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第一章 「老爷,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那是个飞扬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三分无赖。 「我好端端地捡对姊弟回来侍奉,是吃饱太闲了吗?」男人咕哝地说,很有种天真的感觉。 「他们吃我、喝我、睡我……噢,说错了,是睡在我的驴车上,却不跟我说一句话!」男人五官端正,有着浓眉、细眼,不算十分俊俏,却散发出一股痞痞、坏坏的味道。 「什么?老爷,你说『沉默是金』?但我侍奉了他们三天,他们也没付我半钱银子,更别提金……哇!」他话到一半,嘶——驴车整个被拉停。 对,男子说话的对象是一头垂垂老矣的驴子,他称牠「老爷」。 他也不想跟一头驴子说话,但在这黄沙漫漫的西域边境,放眼望去,活物就只有车上一大一小两姊弟、驴子,和他自己。 那对姊弟的表情比石头还硬,相较起来,驴子亲切太多了。 再说,他又不想跟空气讲话,那不是比和驴子对谈更蠢? 不过给一头驴子取名「老爷」,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姊弟中的姊姊手中正拉着缰绳,那绳子绷得死紧,驴车就是她拉停的。 她不是计较男子的胡言乱语,只是她离群索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习惯旁人说话,觉得好吵。 她面无表情地跳下驴车,圆润的小鼻头因为太阳曝晒而有些脱皮,她的唇也是干涩的,可最让人心疼的是那双圆滚滚,好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的眼眸,因为缺乏情感的滋润,显得暗淡无光。 明明是双十年华、青春正盛的少女,为什么她一脸沧桑,像饱经风霜的老妪? 曲问情疑惑地一手搓着下巴,一手捉住跟在少女身后跳下车的孩子。 「哎,你姊姊生气啦?」 七、八岁的男孩没回答,他跟少女长得并不像。那精致的小俊脸,是这沙漠中最美丽的一景。 可他有一点跟少女很像,性子一样沈闷。 曲问情早知得不到响应,但还是把男孩扣在身边。他看出少女很重视男孩,只要男孩在手,不信她不回来。 先声明,他不是人口贩子,无心拐骗两姊弟。不过茫茫野地中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放任他们四处瞎窜。 他们若又遇险,麻烦的还不是他? 果然,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少女回来了,自己爬上驴车坐着。 曲问情把男孩也抱上去,继续赶车前进。 「老爷,我长得很恐怖吗?他们怎么就是不理我?」再接着,新一轮的人驴对话开始。 少女的表情依旧平板,但男孩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动作很小,可曲问情还是看见了。 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对外界事物无动于衷的,这对姊弟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铁定有原因。 这样不好。人生无比美妙,若不恣意品尝,岂不辜负短短红尘百年? 曲问情乐于享受生活,也喜欢拖身边的人一起享乐。 这不知道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总之,被他缠上的人都会觉得很烦;虽然最后显然很愉快,不过曲问情一打开就不懂得合上的嘴,还是让大家受不了。 「既然我的脸没有丑到神惊鬼吓,那就是……老爷,我长得太好看,让人一见就自惭形秽,所以他们才不和我说话。」他拍拍驴子的背。「老爷,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无法回答我,那么……你若认同我,就嘶嘶两声,若反对,就汪汪叫吧?」 这会儿,少女和男孩都有些呆了,驴子可能汪汪叫吗? 果然,驴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曲问情开心地笑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我的英俊天下无敌。」 少女挑了下眉毛,男孩很清楚地送了他两颗白果子。厚脸皮的人见得多了,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有反应了!曲问情说得越是开心。 半个时辰后,少女又受不了了,拉停驴车,跳下车跑到远处休息,让耳朵清静一下。 男孩比较可怜,他每次跑到一半就被曲问情扣下来当人质。 不过幸好少女跑掉后,曲问情就会住嘴,让男孩的耳朵歇息片刻,否则他怀疑,他会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曲问情嘴上。 等少女回来后,驴车再度前进,随着太阳从天空正中央慢慢往西方移动,大段大段的路被抛在后头。 少女看着曲问情依旧开合的嘴,心里很难得地浮现了一种叫做「情绪」的东西。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但现在,她感觉到吵闹,才一个下午,她跑去「清静」了五回。 记得刚遇见他那天,她可以连续听他说几个时辰依旧心平气和。她的耐性变差了,为什么? 当她第六次想离开时,曲问情捉住她的手。 她吓一跳,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车上的男孩哼一声,背弓起,眼看着就要扑向曲问情。 「别紧张,我没恶意。」曲问情赶紧放开少女,男孩的神情便放松下来了。 男孩跳下驴车,跑到少女身边。 少女牵起他的手,转身便走。 「喂!」曲问情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朝东再走三百步的距离,有一座小绿洲,我们晚上在那里过夜。你们别走岔了,还要再回头很累。」 没有人回答他,男孩询问的眼神望向少女。 少女低着头,一会儿,行走的方向转向东方。 男孩跟着她,两人走得很慢,少女细碎的步伐在黄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月前受的伤还没全好。 男孩不着痕迹地撑着她,他虽然还很小、身高不到她胸口,但很懂得体贴人。 曲问情看着他们的背影,夸张地揉着眼睛。「真是感人的姊弟情。」 男孩听到了,眉毛抖一抖。 「请问我可以加入吗?」曲问情拉着驴车,快跑两步追上他们。 少女没理他,被他握过的手藏在袖里微微发抖。 「小气。」曲问情摸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男孩一直盯着他,直到确认距离够远,才开口问:「我们要跟他一起走?」 少女想了一下。「你觉得呢?」 「他很吵。」而男孩过去生长的环境一直很冷寂,不适应这样的「热闹」。「怎么有人这样爱说话?」 「世上还有比他多话的人。」她很久以前认识过。 男孩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说话?」 「因为他们心里藏不住事,就是要说出来。」 「他们不觉得吵?」 「吵久了,就习惯了。」 「妳习惯吗?」 少女愣了下。「以前习惯,现在……」她苦笑,这几个月,她改变了很多。 后头一直拉长耳朵偷听他们说话的曲问情,夸张地捶着胸口。可恶,说得他好像是长舌公一样,他不过是活泼一点、开朗一些、比平常人多说几句话而已,有问题吗? 可惜这番心声没人听得见,就算听见了,也没人会附和他。 不过跟他一起旅行多年的驴子却似懂他的心事,凑过脑袋,在他身上蹭了两下。 曲问情抱着驴子抹泪。「还是你了解我,这世上我就你一个知音了。」 男孩的眼角余光瞧见曲问情和驴子难舍难分,不禁再翻白眼。 「又在发疯了。」他对少女说:「也许我们应该跟他分道扬镳。」 「就凭我们两个人,走不出沙漠。」 男孩终于想到这个现实问题,低叹一声。 「放心吧!」少女安慰他。「他看来对沙漠很熟,跟着他,大概没问题。」 「但我们还有一个大麻烦。」他们是从铸剑山庄逃出来的,身后还有追兵,沙漠是很好的藏身所,不过若是离开这里……「我们要怎么摆脱追兵?若有万一,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这是个大问题。因为他们已经被出卖过四回了。也就是在第四回,少女受了伤,后来他们一路逃进沙漠,追兵才止。 不过他们都不熟悉沙漠,准备的饮水、食粮不够,差点渴死;是曲问情对他们伸出援手,救他们性命,却也将他们带进另一个「吵杂」的地狱。 少女其实已经不相信人性,可是……她悄悄回头,见曲问情瞪大眼睛看着她。他肯定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曲问情的眼神一迎上她,尴尬得耳朵都红了。 他转过身趴到驴子耳边,假装在跟驴子交谈。 这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完全展现在脸上,少女想,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应该…… 「我想他不会出卖我们。」 「噢!」男孩点头。「妳信任他,我就信任他。」 少女本来沈静的心湖像被投入一块大石头,翻起波涛汹涌。 她真的还能相信人吗?回想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她每付出一次信任,就被背叛一次,再付出、再被背叛……这已经变成一种恶性循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她的手又开始发抖,离开?或留下?在心里拔河。 少女的名字叫杨荳蔻,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嫂嫂照顾她长大的。 十六岁那年,家里遭灾,哥哥、嫂嫂、两个侄子相继生病,他们哭着说养不起她,求她救命,最后她答应卖身为奴,以助哥哥、嫂嫂度过难关。 可隔壁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柱哥却跟她说,哥哥、嫂嫂找来的那个人牙子是专门带姑娘进青楼的。 她呆了、慌了、也愣了。哥哥、嫂嫂骗她? 小柱哥很心疼她,出主意要带她逃走,以后照顾她一辈子。她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答应的,反正,那一夜,他们从杨家集逃到了展城。 他们不敢住客栈,专找那些破屋、大杂院躲藏。 但半个月后,他们还是被找到了。小柱哥的爹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儿子回家,只有荳蔻被丢下了。 说实话,这半个月荳蔻和小柱哥过得很苦,缺衣少食就算了,不小心走错地方,还会被那些流氓、乞丐欺负。 荳蔻和小柱哥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所以当小柱哥满脸歉疚与她辞别时,她并不怪他。 一个人吃苦,总比两个人一起挨饿强。 但她没想到,小柱哥走后,她的身分就从投亲不遇的落难姑娘变成淫娃荡妇,因为会与人私奔的姑娘绝不是什么好姑娘。 展城再没有人愿意给她工作,她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她这才知道,人真的不能做错事。脚步一旦踏错,留下的有可能就是一辈子的烙痕。 但是,乖乖进青楼,就是对的吗?她相信小柱哥一生的承诺,是错的吗?她很迷惘。 又过了一个月,哥哥、嫂嫂找到她,还说只要她回家,就不计较她犯的错。 她懵懂,不知错在哪里,便直问:「回家后,是去给人当婢女,还是进醉香楼?」 他们说随她,但一踏入家门,她就看到了醉香楼的老鸨。 她转身便跑,结果被醉香楼的打手揍了一顿,还是被押了回去。 哥哥、嫂嫂又骗她。他们流着泪跟她说抱歉,这世道不好,除了青楼、妓院,没有多少人家愿意买奴隶、婢女。 她明白他们的意思,牺牲她一人,绝对比哥哥一家人活不下去好。 但她的心好痛。 然而最终,她还是没进醉香楼,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名男子。 荳蔻永远忘不了,在那个下着细雨的午后,男子手持青伞、穿着白色长衫,外罩披风,雨落到他脚边,却没在他雪色长靴上着染半点污渍。 他就像这迷蒙天地间,那唯一的一点光。 醉香楼的人看他挡住去路,扯开喉咙大骂。 男子转过头,只见他五官英挺,双眉如剑,斜飞入鬓,唇角向上弯起,不必笑,就有一种很漂亮的弧度。 但他最漂亮的是眼睛,细长的凤眼黑白分明,稍微一眨,水雾迷蒙。 在醉香楼的打手抽出鞭子准备打人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将他们全都定住了。 荳蔻下意识地屏着呼吸,怀疑自己遇到神仙了。 男子走到她身边,手指轻轻一划,她身上的绳子就断掉了。 荳蔻确定他的手并没有碰到绳子,但绳子真的断了……她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武功」,所以她当场跪下,求「神仙」救她。 男子笑了,他弯着唇,给人一种百花盛开的感觉。 「我不是神仙,我叫曲无心,是一个铸剑师。」 但他拥有神仙的本事,所以她给他磕头。「请曲先生救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曲无心温柔地对她说︰「既然妳没有家,就跟我回铸剑山庄吧!」 她感动地流泪,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于是,她成了他的贴身丫鬟,开始了长达三年多的为婢生活。 这三年间,她知道了曲无心许多事,比如,他很有女人缘,尽管已对外说明自己暂时不想娶妻,那些豪门千金、江湖女侠还是前仆后继地涌进铸剑山庄,情愿做他身边的一名侍婢。 对于这些送上门的艳福,曲无心不知如何处理,虽然从未主动占过便宜,不过若姑娘们积极豪放些,在半推半就之下,他干脆遂其所愿、圆了好事,因此直至目前已有五个孩子。 可惜的是曲无心与孩子们的感情并不好,他似乎不太会跟小孩相处。 在那些孩子里,荳蔻与曲家长子小手最亲密。 两年前,小手的母亲因病身亡,一个小娃娃住在这高门大院里,让荳蔻忍不住为他心疼,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要关照他一份。 小手长得非常好看,唇红齿白,大眼挺鼻,甚至比那些俏姑娘、小媳妇都美丽。 唯一遗憾的是小手生来就有只萎缩的左手,左臂比右臂短了一截,虽然五指俱全,但完全使不上力。 为此,曲无心帮小手打造了一只铁手,套在他的左臂上,再戴上手套;只要没把手套拿下来,没人能分辨他两只手的差异。 荳蔻知道曲无心其实是关爱这些孩子的,只是不会表达,所以父子俩才会情淡。 她曾提议要给小手好好取个名字,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小手、小手的叫,这针对他缺憾取的乳名一点都不好听。 曲无心只是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到小手过七岁生日那天,他的名字还是没变。这一点荳蔻始终想不通,曲无心明明是爱这些孩子的,为什么有时却又表现得漫不经心? 小手生日这天,杨荳蔻为他染了两颗红鸡蛋,又特地吩咐厨房备菜。 厨房的刘大婶笑她巴结错人了,真以为小手能坐上少庄主的位置?错啦!这庄里,还没有哪位少爷、小姐能活过八岁的。 荳蔻忍不住跟她大吵一架,小手身强体健的,哪像早夭的人?她的小手绝对会长命百岁! 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说山庄的秘密,原来小手不是曲无心的长子,他上头原本还有四个哥哥、姊姊,却都在过完七岁生日的一年内接连身故。 荳蔻暗自猜测,这就是曲无心不为孩子取名的原因,因为难以再承受孩子早夭的打击,他宁可看淡所有的感情。 如果小手能够平平安安的呢?到时候他一定能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名字。 杨荳蔻决定,为了报答曲无心的救命大恩,她要好好照顾小手,不让父子死别的悲剧重演。 小手的生日只有他们两人一起过,杨荳蔻安慰小手,只要他健健康康的,等到八岁生日那天,爹爹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小手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剥红鸡蛋吃。 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平时也算活泼,唯独过生日时,他总是特别沉默。 荳蔻心里很不舍,做孩子的总是依恋父母啊!她……她其实也好想爹娘。 她陪小手一起剥鸡蛋,剥着剥着,不知不觉,泪水滑了下来。 小手像是受到极大惊吓般,瞪大眼看着她。 她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泪。 小手笨拙地伸出手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一个跟斗栽下椅子。「小手,你太大力了。」小手还不能很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左臂,有时候难免造成破坏。 小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改用右手拉起她。 她拉住他的手,轻轻拍着。「小手,别怪你爹爹,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懂得怎么爱你、疼你的。」 小手低下头,好一会儿。「我不怪爹,我爱他,我会永远爱他。」 「小手,你真是个好孩子。」这样的父子情深让她感动。 小手扯扯嘴角,他怎么可能怪爹爹?打他有记忆以来,娘就每天在他耳边念着,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就算做的事有些匪夷所思,那也是因为外人太蠢,无法理解他的作为而造成的误会。 但娘懂,所以娘无条件支持爹爹,等他长大,也要这样待爹爹,因为爹爹是永远不会犯错的…… 他闭眼回思,却怎么也想不起爹爹的样子,爹爹哪里伟大,他不知道,他见爹爹的机会实在太少,少到有时候在庄子里错身而过,得听到下人喊庄主,他才恍然想起,那是爹爹。 荳蔻陪小手过完生日,就去帮曲无心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曲无心铸剑的时候非常认真,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自己干,其它下人不得靠近剑居一步,但只要他一出剑居,就要立刻沐浴更衣。 这是他难侍候的毛病之一,但杨荳蔻却做得非常开心。 她对他有无尽的感激,愿意付出一切来报答他。 今天,她也在澡堂等了三个多时辰,没有一点不耐烦。 但直到公鸡晨啼,曲无心还没出剑居,显然还沈迷于铸剑,荳蔻索性离开澡堂,先去厨房吩咐早膳,再利用厨子做饭的空档去瞧一下小手。 小家伙虽然有一只手不方便,仍然认真地读书练武,小小年纪已学会了曲家一十八路披风剑法中的一半,据说这是曲家历代子孙中的最佳纪录。 大家都说,若小手四肢健全,又能平安成长,将来成就必然辉煌,就可惜了……唉! 杨荳蔻不喜欢他们的想法,她认为努力最重要。 可是……太阳都东升了,小手今天怎么没起来练武? 她把小手的屋子翻了一遍,又找过前院、后园,没见着小手。小手呢? 「小手、小手……」她一路找、一路喊,几乎寻遍铸剑山庄,最后才在剑居外看见他。 她很讶异,曲无心竟让小手进剑居,但这是好的改变,这对恍如陌路的父子终于融冰了。 因为下人不得靠近剑居,她隔着假山远远站着,满怀欣喜地看着曲无心跟小手讲话,虽然听不到谈话内容,但曲无心的表情很温柔,他一直很温柔,她从没见他动过气。 不过不知为何,小手脸色苍白,像要步入死域般,一点都没有平常的活泼调皮样。 小手怎么了?生病啦?她有些担忧,庄主没有发现儿子的不对劲吗? 她等了好久,曲无心终于进入剑居,小手被留在外头。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跟小手招手,想问他怎么了,但他还在失神,没有发现她。 荳蔻着急地上前将小手拉进怀里,往假山后走,直到离剑居有些距离,才放心地询问︰「小手,你怎么了?瞧你脸白的……啊!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小手看着她,眼神却是呆滞的,像失了魂! 她一手摸着他的额,下意识地要帮他揉手取暖,这时才发现套在他左臂上的铁手不见了。他的左臂只剩半截,悄悄地藏在衣袖里。 「小手,你的铁手呢?」 小手怔忡着,没回答。 「小手。」她忍不住用力摇晃他一下。 他终于回过神,但脸上却露出那种比哭更悲惨的笑容。 「小手,你哪里不舒服?你的铁手呢?」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不需要铁手了……」小手的身体在发抖,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是庄主要帮你做新的铁手吗?」孩子长得快,一年前做的铁手很快会变小,总要年年换新。 「不是。」小手摇头。「我再也用不着铁手了。」 「怎么会?」她不明白。「难道……有人可以治好你?」 小手抖着抖着,牙齿咬破了嘴唇,一点鲜红染着那苍白的小脸蛋,说不出的惹人心怜。 「小手,你是怎么了?」荳蔻抱着他,好心痛。 「今天……」小手结结巴巴道:「……轮到我祭剑了……」 「祭剑,那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很可怕。 小手失魂落魄地说:「……哥哥、姊姊、娘亲……现在是我……我们要帮爹爹铸成天下第一神剑……」 什么意思?他哥哥、姊姊和娘亲不是都死了吗?这……跟祭剑有关吗? 她张大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是说……用人命换神剑……太荒谬了……那是人,活生生的人耶……」 天啊!难道铸剑山庄的少爷、小姐活不过八岁的事实是……都被送去祭剑了……而接下来要祭剑的是——小手。 她不敢相信,更用力地抱紧小手。 「小手,不行,我不让你去祭剑……」她通红了眼,快发狂了。 「我们要帮爹爹……爹爹做的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娘说……我们要支持爹爹……」 「可我不要你死。」以活人祭剑太可怕了。「我去跟庄主说,不可以这么做。」 「一定要去的……大家都一样……」 所以小手非死不可?「不!小手,我不让你死,我……我们逃吧!只要离开铸剑山庄,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你就不必祭剑了。」 话一出口,她感到愧疚。曲无心曾经救过她,她却要背叛他? 可是她舍不得小手,这个孩子还那么小,她怎能见死不救?不管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但眼下,她无论如何放不开这只手。 「可是娘说……」 「不要管你娘。」她抱紧孩子,这份温暖真实地烙在心里头。「我只问你一句,你不怕死吗?」 小手呆了,双眼流出眼泪。他其实好怕、好怕。 荳蔻二话不说拉起他,拚命地往外跑。 她不要小手去祭剑。他们拚命地逃,一刻也不敢停歇,从城市到乡村,再从中原到大漠,他们跑了好久,但铸剑山庄的人总是如附骨之蛆般,紧贴着他们后背。 她不明白,曲无心可以为她这个陌生人出头,为何如此狠心,非弄死自己儿子不可?他们有深仇大恨吗?还是曲无心疯了?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追兵? 她很茫然,逃亡的生活极度疲累,她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她就是牵紧了小手的手。 第二章 杨豆蔻对外头的世界并不熟,她十六岁以前都在杨家集长大,后来与人私奔到展城,熬了几个月,被曲无心所救,便在铸剑山庄住下了。 她和小手逃跑后,根本无处可去,最后依着本能回到杨家集。 她没有去见兄嫂,家里那么穷,他们不可能容许她再带一个孩子回家白吃白住。 但杨家集太小,她再会躲,第三天还是被人发现了。 在村人的通报下,兄嫂来接她回去,怪的是他们满脸笑容,似乎很高兴她回家。 嫂嫂还特地杀了只鸡,说是欢迎她和小手的到来。 豆蔻很难相信兄嫂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心里暗自警戒。 当晚,她要小手睡觉时不要脱衣服,以备随时能逃跑。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哥哥、嫂嫂好像是真的很高兴她能回家。 豆蔻和小手就此在家里住了下来,每天跟着家人一起干活儿,生活虽苦,但一家人团聚,比拥有金山、银山都强。 半个月后,要纳秋粮,因为收成不太好,兄嫂请她帮忙,她便将逃出铸剑山庄时穿戴的衣服、首饰都给了他们。 想不到曲无心待她是真的大方,随手给她一根簪子都是纯金镶北珠的,当铺估的价钱足可抵家里三年收成。 兄嫂乐坏了,晚上又杀鸡给他们吃。 结果.这顿饭吃得她和小手睡了三天,再清醒,铸剑山庄的人已经到了杨家集。 “为什么?”豆蔻可以理解兄嫂因为家境艰难,想甩脱她的心理。但他们为何要欺骗她? “你得罪了那么厉害的人,就不该再回来,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哥哥骂她。 “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告诉你有人在追缉我们,是你说没关系,你是我哥哥,一定会保护我……” “如果你得罪的只是普通人,我们当然保护你。可是……”嫂嫂瞪着她。“你一个做丫鬓的,头上插根簪子便能卖几十两银,你的主人是我们惹得起的吗?行行好,你别拖累我们了。” 原来是金钱惹的祸。她想起曲无心的大方,对比兄嫂的蓄意欺骗,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小手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不要留下来连累豆蔻姊。 但豆蔻不死心,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对杨家集的大街小巷太熟了,不可能找不出一条生路。 她拉着小手冲出后门,哥哥想拦她,她一脚踢在他的裆部。哥哥滚在地上哀嚎,她没理,径自往外跑。 她耳朵还能听见嫂嫂惊讶的尖叫,以及追兵破门而入的呼喝声。 嫂嫂拼命解释,还给追兵们指路,依然消除不了他们的怒气,屋子里兵兵乓乓的,不多时,豆蔻和小手都感受到身后传来轻微的震动声。 他们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两间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土瓦厝瞬间完全夷为平地。 豆蔻不知道兄嫂和侄子们有没有顺利逃出来,很奇怪,她的心湖没有太大的波动,一点淡淡的涟漪划过去,很快又消失了。 她开始变得无心、无感,脑海里只转着一个念头——怎么逃出生天? 后来她带小手逃到展城,这里是她第二熟悉的地方。 他们睡在破庙里,每天都把自己的脸抹得脏兮兮,以免被认出来,不敢上街乞讨,就挖些野菜、树根充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了。 跟他们一起睡破庙的乞丐中,有一个孩子冻病了,豆蔻看着可怜,就冒险去讨些残羹剩饭,熬成热粥喂他。 小乞丐底子还不错,热食下腹,三、五天就痊愈了。他知道豆蔻和小手不喜欢上街,就主动担起讨三人饭食的工作。 当然,他讨的食物是不够吃的,豆蔻和小手还是要去外头掏摸些地衣、树皮之类的填补食物空缺。 有一天,豆蔻和小手捉到一只野兔,他们高兴极了。 晚上,三个人凑在火边,吃了数月来第一顿饱饭。 他们一直笑、不停地欢呼,直想让苍天和大地都分享这份喜悦。 不料,小手乐过头,让人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第二天,追兵到了。 豆蔻不敢相信,小乞丐竟是丐帮记名弟子。铸剑山庄发出搜捕令,全江湖都知道,小乞丐亦同。 前一晚他看见小手的脸后,就直接把他们的下落传回总舵,丐帮传递消息最迅速,只一夜,便断了她和小手的生路。 小乞丐请她谅解,他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己。但她不明白,大家相处这么久,没有感情吗?他莫非不知,这种尽责会害死两条人命? 她总是信任人,总是被背叛,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可以相信一辈子的东西? 最后,他们好不容易从展城逃出来,但已成惊弓之鸟,几乎见人就躲;饶是如此,依然被认出两回,直到第四次,她伤了腿,然后…… 豆蔻和小手遇到了曲问情。 曲问情、杨豆蔻和小手来到小绿洲,他立刻卸下驴车,牵着老爷去喝水。 曲问情侍候老爷跟侍候祖宗一样,他自己可以一天不吃东西,老爷不行。 豆蔻没见过哪个人能待牲畜这么好,一方面觉得他怪,一方面也想,他对驴子都有情有义,对人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对他的警戒心有变淡一点。 曲问情给老爷喂草料时,她就去生火准备晚饭。 小手躲在一边清洗手脚。他短了一截的左臂太明显,所以逃亡时,他都把手绑在背上,装作齐根断掉的样子。 这样一天下来,左半身都麻痹了,但为了不泄漏行踪,小手还是咬牙忍耐着。 他不知道,他的行动都落在曲问情眼中。 曲问情没有揭穿他,只是在看到他好难得解放、那只变青又无力的手时,眉间不自觉地一皱。这可怜的孩子,苍天薄待了他! 那边,杨豆蔻在喊?“可以吃饭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把几张面饼烤热,再煮个清汤,便算了事。 曲问情的驴车虽然很大,但大半空间都堆了老爷要吃的草料和饮水,真正人吃的食物很少。 可豆蔻和小手已经很满足,对比他们自己逃亡时啃的草根、树皮,面饼己是山珍海味。 三人吃完东西后,轮到杨豆蔻去清洗手脚。 曲问情涎着脸皮跟在她后头。 小手挡住他去路。“你干什么?” “洗洗手脚,准备睡觉啊!”他回得理所当然。 豆蔻二话不说,转身回到驴车旁,拖下一张大毛毯铺在地上准备睡觉。 “咦……你不洗了?”见她没反应,曲问情一张笑脸垮了下来。 “大色狼。”小手瞪了他一眼,蹬蹬蹬跑回豆蔻身边。 曲问情的脸皮也够厚,只当没听见。 没有美景看,他也懒得打理自己了,跑到沟火旁添上几根枯枝,然后窝在老爷身边,陪它一起睡。 拉紧披风,闭上眼睛前,他的脑袋在老爷身上蹭了几下。 “老爷,你真香。”这不废话吗?他这么般勤侍候老爷,不香才怪。 豆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男人真的很古怪。 她闭上眼睛,精神却没有放松,双耳还是高高地竖起,听着四周动静。 沙漠的夜晚,没有什么虫鸣鸟叫声,只有风在呼呼地吹着。 豆蔻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一刻钟后,她睁眼,仔细观察曲问情的脸。 篝火映在他脸上,照出一片柔和。 这个人平常就爱笑,睡着后,更是一张甜甜笑颜,很是讨人欢喜。 她看着,不禁有些入迷,在他身边,心情不自觉地放松。 希望这次没有信错人,她其实心里好怕好怕,不过和他同行却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虽然不知从何而来。「群聊社区」 http://bbs.qunliao 又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她放心地沉入梦乡。 但她没有睡得很熟,大约半个时辰她就会醒来一次,看曲问情是睡还是醒。 他不仅睡得熟,更没翻身,就一个姿势从晚上睡到天亮,这让她更放心了。 她不晓得,他根本没睡,这样曲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几个时辰,不是休息,而是折磨。 可为了不惊扰豆蔻和小手,他只能一直忍耐着。 太阳将升未升之时,也是沙漠最冷的一刻。 豆蔻醒了,怀里抱着小手,那温暖的身体把她的心充塞得满满。他们又平安度过了一日。 她抱紧小手,孩子打了个小呼噜,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豆蔻看得笑了出来,那清脆、欣喜、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声,有着扣人心弦的魔力。 曲问情听到了,不知怎地,心就酸了起来。 他们吃了很多苦,他知道,也不舍,所以他想办法救他们,但他不晓得如何安排他们的未来,很多事不是他可以作主的。 晨风带起丝丝凉意,直往人骨头里钻。 她皱皱鼻子,忍住一个喷嚏,舍不得吵醒小手。 可练武之人听觉灵敏,曲问情听见了那记闷哼,跳起来嚷嚷着:“好冷、好冷。”飞快地往篝火里添些枯枝,然后又缩回老爷身边,继续装睡。 焰火的温暖很快驱散了寒意。 豆蔻把身子探出毛毯一些,看他在火光跳动下或明或暗的脸。 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这个人总是正好在恰当的时机出手帮她。 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拍醒小手。 小手揉眼打哈欠,其实还想睡,但逃亡生涯告诉他,贪睡有时侯是会致命的。 所以他不像一般小孩那样爱赖床,他一清醒就默默地开始收抬东西。 杨豆蔻又去烤面饼、煮清汤。今天的早餐跟昨天的晚饭一模一样,其实相同的食粮他们已经持续吃了好几天。 曲问情继续装睡,但如果仔细看他的眉毛,就可以发现它们已经不受控制地皱在一起。 他不是个好吃懒做爱享受的人,常年混迹江湖,他什么苦都吃过,但他很难忍受天天吃一样的东西。 早餐弄好后,豆蔻留好一份给曲问情,剩下的她和小手分着吃。 看曲问情还在睡,小手拉着豆蔻姊到水潭边。 “趁他没醒,你快洗洗,让他没机会占你便宜。” “你要不要也洗一下?”她问。 “没关系,我给你把风。” “其实……”她想了半晌,才道:“我觉得他不是真的好色,他是喜欢作怪。” “他一听你要梳洗,两只眼睛都发光了,这还不是色狼,什么才叫色狼?” “但他没有真的偷看到过。” “那是因为你警觉性高,我阻挡得快。” “如果他真的好色,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会离我们这么远了。” 小手想了一下。“那也可能是他有色无胆!” 另一边,正装睡的曲问情耳朵抽动一下,暗暗不悦。死小鬼,就没一句好话! 他抱紧老爷,唉,果然还是它最听话、最贴心。 但老爷睡了一夜,也饿了,它咬他的手臂一口,吵着要喝水、吃草了。 曲问情吃痛地跳了起来。“有没有搞错,连你都欺负我!” 一路上,曲问情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左溜溜、右转转、上下翻不停,他在找吃的;他已经受够面饼配清汤了。 豆蔻和小手坐在驴车上,也没问他在干什么,毕竟对他还是有戒心的。 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他的眼珠子才定下来,嘴里“啊啊啊”地一直叫着。 “中邪了?”小手问豆蔻姊。 豆蔻摇摇头,瞧着比较像中风。 “哈哈哈,好东西啊!”他突然跳起来往前冲。 “中邪了!”这会儿,她同意小手的结论。 “怪里怪气的,我看他……” 小手没说完,曲问情又一脸惊慌地跑回来,像后头有鬼在追他似地,匆匆忙忙拉着驴车往左方奔去。 小手一个没坐稳,在车上颠一个跟斗。 “啊!”他痛叫。 “别出声。”曲问情慌道:“被沙匪发现……完了,来不及了。” 他已经听见那奔腾的骆驼声迅速地追了过来。 在沙漠上,驴子是跑不过骆驼的,况且老爷还拖着一辆大车,更不可能避过沙匪的追击。 豆蔻抱着小手,脸色微微发白。“你是说……沙匪……” “沙漠中的盗匪。”曲问情干脆地拉停驴车,横竖躲不了,就别累坏老爷了。 “那我们还不走?”小手急道。 “走不了。”若只他和老爷,自然能逃。但多了杨豆蔻和小手,她脚上又有伤,绝对逃不了。 “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小手骂。 曲问情笑嘻嘻地看看他,又瞧一眼杨豆蔻。 她不知怎地心一缩,直觉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小手又骂了一会儿,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喂,你不是说有沙匪吗?人呢?怎么没看到?” “你下来,耳朵贴住地面,就能听见骆驼声了。”曲问情说。 小手正准备下驴车,忽地想到。“你怎么不趴下去听?” “我耳力好,不必趴下去就能听见。” “你是顺风耳啊?” “顺风耳能有我厉害吗?我可是……嗯哼!”不必争了,远处那腾腾翻滚的黄沙已经证实了他的说法。 杨豆蔻和小手也看到了,她把他拉回怀里,紧紧抱着。 不多时,一群腰配弯刀、骑着骆驼的沙匪将他们包围起来。 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胖子抢出头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曲问情没听完,笑翻过去。“你若能在这遍地黄沙中找出一棵树,我不只把驴车给你,我整个人都卖给你了。” 胖子咕哝着:“我要你个大男人干么?要也是车上那小娘子漂亮。” “大色狼!”曲问情嗔他一句,完全就是学小手昨晚骂他的样子。 小手气得直翻白眼。 豆蔻忍不住叹气,这人从没个正经。 不过也因为曲问情爱搞怪,她初看到沙匪时的紧张已消退了一点。 这时,另一名壮汉骑着骆驼上前,一巴掌把胖子扇回后队。“笨蛋,滚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壮汉双眼明亮,太阳穴高高鼓起,曲问情一看就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唉,硬拼不了啊! 何况,人家一行有二十余人,他也不想拼,太累了。 他笑笑地走向壮汉。“大侠、好汉、英雄,咱们有事好好说,别动手行不?” “你乖乖把身上所有银两都交上来,嗯……后头那辆驴车我们也要了,然后,你可以滚了。” “没问题。”曲问情爽快地掏钱,再回去解开老爷,接着将豆蔻和小手抱下车,三人一驴准备闪先。“东西您慢清点,我们走啦!”他还对那群沙匪挥手道别。 沙匪们傻了一下,那壮汉先回神,大吼:“把女人和驴子留下。” 闻言,豆蔻的身体变得僵直。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曲问情,他会出卖他们吗?她无意连累他,但她真的不想再被遗弃。 小手在她怀里发抖,他们都知道,眼下的景况非常危险。 可他们谁也没开口求曲问情,逃亡这些日子以来遭遇的困顿,已经让他们悲伤绝望到无法向人求助。 最后,豆蔻抱着小手悄悄后退了一步。 曲问情不着痕迹地拉住她,她吓一跳,差点就喊了出来。 曲问情看着她,嘴巴默默地说着三个字——相信我。 她看出他的嘴形,却不知他要她相信什么,他会救他们?可他救得了吗? 她眼睛有点酸,他还没有动作,光一句话就已让她感动得想哭。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心又一次偏向他。 曲问情放开她,走向壮汉。“那个……商量一下,我再把披风给你,你放我们走,怎么样?” “披风本来就要留下。” “哇,你们把买卖做得这样绝,是想一次断根?” 听这傻问题,壮汉大笑。“留根给你做什么?你还会再来让我们抢不成?”打劫本来就是一把定输赢,白痴才谈以后。 “那可说不定。” 壮汉懒得理他。“兄弟们,把驴车、驴子和那个女人抢过来.嗯,小孩子就算了。”他发现小手是残废,这样的孩子不好卖,抢也是麻烦,不如不要。 “慢慢慢……”曲问情阻止他们。 沙匪们的手伸向腰间的弯刀。 曲问情豁出去了。“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把驴子留给我。” 沙匪们根本不信他,伸手就要去拉杨豆蔻。 她吓得尖叫,拉起小手转身就跑,却被沙匪一脚踢翻。 “是真的!”曲问情心疼地大叫。“那女人和孩子是铸剑山庄搜捕令上的目标,弄伤他们,你们至少要损失几百两。” 沙匪们都呆了。靠,真找到搜捕令上的目标,不等于走路撞金山?这回发大财了。 曲问情连忙上前,强硬地扯过小手,拉开他的外衣,露出那绑在背后短了一截的左臂。 “瞧,跟搜捕令上描述的一模一样吧?” 豆蔻呆了,他背叛了他们!为什么?她扑到他背上,用力扯他的头发、咬他的肩膀。 “放开小手!放开他!你这个混帐!” 豆蔻把他的肩膀咬出血来,曲问情没有喊痛,只是试图制止她,一边悄声地说?“相信我、相信我……” 杨豆蔻摇头,泪流满面。大家都在说谎,叫她怎么相信? “放开小手,放开——”她疯狂咬着他。 沙匪们看到小手的左臂,兴奋得胀红了脸,能够完成铸剑山庄的委托,他们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把女人和小孩交出来。”壮汉说着,就要过去抢人。 “慢着!”曲问情拉着豆蔻和小手往后退。“放我和驴子走,我把女人和孩子给你们。” 壮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只要驴子?” “对。车、女人、孩子、那些钱,还有……”他把披风也脱下来了。“衣服也给你,放我和驴子走。” 壮汉看他的眼神像看到白痴。 “我很认真的。”曲问情探前一步,五指像穿花蝴蝶似,在半空中留下一串残影。下一瞬,壮汉的腰刀落入他掌中。“我不是毫无反手之力,不过我这人向来识时务,钱再多也得有命才能花。今天你们人多,我硬拼不划算,所以我放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你们若逼急了我,大家也只好同归于尽,看最后是谁亏本?……” 壮汉看他一副无赖混混样,完全是他们这些沙漠盗匪的翻版,不禁就乐了。 “好,你走吧!”壮汉说。 “多谢老大。”曲问情立刻换了张笑脸。 他转头拍拍杨豆蔻的肩膀,又将小手还给她,嘴里还是默默说着那一句无声的话——相信我。 但她已彻底寒心,抱紧小手,撇开头,不想再看这个可恶的男人。 他见着她眼角的泪,心揪成一团,藏在袖里的手已握成拳,指甲掐进掌中泛起疼意,但再怎么样都比不上胸口的痛。 其实,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想让她开心的。 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她。但有时候,局势非他所能控制,他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不过他说过的话,一定兑现,一定…… 第三章 这片绿洲位于沙漠边缘,再往东走十里路就是城镇,并非有利于沙匪作为根据地的好地方。 但绿洲有个别名——生命之源,因为这里不只有珍贵的清水,还出产一种白色矿石,盐。 不管是人或动物,都必须定时食用盐巴,三天不吃盐,走路都发慌。 所以沙匪们每年都要来这里一趟,不只补充淡水,还要囤积食盐。 沙匪们在绿洲边扎营,畅快地饮水、烧烤,顺道讨论那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为了确保杨豆蔻与小手会毫发无伤地被送到铸剑山庄,沙匪们特意空出一顶帐篷给两人休息,还派专人守护。毕竟,他们也怕自己人黑吃黑,沙匪与沙匪之间是没有信任的。 从进帐篷后,小手就不停地咒骂曲问情,什么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不要脸……反正怎么难听,他怎么骂。 豆蔻没有跟着加入,也没有哭。她只是很无力,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灵魂离开了躯壳。 小手骂到辞穷,忍不住又朝她抱怨一句:“我早说过他不可信,偏你当他是好人。” 豆蔻的脑袋轰轰作响,她也不明白,被出卖了那么多次,她怎么还敢相信别人? 可曲问情也是千真万确救了他们,一路上供吃供喝,是真的对他们不错。 而且,她也不是全然相信他,还是保有戒心的,从不跟他多说话,惹得他反反覆覆跟驴子抱怨。 她已经这么小心了,哪知道还是被骗得这么惨…… 她呆呆地看着帐篷顶,回想爹娘在世时一家子快快乐乐,邻里亲和、友朋欢好,她其实很爱热闹的。 但现在,她见到人就怕。 她认知的世界完全颠覆了。 为什么会这样?好讨厌,她只想离开,离开…… “喂!”小手看她面色惨白,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拉起她的手。“对不起,我不是在骂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忍不住生气。 她眨眨眼,轻轻摇头,说不出话来。 小手红着眼,轻拍她的肩。“豆蔻姊,没事的,之前我们都逃出来了,这次也可以……” 逃了又如何?反正还是会被捉,已经没有希望了。 小手伸出手圈住她的脖子,虽然只有一只手臂,很瘦小,却很有力。 “再则……爹要的是我,万不得已……我回去,你不会有事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是想过放弃,但她没想过要抛下小手。 “不能回去,你会死的。” “我本来就该死,既然逃不过,就不要连累你了。” “我不觉得被连累。” “那是你人好,豆蔻姊姊,你太容易相信人了,这样很吃亏……”逃亡半年多以来,他每天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小,如果他是个大人,就不必她费心照看,还反过来能保护她。 “不要!”她下意识捉紧小手,不要他去送死。 他也不想死,可是……“我知道你对我好,再也不会有人像你这样疼我了,所以我更不想害你……” “别说了,我会想到办法的。”她咬着唇,红了眼睛。这个孩子才七岁啊!他怎能如此体贴? 她舍不得小手,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已经是最亲密的人。 “小手别怕,别怕……我能救你的……”她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安定下来。 “你……”小手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想,我会想出好办法来的……” “让我来想怎么样?”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豆蔻吓得抱起小手,躲到帐篷角落。 她喘得很厉害,眼里充满了惊恐。 “别紧张,是我。”曲问情看她这样,好生心疼。“我不是叫你相信我吗?我不会出卖你们的,所以我回来救你们了……” 但他越说,杨豆蔻和小手就越紧张。 曲问情很想哭,他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真的没有恶意,相信我,你们别叫,不要惊动外头的人,好吗?”一旦惊动沙匪,到时大家只会一起完蛋。 幸好豆蔻和小手有先前大半年逃亡的经验,遇到事情,首重冷静,绝对不要浪费时间叫唤,那只会死得更快。 现在帐篷里除了曲问情刻意压低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动静。 豆蔻戒备地抱着小手,连连闪避曲问情的靠近。 三人绕着帐篷转了半圈,曲问情苦着脸说?“别这样,白天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其他选择,我不会那样做的。” “我们不相信你。”小手恨声说。 豆蔻没开口,但她愁怨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曲问情解释。 豆蔻和小手不再理会他,他的信用破产了。 “你们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我……”曲问情头疼,他们不信任他,不配合他的行动,他很难救他们出去啊! 豆蔻和小手沿着帐篷边缘走,宁可跟沙匪扎营,也比和出尔反尔的小人同处一地安全。 “喂,别走啊,听我说……”他一闪身,拉住豆蔻的手。 她吓一跳,下意识张开嘴。 他匆忙一弹指,封住她的穴道。“别叫别叫,招来沙匪,我们都完蛋。” “你干什么……唔!”小手想骂人,也被点了穴。 “听我说,我白天是为了救老爷,不得已才让你们受委屈,现在我把老爷藏好了,不是立刻来救你们了吗?”曲问情说。 如果他觉得驴子比人命重要,他现在就该带着驴子逃之夭夭,还回来做什么?他的话前后矛盾,豆蔻和小手都不相信。 “我是说真的。白天那种状况,你们也看到了,沙匪人这么多,我就算能打败他们,也护不了你们和老爷的安全,若有万一……你们也不想吧?”这番话还是说服不了豆蔻和小手。 “你们……好,算你们狠。”他决定豁出去,说出实情,赌上毕生最大名誉。“其实我不能没有老爷,我……你们就没想过,在沙漠里,人人都骑骆驼,为什么我要驾驴车?因为老爷认得路,只有它活着,才能带我们走出沙漠!”丢死人了,他把脸埋在双掌里,没脸见人了。 杨豆蔻和小手同时圆睁双眸,有些呆滞。 曲问情自怜自叹了半晌,才道:“好了,现在你们明白我的苦衷了,我解开你们的穴道,说好,不许叫喔!” 杨豆蔻和小手想点头,却无能为力。 “你们若同意,就转转眼珠子……”他道。 两人同时瞪他,曲问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解了他们的穴。 小手一得回发言权,立刻问道:“你是路痴?” “我只是方向感与多数人有些差异,不是路痴。”曲问情咬牙。 豆蔻和小手都不明白他的话。 曲问情脸色青红黑转了几回。“在我看来,东南西北一个样。” “那就是路痴。”小手道。 “我不是路痴!”至少在这座绿洲里,他不会找不到路。但范围大一点……天下路,千百条,谁能记得全?“不许这么叫我。” 男人无谓的自尊心。 杨豆蔻和小手同时无力地翻白眼,不想理他,这可把曲问情恼得不停跳脚。 “我真的不是路痴!” 杨豆蔻觉得曲问情很孩子气,为了争论是不是路痴,竟认真地跟一个孩子呕气呕了半晌。 但当小手改口叫他“路盲”后,他又马上心情大好,兴致勃勃地从腰间的皮袋里掏出一堆食物,让大家一起享用。 问题是,路痴跟路盲有什么区别?她觉得一样。 但曲问情很明显比较喜欢“路盲”这个词。 “多吃一点,等过了三更,我们就准备离开这儿。” “沙匪守着呢!怎么离开?”小手问。 “进来之前,我把煮过娇美人的水混进潭里了,只要沙匪们喝一口潭水,保证睡三天。”至于守在帐篷外那两个,被他一指点翻了,塞进树丛中,至少明日午时前不会来捣乱。 “娇美人是什么?”豆蔻听不懂。 曲问情指着刚才他拿出来的食物,其中一堆白色的肉,像极了一只只肥美的虾子,咬起来甘甜又有嚼劲。 “这不是虾子吗?”小手很疑惑。 “沙模里哪来的虾子?”曲问情从怀里掏出一管竹筒,拔出塞子,敲两下管身,几条黑黝黝、有很多只脚、活似蜈蚣的东西爬了出来。“这就是娇美人,被它咬一口,整个人都会麻痹,所以煮过娇美人的水就是最好的迷药……” “恶——”豆蔻和小手没等他说完,就跑到一边干呕去了,即使是草根、树皮,也没娇美人恶心。 “喂喂喂,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娇美人煮过后,肉是无毒的。”靠,刚才还跟他抢着吃呢,现在居然想吐出来,糟蹋粮食。 “那分明是蜈蚣,你骗我们。”小手吐得脸发青,更惨的是,还吐不出来。 “蜈蚣会毒死人,娇美人顶多迷晕人,而且三天后自解,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它们长得一模一样。”豆蔻也吐到快虚脱,脸上有抹病态潮红。 “我跟小手也生得很像,你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还是父子、兄弟?” 他话一落,豆蔻和小手都不吐了,只用一种“见到鬼”的眼神看他。 “呸,谁跟你长得像?”小手可不认同,他才没那么倒媚,长一双下垂眼,笑起来眼睛眯得都看不见了。 “明明就很像。”曲问情把脸凑到豆蔻面前。“你仔细看,我们五官像不像?” 豆蔻撇开头,不忍心伤害他。 “什么反应?你再看一下,真的很像。”尤其是嘴巴和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知道你羡慕我的长相,但这是天生的,不能勉强。”小手亏他。“下垂眼。” “你说什么?”曲问情气鼓了双颊。 豆蔻拉拉小手,要他收敛点。 “臭不要脸。”小手撇撇嘴,不甘心地再嘟嚷一声,径自走到角落睡觉去。 曲问情挽起袖子。“死小鬼,有种单挑。” 豆蔻赶紧拉住他。“小手是无心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孩子就是要教训,否则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你就知道?我们大人都不晓得的事,何苦为难孩子?” “我知道,天有两个屁股高。” “啊?”她傻眼。 “你没听说过吗?一个屁股蹶得半天高。”他一脸正经。“所以天有两个屁股高。这样我可以教训他了吧?” 豆蔻翻了个白眼,嗔骂道:“无赖。” “怎么连你也骂我?” 她不理他,跑去跟小手一起歇下,在三更这重要时刻来临前,他们得养足精神。 曲问情还在那边碎碎念。“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娘的,真是太有道理的!我就是做人太老实,才总被欺负……” 豆蔻叹了一声,自顾自地睡觉去。但没过多久,她又忍不住张开一条眼缝偷看他。 他正在把剩下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嘟嘟嚷嚷:“又不理我了,又不理我了!很了不起吗?咬死你们,我咬、我用力咬,谁叫你们目中无人!无视我的存在!…… 她唇角不自觉拉起一弯弧,因为太久没做这动作,有点僵硬,但仍能看出来,那是一抹欣慰的笑。 他的突然出现,她真的好高兴。 她和小手不必再孤军奋战了,在不停地被出卖、背叛后,她终于也信对了一个人。 三更时分,曲问情摇醒了豆蔻和小手。 “准备好了吗?我们得走了。” 他二人立刻起身,迅速而无声地打理自己,一点都没有有大姑娘、小孩子的娇气。 “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们的。”离开之前,曲问情低声地再度重申。 豆蔻猛然抬头,看见他认真的神情,心里一震。 他迎向她的目光,脸上浮现一抹红。 结果,豆蔻也莫名尴尬起来。 两个人各自转开头,胸口烫烫热热的。 “我好了。”小手说。 豆蔻吓一跳,赶紧也整理一下自己。“我也好了。” “噢……那……稍等。”曲问情像阵烟一样飘出去,一会儿又回来,给他们一人一根木棍。“待会儿看见沙匪,别客气,用力打下去。” “你不是说沙匪们都晕了,干么还打他们?”豆蔻问。 “怕有人水喝不够多,晕得不彻底,多补一棍,安心一点。” “如果他们睡得好好的,却被我们一棍打醒,怎么办?”小手知道自己灵活有余,但力气不足,打不晕人的。 “所以叫你打大力一点嘛!” “可是……”小手不想承认自己力气小,好丢人。 “我跟小手一组吧!这样也比较安全。”豆蔻替小手解决了麻烦。“曲公子一个人没问题吧?” “嗯……”曲问情怔愣,她第一次叫他“曲公子”,那绵甜的语调,听得人莫名舒畅。“没问题,都照你说的办,嘿嘿嘿……”他笑得忘形了。 小手哼一声,径自拉着豆蔻往外走。 他不开心,豆蔻姊可是他的人,从他们在铸剑山庄认识、到一路相携逃亡,他早下定决心,将来非她不娶。 曲问情如果想打豆蔻姊的坏主意,哼哼,他一定会叫他尝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苦头! 三个人一走出帐篷,就左右分向,沿着绿洲扫荡过去。 豆蔻和小手运气好,他们这一路的沙匪都睡晕过去了,再被补上两棍子,保证三天内造不了反。 至于曲问情,他遇上了一点麻烦。 有个沙匪居然是女扮男装,估计是沐浴时药效发作,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拖着一身水,摇摇晃晃地四处找人救命。 她向曲问情走过来,也许迷糊间,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曲问情吓一跳,忙闭眼,一棍下去,竟没把人打晕,反让她痛得清醒,哇哇叫着扑向他。 这样的敌人其实一点威胁性也没有,但是…… “哇!”曲问情转身就跑,非礼勿视啊!“靠,你穿上衣服再来追好不好?” 但女沙匪根本不在乎,她追不上曲问情,就直接扑过去。 “呃!”曲问情的衣摆被捉住,急得跳脚。“他奶奶的,你放手,放手啊……” 咚!豆蔻甩出手中的棍子,正中女沙匪后脑。 女沙匪翻个白眼,这下终于昏了。 她倒下去的时候,连带地将曲问情也拖下水。 “噢!”他倒吸口气,差点撞得毁容。 他想推开女沙匪,可记起对方光着身子,伸出去的手赶紧缩回来,不敢动了。 “救我啊!”他向杨豆蔻求救。 但她早转过身子,不好意思看这羞人的一幕。 “大色狼!”小手看他与女沙匪纠缠不清,骂道。 “老子要好色,就直接动手了,会缩在这里当肉垫吗?”曲问情大吼。 豆蔻这才知道,这人满嘴乱七八糟,其实很害羞。 她胀红着脸走过去,推了半天才把女沙匪从他身上弄下去。 “你还好吧?”她对他伸出手。 他拉着她的手,本想借她的力道站起来,一瞬间却好像被电到一样,又栽回了地面。 他倒下去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所以把她也拖倒了。 豆蔻趴在他身上,俏目与他对个正着。 这样靠近看他,那挺鼻、那薄唇,竟恍恍惚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曲问情咽口唾沫,他从来没有觉得哪个女人这么美过,像他最喜欢吃的油条沾豆浆……嗯,她的脸又白又滑,尝起来肯定比豆浆可口。 他忍不住更用力将她拉进怀里。 “你这个大色狼想干什么?”突然,小手一脚踢在他肩膀。 “还不松开你的狼爪?混蛋!”小手踢了一脚不过瘾,又连踢了好几脚。 这时,豆蔻匆忙回神,满面通红地从曲问情身上起来。 她离开他之后,他心里的失落像刚煮好一碗豆浆,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看着漫流的香滑汁液,他心痛啊! “喂,死小鬼,你踢够了没?”他火大地跳起来。 “当然没有。”小手指着他骂。“你再敢碰豆蔻姊姊一根汗毛,我踢死你,混蛋色狼!” “又骂我,好好好!”曲问情一巴掌把他扇去跟女沙匪滚一团。“现在是我色?还是你色啊?” “你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小孩?”豆蔻手忙脚乱地扶起小手。 小手的脸红通通的,嘴角有些肿,刚才撞到了某样东西。 曲问情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痞样,任豆蔻骂。 豆蔻见他这样,也说不下去了,转而替小手做检查,幸好没受伤。 然后,她招呼小手离开绿洲。虽然沙匪们都晕了,但谁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谁武功特别高强,万一其中一个提早清醒……还是早走早安全。 但小手却呆呆地,一动也不动。 曲问情跑过去,点点他的肩。“嘿,味道怎么样?” 小手恨恨瞪他一眼。 “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曲问情亏他。“她眼力不好,可我看得很清楚,你一嘴撞到人家唇上了,说不定是她的初吻,就这么被你夺走……” “被夺走初吻的是我好不好?”小手咬牙,扑上去跟曲问情扭打成一团。 他最气的就是这一点,呜呜呜,初吻是要留给豆蔻姊姊的。 该死的曲问情,都是他害的,把他的初吻赔来! 曲问情也不倚仗功夫欺负他,嘻嘻哈哈跟他闹着。 小手毕竟还小,与他纠缠一下便气喘吁吁。“有种你别跑。” 曲问情给他一个鬼脸。“有种你别追。” 豆蔻看着他们,忍不住摇头,她明明只带了一个孩子出来,这下怎么变两个了? “够了。”她一手揪住一人的耳朵,拉着他们离开绿洲。 第四章 曲问情、豆蔻和小手绕着绿洲转了三圈……他们也不是故意要转,只不过曲问情是“路盲”,他忘记把老爷藏哪儿了。 小手一直骂他,骂得他脑袋都快垂到地面了。 豆蔻夹在中间辛苦地劝架,搞不懂不过短短两天,他们的关系怎就恶化到像炸药碰到火花,一撞就爆? “你们别再吵了!”她被他们的争执声吵得头好痛。 “是死小鬼先吵的,你骂他。”曲问情告状。 “你这个大色狼不乱来,谁会骂你?”小手回骂。 “我哪里色了,你今天不把话讲清楚,我跟你没完!”曲问情又开始挽袖子。 “曲公子!”豆蔻一把拉住他。“小手才七岁,你何苦与他计较?” “凭什么他年纪小就可以随便骂人?”曲问情挺起胸膛。“我三十,他应该尊敬我才对。” 你也知道自己三十啊!还跟个小孩计较?豆蔻头更痛了。 “让他过来。”小手继续添乱。“看我怕不怕他!” “来啊!有种决战一场。” “战就战,谁怕谁?” “够了!”最后,豆蔻实在受不了了,大吼一声。“全部闭嘴,谁再讲话,我让他好看!”然后,她的喉咙变得好痛。 曲问情和小手同时一缩脖子,哇,河东狮吼,有些吓人。 豆蔻瞪他们一眼,率先往前走。 但她走没两步,身子突然一晃。 “怎么回事?”她用力摇摇头,感觉有些不对劲。 曲问情冲上前扶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她推开他,还是不习惯与人太接近。 小手用力把她抢回来。 “你别随便碰她。”别看他年纪小,醋量可不小。 曲问情撇嘴。“不碰就不碰,神气什么?” 他继续四处张望,希望能尽快找到藏驴子的地方。 趁豆蔻和小手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把一枚金币扣在掌中。“正面朝右走、反面朝左走。观音大士、如来佛祖、满天神佛保佑,我一定要猜对啊!” 幸亏豆蔻和小手没听见他的话,否则非气死不可。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在转第四圈的时候,终于找对地方。 看到驴子时,曲问情比看见亲爹娘还感动。 “老爷啊!我想死你了。”没有驴子指路,他真怕自己困死沙摸中。 豆蔻和小手也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他们这一伙人中唯一认得路的竟是只驴子,身为人啊……真够丢脸的。 曲问情和老爷诉完离情,才对他们道:“好了,找到老爷,我们快走吧!目标,北域草原,我请大家吃烤全羊。” “嗯!”豆蔻拉着小手上前。 突然,小手尖叫一声。 豆蔻诧异地回头望他,发现小手居然变成了两个。 “咦?”她伸出手,想试一下哪个小手是真的… “杨姑娘!”曲问情也很惊慌。 豆蔻回头,笑了,却看到连曲问情也长出三颗脑袋。 “三头曲公子、两个小手…….咦?要这么多个干嘛?”她想着,脑袋好糊涂,身体重重的,但脚步却很轻。 “豆蔻姊姊,你别吓我啊,豆蔻姊姊!”小手发现她一直朝他的方向倒过来,他拼命地撑着她,却撑不住。 曲问情大掌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手用力捂住她的鼻子,该死,她的鼻血怎么流不停? “豆蔻姊姊……”小手不甘心豆蔻姊姊被抢走。但他没力气抢回来,就算抢到又怎样?他抱不住她。 可恶!他跑到曲问情身边,摸着豆蔻姊姊的头。“她在发烧。” “我知道。”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像火炉那么烫。“该死,她生病了,得看大夫才行。” “哪里有大夫?” “在……”沙摸里肯定是没有的,往北走进入草原也不保险,只能回中原了。可是以豆蔻和小手的身分,能进城吗?万一碰到追兵……曲问情很为难。 “在哪里,你快说啊!”小手十分焦急,她流了好多鼻血。 曲问情也很不安,他从没看过有人鼻血能像泉水那样用啧的!豆蔻的身体一定出毛病了才会这样。 “我们回中原。”他终于决定,先救她要紧。 但一直软软瘫在他怀里的豆蔻却用力拉住他的手。“不能回中原……”铸剑山庄的人还在追缉她和小手。 小手的脸一白,这才想起那个大危机。 他想了想,咬牙决定“不管,先回中原找大夫,治好豆蔻姊姊再说。” 豆蔻挣扎着,她不要回去,她不要再过那种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 “没事的,没事的。”曲问情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一切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杨豆蔻双颊烧得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她想相信他,却很害怕。 他真懂得铸剑山庄搜捕令背后的意义吗?铸剑山庄能给予的不只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还有高高在上的权势和地位.天底下有几个人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曲问情又说了一句:“我完全明白你的难处,我一定会帮你的。” 杨豆蔻摇头,泪水滑下眼眶。 “我真的懂,我发誓,我会保你们平安。”他慎重地说。 她睁大泪眼,无尽的委屈和悲伤在眸底流转。 “我永远不会出卖你们。”她的泪让他既愧疚又心疼。 她的挣扎缓了下来,只是紧抓住他衣襟的手,依旧用力到冒青筋。 “相信我。”他轻轻地放开她的鼻子,终于,那血停止了。他很温柔地擦拭她染满鲜血的脸,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般。 “豆蔻姊姊……”小手凑到她身边,眼泪早就糊了那张漂亮的小脸。 豆蔻想说自己没事,却没力气开口。这孩子,她好担心他啊。 “好了,我们走吧!”曲问情把她抱到驴子上,让老爷驮着她走。 但她的手还是不肯放开他。再给她一点点保证,一句话就够了,让她得以安心。拜托,她好怕精神一放松,不知道得睡多久,再醒来,小手就被送去祭剑了。 因为小手,她必须多疑一点。 曲问情闭上眼睛,想了好久,还是在她恳求的目光下软弱了,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杨姑娘,我姓曲,你明白吗?我听说了那个传闻,但我不相信无心会做那种事,所以才特地寻找你们……”对不起,从头到尾,他也只想逃,可是……“我以为可以带你们远走高飞,但命运似乎要我们去面对,所以……算了,我们别逃了,一起去解决它如何?” 豆蔻的脑袋轰轰作响,她真笨,怎么现在才想到,曲问情、曲无心,他们应该有关系的。 他找到了他们,没押他们回铸剑山庄,所以他真是来救人的?他真的有办法救他们吗? “若有万一,我陪你们一起入剑居。”曲问情许下誓言。 杨豆蔻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讨厌的东西消失了,她的心不再沉甸甸,有一种轻松感。 她深深地看着他。 “谢谢。”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他说,眼神逐渐涣散。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他瞥小手一眼,那是他的血亲,幸亏豆蔻救了他,否则小手就死了。“谢谢你阻止了曲家的悲剧。” 豆蔻在驴背上睡了过去。她实在太疲倦,所以得知真相后,心情放松,便撑不住了。 曲问情扶她坐好,对小手说:“走吧!我们要尽快找到大夫,为她做治疗。” 小手定定地看着他,刚才那些话他也听见了,却似懂非懂。他毕竟才七岁。 但他猜,曲问情跟他是有一些关系的,但是什么关系呢? 曲问情拍拍他的肩。“等安顿下来,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小手哼了声,跑到驴子的另一边,帮忙扶着豆蔻,让她坐稳,不会掉下来。 然后,他们启程回中原。 一路上,豆蔻总是睡多醒少。 小手也不太跟曲问情说话,不管他们之间有何渊源,看他贴豆蔻姊贴得那么紧,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哼!任何想跟他抢豆蔻姊姊的人,他都讨厌。 等豆蔻再度清醒,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叫做槐树村的地方,曲问情在村里唯一的医馆边租了一间房子让她养病。 他本想赶到大城市再行歇息的,毕竟城里的大夫多,买药也方便。 但豆蔻的状祝越来越糟,除了高烧外,也开始发冷,连续三天昏迷不醒。 曲问情和小手吓坏了,急忙改变行程。 听说槐树村里有名叫“赛医圣”的大夫,死人都能救活,他们就匆匆赶来。 结果大失所望。这大夫不收钱,只收美食,曲问情答应每天为大夫张罗不同餐点,大夫才心甘情愿为豆蔻治病,然而他成天喝得醉醺醺,每回为豆蔻下针,曲问情都好怕他一针就把人给扎死。 大夫对吃的特别挑,粉条一定要红薯做的,竹叶青须三十年陈年佳酿,鱼得用钓的,撒网捕的他不要,曲问情每天被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幸好大夫医术还过得去,曲问情不认为他厉害,因为他说豆蔻身体亏乏太甚、心血大损,至少得休养半年才能恢复。 放屁!名医还得治那么久,“赛医圣”的名号肯定是吹牛吹出来的。乡下大夫哪知真正的医圣是何等高风亮节的人物,可惜……英雄同美人一样,命薄。 曲问情怀疑这家伙是看中他的厨艺,想把他留下来当免费厨子。他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揍上那张讨厌的脸,但是……豆蔻醒了。 幸好她醒了,大夫保住他那身光看就不怎么健康的骨头。 曲问情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只字不提眼下的麻烦,只把小手的糗事翻来覆去不停地说。 “你不晓得,你睡着这几日,死小鬼每天哭,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一定要缠着我,那模样,要说多蠢就有多蠢。”他觉得她只是“睡”,不是“昏”,那差别很大。但她现在醒了,有他照顾着,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我缠着你?!”小手使劲儿推他,但他太重,怎么也推不开。小手只好爬上床,跨过豆蔻去拉她另一只手。“我是在保护豆蔻姊姊,以免被你这个大色狼占便宜。” “我什么时候占她便宜了?” “你每晚都赖在房里不走,分明心怀不轨。” “我是在照顾她,你自己居心不良,才会往歪处想。”qunliao “大夫说凡事有他就好,你争什么?” “那个蒙古大夫的话能信,猪都长翅膀飞上天了。” “至少比你可信!"豆蔻笑着看他们吵嘴,热热闹闹的,好生有趣。 她真高兴可以再清醒听见这骂声,她想笑,但眨眨眼,视线却模糊了。原来人开心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掉泪。 这时,曲问情和小手各自挽起了袖子。 “好了。”她一左一右,各拉住他们一只手。“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谢谢你们。”曲问情突然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头。 那害羞的模样,看得她也尴尬起来,是不是不该拉他的手?他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大男人,她的动作好像显得太大胆了些。 但她舍不得松开。天知道她清醒瞬间,看到他、看到小手,发现大家都安然无恙时,她有多么感激他。 这个男人做到了他的承诺。她的心雀跃地飞到他身上,拉他的力道不自觉更紧了一下。 这种砰然心动,就叫做“爱”吗?她不明白,但她有股冲动,想跟他更亲密一点。 “都是我在辛苦。”小手抢口说道。 豆蔻没听清楚,她光顾着看曲问情,看到自己也心慌意乱了。 小手有些不开心,为什么豆蔻姊姊要看着曲问情脸红?那个下垂眼有什么好看的? “豆蔻姊姊。”他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砰,某个人伸出一只脚,将曲问清从床边踢开。 “我今晚要吃四喜丸子。”男人说。 豆蔻看到一个分不清是年轻、还是年老的男人。他有一张端正的脸庞,浓浓的眉,乌黑得像墨水一般。他的眼神很温暖,荡漾着夏日湖水的波涛。但他的头发却是灰色的,似经历了无数风霜,着染了尘埃。 他坐在曲问情刚刚坐的位置,替她把脉。 “嗯!底子不错,比我预计的早两个时辰清醒。再睡两天,你就可以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自称赛医圣的大夫。 不过私底下,曲问情都叫他变态大夫。 他被赛医圣踢得在地上滚一圈,也没发脾气,乖乖地起身出去做饭。 只要豆蔻的小命捏在这个人手上一天,他绝对会很识时务,做只缩头乌龟的。 小手很难得地跟曲问情站在同一阵线,从赛医圣一进来,就开始瞪着这大夫不放。 赛医圣把他从床上扔下去。“待着干什么?还不去煎药?” 小手摸摸鼻子,哼地一声跑了。 豆蔻不禁有点傻眼,这个人怎么这样凶? 赛医圣却对她耸肩一笑,温文的模样,像是融化冰雪的春风。 “没办法,你家那两只太吵了。”他说。 豆蔻噗哧一声笑出来。 赛医圣掏出银针说:“我再给你扎两针,你会好得快一些。” 但那针扎下去,豆蔻的脑袋却开始有一种昏沉的感觉。 她的思绪被迷雾罩住了,四下望去,都是白蒙蒙一片。 当她又想跌入睡眠深渊时,耳边仿佛听见有人说:“你是个可怜的姑娘,我应该救你的.可你在这里的消息若传了出去,我怎么跟无心交代?那家伙已经够悲哀了,我本该拉他一把,但我自身难保,所以委屈你了,这个方法会让你有些痛苦,但你会更快好,早早痊愈,早早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对大家都好……唉,就可惜了你家那个好厨师……欺负他很过瘾啊” 豆蔻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她听得出来,大夫认识曲无心,也知道她是谁。 她越来越迷糊了,怎么最近遇到的人个个都晓得她的来历?铸剑山庄的势力怎么这么大,整个尚善国都逃不出山庄的势力范围。但至少此刻她可以安心,大夫不打算出卖她和小手。 心里已经平静了,她睡得越发深沉。 豆蔻是被一阵剧痛疼醒的,那种椎心刺骨的疼,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剖开似地。 她不停地尖叫,很快就痛晕过去,但没多久,她又疼醒过来。 不知道这样反覆了多少次,终于,在她把嗓子喊哑的时候,她彻底晕厥过去。 而这时,曲问情已经忍不住跟赛医圣打了起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真正火大起来,身手却不含糊。 赛医圣一个没注意,眼眶被揍了个黑印。 “我在治疗她,你发哪门子疯?”他回手反击,掌风直击曲问情肩膀。 曲问情撇头让过,那掌风击断他几缕发丝,打在窗户上,整个窗框都碎裂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乡间大夫竟有一身好武功,这个赛医圣不简单啊! 但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又怎样?胆敢谋害豆蔻,他死也不会放过他! “天底下哪种治法会让病人这么痛苦不堪?”他双拳虎虎生风,直打得赛医圣连连后退。 “你懂医术吗?你懂什么叫潜能压迫?你想让她赶快好起来,就要让她吃点苦头。” “你什么意思?”曲问情微惊。 “别告诉我,你不想她尽快痊愈,赶快带她和那个小孩找处无人之地躲起来?"曲问情收起了拳脚,这个人显然知道他们的身分,却没有出卖他们。他后退一步,戒备着。 “原来是个高人,曲问情走眼了,敢问贵姓大名?" “赛医圣。” “阁下是真人不露相。” “我是真人也好、假人也罢,总之,五天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美人,之后你们爱去哪儿,随便。不过治病期间,你若让我吃得不满意……哼哼……”他转身走了。一边走,咬牙切齿的表情仍不放松,那棍帐,下手真狠。 曲问情确定他离开后,才走过去拍拍小手有些发颤的身子。 “没事了,你不必害怕。” “他好像知道我们的身分了,他会通报铸剑山庄吗?”小手问。 “他会挑明说,应该就不会干那种通风报信的事。况且,我会盯紧他。” 小手平常总跟他吵,但几回蒙他相救,关键时刻还是信任他的。 曲问情走到床边,见豆蔻满面大汗,神色疲惫地昏睡着,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他拧来手巾,细细擦拭着她的脸及手脚。当巾子擦过那纤细脚踝时,他看见一条老大的疤痕,爬在那白嫩的肌肤上。 小手过来帮忙,也看到了那道疤,脸色有些发青。 曲问情来回抚触着疤痕。“就是因为这个伤,你们才会倒在沙摸里,被我拉到吧?” 小手抖着唇,半晌,点头。“那回,我们差点没命。” “你们非亲非故的,她为何如此帮你?” “因为……”小手抽抽鼻子。“豆蔻姊姊是个大好人……” 对,她既好,又笨,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差点投命。曲问情闭上眼,想起刚听到铸剑山庄流言时,根本不相信世上哪有这样的滥好人? 但他找到了她,亲眼看到她脆弱却又坚持的模样,让他无比震惊。 他无法理解,她怎能为小手牺牲这么多?后来他发现,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她就是舍不得小手送死而己。 最简单的理由,却最坚实难移。 他记住了这姑娘,随着日日相处,把她印入了心、刻入了骨。如今,他无法想像她不在的情景,那会让他痛不欲生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眼神已经离不开她,他爱上她了。 “你真的要帮我们?”小手抬头看他。“我爹爹很厉害的,非常厉害,你跟我们一起也会有危险。” “小手,我姓曲,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你也是铸剑山庄的人?” 曲问情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我对你有责任,对铸剑山庄也有责任,可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若不是听说了你们的事,我还在关外流浪,不敢面对。” “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帮她拭净手、脸后,他端着脏水走了出去,心里思索铸剑山庄的事,隐隐约约有底,但他装作看不见,以为事情就不存在。 可他做缩头乌龟时,有个小姑娘却大胆地将这件事揭发出来,并带着小手亡命天涯。 曲无心发出搜捕令,很多江湖中人贪图奖赏,为虎作伥。他们未必不知道曲家的内幕,他们只是贪心,还有畏惧铸剑山庄的势力。 大家都害怕的东西,豆蔻却有勇气反击,这样的行为更让曲问情自惭形秽。 对她,他除了疼惜之外,更有责任、有义务要救她,尤其在看到她的伤后,他更后悔自己早先的胆小。 他握紧了拳,这一次,他不会再逃避了。 曲问情收抬好善后,又熬妥汤药,回到房里,小手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毕竟是个孩子,撑不了太久。 曲问情把他抱起来,让他在长榻上好好睡。 然后回到床边扶起豆蔻,一匙一匙喂她喝药。 因为她还在昏迷,没办法自己吞咽,所以喂药变得很辛苦。 幸亏她生病这段日子,他每天给她喂米汤、药汁,有些心得了,不能说整碗药都可以喂进去,但至少能喂进半碗。 他的动作很温柔、也很有耐心,抬起她的脖子,方便她一点一滴吞下去。 每次洒出来一点,他都会即时擦去,不让药汁沾染到她的衣服。 正准备进房的赛医圣看到这一幕,转身又走了出去,总觉得破坏那份美好,会被马踢死。 他握紧手中的银针,自忖这法子是否对杨豆蔻太残忍了?金针刺穴逼迫潜能的方法,一般男子都受不住,何况她一个小姑娘。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再待下去,总会被发现的。”唉,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第五章 杨豆蔻最近一直昏昏醒醒的,这不是她病情加重,而是她自己选择这种极端痛苦却能快速痊愈的治疗法。 不想再看她被如此痛苦折磨,赛医圣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中止这种治疗法。 但她二话不说便点头,要大夫继续为她扎针。 豆蔻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和曲问情、小手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否则会很危险。 曲问情很反对她的决定,过度的疼痛也会害死人的。但赛医圣不理他,当事者都同意了,外人无权置喙。 赛医圣每隔两个时辰给她扎一次针,总是让她疼得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 曲问情心痛到极点,好几回气得几乎把整间房子都拆了。 妈的,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时间就在豆蔻反覆接受折磨中,慢慢过去了。 刚开始,那种疼痛确实让她痛不欲生,她撞墙、她咬曲问情伸过来的手、她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只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 但渐渐地,她心里有一股热流升起,当它们在她的身体里流转时,好像把她体内的脏东西也一点一滴带出去了。 如今,她依然虚弱,但身体的很多病征,如心悸、流鼻血,都已消失了。 她还注意到曲问情,不管什么时候从昏迷中清醒,他都在床边照顾她。 她忍不住怀疑,他是神仙吗?都不用休息。 但他显然不是,因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惦记着,等自己有力气说话,第一件事就是要叫他别太操劳,以免累坏自己,她会心疼的。 三天后,扎针终于有了明显的效果,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推着她爬出梦乡。 “曲公子……”她咕哝着,被身上的湿濡吓一跳,睁开眼,发现是他在帮她清洁手脚。 她眼神一柔,内心满溢着感激之情,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他了。 “杨姑娘!”他吃惊,以为是错觉,便用手上的巾子点点她的颊。 她闭上眼,突然觉得不好意思。 “咦,又睡了?”果然是眼花。 “没有。”她小声地说。 “什么?” “我今天好很多了。”她睁开眼。 “你你你……清醒就好、清醒就好……”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知所措地念着,手上的巾子在她脸上不停打转。 这感觉好像在擦桌子喔!豆蔻拉住他的手。 “曲公子,我自己擦吧!”她说着,就要起身。 “别逞强,你身体还虚着,万一……”他没说完,因为她起身太快,鼻子擦过他脸颊,让他的心跳乱了一拍。 豆蔻也没料到会碰到他,才坐起的身子险些再软下去。 两个人对看一眼,又脸红地各自低下头。 “那个……”他语无伦次。”其实我擦脸的功夫不错……你睡着这几天,都是我帮你擦脸的,不信我再擦一遍给你看。” 她噗哧笑了,圆脸染着艳红,就像熟透的果子,散发出诱人香气。 他喉头上下滚动,居然有股凑过去啃一口的冲动。他不敢再看她,匆忙退后,结果手巾落了下来。 她赶紧捡过手巾,自己随便抹了抹脸,再把手巾还给他。“擦好了。” “什么东西好了?”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是……这么快?” “嗯!”她把巾子塞进他手里。 “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闻言,换她呆掉了。 曲问情着慌解释。“我是说,你脸这么漂亮,要擦仔细点,不然就太可惜了,是暴殄天物……”话到一半,咬住舌头。老天,他在说什么?真像街边混混调戏良家妇女的说辞。“不是,我没恶意、我乱说话……唉呀,我去把脏水倒掉好了……”他转身逃跑。 豆蔻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掩嘴轻笑。 曲问情的腼腆让她既害羞、又心暖。 想不到几回生死艰难,连她的家人都不愿与她同行,怕被连累。他却留了下来,还这么细心照顾她。 她吸吸鼻子,好想哭。 突然—— “你想不想吃些东西?”曲问情红红的脸从门边探进来。 她看见他,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下。 “唉呀!”他大惊,冲进来抱住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之前她被赛医圣的金针扎得死去活来都没掉泪,现在却哭了,肯定出了大问题! “我没事。”她赶紧阻止他,这大半夜的,他这么吵,别人还能睡吗? “可是……” “我很好,真的。”她胡乱抹着泪。 他伸出手替她拭去那晶莹的泪珠,感觉他指腹上的温柔,她眼睛更酸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她的心情,她此刻就像失群的孤雁终于找到同伴。他将她的头按进怀中,轻柔拍抚她的背。 “没事的,有我呢!以后你再也不必凡事一个人扛了。” 她揪紧他的衣襟大哭。 曲问情很抱歉,若不是曲家那堆麻烦事,怎会连累她至此? 但她没有怨言,总是那么坚强又勇敢,令他心折又心悦。 只恨自己力量不够,才会让她受这样多苦,他咬紧牙下定决心,以后不择手段都要保护她。 豆蔻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 而这时,曲问情的衣襟已经完全湿了,一圈深深的印子留在上头,让她瞧了好生羞赧。 “对不起。”她手忙脚乱想擦干他身上的水渍。 “有什么关系?”他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杨姑娘……嗯,我叫你豆蔻好吗?” “好。”她害羞地点头。 “那你叫我……问情哥哥?嗯,太多字了,改成情哥哥吧……”说到一半,又咬了舌头。“对不起,我……嘴巴不好……” 她抿唇一笑,那破涕而笑的美丽,像月夜下独绽光彩的昙花。 他瞧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抱紧她,额抵着她的。 她的呼吸由轻浅而粗浓,灼热的气息触在他脸上,让他一时心神荡漾。 他忍不住噘起嘴,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 “唔!”她捂住唇,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豆蔻,我……”他手忙脚乱。“我无心轻薄你,只是……你好可爱,我忍不住……不对,你若不喜欢,我会忍住的,虽然很辛苦……也不是,唉呀,我我我……我去给你做饭。”他又跑出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唇角弯起醉死人的笑。 他,对她也有情呢! 那股浓烈的情意让她心慌意乱。 他是这么认真又害羞地喜欢着她,她也……她摸着烫烫的脸,一颗心也为了这个人而欢欣鼓舞。 曲问情进了厨房,一边起火熬汤,一边骂自己笨。 “你真是猪!不,猪都比你聪明!”啊啊啊!他为什么一面临紧要关头,嘴巴就控制不住地胡说八道!“平时你很机灵的,结果……”他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打得很小力,因为大力会痛。 “天哪,满天神佛谁都好,拜托给我点力量,别让我总是在她面前出糗。”再这样下去,他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怎么办?我要跟她解释清楚,我无意欺负她……”不过她这么大方又明理的人,应该不会计较他的口不择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告诉她,他其实有一点喜欢她……嗯,很大一点。 四下看看,没人,好,拿炉灶当对象,练习一下。 “豆蔻,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行,太严肃了。 “豆蔻,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这么隐晦,她能明白吗? “豆蔻,我喜欢你.”哇,直白过头,他好害羞。 正当他一个人练习得乱七八糟—— “咳咳!”一个咳嗽声打断他,原来是赛医圣走进来了。 “明天早上我要喝八宝粥。”他是来交代早膳的。 曲问情愣住,这回出糗出大了。 突然,赛医圣又开口了。“你对着炉灶练习是没用的,不如上街找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实地操练,还能进步得快一点。”说完,走人。 曲问情怔了好久。“好像有点道理。” 他思考着这么做的可行性,先去大街上,再找个小姑娘,告诉对方……“妈的,变态大夫,你耍我!我要那么做,还不被当成流氓送进官府?”王八蛋,他要在八宝粥里下泻药,拉死那个死变态。 他开始洗锅、舀米、倒水……但最后,他什么坏事也没干。 拜托,豆蔻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上,他敢乱来吗? 他这人就是这样,只有嘴巴厉害。 曲问情自己也很清楚,他性子不够沉稳,关键时刻总是出错。所以他很认命,又蹲回炉灶前,继续他的告白练习。 他一直练到汤煮好,才端着汤回到豆蔻的房间。 见她坐在床上,两眼晶亮地看着他,他差点脚一软,掉头又跑出去。 “曲大哥。” 曲问情愣了一下,笑开来。他喜欢她喊他“曲大哥”的音调,酥软软的,有一种亲匿感。 真好,这代表她已经能够信任他了,他们之间不必再存着戒心。 “我帮你煮了碗汤。”他说,把汤送到她面前。 “谢谢。”她伸手准备接汤。 他咬住牙,差点就要说:我喂你吧?之前你昏迷时,米粥、汤药都是我喂的,我喂食的技巧很好喔!那话一听就像蠢蛋,曲问情在心里痛骂自己一声。 “你小心些,汤很烫。”他说,把汤给她。 她昏迷了一段日子,只能进食米粥和汤药,这时也确实饿了,拿起汤匙很快就喝完汤扬,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身子刚好,不能一次吃太多,我明天再给你做。”他把碗拿去茶几放好后,再回去帮她号脉。 “曲大哥,你懂医术?” “不懂,但练武之人多半能号出一点脉象。”他说。“你的脉象平和有力,看来是不碍事了。那个变态大夫,哼哼哼……”实在不想夸他,但他确实有些本事。 “大夫很厉害,只是……那针有些疼。”她苦笑。 “你的说法太客气了,变态大夫的金针都可以拿来刑求了!”曲问情拉起她的手,歉疚道:“累你受苦了,对不起。” “哪里的话。” “若非铸剑山庄逼得紧,你只须好好调养便能痊愈,何必受这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她笑着安慰他。”其实,比起卧床休养半年,我更乐意五天就康复。” 所以他才喜欢她,并且越来越迷恋,她总是这么勇敢积极。 “曲大哥,那……我们留在这里,可以吗?”“槐树村地方偏僻,暂时无虞。” “那就好。”她松下一口气,又有些乏了。 “你休息吧!”他拉张椅子坐在床边看护她。 “曲大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你不必彻夜陪我。” “不行,变态大夫那种治疗方式谁也没听说过,万一有后遗症呢?我得日夜看着你,否则我不放心。” 她俏脸红了下,这种关怀真让人心醉。 “可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她说。 “这只能证明他的方法暂时有效,至于之后……”他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只道:”总之,我一定要看护到你痊愈为止。” “可你这么操劳,会累垮的。” “要不,你的床分一半给我睡?”他随口说说的,立刻又后悔地想给自己一巴掌。“对不起,豆蔻,我反省,我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再乱说话,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她认真在考虑可行性。 “没生气就好。”谢天谢地,他太喜欢她这大方的性子了。“你快睡吧!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变态大夫又要来了。” 她缩一下肩膀,赛医圣的到来,意味她又要疼痛一回。 “对不起,豆蔻。”他拉住她的手。”我帮不了你,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旁陪着你。” 她眼圈红了,回握着他,十指和他交缠。 那种亲密的感觉,让她心醉。 突然,她的身子往里头挪了挪。“曲大哥,你……上来睡吧!” “啊!”他呆得像块木头。 “再不睡,大夫要来了……”她拉起被子蒙住脸,太羞人了。 “是……好……”他虽然傻,但还懂得什么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下手忙脚乱爬上床,直挺挺地躺着。 他们中间隔着被子,根本碰不到彼此。 但他们还是很紧张,对方一点呼吸,都让两人脸红心跳。 豆蔻躺得身体僵了,忍不住动了一下,结果不小心碰着他,吓她一大跳。 她瞄他,两眼紧闭,神态悠闲,应该是睡着了。 她松口气,又迅速地按几下酸疼的手脚,完全没发现自己一动,曲问情的呼吸便乱了拍。 豆蔻毕竟身体还虚,渐渐睡沉了,曲问情虽然也疲倦,只是他好面子,一直死撑装睡,最后干脆装死。 身边躺着心仪女子,他心里很亢奋,完全睡不着,整整一个时辰手指都不敢动一根,只有心里的火,热烈地燃烧着。 豆蔻翻呀翻的,不知不觉翻到他身边,胸脯挨着他的手臂,他心脏瞬间一麻,天啊,这太刺激了。 他的下腹部正迅速变化着,火热、然后逐渐硬挺,变成一种很尴尬的状态。 他小心地曲起身体,并且尽量往床边移。可他退一寸、她就进一寸。最后,他半个身子都悬空了,而她的手却搭在他肩上。 “佛祖啊,这太美好了……”他想哭又想笑。“佛祖啊!可这同样很折磨人……” 他咬牙忍耐,但身体根本不听他使唤,越来越火热。 曲问情受不了,干脆把身体蜷成一颗球。 “咔吱——”一阵推门声响,赛医圣走进来。 “该扎针了。”他还是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傲慢神情。 但此刻,曲问情却觉得他是天底下第二可爱的人,第一可爱的当然是豆蔻。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下床,然后摇醒豆蔻。 “豆蔻,扎针了。”他心情好怪,既心疼她将要受的苦,却又高兴自己能正大光明下床。 啧,原来美人恩一点都不好受。尤其是对他这种色大胆小的人而言,过度刺激,代表生不如死。 他缩着身子,客气地对赛医圣一揖。“麻烦你了。”赛医圣瞥他一眼。“畜牲。” “大夫误会了,我们什么事也没做,只是休息一下。”豆蔻解释。 “老子可是正人君子,不欺暗室的。”曲问情说,可惜他躬着腰的样子有失威风。 “那就是连畜牲都不如了。”赛医圣莫名地爱亏他。 “你说什么?”曲问情瞪眼,这人真是太讨厌了。但为何这种厌恶里又掺了一丝熟悉感?妈的,记得自己过去三十年的人生,倒霉到认识这一类人啊?偏偏……感觉很微妙。 “美人在旁,你都不敢下手,岂不是比畜牲更糟糕?”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别以为他不敢开扁。 “再说几遍都成。你只有嘴巴厉害,其余的……”赛医圣哼了一声。“需不需要我为你开帖药,缓解一下你现在的痛苦?十两金子就好。” “你为什么不去抢?” “我做大夫,比抢劫好赚多了,而且没有危险性。” 曲问情气得发抖,但赛医圣已开始扎针了,这种时候不能受到干扰,他只能强忍怒火,心里幻想着,总有一天把他揍成猪头。 豆蔻的惨嚎声随着金针入体,持续响起。 曲问情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恨不能替她分担所有的痛苦。 他咬紧牙根,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爷啊,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她尽快痊愈。这份罪和苦,若真得有人来背,给他吧!请别再折磨她了,拜托—— 第六章 挨过四天的扎针之苦,豆蔻开始能下床走路了。 她的脸色也完全不同于在沙漠时的苍白,双颊红扑扑地,像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曲问情总是看着她的脸发呆,然后就不会说话了。 他本来是个伶牙俐齿、做事有些疯癫的人,现在他却连胡说八道的能力都消失了。 豆蔻觉得好笑,一个人怎么能前后变化这样多? 她不知道,他的笨拙只在她面前展现。 “你老瞪着我看干么?我又没欠你钱,还是你羡慕我长得俊?”曲问情看到小手气冲冲地走进厨房,取笑道。 “鬼才羡慕你。”小手大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夜趁我在耳房睡着时占豆蔻姐姐便宜,你这个小人,不要脸!”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占她便宜了?没有证据的事别乱说,小心我捉你去见官。” “你有本事做,还没胆认吗?”当赛医圣告诉他时,小手差点没气死。为什么自己会睡死过去?混帐啊—— “你真要我认?”曲问情挑衅一眨眼。“那我就认喽,的确……小手,你节哀吧.豆蔻已经是我的人了。” “大色狼,我揍死你!”小手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冲着他又吼又咬。 “三流内功、不入流的掌法,小手,你很弱啊。” “有种你别跑,让我劈一掌,看能不能打断你几根骨头?” “你是白痴,我可不是,怎么可能干那种白痴事?” “你骂我,浑蛋——”他们一路从厨房打到豆蔻的房间。 她正靠在门梁边遥望天上白云,云朵一丝丝挂在蓝幕上,或堆、或拢,有时条聚成牛,一下子又变马,左边的最漂亮,像……曲问情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 她看得陶醉,心里如饮蜜水,却被他俩的吵闹声破坏了兴致。 “你们怎么又吵架了?”她叹气,本想过去劝架,但看仔细了,小手虽然气唬唬,曲问情却眉开眼笑,分明在逗孩子玩。 这人,都三十岁了,还这么孩子气,可是……她看见他们绕着庭园转圈,又叫又笑地,小小的院落很快热闹起来。 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人?曲问情是爹爹、小手是儿子、而她是……她的脸红了红,心里充满无法言喻的幸福。 小手终于被逗得受不了,眼泪啪答掉下来。 “豆蔻姐姐,那个大色狼……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跟他一起了……” 豆蔻抱着孩子轻声安抚,同时,一记白眼抛给曲问情。 他缩一下脖子,乖乖站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怕豆蔻不高兴。明明他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她,可他偏偏在乎她在乎得要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吧! “小手,曲大哥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豆蔻安慰小手。 小手气苦,连称呼都已经从曲公子进展到曲大哥了,再过些时候,他还没长大,豆蔻姊就会被迎娶走了! “豆蔻姐姐,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杨豆蔻脸颊一阵热,一下子呆到九重天外了。 “小手,你、你小小年纪,哪知道什么是喜欢?别胡思乱想了,有时间不如多看点书,或者练几趟剑法。” “我怎么不懂?我早发过誓,长大后要娶豆蔻姐姐为妻。”她是他最喜欢的人。“豆蔻姐姐,你若嫁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永远不背叛你。” 豆蔻没想到小手会晓得她最怕的就是被人背叛。她遭遇过太多次,早已不信任人心。 可是……她侧头瞄一眼曲问情,他两回的不离不弃,却给了她再度相信别人的勇气。 她是喜欢他的。虽然两心之间还有距离,但她期望有一天,两颗心能互相贴慰,分享彼此的幸福与快乐。 他发现她的视线,眯眼、咧嘴,抛给她一记明亮爱现的眼神。 她忍不住捂嘴,笑出了满心的甜意。 “豆蔻姐姐……”小手不甘被忽略。 “你这种情况叫恋母情结啦!”曲问情插口道。“每个做儿子的都这样跟他们的娘亲说过,尤其,越是缺乏亲情的人,症状越严重。不过这种感情不是真爱……哇!” 小手受不了他的胡说八道,一下子扑向他要咬他的脸。 曲问情及时抱住他,手伸得长长的,让他远离自己。 “你属狗啊?”可怕,他差点被毁容了。 “你怎么知道?”豆蔻纳闷。 “我胡说的。”曲问情遗憾自己没有去赌场赌两把,否则以他的未卜先知,早赚大钱了。 豆蔻上前对他伸出手。“做什么……啊,喔!”他把小手还给她。 她接过孩子,放下,一脸严肃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莽撞,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小手倔强地抿着唇,眼角还挂着泪。 他就是不服气,明明他跟豆蔻姐姐在一起比较久,为什么会叫曲问情把人抢了去? “豆蔻姐姐,不要抛下我。”曲问情说他是把豆蔻姐姐当成娘了,才不是,在他心里,她比娘更好、更重要。娘只会叫他为爹爹去祭剑,豆蔻姐姐却一心想要他健康成长。他是年纪小,可仍然懂得什么是真情。 “傻瓜。”豆蔻抱紧他,眼眶也发酸,这孩子跟她相依为命大半年,跟她一样命苦,他掉一滴泪她都心疼。“我永远都是你的豆蔻姐姐,我永远都会疼你的。” 小手揉着眼睛,想笑又想哭,豆蔻姐姐怎么就是不明白,他要的“永远”,跟她想的不一样。 “小鬼,你死心吧!”曲问情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最后被杨豆蔻一记指骨头敲得嘟起了嘴。 这就叫——乐极生悲。 豆蔻终于熬完最后一次扎针了。 “你们可以走了。”赛医圣边收拾东西边说。 “你想跟我打架吗?”曲问情挽起袖子。有没有搞错,现在赶人?豆蔻还痛昏在床上耶!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也许你曾经有身好功夫,但现在,你的身体已撑不了你这样使用了。”经过数日观察,他发现赛医圣受过重伤,虽然好了,却留下重度后遗症。比如,他每天都要喝酒,并非他喜欢喝,而是烈酒可以减缓身体的痛楚,他不得不喝。 “你这家伙有点眼力嘛。” “哼!”他本来就很聪明。“你老是针对我,我们认识吗?你到底是谁?” “你猜。”赛医圣走了。 “好烂的个性。”曲问情撇嘴,他才懒得猜,又没糖吃。 他拎起手巾,忙着为豆蔻擦汗,她刚才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看着那一点艳红,咕哝,吞下口水,有点想把它“舔”掉。 但他是人,不是畜牲。所以他忍耐,用湿濡的手绢按压她唇上的伤痕。 她樱唇的温度透过手绢,在他的指腹上留下一分灼热。 他心痒痒的,手指舍不得离开她的唇,下意识地想摸更久,甚至想亲一下。 赛医圣说他畜牲不如,还真是不如啊!若是畜牲,一定不会犹豫这么久,可是他就是只敢看,没胆下“口”。 但人之所以优于畜牲,不就是因为人懂得自制? “虽然这种自制比死还痛苦。”他自言自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豆蔻睁开了眼,水波盈盈地望着他。 “唉……呃……你……”曲问情心里发慌。“我没有偷亲你。” 她知道,所以觉得有点遗憾,其实“有花堪折直须折”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发誓,我真的……”话到一半,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搁在人家唇上,虽然中间隔着一条手绢,但这块豆腐,他还是吃很大。“嘿嘿嘿,我不小心的。” “那还不把手移开?”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想像中,这应该是记媚眼,但曲问情却被看得好紧张。 “好好好……”好舍不得啊.他移得很慢,但在她“凌厉”的目光下,不敢不移。“你感觉怎么样?” “不错。”她慢慢地坐起来,发现身体里有股力量在涌出,这实在太神奇了,赛医圣确实了不起。 见她想下床,曲问情赶紧伸手帮忙。 “不用。”她就想试试身体恢复到什么地步。 结果她不只有力气出门,甚至还绕院子走了一圈,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觉得自己似乎比生病前更有力气了。”这真的很奇怪。 “这是潜能被激发出来的关系,其实你还没完全痊愈,别太勉强。”他还是逼着她在亭里找张石椅坐下。 “你怎么知道?” “赛医圣告诉我的。” “你以前认识赛医圣吗?” “为什么这么问?”他挑眉。 “我刚才虽然昏了过去,但只有一下子,很快就又清醒,只是没力气睁开眼。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感觉你们像旧识。” “我不知道,但那家伙肯定清楚。” “什么意思?” “我猜那家伙曾经历一场大变故,导致他的外貌身形完全变样,所以我认不出他,但他知道我是谁。” “什么样的意外会使人改变如此大?” “这得问他自己了。我只能从他的饮食习惯、走路姿势和一些生活细节,看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管赛医圣的过去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豆蔻知道,他是个好人,清楚他们的身分,却没为了铸剑山庄的巨额奖赏而出卖他们,所以…… “曲大哥,大夫既然要你想想他是谁,你就好好想想吧!” “干么这么费力?他想让我知道,自己就会说啦。” “如果他的故事很悲惨,说不出口呢?”像她就很不喜欢说往事。似乎,他也一样。“大夫于我们有大恩,我们有机会应该回报他。” “你是不是太关心他啦?”曲问情忍不住咕哝,有些吃醋。 “曲大哥!”豆蔻嗔道。 “好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他举双手投降。 她忍不住想笑,他的模样像在闹脾气的孩子。 他的心脏又开始跳得乱七八糟,比起刚认识时她每天板着脸,现在的她好像春天初绽的樱花,娇嫩嫩,说不出的扣人心弦。 “豆蔻……”他情不自禁去拉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却没闪开;这段时间的生死与共,已经让她的心印入他的身影。 他轻轻地靠近她,气息吹在她脸上,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当他的唇碰到她的嘴,一股麻麻的电流让两人同时身体一僵。 四片交接的唇立刻分离开来,但上头残留的热度却让两人晕眩神迷。 眨眼之后,他又试着亲她,感觉她的害羞、她的温暖,和她绵绵的情意,那是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他一下子就沉迷其中,深深地吻住她。 她娇吟一声,本来还精力勃勃的身子瞬间瘫软,他的手适时撑住她,却也乘机将她抱入怀里。 她尝起来好甜、好美,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他忍不住想要更多,他的舌探向她唇缝…… “曲问情,你这大色狼!”突然,一个重物扑到他背上。 “呃!”曲问情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豆蔻看到小手,连忙坐好,羞得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幸好小手没怪她,他只是一直挥舞着小拳头,狠捶曲问情的肩膀和后背。 “你欺负豆蔻姐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死小鬼,我们这叫两情相悦,你不懂别乱说。”曲问情叫道。 但这会儿,不只小手打他,连豆蔻都想扇他两巴掌。在小孩子面前,能这样说话吗? “我要跟你单挑!”小手霍地跳下来,指着他鼻子,那手指都快插进他鼻孔了。 “你打得过我吗?”曲问情挑眉竖眼,样子真是贱到一个不行。 “一次不行就打两次,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然后,他再也不许接近他亲爱的豆蔻姐姐。 “打输了可不要哭……唉哟!”曲问情剩下的挑衅被杨豆蔻一个指骨头打得消失无踪。 “你干么老跟个孩子斤斤计较?” “我是跟他闹着玩的嘛。”曲问情看到她的怒颜就心慌。 其实他哪会跟小手认真,不过陪他玩耍而已,一方面试试小手的武功,一方面逗逗乐子。只是这种乐趣只有他本人才懂,别人都敬谢不敏。 “玩也要有限度,不要总捉弄他。” “豆蔻姐姐……”小手红着脸,他喜欢她为他出气,可她的说法好像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但他自觉已经长大了。“我以后不会跟他计较了。” “小手乖。”豆蔻摸摸他的头,称赞道。 小手更加泄气,他就是年龄太吃亏了。 曲问情得意地捂嘴偷笑。 小手偷偷对他挥舞一下拳头,意思是——等一下,茅厕门口单挑。 曲问情回他一个白眼——挑就挑,谁怕谁?反正他们这样私底下单挑很多次了,谁也没赢,谁也没输,估计要挑上几十年才有个彻底结果出来。 “豆蔻姐姐,我要上茅房。”小手说。 “要不要我陪你?”豆蔻很宠小孩。 “不用,我自己去。”小手尴尬透了,急急地跑走。 曲问情一直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豆蔻正想问他笑够没有。 “我也去茅房。”他一溜烟跑了。 “搞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好到连上茅房都一起了?嗯?她愣了一下,此时才会意过来刚才那一大一小的眼神交流,不禁纳闷,小手是何时也变了? 他曾经也是个不相信别人的孩子,在铸剑山庄的时候,他甚至不懂得哭泣和发脾气。 但现在,他很活泼,有什么事也敢大声说了,完全摆脱了过去的阴霾。 是曲问情改变了他。 因为他总是那么认真地面对小手的挑战,虽然爱玩、爱闹,但很有责任心,无形之中得到了小手的信任,同时也成了小手的好榜样,让小手愿意对他开放心灵。 曲问情不只救了他们的性命,还救了他们的心。 一想起他,她心里就好甜、好幸福。 杨豆蔻又休养了三天,终于获准可以出门逛逛、放松精神。 曲问情和小手陪她一起逛集市。 槐树村地处偏僻,这集市三个月才开放一次,因此特别热闹。 小手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每个人都在叫卖东西,每个人也都在买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让他目不暇给。 豆蔻看他兴奋得脸色通红,心里百味杂陈:这铸剑山庄的小公子,虽生来衣食无缺,可也是个不快乐的孩子,不过…… 她瞥一眼玩得更豪放的曲问情,这家伙怎么比小手还兴奋? 曲问情满手都是零食,糖葫芦、四色果、碗豆黄、蜜李子、烤羊肉……现在还盯上甜烧饼了。 “你会不会吃太多?”豆蔻拉住他。 “你们不帮我吃吗?”他一脸天真。“你一口、我一口、小手一口,分担下来分量其实不多,我们可以把整条街都吃过一遍。” “你猪啊!见啥都要吃。”小手现在跟他很不对盘,只要他开口,小手一定要讽两句。 “我是牛,我有四个胃。” 小手很想把手上的风车砸他脸上。 “你不是……豆蔻?”一个诧异的声音在他们后头响起。 豆蔻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那是个异常熟悉、又显得陌生的身影。 “小柱哥!” “真的是你!你好吗?”小柱哥开心地跑过来。 他正在做包子,所以身上都是面粉,整个人白扑扑的,凹陷的双颊,很有些风霜之色。 豆蔻看着昔日的青梅竹马,心中难掩惆怅,往事流过脑海,那仓皇逃走的夜晚,开启了她生命转折的一幕。 对他,她始终不曾怨怪,虽然他承诺过的不离不弃已成风中飞花,可她能体谅他的苦衷。而且若不是他及时告知兄嫂要卖她入青楼的事,她早已沦落风尘。 “我……很好,你呢?怎么会在这里?”槐树村距离杨家集有十万八千里远呢! “我……”小柱哥没有说完,一句喝骂在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根擀面棍劈头盖脑打下来。 “王八蛋,店里那么忙,你还敢勾引人家小姑娘,当老娘是死人啊?”那是个肥胖的妇人,一双小眼睛,两颊松垮垮的肉,神情显得颇为凶恶。 曲问情、豆蔻和小手都吓了一跳,他们没见过那么悍的女人。 “我没有啊,娘子,你冤枉我了……”小柱哥被打得抱头哀嚎,马上就被揪着耳朵拉回包子店了。 曲问情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半晌,豆蔻主动开口。 “那位大嫂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要不我去跟她解释一下?” “别去。”曲问情拉住她。“那大嫂一看就是爱吃醋的人,你再上门,只会给她添火,解释不清的。” 小手也跟着点头,妇人的悍劲让他有些害怕。 豆蔻只得回头歉疚地望一眼还在挨打的小柱哥,半晌,叹气离去。 发生了这种事,三人也没兴趣再玩下去,准备打道回府。 “豆蔻,那位小柱哥与你是什么关系?”曲问情也有些好奇,小柱哥看到豆蔻时脸上的兴奋之情实在太明显。 小手跟着竖起耳朵,可别在这时候又多一个情敌啊! “他是……”豆蔻想了一下,才道:“一个老朋友、旧邻居,回家再告诉你们吧!” 这段故事很长,还一点也不精彩,她从来不愿意说。但现在,她瞧一眼曲问情,有他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已经有勇气去面对了。 第七章 曲问情站在厨房,一边为豆蔻熬补药,一边回想她刚才提到的过去—— 差点被兄嫂卖掉、在展城被遗弃、发现救命恩人是个会以妻儿祭剑的疯子,为了救小手,带着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奔逃千里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他弄不懂,心湖波动着,痛苦、悲伤、怜惜,无数的情绪溢满心头。 他只知道自己好爱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再也不放手。 如果他小时候也能遇见她,该有多好?小手现在走过的路,他也差点走过。 他,也姓曲啊!可他没有小手幸运,在他最茫然无助时,身边没有一个杨豆蔻护着他。 他低下头,难以承受的心情让他眼眶发酸。 曲问情是曲无心的大哥。 铸剑山庄雄立江湖已经有几百年了,在它最辉煌的时候,江湖十大高手中有八个使用的兵器都是曲家出品。 祖谱记载,曲家的先祖可习追溯到古老的神剑铸造者——干将、莫那。那也是以人祭剑的最初始。 当然,这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它只是个传说。 就跟沧海会变桑田一样,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垂不朽的。 几百年后,曲家没落了,尽管铸剑山庄的名号在江湖上依然享有盛名。可如今的十大高手只剩卢三娘一人使用曲家的兵器——三煞剑。那柄剑还是百年前铸造的,可以说近一百年来,曲家的成就始终在原地踏步。 到了他爹那一代,深知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铸剑山庄早晚会耗尽过去积累的威势。 他们需要改变,并且再进一步。只是穷家族之力,几百人花了十数年的时间还是找不出夹破点,最后,爹想起了这古老流传下来的祭剑之法。 曲问情是曲家长子,虽非正妻所出,但也是吃曲家饭长大,危难时刻,理当为家族尽一分心。 所以他被选为祭剑代表,将投身铸剑炉,以身再创铸剑山庄高峰。 以人命换神剑,多么变态又残忍的方法,但当时已穷途末路的曲家人都深信,这样做一定能挽救曲家日渐衰败的命运。 他当然不想死,娘也舍不得他,后来,娘趁着爹焚香沐裕,准备祭剑典礼时,偷偷地放他逃走。 那年他十岁,从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公子乍入民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年纪太小,做工都没人请,他变成了路边一个小乞丐,受尽冷淡和白眼。 这样的日子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中间的苦楚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心寒。 但他还活着,只要没死,就有希望。他抱定了这念头,辛苦地挣扎求生。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十岁离家时已经把曲家的功夫都看懂了,乞讨时也没放下,日日勤练,十年后,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 这时,他最大的心愿是回家再见娘一面。娘私下放他走,爹一定很生气吧?爹会不会为难娘?如果爹欺负娘,他就把娘接出来另外过活。凭他现在的本事,已经不必再惧怕铸剑山庄的势力。 他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准备一路打进铸剑山庄,救出娘亲。 可是…… “大哥,真的是你!”曲无心见到他的时候好开心,十八岁的大男人了,还哭得一脸鼻涕和眼泪。“你没死,你……还活着……” 曲问情有些手足无措,二弟虽然打小就爱粘着他,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还分别了十年,想不到他热情依旧。 “无……无心……”原来这个家还欢迎他吗?他以为自己早失去了一切。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曲无心拉着他进门。 曲问情有些害怕,少小离家老大回,家,还能一样吗? “大哥,你怎么不走?”曲无心问。 “无心,当年我……” “我明白。”曲无心从小就喜欢哥哥,一辈子只喜欢这个人。“爹本来就不该逼你去祭剑,那时二娘若不放你走,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爹娘如今,都还好吧?”他担心爹不原谅他,父子再见,将成仇人。 “都死了。”曲无心喟叹。 “死……死……”曲问情本来憋了一肚子气想发泄,结果铸剑山庄对他敞开大门,他已经够惊讶了,再听见爹娘早已去世的消息,他整个人像被雷打到一样难以反应。 “大哥,都十年了,人总有一死的……”是啊,他怎么忘了?人总有一死,这是天道循环,永远不变的真理,可是…… 他咬着唇,肩膀抖动,一滴泪从眼角滚下,接着又是一滴,他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板跪下。 曲无心看他如此悲伤,心里更痛。 “大哥,爹和二娘是求仁得仁,他们死得瞑目,你别太悲伤,他们地下有知,会不安的。”他扶着曲问情进门,带他去宗祠祭拜父母。 曲问情哀伤地看着那一长排的灵位,这十年,曲家走了好多人。爹爹、大娘、娘亲、三娘、叔叔、四妹、五弟……他的亲人几乎都不在了。 他拿着香,尚未跪拜,已经硬咽到说不出话来。 曲无心只得领着他磕头,并替他上香。 这一整天,曲问情都失魂落魄地跪在祠堂里,曲无心就陪着他,一步也不稍离。 直到天亮,曲问情才踉跄地起身。 “大哥,你去哪里?”曲无心匆忙拉住他,就怕他再离开,铸剑山庄又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寂寞、茫然无助,让人连喘口气都痛得想要去死。 “我再去点住香拜爹娘。”昨天他太激动了,根本没好好叩拜二位尊长,今天要隆重再来一回。 “我去帮你拿香。”曲无心松一口气,跑过去点香,再拿来给他。 曲问情重新祭拜过后,曲无心又粘上他。 这种亲密已经有些超出家人的范围,曲问情忍不住疑惑,看着他攀在自己上臂的手指,捉得真是紧啊! “无心,你……” “大哥……”曲无心一副怕被抛弃的可怜小狗样。“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曲问情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无心,这里是我的家,除非你赶我,否则我不会走的。”落叶再飘,总要归根。 “真的?”曲无心拉着他的手,又开始掉泪。“大哥,我不赶你,求你留下来……” 曲问情拍拍他的脑袋,只觉得这个弟弟跟十年前一样,完全没有变。 这让他很欣慰,至少,铸剑山庄里,还有一件东西是他熟悉的。 “大哥,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喽,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永远……”曲无心喃喃自语。 “傻瓜,做兄弟,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在担心什么?”曲问情拍着他的脑袋,笑道。 “嗯,一辈子!”这是曲无心近十年,笑得最开心的一回。 大家都说,铸剑山庄两位主子的感情超级亲密。 但这样很好,兄弟合心,其力断金。 曲问情拿这个弟弟当珍珠宝贝那么疼,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曲无心也很依赖他,自从他回去后,曲无心就每天到他房里,跟他睡同一张床。 “你自己房间不好睡吗?”曲问情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床让出了一半。 “我怕一个不小心,大哥又跑了嘛!”曲无心连睡觉时都要拉着他的手。 “傻瓜。”无心实在太孩子气了。 “大哥,”曲无心摸着被他敲了一下的额头。“我把庄主的位置让给你,好不好?” “这是爹留给你的基业,你又把它经营得很好,为什么不想做了?” “好闷、好烦、好累喔!”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闷、不烦、不累的?”经过一番艰辛打拼后,曲问情看事情更透彻了。“无心,你太求完美、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试着放松一点,你已经把铸剑山庄经营得很好,要相信你自己。况且,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帮你,你别把自己累坏了。” 曲无心不说话了。曲问情等了好久,以为弟弟心结已解,他闭上眼想睡觉,突然——“万一我也铸不出神剑呢?”曲无心的声音像在哭。 “铸不出就铸不出啊。”曲问情打了个哈欠。“你不会真相信世上有神剑吧?飞天遁地、一剑九洲寒,那是神话,现实生活里并不存在。” “但不能没有神剑啊!爹爹说……再这样下去……铸剑山庄就要垮了……大家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不能失败我好怕”说着,他像见到鬼般,脸发青、唇泛紫,全身发抖。 “怕什么?”曲问情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他太爱困了。“爹爹是太在乎名声,才会胡.思乱想,铸剑山庄已经够有名了,没必要非做第一不可。你瞧,朝代还有更迭呢!难道不许曲家有起伏?你别被爹爹影响,做你自己就好。” “可铸剑山庄若完蛋……” “我陪你一起帮人打铁补锅,绝不饿你一餐饭。”他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小。“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哥比你壮,大哥替你扛,就算爹爹回来骂你,我们也不怕他” “大哥!大哥!”他开心到想跳起来欢呼。“你说话算话,一定要帮我,千万别离开我。” “好”他睡着了。 曲无心却激动得难以成眠,几乎腐烂在心底的结终于被大哥松开了,他圆亮亮的眼,直勾勾看着大哥。 他从小就崇拜大哥,大哥文章写得好,习武又有慧根,所有的夫子都称赞他。 大哥还会带他四处去玩,上树抓鸟、下河捕鱼,只要是有趣的事,大哥总会与他一起分享。 每次闯祸的时候,大哥也都会替他顶罪。 大哥很爱笑,老是说:“我是你大哥,不保护你保护谁?”大哥不在的这十年,他过得好痛苦,他根本没有办法达成爹爹的要求,再振铸剑山庄雄风。 可是大哥说,这种事根本没必要,物换星移、生死起灭,这是世情,也是常理。他不必勉强扭转它。 大哥答应了,会一直跟他在一起,有事情会与他一起承担。 他抱着大哥的手,又哭又笑,自从爹爹死后,他被家业这个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投有一夜睡得好。 但现在,他终于能放心了。 “大哥,谢谢你。”既然大哥有勇气去面对铸剑山庄这个大烂摊子,并且解决它。他也不能太逊,他要重新开始,和大哥一起奋战。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派人去赢州取消了自幼定下的亲事。 曲问情知道后非常惊讶。“无心,你不是很喜欢穆小姐吗?为何要退亲?” “我有大哥就够了,不想成亲添麻烦。”穆家和曲家是利益联姻,新娘过门,肯定要插手铸剑山庄的事,万一她不同意他和大哥对山庄的改变呢?与其将来起纷争,不如从根斩断较省事。 “你在说什么?”曲问情有些糊涂了。“我跟你娶妻有什么关系?你想清楚,那是穆小姐,你从小就糖糖、糖糖叫的,你最宝贝的穆小姐耶!你真的要退亲?” 曲无心点头。“有大哥在,不管是糖是盐,我都不需要了。”话落,他好像放下了天大的心事,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这个样子,和曲问情好像。 小时候,曲问情只要一见到他笑,就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心里十足开怀。所以他们虽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曲家还有一堆兄弟姊妹,但曲问情就是偏宠曲无心。 可现在,他再见曲无心笑,不知为何感觉好奇怪。无心笑得也太开怀了,退亲是件这么值得欢喜的事? 但从小疼无心习惯了,他告诉自己,无心才十八岁,偶尔使性子、做错事也很正常。 曲无心喜欢粘他,因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们珍惜这份仅存的亲情。 他对曲无心的怪异举动有些莫可奈何,但还是由他、任他、随他摆布,反正再过两年,等曲无心二十岁了,他会更成熟,知道此时的决定实在太冲动了。 “你啊……算了,若真有缘,你跟糖糖总有结合的一天,否则……就当没有缘分吧!" 曲无心抱着他的手,笑得越发开怀。 曲问情暗自想着,曲无心真的十八了吗?怎么跟八岁孩儿一样? 这种亲密无间一直持续了半年,直到……“糖糖要见我?”曲问情听到下人的票告,有些惊讶。之前无心派人去解除婚约时,穆家并没有反对,怎么隔了六个月,穆家才突然找上门? “请她到花厅,奉上香茶,我一会儿就过去。”他吩咐完就去找无心,在他想来,糖糖真正想见的该是无心,找他不过是个借口。 不过他没找到弟弟,下人说他出门了,曲问情只得一个人来见糖糖。 没有想到,糖糖一见他就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人,居然勾引无心,你是他大哥啊.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你在说什么?”曲问情呆了,如此荒唐的事,亏她说得出口?“糖糖,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流言,但这么伤人的话,我劝你不要再说,以免害人又害已。” “害人的是你吧?无心派人上门解除婚约时,我就奇怪,一年前我们相约游湖,他还亲口许诺,待他二十就迎我过门,怎么突然变了?我不动声色派人调查,结果……”她把一封信笺丢在他脸上。“你自己看,这么龌龊的事……你想害无心身败名裂吗?” 曲问情捡起那封信,看完,啼笑皆非。信上说,他与无心好龙阳,行乱伦之事。 分明是有心人刻意造谣生事.他跟无心清清白白,他们只是好兄弟。 “糖糖,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分辨什么是谣言吧?如此离谱的东西,你相信?” “你骂我蠢吗?那你是什么东西!”糖糖早就气疯了,再被曲问情一刺激,彻底暴走,当下抽出腰间长剑砍向他。“你不要脸,干这种下流事,害无心……” “住手。”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闯进厅来。曲无心清俊的容颜冷如冰霜,他看向糖糖的眼神满是煞气。“穆小姐,你何故到曲家生事?” “你、你叫我什么?”糖糖很讶异,从两人定娃娃亲后,每年相聚,他都对她殷勤有礼,不曾出过恶言,现在却无故翻脸,都是……她瞪向曲问情。“从你回来后,就没有好事,你怎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啪!曲无心一巴掌打断她的喝骂。 “穆小姐,这里是铸剑山庄,不是你穆家大宅,请你自重。” “你为了他打我!”糖糖失去理智了。“这男人有什么好,他是你大哥啊!你不能喜欢他,这是背德的事……” 他跟大哥同心合力,经营铸剑山庄,关背德什么事?曲无心愣了,也火了。“你有病就回家歇着去,少在这里发疯。” “我是你未婚妻,你护他不护我?” “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糖糖俏目横向曲问清。“都是你,是你抢走了他!” 她长剑又向曲问情砍去,但曲无心却一步不退地拦住她。她又气又委屈,大哭。“你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废话,他是我大哥,我当然喜欢他。” “你骗人——” “慢着、慢着……”面对这一团棍乱,曲问情的脑袋打结了。“无心,我们是兄弟,手足之情跟男欢女爱是不一样的,你若喜欢糖糖,便与她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知道手足之情和男欢女爱有别。”请别当他是傻子。 “那你还喜欢他?”反正砍不到人,糖糖索性丢了长剑,扑过去扯曲无心的衣襟和头发。“你应该把他赶出去,迎娶我过门才对,可你……你混账、你可恶、你不要脸……” “够了。”曲无心的衣服都被扯破了。“你不明白,我们不能在一起,会很麻烦,只有大哥能帮我,他是唯一的人选……” “结果你还是选他!”糖糖哭着在他肩上咬了一大口。 曲问情彻底傻了,他从没想过弟弟会爱上他!不,也许在无心一晚又一晚溜入他房间,拉着他同榻而眠时,就已经有预兆了。但他刻意不往那方面想,无心是弟弟啊,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但无心说他是唯一的人选!曲问情感觉天地整个颠倒了。 “无心……你……”曲问情摇头,拼命往后退。“你搞错了,我是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弟弟,但这无关情爱,是手足之情,你明白吗?” “大哥,你去哪里?”曲无心追上他,捉住他的衣袖不放。两人拉扯间,曲问情的袖子被扯破了。 “对不起,无心,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曲问情一掌扯下袖子,飞也似地离开铸剑山庄。 “大哥,你误会了!”曲无心运足了轻劝追。“大哥,你回来啊,你答应留下来陪我的,大哥!”他追得气喘吁吁,吼得声嘶力竭,但还是追不上曲问情。 “对不起,无心,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一下,那样是错的……”曲问情的声音远远传来。但他的人,终究没回来。 就这样,曲问情又离开了铸剑山庄,转眼十余年,他在关外飘荡,刻意远离那个地方,不听那个人的消息,但是他万万也想不到,再一次听说曲无心的事,是因为他以铸剑山庄的名义发下江湖搜捕令,追缉一名少女,和他的亲生儿子小手。 做父亲的,为何要千里追缉儿子?一个小小男孩,何故天涯奔逃?很多人不明白这件事的缘由,开始好奇查访……于是,铸剑山庄以活人祭剑的事隐隐约约流传开来。 祭剑,这是曲问情势必无法躲避的事。 他只能出面救下豆蔻与小手。 于是,他们相遇了。 曲问情在厨房想着往事,一不小心,药都烧焦了。 “该死!”他急着抢救那残药,却被上头的高温烫出大水泡。 砰砰砰!这时,后院的小门又传来催命似的敲击声。 “这么晚了,谁啊?”曲问情又一次不小时巴药罐砸在地上,发出焦臭味道的药汁流了一地。 “晦气!”他吟了一口,跑去开门。 砰砰砰!外头的人敲得更急了。 “就来了,别敲……啊!”没想到,小门一打开,外头是……白天那个小柱哥的娘子。 不至于吃醋吃到现在还没消吧?曲问情有种再把门甩上的冲动。 “杨豆蔻是住这里吗?”小柱嫂问。 “你有什么事……”曲问情还没说完,她横身闯了进来。“喂,你干什么?站住……叫你站住听见没?”他气急败坏追上去。 “杨豆蔻,你给我出来,杨豆蔻……”小柱嫂根本不理他,边跑边大叫。 “这位大嫂子,请你自重。”曲问情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 “豆蔻……” “是谁在叫我?”豆蔻听见叫声,起床查看。 “你就是杨豆蔻?”小柱嫂凑上前去,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仔细。“长得也不怎么样,瘦巴巴,矮不隆咚,跟个豆丁似的。” “这位大嫂,请问我们认识吗?”莫名其妙被损了一顿,豆蔻也糊涂了。 “豆蔻。”这时,曲问情来到她身旁。“她是白天那位小柱哥的媳妇……” “喔!”她想起来了。“小柱嫂,半夜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你汉子?”小柱嫂看了看曲问情,又望一眼豆蔻。“你既然有了人,就别再跟我家小柱乱来,下回再让我见着你们勾勾搭搭,我不仅打他,连你一块儿打。” 豆蔻气红了脸,她不过在街上与小柱哥说了几句话,几时勾搭不清了?小柱嫂惩不讲理。 “小柱嫂,我家豆蔻向来循规蹈矩,不容你这样随便诬蔑!”曲问情替她出头。 “她循规蹈矩?”小柱嫂嗤笑。“你自己问问,她跟过几个男人私奔?这种女人……哼!水性杨花。” “小柱嫂,你若有我行差踏错的证据,只管去告官,我杨豆蔻也不怕你。反之,你无理取闹,我便要拖你进大堂,辩个是非黑白了。” “见官了,岂不家丑外扬?呸,老娘可丢不起那个脸。” “既然不见官,小柱嫂请自便,寒舍不留客。”豆蔻赶人了。 小柱嫂本以为她是狐媚性子,唬她两句肯定跪地求饶,哪知她挺烈性,竟是宁折不屈,这点颇让人欣赏。 “我话说完自然会走,不用你赶,我来还有另一件事要说,先前铸剑山庄在杨家集留下警告,若任何人见到你和那小鬼,定要上报,否则他们就血洗杨家集……小柱担心那些人对他爹娘不利,所以连夜通报消息去了。”小柱嫂顿了顿,看豆蔻神色凝重,心里也替她感到同情,忍不住豪迈大骂?“哼!那劳什子山庄根本是土匪恶霸,张口闭口就要杀人,哪能听他们的命令做事?我说我们应该去报官,把他们都捉进牢里砍头了事,可惜小柱不听我的,他……算了,反正我通知你们了,你们是要逃还是等那山庄的人来,随便你们,我做了该做的,也就不亏心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多谢小柱嫂救命之恩!”原来小柱嫂是个性子躁烈却重情重义的女子,豆蔻对她的背影深深一揖,而后转向曲问情。“曲大哥,你去通知大夫一声,我们连夜离开槐树村。” “你的身子撑得住吗?”他摸摸她的额头,已经不再低烧了,但就像那妇人说的,她好瘦,轻飘飘的身子,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走。 “我没问题的。”她拉住他的手。“曲大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们总得先活下去,才有命想其他的事。” “是啊,活着最重要。”他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变态大夫,你去准备一下,等我回来,我立刻走。” “嗯!”她说着,两人分头行事。 第八章 当曲问情找到赛医圣,告诉他他们要离开时,赛医圣只给他一句话。 “行踪泄漏啦?”他也没等曲问情回答,自顾说道:“那你死心吧!曲无心不会放过你的。” 曲问情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曲无心不会放过他,而不是豆蔻与小手。曲无心追缉的对象改变了。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不是要你自己想吗?你想不出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我很肯定从不认识一个像你这样烂个性的人。” “彼此彼此吧!”赛医圣悠闲地喝着酒,根本不把他的紧张放在眼里。“说实话,如果曲无心求我把你绑了,送回铸剑山庄,我会答应他。你没想过,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吗,曲无心现在也许变成了一个魔鬼,但却是你把他推下地狱,让他变成这样的。” 曲问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从赛医圣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是真的很了解曲家的事,包括无心对他的感情。 但是他不爱无心啊!他喜欢二弟,却无法回应他的爱,这难道也是错的? “你走吧!”赛医圣说。“希望你动作够快。” 曲问情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后,也不再浪费时间,对他拱手一揖,转身离开。 “不过,你能第三度逃离铸剑山庄吗?嗯,我很怀疑……”后头,赛医圣还在嘀嘀咕咕。 曲问情没有听见,他急着去找豆蔻与小手,拉了两人便往外走。 这时,四更早过,月亮将落未落,漫天星子也无一光彩,天地好像浸在一缸浓墨中,伸手不见五指。 “小心点,路有些不平。”曲问情内力高深,还能看出丁点端倪,但他担心豆蔻和小手,一女一小,暗夜赶路难免危险。 不过他太小看他们半年多的逃亡经验,再艰苦的情况他们都熬过了,更别说这小小的赶夜路。 “放心吧!我们能照顾自己。”豆蔻说。事实上,她和小手跑得还挺快的。 “你以为我们是豆腐捏的?”小手跟曲问情的感情还是不好,仿佛每天不吵一架、打一场,这日子就过不下去。 曲问情摸摸鼻子,发现现在自己变得比老妈子还要啰嗦。 不过他是好意啊.死小鬼不领情就算了,豆蔻也不接受讨好,呜,他好可怜。 突然,他愣了一下,幸福的微笑从嘴角一路蔓延到全身。 豆蔻的小手正拉着他,稍微的用力,表达了最深的支持。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深信,她此时的脸色一定很温柔。 他也回握住她,感觉她微颤一下后,两人的手指纠缠得更紧了。 “豆蔻。”他话到一半,面前忽地整片烛光亮起,白蒙蒙一片,闪得三人同时一阵眼晕。 等他们适应过来,睁眼瞧去,对面一个青衫人,容颜如雪、气质如雪,夜风扬起他青色的衣袍,就像雪地中那唯一盛开的雪莲,妖异得惊人。 曲问情二话不说手按在腰间长剑上,护在豆蔻和小手身前。 “庄主(爹爹)!”豆蔻和小手不约而同惊喊。 “大哥,好久不见了。”曲无心却没看到他们,他只注意着曲问情。 豆蔻非常讶异,她认识曲无心三年多,从来只见他笑,不闻悲怒。本以为他天性柔和,不懂得生气,后来才发现,他已经习惯把笑容当面具粘在脸上,摘不下来了。 可现在,曲无心是没有笑容的,他的神情欲哭欲诉,黑得发亮的眸子里满是悲愤。 “我来接你回庄。”曲无心说,声音冷得可以冻死人。 “你是……我大伯?”小手大吃一惊。 “死小鬼。”曲问情拍一下他的头,轻声笑了起来。“听惯你叫我大色狼,突然被你喊大伯,还真有点不自在。”但谁都能听出他心里的欢喜。 他是个热爱生命、喜欢享受生活的人。但命运总爱跟他开玩笑,他失去了很多东西,直到现在,难得捉住一样,就忍不住纠缠不放。 时长日久,他变本加厉,特别讨厌那些轻视生命的人。 他不知道曲无心经历了些什么,可曲无心拿活人去祭剑,就让他打心里感到痛恨。 可他还记得这是自己的弟弟,自幼与他友好,视他如天如地,所以他很难责骂他,只用一种带着悲怜和一点点疏离的目光凝视他。 曲无心看见他的眼神,突然笑了,看看小手,又望向豆蔻,以及她和曲问情交握的手,他的神情又冷了下来,好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刹那间又变成一尊绝美雕像。 “大哥,你不想回庄是因为那两个人吗?”他举起手,就见到他身后一排剑手,足足有近百人,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如果他们死了,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回去?” “无心,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曲问情长剑出鞘,要对付弟弟,他很心痛,却不得不做。“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你?我快不认识你了……” “你真的认识我本来的样子?”曲无心笑着,但很奇怪,他的脸却像没有表情。 “好吧。”曲问情叹气,他或许真没理解过曲无心。弟弟怎会爱大哥?弟弟居然拿妻儿去祭剑?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如果你针对的是我,我道歉,你放过他吧!” “他们……比我重要……”曲无心的眼神变得虚无,尽管他仍然在微笑,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很悲伤。“任何人都比我重要……为什么我就不重要……” 无心真是疯了!曲问情想起曾要以他祭剑的爹爹,他也是疯的!是不是人在铸剑山庄待久了,脑子都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曲问情的头痛了一下,好像想到某些东西,却捉不住头绪。 此时,曲无心举起的手用力挥下。 “杀了豆蔻和小手,活捉曲问情。”他说,百来个剑手结成箭矢阵,冲向曲问情三人。 曲问情来不及多想什么,迅速把豆蔻和小手推往一边。 “你们决走,我来挡住他们!”他说着,举剑冲向敌人。 “曲大哥……”豆蔻红了眼,不舍地看了曲问情一眼,又瞥向身旁脸色发白的小手。他们都不懂无功,在这种对决中,根本帮不了曲问情,留下只会给他添麻烦。 但曲问情一个人挡得住那么多对手吗?她不敢想,万一他失手……她逼自己不要想,她得先保全小手。 “曲大哥,你保重。”她拉着小手,逃向黑夜的另一头。 厮杀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刀剑交击,还有人中剑惨嚎,此起彼落,每一记都惊心动魄。 小手忍不住偷瞄那激烈的战况,随即被漫天血花吓得全身发抖。 豆蔻没有再回头,她拖着小手不停地跑,甚至没有迟疑过迈出的每一步。她知道,每一次犹豫都可能致命,还会浪费曲问情为他们争取到的活路。 但是,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她不会丢下任何人不管,因为她知道,被抛下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那很痛,是刨心掏肺的疼。 所习她发过誓,这辈子哪怕是死,她也不再松开任何人的手。 她拉着小手尽挑小路跑,越是荒芜崎岖,他们越往里头钻。 以往逃亡的经验令她很清楚,有些地方,人们会下意识避开它,比如脏臭的茅房或者尖刺遍布的荆棘丛,那会让他们伤痕累累,但可以保命。 逃亡的生活就是如此艰困,可她依然执着,既然将小手带离铸剑山庄,就要保护他到底。 身后的砍杀声渐渐小了,到最后,完全听不见。 豆蔻知道,她和小手又一次逃过了追兵,但这却是曲问情用命换来的。 她没有办法感到高兴,心里一抽一抽地痛着。 天不知不觉亮了,太阳从东边升起,将黑夜一点一滴驱离。 可豆蔻却感觉她心里的夜并没有离去,相反地,它越来越暗。 “这里、这里……”突然,路边有人向他们招手。 豆蔻抬眼望去,这才发现视线是模糊的,泪水布满了她整张脸,她不知道哭了多久。 “小柱嫂!”她惊道。 “哎!”小柱嫂将他们拉到草丛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回家后,才知道小柱已经把那个山庄的人领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动作会那样快,否则我就不跟小柱吵架,也不骂你一顿,早直接叫你们逃命去了,那个……对不起啦!小柱人是有点软弱,不过本性是好的,你别怪他。” 豆弦抖着唇想要道谢,却说不出来。小柱嫂没有义务救他们,她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了不起。 “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联系了老家的人一起帮你们。”小柱嫂继续说:“我原先住在沙摸,后来被沙匪绑架,才被卖到中原,偶然与小柱相遇成亲。我老家的人都安排好了,你们可以躲到沙摸去,那个山庄的人应该找不到,他们也会照顾你们,你觉得怎么样?” 豆蔻看着小手,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她希望小手去,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但她自己不想去,她无法舍下曲问情独自偷生。 小手虽然年纪小,但经历一番变故后,人也懂事多了,明白豆蔻的难处。 但他心里还是不满,明明是他先认识豆蔻姊姊,怎么最后她却被曲问情抢走了?那个大色狼哪里比他好? 可随即,他又想到曲问情拦住追兵,让他们逃命的事。这个大伯似乎也不是糟到极点。 更重要的是,他不忍心看豆蔻姊姊继续哭。他咬牙忍悲挣脱她的手,走到小柱嫂身边。 “我去沙模。”他说话的时候,唇都是抖着的。“豆蔻姊姊,你回去找他吧!” 小柱嫂下意识去牵他的手,却只捉到一只空荡荡的袖子,脸色不禁变了变。 “对不起,我不惯与人牵手。” 小手用右手掩住短了一截的左臂,大多数人发现他这样都会不自在,有的人甚至会排斥他。 豆蔻姊姊是唯一不在乎他缺陷的人,他真的好舍不得离开她,可是…… “是我抱歉才对。”原来手长坏了,唉,可怜的孩子。 “小手……”豆蔻走过来抱住他,哭得几乎不成人样。“小往嫂,麻烦你好好照顾他,拜托……” 她哭泣着,始终放不开手。 “好啦!别哭了,再哭就丑了。”小手主动推开她。“豆蔻姊姊,你记住,你们一平安,就要来找我喔!”豆蔻姊狠不下心,就让他来迈开这一步吧!他主动上前,小柱嫂走到他身边,帮他指路。 “我会的,小手,我一定会去找你!”豆蔻冲着小手的背影喊。对不起,小手,对不起,分别真的只是暂时,她说过要照顾小手长大,她说到,绝对做到。 小手没回头,只扬起他那只短短的左臂挥了挥。 豆蔻泪眼模糊地看着小手的背影完全消失,埋头又往来时路跑。还是那条荆棘小道,她冲得义无反顾。 她好担心曲问情,他没事吧?!他一定不能出事。 “曲大哥,等我,等我……” 曲问情挡得很辛苦,他手中的剑已经卷刃,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但敌人似乎没有减少。这时候就觉得剑还是应该用铸剑山庄的。瞧,两剑相交,他的铁剑开出一个又一个米粒大的缺口,对方的长剑却完好无缺,这根本是不平等对阵嘛! 他气喘吁吁,额头的汗都快流成小瀑布了,而铸剑山庄的人还不停地攻来,想朝豆蔻和小手逃走的方向追缉而去。 也许这回真的躲不过了。曲问情心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但挥剑的手仍然没有迟疑,只要想到豆蔻和小手在前方跑,他就无法放弃。 “算了吧!大哥,继续挣扎下去,你只会更痛苦。”曲无心说,一抹忧虑从他眼中一闪而逝。 曲问情没理他,有力气斗嘴,还不如多杀几个敌人,让豆蔻和小手更安全些。 “你就这么在乎他们?”曲无心咬牙,声音像针那么尖锐。“好,很好……”他拔出了剑。本来不想跟曲问情兄弟相残的,他对大哥毕竟还留着一份情。 可大哥在乎过他吗?或者说,从来也没人在乎过他真正的心情。爹爹、娘亲、大哥每个人都一样,他们只会要求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要在乎别人了。 “你们去杀了那两人。”他的剑指向曲问情。“他,交给我。” 闻言,曲问情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已经浑身是伤,鲜血布满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手脚,连他的剑都是红的。 但他阻挡追兵的气势却更旺盛,哪怕要死,他的尸体也要拦住道路,为豆蔻和小手撑出一片生天。 一个剑手想越过他身边,却被他一剑洞穿了心脏。 曲无心怒喝一声,剑尖闪着银色的光芒朝他扑击过去。 曲问情来不及回挡,只能尽力侧身,闪过胸前要害,长剑在他肩旁带出一溜血珠,那滚烫的液体溅到他脸上,让他的手颤了一下。 “唉!”突然,一记叹息落下,然后是漫天蓝色的烟雾,在初升金阳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够了吧!大曲、小曲。” 一个白发男子就这么从剑手群中走了过来,而剑手们却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他们其实是没办法动,那阵烟雾封住了他们的手脚。 “赛医圣!”曲问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叫我们什么?” “大曲、小曲……”曲无心也傻住了。这世上会叫他们大曲、小曲的只有一个人,鬼谷医圣卓不凡。但几年前,卓不凡卷入政争,为了护卫皇权,已与奸徒同归于尽。 曲问情和曲无心都去他的墓前祭拜过,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可是……曲无心看了曲问情一眼,刚才大哥叫他……赛医圣。天底下谁会有这样的恶趣味,给自己取个绰号,赢过以前的自己? 除了那个外表斯文、其实满腹心思、脑子偶尔还会打结的卓不凡外,没有其他人了。 但死人就算复活,也没道理形容大变啊!难道是借尸还魂? 妈的,这种事根本不会有人信。 “你们要兄弟相残,也别在我的地盘上啊!存心给我难堪嘛!”赛医圣头摇得像博浪鼓。“拜托,要死回你们铸剑山庄再死,别打扰我隐居,行吗?” 好吧!这么别扭、这么讨厌、又这么烂个性的,确实也只有卓不凡了。 “你不是死了吗?”曲问情问。“还有你的脸……为什么变了?” “阎王爷说我这辈子做了太多好事,所以决定给我延寿一百年。至于旧的脸……不小的砸烂了,我便做了张新的,你有什么不满?”卓不凡瞪他一眼,突然出手迷晕他,再转向曲无心。 “小曲,当给我个面子,大曲你带回去,至于逃走那两个,就算了吧!”曲无心接过曲问情,手在发抖、脚也在发抖。 等他平复心情,再转向卓不凡,他的眼眶渐渐变红。 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所有人都觉得曲无心是变态杀人魔,把自己的妻儿都送去祭剑。 但卓不凡却觉得最可怜的是他,每个人都受不了铸剑山庄,从那里逃了出来。可最软弱、责任心又最强的曲无心却逃不了,他逼自己勇敢重振家声,把自己压榨到最极限,结果将自己弄得都半疯了。 他一直渴望有人帮他分担,他把希望放在大哥身上,一心一意对他好,但最后,大哥还是扔下他走了。 当然,曲无心做错了很多事,不过可恨之人,也是有可怜之处的。 “我派人几乎将鬼谷翻了一遍,你不在。”曲无心的话总是很直白,简单到有时候会惹人误会。 幸好卓不凡很了解他,曲问情离家那十年,曲无心有事都会跟他说,直到他出意外为止,恐怕从那时候起,曲无心就再没对人说过心底话。 “鬼谷地底有暗流,意外发生时,我摔进水里了,再醒过来,已经被冲到槐树村。” “你没回去。”所以他孤孤单单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最后连自己的心也失去了。 “我无法离开这里。”卓不凡苦笑。“我能活过来,是因为槐树村下有座钟乳石洞,我吃了里头的万年石乳,才侥幸捡回一命。它每天只流一滴,我每天都要吃,否则就会筋脉崩解,骨肉消融,不出七天,非死不可。” “你保重。”曲无心接受了他的解释,他抱起曲问情,撤回剩下的剑手,回去那座他最厌恶、却禁锢住他灵魂、让他脱离不得的铸剑山庄。 他也没再叫人追缉豆蔻和小手。他有了大哥,就不再需要其他人了。 卓不凡看着他的背影,叹口长气,希望他们兄弟这次回去后,能开诚布公谈清楚,别再纠缠不清,搞一堆事,他们自己不累,他这个外人光听流言都快累死了。 不过…… “小曲太没义气了,也不叫人收抬一下,这么多尸体,难道都要我这个病人处理?”他相信小曲是故意的。小曲能理解他的苦衷,但还是在生气,政争发生时,他没有请求任何人的帮助,就自己一个人很伟大地前去赴死,所以小曲要惩罚他。 可卓不凡若不是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也不能理解适时发出求救的重要性。 “人哪,总要经历过,才能学会成长。”现在只希望小曲也有摆脱阴霏,迈向新生的一天。 然后,他开始认命地处理那些尸体。 “尘归尘、土归土,我老人家没那么多钱为你们每一个人备棺木、墓地,就委屈你们自然消融,请大家别见怪……” “大夫!”豆蔻远远地跑过来,满面风霜、一身疲惫,看到遍地血腥,心里凉凉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曲大哥呢?”她没看见曲问情的尸体,他不见了? “你不是走了,又回来做什么?”存心给他添乱嘛! “曲大哥自愿为我们断后,可我不能抛下他啊!” “你回来又能做什么?” “至少我可以陪在他身边,快乐一起,痛苦也一起。” 卓不凡室了一下,这姑娘倒是重情重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他想到总在不经意间互相伤害的曲家两兄弟,他们本性都好,就是沟通不良。让这钢铁性子的姑娘去帮他们磨一磨,兴许能有转机。 “曲问情被曲无心带回铸剑山庄了。” 她面色惨白,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曲问情落入那恐怖的地狱中,还有生机吗?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前进的方向是铸剑山庄。 “喂,你去哪儿?”卓不凡明知故问。 “去找曲大哥,我答应过的。”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 “铸剑山庄戒备森严,若无人帮忙,你怎么可能进得去?” “大夫!”豆蔻恍然回神,跑回来。“你能帮我吗?”她渴求地望着他。 “跟我来吧!我给你化妆一下,虽然我的易容术不太好,但改一下容貌至少不容易被认出。我再托人走点关系,让你进铸剑山庄做丫鬓。” 豆蔻觉得命运真是捉弄人,她千方百计逃离铸剑山庄,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又得回去做丫鬓。 不过这回她有个重大的使命——救出曲问情。 当日,她和小手被沙匪捉住,最绝望无助时,是他救了他们,之后,她生病,他为她千里延医,细心照料,这份恩、这份情、这份爱,她永远不会忘。 如果不能救出他,她就陪着他一起.现在想想,祭剑也不是那么可怕,有他在身旁,什么事都变得轻松愉快了。 曲无心把曲问情关在地牢里,虽然没有虐待他,也请了大夫为他诊治伤口,却在他身上挂了副三百斤重的手铐、脚镣,要他插翅也飞不出铸剑山庄。 曲问情对这种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早知道曲无心想尽办法要抓他,好不容易真的抓到了,当然不会让他有机会轻易离开。 他比较不满的是,卓不凡竟出卖他;这混账,曲无心是朋友,他就不是吗?以后再也不帮他买酒做饭了。 还有…… “无心,我可以自己吃饭,不必你喂我。”他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人把饭菜送到嘴边。 “你可以拿筷子吗?”曲无心只是做着自己的动作,并不理会他的抗议。 手上的镣铐这么重,要灵活用筷,确实有困难。 “你可以解开我手上的铁铐,然后在我腰间绑个铁球,或者增加脚镣的重量,你觉得如何?”曲问情给他建议。 “你的双手一自由,就会想办祛逃走。”曲无心说。 靠,不必这么了解他吧!曲问情很头痛。 “再不然,你每天帮我解开半个时辰,至少让我有时间处理一些生活项事吧。” “比如?” “洗澡。” “我可以帮你。” “算了!”曲问情打个哆嗦,他不洗了。 “那吃饭吧!”曲无心继续喂他。 曲问情挫败得想要去撞墙,但他也不能绝食抗议,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鼓励自己,含泪吞下曲无心喂来的饭菜。 “无心,天底下俊男美女何其多,你何必执着我一个?你知道,我们是兄弟,你那种想法是不对的。” “他们再好也不姓曲,对我没有意义。” “为什么一定要姓曲?你到底是在找一个爱人,还是在找一份血缘关系?” “爱人?”曲无心明显愣了下。“我不需要爱人。” “那你千方百计把我锁在身边是想干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 对话好像进入了鬼打墙,曲问情的脑袋迷糊了。 曲无心给他喂完饭,就去端水,拎来手巾给他擦脸、清洗手脚。他服侍他,非常习惯、非常开心的样子。 但曲问情却有一种陷入绝境的感觉。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兄弟间的关系越来越诡异?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曲无心帮他打理好一切,准备离开。 “无心。”曲问情在他的背影完全捎失前,及时回过神喊一声。“别再抓人祭剑了。” 曲无心歪着头,好像在思考他的建议,却又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没有抓人祭剑。”好一会儿,他才说。“我问过他们,他们是自愿进铸剑炉的,娘、弟弟、叔叔,每个人都一样,我们必须那么做。不过……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会有人自愿去祭剑?曲问情不敢相信,但无心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撒谎。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瞬间背脊凉了,整个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九章 曲问情一直在思考曲无心的话,他说大家是自愿去祭剑的。也就是说,曲家在短短时间内死了那么多人,不是生病,也无关意外,他们极有可能是被送去祭剑了。 那他娘呢?他娘又是怎么死的? 他一直不喜欢铸剑山庄,觉得这里很恐怖,却没想到这座大园子真的比地狱更可怕。 为什么会以活人祭剑?为什么大家不反抗?为什么……大家都疯了吗?现在连无心也不正常了,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步入后尘? 他担忧着、愤怒着,在地牢里大吼大叫。 “曲无心,你给我出来,曲无心!曲无心!”他要知道真相,谁也不能无缘无故害死他娘,再当作没事发生。 “曲无心,你出来,曲无心……”他不知道叫了多久,直到嗓子哑了,还是没见到人。 不到用餐时间,曲无心是不会来地牢的。他吼到喉咙发出火烧般的痛楚,才意识到这件事。而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吃饭时刻,曲无心果然准时出现。 曲问情用力瞪着他,他想知道所有的真相,但张口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曲无心也不跟他说话,嘴角挂着嘲讽似的笑,给曲问情喂完饭就径自走了。 曲问情突然感到很泄气,心里有着一丝慌乱和绝望,他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这样过了? 心沉入了泥沼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强逼自己冷静,就算最终会发疯,他也要把娘的死因弄清楚再说。 等到吃第六次饭的时候,曲问清的喉咙终于比较不那么痛了。 “曲家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祭剑而死?”他艰难地开口问。 “大哥想问的是二娘吧?”曲无心耸肩。“对,大家都是投身铸剑炉而死的,每一个都是。” “为什么要这样做?”曲问情虎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问。 曲无心想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 “曾经,铸剑山庄号令天下……江湖中人都沉浸在曲家长剑的美丽和锋锐下……朝廷武库司要发兵器,得经过曲家的同意,否则兵部就会停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不用剑了,他们用枪、用刀、用毒……其实长剑才是最好、最有力的武器,为什么他们不再喜欢剑呢?因为曲家的剑变得不好……是啦!大家都喜欢杀伤力最强的武器,用火药可以杀更多人,要剑做什么?铸剑山庄会逐渐没落,然后,曲家整个消失。大哥,你懂吗?消失,就是不见了……既然都要死,为什么不拼一拼?只要能铸出更强大、更有威力的剑,大家就能继续活下去。我们是为了活,才去死……一切都是为了让铸剑山庄长存于世……”他的话颠三倒四的,却充满悲凉的味道。 “你们都疯了。”曲问情愤怒欲狂。“这是犯罪,你们都是杀人犯……” “我说过了,大家都是自愿的,他们自己跳进铸剑炉,每一个都一样。” “那我娘呢?我不相信娘会甘愿赴死。” “二娘是自愿以身代你。她是第一个祭剑的,可惜失败了。” 曲问情用力扯动手铐、脚镣,想揍曲无心一顿,甚至想杀了他为母亲报仇。“你们丧心病狂,你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你是指小手?”曲无心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儿子。这些年,他其实一直过得浑浑噩噩,除了父亲托付的任务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你误会了,小手不想祭剑,就不要去,反正别人会去。他不该逃跑,我要他回来……等到我死了,让他做庄主……” 他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看着曲问清,曾经,他希望大哥能帮他,大哥答应了,却又抛下他,让他一个人无比痛苦。他迫不及待想让这一切结束,可惜它怎么也结束不了。 “你……你疯了吗?”曲问情好像一个憋了满肚子怒火的人,突然被人兜头浇上一盆冰水。他的心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冰的,整个人陷入浑沌状态。“如果你不想承担这些,就不要管它,任何东西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就好像太阳会升起和落下一样,你不能指望铸剑山庄摆脱天地常理……” “哈哈哈……”曲无心仰头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大哥,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知道吗?你离开铸剑山庄后也许吃了很多苦,但你可以不必亲眼看到每个亲人投身铸剑炉,当他们把手放在你肩上,将生命和所有的一切交托给你……你试过,每个晚上要跟上百个冤魂道歉,向他们忏悔你又失败的滋味吗?我睡不着,我已经十几年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所以你怨我,要拉我一起下水?” “我很孤独,我很无助啊!”曲无心哭得像个孩子,他只是想回到十八岁,大哥刚回家,能够给他安慰的时刻。但为什么他越是伸手抓,越是什么也得不到? 曲问情闭上眼,一滴泪滑下眼眶。他终于有一点明白曲无心的感情了,那不是爱,只是一种依赖。 难怪卓不凡骂他,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试图去理解过这个弟弟。 “无心,对不起。”他伸出手想给弟弟一些安慰,但手铐禁锢了他。“你解开我的手吧!这一回,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让铸剑山庄延续下去,好不好?” “我不相信你。”曲无心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转身就走,怕自己又被大哥哄了,然后再度失去一切。 “无心,这回我一定会做到,你相信我,无心……” 但曲无心没有再回头。 曲问情每次看见曲无心,都会想办法说服他放了自己。 但曲无心很害怕,为了不让自己动摇,他渐渐地就不再跟大哥说话了。 可不管他再沉默,曲问清仍然看出他的脸色不对劲,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无心,我发誓还不行吗?我保证不会再抛下你,你就放了我吧!”他已经记不清楚同样的话他说过几次了,也许有几百次吧? 曲问情被关在地牢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渐渐的,已有些分不清楚日夜和被关进来的时间。 曲无心没说话,只是弯腰帮他洗脚。 从曲问情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发丝中的黑色似乎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银灰。 “无心……”赶在曲无心离开前,曲问情想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曲无心却突然开口了。 “大哥,你来做庄主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如果嘴唇没有开开合合,整个人瞧起来就像一尊木偶,他的灵魂呢?怎么不见了? “你在说什么?”曲问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无心,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大哥,无心,你别走!无心……” 但曲无心已经离开,他根本不听曲问情的呼唤。 “该死!”曲问情破口大骂。这样子日复一日的挫折,已经快磨尽了他的意志。 这一刻,他异常地想念豆蔻;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处在这种半绝望的情绪之中,她封锁了自己,几乎不与人对谈。 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生命,不管再困难,她始终牵紧了小手的手。 她怎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勇气去面对那一切?可不可以把一点点力量分给他? 他拼命挣扎着想脱离禁锢,却逃不了。 “无心,你回来啊!”放开他,他们兄弟好好谈一谈,大家都可以重新开始。不要继续沉沦泥沼了,否则有一天他们会一起灭顶的。 “该死!放开我……” “曲大哥。”很小的声音,却像来自天堂。 曲问情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下,他呆滞的眼睛慢慢转动,最后对准牢门处,那白发苍苍的丫鬟。 她是谁?她怎能进来这里?曲无心从不准他之外的人踏入地牢。而且,她的声音……那柔软的语调,是他在睡梦中都不曾忘记的。 “豆蔻?”他试探地唤一句。 “曲大哥。”她扑进他怀里,泪水湿透了他的衣服。 “真的是你?”他又开始挣扎,想要抱她,却发现拥抱原来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豆蔻,你怎么会来……”这该死的手铐、脚镣,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自由。 “大夫帮我的。”就算他不能回应她,她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感受他的存在。之前见不到他的时候,她想他想到整个人快崩溃了。 “卓不凡。”是啦,也只有像他那么了解曲家的人,才有办法偷渡人进铸剑山庄,不过……“小手呢?他怎么样?” “小手跟小柱嫂的家人去了沙摸,等我们出去后,再去接他。” “出去?”他苦笑,这几百斤重的鬼东西,岂是轻易挣脱得了? “放心。”她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来的时候,大夫给了我一柄匕首防身,等我用它割断你的手铐、脚镣,我们就能出去了。” “什么样的匕首?”他期待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但是…… 她一拿出匕首,他忍不住感到失望,灰扑扑的颜色、锋刃拙裂,根本是路边摊一柄十文钱的货色。 “我现在就动手,很快我们就能出去。”她开始拿匕首割脚镣。 曲问情听见铁器磨擦的声音,是很钝很钝的调子,他心里更加失落了。 “豆蔻,用这种匕首是割不断手铐、脚镣的。”这匕首的品质比铸剑山庄的菜刀还差,但又不能叫她拿庄里的武器来用,怕害她泄漏身分。 “怎么会?”她忙得满头大汗,但眼睛依然闪着光芒。“你瞧,我割出米粒大的缺口了,只要有耐心,一点一点割,一定可以割断的。” 她抬头对他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自己本来沈在流沙中,身体好重,但她一笑,就把他拉出来了。 他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感到浓浓的温暖和幸福。 他好想抱住她,用力地亲吻她,直到她完全属于他所有。 糟糕,他的脑子也不正常了。被关在地牢里,手脚又挂着几百斤重的东西,他还能产生情欲,难怪小手叫他大色狼。 豆蔻又继续割脚镣,其间,他们没有说话,牢里只有两人的呼吸,浅浅地呼应着彼此。 他一直看着她的头顶,灰灰的颜色,并不是太美丽,他却看不厌。 他不禁幻想有一天,两人一起照镜,里头映出两颗白脑袋,还有皱皱的笑脸,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一景。 豆蔻算着时间,大慨两个时辰后,她站起来。 “曲大哥,庄主该给你送饭了,我先离开,晚一点再来帮你割脚镣。” “你待的地方安全吗?”他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别忘了,她也曾在铸剑山庄里做过三年丫鬓,如今重操旧业,并不困难。 “小心点。”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开,感觉身体里有某个部分随她一起走了。但他不难受,能再看到她,哪怕只是短短的时间,他仍觉得满足。 曲无心最近送饭的时间很不固定,这无疑增加了豆蔻进地牢帮曲问情切割手铐、脚镣的危险性。 但曲问情无法苛责他,再粗心的人都能发现,他形容日渐枯稿。那青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像风大一点,他就会被吹走。 “无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他忍不住关心问。 曲无心没答话,他只是安静地帮他擦拭身体上的脏污。 “无心,你若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吧!” “大夫没用。”曲无心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声说:“大哥,一个人如果一直失败,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该怎么办?” “也许那个人做的事并不适合他,不如放弃,另寻别的道路重新开始。” “不能放弃。” “可假使注定了不会成功,继续坚持着,只会更痛苦。” “倘若拼了命去做呢?” “无心,你要知道,虽然不努力就不会成功,但这世上并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一个人在某方面不成功,也不代表他在每一个方面都失败,只要命还在,总有一天可以在其他地方扬威立足。所以,不要随便拼命,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曲无心又安静了下来,他在水中搅动手巾,看盆里的清水一点一滴变浑浊,感觉就像他的生命,被污染了,变黑了,再也透不进光。 大哥的意思他懂,终归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如果他站的地方是个四面悬崖的尖峰,他能退到哪里去? 大哥不知道,有一种情祝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曲无心突然咳了起来,他咳得很费力,咳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来一样。 “无心,你怎么样?别吓我啊!”曲问情真想把弟弟打晕,扛他去看卓不凡,可惜他无能为力。 曲无心的脸本来是白的,咳到最后,他的脸却像春天初绽的桃花那么红。 他一边咳,一边端着水盆走了。 “无心。”曲问情在后头不停叫着。“你回来!不对,你去看大夫,再不然,去找卓不凡,他能治好你的,无心……” 可不管他怎么叫,曲无心也没有再回来。 曲问情有种错觉,他好像快要失去这个弟弟了。 “曲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豆蔻发现曲无心离去,乘机跑进来,发现曲问情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豆蔻,最近山庄还好吧?”他紧张地问。 “跟以前一样啊……嗯……”她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我听到一个流言,好像有人对庄主以活人祭剑很不满。” “这种事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但一来,曲家没对外人下手,祭剑者都是心甘情愿的。二来,这些事做得很隐密,大家听到风声,可没有证据,也不能拿铸剑山庄怎么样。直到豆蔻和小手的逃亡,以及曲无心大张旗鼓的追捕,将整件事揭露在阳光下,终于引发众怒。 “那些人说,庄主是杀人魔。”豆蔻一边拿出匕首替他划割脚镣,一边说道:“最近庄里走了很多人,尤其是……庄主的红颜知已走了大半。” “那些女人要嘛迷恋他到疯魔,要嘛贪慕他的权势及地位,这都不是真爱,走了也好。”曲问情从来不羡慕曲无心的风流天下,他的豆蔻胜过万千佳丽。“豆蔻,你帮我多留意一下无心,我怕他有事。” “好……啊!”她头点到一半,夹然尖叫。“断了、断了、快断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快割断脚镣了。 “先别割断它。’他急忙阻止她。 “什么?”她吓一跳,匕首掉到地上。 “你把它割断了,晚一点无心送饭来必定会发现。我现在手铐未解,制不住他。”他解释道:“等手铐也割得差不多了,再一次弄断它们,我们才有成功逃离的机会。” “噢!”她颔首表示了解,站起身开始割他的手铐。 她割手铐的时候,脸就在他对面,他终于不必再看着她的头顶说话。 她本来有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小鼻子,当她笑起来的时侯,颊边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圆得这样彻底,不是很漂亮,却很可爱,像小时候他家小妹每天抱在怀里的布娃娃。 他从没告诉任何人,他也满喜欢玩娃娃的,他是个好奇心重的孩子,爬山涉水、打鸟遛狗、甚至扮家家酒,他对每一种游戏都充满兴趣。 可是大家都说男生不能玩娃娃,他只能暗自羡慕妹妹的好运。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娃娃——豆蔻。 他每天都想抱着她,这种喜欢日积月累,已经多到连他都感觉有些恐怖的地步。为什么会这么爱她呢? 他想不出答案,但就是很爱很爱。 “豆蔻,看你满头大汗的,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弄?”他真想替她擦汗,遗憾的是做不到。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替她做所有的事情。 “我不累。”只要想到手多动一下,他便能早点脱困,她无论如何都不感觉疲惫。“之前割脚镣没经验,弄了好久,这回我知道怎么割才能更快切断它。曲大哥,你放心,不出八日,你一定可以重获自由。” “豆蔻,谢谢你。”他满心感动。 “不客气。”她笑得眉眼弯弯,手铐上又开一个小缺口了,离目标更近一步。 他看着她手中的匕首在手铐上不停地划,一次、两次、三次……虽然知道这手铐早晚会臣服在匕首下,但他仍为这缓慢的进度忧心。 真奇怪!如此辛苦、收获又少的工作,她怎么坚持得下去?她有投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豆蔻,如果手铐切不开呢?”他问。 “怎么会?”她说话的时候,仍然很专心挥动匕首。“脚镣我都割开了,一定也能切断手铐。” “我是说万一……你都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吗?” “当然想过。” “那该怎么办?”他想起了刚才与曲无心的对话。在某方面,豆蔻和曲无心很像吧?一样的执着、不懂变通。努力是好事,但过分努力就很恐怖了,他忍不住担心起来。“豆蔻,假使……我是说假使,我不能出去,你千万别冲动,先离开,保住你自己再说,明白吗?” “我一定会离开的,我要找其他人来救你啊!”她觉得好笑。“救你是目的,但方法有千百种,你怎会以为我只会呆呆地干耗着?” “啊?”他呆滞,脑侮里闪过一个念头,是谁说重振铸剑山庄只能依靠神剑的?他们可以把剑卖到海外去、可以再铸造别的兵器,甚至勾结权贵,垄断军队的武器供给……方法千百种,为什么要一心铸造神剑? 他眼珠子突然都不会转了,只觉得曲家这几代的人都笨透了,完全彻底的没药救。 豆蔻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只看到手铐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好兴奋、好快乐啊! 曲无心居然会忘记给他送饭,曲问情觉得很不可思议,要不是豆蔻发现不对劲偷渡食物给他,他就要饿死了。 他算着豆蔻陪他用餐的次数,十八回了,也就是说,曲无心已整整六天未到地牢。他到底在干什么? 豆蔻说他进了剑居,就没再出来了,不会在里头晕倒了吧? 豆蔻无法进入剑居探查情况,曲问情很担心,可手铐、脚镣未解,他也出不去,只能在心里闷着。 刚才,他吃完饭,豆蔻把餐具送出去,地牢里又剩他一人,两只眼看出去,除了墙还是墙,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无心,你给我出来!”明知他听不见,曲问情就是忍不住想喊气。“不要再闷在剑居里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出来了。”曲无心像幽魂似地出现。六天不见,他瘦得连眼眶都凹进去了。 “无心,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我担心得要命,你……” 曲无心把手放在他肩上,打断了他的话。 曲问情打了个寒颤,有种奇怪的感觉,曲无心的手是冰做的,好冷好冷。 “大哥,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曲无心居然笑了,不是那种戴面具的假笑,是发自心底感到欢欣的笑容。 “什么意思?”曲问情猛然想起无心说过,每个去祭剑的人都会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将生命和未来的一切交托给他……那是千斤万担的重量,那是可以把人从身体到灵魂一起压碎的一只手。 曲无心没有回答,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无心,你回来!”曲问情惊恐大喊。“你别做傻事,无心……” 为什么他觉得无心这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为什么无心前方的道路只能是地狱? “无心,站住!无心……”他不能让无心离开,否则他就永远失去这个弟弟了。 但曲无心的脚步根本没有停止,他继续走,一直到离开了地牢。 “无心、无心……”曲问情叫得嗓子都快哑了。 “曲大哥,你怎么了?”这时,豆蔻终于回来了。 “快点,豆蔻,快点帮我切断手铐。”曲问情万分焦急。“我得阻止无心做傻事。” 她不知道曲无心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想早点脱困,她就帮他。 她二话不说拿起匕首就开始切割手铐,动作很快,但手铐很重、分量很足,岂是容易割得断的? 她忙了半天,也只多弄出半寸缺口。 曲问情心急如焚,却也知道她尽力了,只能在心里诅咒这该死的手铐、脚镣太结实,曲无心为什么这样笨,莫非要自己去祭剑?这万恶的铸剑山庄,早在十多年前,他第一次离家归来时就应该弄垮它的……结果他最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唔!”突然,豆蔻闷哼一声,她太想帮他脱困,一时紧张不小心划破自己的手。 “豆蔻!”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没事。”血染红了手铐,但她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迟缓。“最慢一天,我一定可以切断它。” 傻姑娘一个,大家为何都这么傻?曲问情闭上眼,泪水在眼眶中凝聚。老天爷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豆蔻、无心、小手……他会珍惜身边每一个人,请不要再让他失去任何一个。 地牢里只剩下匕首磨擦手铐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现在的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第十章 费尽了千辛万苦,曲问情终于挣脱了手铐、脚镣的束缚,重得自由后,他第一件事便是抱住豆蔻,狠狠吻上一口。 “豆蔻、豆蔻、豆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开心与喜悦。“手怎么样,快让我瞧瞧。” 他拉起她的手,看那狰狞的伤口,血虽然止了,但指甲却要掉不掉的。 都说十指连心,伤到指甲,最是痛彻心肺。 他撕下一截衣襟,小心地将她的伤口包起来。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她安慰他。 他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紧她,不管她现在疼不疼,他都会记住她今天所做的一切。 “豆蔻,待所有的事情结束,我便带你去找卓不凡,非要他帮你治得连疤都没有不可。如今,先解决无心的事。” “那走吧!”她拉着他往地牢外走。 他愣了一下,本来抱满怀的温暖突然消失,有点不适应。 但她的积极向前却让他心跳加速。她的眼睛如此明亮,仿佛她行走的道路上只会有光明,不会有黑暗。 跟她在一起,总是如此充满希望。 他们走出地牢后,穿过回廊、二进、三进,以及那异花啧香、彩蝶飞舞的庭园,终于来到剑居。 这是栋很平常的建筑,没有雕花横梁,也没有玉石地板,只是一间普通极了的砖屋,却是铸剑山庄中最神秘的禁地。 以往,若无当代庄主应允,谁也不能进入剑居,所以曲问情也不知道那里头长什么样子。 豆蔻带小手离开那回是例外,但她也只是在外头晃了一下,没真正进去过。 两人推开了神秘之门,不约而同感到失望。 就跟普通的打铁铺一样啊!不同的是炽热的火炉大了点,旁边的一池清泉,水好像特别冷,一直往外冒白烟。 炉里有一把半成形的剑,不知被烧了多久,还是暗黑、暗黑的,没见变色。 “大哥!”一个声音在曲问情和豆蔻身后响起,是曲无心。为了铸造至高无上的神剑,他刚才去焚香沐裕了,想不到出来后会见到外人。 “无心!”曲问情转过身去,他好怕自己来迟一步,无心就干了傻事。幸好来得及,幸好。“你说把一切交给我,却没帮我解锁,我怎么帮你处理善后?” 曲无心没想到这个问题,最近他脑子总是乱哄哄的,很多画面在闪,又转瞬间消失。他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 “可你出来了……嗯,出来就好,你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待会儿来帮我。” “庄主好像怪怪的。”豆蔻低声说。 曲问情早就注意到了。曲无心的精神差到没发现剑居里不只有他,还有易容成老太婆的豆蔻。 “你要我做什么?”曲问情小心不惊动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铸剑。” “那把吗?”曲问情的手指向插在火炉中的黑色长剑。 曲无心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转过去。 曲问情乘机往前一扑,并指点向他的穴道。 曲无心的神智虽然不太清楚,但反应还是很快的,及时闪了开去。 “你干什么?” “阻止你以人祭剑。” “我没有逼别人祭剑。”自从大哥说不要后,他就不做那种事了。他很听大哥的话,但大哥似乎永远不理会他的要求。 “你拿自己去祭剑也不行。”曲问情手指翻飞着,像一朵盛开的莲花,笼罩住他全身穴道。 但曲无心却像条游鱼,俐落地在指影中游移,闪过每一次攻击。 “你为什么不明白?山庄需要一柄神剑才能重振声威。” “要维持铸剑山庄,并不一定非要神剑不可,还有其他办法。” “再好的办法也不如神剑管用。” “如果重振铸剑山庄的代价是要拿曲家所有人的性命去交换,这种山庄,就让它倒掉算了。” “身为曲家人,你竟敢说出这种话,你对得起祠堂里那些先灵吗?”曲无心气极,本来只是闪躲的身形变得凌厉,他的掌缘闪着银色光芒,切向曲问情后背。 曲问情扭腰、侧身,及时闪过那道掌风,同时,他的手指点向曲无心腰间大穴。 曲无心不闪了,握拳,与他硬拼一记。 掌指交接,罡风并射,剑居内一些小摆设被击得粉碎,连豆蔻都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 “不!”曲无心大叫。 他看见豆蔻将炉边一支铁锤撞进炉里,火焰一阵明灭,他差点疯掉。“离开火炉,不要碰我的剑……”他神色狰狞地扑向她。 豆蔻吓一跳,脚一滑就跌进水池里。那寒冰彻骨的水,差点把她冻成冰块。 “无心,你干什么?”曲问情横身挡住他。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曲无心五官都扭曲了。 “你已经失心疯了。”曲问情恨死这处埋葬他多数亲人,又逼疯无心的地方。“豆蔻,灭了那炉火。” “谁敢?”曲无心立刻暴走。他不防御也不闪避了,每一记拳脚都气势十足,要跟敌人同归于尽。 曲问情不想伤害无心,所以打得非常狼狈。 而豆蔻则非常烦恼,曲问情要她灭掉火炉,怎么灭啊?这炉子里没有柴、没有炭,那火焰仿佛是凭空生出来的,如何熄灭? 她紧张得头痛,尤其身子还一直发冷……冷!对了,她看向另一旁的水池。 自古以来,水都能克火,如果把池里的水浇进火炉中呢? 想到便做,她小心穿过战区,好几回差点被横流的拳风掌刀扫到没命,幸亏曲问情一直护着她,让她只掉了几根头发,便安然来到墙边的水缸旁。 她抱起水缸回到水池边,装了满满一缸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往火炉边扛…… “快住手……”曲无心眦目欲裂。 但豆蔻却没有停止,她终于把水缸移到火炉上方了。 “不要!”曲无心狠心一掌把曲问情打飞,而自己则飞身击向豆蔻。 曲问情摔到地上,咳出一口血沫,却拼出了狠劲。 “啊——”他后发先至,使出最无赖的打法,抱住曲无心的腰,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放开我!”曲无心大叫。 这时,豆蔻已经把水缸丢进火炉里。 “哇唔!”曲问情见水缸在火炉里砸碎,冷水乍遇烈火,冒出腾腾白烟,情不自禁发出一记赞叹。现在炉子毁了、火焰灭了、神剑完蛋……事情到这地步,算完结了吧? 轰隆、轰隆、轰隆……突然,脚下的地面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 随即,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摇晃。 火遇到水会熄灭,但如果是地火碰到冷泉呢? 土地摇晃得更大力了,四面墙开始龟裂,屋瓦一块一块地往下砸…… “靠,玩太大了。”曲问情急忙把曲无心推出剑居,再转身拉住豆蔻,两人飞一样地往外逃。 但曲无心却不肯走,他倒冲回来,跑到火炉边伸手去拿长剑。这是他毕生的心血,最接近神剑的一柄杰作,也是铸剑山庄最后的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弃它。 轰!曲问情和豆蔻都还没站稳,剑居就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通红火柱直冲云霄。 无数的泥土石块被炸上半空中,再落了下来。 曲问情赶紧拉着她趴在地上,以身体护卫她,避免她被砸伤。 那石块雨落了有足足一刻钟那么久,才渐渐平息。 曲问情拉着豆蔻站起来,一起看向那妖龙似、直欲升天飞去的灼热火柱。 “这是怎么回事?”早知道一缸冷水会引起这么大反应,她就不以水灭火了。 “我忘记告诉你,炉子里引的是地火,不是凡火,它……不对,无心呢!”他现在才发现曲无心不见了,他明明把他推出来了,怎么没看到人?“无心,你在哪儿?无心……” “庄主、庄主,你在不在?”豆蔻跟着帮忙找。 他们绕着剑居跑了一圈,没看到人,将铸剑山庄翻个遍,也没找着,曲无心呢?他总不至于凭空消失吧? 他们又回到倒塌的剑居前,曲问情后知后觉想起曲无心对神剑的疯魔,他难道没有逃,反而回身找神剑了? “无心……”他茫然失落地走向火焰冲天处,那炽热把他的头发都烧卷了。 “曲大哥,不能再过去了。”豆蔻阻止他更靠近。 “无心……无心……”曲问情的泪流了下来。 费了这么大的心血,结果曲无心还是死了吗?这不应该啊! 一座铸剑山庄,成就了多少人,又毁灭了多少人? “无心……”曲问情跪在地上,放声大嚎。 豆蔻陪在他身边,默默地掉泪。她仿佛又想起了那个下雨的日子,曲无心救她免于落入青楼。他完全没必要多管闲事的,但他做了,为什么?一时的心软? 这个人只是单纯的杀人魔,还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怜虫?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离开让如此多人伤心,他就有存在的必要吧,庄主,死亡真的不能解决问题……豆蔻一边流泪,一边想着。 轰!这时,地火深处又发生第二次爆炸。火焰像朵盛开的莲花,倏忽绽放,转瞬消失,只剩浓浓的白烟,遮天蔽地。 “咳咳咳……”豆蔻呛咳不停,手忙脚乱去拉曲问情逃命,但他一动也不动,就看着剑居的方向,是错觉吗?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在浓雾中闪烁。 影子越来越近了,连豆蔻也注意到那异状,他们看着影子走出来,如此熟悉的身姿,虽然全身上下都被烧黑了,但他们仍认出那是曲无心,他没有死。天哪,这么大的爆炸,他能存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他们一起冲上前抱住他,将他拉离剑居远远的。 “无心、无心,怎么可能……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曲问情又哭又笑,激动到语无伦次了。 “中间没有火。”曲无心呆滞了一会儿,语气平板说道。 曲问情想了很久才明白,八成是爆炸时火焰飞冲,火炉附近反而安全,曲无心就躲在那里,等第二次爆炸,火焰消失,他才跑出来。但这只是猜测,是真是假,管它咧!无心没事就好。 不过曲无心也不是全身而退,他身上的烧伤很严重。 “先送庄主去看大夫吧!”豆蔻提醒高兴过头的曲问情,曲无心还不算完全脱险。 “对,看大夫。”曲问情恍然回神,正准备把他抱起来,却发现他的拳头紧握着一只剑柄,剑身已经断掉了。 这就是曲无心豁出性命也要保住的神剑,结果,它仍然是个失败品。有些事情注定了就是注定了,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它。 曲问情真想将那剑砸了,可曲无心将它握得这样紧,想到无心半生心血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又气又心疼。 “这样的东西,你还留着干什么?”曲问情不会再容许这狗屁神剑残害他的宝贝弟弟了。 但曲无心就是不松手,哪怕那剑柄上的温度颇高,在他手掌上烫出一个又一个水饱,他仍然执着。 “无心——”曲问情想动用暴力了。 “庄主。”豆蔻阻止他。“铸剑好玩吗?"曲无心愣了一下,悲伤地摇头,铸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他的目光在断剑上流连,好一会儿,空茫的眼里又闪起一道光,痛苦不代表不喜欢啊!他一生学铸剑,现在,铸剑已跟他合而为一,除非他死,否则是割舍不了了。 “你现在受伤了,暂时没办法铸剑,这剑也不能随便放,不如我先帮你保管,你放心,我会把它收藏得很好。等你身体痊愈,我再把断剑还给你,让你继续完成它。”豆蔻诱导地说。 曲无心迟疑了很久,才依依不舍放开剑柄。 豆蔻伸手接过,差点又抖手将它甩出去。好烫啊!但不能在曲无心面前做这种事,她强忍着手掌的痛楚,撕下衣摆,慎重地将断剑一层层包妥,仔细收藏。 看到这里,曲无心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他的身子摇了两下,突然喷出一口血来,仰身倒下。 “无心——”曲问情急忙抱住他,大吼。“快找大夫、找大夫!”但历经变故,铸剑山庄早已鸟兽散,除了建筑物,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又怎有人听从号令? “我们去找卓大夫。”豆蔻出主意,他们一起前往槐树村。 一年后,槐树村—— 卓不凡躺在床上睡觉,曲无心拿一根稻草在他鼻间搔弄着,他咬牙忍耐,不想理会。 “死了吗?”但曲无心却把稻草插进了他鼻孔。 “你够了喔!”卓不凡愤怒地瞪他。“你再弄我,改明天让你生不如死。” “天亮了,不可以赖床。”曲无心很无辜地说。那皙白如玉的俊脸扬着天真的笑,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是谁害我起不了床的!”卓不凡大吼。 一年前,曲问情和豆蔻带着奄奄一息的曲无心来找他救命。 听说铸剑山庄的地火炉爆炸了,整个剑居夷为平地。幸亏那火焰笔直冲上高空,所以站在炉边的曲无心没被直接烧成炭,但也只剩一口气了。 卓不凡很哀怨,这么严重的伤,只能用万年石乳来救了。但那是他每日必服的救命宝贝啊! 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曲无心死,只好强忍刨心刮骨的疼痛,硬挪出三滴石乳,将他一条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但曲无心的身体、脸面烧伤非常严重,若不用石乳调制回春膏外敷,他这辈子注定毁容。 卓不凡只得每个月再挤出一滴石乳,为曲无心制药。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特别难受,浑身疼得在床上打滚,至于行走起立,更不必想了。 偏偏曲无心身体好了,脑子却没好,不知道撞到哪里,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认得曲问情一人,这家伙,连失忆都有选择性。 他现在跟个孩子一样,爱玩、任性,又固执,认定天黑睡觉,天亮就要起床,非得闹到卓不凡下床为止。 “曲问情,你个王八蛋,给我死出来!”卓不凡实在受不了了。“把你弟弟弄走,否则我要开杀戒了——” “你每个月都要喊这么几次,也没见你真的杀啊!”曲问情晃晃悠悠逛进来。“无心,跟大哥出去好不好?” “不好。”曲无心失忆后,是仍认得大哥,却不再事事依赖他。 曲问情无语凝咽,他可爱的宝贝弟弟不再喜欢他了,呜呜呜…… “无心,我做了糖糕,你要不要吃?”这时,豆蔻探头进来说。 “豆蔻姊姊。”这是学小手喊的。曲无心快乐地跳出房间。“我要吃糖糕。” “那我们带糖糕去找小手,大家一起吃。” “好。”然后,曲无心牵着豆蔻的手,一起离开了。 关上门之前,她对房内二人点头一笑,圆圆的眼眯起、深深的酒窝荡漾着愉悦,带着醉人的甘甜。 她整个人也很像糖糕,软软、香甜,很诱人。 曲问情吞一下口水,看得有点呆了。 “看你这副熊样!”卓不凡啐他一口。“这里没事,你可以滚了。” “小凡凡,你很无情耶,刚才明明是你叫人家进来的。”曲问情趴在床头上,故意闹他。 卓不凡愣了一下,随即打个寒颤。 “你给我滚——”他抄起枕头砸他,可惜没有力气,那枕头连他的衣袖都没碰到便落地了。 “哇,这么大火。”曲问情跳开一步,见他趴在床上,喘得可怜,这模样是挺招人心疼的。不过他一个月只瘫一天,却要他做牛做马二十九天,来回报豆蔻、曲无心这两条救命大恩。相比起来,曲问情觉得自己更可怜一些。 “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卓不凡咬牙切齿。 “那我还是趁今天多捞一点回本才是。”曲问情嘻笑着,却捡起了枕头,拍一拍,又帮他枕上。 卓不凡把脑袋转向墙壁,再也不看他。 曲问情又坐回床边,微笑看着他,那瞬也不瞬的目光简直要把人看穿。 卓不凡全身疼痛,又被他这么凝视着,连心里好像也爬满了蚂蚁,十足不适。最后,他终于投降。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问你,无心的记忆能不能恢复?” “他失去的不只是记忆吧?”曲无心体内的真气也走火入魔了,而他还想不出怎么疏导,只能暂时封住他的武功。 “那,无心能完全康复吗?” “不知道。” “你不是医圣吗?天底下还有你不会治的病?” “我现在叫赛医圣。” “那你应该比以前更厉害,怎么会不知道?” “从来没有遇过他那种病人,我怎知未来会如何?况且,你真觉得他恢复原状比较好?” 曲问情想起无心笑着说要吃糖糕的样子,如此地天真与快乐,那是从前的无心不曾拥有过的。 或许卓不凡说的对,现在的无心过得比之前好,何必强求他回到过去? “不过他的身体已经差不多了。”卓不凡接着说,同时松下一口大气。“顶多再半年,他又能活蹦乱跳。”谢天谢地,他不必再熬这种痛彻心肺、动弹不得的苦日子。 “真的?”曲问情太高兴了。“不凡,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那就先来二十斤猴儿酒吧!”卓不凡这个人不贪心,只贪杯。“别拿人造的唬弄我,得原生猴儿酿的才行,槐树村若找不到,建议向长青山或者麒麟山方向寻觅。” 曲问情甩头走人,那家伙,应该让他多躺几天的,烂酒鬼! 他来到前院便听到一阵吵闹声,还有拳脚碰碰打个不停。 “住手,快点住手……”豆蔻正紧张地叫着。 曲无心和小手像两只斗狂了性的公牛,正打个不停。 豆蔻拦住小手,曲无心乘机在小手屁股上一拍,打得小手大叫。这幸好没使用内力,否则小手连叫都不必叫,直接完蛋了。 豆蔻赶紧转身去阻止曲无心,换小手逮着机会报老鼠冤,从地上搓起一摊泥砸他的脸。 “哇唔!”越是长得帅的人,突然被溅一身泥,那视觉效果的冲击性越大。 曲问情缩了缩脖子,曲无心基本上是毁容了,不过……那小子长这样大,第一次放开一切玩吧?瞧他虽然吃败仗,两眼却亮得像藏了两颗太阳。 “你在那里干什么?”豆蔻发现他,叫道:“还不快来帮我阻止他们打架?” “噢!”曲问情是惧内一族,豆蔻发话,他急忙拉住小手……“哇,有没有搞错?”这一碰,也弄了他满手泥。“你能不能玩点不恶心的?” “我还有更恶心的,你想试试吗?”小手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捉着一条毛毛虫,随时准备偷袭人。 “那你想知道什么是最恶心的吗?”曲问情拎着他的衣领到茅厕。“你说,我把你扔进去,比不比你那些小花样恶心?” “放开我、放开我……豆蔻姊姊救命……”小手吓白了脸,急叫道。 “看热闹去。”这时,曲无心“拉”着豆蔻来了,他一脸兴奋地指着小手大笑。“哈哈哈,活该,谁让你扔泥巴。” “是你先出手,我才还手的。”小手喊。 曲问情在豆蔻目光的求情下,终于放开小手。 “你们干么打架?”要知道,他们是父子耶!这样每天斗成一团,实在太奇怪了。 “明明是你来跟我抢。”曲无心道:“豆蔻姊姊说了,糖糕是做给我吃的,分你一块已经很大方,你居然想要三块,贪心。” “豆蔻姊姊从来都只为我做糖糕,你是沾了我的福才有糖糕吃,你才应该吃一块就好。”小手刚从沙漠回来时,见到爹爹很不习惯。娘亲生前总挂在嘴边,比神仙还伟大的爹爹居然变成傻子。好吧!也不算笨得太彻底,至少不用内力,他的身手仍然厉害、读书一目十行,可他会跟他抢东西吃。 这是什么爹爹?比街尾的小毛哥还不如,人家小毛哥都是用骗的,爹爹喜欢开抢,活生生一个大恶霸。 小手在经历最初始的尴尬后,很快与爹爹……他叫他“大土匪”,对着那张年轻又俊美得过分的脸庞,谁喊得出“爹爹”二字?他跟爹爹从相对两无言到吵嘴、进而大打出手,感情进展迅速。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曲无心抢过糖糕,又将豆蔻紧紧箍在怀中。“现在豆蔻姊姊改喜欢我,只为我做糖糕了,所以我肯分你一块,你要偷笑。” “喂喂喂!”小手没抗议,曲问情先大叫了。“搞清楚,那是我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每一处、包括她做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们不要擅自在那边喜欢来、喜欢去,好吗?” “你才不要添乱。”豆蔻头痛地皱紧眉。“庄主,你先放开我。” “你先答应只为我做糖糕。”别说他傻,人家精明着呢! “豆蔻,糖糕归他。”曲问情努力争取自己的权益。“但你得应允我,以后你、及你做的其他东西,都只属于我。” “那我怎么办?”小手跳脚。“明明是我先喜欢豆蔻姊姊的,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 “她与我是两情相悦。”曲问情吵红了眼,都不晓得自己在吵什么了。 “她如今在我手上。”曲无心很得意,先下手为强。 “你给我放手!”曲问情和小手一起喊。 “你们才全部闭嘴!”终于,豆蔻发怒了。“庄主,请你放开我。”她瞪眼,一直瞪、一直瞪,直瞪到曲无心不自觉发毛,才犹豫地松开她。 豆蔻得回自由后,指着三人鼻子轮流骂一通。“曲大哥,你年纪最大,怎么还跟他们斤斤计较?庄主,小手是你儿子,你不能抢他东西吃。小手,你连八岁都不到,以后不准你再说什么喜不喜欢的话,你现在该做的是努力读书,求取功名。全部听见没有?” “是。”三个男人,三张同样无精打采的脸。 不过曲无心只泄气了一下子,他的注意力转向糖糕,趁豆蔻骂人时偷吃了一块。真好吃,他笑得眉弯眼弯,打定主意,要她给他做一辈子的糖糕。 曲问情和小手一起瞪他,他就和他们比谁的眼睛瞪得大。 可豆蔻一转头,他立刻回以最无辜的笑脸;让曲问情和小手一起在心里骂他:卑鄙。 豆蔻训了好久,终于累了。 “你们好好反省一下。”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转身离开。要再去做更多的糖糕,满足曲无心、哄慰小手,更重要的是……讨曲问情欢喜。 她不知道曲问情也喜欢糖糕,否则就多做一点了。 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曲问情头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和侄子,他们真懂得何谓爱情吗?每天跟他抢得如此热烈? “我会尽快挑个时间跟豆蔻拜堂,以后请称呼她大嫂、伯娘,明白吗?” “一天是豆蔻姊姊,她永远都是豆蔻姊姊,我不会放弃的。”小手的意志很坚定。 曲无心嘴里塞满糖糕,呜呜嗯嗯地点头。 “走着瞧!” 该死,他不会再放任情敌滋生了,曲问情决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豆蔻定下来。 尾声 曲问情根本不相信什么挑时辰、看日子的习俗,他说要成亲,一天内就把喜服、礼炮、酒席都准备妥当,和豆蔻拜了天地。 小手激烈抗议,可豆蔻姐姐乐意嫁,他又能怎样? 最没心没肺的是曲无心,他光顾着吃酒席,就不管豆蔻姐姐从此罗敷有夫了。 曲问情得意地牵着新娘进洞房,外头,小手哭得好大声。 豆蔻有点心疼,坐在新床上,还频频关心外头那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 “放心吧.偶尔哭一哭,有益身体健康。”曲问情为她挑去红巾,准备和她一起喝交杯酒。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了红巾遮挡,豆蔻正好瞪他。 “这是事实。”他把酒杯放到她手上。“况且,他爹都不心疼了,你操心个什么劲儿?还是你真打算等小手二十岁后要嫁他。” “庄主情况特殊,能这样比较吗?”她抬手给他一记指骨头。“而且,我比小手大十几岁,等他成年,我都老了。” “才不会。”就算额头肿一个小红包,他也能笑出一脸无赖。“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年轻漂亮的。” “油嘴滑舌。”她嗔他一眼,却忍不住高兴。 曲问情哄她赶快喝酒,喝完酒,又匆匆地扯下她的凤冠霞帔。 “你干什么?”豆蔻揪着衣襟不让他更进一步。“客人还在外头喝酒,你怎么能……”白昼宣淫也太羞人了。 “就是要趁着他们忙喝酒,赶快落跑。” “啊?”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们要跑去哪里?” “只要能不被打扰,哪里都好。” “你要丢下庄主和小手?” “我们洞房完再回来嘛!”他其实是担心曲无心和小手输得不甘愿来闹洞房,所以急着想办法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他们再有火,也没地方烧。 “你这个……”她满面羞红,心脏怦怦直跳,像要蹦出胸膛。 “好啦!”他低下头在她肩上磨蹭着。“洞房花烛夜,人生就一次,你便顺人家一回嘛!” 豆蔻打个寒颤,这家伙撒起娇来有够恐怖。 “头走开啦!”她推着他,站了起来,来到门边,见他还呆坐在床沿,便道:“不是要走吗?还不快点?” “呃!”他一愣,随即大喜,笑着跑去拉她的手。“豆蔻,其实你很喜欢我,很疼我,对不?” 她白他一眼,这么明显的事实,还用问吗? 两人出了新房,专找没人的走廊跑呀跑,越跑…… “咦?”豆蔻停下脚步。“前面是柴房耶!” “对啊!”他拉着她躲进柴房。“我们先在这里等到太阳下山,那时候,大部分的客人都醉了,我们再趁乱进树林,牵了老爷,一起离开槐树村,等逍遥个十天半月再回来。”直接偷跑的成功机率虽然比较大,但没有老爷,他不认得路,身为路盲是很可怜的。 豆蔻坐在柴堆上,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这样的新郎、新娘真奇怪。 可他很开心,一会儿拉拉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又去牵她的手,真高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她本来就害羞,被他的动作弄得更不自在了。 她圆圆的脸染着绯红,像街边卖的糖葫芦,散发诱人的香甜滋味,他忍不住凑过去,伸舌舔了一下。 “唔!”她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更圆了。 她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他情不自禁就吻上那水水嫩嫩、蜜桃一样的唇。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甚至差点坐不住,往后倒下。 他及时抱住她,将她更深地搂入怀里。 今天是大喜之日,她唇上点着胭脂,泛出清雅的花香味,但花再香,都没有她唇齿天然的滋味甘甜。 他留恋地啄吻她的唇,舌头舔过上唇,再吸吸下唇,一股火便从四唇的交接处烧了起来。 “嗯!”她喘出了在胸膛良久的气,呻吟带着旖旎。 他的手便沿着衣襟,探进那丰挺的胸前。 她的肌肤很滑,但长年劳动,却带着一种结实的触感。 “唔!”当他指间的薄茧摩擦过她胸前的蓓蕾时,她的背脊弓了起来。 他觉得手掌着火了,好烫,却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拉开她的衣襟,改吻住她的胸口。 她咬着唇,随着他的吸吮,腰肢配合地扭动着。 从她鼻间哼出来的呻吟像棉花糖那么软,又比棉花糖更甜美芳香。他唇下品着她的滋味,耳里听见她的娇哦,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豆蔻,我……”他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但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 “让我下去。”她不要坐在柴堆上,她的腰软得撑不住了。 曲问情把她抱下柴堆,又脱下外衫垫地板,让她躺好。 她撇开头,不好意思看他。可她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袖,心里其实是愿意的,毕竟,他们已是夫妻,鱼水之欢很正常。 “真的可以吗?”他对她有些抱歉。“这里不是很舒服,但我会对你很好、很温柔……”她拉下他的颈子,吻上他的唇。 对于他,她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她爱他啊!他欢喜地吻住她,一只手掀起她的裙子,从她的小腿一路抚摸到她结实细滑的大腿内部。 很快的,她的身体变得跟他一样烫了。她在颤抖,并且为了他而柔软。 他正准备伸手拉开她的腰带,她的手覆在他掌上…… “你说我们要离开的,这样……行吗?”她想要他想得要命,所以更怕双人行出了意外。 “放心,只要我快一点就没问题。”话说完,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很快吗?“不,我一点都不快,我的耐力很好的。”莫名其妙的男性尊严。 “但时间拖太久,我怕……” “豆蔻姐姐!”一个欢呼的声音闯进来。紧接着,曲无心和小手那两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就出现了。 现在,豆蔻不必怕了。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曲问情尖叫,赶紧帮豆蔻拉好衣衫。 “豆蔻姐姐还没吃饭。”曲无心是很体贴的,笑着送上一只鸡腿。“我来送饭。” 小手也得意地跑上前挤开曲问情,赖在豆蔻身边。刚才他哭个半死时,曲无心就告诉他,等吃完饭要带他去见豆蔻姐姐。 结果他们填饱肚子,去到新房,已经人去楼空,他差点把屋顶哭翻了。 但是神奇的曲无心却带他找着了人,啊!这个笨笨的人开始有一点点像娘亲口中无所不能的爹爹了。 “豆蔻姐姐,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小手现在很幸福。 豆蔻害羞得不敢见人,缩坐在地上,像一尾煮熟的虾。 “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们吗?”曲问情不停地尖叫跳脚。“我不要四人行、我不要四人行……” “那你出去,我们三人行好了。” 曲无心说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道理的一句话。 ——全书完 编注:【天生一对】不只是曲问情和杨豆蔻喔——还有系列之一采花932《不归》哟! 番外之一<不是我偏心> 曲问情常说卓不凡偏心,对曲无心好得要命,却成天指使他做东做西,简直把他当牛马了。 但这能怪卓不凡吗?想当年,他十岁,第一次与师父到铸剑山庄作客,见到八岁,玩得一身脏、活似一只泥猴儿的曲问情,还有童年时,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家伙,长大后,依然美得惊天动地的曲无心。 第一眼,他心动了。脸发热,身体发软。 “你嫁给我好不好?”这是他对曲无心说的第一句话。 曲无心呆住,曲问情站出来。 “不行,无心不能嫁出去,要不你嫁进来。” 好像,问题的症结点不在这里,但曲问情把整件事情导偏了。 卓不凡很认真地思考入赘的问题。他不喜欢“嫁”入铸剑山庄,那不像大丈夫,但曲无心很漂亮,他舍不得放手;他要做男子汉,他也要曲无心……鱼与熊掌,好难选啊. “大哥,我不喜欢他,不要娶他。”小小的曲无心拉着曲问情衣袖说。 “为什么不喜欢我?”卓不凡不满了,他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哪里不好?“要不你喜欢谁?” “我喜欢大哥。”曲无心很天真地说。 “他哪点比我好?” “大哥很厉害,什么都会做。”小无心非常崇拜大哥。 “无心乖,待会儿带你去捉鱼。”曲问情手插腰,被人称赞,他得意非常。 就从这一刻起,卓不凡决定讨厌他。奶奶的,跟他抢心上人,以后有机会一定整死他。 而卓不凡这份厌恶一直延续到某一天,他们一起去河边玩水…… “无心,你怎么是男的?” “我们家无心本来就是男的。”曲问情拍他一巴掌。“你眼睛瞎啦?把他看成姑娘。” 卓不凡呆滞,他的初恋在夏日的清风中,化为灰烬。 他不怪曲无心,容貌是父母所生,他就是得天独厚的漂亮嘛!但他恼怒曲问情,这家伙在明知曲无心是男孩的情况下,还怂恿他入赘,其心可诛。 卓不凡要报复啊啊啊—— 卓不凡的愤怒累积着,后来他回到鬼谷,没多久,曲问情也离家出走了。年幼的曲无心骤失兄长、家中变故,寂寞无依。又过八年,前庄主过世,他以十六之龄继承铸剑山庄,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他唯一会倾诉的对象只有卓不凡,因为卓不凡是少数同时认识他和曲问情的。 而且,鬼谷在江湖上颇有势力。他不敢动用家里人手,只能委托卓不凡暗地搜查大哥的消息,每得只字片语便兴奋莫名。 “你就这么离不开曲问情?”卓不凡曾问。 “他是大哥嘛!”曲无心笑得比烟花更灿烂。 “你没救了。”盲目的崇拜会害死人啊! “你不明白,从小大哥就比我强,读书、习武、玩耍,每一样都是他带着我,没有他,我什么也做不好,连说话都得罪人……”曲无心越说,就越想念大哥。倘若大哥在,他何至如此辛苦,大哥一定会帮助他的。 曲问情那只是爱出风头!卓不凡在心里吼。 “好吧.若有机会,我一定绑了他,送到你面前。”他这么告诉曲无心。 所以很久很久以后,当他有机会出卖曲问情,他便毫不犹豫地干了。 要说他偏心嘛!不是,他就是比别人爱记恨那么一点点—— 番外之二<是父子?还是情敌?> 破坏了曲问情和豆蔻的洞房花烛夜,小手非常开心。 这代表拆散他们的计划,更进一步了。 这代表他将来想娶豆蔻的希望,大大地增加。 不过……他看着曲无心,这个以前很陌生、现在一样陌生的爹爹,很不想承认,如果他是帅翻天下,爹爹就是美绝人寰了。 论容貌,曲问情那个下垂眼差他不只十万八千里,但他差爹算半寸好了。他不想承认自己输太多。 所以他得搞清楚,爹爹对豆蔻到底有多认真,将来会不会成为他最强的对手。 “今天……谢谢你……”他还是喊不出爹,但感激他阻止曲问情拐跑豆蔻。 “嗯……”曲无心想了一下,说:“曲问情想一个人独占糖糕,这是不对的。” “你只喜欢豆蔻姐姐的糖糕?” “还有烤肉、凉拌面、鱼汤……”他扳着指头数半天,都是吃的。 “其他呢?”小手翻白眼,现在他跟爹爹,到底谁才是小孩?“你想不想娶豆蔻姐姐为妻?” “不想。” “所以你只要有吃有喝,不管豆蔻姐姐嫁谁?”他不会成为情敌,小手放心了。 “对!”曲无心点头。“豆蔻姐姐可以嫁每一个人,除了曲问情。” “啊!”小手呆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曲无心皱眉,但他的神情不像讨厌曲问情。“我不要他变成别人的。” 这种说法好矛盾。小手想了好久才有一点明白,其实曲无心是太在乎曲问情了,所以见不得他被人独占。 “但他若愿意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并且发誓不再甩掉我,我可以让他娶妻。”曲无心又说。 “你这是什么立场?”小手傻眼了。“倘使大色狼给你食物,你是不是就帮他跟我抢豆蔻姐姐?” “只要他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帮他。” “你的要求是什么?你说,我来做,你别帮他。” “不知道。”曲无心也不明白心里真正的渴求,他忘了很多东西,他知道那很重要,但不晓得为什么,他暂时不想取回它们。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美好,让他有些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不过,我认为以你的能力,很难做到我的要求。你太弱了。” “你什么意思?我会长大,我会变强,终有一天,我会变成最厉害的。” “曲问情才是最厉害的。”曲无心对哥哥的崇拜永无止尽啊。 “你这算什么?自私自利,不分黑白、不讲道理。”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帮手,结果却……小手气坏了。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曲无心闻到厨房又飘出香味了,他也飘呀飘的走进去,豆蔻对他笑,他也笑,拿了烤鸡快乐地啃起来,心里在想,曲问情做的应该会更好吃,但他吃过曲问情煮的饭吗?没印象,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曲问情很亲近、曲问情很讨厌、曲问情很了不起、曲问情很让人失望、曲问情……他对曲问情的感觉很矛盾,但总的来说,他还是喜欢他的。不过偶尔他会让曲问情生气一下,看他跳脚咆哮,特别有趣。 所以…… “豆蔻姐姐,你要永远煮饭给我吃喔。”他把头搁在豆蔻肩膀上,两手抱着她的腰撒娇。 这时,小手追他追到厨房,见此情景,怒冲九霄。 “大土匪,你你你……还说你没想娶豆蔻姐姐,你现在却……你骗人,我要跟你绝交!”从此他们不是父子了,他要跟他做一对不共戴天的情敌。 番外之三<私奔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成亲对曲问情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婚后生活就很让人头痛了。 他没有机会跟妻子独处,不是两人感情不好,而是闲杂人等太多,一个曲无心、一个小手,偶尔再加上一个卓不凡,让他的生活很热闹、很吵杂,就是不浪漫。 他作梦都想着要逃离这样的环境,所以他从拜堂那天便百般谋划与妻子私奔。当然,他失败了。 但他没有死心,一年之内,他逃了八次,结果……咳咳咳,做人不应该太在乎成败,失败为成功之母嘛!纵观几回经验,他发现自己都是利用人多的时候,牵老婆趁乱逃走。 也许是这样逃太多次了,曲无心和小手都有了警觉心,越是节庆,他们看守越严,曲问情和豆蔻逃走的机会越发渺茫。 所以这回他学聪明了,七月初一鬼门开,凌晨祭拜过后,家家关门落户,尽量减少夜行,以免遇到各位好兄弟。 既然热闹时节逃不了,那最阴森冷寂的时侯呢? 因此今晚,他牵着豆蔻跑了。 “豆蔻,你放心,这回我们一定跑得了。” “噢!”她点头,其实没什么信心,何况……“曲大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跑?”大家一起住久了,虽少了小夫妻的旖旎,但屋子里吵吵闹闹,也有一番趣味,她实在看不出非逃不可的理由。 “我不想每晚睡觉时,都有人来跟我们挤一块。”他痛恨与人分享床铺,除了豆蔻。 “可……”她脸红红、心发烫。“不是睡觉时,你也会找机会跟我一块儿啊!”该做的事又没少做。 “那不一样。”他咬牙。“我不要每次都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在偷情一样,我们是夫妻啊!不是奸夫淫妇。” 她私下翻个白眼,是谁昨天还说很刺激的? 她觉得他根本不是想逃,不过是逃上瘾了,一段时间不跑,浑身发痒。 “曲大哥,那这回我们要去哪里?” “啊?”他突然煞住脚步,整个人呆掉,好一会儿,他仰头长啸。“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我忘记把老爷一起带出来了,我不认得路啊啊啊——”所以,私奔尚未成功,同志啊,继续努力吧! 番外之四<记得当时年纪小> 十八岁的少年,生得艳美如花,如果不是一只手臂残缺,道他是江湖上最动人心的后起之秀,绝不为过。 他是小手,现取名,曲洋。他其实想叫曲杨,意指曲家的小手和杨豆蔻,就算他们人不在一块儿,名字也永远相伴,多好?但怕她尴尬,他把“杨”字,改成了“洋”。 但他总是告诉人家,他叫小手,他有一只短了一截的手臂。 小时候,他老把它藏起来,很自卑自己跟别人不一样。长大后,他一直把它露出来,他想,一个人如果喜欢他,一定也会喜欢他这只手,比如:豆蔻姐姐。 他一边逗着豆蔻姐姐的第四个女儿,一边看着豆蔻姐姐大腹便便地在厨房里忙东忙西,为他张罗吃食。不知道他那位便宜大伯要让豆蔻姐姐生几个,一点也不懂得心疼人。 是的,豆蔻姐姐是他大伯曲问情的妻子,也算是他伯娘。但他七岁就喜欢她,大家都说这是小孩子的迷恋,可十一年了,他的心没有变过。 到底是谁规定了,小孩子的爱就不是真爱?也许孩童的心更纯、爱得也更真呢? “豆蔻姐姐,你什么时候要休了大色狼改嫁给我?”这句话他问了十一年,也许未来,他还会再问十一年。 “臭小子,叫伯娘!”曲问情以前叫他死小鬼,但他长大了,进步成臭小子。“还有,她不可能嫁给你的,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都别指望了。” “大色狼,有一件事你忽略了。”而他也是至今才想到。“在我们三人里,你年纪最长,理当最早死,等你过去,豆蔻姐姐一样是我的。” “臭小子,我现在干掉你,看谁先死?”曲问情挽起袖子。 “跟个孩子,你计较什么?”豆蔻一指头打在他额上,然后她端着刚出炉的糖糕,笑得像春风那么醉人,来到他身前。“饿了吧!先吃块糖糕垫垫肚子,再过两刻钟就可以开饭了。” “谢谢豆蔻姐姐。”他没说,长大后,他其实没那么爱吃糖糕了,但她做的例外。他想,她就算弄毒药,他也会喜欢吃的。“豆蔻姐姐,我喜欢你。” “我知道。”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当他是弟弟在撒娇呢!他看着她没有腰身的背影,心在跳。是谁说小孩子不懂爱的?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 曲问情本来想打断他的凝视,想了想,又放弃了,曲家人总是这样,执着到笨,他是、无心是,小手亦然。但他比他们幸运,他的执着有了依靠点。 他磨蹭着,赖到她身边,就这么喜欢她,到片刻不相离,所以……孩子一个接一个出来,这些都是幸福的证明啊! 后记**董妮 豆蔻是坚强的。 曲问情是迟钝的。 曲无心是可怜的。 而小手是无辜的。 故事写完,我的心得居然只有四句话耶! 好少好少,要想多一点。 我真的很努力哦!我想了两天,可惜……好吧!我承认,我从来不擅长写心得。 我在网上看文永远只有两句留言轮流换——“大人,你好厉害”、“大人,更新吧!” 看到这种留言想必很飞乌鸦吧?但看在我每一篇更新都留言的分上,就……算了吧! 【天生一对】这系列在设计架构时,本来就不是走欢乐路线。 但《夜奔》写着写着,莫名欢乐了起来,是说,我很欢乐啦! 曲问情那种少根筋的个性,实在让人悲观不起来。 可整个总结之后,我才发现曲家的人都很少根筋。 曲问情会莫名其妙地跟小孩子较真,常口无遮拦,每天叽哩咕噜往外倒东西,偏偏有时候倒的还很没营养,不怪小手讨厌他。 他心思深沉,心机却少,所以常常会误会某些事情,比如:他以为曲无心“爱”他。 爱和喜欢还是有界限的。 但如果有一个人每天都在你耳边说,我喜欢你喔!时常日久,难免引起误会吧? 曲无心就是这种老把崇拜、喜欢挂嘴边的人。 可他自己又解释不清他的喜欢和爱恋是两回事,直到哥哥走了,他也不清楚哥哥为什么走,只想着要把哥哥找回来。 这个人的脑子也是缺了一根筋。 小手更不用说了,七岁就懂得喜欢人,到十八岁都没有改变,他不是脑袋缺根筋,是根本只有一根筋。 但我却异常地喜欢这三个曲家人。第一,他们长相都很优。第二,悲剧使人难忘,这一家人互相折磨得让人看了都心碎。第三,我就是喜欢。第四、第五同上。 与曲家人的光辉灿烂相比,豆蔻显得平凡多了,不管容貌或个性。 但是……怎么说呢?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在普罗大众中的小人物才是最精彩、最坚毅、最具生命力的。 人生中总有些大灾小难、天降横祸什么的,比如去年的八八水灾。 我不知道别人看到了什么,但我瞧见很多灾民在灾难初始,双目茫然地看着变色家园,但没多久,他们又重回故居,默默地弯腰收拾善后。 我在医院、在超商,总看到很多人朝劝募箱里投钱。这些钱投进去,没有人知道是谁投的,不能报税,也没有证明,更没有镁光灯在闪烁,但很多人都投。 我自己投的时候,只感觉,我想投,就是觉得要投嘛.一般人做事多不会想太长远,就当下认为要做,便去做,然后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一般人无法成为超级大人物,坐不到权势、财富、和声名的巅峰,因为他们做事根本筹谋不到那么深远。 豆蔻便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想沦落风尘,就跟人私奔,她从没想过这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她看小手可怜,不忍心小手死,便带他逃了。 她并没有想自己是在做善事或者做坏事,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然后将它持续下去而已。 这样简单的个性,让我对她有一种偏爱,所以……故事里,人人都喜欢她嘛,哈哈哈…… ps:请关注小柱嫂,这也是个简单又坚强的人喔! 平凡的女人有时候虽然不是最亮眼,但她们的心却很美。 pps: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不明白? 其实很简单。 卓哥哥啊,我还是舍不得你。咱有空再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