种事情,如果他们家像以前一样的话,每年的今天爸爸会帮她买一个大蛋糕,一份生日礼物,她现在肩上背的就是爸爸去年送的礼物,一把义大利手工琴,要价三十二万。 其实,爸爸很爱她们姐妹和妈妈的,但她不懂,为什么原来爱的,后来会变得不爱了? 昨晚她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溜进浴室打手机给爸爸。 爸爸接到她的电话又惊又喜,问:“你们都怪爸爸吗?” 她想了好半天,回答:“我们都想念爸爸。” 然后听见爸爸哽咽的声音,好半天,爸爸才说:“帮爸爸跟冉冉、秧秧说,爸爸做错事了,爸爸对不起你们。” 她迟疑地问:“如果我们原谅爸爸,爸爸会回家吗?” 爸爸吸吸鼻水,好半晌,他说:“晚晚,生日快乐。” 然后,电话挂断,爸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到二姐房间,问:“二姐,爱情很容易改变的,对不对?” 二姐回了一记冷笑和嘲讽:“智障才会谈恋爱。” 她找到大姐问:“既然爱情不保险,为什么大家还要热衷爱情?” 大姐拉住她,郑重道:“世界上没有爱情、没有永恒、没有一辈子,至于为什么会有人热衷爱情?很简单,因为一个大社会里面,总是有人脑袋不清醒。” 她说:“既然如此,为什么男人女人要结婚?” “因为要繁衍下一代。” “所以大姐会结婚?” “除非结婚可以过得比不结婚更好。”语毕,大姐再度叮咛她,“你千万不要被那个送饮料的笨蛋迷了心,他纯粹是荷尔蒙太多消耗不去,跟你这个人没有关系。” 她似懂非懂地离开了大姐房间,行经妈妈房间时,看见她在低头啜泣,又一次证明,爱情是骗人的东西。 因为爱情骗人,所以她的生日没有礼物、没有蛋糕,也没有爸妈为她唱生日快乐歌;因为爱情骗人,所以她的十五岁生日,没有半个人在乎;因为爱情骗人,明明天空阳光普照,她却觉得世界灰蒙蒙一片。 走进校门口,拉拉书包背带,她往教室方向走,爬楼梯、上二楼。咦?地上为什么铺着红地毯? 向晚晚看着大大的红地毯一路铺到他们教室前面。今天……有督学来视察弦乐班吗?可就算有督学视察,也没必要把场面搞得这么大吧! 才想着,带着淡淡香气的玫瑰花瓣当前她的头撒了下来,她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学竟对着她夹道欢迎,有人递给她一枝长茎玫瑰,有人对她撒花瓣,还有人把满满一篮金莎巧克力送到她手上。 向晚晚满脸惊愕,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有阴谋正在暗中进行吗?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同学们的笑脸,缓缓走进教室。天呐!教室成了玫瑰花海,红的、粉的、黄的……每个角落都有。 是爸爸给她的惊喜?哦,不对,当她看见黑板上面的漫画时,马上理解是谁的杰作。 黑板上的图既明白又清楚,她一眼就看懂,三幅图画的是她和流氓先生的初遇、他穿西装到教室找她、他送她果汁饮料,图画得维妙维肖,画工好得不得了。 但她半点都不稀奇,毕竟他有的是钱,能让人铺红毯、撒玫瑰,几幅可以和画家作品相媲美的图算什么? 不过,这下她总算知道他的名字了。方英雄,一个和他的人一样俗气的名字。 他不在场,但那满满的心、满满的爱情、满满的表示,让她的额头浮出了三条黑线。 这算什么?她又不想当他的朋友,他干么一次两次来招惹她?她讨厌流、讨厌爱情、讨厌和方英雄有关的所有东西! 转头,一个女同学用微酸的口吻道:“向晚晚,台客哥哥对你很好嘛。” “对啊,要不要直接宣布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有个更可恶的男生,居然唱起他们之前发表会演奏过的中国民谣。“背起小娃娃,回呀嘛回娘家,娘家就在,山呀嘛山脚下……” 全班一阵哄堂大笑,向晚晚喘着怒气,心跳加快、血压飙升。她、一、定、会、被、活、活、气、死!天呐,哪里有洞,可以让她钻进去? 这天,她从早自修站到升旗完毕,一动也不动。 四月初,月考开始,她的学科成绩一向不大好,为了学测,她每个晚上都在熬夜,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念那碗热腾腾的烧仙草。 烧仙草是方英雄买的,自从十二月天气转凉,他塞在她包包里的饮料也变成烧仙草,不知道他是哪家买的,味道特别棒,冷冷的天、热热的杯子,捧在掌中,也暖了心。 半年多了,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他每天都送东西给她,然后在她尚未开口之前溜之大吉,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不懂他,就像不懂自己,仿佛她对他的出现已经习惯成自然,不再时不时额顶冒黑线,即使他偶尔还是会做那种让她暴跳如雷的傻事。 比方上次月考,老师还没发下考卷,一串大气球先浮上教室,下面一条长长的布条印着——向晚晚加油,祝你考试顺利。 全班同学挤到窗边,他就站在下面。那天,幸好他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和牛仔裤,而不是花衬衫和短裤,夹脚拖也换帅帅的马靴,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当时,他圈起嘴巴大声说:“向晚晚,我喜欢你,请你当我的朋友好吗?” 第二个幸好,他没用台湾国语。 那次她考得奇差无比,就把火气出在他身上,连续三天,都把烧仙草摔在他的车窗。 走进教室、坐在位置上,她争取考前十分钟,想把不熟的英文单字记熟,但却根本没办法专心,像小偷似地时不时瞄向窗外,很害怕他又做上次的蠢事,要是她再考坏,一定要转学,再也不容忍这些。 第一堂、第二堂……第二天、第三天……考试在平安中度过。 太好了!他没出现,没送花、没搞大气球,她专心考完所有学科,并且考运出奇的顺,对答案时,她越对越兴奋,说不定,这次她会挤进十名内。 向晚晚一面开心,一面把抽屉里面的东西收拾整齐,把参考书拿出来叠好。国文、数学、英文……咦?这是什么? 她打开浅蓝色信封、抽出信,一个御守掉出来。 亲爱的晚晚: 你考得好吗?希望你的考运比上次好!马上要考高中了,希望你可以上理想的高中,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考上理想的高中,最好我们考上同一所理想的高中,然后当同班同学,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做朋友。 假设这是基测的作文考题——“给好朋友的一封信”,她相信,这篇文章顶多能拿到一级分,如果他的程度只有这样,如果她真的跟他考上同一所学校……她一定会跳楼自杀。 不过,至少在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方英雄、他的钱多到让人嫌之后,她又知道整天无所事事的他正在准备重考,换句话说,他顶多和她差一两岁?而他没事把自己打扮得像英国王子,是因为生活太无聊? 耸耸肩,无所谓。 知道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差,反正上高中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 不再……见面?奇怪,怎么想起这四个字,心底忽然卡的,难道她想要和他再见面? 不!没有!她郑重否认!她一定是发疯,哦,对了,她念书念到头脑混沌,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她没有心底卡卡、没有想要和他出现后续发展,她最想最想的事是——赶快离开国中生活、离开流氓台客! 第三章 六月中。 距离高中大考剩下二十五天,所有国三生都进入紧锣密鼓的非常时期,方英雄也是,本来没打算继续念书的他,为了考上理想高中,为了和向晚晚当同班同学,他立定学习新目标,卯足劲地念书。 六姨高兴到天天给他炖鸡汤、煮补药,还买好多莫札特的音乐给他一边念一边听,听说可以刺激脑神经,让念书的小孩变聪明,反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今天,向晚晚学校举办毕业典礼。 他刻意打扮过,还是英国学院风,knizhts bronze的衬衫背心、牛仔裤、timbedand格纹反折靴,让他看起来比英国王子更像王子。 方英雄手里捧着一束纯白海芋走在校园里,醒目、张扬,不管是男同学、女同学都向他投去注目眼光。 他在校园绕了两圈,向晚晚不在礼堂里面,也不在教室……可是据可靠线报,她确实有到校参加毕业典礼。“再找一次好了,认真点儿。”他拿着手机,对大目仔下达命令。 同时间,一群穿着很“好学生”的兄弟在校园每个角落再次开始寻人活动。 不多久,手机响起,找到向晚晚了,她待在篮球场边。 怪,这时候她不是该待在礼堂唱毕业离歌?没关系,反正他就是喜欢她的怪。 加快脚步,他跑到篮球场,举目四望,终于看见缩成一团的她。 发生了什么事?方英雄放轻脚步走近,坐在她身旁,什么话都没说,光是静静陪她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始终没抬头。 直到同学纷纷从礼堂走回教室,向晚晚才扬起脸,哭红的眼睛迎上他写满笑意的脸。讨厌,没有同情心的男生! 她不理他,走回教室。她还得去领毕业证书。 方英雄一样保持安静、一样跟在她身边,然后待在教室外面。等班上老师交代完大考要注意的事项、各科要点,发完毕业证书和准考证后,全班解散。 向晚晚动作很慢,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她仍然待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方英雄走进教室,把花束往她桌上一搁,拉来一把椅子和她对坐。 “有什么心事,要不要说说看?”是字正腔圆的国语,没有半点台语腔,在短短时间之内可以改变过去十几年的习惯,他算得上相当了不起。 她转头看他。他们……是能谈心事的朋友? 她犹豫着,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听她倾诉?大姐关在房里不出门,二姐离家出走,妈妈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他们这个家,真是散了。 以前爸爸没出面,她们认定是坏爷爷、坏奶奶从中作怪,是他们不让爸爸回台湾,是他们扣下她们的生活费、逼妈妈签字离婚。 她们抱存着希望,希望爸爸没有不要她们、仍然心系她们,可是昨天,爸爸终于回家,一开口,一样要求妈妈签字离婚。 “我爸要和我妈离婚。” 才说几个字,她的泪珠便沿着脸颊滚下,看得方英雄的心脏乱跳一场。 痛!说不出口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愿意让大目仔去把她老爸抓起来,拿把枪抵在他脑袋上,问他要命还是要离婚! “你妈妈同意吗?” “她不肯,可是爸爸说……那个女人怀孕了。” 奶奶说,等爸爸把事情处理完毕,就要一起飞到大陆,照顾那位未来的媳妇。 她们竟然变成要被处理的事件?亲人之间,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你妈妈又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唯一的打算就是不离婚。”这是软弱的妈妈,唯一拿得出手的坚决。 捂起脸,她又想哭了。 手停在她头发上方,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想了半天,方英雄叹气,把椅子拉到她身边,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 不知道她是太伤心忘记反应,还是被他的动作点穴,来不及反应,但他的下一句话出现时,向晚晚再也无法把他的头推开。 他说:“我的妈妈死了。” “什么?” 他把白色海芋放到她膝上。“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她在的时候,家里随时随地都插着一盆海芋,她还在院子里种下满满的海芋。”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海芋?”她怔怔的捧起海芋。它的确很美,但美丽的花很多,大可以选择更替。 “外公外婆家是种海芋的,在阳明山上。有一次,我老爸到山上办事,回程时看见一大片雪白的海芋田,停下车子,于是认识了我妈,双双坠入情海,他们都相信这个叫做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多久,我妈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嫁给我爸,成为他的第三个太太。” “第三个?”向晚晚惊呼。 “我爸有七个太太,六个儿子、九个女儿,每个太太都有自己的房子和生活,爸每个月轮流到每个太太家里住,碰到比较喜欢的太太就住久一点,不喜欢的,也会待足一个月,他说,这叫做公平。” 目前,六姨最受宠,所以跟爸住的时间长一些。 “匪夷所思。”她听了摇头。 “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匪夷所思,但她们和平相处,每年祭祖的时候碰面,也都客客气气,不起争执。” 他只说了前部份,没说阿姨们生怕老爸翻脸。他爸讨厌吵闹,挑衅的人会有一整年时间等不到老爸回家,而生活补给也会少个几成,若不是情非得已,绝不会有人敢撕下和善面具。 向晚晚失笑。这是什么时间,还有人自比帝王?“那你呢?你母亲不在了,你跟谁住?” “他们都说我最幸运,因为妈妈不在,老爸住哪个阿姨家我就跟着搬,所以我经常换学校,书念得不好。” 这一年例外,为了追她,他借口念书,不再跟着老爸“逐水草而居。” “那些阿姨对你好吗?”暂时忘记自己的伤心,她专注在他的故事里。 “可能是我长期跟在老爸身边,两个人熟悉度高,自然有感情。六姨说,我们的相处方式比较像父子,不像其他的哥哥弟弟,看到老爸就像老鼠看到猫,也可能因为我妈不在,老爸对我特别关心……总之,所有阿姨都知道我爸看重我,为了巴结爸,也对我很好。” 爸很讲究公平,即使妈不在了,三房该有的房子、存款、珠宝,通通存在他的名下,所以他阔气,阔得很有道理。 “你讲的,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小学的作文题目写到‘我的家庭’时,老师常常把我叫过去,告诫我小孩子有想像能力是好事,但幻想过度,与现实分不清楚就要去看医师。” 他终于把她逗笑,虽然脸颊还挂着湿湿的两行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的心一抖一抽,又甜又酸。 “你的笑点很低哦,如果知道我们六个兄弟的名字,你肯定要笑得肚子痛。” “叫什么?”她的好奇心被诱发。 “老大叫方伟人,老二方圣贤,我是老三方英雄,接下来的更倒霉,方甘地、方蓝波、方庞德。” 果然,她听完介绍之后,笑个不停。“哈哈哈……你骗人,都是胡扯的。” “不信?我拿我们家的户口名簿给你看。” “真的假的?好吧,你爸爸的太太那么多,要怎么报户口?” “她们是黑市人口,不会出现在户口名簿里,我们通通都是大妈的儿子女儿,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方蓝波和方庞德的生日只差九个月,去报户口时,户政人员看着有点老、身材走样的大妈,叹气说:‘小孩生太多,对女人很伤。’” 向晚晚失笑。“你们家真复杂!” “相形之下,你们家,是不是问题不大?” 提起她家,她的眉头敛下。“就算不大,也弄得我们天崩地裂。” “放心,人类很属的,有无限潜力可以发挥,现下你不要担心这个,先把七月初的大考应付过去再说。” 她点头同意。“如果你是我妈妈,你会怎么做?同意离婚吗?” “你考倒我了。”他抓抓耳朵。这时候她才发现他有一对好看的耳朵。 “很难对不对?” “当然难,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怎么当你妈妈?”方英雄看了看她的表情,改口道:“不过,可以试着想像一下。”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 耐心等了三分钟后,向晚晚推推他的手臂问:“想到了没有?” “这是个难度很高的问题。” “当然难,不然怎会弄得我们鸡飞狗跳。” “好吧,我要是你妈,就打死不离婚,让那个女的看得到、吃不到,若干年以后,老头子死掉,财产我一半、女儿一半,外面的狐狸精只有闻香的份,以气死她为最高原则。” “你怎么可以诅咒我爸?”她皱起好看的眉毛,嘟起好看的嘴唇,害他好想亲她,像亲香肠那样。 “不是说过了,想像的嘛。” “连想像都不准!”她擦起腰,横眼瞪他。 “好、好,不准就不准,你老爸会长命百岁,活成千年人妖。”他冲着她笑出一口白牙。“你饿不饿?天大地大的事,都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对不?” 说完便嘻皮笑脸地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背上。她忘记反对,忘记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但他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在乘人之危,不过……女孩子的伤心,不就是提供男人乘虚而入的最佳时刻? 握住她的手,她手的触感比他想像中更柔软,靠在她身边走路,迎面的微风把她淡淡的体香传送到他鼻中,听着她的声音,他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快乐得想要飞上天。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感觉,那么,他、方英雄,恋爱了…… 他没带她上黑头车,这次他很聪明地骑了他的重型摩托车出门,带了两顶安全帽,完全按照今天的需要所准备,因为他有第六感,预知向晚晚会搭上他的车—— 啊,好啦、好啦,不说话,不管是黑头车还是摩托车他都有准备,俗话说有备无患嘛,连保镖他都带了好几个。 向晚晚难得顺从的坐上他的车,两手圈住他的腰,胸前的柔软贴在他背上,害他的“升旗歌”一路唱,下车的时候,裤裆处卡得绷绷紧紧,走路都有困难。 好几个月过去,他和阿春屡战屡败,阿春说他不行了,非要逼他去看泌尿科。 说什么鬼话?他哪有不行!每次想到向晚晚,他都要靠高超的“手工艺”才能按捺下满肚子的激动好不好! 阿春恐吓他,如果他再不行,就要跑出去给他戴绿帽子,他也认真相信,这句话绝不是恐吓,如果他执意戴上阿春这顶帽子的话,恐怕头上早就是绿油油一片了! 纯洁?这两个字唯一可以和阿春沾上边的,恐怕只有她用的卫生纸。 想到这里,方英雄的嘴角弯弯地往上拉出一道弧线。 他请征信社调查过了,向晚晚的家教很好,她妈妈从她幼稚园接送到国中,让她连交男朋友的机会都没有,想追求校园气质美女的男同学很多,可是没半个得逞。 所以握她的手,他是第一个,被她环住腰的男生,他也是第一个,接下来,他还要当第一个亲她、第一个抱她、第一个和她圈圈叉叉奔回本垒的男人! “你怎么了?”向晚晚怀疑地问。 方英雄回神,对着她笑。“我没怎样啊。” “你的脚受伤了吗?走路的样子好奇怪。”她皱着眉头。 听听,这女生多单纯啦,连男人藏不住的激动都不懂,要是换成阿春,早就把他往床上拉,要是在公众场所,没床可以躺,也会硬把他带到厕所里,一阵天摇地动,爽到两个人都说不出话为止。 “没事。” 他拉她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买了几球冰淇淋,只递给她一球,其他的,全狼吞虎咽地拼命往自己嘴里塞,他要借外力快速灭火,以便走路顺畅。 他们吃完冰、吃完要排队的大肠面线后,去了汤姆熊,那是向晚晚第一次走入“不良场所”,他带着她尖叫、大笑,玩出满头大汗,又给她买新衣服、新毛巾,换得一身清爽。 然后他再带着她直奔淡水,坐在愚人码头看夕阳,他一直说冷笑话给她听,她频频笑得没女孩子样,气质全笑跑了,但……他喜欢。 这下子方英雄又弄懂了一件事——不管向晚晚有气质还是没气质,他都爱。 太阳没入海里时,他说:“明年三四月,我带你到阳明山。” “为什么?” “我带你去看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海芋田。” “你要带我去见识你爸爸妈妈的爱情?” 他没答话,因为他不是要带她去见识爸妈的爱情,而是要带她去发展另一段爱情,如果淡水是他们友谊的开始,那么海芋田,将是他们爱情的开端。 晚上,他们去五星级餐厅吃饭。 这也是向晚晚的第一次。虽然以前她家的经济还不错,但妈妈舍不得在这上面花钱,宁愿把每一分钱都用在三个女儿的教育上。 就是不懂浪漫、不懂打扮,妈妈才一天一天慢慢失去爸爸的吗? 听说那个女人衣服只穿名牌,身上除了钻石,其他的不戴,吃饭只吃大餐馆,旅游只搭商务舱,说话全是英语,聪明有品味,既会赚钱又有气质,是真正配得上向家的好媳妇。 她不懂,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找不到比爸爸更好的单身男人?是她的聪明才智在同她开玩笑,还是命运在对自认幸福的妈妈发出嘲笑? 这天,他们留下彼此的手机号码,两人约定好,大考之后一起出游。 到时候,不管有没有纯白海芋,他们都一起上阳明山看夜景,去看白天的星星都躲到哪里去。 这个约定让方英雄幸福着,开始幻想两人的未来,而不是肤浅的一垒二垒。 才十八岁的男生,没有人会想要定下来,可是他想,想和一个叫做向晚晚的女生,携手走过五十年、八十年。 方英雄兴高采烈,不是因为大考终于结束,可以松一口气,而是因为他和向晚晚的约定将要实现。 一出考场,他先打开手机,确定电池满格,才走向六姨。 他已经十八岁,考高中不是什么光耀门楣的大事,实在不需要家人陪考,但六姨说什么都要陪。 清晨五点多,大目仔就到考场占地盘,找到一棵大树,在下面搭了户外桌椅和太阳伞,六姨准备了饮料、瓜子、蜜饯、鸡爪、水果……中西点心都有,连冷毛巾、电风扇、凉席也一应俱全。 厉害的还不止这些,六姨光是陪考就交了十三个朋友,都是考生的家长!他们互留电话地址,约好以后一起出门吃饭逛街,也互通补习班讯息。六姨的社交能力不是普通强,难怪她占用老爸的时间最多,却没有被其他阿姨联手抵制。 “啊,偶们家英雄出来了,你们家小孩也快出来了,好啊,再联络。” 一看到他出考场,六姨快手快脚地朝他跑来,小小的手帕挥啊挥的,好像在演哪出琼瑶大戏。 “英雄,考得怎样?” “还可以。” “不要有压力哦,没考好,偶们就去念私立学校,听说很多私立学校的升学率比公立的还高。”近朱者赤,六姨现在国语也标准了些。 “好啊,无所谓。”方英雄回答得不是很专心,只是奇怪着口袋里面的手机怎么都没有动静。晚晚还没考完吗?有可能,她是那种会撑到最后一秒钟的人。 他把手机拿出来,将铃声调到最大。 “考完有没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出国走一走,放松一下?”六姨问。 “不用,我想待在家里,有空和朋友出去走走就好。”那个朋友叫做向晚晚,他除了计划好阳明山之旅,还有九族、六福村欢乐乐园之旅,要是玩得还可以,杉林溪不错、垦丁好玩,花莲也值得一游。 “朋友?呵呵呵,六姨知道,朋友嘛,有约定的对不对?够给你款好啦,已经在轿车里面等你了,快去快去!”六姨把钥匙交到他手上,指指停车场。 六姨知道晚晚?大目仔告诉她的?他远远看了大目仔一眼,他正忙着整理大树下那堆零食。 不管了!摇摇手中的钥匙,他对六姨灿烂一笑。“谢谢六姨。” “三八哦,说什么谢谢,你是偶儿子喔。”她拍拍他的肩膀,从包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好好出去玩,多玩几天没关系。” 他点点头,朝着停车场跑过去,一颗心怦怦乱跳。 从来,他没有这样子期待过一件事情,从小到大,就算他家爸爸是黑道老大,他的生活仍然平平顺顺,过得自在逍遥,再加上爸对他的特殊待遇,几个阿姨也把他捧在掌心,当成自己的儿子疼。 他想要任何东西,不必多费心思,东西自然就会送到他眼前,只有向晚晚不一样,她是他费尽心机才得到的。 他为她改变穿着气质,为她念书学国语,为她做很多事,而在做这些事的过程里,他享受到追逐的无上乐趣。 他每天到校门口送她饮料,只不过是为了多看她两眼,这样他就能开心的一路唱歌回家,大目仔还因此发现,除了画画,他的歌喉也好得没话讲。 他心烦的时候就画画,只要画出一个向晚晚,所有的恶劣情绪就会在看见图片上的她时得到抒解。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她,如果真的像阿春所说的,人有前世今生,那么他一定很爱向晚晚的前辈子,爱到连死都舍不得忘记。 方英雄在停车场找到他家的黑头车,飞快奔去。他要先飙去海芋田,然后待在阳明山看夜景,再然后征求晚晚的意见,她同意的话就一路南下,桃园、新竹、台中、嘉义、台南、屏东……从北玩到南,再从南玩回台北,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和黄色有关的事会发生,他无所谓,他在意的是自己开车时,身边坐的那个女生,叫做向晚晚。 他笑着打开车门,严重失落感却随着车里的那张脸出现。那不是晚晚,是阿春! 敛下笑容,把钥匙丢给她,他将双手插进口袋,离开。 “喂,你是什么意思?”阿春追出车外。 她今天刻意打扮过,一身鹅黄色洋装外加细跟高跟鞋,脖子上戴的不是铁片而是七分钻石,耳上的珍珠耳环不是大圈圈,连脸上的粉都淡了好几层。还不是大目仔偷偷告诉她,英雄最近迷上清纯气质美女,叫她不要每次都穿得像辣妹,她才刻意这样搞的。 “没有什么意思。”方英雄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 “你说,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 “我忙。” 她拽住他的手,他回过头。其实阿春并不丑,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厚厚的嘴唇很性感,她会让男人的鼻子喷血、弟弟亢奋,是那种往夜店一站,就有很多男人会靠过来的型。 可惜认识晚晚之后,别说她,更多比她养眼的女人贴到他的大腿上,都拯救不了他的弟弟。 “你在敷衍我?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阿春准备滔滔不绝的同时,他决定不等了,拿起手机拨给想了很久的人。 怎么会?晚晚的手机号码变成空号?考前一天他们还互通过电话的! “你说实话,是不是有哪个狐狸精出现?” 阿春口气里的狐狸精把他弄得很火大,但他没有心思挞伐。 他再拨一次,是空号,再拨一次……好吧,可能是电话薄里的记录错误,那么他用手拨,把记忆里的号码复诵一遍……可是空号、空号、空号……通通是空号! “你说忙,是忙着念书,还是忙着送饮料给向晚晚?” “关你什么事?” 方英雄拉下脸,锐利眼光一闪,吓得她说不出话。他已经被一个莫名其妙变成空号的手机号码弄得满肚子火,阿春还在挑衅他? 阿春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将来她是要嫁他的,爸爸早说过,英雄一定会接替方爸成为帮里的老大,不抓紧他,难道去抓那些小小咖? “我是你女朋友,就有权利管那个向晚晚,如果她打算跟你,也只能排老二,我先来,我才是老大。”连她爸都有三个老婆,如果向晚晚非要来和她分一杯羹,可以,但在排行上面,她绝对不让步。 不知道为什么,方英雄本来很习惯三妻四妾这种制度,可是一听到晚晚要排老二,一种吃错东西想呕吐的感觉马上在他的食道里乱窜。 “我是认真的,所有女生都不肯都不肯跟别人分享男朋友,我已经够大方了。如果那个不要脸的向晚晚还想跟我争,叫她去吃屎吧!学音乐、良家妇女?哼,不过是一张假面皮就把你迷得团团转,你被骗了,女人骨子里都一样……” 方英雄怒眼瞪视她,他正因为联络不上人,满肚子火气无从发泄,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怨不得人。 他痛恨她批评晚晚的口气,突然凑近她,一把掐住她的手腕,疼得她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你是我的女朋友?有没有说错?” “哪、哪有说错,我是第一个跟你上床的女人——” “那又怎样?不过是炮友,像你这种人,我可以上网找到几百个。” “你……方英雄!” “我有说错吗?何况,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已经失去兴趣?” 他冷笑,寒冽的口吻让阿春站不稳脚。她怕了,因为他的眼神。 “我们……一起长大。” “然后呢?”他等着她往下说,可是他的目光把她吓得说不出话。“记住,不要用你的脏嘴吐出向晚晚三个字!” 转身,他半句话都不再说,直接离开她的视线。 这下子,阿春明白了,她和他已经彻底完蛋,因为她骂了那个后来居上的向晚晚,她脸色沉下,第一次恨一个女生,还是恨个素未谋面的女生。 方英雄找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却找不到向晚晚。 他用高价买到新兴国中的应届毕业纪念册,找到她的住址和家里电话,可是电话打不通,而她的家门深锁,窗户贴了一张大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售”字。 隔壁邻居说,房子好像卖掉了,这几天陆续有新房主和设计师进进出出。 他打了八百多通电话给毕业生,没人知道向晚晚搬到哪里去,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 方英雄没想过,失去她的下落,他的心竟然会这么痛,明明不过是一个朋友。 但他必须到校门口想像她站在路边的画面,才能稍稍止住胸口的疼痛;他必须吃很多球他们一起吃过的冰淇淋,才不会让嘴巴里的苦一直漫到喉咙;他必须到吵个不停的汤姆熊,耳朵才不会出现她清脆的声音,一遍遍说:“约定好喽,阳明山海芋田。” 她失约了,平空消失在他的世界,把他的快乐一口气通通带走。 他非常非常想她,想她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眉眼和弯弯的嘴角,那两片红红的唇瓣,他幻想过千百回合,想他低下头,把唇轻轻贴在上面,每次想到这里,他的某个亲戚就会自动唱国歌、升国旗。 他非常想她,想她初见他时,眼底那点淡淡的不屑和轻蔑,造就了他的心惊。 每次想到这里,他总是笑不停。他还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黑道大哥,没想到她简单的流氓二字,打破他所有的自我膨胀。 他想她,想她乍然听见他的台湾国语时,极力咬住下唇,忍住不爆出笑声的窘迫,她低着头,他看见她的发线。那条线把头发左右一分为二,像是隔开了两个人、两个世界,说明了他们是迥然不同的人,于是他立定志向,要和她当同一国的人。 是她让他开始检视方英雄,他改变态度、改变自己,也渐渐地改变了视野,就在他以为终于在两个人当中找到一条可以并肩齐走的大马路时,她却不见了,丢掉得彻底。 他一个人来来往往,重复走在他们共同走过的地方,骑着摩托车从北到南、从南到北,却在路程中怅然。他的背后没有一个软软的身子,和一双圈住他腰际的手臂,没有快乐笑语,没有兴奋甜蜜……只因有人lost他们的约定。 他是不会流泪的,但她的失踪,让他有了流泪的冲动。 最后,他从失望转为愤怒,生气她放他鸽子,气她抛弃他的心意,但她不在,他无法发泄这股怒气,于是他走进乐器行,买下一把昂贵的小提琴,再丢出一叠钞票,告诉柜台小姐。“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小提琴家。” 之后,他发狂怜惜,像他练国语那样,在弓弦间发泄不能出口的怒焰。 火热的天气、火热的男人,火热的方英雄恨不得掐死全世界,要不是他的手掌太小、宇宙太大,他真的会这么做。 十八岁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但向晚晚的身影并没有随着他的怒气慢慢沉淀消失,相反的,像魔咒似地,她在他心底刨了土、落下根、长茎蔓叶密密实实地包覆起他的心。 第四章 方英雄顺利考上高中,高中不太好也不太坏,但失却了动力,念书不过是随便混混,图一张当黑道大哥没用、却可以让六姨兴高采烈的文凭。 但也许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西门町晃来晃去,十九岁那年,他被星探发掘,拍了第一部偶像剧,剧里的男主角是个会拉小提琴的高中生,那根本就是演他自己,所以他驾轻就熟。 这部戏让他名利双收,他开始接代言、拍广告,他出cd、卖写真集,从偶像明星变成偶像歌手,然后学校越转越烂,高中三年念了五年才勉强毕业,这还得归功大目仔假扮他老爸去学校恐吓教务主任,才能拿到毕业证书。 高中毕业不是继续念大学就是要当兵了吧?可他都不必,因为他有病,只是到现在他都还搞不懂体检上面那个病是怎么一回事。 毕业后,他全力拼经济,一路人台湾红到大陆,演唱会一场一场接,cd一片一片卖,写真集出到现在第十本,每本都有十几刷,他很红,红到让人眼红,但是没人阻止得了他的红,连把他软禁在家里、拿枪抵着他额头、逼他退出演艺圈的老爸都不能。 老爸软禁他的事,被经纪人拿来大妙特炒,直接把他从b咖炒成a咖,他的新闻天天见报,网路上不断讨论他的黑道背景,和他不甘“沉沦”努力“向上”的伟大事迹,黑道老爸不敌媒体功力,到最后只好妥协。 能接棒子的儿子不见了,老爸只好从甘地、蓝波和庞德当中挑选继承人。 然后,圣贤真的考上台大,家里放了好几串大鞭炮,而托他方英雄的光,圣贤念台大的事也上了新闻,大标题是——歹竹出好笋。就算是醉话,但黑道大哥无戏言,他老爸果真搬到三姨家里住三年。 六姨有没有因此买豆腐闹撞墙? 并没有,因为她沉醉在当星妈的幸福感中,每年母亲节她都能跟着他方英雄上电视,炫耀自己的年轻美貌,加上有他作保,六姨两个歌喉不错的双胞胎女儿也出了新专辑,没事还冲上畅销排行榜第三名。 瞧,干么靠老公?三姨费尽心力伺候老头子,了不起挖个一千万,他方英雄随便给六姨零花用的红包就是两、三千万。 所以啊,伺候儿子比伺候老公有用。 现在六姨正在勤练国语,发誓要成为气质星妈,说要把自己弄得美美的,让其他几个“姐姐们”气到飙屎,哦,不、不、不,她不说这种没水准的气话了,她要当气质美女。 去年,他自己出来开经纪公司,他很有头脑,知道观众喜新厌旧,自己不可能红一辈子,所以出资,积极找来有经验的人手帮他开公司,开春第一炮就是捧红两个同父异母妹妹,结果唱片大卖,公司赚利、妹妹赚名,而六姨则是名利双收、走路有风。 今年公司又开始寻找第二批新人,面试过后,一个个被他给否决了,他要的是那种有实力、有耐力、不会半途而废、一捧就大红的人,至于长相,不担心,现在一堆微整形美容医院,三十万就可以把猪头变仙女了,怕什么。 何况人红就美,这是全世界都通行的定理。 在临时搭起来的后台,方英雄一面让化妆师化妆,一面听着试听带。 现在选秀节目太多,新人多到不行,如果没有特色,没办法一出现就抓住观众目光,让人心甘情愿掏荷包,很容易就变成一片歌手,公司亏、歌手报销,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白费,所以……他把耳机拿掉,将试听带交给随身的秦秘书。 “这个约她来面谈,请她准备一首快歌、一首慢歌,前面那三个都不要。”他指指桌上的试听带。 秦秘书记下他的话后,才道:“执行长问,签唱会后方先生要不要回公司一趟?” “今天还有其他行程要跑?” 新专辑开卖,虽然预约非常踊跃,光是是大陆方面就有近二十万张销售量,但台湾是他的根本,他并不想放弃这块市场,虽然在这里宣传很累,卖量又比大陆少得多,但家就是家,有着任谁也无法割舍的情感。 “没有,下一个通告是明天早上七点半。” “执行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筛选了两部电影,剧本不错、导演不错,而且都是大制作、有机会进军奥斯卡的片子,但缺点是……” “很花时间,一旦确定了,明年甚至后年,都别想有新专辑上市。”他接下秦秘书的话。 “对。” 所以重点是,他要赚钱还是要赚名声?他笑笑,没作答。 这就是演艺圈,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间接放弃了某个能自我转变的契机。 “校园签唱会结束之后,我不回公司,你帮我跟执行长说一声,然后把剧本和企划送到家里,你就可以下班。” “知道了,方先生。”秦秘书背过身,开始打电话。 前头的主持人已经在暖场,工作人员拿来一双长靴给他换上,腰链扣起,方英雄一点头,工作人员和主持人打pass,他,盛装登场。 一出场,立刻引来嘶叫声,他挥挥手,一句“大家好”,台下观众就疯狂大叫。 音乐一下,他先唱他的成名曲,台下如痴如狂的观众们和着音乐和他同唱。 “我的泪水在风中划过 划不出你为我停泊 因为你的心里 没有一个我 你的笑与我擦身而过 你的快乐不是为我 你认真对我说 幸福无法强迫 我以为认真爱你不是错 我以为耐心等待 终究等出结果 怎知你湿了眉睫望住我 要我 要我 别为你而蹉跎……” 他唱着唱着,有人感动落泪,有人掩面哭泣,杂志上说,方英雄深情款款的双眼,像在等待歌词中的女生般,等一年、等十年,等到心倦也不厌,报章说,再没有男人可以把情歌唱得那样教人动容,那是被伤害过的人才有的深刻。 每个记者都在追问,这首歌写的是不是他的亲身经历,他总是但笑不语。 把麦克风插好,乐队将小提琴交到他手上,鼓声乐声小了,他拿起小提琴,演奏着那段即兴音乐,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让喧哗的听众一下子静了下来。这是他最喜欢的部份,他可以在小提琴声中,静静回想晚晚的笑容。 七年了,他没忘记过向晚晚,他一直以为不同女人,不同刺激会让他抹去已经失去的过去,但很可惜,他不是故意守身如玉,也不是传说中的有同性恋倾向,而是他早已失去能让自己心悸的女性。 弓弦滑向最后一个音符,他闭着眼睛,默默在心底祝福,希望一张开眼,她就站在那里。这个愿望,他许过无数次,这首歌唱几次,他就求过几次,老天从来没有允过他任何一次,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虔诚。 他想再见她,这个念头从未更改过。 只是……见她做什么?对于抛弃自己的女人,他只有愤慨与唾弃,再见面于谁都无益。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阻止不来想见她的渴望,于是,他祝祷、他张眼,他像往常一样,缓缓睁开双眼,眼睛对着人潮巡视一遍…… 不会吧? 终于,上帝尘封的那扇窗户打开,他看见她了!凝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后头,若非特意安排,没有人会把眼光放得那么远,而他放了、他看见了,能说这不是上帝在回馈他的虔诚? 她的头发还是在脑后扎成马尾,她的眉毛还是美得让他心跳,她淡淡的嘴角抿起,像极初见他时的表情。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她,再也不跳离,而她也发现了,像触电似地,全身僵直。 “向晚晚,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手指向前方,对着麦克风喊话,深情款款的目光,让所有观众随着他的指引转向,企图寻找他口中的向晚晚。 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向晚晚变成机器人,僵硬转身、僵硬地抬起脚,然后…… 按钮触动,她飞快跑掉,仿佛背后有什么妖魔鬼怪似地暴冲起来。 “向晚晚,不要跑!” 她一跑,目标就变得相当明显,当下就有摄影机追着她而去。 方英雄微微勾起嘴角。她躲得了他一次,躲不了他一世,是上帝把她送到自己眼前来的,不接手上帝旨意,他对不起神,也对不起自己。 目光追逐着她急促的脚步,他在心底盘算。她出现于此,有没有可能她就在这里念书或上班?如果是念书的话,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她将在半个月后成为社会新鲜人,而不管她是工作、念书,或者找朋友,这间大学里面,一定有认识她的人。 “各位朋友,有人问我《注定为你蹉跎》这首歌,是不是在写我自己的故事,是的,这是方英雄爱上向晚晚的故事,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但才开了头就莫名其妙的结束……” 这天,方英雄除了唱完他要发表的新歌之外,还说了段故事,那是一个十八岁少年恋慕着十六岁女孩的情事,他说故事的功力和演戏一样棒,听得台下粉丝同掬一把心酸泪。 “我一直在找她,是她把方英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我还以为混黑道是全世界最好的职业,也许我现在仍然穿着拖鞋,不过不是普通拖鞋而是蓝白拖,而我住的地方叫做土城看守所……” 观众爆笑出声,他们爱他,就是爱他的真诚,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家族背景或缺点,他不当完美的人偶,他有喜有怒有悲,透过词曲向所有人分享方英雄的心。 “我恳求大家,如果你们当中有人知道她、认识她,请通知我,我想当面跟她说谢谢,谢谢十八岁的那段青春,谢谢她让我改变。她的名字叫做向晚晚,她会拉小提琴,她的声音很暖和,她的笑容能够融化人心……” 他双眼里的希冀感动了大众,于是他知道,他会找到她! 他在整她,绝对在整她! 媒体报导得这么大,把她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就不相信方英雄不知道她人在哪里,但他不主动找她,单单对媒体放话,让媒体成天到晚黏着她。 向晚晚不知道自己已经占了几天版面,她和他的故事越编越夸张,连当时的国中同学都有人跳出来说话,说当时方英雄对她有多好多好…… 见鬼了!他们连正式朋友都还称不上,哪里来的纯纯的爱、纯纯的恋情? 现在她走到哪里都有狗仔队跟随,女宿前面停着sng车,校园里面到处有学弟学妹在接受访问,她进过的社团、她上课的教室……连她吃饭都有人在跟拍。 天!记者们快要把她逼疯了。 幸好她的学分都拿完,幸好所有的考试都结束,幸好她没打算继续念研究所,不然她怎么继续在这所学校混? “向小姐,请问你当初为什么突然失踪?” 麦克风打到她的头,她真的很想张牙舞爪把麦克风抢过来丢出去,但这个举动的隔天肯定会出现一个大标题——方英雄识人不明,当年的温柔小女生,今日的泼辣女。 “向小姐,你愿意和方英雄再续前缘吗?” “向小姐,当初你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 她的事需要向全世界交代吗?方英雄不要隐私没关系,反正他是公众人物,反正他本来就是靠出卖隐私赚钱,但她不一样,她的隐私为什么要跟着他陪葬?咬紧贝齿,她的胸口起伏不定。 “向小姐,你知道方英雄这么多年来,都没忘记你吗?” “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吗?” “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心存感激,感激你造就今日的方英雄?” 她低着头走得飞快,偏偏记者们个个是飞毛腿出身,速度不但赢她很多,还能一边快跑一边问,丝毫不见喘息。 “向小姐,你为什么不肯见方英雄一面?” “是他做错什么事情,让你无法原谅?” “这么多年来,向小姐知不知道方英雄在演艺圈惊人的发展?” 关她什么事啊!受不了、受不了,她再也受不了,对,她要反击! 向晚晚突然站定,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记者拉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脸,做出戏剧化反应,“请问各位先生小姐,你们知道方英雄现在人在哪里?可以送我去找他吗?” 厚!头条独家,多年离散,情人再聚……肯定精彩绝伦,咸辣无比。 “当然可以,请搭我们的车!”a记者说。 “我们的车是四轮传动。”b记者抢到前面。 “我有方英雄的行程表。”c记者扬扬手中的纸张。 接下来是一场混乱的抢人大作战,向晚晚则气定神闲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彼此厮杀,走到最后胜利者出现,才坐上赢家的车子,一路进到方英雄的豪宅。 从记者打电话告知说向晚晚要过来那刻起,方英雄开始坐立不安。 妈的,他还以为晚晚会顽固反抗,像多年前那样,没有一年半年,绝对不拉下身段,纡尊降贵勉强见他一面。 看来当年是他功力太浅,要是他和那群嗜血魔鬼一样厉害,还能把不到晚晚? 好了,想这个没用,现在他要想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他在她身上到底还想期待什么? 可惜问题太多、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找出答案,向晚晚就和一票记者杀上门。 门铃响起第一声,他飞快换了套气质典雅的休闲式衬衫和牛仔裤,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被端进书房,缓缓飘着余香,他在拉小提琴,悠扬的乐声环绕在书房里。 不管是衣服、咖啡或琴声,都只是为了表现他并没有那么紧张,但事实上,没错,他为了相逢,紧张得手心冒汗。 记者们被秦秘书挡在客厅享用西式手工饼干、蛋糕、茶水,外加营养丰富的台湾水果,秦秘书把他们伺候得稳稳当当,并承诺他们,等向小姐和方英雄见过面后,一定亲自到客厅回答大家的提问。 在秦秘书的指引下,向晚晚走入书房。 她和方英雄一样紧张,刚刚面对记者的勇气,消失在踏进书房之前。 多年不见,她对他一如当年般陌生。 虽然她知道他走入演艺圈,虽然这些年媒体新闻不断播放方英雄的画面,但她很难将两个人拼凑在一起。一个会拉小提琴的音乐人,和一个连国语都说不标准的男生,一个大众情人和一个追求女生手法拙劣的男人……两者之间差别太大,要求她联想,太过份。 荧光幕里的他比真实世界的他更加俊美几分,深情的眼神是同学们最爱讨论的部份,他唱歌时用的感情,据说当今歌坛没有几个人可以跟他比拟,这样的方英雄和那个痞子,好,她承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否认这两个方英雄是同一个人。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他拉的曲子是大黄蜂进行曲,速度飞快激昂,他的身子微微颤动着,顽长的背影盛载了满满对音乐的感情。 世事多变,当年的公主变成平凡女,当年的小流氓变成偶像明星,他那双世故早熟的眼睛转移到她脸上,因为她……历经多年风雨。 多久没碰小提琴了?记得那年老师对她说:“晚晚,你要加油,老师看好你,你一定能在乐坛上绽放光明。” 谁知时过境迁,当年的小才女如今已经拉不出大黄蜂进行曲,而在乐坛大放光明的,另有其人。命运总是捉弄人们的一生,谁知道今日一帆风顺,明日又会变成什么光景? 她沉醉在方英雄的乐音当中,回想过去几年,想哭的冲动在鼻尖造反。 “想什么?想得那么专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转身,站在她面前的,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得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 方英雄笑得一派真诚,满意她此刻脸上的表情,那模样就和粉丝见到他一样,至于对她……他的心跳同样失速狂奔,只不过大场面看多、戏演多了,他很轻易做出和内心全然不同的表情。 所以,taket,冷漠小生抗压记,action。 他审视着她的五官,她还是美得教他怦然心动,虽然长长的马尾变短,再不会一转身就在他身上扫出一串悸动,她的眼睛还是水水亮亮,嘴唇还是一样鲜红欲滴,至于身材更不用说了,那哪是当年那个黄毛丫头可以比拟。 她的美,让他要屏着呼吸,才不会让他男性特征的细胞做出不礼貌反应。 向晚晚回神,刻意掩去脸上的绯红,镇定心情。 “我没在想什么。” “没想?所以是在看我喽,像那些疯狂粉丝一样,看我看得发痴?” 他一开口就惹人生气,她立刻反驳。“看你?不要想太多,没水准的家伙。” 好熟悉的句子,方英雄忍不住扬起嘴角。他 好整以暇地坐回书桌后面,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有没有说错?”她更火了,这个男人惹人生气的本事随着年龄倍数成长。 “不是吗?那记者怎么会跟我的秘书说……” 她指着他怒道:“是你逼我来找你,是你故意整我,是你不让我好好生活!” 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他的诡计,跟聪明的女生交手真有意思。 “我?我没有。” 皱起眉头,他双眼茫然,就和他演的那出偶像剧“那年的夏天”里的角色一模一样,天真、无辜、善良。 她在想什么?她没有故意看“那年的夏天”,也没故意把他的表情记得那么清楚,只是偶尔走过客厅,看见妈妈一个人看电视没人陪很可怜,才会坐下来……不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你怎会没有?是你对媒体乱放话,他们才来找我的麻烦。” “我没有乱放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说你爱我、你想我?”向晚晚拉高音调,双手支在桌面上,俯身指控。 这怎么可能?他根本是在说谎!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只是胡搅蛮缠,只是常常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在那天,那个她伤心的点跳出来,陪伴她一整天,这么简单的交情怎么会和爱情扯在一起? 方英雄突然站起来,也是双手支在桌面,却是软声软调,每个字句都发自他的肺腑,“是真的,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触电了!我发誓要改变自己好配得上你这个音乐仙女,我不会追女生,只会在你包包里面塞饮料,我以为把自己打扮成王子,就有条件接近小公主。 好不容易,我们第一次聊天;好不容易,你和我有了约定。为了不吓到你,我告诉自己,就算很爱很爱你,也要和你从朋友开始做起。 没想到大考完毕,你的手机突然接不通,你搬家,没有任何同学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走遍每个我们走过的地方……你放我鸽子,我却想你想得整个人提不起劲,我没办法忘记你,七年了,你一直在我这里。”他的右手抚上左胸。 话一说出口,方英雄不禁心惊。怎会毫不遮掩就把心对她剖白?如果他们之间是一场战争,那他已经输了前哨战。 他的脸靠得她很近,深情款款的双眼注视着她,让向晚晚的心脏不自觉卜通卜通跳个不停。 “你、你……在演戏。”松开手,她退后两步。 可悲,他的真心真意看在她眼里,竟是演戏?好吧,既然如此,他就演戏演到底。 “我为什么要?” “因为我放你鸽子,你想报复我。” 说得好,他一直想不出再见她的理由,而她替他找到了。 报复,很好的说法,这两个字解释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解释了为什么他明明气恨她,仍然想把她拉到身旁。 “小姐,我很忙的,忙到车子和别人擦撞,即便错的是对方,我都宁可赔钱了事,你觉得那么多年前的事,我还会无聊记恨,然后花时间、花精力欺负你?” 他轻轻一笑,笑出大众情人的迷人脸。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 “我当然不会。有那个心思和时间,我宁可多接两场演唱会。” “所以……” “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第一眼就爱上你,没有道理和原因,所以别要求我解释自己的心。七年前,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导致我失去了你,而今老天爷让我们再次相聚,我发誓,自己再不会放开你。” 向晚晚皱眉。不对,这是谎言。 他是大明星、一个赚钱到让所有人眼红的帅哥,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非要找上她?所有媒体都在捕风捉影,企图追出他的情事,在那之前,他没提过她向晚晚,怎么会在那个校园签唱会的眼神交会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不对,这是阴谋诡计,也许是他工作太忙,想找个人玩玩,也许是他心理变态,抓住过去的小事刻意纠缠,反正,出发点绝不是他说的那样。 “我爱你。”方英雄注视着她说。 “你说谎。”她别开头。 “我爱你。”他绕了小半圈,绕到她面前,重复道。 “不可能。”她背过他,巩固着自己的理智与信念。 “我爱你。”他是个热爱挑战的男人,现在他把挑战目标设定为向晚晚。 她深吸气,决定自己有必要把话说明。 “方先生,我并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诚如你所说的,有精力的话,就多办几场演唱会吧,别把时间拿来浪费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我在此慎重地警告你,不要惹我、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如果你是要炫耀自己的成功,很好,你办到了,我知道你再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除此之外,在我火大之前,请住手,否则惹火了我,你只会让自己难堪。” 说完,向晚晚昂首阔步地走出书房。 经过客厅时,她向记者先生小姐们挥挥手,道:“方先生有话对大家讲。” 小虾米游走了,把大鲸鱼留在门后。 方英雄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想和他有交集是吗?那可由不得她。 他从不认输的,尤其对她,但他已经输过一回合。 叹了口气,他走出书房,用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深情款款的语调,对满屋子人说:“谢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帮忙,我终于见到向晚晚,并向她表达我衷心的感谢,这件事已经在我心中悬了七年……不管怎样,我都要对大家说一声,谢谢,谢谢大家帮我这个忙。” 大学毕业生的薪水有多少?普遍来说,大约两万五到两万八,所以许多人相信考研究所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可是向晚晚没得选,她必须早一点工作赚钱,分担家计。 “晚晚,你有没有履历表?”同寝室的朋友apple一进门,包包没放下就抓起她的手问。 “什么履历表?” “你不是要找工作?” “对啊,我寄了很多份,到现在都还没有下文。”两万五的工作也不是想要就有的,新鲜人面对社会的第一波考验,没有想像中简单。 “我阿姨的朋友在经纪公司工作,他们在征助理。”apple目光闪烁。 “什么助理?” “就是陪着演员或歌手跑通告、开演唱会、录音乐、准备三餐、排通告……一堆杂七杂八工作的人。工作时间不一定,艺人没发片的时候比较闲,有时候忙起来要二十四小时跟在艺人身边。” “听起来有点辛苦。”她不是很感兴趣。 “但薪水多啊,六万耶!何况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好处。” 六万?向晚晚精神为之一振,“什么好处?” “像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不定做着做着,就被经纪人发掘,自己出道当艺人,要是大红大紫的话,赚的可不只六万元呢!怎样,去不去?” “六万……”做一个月等于赚两个月的钱,她应该去的。 “对了,我阿姨还说,如果你带的艺人替公司赚大钱,助理也可以分红利,一分就几十万,棒不棒?再加上过年过节,你带的艺人够大方的话,一口气给你百万红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说得夸张,但为了让晚晚点头,再夸张的话她都说得出口。 “真有这么好?” “当然啊,要不是我已经申请上研究所,我一定抢这个肥缺。不过……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我研究所毕业后他们还有缺,你可不可以引荐我?”她笑得好像对这份工作相当动心。 向晚晚白了她一眼。“念了研究所还找这种工作,不会大材小用?” “拜托,这年头哪有大材小材,会赚钱才重要!” “我考虑考虑。” apple猛敲边鼓,“还考虑什么?是我拼命拜托我阿姨把位置留给你的,不然,你不要,我把人情送给孙家汇。” “干么那么心急?”连考虑一下都不行哦? “当然急!你不要马上有人抢,我得赶在前头把自己的好朋友推荐进去,这是在为两年后的自己做打算啊。” 这么一说,向晚晚只好点了点头。“好吧,我去试试。” 她一松口,apple也跟着松了口气。这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是个没志气的死大学生,人家给钱大方,就是好朋友也得出卖。 她偷偷地在向晚晚背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的确对不起晚晚很多,七年前同班,是她把布告栏上的名条撕给方英雄,是她透露晚晚所有的私人事情和行踪。大学后,两人再度重逢,为了弥补罪恶感,她对晚晚特别好,谁知到头来,她还是得再出卖她一回,前辈子晚晚一定欠她很多! 几天后—— “这是合约。”秦秘书把合约书拿给方英雄。 他一条条细细读着,一再看向他最满意的那一条——如艺人有需要,合理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艺人身边,不得有异议。 当然另一条也不错——助理必须安抚艺人的情绪,让他能够做出尽善尽美的表演。 这和辛丑合约一样,是不平等条约,可是大学生笨嘛,没有社会经历,好骗得不得了。 “方先生,我把年终奖金提高到五个月。”秦秘书不苟言笑的说。 做这件事让他自觉违背良心,但老板坚持,而他的工作又是让老板顺心,所以……他只能替向晚晚多争取一些福利。 “五十个月也没关系。”只要能把晚晚骗到他身边,花点钱,只是小事情。 “她还不知道要当方先生的随身助理。” “这样很好,那么……她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下星期一” “星期一?很好,我喜欢看女人的惊讶表情。她知道违约金的事吗?” “我没提,违约金记在合约书的最后面,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仔细。” 密密麻麻的合约里面写了一大堆废话,例如,不准泄露艺人的私人行程;不能对外说艺人的生活习惯;离开后不能出书爆料艺人的生活……在这么多项无聊事的后面,才加上一条小小小小的“如工作未满三年便离职,需赔公司五千万违约金”,谁会看仔细? 何况,他只给了她三分钟,除非她学过速读,不然她绝不会发现。 “不管,反正合约书已经在我手里。对了,先替我影印三百份起来。” “为什么要影印三百份?”秦秘书不解。 他诡谲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 再看一次合约,这次,他的笑几乎从前脸咧到后脑勺。新鲜人……总是要栽在老鸟手上。 第五章 为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早上五点半不到向晚晚就起床打理自己。她找出最好的套装和高跟鞋,把头发在脑后梳成髻,刻意打扮成办公室女郎的模样,给老板一个好印象是所有新进员工都会做的事。 七点,她走到捷运站,把包包里面的纸笔再检查一遍,并且对着公厕里面的镜子点头微笑,希望自己的运气够好,不会配到一个难搞艺人。 apple替她上网查过,说她加入的华艺经纪公司虽然刚成立不久,公司规模也不是最大的,但它捧红的歌手和演员可不少,几乎每个都能叫出名字,所以许多艺人都想和华艺合作。 可惜华艺只收新人,据老板的说法是,新人的可塑性比较强。 而apple查出来的众多资料当中,最让她满意的是,华艺是所有同行当中薪水给得最优渥的,尤其去年年终奖金,让旗下的工作人员满意到四处传说,拉了不少个资深的助理人员进公司。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她这只菜鸟?没经验、没工作能力,连自己的工作内容都搞不清? apple想了老半天,说:“也许是某个变态的艺人想找只菜鸟来蹂躏。” 她当apple在开玩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花六万块蹂躏一个大学生,那钱也真是太多了!” 她衷心相信,这是个好工作,所以她把银行里的存款全数提交给妈妈,她不是个资质好的学生,念书一向念在中等成绩,但为了奖学金,她年年都很拼,大学四年,她省吃俭用,奖学金加上打工费,居然还存下十几万块。 她们家的生活现在算是渐入佳境,当年妈妈打死不离婚,让她们几乎生活不下去,幸而大姐高中毕业就去仲介公司上班,七年下来,她升职成为房屋仲介的经理,月月创下不坏的成绩。 是大姐供她念大学的,这个恩情,她永远不会忘记。 七点四十分,她进了公司大门后,还没有开始上班,但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有的在化妆、有的在吃早点,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空腹状态。 她走到一个鬈发女孩面前。“请问——” 对方一转头,向晚晚就吓了一跳。那双层的睫毛和金蓝色的眼影很……了不起,要不是胸前的名牌写着“接待”,她会误以为对方是明星。 apple告诉过她,要她得懂得打扮自己,很多人都是从助理变成歌手的,不过很可惜,她没有想要成为明星的欲望,她只想一步一脚印赚钱、存钱,买个大房子,这是她们三姐妹的共同目标。 她要给妈妈安定的生活,爸爸亲手破坏的家庭,她们三姐妹发誓要将它重新建立。 “有事吗?”对方看了她一眼,惊艳之后,像是受到威胁似地轻皱眉头。 “不好意思,我找秦秘书,请问他来了吗?” “你是向晚晚?”接待小姐恍然大悟。 “我是。” 接待小姐上上下下瞧了向晚晚老半天。原来如此呵,难怪从不用助理的大老板决定开始用助理,前阵子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听说了向晚晚三个字,也许因为大老板一向是绯闻绝缘体,所以一段多年前的纯纯爱恋才会炒翻天。 她比报纸上看起来更美丽,那股清纯高雅的气质,果然是学音乐女生专有的。 “我叫做蜜蜜,希望以后可以相处愉快。” 她大方释出善意,因为她很清楚除了自己,向晚晚不会从公司其他女孩身上得到好脸色,毕竟大老板的爱慕者太多,没被恶意攻击就不错了。不过对自己而言,这绯闻人物可能会变成未来的老板娘,身为有前瞻性的聪明女性,绝对不能替自己树敌,她是识时务的优秀俊杰,所以下一步动作当然是——巴结。 向晚晚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哦,你好。” “秦秘书等你很久了。”蜜蜜笑得嘴巴很大,按下内线分机。“秦秘书,向晚晚小姐来了……知道,好、好。” 她热情地离开位置,领着向晚晚到走廊上。 “你沿着走道进去,最里面那间就是,秦秘书在里面等你。” “谢谢你。”她朝她点点头。 “不客气,有空找个时间喝下午茶吧。”蜜蜜握住她的手,热切地邀请。 “呃、好。”这公司的同事都这么……欢迎新人吗?向晚晚一面走一面回头,蜜蜜还站在原地对她笑。 她对蜜蜜挥挥手,转身敲敲门,里面回了声“请进”,她打开门,正眼对上未来的…… 笑凝在嘴边,圆瞠双眼,她看着站在方英雄身后的秦秘书。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 见她说不出话来,方英雄很大方的替她把话接下。“没错,我就是你未来要服务的艺人。” “怎么会是你?”懂了,她被骗了,难怪昨天apple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居然串通她最好的朋友,可恶的男人! “为什么不会是我?”他嘻皮笑脸的模样和当年一模一样,半点都不像个巨星偶像。 “我说过,再也不要和你有交集。”她郑重重申。 “所以喽,话不要说太满,命运啊命运,很多时候并不是掌控在自己。” 他一根手指头在她面前划过来划过去,笑得满脸桃花杏花……反正很阿花。 “不行,我要找老板谈,我不要当你的助理,任何艺人都行,就是你……我不要。”她又把话说满了。 “老板?华艺的老板吗?”方英雄笑得更猖狂。 “对。秦秘书,我想要和老板谈。”她求助地看向他身后的男人。 秦秘书只觉得很抱歉,竟得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清纯善良的女生。“向小姐,方英雄先生就是华艺的老板。” “什么?”她的眉头快拢成一座小山。 “他没说错。”方英雄耸耸肩,笑得很让人讨厌。 奇怪,他的笑脸凭什么被选为年度最夯桃花脸? “好啦,向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谈?” “我、我……对不起,我不做了,还没正式开工,可以不必写辞职信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躲开他,照理说,当年有错的是她、不是他,真要说对不起的话,也该是她说。 可是不明所以的隐忧堵在她胸口,她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在她身边酝酿,是因为自己习惯低调,而他们的初遇太高调,让她吓着?还是他的成功和她的没没无闻,伤了她的骄傲? 不知道,她就是不想和他有交集,就像动物嗅到危险会本能的自动闪避,而她在他身上嗅到危险氛围。 方英雄诡笑问:“真那么不想做?” “不想。”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没有转圜余地?” “没有。” “据我所知,薪水还不错。”她的起薪是别只菜鸟的两倍,对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这算是个很大的诱因。 “我知道,可是,很抱歉。”她摇头,不让自己再被诱惑一次。 “就因为带的艺人是我?”偏着头,他满脸无辜。 看见他这号表情,秦秘书偷偷翻白眼。跟在老板身边多年,他很清楚,老板越无辜的时候越危险。 “对。”向晚晚硬下心肠说。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旧识?因为我之前把你惹毛了?还是因为我的没气质、没水准仍然让你讨厌?” 方英雄走到她面前,吓人的身高挡住了一部分光线,阴影落在她身上,压得她呼吸困难。 哪个女人有本事对着这样一张帅脸说“我讨厌你”? 她没有比别人特殊,所以这四个字她说不出口,即使她真的很想把话说完,然后一拍两散。 “我没这样说。”低下头,她超孬的。 “还是你在外面听说过我是个有大头症的艺人,很难搞?” “我没听说。”事实上,所有的报章杂志一面倒的说他亲切好配合,说他的成功来自他完美的人际关系,当年的流氓成为今日的绅士,所有的评语都很好。 “那么留下来试试,好不好?”他软软的口气,软化她的固执坚硬。 他向来是这样的。 记得有一回下雨,她撑伞等公车,他把一杯热腾腾的烧仙草送到她手上,然后笑眯眯地问:“下雨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到车子那边?” 她冷淡地说:“你自己有伞。” 他举起伞,笑了笑,“你说的对。” 她以为他同意,代表要离开了,没想到他竟然从口袋里掏出美工刀,在自己的伞面上划了几道再打开,伞已破得七零八落。 “现在,我没有伞了,送我吧!”他笑得很灿烂。 最后,她被他架着走,因为他送来热热的烧仙草,因为他让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份情,因为他让她没办法反抗。 他是霸道的,软软的霸道,让她没有反对的余地。 她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他这个人一旦进入自己的生活,就会生根落叶,坚持加入她的世界。 向晚晚简单重申,“不,我不做了。” “这样啊,好吧,不勉强。” 听见他这样说,她松了口气,嘴边带出微笑,准备向他点头,转身离去,但下一句话,他又把她的双脚钉在地上,移不开了。 “你可以开支票,一个月好了,我不必非要即期支票。” “什么意思?”她觉得他又在拿刀子割雨伞。 “违约支票啊。” “什、什么……”她呆了。连工作都还没有开始,怎么就违约了? “哦,你忘记了吗?” 方英雄凉凉的伸手,秦秘书便递给他一纸影印合约,他指了指最下面一行。 向晚晚逐字阅过——如工作未满三年便离职,需赔公司五千万违约金。 她一把抢过合约书,大声怒问:“五千万?你是强盗吗?” 他笑眯了眼,说:“不是,我是黑道大哥的儿子。” 有差吗?一怒之下,他撕毁合约书。 他不改笑容,得意地往秦秘书的方向瞄过一眼。怎样,他有先见之明吧? 秦秘书叹气。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影印三百份了! “你、你好过分!” “我知道,对不起。”他绕过桌子向她走近,但她忙着发脾气,没有发现。 “你是合约强盗,不公平,坑人!” “我知道,对不起。”他走到她面前,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她喷出来的怒气。 “我要去找律师帮我……” 她的话没说完,一双长长的手臂便把她的身子捞进怀里,突然涌上的温暖教她措手不及。 “对不起,是我的错,但可不可以请你勉为其难地留下来,我真的很想,再、爱、你、一、次。” 在方英雄的拥抱之后,向晚晚有一段时间是属于零知觉期的。 因此,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他带到车上,不晓得怎么会坐在他身旁,甚至不晓得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的……裸体? 方英雄笑得很张扬,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让他对自己衣服底下的肌肉满意得不得了。 “给我黑色t恤。”他说。 “哦。”她自然而然的低下头,替他从纸袋里把t恤找出来。 他在保母车上飞快地换衣服,一面换一面说:“我要黑底镶银外套和同色系鞋子。” 她下意识地听令,跪到座椅上在后座翻翻找找。她穿着窄裙套装,弯身找东西时,方英雄看见她浑圆的小屁股和线条优美的大腿,就像满意自己的肌肉似地满意她的身材线条。 他在她发现之前转开眼,就算他是饿狼,也不会表现出自己的饥渴。 接着,他开始和秦秘书对词,那是待会儿主持人要提的问题,他一个一个听、一个一个仔细作答,中间加上几句笑料,让听众不无聊。 “方先生,主持人希望你能多唱两首歌。” “两首吗?要加哪两首?” “是旧专辑的《你,还好吗?》、《蓝雨》两首,都唱一段就可以了,主持人会提到这两首是ktv点播的常胜军。” “好,可以,随身听给我。” 他一伸手,向晚晚飞快地把东西送过去。 等等,她有说要接下这份工作了吗?怎么会才开始,自己就熟门熟路、配合无间?不对,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还没乔好,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驾轻就熟? 她想对方英雄抗议,却发现他闭着眼睛,正在练习多追加的两首歌曲。 “晚晚,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秦秘书对她和善微笑。 “不介意。” “这是今天的行程,最近这几个月会比较忙,因为新专辑正在发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签唱会、电视通告必须定,如果有新的行程,我会事先通知你,你再把它们加进去。”他把一本厚厚的簿子塞到她手上。 “好,我知道。” “里面还有方先生的生活习惯,和需要帮忙协助的地方,等一下方先生上通告时,你找个时间看看。” “好,我会。”他一句一句说,她一句一句回,答得顺口。 “方先生的三餐有人特别帮他准备,你要另外准备还是一起?” “一起好了,不必麻烦。” 他笑笑。“你不要客气,如果真的吃不惯,摄影棚也会替方先生准备午餐,你可以去拿来吃。” “好,谢谢。” 不对,她在回答什么好、谢谢、我会?笨!她又没有同意要做! “等等,秦秘书,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下这份工作——” “这样啊,好,等你准备要离职时,把支票连同离职书交给我就行,不过可不可以提早两天告诉我,让我有时间找人接替你的工作?” 秦秘书回答得客气有礼,却让她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瘫在位置上。如果她有五千万,干么要出来当菜鸟? 她知道不该迁怒秦秘书,也知道谁才是原凶,转头看方英雄一眼,她却没办法对正在专心练歌的他发作。 小鱼还好吗 有没有在水草里悠游 狗狗还好吗 有没有玩它的毛线球 风铃还好吗 有没有继续捉弄着风 你 还好吗 有没有想我想得心痛 他的歌声婉转动听,有人说,男人不应该有这么教人动容的声音,他的红,不是幸运。 看来,这些年她为生活辛苦着,他也没比她轻松…… 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她没发现方英雄的双唇拉出上扬的微弧,别说她没发现,就算发现了,合作时间不够久,她也绝对猜不出这个笑容的涵义。 但秦秘书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的回答让老板很满意,并且这个月的红利将会往上加一级。 接下来的一天异常忙碌,向晚晚不知道方英雄哪里来的体力可以这样应付,她只不过跟着他跑通告、递茶递水递衣服,就已经累得很想找个地方靠靠,他却还能精神奕奕地和所有人谈天、对剧本、聊未来规划,分享所有观众想知道的讯息。 再然后,她知道为什么秦秘书会叫她别在餐饮上客气,因为方英雄吃的,不是正常人吃的东西。 早餐喝精力汤、吃五谷杂粮面包,ok,她接受,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开始精力充沛的一天;中餐吃一片清蒸鱼、燕麦粥和蔬菜、水果沙拉,好吧,勉强,身为艺人必须控制体重;晚餐,他只吃糙米饭和几样简单的素菜。 这是为什么?赚那么多钱,却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他又不是名模,卖才华不必卖身材啊!她想替他抗议,可是想想……这关她什么事情? 晚上七点,她以为可以休息了,没想到保母车没有开往他家,却开到健身房,两个小时的体能锻炼之后,他们又赶了场广播节目,上车时,她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超过十二点。 方英雄上车时累得声音沙哑,低声在她耳边说:“拜托,借我靠一下。” 没等她出言反对或同意,身子一歪,上半身就趴躺在她大腿上,粗粗的手臂圈着她的腰,脸在她的肚子旁找到最舒坦的地方。 她的脸瞬间爆红,因为她今天穿了件短裙,而他的脸靠在她的私密地方…… 闭着眼睛,他喃喃道:“晚晚,我真爱你。” 爆红的脸变成深红色。如果现在有血压器,她的血压绝对破表! 向晚晚稳住呼吸,不断告诉自己,他不是故意吃她豆腐,只是累得没有力气挺直背脊,他辛苦了一天,有权利靠在任何地方休息…… 这时,秦秘书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你是不是在想,都已经这么忙了,为什么还要上健身房?” 她并没有这样想,不过,对,这是她好奇的地方。 她点点头。 “老板是个意志力坚强的男人,他不会花太多时间犹豫思考这件事该不该做,但他一旦决定自己想要什么,就会贯彻到底,把事情做到最完美。” 她同意,就像当年,他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改变气质谈吐,将让人碍眼的流氓气质蜕变成王子。 “他喜欢演艺圈,打算在这行泡一辈子,所以他不能丑、不能老、不能病,他吃最精心调制的健康料理,他运动锻炼身体,尽量不熬夜,他不泡夜店,对女人也不感兴趣,只除了……”他意有所指地瞄了她一眼。 这是真心话,他从来没见过老板会使尽手段要一个女人,向晚晚是第一个。 她接收到秦秘书的眼光。所以,他的意志力也包括完成七年前没完成的初恋? “我知道留你下来是强人所难,但老板从没有心仪过谁,他对追求女人完全没有经验,都二十五岁了,圈内开始有人传他是同性恋,但亲近他的人都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始终坚持喜欢自己喜欢的,不愿意将就其他女生。所以能再遇见你,我觉得是老天爷在帮他。 对不起,找到你、在媒体发布消息,有一大部分是我的决定,我私心想趁着发片期炒作绯闻,不但可以解释老板的性向问题,也可聚焦让唱片大卖。但当媒体造成你的困扰时,我很抱歉自己利用了你。” 他说的全是真的,老板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要向晚晚!其他的事,大多是由他亲手策划,他承认自己是个奸诈的男人。 “抱歉的结果是用五千万违约金来绑住我?”她不满地问。 “我听见你和老板在书房的对话,我想你一定不愿意留在老板身边工作,才会想到利用违约金来绑住你。我理解你的愤怒,不过请你再多做一段时间,也许你会喜欢这份工作,也许老板能打动你的心,也许你们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也许……世上的事哪说得准。” 秦秘书笑了笑,留下暧昧的也许。 在秦秘书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之后,向晚晚忽然觉得方英雄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她低头看看趴在自己腿上的男人。他有一张孩子般的睡颜呢…… 回到方英雄家,向晚晚照簿子上的纪录一步步做。 他睡死在床上,她帮他卸妆、敷脸,把要干洗的衣服放进纸袋里,明天会有钟点女佣来带走,然后又照着簿子里的指示,将明天需要的衣服鞋子一一挑出来,放在客厅。 她应该回家的,但是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四十七分,她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想到明天早上六点之前要把他叫起来,她整个人直接垮掉。 深吸气,把他脸上的面膜拿掉,擦洗干净后,再一层层上化妆水、精华液、乳液、晚霜……擦着擦着,她忍不住睡眼朦胧,头缓缓歪过去,在碰到柔软的枕头时,满足地轻叹一声。 方英雄又笑了,闭着眼睛笑,是那种很欠扁的笑容。 他真喜欢她的皮肤,软软嫩嫩,没有上妆的脸颊看不见毛细孔;他真喜欢她的嘴唇,软软甜甜,和多年前一样,香嫩可口!对啦,他昨晚偷亲她好几次,睡死的她,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初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掠夺;他真喜欢她的长睫毛,浓浓密密一长排,在眼下晕出淡淡阴影。 他是这么喜欢她,可惜她却丢掉他,就像他的母亲,所以,他记恨。 那个记恨曾经在光阴中淡忘,是她主动提起才让他确定自己留下她,为的就是这个原因。 他会怎么对待被自己记恨的女人?很简单,用黑道那一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她丢他一次,他也会还她一次,等他们打成平手,要和解、要说断就断,再谈。 为此,他整个晚上都没睡,光是想着自己的计划就很兴奋。 俯身,他靠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宣誓般地低语。“我会让你彻底爱上我的。” 下床,他进入浴室洗澡,六点钟,闹钟铃声响起,那是他的专辑音乐,向晚晚猛地一惊,从床上弹起身来,睁大双眼四处望,才想起这是方英雄的房间。 她怎么会在他床上睡着?那么昨天晚上……呃,她是在做什么啊?真想把自己捏死。 下床,她急得四处乱窜。好啦,这下子他会怎么想?想她是欲擒故纵,明明想接近他还装矜持,口口声声不接工作,强调自己不喜欢留下,事实上却早已芳心暗许…… 天呐,她在想什么鬼啊?哪有芳心、哪有暗许,他和她……只是一场多年前未完成的游戏,只要他确定两人之间有的只是一个没长大孩子的想像力,就不会想用五千万来绑住她也绑住他自己。 对,方英雄没长大,她向晚晚可是已经成熟了,千万不能对他的游戏认真,反正她没有五千万,只能乖乖待下,直到他自己觉醒。 没错,就是这样,反正她没损失,一个月六万块的薪水,红利外加奖金,她可以让她们家的买房梦早点完成。 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快要五十趟之后,她终于整理出一点头绪,胸口多了笃定之后,她吐气、抬头,发现一个只在下半身裹着浴巾的男人站在浴室门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这只热锅上的蚂蚁。 直觉地,她想尖叫,他更直觉,飞身把她往后扑倒。 他的手捂住她的嘴唇,阻止她大叫,但她才没那么好搞,嘴巴一张一阖,把他的掌缘咬在自己的两排牙齿当中。 方英雄猛地抽回手,痛得甩个不停,可身子还是压在她身上,向晚晚忍不住又想尖叫,这回他的动作比她更快,俯下身,他的唇找到她的唇,四唇胶合。 骗人!说什么对女人没经验,他明明就、明明就…… 向晚晚的思绪停在“明明就”这一段,接下来,他高明的接吻技巧封杀了她所有意识,他的唇在她唇间辗转来回,舌头进进出出吮着她的香甜,他捧起她的脸,让两人之间密合无间,在她身上燃起一团又一团的火焰。 她的迷醉让他满意到极点,他很想继续,很想抓着她从一垒奔回本垒,但他不愿意吓坏她,不想她再度逃跑。 于是他狠狠吸口气,退开,慌张地站起来,抓抓湿淋淋的头发,满脸的抱歉。 “对不起,但你不能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狗仔队守着,你的声音一定会引来很多的联想,何况……他们都认得你,我很担心他们乱写,又害了你……” 他抓头发的样子很可爱,好看的耳朵红得像番茄,无辜的模样就像十八岁少男,像会追女生追得人家满头黑线的那个人。十六岁的向晚晚面对这种事会气得暴跳如雷,但二十三岁的她渐渐明白,他并不是刻意让自己追人的方式那样拙劣,他只是…… 好吧,她承认他不是那样有经验。 她翻翻白眼。“你就不能用好一点的方式警告我吗?” “如果在刚刚那种紧急情况之下,我还能想得到的话。”他笑嘻嘻回答。 她皮笑肉不笑地亏他,“是哦,你的吻技还真好,连紧急状况都能处理。” 他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拉住她的手坐到床缘,很正经的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第一次演偶像剧时有一场吻戏,我很紧张,怕自己吻得太烂,那段时间我碰到什么东西都拿起来吻,吻西瓜、吻土司、吻枕头,练习得嘴唇都快破皮,可是那个女主角还是对外放话说我的吻技很烂。” 向晚晚没回话,低下头不敢看他。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嘴巴张张阖阖的,就令她想起刚刚那个让人脑袋一片空白的吻。 他勾勾她摆在床边的手指头,轻声问:“那你……决定要留下来帮我了吗?” 这不是白问?她没好气地回答,“等我筹到五千万之后,马上走人。” “太好了,晚晚要留下来!” 方英雄激动地一把抱住她,一个重心不稳,两人又双双摔回柔软的床铺上,他二度躺在她身上,二度享受女人香,表情诚挚而认真地对她说:“晚晚,谢谢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说完,吻又落下,技巧高明到让向晚晚觉得那些西瓜、土司、枕头真伟大,可以把男人训练成接吻高手…… 第六章 方英雄很鸭霸,决定的事绝不准改变,然而他不会用大吼大叫、疾言厉色的方式逼迫,只会温柔地坚持着自己的鸭霸,等对方慢慢让步,让出他要的距离和标准线。 于是,在他温柔的鸭霸下,向晚晚留下来了,一天天,她发觉自己出奇地适合这个工作。 她做事细心缜密,把他的生活打理得有条有理,她的井然有序,把他的工作排得不出半点纰漏,渐渐的,她不需要秦秘书在旁边耳提面命,也能把份内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越是接触越发现,他红,不光靠一张脸,他相当努力,做的每件事情都务求一百分,就拿小提琴做比喻,她从小学到大,还是老师眼底有资质、有机会跃上国际舞台的人,而他从十八岁那年才开始学,至今,她不敢夸口自己的程度比他好。 坚持是他最大的特质,他要做的事从不半途而废,这个特质不只表现在工作,也表现在追求她上面。他不厌其烦,一天三次,用洗脑式灌输法告诉她,他爱她、他对她一见钟情、他的感觉从十七岁的那年夏天开始没有更改过,并且经常用那种会让她额头降下黑线的方式表达。 比方昨天录影时,有人送来了一大把鲜红玫瑰,纸卡上用红笔写了九十九个i love you,一看就知道是谁搞的鬼。那束过分招摇的玫瑰替她引来好奇和疑问,每个人都问她谁是那个爱慕者。 她能说是那个正在录影的家伙吗?他是偶像明星,是所有女人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打死她都不敢招认。于是她在台下皱眉,他在台上笑得暧昧……她讨厌这种招摇!就像讨厌若干年前的红地毯和玫瑰花瓣。 再比方,她替他工作的第三天,终于有时间回家过夜,回到家里却发现公寓外面牵满闪闪发亮的圣诞夜灯,排出来的,刚好是那三个没创意的英文字。进屋,公寓变成花海,花海中间放着一个银亮盒子,里面是一枚大到会让歹徒砍手指的钻石戒指!那天她快累垮了,合租公寓的室友却还抓住她不断逼问那个白马王子是谁。 这还只是第一回合,往后只要她回公寓,就会出现类似的“惊喜”欢迎她。 但是对她来说,当她累得要死,回家还看到满屋子粉红色气球,那绝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更甭说那五层大蛋糕压根不会让女人的胃感到满足,只会让女人得到肥胖恐惧症,而整理花海的时间,更是让严重缺乏睡眠的女人火大。 他没有明言要求她搬到他家去,但若他再以连番“惊喜”考验她的耐心,她也快受不了了,于是两个月后,她退租公寓,室友以为她被富商包养,她却什么话都不能说。 雨越下越大了,站在台上的他还是蹦蹦跳跳,闪闪发亮的打歌服衬得他的脸庞更加英俊。向晚晚的视线追着他跑,不由得自心底承认他的出色。 现在的他有如脱胎换骨似的,从那个穿花衬衫、口操台湾国语的大男生,变成了气质男星,真是令她始料未及呀! 雨打得人眼睛睁不开,而他迷人的笑容仍然挂在脸颊,台下的歌迷虽有雨衣也淋得一塌糊涂,可唱歌的入戏、听歌的痴迷,这样的天气反而营造出一个感人落泪的氛围,明天的报纸肯定又要大大称赞他的敬业了。 主持人访问过后,他一下台,她飞快把大浴巾盖上他。“快上车,换衣服。” 她拉着他跑,但更多的记者追着他问。这么大的雨啊,怎么这些人就这么敬业? 最后方英雄停下脚步、转身,在雨中对着大家挥手微笑,闪闪发亮的镁光灯闪起,秦秘书挡在前面说话。 “各位记者先生小姐,雨下大了,今天先别访问吧,最近英雄一定会拨出时间与各位茶叙,届时大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 说完,手肘一推,把她和方英雄推上了保母车。 上车后,向晚晚忙从袋子里拿出内衣内裤、外衣外裤和拖鞋给他,然后转身,把半湿的大毛巾盖在自己的脸上。不管再多次经验,她都学不来面对他的裸体,即使他解释过无数次,早已习惯在造型师面前赤身裸体,但别人的习惯她管不着,她只管得了自己,所以……非礼勿视,是她的家教。 方英雄一面换衣服,一面看着大毛巾下的瘦削背脊。两个月,他一步步把她逼到自己身旁,那个公寓她不回去了,她已经习惯睡在他的邻房,习惯他为她准备的衣服,习惯跟着他南北奔波,习惯在飞机上靠着他的肩膀。 他有信心,她将爱上他,就像多年前他痴迷她一样,她会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很甜蜜,而为所爱的人改变自己有多么艰辛;她会知道,当那人离开,即使用吓人的忙碌麻痹自己的神经,一样会在思念涌上时痛彻心肺,不想时空虚满盈。 嘴角闪过一抹恶意,笑容飞快跃上,他换好下半身,恶作剧地拉下她盖在头上的大毛巾。 “换好了?” 她回过身,准备整理湿衣服,却意外撞上他的裸胸。 抬头一看,他笑得像个三岁孩子,干净纯真,像偷到糖果那样得意。 “你看到了。” 向晚晚涨红脸,别过头,嘴硬驳斥。“我没看到。” 她的视线落在雨水斜飞的车窗,窗子映出他笑盈盈的魅眼。 “看到也没关系,我说过,这个叫员工福利,我是个给红利给得不手软的好老板。”他打开手臂,从身后圈住她,两手抵在车窗上。 “不要闹哦。”她低声警告。每天玩、每天玩,也不怕擦枪走火,幸好她是个把持度够的好女生,要是换成别人,早就把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哪有闹,我是真心的。” “真心什么啊?无聊。”她用手肘往后推他。“快把衣服穿上,如果感冒了,接下来的行程都会受到影响,你没有时间生病。” 方英雄只被推开两秒钟,两秒后,他的手重新锁住她,只不过,这回他扣住她的腰,下巴落在她颈边。“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我关心我的年终奖金。”她板着脸孔说。 他是个无赖老板,她可以告他性骚扰的!但构成性骚扰的第一要件是对方让她觉得不舒服,而他的亲昵……并未让她不舒服,相反的…… 向晚晚咬唇,甩头。想什么啊!她只是他未完成的幻想,她可别被他搞成自己的幻想!演艺圈有多乱,她之前不懂,进来后看多也听多了,哪还不懂得多少人是假戏假做,脸上的假面具成了生活的重点部分。 “不会少了你的。” 暖暖的气呵在耳边,阵阵骚动撩拨她的心,她强自镇定,他却越玩越上瘾。 他喜欢她耳边悄悄晕红的痕迹,于是动手把她的散发撩到耳后,露出白白的耳廓,有了吻她的冲动。 吞吞口水,向晚晚转身,没想到他真的有练过,手势顺得很,一把捧住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瞄着她的红唇,低喃,“我想吻你。” 吻?她想推开他,想告诉他,把演技留到拍片现场,想……他专注的眼神让她想的东西变成一团浆糊,丢到旁边。 方英雄的呼吸变得混浊,胸口起伏不定,低下头,唇贴上她的。 他不确定这个部分是演戏成分居多,还是真心诚意要她的温存,总之他吻了她,先是试探性的轻吻,一点点轻触、一点点吸吮,接着她的清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在她的柔软中间逐渐沉沦…… 他曾经对几个女人说天长地久,也曾深情款款地对女人唱着“就让时光停在这个点”,但从来没有、没有任何一刻,他希望世界就此打住,不再向前移动。 他要她爱上他,可……不知不觉间,他再度爱上她,像多年以前,即便他矢口否认。 秦秘书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出声,他先咳两下,把向晚晚的脸咳出了潮红,再对着后照镜“好意提醒”,“方先生,我们要进电视公司了。” 方英雄用力喘气,用力把唇从她唇边拉开,额头顶着她的,意外发现她的呼吸和自己一样紊乱。所以……她和他一样有感觉!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大好。 “当老板有没有权力扣光下属的薪水?”他轻笑。 她的心还在那团浆糊中间滚,当然没有办法反应回话。 他又笑,笑得邪恶。“提醒我,这个月不要发薪水给秦秘书。” 她听懂了,不禁失笑。 理智回笼,向晚晚弯下腰,把掉在地上的干衣服递给他。方英雄飞快穿上,下车前的一句话,又让她红了脸。 “我爱你,是真的!” 故事应该定在这里,但她傻气的问句留住他的脚步。“是不是因为追不到?” “嗯?”他顿住,回头。 “也许形式不同、也许追求的东西不同,但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着一种东西。”她叹气,看着他。 “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得不到’。” 他痞痞笑开。“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它想得这么复杂?” “简单吗?”没有人会认为爱情简单,那是种让人难摸透、难抓握的事情。她反对他。 “当然,我喜欢你、想要爱你,很简单。”他向她指了指,那是个笃定的动作,丝毫不必怀疑。 她还是摇头。真这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天天上演,不会有那么多的情歌处处传唱。 向晚晚下车,追在他身后,秦秘书也下了车,快步走到她旁边,笑着把保温袋交给她。 “这是什么?” “方先生说,你看了就知道。” 她打开,一杯热腾腾的烧仙草,是他当年送的那一家。双手握着纸杯,轰地,暖意染上她的掌心、她的眼睛。 她不懂为什么感动会让人想掉泪,但这刻,她相信,爱情也许并不难。 淋雨的是他、跑场的是他、裸体让人脸红心跳的还是他,可生病的人为什么却是她? 向晚晚觉得头重脚轻,鼻水流不停,发烧发到四十度,床头柜的闹钟响了快两分钟,她还没力气举起右臂,把铃声消灭掉。 方英雄今天有一个通告、一个南部签唱会,还要抽空回公司和管理阶层开会。 衣服准备好了,昨天已经放在秦秘书车上,她说可以去学开车,到时就不必麻烦秦秘书,但他却坚持车子得由秦秘书驾驶。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转,该做的事很多,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指挥不了。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门被打开,一个高大身影冲进来,压掉闹钟。 是方英雄吗?糟糕,秦秘书说他有起床气,虽然她还没有见识过,但提早被吵醒,他一定会很生气…… 头痛得太厉害,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眼前的影子不停晃动,晃得她好晕。 这一病,他不知道要从哪里调来人手递补…… 她想说对不起,可是喉咙痛得很凶,张开口,只发出沙哑难辨的声音。 突然,一只大大的手掌落下,贴在她的额头,大大的、冰冰凉凉的手,把她的额头整个罩住,很舒服。 她努力张开眼,想看清楚眼前人的表情,却敌不过睡意,沉重眼皮缓缓阖起。 方英雄望着床上的女人,从清晨到现在,他已看她几百遍。 她退烧了,流了满身大汗,是他换的衣服,没有色心欲念,只有焦虑忧心。 他借口自己发高烧推掉了所有通告,秦秘书只不过打电话,就轻松向所有单位请到假,毕竟,昨天他淋雨办签唱会的新闻打得很大,感冒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他可以找人来家里照顾她,自己继续走行程,可他不想。 她感冒乱了他的心,乱到连歌词都记不起来,这时他宁愿坐在床边,一次次用眼光描绘她恬静的睡颜。 他不断自问,为什么这么在乎? 他要她,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教会她重视承诺,教会她少男的心不可以随便伤害,这么简单的事,怎会被他弄复杂?复杂到连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心乱如麻,惊恐在自己身上现形。 是假戏真做了吗?不,他不搞这一套,他向来分得清楚现实与作戏、工作与生活,他不会对她公私不分。 他反复诘问自己,试图找出答案原因,却在发现双眼离不开她的脸庞时,停止自我心灵凌虐。 “你为什么在这里?” 向晚晚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看手表。没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准备上飞机到高雄办签唱会,机票是她买的,她比谁都知道行程怎么走。 “你生病了。”他的回答从心脏跳出,直接奔到喉咙口、透过声带发出来,没有绕远路经过脑袋。 “我生病跟你工作有什么关系?” “你不在,我没办法工作。” 又是一句脱口而出,这是个危险的答案,如果把他的话和他的脑子,心脏相印证,会印证出一个“他爱她”的事实。 然后他爱她,她却不在乎他,他猛追她,她却连好友联络簿都没让他加入,这将把他变回十八岁那个又蠢又笨、让女人耍着跑的方英雄。 不,他不容许这种笨事一再上演,蠢过一遍就够了,不必一遍又一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愚蠢无药可救。 向晚晚不知道他在话出口后,心思翻过无数回,只知道那么真诚的话,自己无法视而不见。 有人的爱情是用耐性慢慢灌溉、培育出来的;有人的爱情是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被烈焰烧灼出来的;也有人的爱情像墙脚的野花,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成长。 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出现爱情,那么一定是被他逼出来的,被他温柔的鸭霸给一寸一寸逼出来。 他不准自己蠢,而她不想被逼,于是两人同时转移话题。 “你饿不饿?”他问。 “我饿死了。”她同一时间出声。 “看,我们多有默契,这么有默契的男女不当情人,对不起天地。”他痞痞笑说。这句话,他告诉自己,他在演戏,是假的。 她也痞痞回答,“一个整天没进食的女人还不饿,除非是天女下凡。” “对我来说,你比九天仙女更美丽,要不要我做一首诗给你?” “谢啦,有多余力气的话,不如拿去写歌词赚大钱。” “就这么担心自己的年终奖金?”他捏捏她的脸。 “哪个赚钱的上班族不担心年终?”她把他的手拨开。 “市侩。”他嘲笑。 “等我的钱赚得比你多,再来讨论我的市侩问题。” 他们相视而笑。 “想吃什么?” “烧仙草。” “你习惯吃的那家?” “对,他们的料很实在。” 方英雄笑望她。真是个怪女人,钻石鲜花买不到她的笑脸,而一杯平凡的烧仙草就能套出她的喜悦,他该考虑要不要把那家烧仙草专卖店买下来。 “很可惜……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烧仙草是给健康女人吃的,生病的人只能喝粥。”他走到门外,端了一碗稀饭递到她面前。“吃吧,看看合不合口味。” “你做的?” 向晚晚盯着红红绿绿、看起来营养丰富的稀饭,很有他的饮食风格。如果告诉她,他在里面加了磨成粉的维他命,她会信。 “如果我的目的是想要毒死你的话,我会亲自下厨。”比起做菜,他更擅长砍人。 她失笑,舀起一口稀饭吃下,味道不错。 “看来你对我的工作绩效还算满意。”所以还没毒死她的计划。 “就算对员工的工作绩效不满意,我也不会做菜给他们吃,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惩罚。” “哪一种?” “逼他们出道当歌手。” 幸好稀饭吞进去了,要不然她会喷饭,喷得非常没有形象。“没错,这是个好方法,歌手不是人当的。” “你也认为歌手不是人当的?” “当然,看你赶通告、跑签唱会、练歌练舞……我越来越认同维他命是个好东西。”没有那些颗粒,正常人都会瘫了吧。 “真可惜。” “可惜什么?” “知不知道拍片结束后,我要做什么事?” “什么事?” “开演唱会,二十七场,除了台湾两场、香港一场之外,其他的都在大陆。公司已经开始做企划,我告诉他们,演唱会上面要安排小提琴双重奏。”他指指她再指指自己。 “你的意思是……” “把你推上舞台,假使反应不错,我打算签你成为下一个重点栽培的新人。” 事实上,有不少人已相中晚晚,想邀她拍广告,是他挡着,不准别人越雷池。 “你以为我还敢跟你签约?”她横他一眼,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进入这行一段时间了,她明白演艺圈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好混,除了才华、勤勉之外,还得天时地利配上人和,十人当中能红的不超过一个,而那一个会红个半年或五年还很难确定。 “你在记恨五千万?” “谁不会为五千万而记恨?” “有钱人。” “那就对喽,我刚好不是那一类。”她嗤一声,低头吃稀饭。 他看着她吃,发现她连吃饭都很好看。 “晚晚,身体感觉比较好了吗?”趁着她吃饭,他从浴室里拧来毛巾给她。 “全好了。放心,明天可以陪你全程跑通告。”她接过手,毛巾是温热舒服不烫手的,显出他的细心。 “如果你好了,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你能去哪里呢?走到哪边都会引起注目,带你出去可是比带一只红毛猩猩还醒目。”这是当红歌手的悲哀,有了钱和名声却失去自由,被媒体追过的她,对紧迫盯人的记者诚心佩服。 “易容。” “要不要订一张人皮面具?楚留香先生。”她一样当他说废话。 “我发誓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他高举五指。 “如果被狗仔追到,我会让秦秘书剥一层皮。”她摇头,不想惹事。 “第一,秦秘书不敢动你。第二,我有绝对信心,不被发现。拜托,陪我去,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掌温、他的眼神都在说服她。 “你到底想去哪里?” “去阳明山,现在虽然没有海芋,但是我们可以看星星。” 突如其来的话酸了她的心,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她以为时光逝去,记忆早该隐去,但他没忘,一直没忘记那年夏天的约定。 罪恶感油然而生,他怎能不怪她,却还要和她共同完成约定? “对不起。”她说。 他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没关系,那么现在……我们去?”拉起她的手,他再问一次,用那种方英雄特有的温柔鸭霸法。 于是,她点头。 在台北住了那么久,向晚晚没到过阳明山,这不稀奇,她也没到过小巨蛋、故宫博物院、动物园、101或国家音乐厅,她是典型的台北乡下人。 车子开得飞快,他们在黄昏时分来到阳明山。 向晚晚偏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及腰假发,是假的,但发质很好,黑黑亮亮的,他没束发,也不让她把头发束起来,然后两人戴上同款但颜色不同的鸭舌帽,都穿长版t、牛仔裤,也都把眼睛隐藏在大号的太阳眼镜后面。 他说:“我们穿情人装。” 她笑笑答,“不对,这叫撞衫。” 他说:“又不走星光大道,谁管撞不撞衫?” 一路上,他们不断讲话,从他考上高中那年说起,他说了他的失意、说一个没兑现的承诺让他沮丧至极,说他是怎么在西门町来回徘徊,逛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回忆,也因此才会被星探发觉。 他还说,原先他以为对方是诈骗集团,本来想抡起拳头揍人几拳,是她清清亮亮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的声音?”向晚晚很疑惑。那个时候她又不在,怎么能阻止他的动作? “没错,你对我喊‘流氓’,声音很大,弄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他说完,弯腰大笑。“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她又搞不懂了,怎么她人不在,他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又能害他? “对,是你害我变成明星。以前我比较喜欢当黑道大哥,那个行业,很帅。” 方英雄竖起大拇指。 “帅?什么逻辑啊!”她一把抓住他的指头。 “当然帅,我老爸是黑道大哥,他的事业做得很大,老婆孩子养了好几个,出入有名牌轿车,身后小弟跟了好几个。总统说话,媒体敢反对、党内同志敢阳奉阴违,我老爸说话,下面的别说屁都不敢放一个,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还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哪只手、哪条腿会被作废。怎样,是不是很帅?” “所以报章杂志上面写的全是真的?” “我没想要隐瞒过我伟大的家世。” “还伟大咧,是复杂好不好?难怪会生了一堆英雄、蓝波。”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很烂,可是有了甘地、蓝波、伟人和圣贤在后面垫底,我就知道,老爸对我还是比较偏心的。” 他把她逗笑了。“哪有父亲帮儿子取名字那么懒惰,就算当爸爸的懒,有那么多妈妈、阿姨,怎可能让这些名字出炉?” “说不定问题就是出在阿姨太多。” “怎么说?” 方英雄翘起小指学娘。“呵呵呵,蓝波,呵呵呵……这个名字够狠,比我们家甘地更狠,呵呵呵……” 她又大笑。“连这个都可以比较?你骗我,你明明说她们祭祖时见面,还能客客气气说话的。” 方英雄像被点穴般不能动,十秒后才笑逐颜开地勾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问得好认真,“你,一直都记得我说过的话,对不对?” 向晚晚卡住、别过头,像被逮到小尾巴似地赧红了双颊。她真不想当他的面承认,那年的记忆未曾断讯。 “我记得所有人的所有话。”她说谎。 “这样啊,那昨天秦秘书问你的那句,还记不记得?” “哪句?” “关于你那个那个那句啊。”他笑得很奇怪,奇怪的笑勾动她的好奇心。 “哪个哪个?” “就那个……那个你打算几岁结婚那句。” “有吗?他有问我这个?”她怎么没印象,难道她忙到提早得老人痴呆症? 当然没有,纯粹是他胡扯,不过他的表情很能让人信以为真。“有啊,他问得很大声,我都听见了。” “那我怎么回答的?”现在连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答案。 “你没回答。” “所以我没专心听。” “这证明,你不但记不住别人说的话,还连听都不认真听,但对我说过的就不一样了,数十年如一日,记忆犹新。”方英雄说得好骄傲,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得意什么。 “连这个你都有得掰!”她没好气地啐道。 “我只是想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在你心里不一样。” 他的证明题把她的心给兜紧。他对她而言,真的不一样吗? 是,她在他身边待得既自然又习惯,是,她越来越不记恨那个不平等条约。 可这只证明,他是个好老板,而且自己适合这个工作,如此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太大意义。 但她让他吻了自己,吻过之后,没有呼他两巴掌、让他带伤上通告,反而傻气得像个木偶娃娃…… 不对,她牢记大姐二姐的话,不交男友、不谈恋爱,妈妈的经验教会她们三姐妹,爱情是另一种形式的狗屁,笨蛋才会相信。聪明的女人成就自己,而愚笨的女人成就男人、成就爱情。 一个笨妈妈让她们陷入绝境,她们怎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你出来演戏,家里不反对吗?”她转移话题,对于困难问题,她习惯留到有力气、有时间再处理。 “我爸反对,堂堂黑道老大的儿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靠卖笑过活。” “卖笑?”这下,她又忍不住失笑,居然有人这样形容大明星。“你怎么回答的?” “我把我拍的第一套偶像剧dvd丢给他,叫他看仔细,我不只卖笑、卖哭,还卖身——我在那里面有床戏。”他朝她暧昧地眨眨眼睛。 “叛逆小子,你爸气坏了?” “对,但六姨替我说话,说我光明正大玩女人又可以赚钱,有什么工作比这行更有看头?” 向晚晚摇头。他的六姨比他爸爸更宝!“卖身?难了吧,你不是有某些机能出现障碍?” “你是指阿春向杂志透露的八卦消息?” 那时候他们闹翻,阿春气到口不择言,被她老爸锁在家里一个月,他没计较,因为她说的某部分是事实,不过……方英雄挑眉。他很高兴,高兴眼前人有随时随地注意他的消息。 “阿春是谁?” “她是我第六任还是第七任女朋友,她老爸是帮里的堂主,我老爸很想把我们两人送作堆,可是后来……”他耸耸肩。 虽然是第六、七任,但她是破他处男身的人,在某个层面有着某种意义,所以他没对她采取任何手段。 “第六、七任女友?”向晚晚轻皱眉心。果然是家学渊源……“后来怎样?” “后来分手了,她说她不要当寡妇。” “寡妇?” “对,我不行了,只要睁开眼睛,发现躺在身下的女人不是你,就会弃械投降。我想除了你,再没有女人可以让我重振男性雄风。”他嘻皮笑脸说。 “胡扯!那你又能拍床戏?”和一个男人谈他的性事问题,她还真开放。 “就是这样,我才不会和女明星擦枪走火啊。”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拉着她走到车头前,双双坐在车盖上,眺望远方。 他喜欢与她并肩的感觉,喜欢她在身边,喜欢她的手被握在他的掌心中间,这么多的喜欢把那个复仇的烂借口推得老远。 向晚晚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不过拿这种话去追求任何女孩子,所有女人都会被他勾动吧。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深吸气,方英雄凝视了她好半晌才问。 “什么事?” “当年,你为什么失约?” 他偷偷告诉自己,如果她提出合理理由,他就放下记恨,从头开始,让当年的情愫重新落地生根、重新成长茁壮。 然而向晚晚却垂下眉睫,久久不语。 “不想说吗?”他的口气云淡风轻。 如果这个时候他抬头,会发现他的眸子不纯粹,他的态度不诚恳,而且一丝愤然在他脸庞闪过。可惜她没抬头,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忘记了,如此而已,那个时候我们忙着搬家。” 只是忘记?方英雄牙关紧咬。 她的忘记让他在恶梦里辗转反侧,他替她想过千百个原因,找过千百个借口,原来,她什么都用不上,只是简单的“忘记”。 该死,她知不知道黑道中人最注重的就是承诺?就算失去生命也要完成每个亲口许下的诺言!而她这样轻忽,半点都不把他放在心里…… 他放弃从头开始的念头,把那个和“复仇”有关的借口牢牢抓住。 他们就这样并肩坐着,看着远方夕阳。昨天的坏天气已经不在,明天,天气会晴朗吗? 没人知道。 但这次,他们没有看见星星月亮,她不守诺,他也不要。 第七章 任何女生被一个性感帅气的男人天天用这种超真诚的口气说“我爱你”,就算理智上说过千百次别相信爱的谎言,也会慢慢同意——他爱我,有一点点真。 所以当向晚晚醒来,再度发现他躺在她床上时,她没发火,只是轻手轻脚下床,趴在枕畔看着他的睡颜。因为她相信他说的——“我半夜醒来的时候看见你在身边,会比较安心。” 她相信他所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半夜醒来,他会想起那个西门町之约,会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在凌晨的西门町来回,也相信那个被抛弃的落寞感觉,让他严重心慌。 她相信他说,他愿意为她改变自己,她现在不爱没关系,他会慢慢让她爱上他,不管难度多高,他是个乐于挑战的男人。 她信他,越信越多。 看着他浓密的双眉,所有人都说他的眼睛深邃,最能勾引女人,但她最喜欢的,却是他的耳朵,也许是因为他用那耳朵曾倾听了她是心声…… 所以硬要问,她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英雄有好感?她会回答,“从他的耳朵,从国中毕业典礼那天开始。” 向晚晚伸手,从枕头下方摸出御守,那是她十六岁那年,方英雄为她考试而准备的,带着它,从此她不管考试、做事都很顺利,它成了她的幸运符。若真要问,这七年当中她有没有把方英雄彻底抛诸脑后?实话是——并没有。 把御守轻轻放进抽屉里头,她起身离开房间,进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宣传期过去,照理说应该比较不忙,但他是劳碌命,刚停下宣传,就开始为新人作词作曲,并准备下一张新唱片的发行。 秦秘书说,如果签下电影合约,方英雄将从年底开始一路忙到明年年中,再然后,接下来的演唱会将让他荷包满满,却也挤不出时间做新唱片,这同样意味着她将有忙碌的一整年,虽然她的忙和他相比较,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她弄了个精力汤,和厨师烤好的五谷杂粮面包一起放进托盘,进房。 方英雄已经醒来,正拿着一本画册涂涂抹抹。 “在做什么?” 他冲着她笑了笑,下巴上未刮的胡髭更添性感味道。 向晚晚把托盘放在桌边,趁机瞄了他的画册一眼。那个笔触……她想起很久以前黑板上的三幅画。原来那是他自己画的,她还以为他花钱找人制造浪漫。 “画得不好吗?” 她没回答,拿起精力汤,一人一杯。为了省去厨师的麻烦,她养出和他一样的清淡口味。有人说,味蕾的最长记忆是三个月,那么对爱情的最长记忆呢? “昨天晚上你不知道作了什么好梦,笑得很像天使,我看了很久,本来想画下来的,可是实在太想睡了,只好早上起来赶工。”他提起作画的动机。 胡说,她被生活磨得很世俗,哪有像天使的时候? 向晚晚拿过画册,他没拒绝,她一页页往前翻,当她翻到十个、二十个、上百个向晚晚时,感动浮上心田。这画册证明了他的思念,很深。 “我十五岁生日,黑板上的画是你画的?”她要他亲口确定。 “对,我在凌晨一点偷溜进你们校园,幸好没被发现,你们学校的校警很鬼,我得和他玩捉迷藏。” 她低下眉眼,剥开一块面包,轻声问:“我始终弄不懂,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手气很顺,打香肠打得老板快翻脸,然后我看见你,只有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个女生。然后我卯足力气追你,可是越追,你却对我越讨厌。” “你用的方法很糟。”她实话实说。 “真的吗?那现在呢?你喜不喜欢浪漫得不得了的气球、鲜花和蛋糕?那是我从电视剧本上学来的,女主角看见那一幕,立刻同意嫁给我,浴室我们拍完最后一幕,戏杀青。”他明知故问。 原来是剧本害的?不怪他,男人本来在爱当中就属于后进化生物。“你把它们折合成现金给我,我会更感动一点。” “真现实。”他横她一眼。 “不现实怎会被你的高新引诱,签下卖身契约?” “其实,我是故意的。”他莫名其妙迸出来的话,听得她满头雾水。 “故意?” “我知道你痛恨我送钻石。”如果把钻石直接甩到他脸上还不算痛恨的话,他不知道怎样才算。 “对,我痛恨。”那举动让她觉得自己是廉价女人。 “可是我想,如果我送很庸俗、很昂贵的东西给你,等你慢慢累积、凑齐五千万却还不想离开时,我就知道,你有一点点爱上我了。”他又笑,亮亮的眼睛弯出一道清泉。 他的笑才是天使!这个笑容让他在演艺圈大红大紫,让少女及师奶都成为他西装裤下的俘虏。 向晚晚叹气。也就只有他会用这种方式测试人心!只不过……他的“测试”让她的感动成倍数增长。 “喜欢我,有点辛苦对不?”她问。 方英雄坦承,“对,简直是吃尽苦头!” “值得吗?我并不漂亮。” 在以前,少男的眼光烂一点没话说,现今包围在他身边的都是大美女,没道理他还分辨不出天鹅和丑小鸭的差异啊。 “我又不是导演挑女主角,干么选漂亮?我要选,是选最喜欢的。” “我不算温柔。” “温柔女人看太多,不稀奇,真有迫切需要,我也只要向晚晚的温柔。” 他把她拉到床边,和自己并肩而坐,大大的头靠在她小小的肩膀,吸气,他恋上她身上传出的淡淡馨香。 “我这几年没有太大成就。” 他蓬乱的头发磨蹭着她的肩颈,有点痒也有点……心悸,他很爱靠在她身上,靠得她的肩膀变坚强,强得可以负担他的重量。 “我有说过,我对女强人情有独钟?”他在笑,咯咯笑着,笑得两条长臂圈上她的腰际。 又在性骚扰,但向晚晚没推开。“有没有想过,你要的只是年少时一个没有完成的梦想?” “想过。” “既然想过,就该认真分析,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有热的东西都会慢慢降温,没有道理他的梦会不变。会恒温。 “分析过了,答案出笼。” “是什么?” “不管十八、二十八、三十八或五十八,你都是我要完成的梦,除非你也爱上我,不然我会一直作梦下去。我爱你,向晚晚。”他再度重申。 这种回答哪个女人能免疫? 她失笑。好吧,她同意,他爱她,不只是一个多年前未完成的梦想。 “辱骂偶像会不会被粉丝追打?”她想骂他笨蛋。 “会,不过别担心,我会挡在前面保护你。” 他将她抱紧,一个施力,把她抱进床铺里,翻身,将她压在下方,然后,她发现他的某个亲戚小弟正在叛逆期。 他看住她,一瞬不瞬。 她也看他老半天,然后,偏偏头,笑说:“好吧。” “什么东西好吧?”他翻到旁边和她并躺,双手支在后脑。 “我允许你追求我。”这是官方正式公文,事实上他们已经暗度陈仓许久,只是没有正面公开,就像两岸尚未开放通商,早就有人偷跑。 “真的假的?你不是骗我的吧?”她……答应了……这句话他等了好多年。方英雄猛地瞠大、放亮。 “演戏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向晚晚说着,忍不住低笑。只是同意他追求,何必高兴成这样?多年历练怎没把这个男人变得世故狡点? “太棒了,我终于可以追向晚晚了!”他突然跳起来放声大叫,展开双臂、两脚在床上乱蹦乱跳,然后向她扑过去,抱着她在床上翻滚。 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偏偏他的力气大,她反抗不了他。 俯下身,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像要把她嵌进身子里似地,一下又一下、一遍又一遍,舍不得从她唇间、身边撤退。 他的激情带动了某个器官的难以控制,他很想让欲火继续焚烧,又怕结果是她逃、他找,于是……他闷声低喊,尽全力离开她的唇,努力把刚生根的情欲从她身上拔除。 “厚!”他低吼。很伤身耶! 呼吸紊乱的向晚晚忍不住低声笑开。这次,他要扣谁的薪水? 他对她非常好,好到让她不踏实。 难道爱情就是长这个样子?随时随地的惊喜、随时随地的欢愉,随时随地都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享受他无时无刻讨她的欢心? 在收到第三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时,向晚晚瞪他。“你继续送吧,等我凑齐了五千万新台币,你就不能用合约绑我了。” 方英雄却帅帅滴回答,“到时候把你绑在我身边的不算合约,是我的心。” 他那样信誓旦旦,好像自己是爱情收发站,只要他愿意,任何女人都逃不开他的魔力。 于是,慢慢地,她爱上他,爱成自然。 上个月,新戏开拍,她提着行李箱和他飞到上海,那是一部清末民初背景题材的电影,他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一条白色围巾,俊朗英挺的身影抹杀了记者的底片无数。 他们下杨在当地的五星级饭店,现在两人坐在沙发里,还不是太晚,今天的工作提早结束,方英雄整个人呈现一种放空状态,头靠在她身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东转西转。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烟味,是和他对戏的男演员留下来的,戏里,男演员是卧老烟枪,而他是老烟枪的敌人,他们在烟雾弥漫中对话,他说:“每个人都有价,每个人都可以被收买。” “我觉得那句话耐人寻味。”她用手指画着自己的掌心,天外飞来一句。 “哪句?”他抓过她的手。她的指尖又细又长,适合弹钢琴也适合拉小提琴。 “每个人都有价,都可以被收买。你同意吗?” “我同意。”他发现她黑色围巾上的黄金别针了,那是一朵长茎玫瑰,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她从来没用过,但同意交往之后,她天天都戴着它。 她说,那表示一种状态,就和手术室前的灯一样,灯亮着,代表他们的爱情通行无阻,灯暗下,代表时机不再。他说,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丢掉了怎么办?以防万一,他要打造黄金桔梗、黄金郁金香、黄金风铃草,让她随时随地保持在灯亮的状态。 她大笑,因为他的无赖和孩子气。 “真的吗?连人的本性都可以收买?”向晚晚问。 “对。”他点头点得毫不犹豫。这是来自于他的经验背景,金钱替老爸买到很多个老婆,买断她们之间的嫉妒;金钱替他买到权势、买到人脉,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的金钱买不到的。 “为什么?” “你认为孝子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离开家乡、离开父母亲?会!因为他有他要追求的人生。” “你举的例子真残忍。” “你认为善良的人会不会为了养活自己,和穷人抢工作?你认为仁心仁术的好医师,会不会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利用职权把自己排在器官捐赠的第一名?” “你可以继续残忍下去。”她瞪他一眼。 方英雄笑笑,下结论,“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人的本性。”这个结论残忍,却是否极不了的事实。 “那你认为自己价值多少?”向晚晚问。 “两百亿。”他比出两根指头。 “真昂贵!不晓得谁买得起?”她嘲笑他。 “卖得起的人太少,但只要看对眼,我乐意将自己免费赠送。”他偏过脸,在她颊边落下一连串亲吻。 “这么贵重的礼,我怎么收得起?”她笑着推开他。 “收得起、收得起,谁叫我不喜欢别人,偏偏喜欢你。”他死皮赖脸的赖在她身上。 向晚晚垂下眉睫,说:“我还是想不透。” “想不透什么?” “想不透我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个值两百亿的男人,怎么会看上我这个被五千万绑住就跑不掉的女生?” 方英雄笑开,吻从颊边滑到她的嘴唇,一个用力啵吻后,说:“你又把事情想复杂了,你可不可以让自己的脑袋简单一点?” “难道别的女人不会这样问?”她退开他,他脸上的自负让人受不了。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会不会这样问,但我相信,当我告诉某个女人,我喜欢她时,她满脑子里想的应该不是“为什么他喜欢我”,而是“如何让他更喜欢我”。”他不准自己被推开,手一拉,又把她兜进自己的怀里。 “你真有自信。”向晚晚低头,望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自从正式同意他的追求,他就没少拿一分身为男朋友的权利。 “我的自负来自女人看我的眼光。” “是哦,不知道那些女人在想什么?”她瞅他一眼。 “问你一个问题。” “说啊。” “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试管,我在里面放一模一样的细胞,只不过a试管放一颗、b试管放两颗,若每三分钟细胞分裂一次,b试管在五个小时之后充满了细胞,请问a试管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充满?” “五小时等于三百分钟,换句话讲它会分裂一百次,充满试管时有二的一百次方格组胞,我们只要算出a试管在多长的时间里面会有二的一百次方格细胞就可以了。” “你看,你想复杂了。答案是五小时又三分钟。” “你怎么这么快就算出来?” “我只要让a试管分裂出两个细胞,就可以和b试管一样,在五小时把细胞充满试管,而a试管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分裂出两个细胞,所以答案是五小时又三分钟。”他摊摊手。 向晚晚恍然大悟。自己果然是绕远路追答案了!不服气,她说:“我只是以时间没想到简单方法,再考我一题。” “好。”他低头想想。“三个好朋友去吃饭,结账时,他们各拿出一千块,共三千元交给侍者,老板找五百块交给侍者,侍者在半途偷偷把两百块藏在自己的口袋里,只拿三百块还给他们,于是一人分得一百块。 照理说,他们每个人拿一千找一白,所以只出九百块,共两千七百元,加上侍者口袋里的两百块,是两千九百元,而老板收银机理却有三千元大钞,请问一百块跑到哪里了?” 这下子考倒向晚晚了,她怎么算都算不出那一百元跑到哪里去,不死心,她又拿下纸笔加加减减弄半天,才竖白旗投降。“我输了,说吧,那一百元跑哪去?” “根本就没有一百块或两千九百块,他们拿出来的是三千元,老板收两千五,侍者偷走两百块。”他笑望他的懊恼。 “那是什么眼神?想证明自己的脑袋比我好?”她嘟起嘴。 “不是,是证明你习惯把事情复杂化。你会为了不存在的一百块想半天,就会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答案想十年。我为什么会爱你?你有哪里值得我爱?爱情会不会让恩受伤害?这么走下去是对是错,有没有后悔空间?你用一大堆问题塞在我们中间,以至于不敢放手去爱。其实,爱了就是爱了,没有道理、没有原因,跟着感觉走,就对了。” 是这样吗?在他说服他爱她之后,又说服她该放手大胆爱上他?这样算不算是贪心?可不管怎样,他有一副好口才,这是事实。 不过,俯首称臣不是她的作风。 “为什么不说是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比如……” “不如你以为多数女人喜欢花,就送花给我,却没想过我是不是过敏体质、会不会对花粉过敏?我是不是个低调女生,情愿把爱情收在心里,而不是张扬地分享给全世界?比如你以为钻石恒久远,恋爱中的女人一定热爱这种永恒象征,却没想过我会不会觉得这种礼物收得太沉重,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该攀上豪门? 你总是凭直觉去做事,却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接受得太勉强,这叫做——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摊摊手,演说结束。 他被批评了,却噗哧一声,笑得很帅。“听起来,我好像有点霸道。” “不是一点点,是很多点。” “对不起。可是如果需要很多点霸道才能让你爱上我,我愿意。” “什么我愿意?你以为自己在说结婚誓词吗?” “这么快?”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向晚晚。 “什么这么快?”她被问得傻了,刚刚她有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吗? “你提到结婚誓词,想嫁给我了?”他拉起她的手,笑弯了眼。 “你以为在拍戏吗?才刚认识,三十分钟之内就能直接跳到结婚进行曲?”她瞄他一眼。 “这样也不坏。”方英雄头歪了,歪进她肩膀。 没见过比他更爱靠在女人肩上的男生……但她没拒绝,也歪着头和他相依偎,虽然他有点高,靠起来有点勉强,但他说了,如果霸道才能让她爱上他,他愿意。 愿意……好简单的承诺,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它当成承诺,就已经被他的霸道勉强。 爱他,她只是嘴巴没说,心里,早已经开始想了吧。 “晚晚,你爱上我了吗?”他问。 她没回答。 昨天拍戏收工太晚,回到饭店,方英雄立刻变成一滩烂泥。 他脱完衣服就拉她上床,圈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收入怀里。向晚晚以为他还有精力可以发泄,正准备大大讶异一番时,他睡了。 沉静安详的睡容像个孩子,仿佛对这个世界有无限信任及安心……她拂开他的头发,静看他的脸,手指在他的五官上轻轻描划。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真的。 跟着他南北跑、国内外跑,那些尖叫的粉丝让她明白这个男人有多抢手,想想,透过四方荧幕就能轻易爱上的男人,她二十四小时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爱? 她早就爱上了,只是不肯承认。 对于爱情,她有恐惧症,爸爸的爱情太肤浅,累了母亲的一世情缘,之后她们三姐妹打勾勾兼发誓要互相照顾彼此,再不让任何爱情闯入她们之间、掠夺任何一个人。 但,爱上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好几遍。 翻身背过他,她愁眉苦脸,不知道要怎么对姐姐们说,也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她们的信念,这是个头痛问题,一个不适合在清晨拿出来为难自己的麻烦问题。 腰间的手开始不安份,它轻轻滑上滑下,在她白皙平滑的肚子上划圈圈,背后的男人肌肉开始变得紧绷。 她知道,睡眠让他养足了精神。 他是个很有体力的男人,那个第一次,他尽力控制了,还是弄得她腰酸背痛。 原以为在第一次过后,她可以得到长长的满足睡眠,没想到十分钟不到,才辛苦工作完毕的男人便跑到浴室去冲冷水,回到床上躺下后,一、二、三……十秒过了,他又下床,在地毯上面绕圈圈,像只欲求不满的小狗。 假睡的她笑了,展开双臂,将他迎入怀里。 他一问再问,确定她没问题,才敢放心大胆地放任自己的情欲。 然后,一次、两次、三次……他整得她喘气连连。 她闷声笑着,而他也闷声说,“没办法,它罢工很多年,一旦重新启动当然会……停不下来!” 她听完大笑,笑这个纯情男人为她向晚晚关机那么多年,也笑自己幸运,让一个男人默默地爱过好多年。他的爱,不会像爸爸那样轻易转变吧。 他的吻落在她肩背上,暖暖痒痒的,他的胡髭冒出来,轻轻刮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骚动。 转过身,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贴上一吻,还来不及撤退,他便礼尚往来的送出一个热情的法式舌吻,吻得她呼吸不顺,吻得她头晕目眩,吻得满天星星对她闪烁光亮。 来不及抗议自己才刚从黑夜来到白天,他又吻出了她满天星辰。 他的吻顺着她的颈子下滑,滑进她胸口的丘壑,他一点一点为她燃火,一点一点把她的肌肉绷得和自己一样紧,一点一点地,搜刮出她口中的呻吟。 这个早上,空气里充满旖旎。 都不知道战过几回合了,向晚晚累到又想竖白旗。英雄总是让她竖白旗,只不过这回,手脚虽然还在她自己身上,却没有力气可以支配,他把她抱在大腿上,身子像摇椅般向前向后,轻轻摆荡。 她喜欢这个动作,仿佛夏天的风,淡淡地从耳际拂过。 这个他的习惯,做爱之后、一起洗澡,也许还会再走火一次,但他们从不在乎这个澡得洗多久,然后他们穿着纯白浴袍,然后他坐在床缘,而她坐在他身上,然后他们像现在一样,他当她的摇椅,前前后后,摇得她心安心定。 “为什么你喜欢当摇椅?”她问。 “因为我喜欢被人抱在怀里摇晃,所以我猜,你也会喜欢。” “你喜欢?” “对,我喜欢。” “为什么喜欢?” “我对妈妈、对家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但我记得靠窗的那张咖啡摇椅,记得妈妈常把我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唱着歌、哄我睡觉。” “你妈妈有一副好歌喉吗?” “有,她的声音很软很绵、一点甜、很多温暖,像刚出炉的棉花糖,让人想一尝再尝。” “所以你的歌喉是遗传到妈妈?” “对,我爸的歌喉可以用来杀人。帮里的弟兄不乖,他就用歌声震坏他们的脑袋。” 向晚晚喷笑,这让她联想到金毛狮王谢逊,把那些觊觎屠龙刀的武林人士震疯震昏的状况。她圈住他的腰,说:“我妈妈也有一副好歌喉,她是学音乐的,可惜太早嫁给我爸爸,失去舞台,音乐只能是自娱工具。” “她遗憾吗?” “多少吧,所以我们姐妹发誓要加倍孝敬她。” “她失去舞台却得到三个女儿的孝顺,那句话说得没错。” “哪句话?” “上帝拿走你一样东西,就会还你另外一样来做补偿,它是个公平的家伙。” “如果它给的不算你想要的,怎么办?” “你问倒我了,下次碰见上帝,我再问问它。”他胡扯。 “好啊,记得问清楚,下回它来要东西时,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给。”她也跟着乱说。 “讲话很大牌哦,你是王母娘娘吗?” “猜错了,我是瑶池金母。” 方英雄收了手双臂,叹气道:“不管你是向晚晚还是王母娘娘、瑶池金母,我都爱。那……你爱上我了吗?” 她看他半晌,说:“你很爱追问我爱不爱你啊!” “就像你老想着为什么我会爱上你,为什么爱上了,就多年如一日,我和你一样,也想要一个分明。” 她叹气,勾住他的脖子,亲亲他好看的下巴。 怎么办?他想要分明,她是爱上了,却仍不敢承认爱情早已存在。 “那你再说一次,为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为什么不后悔等待?”她很小人,只想要他的答案,却不想给他要的答案。 幸好他很慷慨,不计较给她想要的,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天雷勾动地火不需要原因,它是自然奇景,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你一见钟情,但我相信有前世注定。” “前世注定你爱我?” “对,前世注定我爱你,注定我爱你很多,多到就算你不知道我爱你,仍然孤注一掷,非要爱上不可。”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动心。 他想,也许可以改弦易辙、不再计较过去,就算她忘记承诺,就算那个抛弃的感觉让他痛恨至极,但因为爱情再度降临,因为他喜欢彼此靠在一起的感觉,因为他喜欢有她在身边,因为他不愿意改变眼前…… 有人说,吃亏就是占便宜,倘若这句话成立,那么,在她身上吃一点亏,应该不要紧。 在他说服自己的同时,桌上的定时器响起,向晚晚飞快跳下他的大腿,拿起定时器在他面前晃,笑容可掬道:“工作喽,大老板。” 她肯定是他用过最好的员工,不论什么时候,都把工作摆在第一位,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积极认真,哪怕什么全球金融风暴。 “不要,再抱三分钟。”他拉拉她的手,耍赖。 原来对一个女人耍赖也可以这么有趣,他笑眯眯,想要一要再要、要不停。 “不行,三分钟后还会有三分钟,懒惰是罪恶渊薮,乖,我先去浴室整理,你马上过来。” 她掰开他的手指头,弯下腰,捏捏让所有女人心动的双颊。 “马上过去,有好看的吗?”他故作可爱,冲着她笑。 向晚晚摇摇头,皱皱鼻子,在他额际赏了个爆栗。 “快!”她又喊一声,转身进浴室。 看着她的背影,方英雄轻轻笑开。想到未来五十年、七十年都有她的肩膀可以尝,想到每一个清晨都可以对她耍赖撒娇……对,抛弃过去、迎向未来,是最正确的决定。 手机铃声乍响,是晚晚的手机,他想也不想就接起来。 “妈咪,你什么时候才回台湾?迟迟好想你哦。”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很稚嫩。 “你找谁?” 他的口气凶恶,小女孩被他吓得,半晌发布出声音。 “说清楚,你找谁?”他加重口气。 “请、请问这号码是0980xxxxxx吗?” “对。” “那就对了,我是迟迟,我要找妈咪。”女孩甜甜的声音有揪紧过后的轻松。 “你打错了,这里没有妈咪!”他朝着电话大吼。 “有啦,向晚晚是我妈咪……”方英雄没等她说完,直接挂掉、删除。 接下来,他比编剧动得还快的脑袋,飞快设定了若干原因场景。 那个孩子是她无故消失的主因?她有男朋友了、她不是忘记两人约定,而是压根没把他放上心?她早就结婚,她是冒牌单身,她为了五千万不得不跟在他身边? 难怪她打死不说爱他,难怪他的俊颜吸引得了所有女生,只有她在那边推三阻四,好像爱上他很丢脸,难怪她看见他像看见鬼,跑着让他追,难怪…… 他错了,她不会和他一起再过三、五十年,她的清晨属于另一个男人。 而他,应该坚定相信,有仇必报是正确信念,对于某些女人,就是需要教训才能学会,男人不可以欺骗。 对,他没必要改变,他想的事根本不可行! 第八章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成天气鼓鼓、不理人? 向晚晚不过是进浴室梳个头发,走出来后,便发觉方英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闹脾气闹得很凶,不吃饭、不吞维他命,上车也不肯和她坐在一起,她拿的衣服他不穿,她端的开水他不喝,一整个就是在针对她。 难道不给他三分钟有这么严重吗?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闹什么脾气! 她别过脸,决定不理他,看他要气多久,等气完了,他们再来讨论。无的放矢没意思,人要学会长大成熟,碰到事情得沟通。 不过,她还是佩服他的,就算他气得快跳脚,一旦面对镁光灯、记者和导演同事,马上能露出他的万人迷笑脸,完全没受情绪影响。 他拍片,在进度上:他抽时间回答记者问题,回答得尽力又得体;他和影迷粉丝拍照,来者不拒。他简直是完美艺人,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找到缺点。 但,第一天过去,第一个星期过去,他的坚持度比她所想的更强。可想想,不就是这样的坚持,他才会毫无理由地爱上她,整整七年不变? 白天他们在片场,他做所有该做的事,包括不理她。 晚上,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他还是不理她。 她引诱过他,但他很不给面子,抱起枕头走到沙发上睡觉。 她生气了,威胁道:“我再去订一间房。” 他却冷冷说:“好啊,你付钱。” 方英雄才不付费让她有机会和另外一个男人睡,对,他小心眼,他怎么知道那个迟迟的老爸不会一路跟到上海,会不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向晚晚抠死了,要花钱住饭店,她宁可睡在走廊上。买房是她最大心事,汲汲营营赚钱都来不及了,哪还能够多花半毛钱! 所有冷战归冷战,他们继续同寝同食,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只是这天,她再也受不了,决定把话谈开,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赌气下去太幼稚。 方英雄也很生气。他气她骗他、忘记他,气她隐瞒有个叫她妈咪的小孩背后,还有个她爱到不行的男人存在!难怪即使她的第一次给了他,她仍不说她爱他,守着这句话,是为了替那个男人保持最后一点自尊? 想到这里,他更加暴跳如雷。 难怪秦秘书提到某女星劈腿时,她会为那人说话,说感情这种事情,谁都无权置喙。难怪他批评对戏的女主角太主动时,她只是笑笑说:“谁叫你长了一双桃花眼,让女人对你情不自禁。” 他问:“那你有对我情不自禁吗?” 她笑而不答。 他终于弄懂,为什么她认为女人劈腿无罪,为什么别的女人情不自禁,她也无所谓。 那是因为她不爱他、不在乎他、眼里根本没有他! 如果她介意他,她会陪小心、会用温言软语打消他的怒气,那么他就会问她有关于那小女孩的事情。 但她没有,她由着他去生气! 这代表什么?代表正中下怀,代表她很高兴,代表如果他火大出口,叫她滚出去,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毁约,理直气壮地回台湾陪那个死男人! 他打死不承认自己嫉妒,打死不承认他的火气有一大部分来自想象力,他想象晚晚会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呻吟;他想象他们手牵手进礼堂,想象他们走过铺满玫瑰花瓣的红地毯,最狠的是,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叫他们妈咪爹地。 嫉妒让他忿忿不平,偏偏他是大明星,不能介入别人的爱情,否则事情一旦被揭露,他会被媒体唾弃;他有黑道底,却不能找人去砍死那个和他抢晚晚的男人,什么事都不能做,让他更烦更气! 所以,他只能把她的手机扔掉,让那个笨小孩没办法和她联系,他的行为很幼稚他知道,但他克制不了自己。所以他只能和她冷战,从早战到晚,二十四小时不停止,他的举止无知他明白,但他说服不了自己理智…… 而今天,他气得更凶了,和女主角接吻已经让他很、不、爽,但她不但没有认真看他们对戏,看他有没有被女主角占便宜,还和男配角聊天、聊得很高兴! 她不看杂志的吗?那个男配角根本不是人,他是种马!有女人,抬高单脚就能上,她居然对那种人笑得甜滋滋,好像嘴里含了一把糖。 方英雄气到肚子快爆掉,所以离开片场后,他没回饭店,也没跟秦秘书或晚晚交代一声就自己搭计程车离去。 他在pub里面认识一群女人,其中一个他知道名字,她叫宋乔,是内地很有名的歌手,唱片卖量排得进前十名。「群聊社区小宛校对」 这个晚上他笑得很夸张,以为够夸张就可以把晚晚遗忘,可是不知道他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越笑竟然越心酸。他喝很多酒,以为酒精可以麻痹人类的大脑,那么中间架起的神经就失去作用,他会把晚晚的名字、样子通通忘记。 但酒精非但没有麻痹他的神经、教他遗忘许多事情,更有趣的是,他居然想把宋乔带会饭店里,用精彩表现,让晚晚和自己一样生气。 蠢吧,不知道是不是偶像剧把人给演蠢了,他追女朋友的方式会让人额顶杠出三道黑线,而惹火女朋友的方式,一样会让乌鸦从额间飞过。 不管了,好戏开锣! 他按了门铃,向晚晚来开门,他站在房门口和宋乔热吻起来,演得超夸张,那样子不叫吻,比较像把宋乔一口吞进肚子里。 向晚晚脸色铁青,看着迫不及待要上床的男女,一语不发地直接从他们身边走出去,把房间让给那堆干柴烈火。 她的表现像一盆冷水,猛地从方英雄头上浇下。 他瞬间清醒,终于,他想起来她不在乎他,半点都不在乎。 狠狠地,他一拳捶向房门,大喊一声,“走开!” 宋乔吓坏了,趁狗仔队还没有被引来之前逃跑。 他进了屋,关门的声音大到不管左右房客会不会开门出来抗议,只顾把自己丢到床上,柔软的棉被把他整个人吸了进去,但吸不走他满肚子怒气。 这个晚上,方英雄在饭店里生气,气得很没有意义,而向晚晚则在上海的大马路上来来回回走,无心浏览橱窗,只顾低着头默默细数自己的脚步。 很好笑,她穿着饭店的室内拖鞋就跑了出来,更好笑的是,她发现她还不肯承认爱清,却先一步承认自己失恋。 *** *** *** 他们僵持着,没人想谈,没人想化解,甚至还有人想要扩大问题。 向晚晚不是没想过把合约砸在他头上,订机票回台湾,但她理智的那面提醒着自己还没存够五千万。 至于在爱情上面幼稚过度的方英雄,一心绕在“她根本不在乎我”的这件事情上,他变本加厉,企图让她和自己一样嫉妒到想死。 于是,他和片中的女主角黎茵传出绯闻,媒体拍到他们在酒吧里面热吻,紧接着,狗仔队天天尾随,新闻一天一则密集曝光。 面对记者的询问,方英雄一概语带暧昧地回答,“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至于未来会如何?就看后续发展了。” 而女主角面对记者的疑问,不是含情脉脉地笑望着方英雄,就是说:“他是个很好的男人,能够和他在一起,肯定是前辈子修到很大的福份。” 这种话听在记者耳里,还能不夸张、不大写特写? 因此,天底下的人都认为方英雄情定黎茵。 面对这种情形,向晚晚怎么可能不心痛?好几次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背着方英雄冲进厕所偷哭,她想不出为什么状况会在一夕间变更,为什么前一刻两人还在床上缠绵,下一刻,他就翻脸不认人。 是她的技术太差?如果这样的话,他早该和她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掉头就跑啊。 那么,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想破头,终于让她想出一个简单、实际却也落伍到会让人唾弃的理由。 老一辈不都这么说,女人要懂得矜持,别在男人面前随便,因为男人在没有得到女人之前会把她当成天神,一旦到手了,便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圣。 是吗?他暗恋她那么久,终于得手,才恍然发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因此态度转换、对象更改……这就是男人,他们都希望找一个仙子当情人,却在把仙子的羽翼剪除、把她变成凡人之后,弃如敝履。 多可笑!有妈妈这活生生的实例,怎么她还是没学会警惕?能怪别人吗?不,她只能气自己,气她没修好男女习题,就敢大玩男女关系。 但地雷踩了、游戏玩了,就算肢体已经炸残,她也得面对自己和方英雄,她不让人看扁,不要像那些女人哭死哭活的,哀求男人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既然事实摆明了他们不能再一起走下去,分手是肯定的结局,但她仍企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他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原因。 她对自己嘲讽一笑,反应再慢,终于还是弄懂了。 这是很残忍的状况,尤其对于刚被说服对方爱自己的女人而言。 怨谁呢?怨这个多变社会,她来不及调整脚步就被拉着往前冲,也不晓得前面是不是一条不归路。 她只能强忍哀愁,假装自己无伤,学他对记者笑、对导演笑、对每个人微笑,然后在他们眼瞳里寻找自己完美的笑意,为自己的表现打分数。 结果这分数很高,她在他们眼底发现自己是个美丽女人,只要不把眼光定在方英雄身上,她有太多机会认识更多优秀男性,只是……让人悲伤的是,那枚固执的心脏,并不在意自己有多少机会,只在意他无时无刻不在和黎茵调情。 谁说对于爱情,男人比女人迟钝?被他爱着时,她无知觉,被他放弃了,自己还一意孤掷地追追追,她真痛恨自己的愚昧! *** *** *** 黎茵打扮得像一朵花,身段极致完美地进入片场,她对方英雄一勾笑,身子立即靠向他,勾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问:“再过不久戏就要杀青了,你有什么计划?” “先开演唱会,新专辑就再等等吧。”他一面回话,一面偷瞄向晚晚,她没看他,正在盯着他的行程表看。 只是他没向前仔细看,否则他会发现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你会邀请我去当演唱会嘉宾吗?”黎茵问。 见鬼了,五音不全的人怎么当演唱会嘉宾?但他没说,只是笑得很亲切。 “我对台湾有一份憧憬,真想到那里走走,不知道这部片杀青后,我们会不会到台湾宣传?” 他耳里听着黎茵的话,眼里心里却装满了向晚晚。他越来越气,气她的隐瞒欺骗,气她对他不在乎……没想到他辛辛苦苦跑到终点,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那条重点线。 他知道自己气得很任性,气得很挑衅,也气得小心眼,可是他抑止不了自己,他、就、是、生、气! “向晚晚。”突然间,他截断黎茵的话,很突兀,不符合方英雄的温柔形象,但他不管。 她放下记事本,走到他面前,尽全力不让脸上泄露半分心情。 “有什么事?”她站定,看住他的眼睛,不回避。 他哪有什么事,就只是看不惯她的气定神闲,好像他的态度影响不了她半分。 “我口渴。” 向晚晚点头,走到随身包包边,拿出他喝惯的花果茶,不是铝箔包,而是现冲现泡的那种。 方英雄打开杯盖喝一口,嫌恶道:“太冷了!” 她叹气,拿着杯子倒热水器旁加热水,拿回来递给他。 “太淡了。” 她没反弹,由着他任性。再度走到包包边,把果茶倒在自己的杯子里面,她不习惯浪费。拿出新的茶包重泡,再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果茶要泡十五分钟味道才会出来,他望着她,欠扁表情留滞脸庞,而她不想扁人,所以她放下茶杯,转身就走。 “我现在就要喝。”他强人所难。 “可以啊,只要不嫌味道淡。”向晚晚背对他,连身子都不转。 “我是不是浪费太多钱聘你了,连倒茶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他仰头,冷冷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她深吸气,努力表现风度。“如果方先生觉得不划算,可以另请高明。” “是我的错,我以为你够高明了,没想到不过尔尔。高学历?台湾的教育!”他嗤笑一声。 向晚晚猛地转头。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最柔软脆弱、最需要被保护的部分,而现在,她那一块被他踩到了!她怒瞪他、脸上暴红,温柔面容瞬间变得张牙舞爪。 “台湾的高学历不是用来训练打杂工,就像它也不会用来训练演员歌星。” “你在讽刺我的学历是不是?” “怎么会?钱连人性都可以买到手了,方先生愿意的话,可以花钱买几张大学文凭,唬唬观众,说自己是优质明星。”若前两句不是讽刺,这句铁定是。 方英雄的脑袋气到糊掉,口不择言,“我不需要学历加持就是优质明星,不像你,就算有学历光环,也得为六万块对我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她真想把桌上的花果茶泼到他脸上!拳头握得牢紧,她怕握得不够紧,明天就会登上头条。谋杀大明星——这句话够不够耸动? “不只对你,任何人给我六万块都可以叫我为他卑躬屈膝。”她咬牙切齿说。 “是吗?报个价,多少钱才能让你乖乖躺在床上?”他的表情也不会比她客气。 向晚晚的脸由红转为苍白。该死的男人,居然说这种话!什么都不管了,她连半分钟都待不下去。 她吸气,僵硬道:“不必太多钱,三颗钻石就能办到。” 这下子,轮到他僵住、轮到他握紧拳头,在这个时间点,桌上那被花果茶是相当好的攻击利器,但他一样忍住,为了不上明天的娱乐版头条。 *** *** *** 如果之前的冷战是导火线,那么这场争执便是火柴,“啪擦”地燃起火焰。 向晚晚冲回饭店、收拾行李,把方英雄给的“惊喜”通通丢进纸袋里。她再也无法和不可理喻的男人相处,再不顾虑五千万,老娘不干了! 当她重回片场时,导演拍的街头戏里没有方英雄的戏份,他待在特别为男主角准备的休息室。 于是她拉着行李走近,未开门,先一步听到秦秘书的声音。 “方先生,我实在不懂你最近的作为,你明明很喜欢晚晚的。” “我喜欢的女人很多,不差她一个。” “可是对她最特别。” “有吗?”他拿着瑞士刀在手上把玩。 “有。你从没这样对过哪个女生,你把晚晚惹怒,自己也不好受。跟在方先生身边多年,记者先生小姐没发现,我却一清二楚,你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你的忍耐已经到达临界点。我不懂,晚晚是你的初恋情人——” 方英雄截断秦秘书的话,痛恨他口里的特别,更痛恨被他看穿。“讲清楚,她是我无疾而终的暗恋,没有完结篇的暗恋不算初恋。” 是吗?多数的初恋不都是无疾而终的?何况初恋美,不就美在它没有下文,有了下文之后,通常就不会那么令人怀念了。 “不是方先生想要弥补、企图回到过去,不是方先生希望两个人有个特别的机会,才会安排晚晚到你身边工作?”难道他弄错老板的意思?可是,之前他们的确发展得很顺利啊。 “错,那叫台面话。”撇撇嘴,他硬是扭曲自己的真心,反正演戏是他的专长。 “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弥补而是报复,当年她不该承诺了我,却又毁约。” “所以方先生并不喜欢晚晚?”秦秘书惊愕。 难道他从头到尾大错特错,自以为是地对晚晚解释方先生的心情,自以为是地成了帮凶? 天呐!上帝,他有罪,他害怕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陷害了一个女人。 “对,不喜欢,是恨。”方英雄用笃定口气说谎。 “既然恨,何必用合约把晚晚留下,何必处处替她着想,何必不断送东西讨她欢心?”正常人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表达恨的。 “我要她爱上我,爱得无法自拔,然后……” “然后?” “抛弃她,像她抛弃我那样。” 她不只是毁约还是抛弃,她抛弃他去找另一个男人,宁愿当人家孩子的妈,也不愿意爱他,令他怎么想就怎么气。 “有这么严重吗?当年那种状况对大部分的人来说,不能算抛弃,只是忘记一个约定,何况,也许当时晚晚有不能出现的理由或原因。” “你想知道什么理由吗?”方英雄嘴角挂起淡淡的嘲弄。 “什么理由?” “她从头到尾都在唬弄我!她不喜欢流氓大可以明说,那我会佩服她的果决勇敢,我会继续用恒心毅力让她感动,就算到最后仍然不行,两人好聚好散,我没话讲,毕竟她给过机会,是我没有能力掌握。 可她不是,她一面说要当我的朋友,一面却趁我准备大考时偷偷离开,你知道她走得多彻底吗?她搬家、换电话,连同窗三年的四、五十个同学都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她在躲什么?躲我这个黑道吗?谁知道她是不是在保护哪个男人,不让他被流氓骚扰!” 方英雄说得咬牙切齿,仿佛那个男人要是在场,他会毫不考虑给对方一拳。 秦秘书担忧地说:“方先生,你是不是戏演太多……也想得太多?我问过晚晚,她没交过男朋友。” “你信?” “我相信。现代女人说没交过男朋友,不会得到崇高的敬意,只会被嘲笑没行情。” “错了,她说谎!我付出真心,而她把我的真心当成玩笑话,世界是公平的,她也得尝尝被当成笑话的滋味。” 他有莫名的沉重与悲哀,于是他进退两难,骄傲不准他低头求她留下,而爱情又酸了他的心,所以他只能表现愤怒,只能用演戏来欺骗自己,他已经打击到她、已经获得全面胜利,虽然这个胜利毫无意义和快感可言。 “既有疑虑,为什么不找晚晚把话谈清楚?” “还用说得更清楚吗?事实已经明摆在那边。你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吗?要是没有男朋友,单身未婚又刚毕业没多久的她,哪来一个叫她妈咪的女儿?”一想到她可能爱着哪个带着小孩的鳏夫,又或者是该死的有妇之夫,他就嫉妒得想不顾一切做掉对方! 不过秦秘书说对了,这些问题他该在冷战之前就挑明说清楚,之所以没问,是因为害怕,怕晚晚会亲口向他承认,“对,我有男友、有个视如己出的小孩,我爱他们,不愿他们受伤害。”也怕她说:“我深爱孩子的爸,就算无法在一起,我也无法忘记他。” 他恐惧事实从她嘴里吐出,他知道自己没本事应付真相,没办法在一切揭开之后,让她继续留下。 留下……没错,这点让他既愤怒又悲伤,即使她背叛他,即使她有了男人、女儿,他仍然不想她离开,这就是他最火大的部份,所以他只能选择挑衅冷战,却选不出高明方法解决眼前的窘境。 向晚晚猛地推门走进室内,笔直走到方英雄面前。她生气,脸色苍白,表情僵硬,胸口起伏不定,瞪大的两只眼睛更是几欲喷火。 她的气势杀很大,若不是方英雄见识过黑道火拼场景,难保不会被吓到。 原来如此,没有爱、只是报复,报复十六岁的小女生没赴约会? 她冷笑。原来这才是真正原因!难怪他翻脸比翻书快,难怪前几天他说为她关机若干年,不久就马上和别的女人法式热吻。 她怎么忘记演戏是他的拿手强项,不是还要提报金马奖?她居然对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认了真、交了心,还相信他的笑容真诚无伪,相信他的爱情持久恒温。 这个男人,太过份了! “你猜对了,我是说谎,我并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也的确是因为一个男人才没出现。只不过那个男人叫做向意庭,是我的爸爸,不是我的男朋友,他的外遇怀孕了,他和爷爷奶奶联手逼迫我妈妈签下离婚协议书。 他们决定收走房子,决定拿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他们用现实逼迫我妈妈妥协。但那口气堵着,不只我母亲,连我们姐妹也坚持不离婚,但妈妈没有工作能力,无法养活三个女儿,眼看着存款薄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她坐困愁城。 最后,我的大姐为了养家卖掉自己,两万块钱,她卖掉自己的处女膜、卖掉自己的一生、卖掉所有女孩对幸福的憧憬。那夜她回到家,我们母女四人抱头痛哭,当晚妈妈做出决定,带着我们离开。 这是我彻底消失的原因,我当然不会和同班同学联系,相信我,任何人出了这种事,都不会到处放消息。” 向晚晚一口气把话说完,冷淡地望着他,她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懊悔,但只是假装没发现。 方英雄懊恼得想捶破自己脑袋。他不知道她碰到这么大的困难,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只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付出、自己的爱情……他是个烂人,非常非常烂的男人! “你指的女儿是迟迟吧?她是我姐姐在卖身那个晚上怀下的小女孩,对我们来说,她不是大姐的污点,而是为我们家牺牲的标记。我们决定她是我们三姐妹共同的女儿,她叫大姐老妈,叫二姐妈妈,叫我妈咪,抚养迟迟,是我们的共同责任。 至于抛弃你?方先生,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心情。真正的抛弃,是大姐为我们抛弃了梦想、未来,是她抛弃了她自己。你知道她是我们三姐妹当中成绩最好的吗?学校老师认定她可以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如果不是拖着两个妹妹和一个让十九岁少女连喘气都困难的家庭,她现在会是个穿白袍的向医师。” 向晚晚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是种让人不舒服的笑法,是会渗进心底,冻得人手脚麻痹、寒意十足的笑法。 “你讽刺我的高学历,可你知道我有多痛恨自己的高学历?最会念书的大姐失去她的舞台,二姐转念夜间部高中,二姐她爱死了念书、爱死了出国留学,却为了养家把梦想撕碎掩埋。 而我是我们家功课最烂的,却为了完成大姐、二姐的梦想拼死念书,她们期待家里出现一个台大人,期待在我身上看见所以的辛苦没有白费! 听清楚,我是为了她们的期待而努力,高学历对我而言不是骄傲,是酸楚!你永远不会明白,那张文凭背后附带着多少血泪……所以一毕业,我不顾所学,一个六万块的职业吸引了我的目光,即使要我卑躬屈膝我也做,因为我急着回赠家人,回赠为了养我而牺牲自己的姐姐们!” 她的背挺得很直,理直气壮。做错事的人不是向晚晚,没道理接受他的屈辱。 方英雄真的恨死自己的嘴巴,他无意,却真真实实地伤了她。 “我和姐姐约定过,这辈子不谈爱情、不走入婚姻,我们要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把它盖得扎扎实实、不畏风雨,所以你不断逼问我爱不爱你,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不信任爱情,不承认爱情的必要性!” 这是她绝口不说爱的主因?他又错了,猜错一回又一回,他真想拿把开山刀砍死自己。他站起来试图对她解释,但她不给他机会,直接把纸袋丢到他身上。 “可是方英雄,知道吗?你赢了,我爱上你了,即使我不相信爱情,我仍然相信你爱我,相信把自己交给你,安全无虞。可是你……哈,你居然只是演戏,而我上当得彻彻底底,你真是演了一场说服人心的好戏呵!现在,如你所愿,我被你抛弃了,你有没有觉得很开心?不过……别说三颗钻石,就是三十颗,你都没办法让我再在你的床上躺平。你的钱收买不了我的本性,试着去买别人的吧。” 撂下话,她恨恨地拔下围巾上的长茎玫瑰,从包包里找出他给的御守,再丢他一次,接着转身就走。 方英雄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心很乱,找不出适切的话来对她说。 向晚晚冷冷地瞪住他,语调就像千年寒冰,锐利地划伤他也划伤自己。“放开我,在我更恨你之前。” 她的目光、她的冷漠,让他不由自主松开手,他知道,她是说真的。 捡起地上的别针和御守,他的心像被刺穿一个大洞。原来她从没忘记过他,在七年之间。 他茫然无措的看秦秘书一眼,秦秘书摇摇头,用一种各人造业各人担的表情对他。 是啊,他造了业,后果,他得自己承担。 第九章 向晚晚睡不着,眼睛闭上就会听见方英雄在她耳边说:“向晚晚,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他的表情那样真实,他的笑容那样诚挚,任谁都无法将那些表现当成演戏。 他的诚恳让她真心相信他喜欢她、爱她,相信她存在他心中某个重要部位,是谁都无法取代,相信他关机多年,因为他的幸福只为她开张,相信他的人生失去她便再也无法完整……她相信了那么多事,相信到痛恨爱情的自己舍弃信念,接纳了他的心。 谁知道,竟会换来他的一场报复! 他说了,对她不是喜欢、不是弥补,她听过的所有台词只是台面话,不含真实成份,他心底存在多年的不是爱情而是复仇,他要她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原来,伤一个人可以不用刀刃,就轻易解剖对方的灵魂,痛得她生死难分!原来,母亲当年的疼痛不是因为懦弱无能,而是所有女人碰上这样一场情伤,都会痛不欲生。 她被方英雄摆了一道,而她憎恨自己的愚笨。 她知道聪敏的时代女性应该尽快站起来,把那段不堪迅速忘怀;她知道爱情没什么,二十一世纪哪个人不谈几段爱情、被几个人抛弃,也抛弃别人?她不过是搭上潮流列车,真的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明知道算不得什么,心还是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她看不见血,却清楚鲜血在胸口蔓延;她刻意遗忘方英雄,他却时时刻刻造访她的心头;突然间,整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连她自己也无法和自己妥协。 镜子里,向晚晚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乱七八糟的头发纠结,脸消瘦了一大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懂,但她阻止不了方英雄入侵。 她不只一次认为他的鸭霸很温柔,他盯人的方式会让人额头冒黑线,比坚持,没人赢得了他,但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输。 想来她不适合爱情丛林的生态,而是适合寡欲、平淡过一生,方英雄的游戏太刺激,她的心脏负荷不起。人是经验的动物,她已经错过一回,绝不会再重复同样错误了,只是…… 门外有一部车,只要她下楼,就有司机追上前,送她到任何想去的地点——他派了个司机确切掌握她的行踪。 屋子里的花已经满坑满谷,旧花未谢新花又上门——她没改行开花店,是他企图让她误以为自己住在花园。 如果那还不够夸张的话,那么书桌上的礼物,已经多到可以让迟迟当作积木玩叠叠乐,就称得上夸张了吧。 他用夸张的事、夸张的手法,夸张的想再说服她一次,他爱她。 她不信了,不信爱情了,再也再也不相信爱情是种好东西。爸爸教她一遍,方英雄又教她一回,她再笨,都已经充分学会,爱情不可以随意触碰。 忿忿地刷牙梳洗,她泄恨似地把头发扎得紧乎,走出卧房环视四周,红红黄黄的花束没让她心情好转,反而更加心烦。 她们住的是个三十坪大小的旧公寓,三间小房、两套卫浴,再加上厨房和客厅就没了,平常一家五口走来走去已经够拥挤,如今再堆上这些花,她整个人觉得快要窒息。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二姐被公司派到屏东评估某间工厂续存的必要性,大姐去上班,她卖房子的业绩可以傲视全台湾,迟迟到学校去了,而妈妈则到叔叔那里帮忙。 孙叔叔是妈妈的朋友,认识近五年,他开了一间音乐教室,收了不少学生。平时她们三个女儿各忙各的,迟迟上小学后,妈妈更无聊了,就到孙叔叔那里帮点忙,在那里可以接触她喜欢的音乐。 这时间还待在家里的,只有失业的她。 她不是不找工作,而是工作难找,姐姐和妈妈都要她别紧张,慢慢来,找一个符合性向的工作比较重要。但她怎能不心急?她比谁都明白,老旧公寓很快就要改建,买房子是她们迫在眉睫的课题。 当门铃声响起时,向晚晚的无明火再度狂喷。她受不了了,受不了那个简单男人说对不起的方式! 刚地,她打开大门,门外是满脸满眼蜜的蜜蜜。蜜蜜是她进公司后唯一对她释出善意的女生,因为她的善意,她没办法狠心将她赶出去。 “晚晚,喏,今天的。”她将一束黄金海芊和纸袋推到她面前。 “蜜蜜,可不可以……”向晚晚无奈地看着她送上来的东西。 “不可以。老板有多恶霸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任务失败,你以为他会让我留下来吗?小姐,你比我更清楚工作难找,就别害我了吧。”她还是一样涂着夸张的眼影,贴着双排睫毛。 向晚晚叹气。方英雄永远知道她的罩门在哪里!接过花和纸袋,她想起他说过要用黄金郁金香、黄金风铃草让她的爱情灯随时保持在发亮状态。 “他到底还要搞这套搞多久?” “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蜜蜜走向沙发,自己主动倒了杯茶。她来这里很多趟了,早就熟门熟路,熟到当成自己的家。 向妈妈是个好人,偶尔碰上还会请她吃点心,向家人都知道晚晚碰到什么事,她们不鼓励、不参予,只留下空间、时间让晚晚自己沉淀处理。 “你不能叫他停止吗?” “嘿嘿!”蜜蜜朝她好笑两声,拿出手机,打开留言,按下扩音—— 晚晚,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们见面谈谈好吗?我那天说的话是很过份,但不全是真心的,你因为父亲的薄幸而拒绝承认爱情,而我……因为难以出口的原因形成狭隘性情,我有错、错得离谱,我恨自己千百次,却没办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告诉我一个方法,只要能够扭转眼前,再难,我都做。 关掉语音,蜜蜜把手机放到桌上。“给他一通电话吧,也许他可以考虑停止对我们两个人的折磨。” 向晚晚看了手机三秒,别过头。他不需要做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顶多以后狭路相逢,两个尴尬笑容应付过去就是。 呃,这意思很明白了。蜜蜜摊摊手,起身准备离开。“那么明天见喽。” “蜜蜜……”向晚晚挫败的扯住她的袖口。 “我帮不了你,你还不晓得老板有多坚持、多固执?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会一路执行到底,不成功绝不停止,我怀疑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妥协和放弃。”蜜蜜叹口气,看了她两眼,重新坐下问:“我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什么问题?” “就我所知,你和老板不是感情不错?前阵子你们在大陆拍片,秦秘书传来的讯息是你很可能变成我们的老板娘。怎么才没几天,你就拎着行李回台湾,而我的工作从接待变成宅急便?” “感情是假的,喜欢也是假,从头到尾,他都是在报复,报复那年我失约。” “老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记恨的男人……”蜜蜜再瞄了她一眼。“喂,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就算我吃人嘴软,就算老板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也不会因此替他说话。说真格的,我认知中的老板不像你形容的那样。” “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他的计划是等我爱上他,然后大大方方抛弃我,让我尝尝他当年的感受。”看蜜蜜想播话,她又补上一句,“我保证,自己的听力和理解能力都在正常范围内。” 这些话,她想几次就受伤几回,这辈子,她都无法不挂怀。 “那么你爱上他了吗?” 向晚晚沉默了,但表情让人明白,那是个失恋女人的哀愁,不必言语就能通透。 她果然爱上老板了!就说嘛,老板是个只能容许成功、不准失败存在的男人。 “那你说,既然他已经达到目的,为什么还要弄这些?”指指满屋子的花,和她语音信箱里塞爆的留言。 “谁知道?他那么爱演戏,说不定是一时兴起。”向晚晚一撇嘴。 “你不知道金价大涨,每天花几万块去搞个一时兴起,会不会太大手笔?” “方英雄的脑袋哪里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一个简单失约被他形容成抛弃,还要她付出代价,这种男人,岂只是狭隘而已。 “有没有可能,你听见的那些话不是他的真心,也许他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也许他根本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 “你还说不是在帮他说话?”她埋怨地看了蜜蜜一眼。 “我是在分析。不然你说,假设我一天到晚梦想把某个人的钱挖空,好不容易我把钱在存进自己的户头里、好不容易变成亿万富翁,你觉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逃跑,还是把钱存回去他的户头里?” 这是什么烂比喻?向晚晚没答话。 “如果我真的把钱汇回去,对不起,我一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而我确信老板的身心还算正常,会这么做一定有其道理,难道你不想弄清楚?” “清不清楚又怎样?反正我们已经没有交集。” 蜜蜜不负所托,尽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就当是满足好奇心吧,和他见个面、搞清楚他的背后动机,他还能把你吞进肚子里?” “他有相当好的说服力,我不想再当一次傻子。”她痛恨在他面前出糗。 “你宁可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无心工作,成天在家复习那个男人的可恶?” 向晚晚反驳她的说法,“我没有在复习什么。” “少骗人了,明明就一张怨妇脸!拜托,再见他一面,把话谈清楚,如果他说得不合意,你就恐吓他,不准再来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他讲得还可以,就决定一下,看要把他留校察看还是说拜拜,决定权在你啊。”蜜蜜说完一大篇,发现她有一丝动容,便加把劲,再赌点狠的。“当然啦,如果你想要快速发财,不理他也是一个好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 “就让他一天一黄金,慢慢给、慢慢送,直到他送累了而你存够了,自然就不了了之。” “你以为我要这些?错,我不要他的东西。”她怒道。 “可是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不是这样。”请将不如激将。 “我是因为你的关系,怕你被裁员——” “我知道啊,可是外面的人知不知道?老板知不知道?每个人想法不同、角度的方向不同啊。” 蜜蜜射中她的靶心,笑得很好恶,拍了拍她的手。“反正你来决定,我全力配合,如果你决定给英雄哥一个机会,我自会到他面前邀功,如果你想累积礼物赚大钱,到时候,也别忘记给我一点甜头。” “你真邪恶!”向晚晚气得跳脚。果然什么老板带出什么员工! 环住她的肩,蜜蜜笑道:“没办法,你没发现白雪公主已经绝种了吗?适者生存,这是个崇拜巫婆的时代,就这样啦,拜拜!” 她一离开向家,向晚晚便颓然地缩进沙发里,想着讨人厌的问题。方英雄也是这样看她的吗? 方英雄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别人心情差时,是做什么都不顺利,而他心情差到爆,却为了早一点回台湾找向晚晚,工作得更卖力,许多镜头都是一镜到底,五月份才杀青的戏,他四月初就把自己的部份完成,包袱款款飞回台湾。 他不是可以被拒绝的男人,送花送礼物这类事持续上演,在黄金花朵之后,又多了钻石戒指。 除此之外,他还找上向妈妈、向冉冉、向秧秧,连那个小毛头向迟迟都在他的拜访名单内。 工作狂把工作丢在脑后,积极在她们身上求证许多事,也同时寻求她们的帮忙协助,渐渐地,向家人一个个倒戈,更多的劝说在向晚晚耳边炸开,受不了被疲劳轰炸的她终于点头,同意两人见面。 台北街头,星马克,落地窗前的咖啡座。 心情,像十七岁少年,忐忑不安重新回到身上,但他是谁?方英雄呢!怎么可以在旁人面前示弱?所以,他笑容满满地望着对座女生,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发觉他的紧张,发觉他的眼底盛着无数抱歉。 向晚晚把纸袋推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意思?代表我是个可以收买的女人?” “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他用大众情人式的笑脸对她。 “好啊,那你来讲讲简单说法。” “你说三颗、三十颗不能让你在我床上躺平,那我就试试三百颗、三千颗。” 他试图开玩笑,她却立即火大起身,扭头就走。 于是方英雄学会,当对手是个复杂女人,就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得太轻松简单。 他飞快抓住她的手,眸子里透露出凝重。“我道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没有,你只是没搞懂,就是三万颗也买不到我在你床上躺平!”向晚晚轻蔑地望他。 “事实上,它们不是买你在哪里躺平,而是……”低下头,他再抬眼时又说:“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你还是决定要走,我不留你。”这次,他不只眼神,就连声音都带着沉重。 她看他半响才坐下,紧绷的表情和他紧绷的声音一样。 他松口气,啜饮一口咖啡,“我说谎。” “什么事说谎?” “我的母亲没死,她是受不了寂寞,才离开我父亲的。” “什么?”她明明记得……好吧,他解释过了,他说谎。 “我知道她家里是种海芋的,也知道她是独生女,其他的,全是我瞎编。” “你对她毫无记忆?” “不,我记得她常把我抱在怀中,坐在靠窗的摇椅里,一面唱歌、一面哄我入睡,我记得她在离开老爸前曾经对我说:“英雄,对不起,妈妈很害怕寂寞。”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所有人都害怕寂寞,不是吗?后来我懂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决定离开我老爸。” “那阵子她经常半夜醒来偷偷哭泣,我问她为什么哭,她摇着头说,她的人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我猜,她就要离开我,于是每天上学之前,我都一再叮咛她要记得到学校接我,直到她点头,再三保证过之后,我才肯乖乖上车。 还记得那天,天气有点阴,云层压得很低,把人的心情压闷压紧,我在校门口等妈妈来接,她没来,我惴惴不安、饿着肚子坚持等到她为止,从刚开始的焦急,等到后来的忿忿不平,从怀着希冀等到伤心不已。当时我念小学一年级,只上半天课,我一路等到下午高年级学生放学才死心,知道她不会来了,她没有遵守承诺,她抛弃我了。” 向晚晚轻声问:“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来?” “没有。我一学会搭公车,就坐往阳明山,找种海芋的农家一户户问,我想找到她,想问她为什么把我当成小狗小猫,说扔掉就扔掉?” “你找到她了吗?” 他头一点。“找到了。” “她怎么说?” “你可以大声嘲笑我,因为我连上前认她的勇气都没有。我只会愤世嫉俗、不断抛出问题,为什么别的阿姨能够忍受寂寞,就她不行?为什么别的阿姨把孩子摆在第一重心,她只想着自己?是我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听话吗?为什么她可以掉头就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狠心…… 我满肚子恨,恨母亲的背叛、恨父亲的漠不关心、恨老爸的黑社会背景、恨同学有完整家庭,我却要在一个阿姨、一个阿姨家里不断流浪,我满脸都是恨,六姨说,她第一次看见我时,感到非常恐惧。” 向晚晚叹息。原来不是只有她的家庭不完美。 “晚晚,如果你父母的婚姻让你学会不信任爱情,那么我的母亲则教会我,害怕被抛弃。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被你的气质吸引,也许是你刘海被风吹起来的样子,也许是你皱眉头不理人的模样,总之我掉入爱情里,毫无道理地爱上你。 帮里见过你的兄弟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皱眉头的样子有我母亲的味道,刚开始我同意他们的说法,但当我晚上没有想你就无法入睡,当我一记起你说我没水准就觉得心脏快要分裂,当我因为你口里轻轻吐出来的流氓字眼,急切地想要改头换面……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几分相似的味道就可以轻易解释。 你不能不认我很拼命,我为你改变打扮,为你重拾书本考高中,为你咬破几百次舌头、改掉讲了十几年的台湾国语,为了你,我每天都挖空心思,企图让你高兴……做这些事时,我幸福着,相信日子还是有趣的,相信生活不是只有打打杀杀、复仇来复仇去。 终于,你不再痛恨我的接近,终于毕业典礼那天,我们有了进一步接触,终于我赢得你一句承诺,知道我们可以当朋友,那感觉像什么?像我射了几百箭都射不到靶子,没想到下一箭居然射中红心,我既开心又骄傲,觉得自己的人生将要大放异釆。 在我觉得世界不是那么无药可救时,觉得生命可以有所不同时,你却失约了。我走遍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找你,我恨你像母亲一样抛弃我,我恨你不守约定,让我不停等你、等你,我恨你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我怎会不知道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把抛弃这个字眼套用在你身上太牵强?但我就是真真实实、确确切切觉得自己已经被你抛弃。 那种感觉很烂,我一下子回到小学一年级,处理不来那种情绪,只好恨你,不断恨你,把所有错归到你身上,让自己好过一点。” 原来如此,新经验、旧经验,两个最爱女人的背叛,她怎忍心责怪? “命运让我们又碰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当年一样看不起流氓,或者仍然觉得我是个没水准的家伙,但我猜得到,既然你知道方英雄成了当红偶像,却不愿意出现,答案只有两个——你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集或者……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这时候,简单的方英雄会怎么做?自然是掉头就走,保护自己不受伤是生物本能,但我没办法,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个炽烈的感觉没改变,所以我找到一个很好的说法——接近你是为了要报复,等你爱上我,我们两人便打成平手。 这个说法让我不介意你是个会抛弃男人的女生,理直气壮把你留下,理直气壮地爱你,理直气壮地让那年的想像转化成事实。再然后,我告诉自己,其实你也不算抛弃我,其实忘记过去,让两个人都幸福快乐,是比较下面的作法……直到我误解向迟迟和你的关系。”他一脸懊恼。 “砰!爆炸了,越来越多的想像在我脑袋里发酵,想着你是为了某个男人而不守约定,在你眼里我是块没用的烂抹布,你痛恨流氓、讨厌没水准,你有丈夫孩子,难怪不愿意当我的助理,我吃醋、嫉妒,猛然想起你会抛弃男人。 第三次被抛弃的我不愿示弱,于是找了不同的女人演街头热吻,好像抢在前面抛弃你,就不会被你抛弃。我很无聊,想借着那些女人让你生气,可是你无动于衷,我更气、更火,用一堆谎言来欺骗秦秘书,仿佛骗过他,我就能骗过自己。 牛角尖越钻越累,我又不肯只让自己累,非要把你拖下水,才会有那些幼稚的举止出现。 对不起,我伤了你,我为我的幼稚向你道歉,但扣掉那些说法,扣掉误会、扣掉横隔在我们之间的岁月,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一如多年以前。我知道你对我充满愤懑,我知道自己追女生的手法很差,但我希望你给我机会,给我一点点可能,这次我发誓,一定会好好表现。” 话说完了,方英雄轻吐气,额头、手心都是汗。多少年了,他没有像这般缺乏把握。 见她不语,他的汗水滴在桌面上。“可以吗?再给我一次修正的机会,我保证用最正确的方式呈现爱情有气味。” 看着他的汗水,那双真诚的眼睛再度打动向晚晚的心,可她说过,她玩不起爱情游戏,那次已经让她太伤,她尚无新勇气可以重新开始。 “我……很生气。”她开口,但口气里的火气已经消失无踪。 “我懂,是我的错。” “我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女人,我讨厌你那种暴发户的追求法。” “我会改进。” “有了问题,成熟的男女应该坐下来好好沟通,而不是找别的异性来制造话题。” “我说过,我很幼稚。我一向被女人倒追,没有追过女人,所以这方面缺乏经验,以后你可以教我,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她停了好一阵子,才开口,“我们……先当朋友吧。” 他闻言,凝重的眼神放松,好看的笑容在脸上跳跃。“好,我们先当朋友。” 他是个有自信的男人,而且从不重复错误,他有把握追上她,只要她给他一次机会。 “有空,我陪你到阳明山看海芋。”向晚晚说。 “好啊,陪我去找我妈,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原谅她抛弃我。” “嗯,宽怀大肚是好事,我陪你。” “可是……我有点紧张。” “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撑腰用的。别紧张,有我。”犹豫再三,她还是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是朋友,都该给予支持鼓励的。 尾声 五年后。 向晚晚抱着刚在学步的儿子在院子里散步,方英雄一手拿着剖开的苹果,一手拿着小汤匙刮果泥喂儿子,台湾的夏天热得快要把人熬出汁,幸好他们家的院子种很多树,风一来即带起凉意。 再晚一点,大姐、二姐和姐夫们都会过来一起晚餐,他们要讲座妈妈和孙叔叔的婚礼。 也该是时候了,她父亲已经去世四年。 外遇并没有替爸爸生下儿子,孩子在腹中七个月的时候夭折,那女人气恨爸爸不积极和妻子办离婚,也不肯向法院以“不履行同居义务”诉请离婚,所得对他拳打脚踢,却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推动孩子也失去生育能力。 之后,他们天天吵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失去公公婆婆的支持,弹性疲乏后,默默离去。之后,爸爸陆续有过几个女人,却没传出怀孕消息,五年前,他发现长期的应酬生活让自己得到肝癌。 这种时候,父母亲老了,除前妻与女儿之外,再也没有人愿意出面照顾他,于是他回台湾,找到妻子女儿。 她们可以恨他,但没办法不原谅他,他毕竟是父亲,是给她们生命的那个人,而妈妈愿意以朋友身份尽妻子的责任义务。 于是,从爸爸回家到离世,全家人有了短暂的重聚,那一年,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他们在一年当中释放仇隙,他们学会体谅父亲在传宗接代压力之下所做的妥协,也学会同情一个男人的无可奈何。 父亲死后,留给她们庞大的遗产,二姐接手爸爸的公司、大力整顿,忙得焦头烂额,却半声都不喊累,大姐直接开了间房屋仲介和前老板抢市场,气得前老板牙痒痒,只有她,还是很没出息地继续当英雄的助理。 至于英雄和他的母亲也重逢了,英雄有了一对异父弟弟,母亲和继父虽然没什么大钱,但夫妻两人同心协力经营着一片海芋田,生活平淡踏实,英雄多了外公外婆,每年花季,他都可以收到一大盒纯白海芋。 她和英雄,当了五年的好朋友,即使去年秋天,她为英雄生下儿子,也没有点头同意下嫁当糟糠妻。她说对婚姻有强烈恐惧,英雄又气又急,却拿她没辙。 门铃响起,方英雄抢着去开门,大姐、二姐一起到了,她们进门便一左一右勾住他的手臂。 向冉冉在他耳边低声问:“怎样?和老妈达成协议了吗?” 他没好气地说:“达成了。” “哈!老爸可以瞑目了。”向秧秧夸张道。 向冉冉充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对你的男子气概很伤,对不对?” “哪会!我们家的男孩子多到可以组篮球队,不需要子安来传宗接代。”方英雄对着站在树下的妻儿挥手。只要他们在身边,他才不在意姓氏那种小问题,何况儿子叫向子安也满好听的。 “这对我老妈和爷爷奶奶来说,可是大事一件。”向冉冉说。 “往好处想,将来子安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向秧秧也说。 “什么遗产?”他没听懂。 “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是田乔仔,光靠东区几个店面收租,不但可以吃香喝辣、聘佣人请管家,还可以环游世界,到慈善机构领养几十个小孩?” “我会缺那点钱?”方英雄没好气地瞪了向秧秧一眼。 “别讲废话,妈怎么说的?”向冉冉只知道妈要找他谈条件,却不知道其他细节。 “妈说,她会提议我们和他们同一天办婚礼,你们只需要附议。” “如果晚晚不肯呢?” “那妈和孙叔叔就不结婚。” “哇,舍命陪英雄耶!你们还年轻,再等个几年没关系,可人家孙叔叔有年纪了,可是等不及。” 什么他还年轻,他们已经认识十二年了好不好!人生有几个十二年可以蹉跎? 方英雄又瞪她。“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赶鸭子上架。” “放心,晚晚和孙叔叔感情特别好,她会为了孙叔叔牺牲自己的啦。” “牺牲?你有没有说错?”方英雄忍不住扬高声调。每次和秧秧对话都会燃起一把无明火,人无法与女强人相处,幸好他的晚晚没有事业心。 “好啦,别吵架,我们进去找孙叔叔和妈妈,把细部再商议一下。” 向冉冉拉二妹进屋,她们的老公早就进去听女儿迟迟的演奏会了。妈妈和阿姨没学成的钢琴、小提琴和长笛,迟迟一口气全包办,十一岁的丫头常在姨丈方英雄的演奏会里当嘉宾,名气红透半边天,害她老爸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她将来也走演艺圈,那个圈子太乱太危险,女儿是他的宝贝,他才不让她冒半点险。 方英雄走到向晚晚身旁。子安很不乖,他不喜欢待在屋内,成天到晚要妈妈抱着在外面逛大街,这个小孩,有他老爸不安份的血统。 “你和大姐、二姐在说什么?”向晚晚问。 “除了斗嘴,还能说什么?我猜,我和秧秧有前世仇怨。” 她大笑,把儿子递给他。“把儿子抱走,他又重了。” 方英雄接手,把儿子往上一抛,抛得他咯咯笑。“子安,你是吃什么,怎么会长得这么快?” “谁叫他老爸是巨无霸。”她捏捏儿子的脸,又把他逗得咯咯笑,他是个爱笑的娃娃。 “晚晚,我口袋有东西,拿出来。”方英雄一面和儿子玩一面说。 她依言伸手去掏,光看见盒子,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撇撇嘴,她抵声说:“没创意,每次都送一样的东西。” 他没生气她的批评。“你问过我,为什么送钻戒。” “是啊,你又不回答。我要把它们收集起来,将来给儿子当弹珠打。” “我每送一颗钻戒就是向你求一次婚,没记错的话,我已经求了一百三十七次婚。晚晚,我想娶你,真心真意。” 那个……不是代表财大气粗,而是代表求婚?那么久以前呵,他就想把她娶进家门?她好笨,没弄懂他的心意,还一味嫌他没创意。 “英雄……对不起……”对他,她的罪恶感加深。 “没关系,我不会逼你,我会用尽耐心等待你的恐婚症痊愈。” 他笑得很真诚,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必出面逼迫,自然会有人逼她,他是个奸诈男人,他是双面人,他个性很烂……他,都知道。 “谢谢你,我会尽快让自己……” 他没等她把话说完,低头,吻住她的唇,只是淡淡的亲吻,因为儿子在身边,不可以让他看见太激情的画面。他“早熟”,可不希望儿子步上后尘。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轻声道:“不必对我承诺什么,再久我都等,那是我欠你的。” 他哪里还欠她?就算有,也早早就还清了。 向晚晚满足地叹气。虽然他追求女人的手法很拙劣,但能被他爱上,是何等幸福的事,她想,她真的不该让他继续等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