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女王se色吻》 第一章 “樊素敏,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长井13号地,对我们保涞意味着什么!” 喷火的眼极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男人额头的青筋爆到不能再爆,手中的一厚叠竞拍资料已经被狠狠捏出了死折,“现在,立刻要进去竞标大厅的现在,你竟然说要保涞放弃长井13号地!” 他努力地压住火气,努力地维持低低不容第三人听到的气音,恶狠狠地喘息,“你要你多半年的打拼打水漂吗?我不同意!你要咱们保涞进军京城房地产的努力功亏一篑吗?我不同意!” “崔总……” 她头疼,她心疼,她也不同意啊。 “素敏,我知道这多半年你很辛苦,很累,可这不马上就要有盼头了吗?就等咱们进去这个门里,就等咱们从从容容地举起咱们保涞的牌子,你说是不是?”崔保涞努力压住火气,力争恢复往日的祥和模样,很亲昵地拍拍她的肩,微笑着许诺,“等今晚为你开过庆功会,我一定放你一星期、不,我一定放你半月的大假!” 崔老板,你总把我当作好哄骗的三岁小儿吗? 心里翻个想象的白眼送她老板,她却表面上声色不动,还是往日沉静从容的样子,继续说着让她老板快要神经崩溃的话语:“崔总,我这半年多孤身一个在京城跑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我们保涞能成功地漂亮地打进这京城房地产的圈子,就是要一举打响我们保涞建筑的牌子啊!” “既然如此,你刚才还说的什么胡话!”很忍耐地上前半步,将他的心腹爱将再逼得后退半步,逼进圆柱遮掩下的大厅死角,崔保涞低低地恼怒着,“你要保涞退出长井13号地竞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长井13号地的所有权有问题!”紧贴着坚硬墙壁,刺骨的凉意穿透薄薄的衬衫渗进后心的滋味很不舒服,她忍耐地斜过视线,盯着不远处不断开开合合的电梯门,努力地平服心中的烦躁,而后再次认真地望向老板,“我承认我在今天以前没发觉它潜在的问题是我的失职,我以后会向您做深刻的检讨,但是现在,崔总,我们真的要放弃长井13号地。” “所有权有问题?你从哪里知道它的所有权出现了问题?如果它的所有权有问题,你以前怎么从没发现!”做老板的快被逼疯气炸,却还是声音低得不能被第三人听到,“要保涞退出长井13号地的竞拍,好,我可以考虑,但是,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证据,一个可以说服我退出竞拍的证据!” 如果不是她为力求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尽善尽美完美无缺,如果她今天早上没最后一次跑到长井13号地做最后一次的确认,她哪里会巧合地知道长井13号地里某一户的住家,恰好是她往日的冤家的老巢啊! 难道,现在她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的这老板,长井13号地里存在着绝对的钉子户,还是有某些背景有某些强硬靠山、甚至有某些确定未来的钉子户?! 然后老板必定会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绝对的钉子户的? 要她怎么回答? 难道要她很没面子地直接说,钉子户的儿子是她大学时相恋四年、而后一毕业就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将她一脚踢开的前男友……所以,因为她十分百分地了解她前男友的家人性格,所以,长井13号里,必然会有绝对的钉子户?! 哈哈,很抱歉,她除了里子不肯丢,面子问题,从来是她的死肋! 所以,这个其实她也觉得站不住脚的“证据”,她自然是不能明白说出来的! “樊素敏!” 她忍不住心中惨叫一声。 惨了,惨了啊,老板已经第二次连名带姓地喊她了!这证明老板快被她气疯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啊! 头疼得恨不能跑到长井13号去胖揍那家眼高于顶的钉子户一顿了,她下意识地抓抓梳理平整的齐耳短发,用力晃晃脑袋,证据,证据,证据…… 从电梯门飘过去的视线突然下意识地迅速地飘回去,她心尖一跳。 中新建设宋明宪! 中新建设宋明宪! “樊素敏!”她老板真真要爆了! 证据…… “证据是吗?老板,证据就是这个!”她狠出一口气,一手推开青筋爆爆的老板,飞快地朝着电梯门方向冲去。 从电梯里,刚刚一前一后出来两个男人,略前方的一个,她从报刊杂志曾有幸瞥到过的尊容,正微微含着一分半分的笑意,略后半步的一个,手里轻巧地卷握着她老板手中同样厚厚的竞标书,神情悠闲,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另一方向的投标大厅度步而去。 证据…… 中新建设的宋明宪呢,该是她取信她老板的最好证据了! 一边飞快地奔向目标,她一边恶狠狠地想。 不过,这“最佳证据”实在不好惹,倘若画虎不成反类犬,到头来受连累的说不定除了她还会搭上他们的保涞建筑,所以……不好意思,只好借用一下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了,虽然不知他什么身份,但能与宋明宪如此亲密地接触,能手握中新的投标书,定然该是宋明宪比较信任的手下了吧? 再狠狠吐出一口气,细高跟的鞋子在光亮的地板上因为步伐有力,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她顾不得什么礼貌礼仪礼节了,只三步并做两步地顺利赶在中新建设宋明宪步进投标大厅的前一秒,成功地截住了两个男人。 “您好,宋总,借这位先生一用!”她没时间去看宋明宪脸庞上的惊讶,只微微笑着点点头,不等他说话,便一手扯住随他站住的那个男人的手,不顾他拒绝地将他扯到一旁的角落。 “先生,帮忙一下!”她咬牙,不顾男人讶异的眼神,豁出去地双手一抬一绕,狠用力压下了男人的颈子! 深吸一口气,踮脚,激情……热吻! 至少表面上,她要她站在另个角落的老板知道,她正在和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中新建设的宋明宪的高级员工……激……情……热……吻……中!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 被她强吻的男人的略微反抗她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等她心底暗暗数到六,她立刻放开紧夹住男人颈子的双手,后退半步,瞪着男人略略红彤的嘴唇。她竭力遏制脸上热辣辣的烫炽感,抬手很温柔地为他整整被她举动弄得有些歪斜的领带,微转头朝着另一方目瞪口呆的老板露出无限羞涩地一笑。 “我是保涞樊素敏,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以后尽管找我!”低低地,很迅速地说完,她后退半步,转身,行往她老板的所在。 对那个非常时期被她充做非常证据的男人,她行至一半,面含眷恋地回首,甜蜜地一瞥,而后,再不回头。 非常时期,只好非常动作了。 中新建设宋明宪的手下,可以充当证据的吧? “老板,中新今天也绝对不会参加长井13号地的竞拍,所以,这就说明,那块地的确存在大问题。”她说得万分的斩钉截铁。 “你……知道?”她家崔老板已经被她少有的豪放举动弄得无法言语了。 “宋明宪后面跟的那是我……嘛!”她含糊地略过那几个字,下意识地抓抓耳后的短发,继续娇羞地说:“他今天早上给我的消息,要我考虑看看的。” “……如果是中新建设都退出对长井13号地的竞拍了,我们的确也该退出的。”崔总有些结巴,望着一脸热气的心腹爱将,他咳嗽一声,“也好,如果今天拿十几亿的资金拿下这所谓的地王,即使咱们保涞能名扬京城房地圈,在老百姓眼里,却会被批评被骂的。” “老板还是老板啊。”她忙灌上甜蜜的大补汤。 “你这姑娘,我派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你什么时候竟然泡到男人了?”崔老板拿“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眼光,很感情复杂地望她,“不要耽误工作,也不准给我跳槽啊。” “嘿嘿,老板,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不跟定你呢。” 心里大呼一声,yeah! 她家老板则未知可否地咧咧嘴巴,示意她同自己也进投标大厅去,望望手中厚厚的投标书,眼睛有些恼怒地眯了起来。 晚上,晚宴。 据说是为了庆祝京城未来又一标志性建筑即将现世而举行的宴会,应邀参与的各色人物,无一不是京城房地产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要想顺利地将保涞打进这名贵的圈子,樊素敏姑娘,在自家老板意味深长的微笑中,再不敢说要回办公室做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后的善后工作,只能强笑着奔进美容院,做头发,描妆容,穿金衣,拎挎包,饿着前心贴后背的肚子,双脚酸涨地站在宴会厅的地板上,笑容优雅地充当保涞建筑的活动招贴画。 饿啊饿啊饿啊她好饿啊! 心里叫苦不迭,面子上还是得体的笑容,她跟在老板身后,对着一大堆的京城房地产大鄂们,笑语嫣然地问好问候问安温笑不休。 这些大鄂们,都是他们保涞的强敌啊,要想在群雄割据水深浪大的京城站住脚,对着这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不卑不亢的笑容,该是最明智之选。 脑子里什么都知道,面上更是什么都明白,可是下意识偷瞄向自助餐方位的视线,却是无论她自己如何抗拒如何不齿如何警告,却还是欲语还休。 饿啊饿啊她真的好饿啊! 天知道今天一整天她辛勤奔波在外,可是一滴米也没吃到过的啊!就连在美容院画皮时想抽空喝杯酸酸乳,也在形象顾问鄙夷的视线下,讪讪地放下了。 ……白骨精啊。 ……白领,骨干,精英。 看吧看吧,这就是无数小姑娘梦寐以求孜孜不倦渴望达到的丽人神功境界的真实写照啊! 江湖上那句人人侧目的名言怎样讲的? 欲练神功,必先自虐。 走出洁白的象牙塔,一头栽进硝烟弥漫光怪陆离的社会,投入所有的时间精力心力,累到胃痛胃炎胃出血,熬到站着睁着眼睛甚至皮笑肉不笑着却呼呼大睡的神仙境界,终于神功大成。 这所谓二十一世纪的所谓“白骨精”,哪里是人民大众们瞧到的那样光鲜亮丽啊!没有随心所欲地饱觉一觉到大天亮,没有随心所欲地美味佳肴可以大啖特啖,没有随心所欲地一不高兴就可以撂担子摔桌子,没有随心所欲地想不笑就不笑…… 如果她还有下一世,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做这劳什子除了面子上光鲜里子上好看其实没一点自由的“白骨精”! “好了,看你可怜的样子,去吧,去吧。”她家老板自然明白她的腹诽,为求耳边清净,终于很仁慈地挥了挥手,放了她这可怜的小蚊子一分钟的自由。 老板万岁! 她笑嘻嘻地抱拳,利索地朝着垂涎欲滴的自助大餐飞奔而去。 “崔总,您可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小女孩子,可是能力好得很,这次长井13号地,我的员工可是同她打过不少交道的,很是头疼的啊……” 她听而不闻,一心朝着目的地行进。 呵呵,夸吧夸吧,套近乎吧套近乎吧! 她家老板据说当年便是为了爱情远走保城,端的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种子,而今虽然美人终究分飞而去,但夹杂着令人眩目的巨大财富重新杀回京城,其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在房市上分一杯羹而已! 呵呵,京城所有单身的小姐女士们,有理想有追求的,尽管看过来吧围过来吧,她家老板夫人的位子正虚席以待哩! 老板啊,祝你赌场失意,情场却顺风顺水啊! 轻轻地挥挥手,她朝着她如今最最紧要的目标飞奔。 啊,她虽然不怎么喜欢的蔬菜色拉,但能美容啊;啊,她虽然很讨厌的鱼子酱,但据说很有营养啊;啊,她还不算怎么感冒的芝士蛋糕啊,还有水果拼盘……虽然没有她极度嗜爱的鱼香肉丝白米饭,但宴会嘛,西餐嘛,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让她填饱肚子的。 一边很矜持淑女可也很狼吞虎咽地将各色不怎么喜欢的食物塞进嘴巴,一边注意着不远处她家老板的随时可能召唤,她一心两用,吃得眉开眼笑。 “如何,可还合胃口?”天外飞来突兀一语。 “自然!”她很赞赏地点头,叉向蛋糕的叉子很顺手地叉起一旁水果拼盘中的小菠萝块,笑微微地点头,“看得出举办方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而后,抬起缠绵在蛋糕上的眼睛,她笑容可掬地望向声音来处。 瘦高的个子,一身略带休闲的黑色西装,归整的短黑发,乌眉,上挑的凤眼,悬胆鼻,上厚下薄的嘴唇。 算是比普通男人稍微好上一点的男色了。 她暗自扮个鬼脸。 喔耶,报应来啦! “保涞樊素敏,下午多多得罪了!”她放下手中的盘子叉子,很有眼色地伸手主动示好。 “耿中一。”男人淡笑,握她手轻摇两下,很礼貌地放开,“饿坏了?” “呵呵。”她干笑两声,从一旁经过的侍者盘中端过一杯果汁,微笑着举杯。 男人很给面子地同样举举左手的高脚杯,同样微笑着,看似平和的眼,正大光明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她心里有些微的不自在,但下午自己确实孟浪于前,如今人家些微回报到自己身上来,她找不出恼怒的由头。 看吧看吧,姑娘她虽然无有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但花费数千两银子名师打造出的淑女造型,还是能混上一混的。 “有时间吗?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男人微笑着将她打量完毕,不带设问地陈述,顺带将右臂微弯。 中新建设宋明宪的手下,不好得罪啊,况且,何乐而不为呢? 她立刻很是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果汁,素手搭上他的臂弯,高跟鞋子稳稳支撑着酸涨的双脚,同男人齐步走。 “刘局,刘科长,介绍我朋友给两位。” 几步,行到一个角落,一老头一貌美佳人出现眼前。 “樊素敏,我朋友。” 男人很给她面子地介绍她,完毕,不等那两人回应,又对着她笑着说:“素敏,这是市建局刘局长,你可要好好认识一下,以后可是有许多要麻烦刘局的。” 她心中惊诧,却忙不迭地问好。 “这位是东城区分行的刘科长,你如果以后想融钱,可要紧紧抓住她啊!”男人很是意味深长地朝着她微笑。 第一时间,尖锐的警报从她脑子中极尖锐地响起。 危险…… “刘科长,早听耿先生提起过的,刘科真真的年少有为,让素敏佩服得很啊!”她略压低身姿,热切地笑着朝貌美佳人伸出手,“以后还请刘科多多照顾。” “哪里比得过樊小姐。”貌美佳人淡淡一笑,同她轻轻握手,优雅的眼眸,则轻描淡写一般地滑过她身边的男人,微微勾唇,“倒不知道耿先生会说我些什么坏话?” 男人却是微微一笑,只放任她两个你来我往,他却站在一旁同刘局长举杯互敬。 她暗暗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埋怨。 只好自我救济了。 “刘科长聪慧干练,乃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她将神色放得极正极肃,从一旁经过的侍者托盘中端过一杯红酒,很殷勤地捧到貌美佳人面前,另只手接下佳人手中的空杯,微笑着点头,“难得耿先生开口赞人,我自然不敢忘记一字。” “樊小姐看来与耿先生相识很久咯?” 貌美佳人素手轻摇,望着杯中那微微晃动的红色液体,略勾唇一笑。 今天刚见过一次面,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她倒是绝对不会因为偷懒而来招惹这位心眼狭小的男人的! 她呵呵干笑着,将手中的空杯放回侍者托盘中,自己再拿过一杯红酒,笑着朝貌美佳人举起,“我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哪里能有幸结识耿先生刘科这样的精英人物?不过今日幸运,才能结识到刘局长刘科长耿先生这样的大人物,真真是三生有幸!” 她想也不想地立刻将身边这没怀一点好心的男人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貌美佳人微微一笑,明眸柔和地滑过身前淡笑的男人,终于很赏脸地举杯与她轻轻一碰。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刘局,刘科,暂时失陪一下。”男人终于开口,很随意地拿过她手中的高脚杯,同自己的一起放回侍者托盘,而后,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转身。 她心中立刻拉起防空警报! 危险,危险,危险! 想抽手,想一动不动,更想立刻隐身消失不见,她僵住身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男人却是另只手托上她的腰,暗中用力,逼迫她不得不移动脚步跟上自己。 那句话是怎样讲的?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刻,她已经在生死轮回中转了三个圈圈了! 背后如被芒刺,她想哭了。 她不要得罪了貌美佳人,她不想得罪了貌美佳人啊! 被男人慢吞吞推到不远处的立柱后,松开手,男人笑微微地望着她,幽深的眼中,有着她模糊的倒影。 她有些心慌,勉强勾唇笑笑,想后撤一步,男人却一手搭上她肩,而后微俯首,她一时反应不来,却眼前微微一暗,热热的气息扑过来,她僵住,忘记躲闪—— 激……情……热……吻…… 她傻眼。 她目瞪口呆。 她头皮发麻。 …… 被报复了。 被陷害了。 以后,她浑身是嘴也怕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只这一无语的动作,彻底将她拒于建局与银行放贷的大门之外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 她恨不能仰天长笑。 第二章 连绵的青山,松柏参天,花红柳绿,鸟鸣悦耳,夏蝉长鸣。 座座青砖红瓦的仿古楼阁亭台闪现其间,潺潺的小溪从山间顺流而下,平如水镜的池塘中植遍荷花,肥大的锦鲤从油绿的大荷叶下穿插游走—— 只是边走边看,自然与人工完美结合而成的景致依然让人再也收不回视线,住多了钢筋水泥的城市高楼,猛地进入到如此诗情画意的天上人间来,任是谁,也会情不自禁地被深深吸引了吧! 云青度假村地处城郊,距离市中心不过五十分钟的车程,来往极是方便,其依山而建,将山中风景与休闲式的建筑结合得完美至极,是集休闲、娱乐、住宿、餐饮乃至旅游于一体的大型综合体的度假场所,对于整日里处于工作状态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处短暂休息的绝佳场所。怪不得云青度假村开发至今也不过三两个年头,每年的营业额以及利润却已经闯进京城宾馆业的三甲,闯下了响当当的名号。 望着度假村内三三两两细语喧哗的旅人,无声地吹个口哨,樊素敏跟在云青度假村工作人员的身后,顺着山间的石径漫步而行,忍不住地对自家老板数年前的高瞻远瞩敬佩之至。 “樊小姐,樊小姐?” “好漂亮!”她不吝赞叹地点点头,手中的数码相机一刻不闲地连按快门,“如果不是还要工作,真想一辈子住这里!” “樊小姐喜欢,尽管常来。” “以后一定会常来的!”她微笑着拍拍工作人员的肩,“刘姐,这些天多谢你照顾了!” “樊小姐客气了,这本是我们的职责。”刘姐笑着引她往停车场走,“这些天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樊小姐海涵。” “刘姐,你才真的是客气啊。”她笑着举起数码相机,对着刘姐喀嚓几声,“我们说穿了,其实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啊,以后我还要请刘姐你多多照顾呢,万一哪一天我来投靠你,你可千万要记得帮我一把啊!” “樊小姐就会逗人开心。”刘姐被她哄得笑眯了眼,抢先一步亲自为她拉开小qq的车门,“崔总会舍得放您?就算是偶尔放你来我们这里,我们可就算是烧了高香啦!” 她笑着扮个鬼脸,收起数码相机,坐进车子,对着刘姐和其他工作人员挥挥手,利索地踩下油门,顺着林荫小道慢悠悠地离开。 保涞建筑在云青山庄所占的股份是百分之三十,是第二大股东,若照以往,只要安心地等待年底分红就好,如今第一大股东却因为移民问题,想出让手中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第一个想到的对象,自然是他们保涞这个第二大股。 是接下股份,成为绝对霸主的第一大股,还是继续轻松地只收年底分红就好? 她揉揉额头,有些头疼。 保涞主业是房地产,虽然在保城也涉猎餐饮及宾馆业,但均是参股,并不涉及经营管理这面,如今如果要接下云青山庄,必然要分出不少精力来专注此地,这倒不难办,云青现有的经营班子能力很好,放权下去,继续经营也就是了,但若想接下那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却有些头疼啊。 保涞今年一定是要在京城站住脚跟的,虽然长井13号地最终流拍,谁也没到手,但接下来,属于三环内今年要竞拍的地块只余两处,保涞不论花费多大代价,定然要拿下至少其中的一处,因此所需资金必须尽早到账不能有任何挪用,这样的话,云青的股份想拿到手,就有些头疼了啊。 一手是熊掌,一手是肥鱼,哪个都是香馍馍,哪个都不想丢开,哪个都……要花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分析报告该怎么写? 云青山庄未来赢利的空间十分巨大,前景看好,白白放弃自然是不智之举,但,一举将其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吃下,所需资金可也不是少数,当前,进军京城房地产的当前,还真有点困难。如果向银行融资的话,倒是可行,但云青山庄毕竟收益缓慢,想短期内收回成本,更是不用想的。 该怎么办呢? 抓抓短头发,她叹口气,微加油门,在转出云青林荫小路时左转,放弃回城要走的高速,反而向着山路行进去。 刚下过雨,许多年前修过的柏油路早已残破不堪,行在上面,颠簸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但转了三个山头后,当她心爱的小qq陷在泥泞中熄火之后,她有些恼怒了。 不顺,不顺,自从长井13号地流拍的那天起,她似乎从来没有顺利过! 上星期才去保养过的小qq,怎么就这么容易地抛锚了?! 想当初,她可是驾着它曾经跑过川藏线的! 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她有些气闷地扒扒头发,拎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修车行。 可是,可是,可是…… 手机没……有……电……了! 天要亡她不成?! 有些气急败坏地从包里扯出备用电池,她板着脸儿扯开手机后盖。 嘀,嘀—— 抬眼,后照镜里,一辆车靠近。 小旧的柏油路很窄,只容两辆车子错车,她的qq如今却是深陷路中央的泥泞坑子中,而两侧的路基早已坍塌,不容车子挤压横跨。 她哼一声,先装好手机电池,才下车来,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朝着后头的车子无奈地指指自己的车子,无言地告之现在的情况。 耶,越野车哦,很有劲头的吧,似乎可以帮她拖出车子来? 她盯着这辆很是高头大马的车子,眼睛微微眯了眯。 “车子陷住啦?”越野车的司机走过来,蹲下去仔细打量了下她被泥水藏住了多半个轮胎的qq现状,有些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小姐,这里的山路,实在不适合您这车子。” “我这不是不熟悉嘛。”她朝着可能的救星很热切地笑,“这位先生,能不能帮忙拖下车子?” “这个……”司机先生有些为难地转头瞥了自己锃新瓦亮的车子一眼,似乎很是不情愿。 “我知道这很让您为难,可路见不平,就应该拔刀相助嘛!”她从包包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小熊猫,很殷勤地递过去,“先生,伸一下援助之手吧!” “呵呵,您可真逗!”司机先生摇摇手,谢绝了她的小熊猫,可看着自己的车子,还是很为难。 她心里翻个白眼,刚想再接再厉扮扮柔弱,那辆越野车的后门打开,一条腿伸出来。 哦,原来越野车还有主子啊。 她很热切地笑,盯着那条长腿,热切地盼望车主子的现身。 然后,笑容像是泥巴雕塑不成功一样地,噼里啪啦地纷纷炸裂开,掉落在坑坑洼洼的小柏油路上。 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女孩子吸烟总是不好。” 男人很娴熟地转动方向盘,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小柏油路上继续往山里开去。 她勉强地笑笑,将手中那包快被捏扁的小熊猫塞回包包,不想说话。 “这里很偏僻,一个女孩子,怎么独自一个人跑这里来?”男人笑着望她一眼,再瞥一眼她手腕上挂着的数码相机,笑问。 自然是为了挣口饭吃啊。 她心里翻个白眼,笑容却渐渐明朗。 “耿先生怎么也到这里来?” “和朋友约了去蹦极,出来时晚了,想抄近路,便过来这里了。” “耿先生喜欢蹦极啊?”她很感兴趣地问。 “谈不上喜欢。”男人微微一笑,打转方向盘,绕过一块石头,熟练地将车子转到一条破旧的小石子路上,“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你呢,喜欢蹦极么?” “谈不上讨厌。”她耸耸肩,举起数码相机,对着窗子外噼里啪啦一阵按,“这里的景色很好啊,耿先生一定是玩家,对这里的路况很熟悉嘛!” “这里山路很好玩的,有时候会跑来练车。”男人很体贴地放慢车速,放她轻松地取景拍照。 “耿先生也喜欢跑车?”她瞅他一眼,有些兴趣。 “也?这么说,你也很喜欢咯?”他不回答她,却很感兴趣地再看她一眼。 “一般般吧。”她呵呵笑一声,收起数码相机,眼珠子开始乱转,打量起这车子的内部。 “喜欢车?” 她愣了下,才缓缓摇了摇头,将视线固定在前方的山路上,不再打量车里。 “女孩子不都是喜欢小动物之类的么?”他微微笑着,示意她看车子挡风玻璃上挂着的小卡通老虎,“这车子是我一位朋友的,他家小孩子很喜欢老虎,所以不管哪里,只要他瞧得到的地方都会挂上老虎。” “因为喜欢啊。”她探身伸手指摸摸那只带着小军帽穿着迷彩服的小老虎,忍不住拿起数码相机按下去。 “你呢,平时喜欢什么?” 她抓抓头发,呵呵笑一声,不想回答。 总不能说她平生无大志,只喜欢睡觉吧? 太没女孩子样,也太不淑女了。 可是,平日里,忙啊忙,忙啊忙,真的是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挤不出来了,倘若哪一天可以让她躺在软软的床上一觉赖到中午十二点,那绝对是奢侈到极点的挥霍了。 “我看你在云青山庄一住一星期,每日里看似悠闲地四处游玩,其实,心下一刻不得闲,是不是?” 她吃惊地转头看他。 男人却还是微笑的模样,甚至从置物箱里拿了瓶水给她。 她有些愣愣地接过,心里慢慢翻起波浪,她却选择什么也没问。 “云青要易主的消息,本不是什么秘密。”男人微微笑着,将车子轻松地转进修葺平整的柏油路,离那条残破的小石子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不见那小路,才笑着继续说下去:“我在云青住了三天,这三天我遇到你的次数不下十次,只是你只忙着评估云青,所以次次对我视而不见。” 话语里,只是平平的陈述,不带任何的……歧义。 她却心里猛地咯噔了下,头皮,渐渐有些麻起来。 “怎么,崔保涞有意要接手云青吗?”男人还是微笑着,对她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任何的不耐。 “耿先生。”她眼睛一直注视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子,看着那瓶中的水随着车子的前行而一旋一旋的水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开口:“难道……贵公司也对云青有兴趣?” 如果中新建设也加入到云青股份的争夺中来,她不知道自己这边能顺利取得云青的几率还有多少。 “不是我的公司,是我。”男人淡淡地笑,并不望她,只注视着前方辗转山间的柏油路,神情平静,“我住了三天,觉得云青环境很不错,拿来养老该是不错。” “耿先生才多大年纪,口气怎这般老气横秋?”她心里骇然,面上却也是平静得很,只诧异地望着这男人,笑也似的问,“难道耿先生已经想退休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男人掀掀右眉眉梢,微微笑的神情一丝不变。 “呵呵,耿先生,真是性情中人。”她干笑。 心里,有莫名恼怒悄悄卷起。 这个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天,他绝对不是偶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下意识地摸摸一直悬在手腕间的数码相机,她微微皱了眉头。 “要不要和我合作?” “……什么?!”她猛转头,瞪他。 他却还是云淡风清一般地微笑,并不看她,只继续声音温和地往下说:“崔保涞想参股云青,我也想,但只一个云青山庄,不值得我动用太大的干戈,我想,这些天,你在云青四下探访,也早已寻出云青的弱处了吧?” “我不明白耿先生的意思。”她深吸口气,转回视线,望着窗外那飞驰而过的青山,想笑着往下说,却是,唇角弯弯,竟一点笑意也显现不出来。 “崔保涞四年前便已参股云青,占百分之三十,对不对?”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本是秘密的秘密,“如今老马想退休了,他手中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你们想拿下,却苦于资金,是不是?” “耿先生真是……”她勉强笑笑。 “其实,崔保涞离京十年,如今羽翼丰满重新杀回京来,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不是难事,难的却是如何鼎立于中新旁侧,与之两分天下。”男人还是微微笑着,说出口的话却让樊素敏惊骇到不能再惊骇,“与其在已经饱和的五环之内分上一杯残羹,倒不如另辟蹊径,自己争出一片艳阳天来,是不是?” 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啊,到了。”男人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只将车子往旁一拐,山坳处,一个小小的停车场,静静出现。 她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处何地。 远处,雄伟的古老城墙凝重静伫群山之巅,蜿蜒如龙,盘旋曲折,渐渐消失视线之内;近处,流水潺潺,怪石耸立,黄沙蔓延,朝阳悬于其间。 青天,白云,苍山,古关,浑厚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转首,却嫣然一笑,声音细细地吟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笑微微地望着她,静静听她吟完,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推开车门,下车去了。 她手有些抖抖地解开安全带,顿了顿,将一直悬挂在手腕间的数码相机摘下来,小心地放在前方的置物架上,拎起小包包,也开车门下了车。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既然跟着这男人来了,便走一步,看一步,且看这男人到底在与她打些什么哑谜吧! 结果,根本不是什么哑谜,明明白白的谜面,就大大咧咧地摆在她面前,张着血盆大口,嘲笑她是否有胆量来闯上一闯。 蹦极,起源于何处,由何人无聊地发扬光大,参与其中有什么好处,又是何时传入了中国,又是如何在中国受到了怎样的吹捧,甚至是一头栽下深渊这一举动背后的所谓深刻含义……她是不想知道任何细节的。 如果不是为了瞅瞅这个笑容微微、却让她越来越觉得神秘莫测的男人到底是何心思,如果不是为了她的面子里子,如果不是为了不丢他们保涞的脸面,如果……反正,当樊素敏樊大姑娘故作轻松地坐在高高的塔桥上,面含微笑侧耳聆听工作人员仔细讲解蹦极的注意事项时,她很满意地给自己如今临危不乱的大将做派打了高高的满分——十分。 打高分的原因,很简单,她惧高。 不是恐高,而是惧高。 惧高,明白了否? 什么也不要同她讲,什么也不要同她说,她,就是惧高。 右手不引人注意地探进她的小包,她摸到手机很利索地按下快捷键,而后耐心等候两秒钟,立刻挂断。 “樊小姐,您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问她。 “没有,你讲解得很清楚。”她点头道谢,很轻松地转向一旁已经绑好安全带的男人,挑眉一笑,“耿先生,麻烦你打头阵咯!” 男人微笑着摇头,示意一旁的工作人员为她整理装备。 她忍住脸皮的抽筋,很配合地站起来,爽快地将手上的小包丢到椅子上,准备披上战袍杀上她必输的战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老板,亲爱的老板,你如果再不来电,我回去后立刻请我积攒了三年的年假!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站在风萧萧的塔桥崖上,男人依然一副令她恨死的微笑模样,朝着她做出请的手势。 她轻松地耸耸肩,也做个请的手势。 男人笑笑,凝重一下神色,便要跳崖。 舒缓的笛子独奏缓缓地飘过来。 她心中蓦地一松,眼框刹时就红了! “樊小姐,似乎是您的电话。” 工作人员有些迟疑地将她的小包包捧过来。 她很矜持地道声谢,勉强自己用已经僵硬的手指接过小包,用力有些微过猛地扯开包包,掏出一闪一闪的可爱手机。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啊! 她内心狂呼胜利,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看也不看手机屏幕地按下接听凑近耳朵。 “崔总……妈?!”她猛喊一声,眼珠子几乎跳出眼眶来,回身走上两步,她放低音量:“妈,您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有事吗?” 心里,比起刚刚差点被迫跳崖的心惊胆战,又上升了三分。 “小七结婚?我知道啊。”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妈妈讲了几句,她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不是下个月农历初八么?我回去啦,当然回去……这个星期六?!有没有搞错?小七他们……好啦好啦,我现在还有事呢,妈,您放心,我绝对会准时赶回去,您放心……好啦好啦,妈,我知道,我知道,你女儿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放心,放心,绝对让您和爸满意……好,我会注意啦,我多大的人了,您放心,我一天三顿饭没少吃一碗米饭的……真的,不骗您,绝对没应付您……好了,好了,我一向拿您话当圣旨执行着呢。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的身体我哪里会不注意……好,回去后让您检阅……好,好,就这样啊,妈妈,拜——啊,妈妈,您说什么……刚才您说了半天怎么一句不提这个!妈妈,我现在有事……好啦,好啦,我立刻去,我马上过去!你和爸爸等着啊,哪里也不要去,我马上去接你们!” 啪地将手机丢回小包,她神色很紧张地招来一旁的工作人员,请他们撤掉自己身上的蹦极装备。 “怎么了?”一直站在塔桥崖边的男人微笑着望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我爸爸妈妈来了,就在西站呢。”她很抱歉地叹口气。 “这里到西站可是有一段路的,我的司机如今就在市区,我打个电话请他帮忙去接二老吧,可好?”男人走过来。 “啊,不用,不用!”她忙用力摇手,面带歉意地朝着他笑,“很抱歉啊,耿先生,本来想今天陪您好好尽兴一下的!您继续,我先走了!” 胡乱地挥挥手,她转身就走。 “你怎么回去?我送你。”男人拉住她的胳膊。 “不用不用!”她努力扬着笑脸,伸手指指高高在下的实地,顺便不经意地抽出了自己被抓的胳膊,“下面有出租车,我来时瞧到了的,我自己走就行了!本来今天就耽误了您许多工夫了,再这样下去,我可就真不好意思了!好了,耿先生,我不耽搁您了,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我请您吃饭啊!” 挥挥手,她再不回头,急走几步,奔出让她几乎丢了三魂六魄的高地,两腿战战,几乎软到地上。 不知道怎么奔到了平地,悬空的心在坐进出租车三分钟,转出一座石山,已经再望不见那高高的塔桥后,终于缓缓地放回了胸腔。 天啊,地啊,老天爷啊,她可是再世为人了啊! 以后,打死她,她也不为什么里子面子来丢自己的命了! 拍拍胸脯,她紧紧闭上双眼,极缓极缓地吐出一口气。 “小姐,您手机在响。”司机师傅提醒她。 她忙道声谢,手忙脚乱地再度掏出一闪一闪的手机。 “喂……老板……”眼泪哗啦啦喷出来,她咬牙,恶狠狠地吼,“我差点死啦你知不知道?!” 呜,她要休假,她要休假,她一定要休她积攒了三年的年假! 第三章 积攒了三年的年假。 顾名思义,积攒了的年假,只是积攒了的年假,在你没完成手头工作的时候,就算你的年假积攒了十年,还是要继续积攒下去的。 当天深夜就送走了兴致所至杀进京城来看望她的爸爸妈妈,她拖着被吓丢了三魂六魄的疲惫身躯,连收魂香也没空为自己燃一支,继续摸爬滚打在水深浪急的工作中。 “……所以,大致就是这样了。”她合上报告,很沉稳地环视会议室内沉思着的各位同仁一周,再将视线固定在老板身上,合上嘴巴,休息。 “素敏,你最后的意见呢?”老板下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签字笔,回望她。 “与其花费巨大代价取得三环之内的狭小地块,不如放手于外环之中,投资休闲别墅项目。”她很冷静地说出自己半个多月来的工作心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进军京城房地产,乃是保涞建筑数年来唯一的目标,如今目标终于到了实施的最后阶段,却竟要更改发展方向,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公司无数的心血与前期巨大的投入? “长井13号地的放弃,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损坏了我们公司的形象,如今如果再放弃其他地块,我们公司如何在京站住脚跟,更不用说其后的发展了!” “投资休闲别墅项目,虽然今后或许效率可观,但前期投入太过巨大,且回报周期实在有些漫长,如果稍有不甚,只怕会损及我们公司的根基,况还未经过前景分析论证,是不是有些盲目?” …… 她有些累地揉揉额头,对一波一波的质问,选择一言不发,沉稳地坐下,端起茶水,缓缓啜饮。 她只负责为公司寻找合适地源,其他,一概不在她工作范围之内。 崔保涞望望她,略皱了皱眉,简单说了几句,便吩咐散会。 “素敏,很累?” 散会后,他直接将她带到自己办公室,亲自为她泡好一杯雨前龙井,放到她面前。 “不是累,是犯困了。”自从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保涞建筑跟着这位老板,素敏早已习惯在老板面前有话直说,从不隐瞒。 “我放你一星期假,好好休息一下吧。”崔保涞温和地拍拍她垮下来的肩,微笑。 素敏吃惊地瞪大眼睛,用力地瞅自己这突然慷慨大方到让她不认识的吝啬老板。 “我答应过你的啊,长井13号地结束后,就给你假。”崔保涞有些没面子地哼一声,坐回大班台后,拿着签字笔在手指间转啊转,“虽然13号地没到手,可你任务总算完成得不错,假自然要给你休的。” “老板,您说的是真的?”她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君子一眼,驷马难追。”她家老板再哼。 “嘿嘿,老板您是君子,当然难追。”她立刻笑眯了眼儿,笑嘻嘻地捧着清茶牛饮半杯。 “一说给你假,就立刻生龙活虎啦?”崔保涞哧一声,将转个不停的签字笔丢开,翻开她煎熬了数个星期的报告,沉思地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投资休闲别墅来?” 她不答,只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近大班台,指指桌上的笔墨纸砚,挑挑眉毛。 “明明毛笔字写得不好,还要逞能么?”崔保涞有些笑地挥挥手。 “老板,你就说你心疼你这些宝贝,不舍得给人用好了。”她暗中扮个鬼脸,却毫不客气地拿起那块墨掂了掂,再闻了闻味道。 “北京一得阁的上等墨啊。”她叹息。 “所以,麻烦你给我省着点。”崔保涞笑着摇头,将大班台上的东西收拾了番,给她腾出地儿来。 她嘿嘿笑两声,熟练地磨墨,而后手腕旋转,开始泼墨挥毫。 她自幼性情外放,家里因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十分的疼宠,长辈为求她性子沉稳些,曾专门为她请师教她写毛笔字,但她总耐不下性子,只学了三年便撒泼耍赖,再不肯学下去。因此,毛笔书法于她来说,只不过刚刚入门罢了,想拿出手来还是不成,但若字数不多,她又有心卖弄,一个一个柳体小楷写下来,工整秀美,很是能唬弄外行。 所以,当她得意洋洋地放下手中小毫,望着宣纸上自己的大作,十分的自得。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崔保涞低低读过,望眼她嫣然而笑的模样,心中一动,低首,再仔细地吟上一遍——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这是唐王昌龄《从军行》中一首。 “素敏,你是想……”崔保涞沉默许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渐渐凝重。 “我那日行走山间,突然就想起这首诗来。”她不肯正面回答,只笑嘻嘻地将毛笔洗净放回笔筒,轻松地踱回沙发前,端起早已凉透的那半杯茶一口饮尽。 “用这个做休闲别墅项目的主旨,是不是太过冒险。”崔保涞望她。 “您是生罚决断的老板,自然是您拿主意。”她轻飘飘回答。 “好,一星期的假你不用休了。”她家老板很爽快地做出决定。 “……啊?”她傻眼。 “啊什么啊?我不是生罚决断的老板吗?”她家老板突然板起脸,冷哼一声。 “可是,可是——”她结结巴巴。 “可是什么?你在外面混了几个月,到头来就这么一首唐诗就算是完结了?”她家老板铁手一挥,直接将她往门外轰,“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给我混着去,一个是给我解释清楚!” 她脸皮抽啊抽,抽啊抽,终于悻悻吐出一口气,恨声挤出三个字:“耿中一。” “什么?”崔保涞愣了下。 “中新建设似乎也瞧上了云青山庄。”她有些头疼,将离开云青那日却十分巧合地巧遇耿中一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耿中一……中新建设?” 崔保涞沉思了会,皱眉问她:“耿中一亲口告诉你,他是中新建设的人?” “……他不是?!”她张口结舌。 “中新建设或许有他的股份,但他绝对不是中新建设的人。”崔保涞有些受不了地捏捏额头,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他这手下爱将了。 “……老板,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其实认识中新建设的宋明宪和那个……耿中一吧?!”她的小心肝开始咚咚呛敲个不休。 “我,宋明宪,耿中一……是从同一个大院出来的。”她家老板用力叹出一口气。 …… 她彻底呆了。 …… 砰! 崔保涞望着几乎震成两半的桃木门,深深勾起唇角,却是,无论怎样用力,也挤不出一丝笑纹来。 他这位心腹爱将,终于被他逼得暴走了。 忆起数周前那拍卖大厅角落,忆起当时他这心腹爱将为取信他,而可笑好玩的那场激情热吻的戏码,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就着砚中尚余的残墨,他拈起一支狼毫,轻轻沾染浓墨,静静地在那首《古从军行》后,同样用柳体小楷写下几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间。 写罢,又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游侠,意气。 而今,少年已过而立,游侠梦早已清醒。 缓缓放下狼毫,他望向那整齐的柳体小楷。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他低低吟罢。 青云,孤城,誓言。 隐隐的萧萧风雪,竟慢慢由心底狂卷盘旋而上,锦旗猎猎,少年游侠的梦想,再次,扑面而来。 不破楼兰誓不还啊。 沉思半晌,他终于拿起手机,寻到一串数字,慢慢拨了出去。 “中一,或许,我们应该谈谈了。” 知道自己傻子似的卖力演出,最后却被人当面嘲笑的尴尬心理吗?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娱乐他人的可笑戏码而已。 呵呵。 怪不得当初那个男人并未怎样反抗,怪不得她老板会是那么怪异的神情,更怪不得那个男人会报复似的随手抓她去演一场无声拒绝的戏码。 却原来,她真的是傻子。 真真是傻子! 冷着脸,对一路热情的客气的招呼全部视而不见,她直接从公司乘电梯下达负二层的停车场,有些泄愤地扯开自己qq的前门,她坐进去,紧紧合上门,狠力拍一下喇叭,尖锐刺耳的笛声,却让她不但得不到任何的发泄,反而更憋到无法呼吸。 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舒缓的笛子独奏悄悄响起。 她看也不看手机,只闷头爬在方向盘上,用力喘息。 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锲而不舍的笛子独奏连续漂浮在她的耳边。 她有些怔怔地听着这笛子声,突然觉得很委屈。 卖命的工作,她到底想证明些什么? “喂?”终究,理智将任性压制下去,她带上耳机,按下接听键。 “樊素敏。”平整的男声。 不熟悉,没印象,她瞅一眼手机屏幕,不认识的号码。 “请问哪位?”她平平地问,顺手发动车子。 “耿中一。” 她猛地踩下油门,而后心一跳,几乎是同时又踩下刹车! 尖锐刺耳的声响,通由手机传了出去。 “你在开车?” 她没回答,只板着脸将车子慢慢拐进车道。 “很抱歉这时候打扰你。” “没关系,耿先生。”她干干笑一声,冷冷地回答,“我很走运,我的前方是空旷的十米过道,不用担心撞墙或者追尾。” “你先安心开车,等一下我再打给你。”那边很干脆地说。 她连一句谢谢再会也懒得说,只随手打开车子里的cd,放任音乐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 舒缓的低沉的节奏,筝音轻漫,提琴婉转。 雨过白鹭洲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鸿 摇曳了江上远帆 回望灯如花 未语人先羞 心事轻梳弄 浅握双手 任发丝缠绕双眸 所以鲜花漫天幸福在流传 流传往日悲欢眷恋 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 容颜瞬间已成永远 此刻鲜花漫天幸福在身边 身边两侧万水千山 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 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 …… 突然就有一点点的心灰意冷。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男人的梦想,男人的豪情,男人的青云孤城玉门关。 此刻想来,竟是那般的可笑。 鲜花漫天,幸福流传,倾国倾城,万水千山。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只是女儿家,她只想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如此,甚好。 什么倾国倾城,什么万水千山,什么鲜花漫天,什么几度飞鸿。 她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争了。 她只想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有些怔怔地熄火,任车子停在车道中央,她合上眼,伏在方向盘上,一时,竟是想睡了。 窗外细微的声音惊醒她。 她斜首,停车场的保安正一脸关切地俯身望着她。 她笑笑,深吸口气,再次点火,很利索地将车子倒回自己的车位,熄火。 “小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谢谢师傅。”她打开车窗,很认真地道谢,挥挥手送走保安。 心里积攒的那口怨气,突然之间,竟是再寻不到了。 罢了罢了,何必强迫自己非去钻那个小小的牛角尖呢。 他人想笑,便自随他们心意,与她何干? 她,还是开开心心做她的白骨精好了。 至少,有面子,有里子,更有银子啊! 解开安全带,伸腰,她仰天哈一口长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好了,有一个星期的大假啊,她该考虑考虑,要如何行动才不至于白白浪费掉。 “心情好一点了没?”脑海深处突兀出现清爽男音。 她猛地一跳,脑袋咚一声撞到车顶。 眼前金花四射,星星闪啊闪啊。 “似乎又吓到你了。”那声音似乎带着笑。 她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皱皱眉头。 “耿先生,您今日好兴致啊。” 这个男人,竟然一直没挂电话! “刚才是什么歌?很好听。”那笑,似乎大了些。 “《倾国倾城》。”她没什么好声气,想也不想地应付一声。 “《倾国倾城》?” “是啊是啊,唱高音的是阿宝,另一个是熊汝霖——只是耿先生平日里事务繁忙,想必是不太熟悉的。”她冷笑一声,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了,说话自然就不再讲究什么礼貌之类的了。 男人对于她近似挑衅的举动,只给予微微的一声笑。 “耿先生,请问有事吗?”虽然很不想应付,但哪里是不想就不想的?她哼一声,“如果是关于云青的事,请您直接联络崔总,我还有事要办,很不好意思。”她想挂电话了。 “你的数码相机不要了么?” “啊?”她愣了下。 “那次蹦极,你放我朋友车子上的相机,你忘记了?”轻轻的笑,传过来。 “……”她自然没忘记,却是宁愿自己的数码相机丢掉了。 “还有,那次总算是我帮了你一个小忙吧?” ……是,帮她把这辆小qq从泥水里拖出来,而后让司机替她开去修车行。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可请我吃顿饭总是应该的,是不是?”笑,有些大了。 …… 嘴巴拧了狞,她却是倩然一笑。 “如果耿先生肯赏脸,请您吃饭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保涞樊素敏的面子,哪个敢不给?”轻轻地又是笑。 “那好啊,等我去了京,耿先生可一定要记得赏脸啊。”她撇下嘴巴。 “何必等到那时候?”男人今天似乎心情真的很不错,听进她耳中的,竟是满满的笑意,“我如今便在保城。” 她几乎再次蹦起来。 “听说崔保涞放了你一星期大假,如何,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干、干吗?”她有些结巴了。 “请我吃顿饭啊。”男人的声音,几乎都是笑了。 “……耿先生想吃些什么?” “你是地头蛇,客随主便,你做主就是了。” …… 她能说什么? 赶紧飞奔回她的地头……掏银子吧! 呜,早知如此,她就直接说她还在京城好了,何必扯谎哩? 人家来自哪里? 人家来自四九老城皇城根儿,见过的鱼虾只怕比她还要个儿大,她这里穷山恶水,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现眼的? 咬咬牙,只好请这尊菩萨去吃官府菜了。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她睽别多日的数码相机重新回归她的怀抱。 “以前学过摄影?” “哪里,只是瞎照着玩儿。”她很谦虚地笑,没兴趣告之这越来越觉得讨厌的男人,她大学时曾是摄影社的当家花旦。 “没经你同意,我翻看过你这相机里的照片,取景,光影,你处理得都很不错。”男人很中肯地点头。 “只是数码相机,哪里用我处理光影呀?”她笑着将相机放进包包,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现在,谦虚的女孩子很少见了。”男人微笑着望她,幽深的眸子里,是明白的赞赏。 “呵呵,您这么说,我可是会脸红的。”她抿唇笑笑,亲自执壶与他斟酒,“听崔总说,耿先生酒量极好,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好酒,这是我老家自酿的枣儿酒,您应付着尝尝。” “味甘,绵醇,后劲不小啊。”男人很给面子地一口饮尽,微眯眸,竟真的细细而品。 “耿先生若喜欢,等走时我送耿先生几斤。”她笑笑,再次与他斟满小杯。 “那就多谢啦。”男人微笑着点头,算是道谢。 她再次笑笑。 “关于云青的事,不知素敏你考虑得怎样了?”男人拈起小杯,轻轻闻嗅,漫不经心地问。 “……不瞒耿先生,我在保涞的工作范围只是项目前期的筹备,至于其他,有我公司其他同仁负责。所以倘若耿先生真有意参与云青股份,我可以推荐如今专门负责这方面业务的同事来为您做详尽的解释。”她微笑着,捧起清茶,抿上一口。 “可我听你们崔总的意思,云青今后的事务,似乎是要素敏你全权负责了啊。”男人轻描淡写地笑望她。 她愣住。 “你还不知道么?”男人挑眉,“看来我很荣幸,可以第一个向你道贺呢。” 他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伸出右手,很正色地望她。 “素敏,祝贺你。”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有些仓促地握上他的手,心中却是莫名其妙得很,不知这男人到底在唱哪出戏。 “樊素敏,保涞建筑集团京区总经理,保涞建筑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高层,难道不值得祝贺吗?”男人微笑,握紧她手。 她几乎想笑。 还保涞建筑有史以来嘞! 保涞建筑不过成立刚刚十年而已好不好? “喂,敬业一点,你至少要说一声谢谢啊。”男人提醒她。 “谢谢!”她从善如流,很干脆地摇摇相握的手,而后抽回手,嫣然一笑。 “呐,看在我第一个上门祝贺的份儿上,素敏你可要第一个考虑我啊。”男人向她举杯。 “……既然耿先生这么给我樊素敏面子,素敏自然要舍身陪君子的!”她很豪爽地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枣儿酒,很干脆地与他碰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爽快!”耿中一同样一饮而尽,笑着执起小酒壶,要为她斟酒。 “呵呵,真不好意思,我是我们公司有名的一杯倒,真是不能再喝。”她笑着拿掌心盖住小小的青瓷杯口,摇头,只转头唤来门口的服务员,要了两碗醒酒汤。 耿中一微笑着望她,并不坚持,将酒壶小杯子放到一边,坐下来,细细品尝这据说是新开发的官府菜。 “也不知道耿先生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如果哪里招待不周,还请耿先生海涵。”她也坐下来,很殷勤地为他布菜。 “素敏你总说这客气话。”他微微一笑,“回来的一路上,只怕把你们崔总的手机打爆了吧?” “呃?呵呵,呵呵。”被人识破,她倒不觉得多难为情,只在这男人微笑的视线下,有些不自在地抓抓头发,干笑着应付过去。 “从你们崔总哪里探出了点什么,关于我?”男人笑问。 “耿先生和崔总多少年的兄弟朋友,自然知道崔总的脾气,向来不管什么都守口如瓶,哪里会轻易说朋友的事给手下听?”她笑着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醒酒汤,很客气地先放到他面前一碗。 男人笑着接过醒酒汤,笑笑,直接喝了下去。 “要不要来杯茶漱口?”她很殷勤地再问。 “好,谢谢。”他安之若素地点头。 她暗中皱鼻子做个鬼脸。 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酒量不好的男人不是都爱瞒着藏着掖着吗?哪里像他,竟毫不在乎所谓男人的“脸面”,不怕别人知道自己的酒量浅显。 呵呵,这男人饮酒只能浅酌数杯,比之她的一杯倒,似乎好不到哪里去啊。 突然,竟莫名地就有些心理平衡了。 “还说你们崔总没给你透露我的小道消息!”男人似乎是很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唇畔虽还是漾着微微笑意,但这一刻,竟小孩子模样了许多,“连我不能喝酒都告诉你了。” 她微笑,慢吞吞地喝着醒酒汤,心里越来越乐。 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啊,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嘿嘿,试试他们崔总透露的小道消息到底准不准吧! 有些心痒难耐地摩挲着手指,她很随意地笑问:“耿先生,那次蹦极不是说和朋友约好的么?怎么我却没见到您的朋友?” “哪次?哦,等不及,自然蹦完就走掉了啊。”男人很悠闲地微靠椅背,慢悠悠地嗅着茶香,不在意地笑笑。 “耿先生那次不是故意要截我的么?”她问得更随意,耳朵却高高竖起。 “我故意截你做什么?”男人云淡风轻地一笑,吹吹茶水,轻啜一口,看也不看她。 “耿先生不是有意云青么?”她有些屏住呼吸了。 “那又如何?”男人斜首望她,微笑,“素敏,在商言商,是不是?” 这个男人,到底是醉了还是在同她演戏?! 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她却不能发作,只能笑着点点头。 “有一首唐诗,不知素敏你曾不曾读过。”男人微仰首,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纸制走马灯,低低地念出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的脸青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戏弄她很好玩是不是! 脸皮抽了再抽,她几乎要咬碎一口白牙。 “耿先生,天色晚了,要不,我送您回酒店休息吧?”她不待他回答,径自招来服务员,要结账。 “小姐,账已经结过了。”服务员很客气地弯腰。 她有些恼怒地瞪这个明显不是真醉了的男人一眼,自然明白是他做的好事。 “请女孩子吃饭,哪里能让女孩子付账?”这个男人微微笑着,站起身来,径自执起一旁冷落许久的小酒壶,竟嘴对嘴地一口喝干了小壶中剩余的度数甚高的枣儿酒,见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便弯唇,和煦一笑,“崔保涞知我十年前不擅饮酒,却不知我如今啊,是不是?” 他模样甚是出众,在她不多的记忆里,这男人总是微微带着笑,却又是笑里带着几分疏离,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今这和煦的笑容,望上去,竟是说不出的亲昵,仿若春天的花儿。 好诡异的感觉! 男人犹自朝着她继续和煦地笑着。 她望这突然笑如春花的男人,静默半晌,末了,狠狠吐出一口气。 这一次,算她完败在这个男人手里了! 第四章 工作八年,做为一个女人来说,她其实是极成功的。 先前的打杂小妹,办公室角落的接线员,出差时永远跟在后面的联络员,到经理助理,再到经理,如今,竟漫步上了几乎是最高层的分区总经理。 一步一步,她走得不可谓不辛苦,走得不可谓不艰难。 八年来,没有随心所欲地饱觉一觉到大天亮,没有随心所欲地美味佳肴可以大啖特啖,没有随心所欲地一不高兴就可以撂担子摔桌子,没有随心所欲地想不笑就不笑…… 八年,她投入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力,累到胃痛胃炎胃出血,熬到站着睁着眼睛甚至皮笑肉不笑着却呼呼大睡的神仙境界,终于神功大成。 所以,就像歌中唱的那样,此刻,鲜花漫天幸福在流传,流传的,却是往日悲、欢与眷恋。 她付出了几多,有几多的收获,本在情理之中。 虽然,由几乎孤身奋战的项目前期筹划部经理一跃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经理,龙门跨度太大,但她向来安之若素,既相信自己的能力,自然更相信他们老板的眼力。 呵呵,不管怎么说,能成为保涞建筑有史以来第一位的女性高层,若说不兴奋,自然是假的。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星期的大假,只休了一天,便风尘仆仆地重新杀回京城,接受任命,接受来自各方或真诚或虚假甚至是带着明嘲暗讽的道贺,她一直笑得很快乐。 还是那句老话,不管他人拿怎样眼光瞧她,她,还是开开心心做她的白骨精好了。 至少,有面子,有里子,更有银子啊! “樊总。” “樊总。” “樊总。” 她微笑着颔首,昂首挺胸,如往日一般地,步伐轻快地走进如今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樊总,刚刚云青山庄马总办公室来电,询问您何时前去商讨云青股份的收购事宜。”她的新上任的秘书小周紧跟她身后,将厚厚一叠文件放到她面前。 “财务部的资金预算出来了没?”她坐到大班台后,边翻开文件边问。 “还没有。”小周见她只埋首文件中,并未对自己的回答加以多大的注意,迟疑了下,还是继续说下去:“王经理说,财务部刚刚从保城搬过来,还有许多杂事需要一一理顺,所以,怕暂时是无法顾及云青的资金预算了。”说罢,有些屏息地望她。 她依然翻看着桌上的各类文件,闻言,只是轻轻一笑,顺手拿起签字笔,在指间慢慢旋转。 小周原本是崔保涞的秘书,跟随崔保涞也有三个年头,自然对这个小动作很是注重——每当崔保涞要下决议或者心情不愉的时候,签字笔便会如此转个不停。 “樊总,很抱歉,大概是我没同王经理沟通清楚,我立刻就去找王经理,请他们快一点。”小周试图弥补自己的过错。 “小周,你知为什么崔总将你调来京城帮我么?”停下手指间的签字笔,樊素敏抬头,微笑着朝她眨眨眼。 小周一时有些愣住。 她的记忆里,这位年仅而立却已成为樊总的女子,向来沉稳干连,聪慧伶俐,无论再如何脾气不好的人同她共事,也寻不出她一个错处,是保涞建筑少有的人人赞誉有加的完人。但此刻,这有些调皮地笑着朝自己眨眼睛的女子,却竟是她从不曾见识过的风貌。 “崔总说、说我是本地人,可以方便我回家。”她结结巴巴。 “还有呢?”女子微笑着歪头。 “还有,还有,崔总说我平日里同同事有时候太过疏远,要我同你学学。”她登时一怔。 “哪,我问你,你同财务部王经理他们熟吗?”挑下细长的乌眉,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樊素敏笑。 “……我明白了,樊总。”小周有些脸红地低头,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她如今是樊总的秘书,只须向樊总一个人负责就好,为了不识相的陌生人,她主动去担什么担子?又换不来别人的感激。 “别辜负了崔总的良苦用心,好好干,以后我还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呢。”素敏笑着站起来,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她,示意她出去。 小周红着脸,很认真地点头,抱着文件出去了,将门与她细心地关好。 门合起,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她一个。 收起脸上的笑容,她轻吐一口气,抓起电话,直接拨了财务部经理办公室的分机。 电话铃响过了三十秒,终于被接起。 “喂——”懒洋洋的一句。 她皱眉,却笑着说:“王经理,你好,我是樊素敏。” “哦,樊总啊,我们正忙着整理这个月集团的财务报表呢,如果你没事,我先挂了。” “我没事,只是想问问王经理,这些天忙不忙得过来。毕竟刚从保城搬家过来,总会有不便之处。”她笑着,唇边却无一丝的笑意。 “是啊,所有的东西都乱糟糟的,可不如在保城自己家里顺手。”王经理冷哼。 “不便之处,还请王经理多多见谅。”她拿起签字笔,慢慢在指间旋转,清凉的眸子,却微微眯起,“或者,我转告崔总,请他将王经理调回保城,我这里事务繁杂却又没多少要事,随便再聘一个财务经理也就是了。” “樊素敏——”王经理猛爆一口,而后又软下来,“樊总,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这里庙小,供不起大菩萨。”她冷下声音,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给这个人听。 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保涞建筑的开山元老么?不就是不乐意屈居她这个女人的脚下么?不就是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么? 可惜,她向来不是吃素的。 保涞建筑从现在起,主要业务都将转移到京城来,保城虽是根基,但今后,重要性势必要落于京城分公司之后,倘若依然任职于保城,从另一方面看,与犯人流放也无多大的区别了。 所以,她突然横空杀出,出任京城区的总经理,才引起偌大的反响。 借由历史上有名的北魏迁都典故,她的任职,势必,将为保涞建筑内部盘根错节的权力之争,引来一轮无法避免的大洗牌。 崔保涞力排重议,一力将她提携并推上最高峰,目的之一,便是为此——要借她之手,将许多腐朽枝节从保涞这棵想茁壮成长的大树上无情截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她既然如今坐在了这里,便不惧任何的艰险与刁难,会努力地将她的位子好好守卫下去。 “不就是云青山庄股份收购的资金预算么?我正在忙这件事呢,等一下完成了我立刻送去樊总办公室,总不会误了樊总的工作。” 电话线那头的服软在她意料之内,她轻轻哼一声,却不肯搭话。 “对了,樊总,市场部章经理昨天递来申请,想提高下季度市场部的经费预算,我还没答复他呢,您看我该如何做呢?” “王经理,您从保涞建筑成立之初就跟随崔总打天下,见识自然比我这个小辈高上许多,哪里由得我来为您指手画脚,您说,是不是?”她声音放得极轻。 “呵,樊总,您太自谦了!我这就电话章经理,要他将预算申请直接送到您办公室,您看,可以吗?”王经理立刻笑着接下话茬。 “那就麻烦王经理了。”她淡淡地笑一声,不等电话线那头传来回答,便径直挂了电话。 得罪人的事,从现在,开始了。 略挑唇,她坐在大班台之后,轻轻一笑。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是女儿家,也曾想过只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如此,甚好。 什么倾国倾城,什么万水千山,什么鲜花漫天,什么几度飞鸿。 她可以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争。 只如今,却是机遇自己主动送到了她面前,她如何可以,不伸手接过? 这世上,并非只有男儿壮志在胸,她也有梦想,想要,实现。 她走马上任,所做的第一要事,或者说,今后几年,她能否顺利地在这个总经理的高位上继续端坐下去,她要拿出手的功绩,便是这一件。 以云青山庄收购为扇面的起点,尽可能地拿下云青附近所有的山区所有权,建立以休闲别墅为主旨的商业开发区,或甚至,将这一区开发成为京城外环之外的商业卫星城。 这一浩大的工程,如果功成,所获利的,将不仅仅只是保涞建筑将从此雄于京城地产界,再无人可以轻易撼动之,更为这一区的发展,将有功在千秋的丰绩。 有许多的人在暗中等着看她的笑话,更有更多的人在暗中嘲笑她,此举无疑是痴人说梦。 因为,仅仅是启动资金,预算已经以十亿计。 单单仅凭借保涞建筑一家公司的力量,即便有银行等融资机构的参与,更甚至或许拿到政府的政策扶持,但想要实地地施行起来,困难,不是一点半点可以述之。 如果执行期间,稍有一丝的不慎,或者只要有一方面的资金链连接不到位,崔保涞消耗无数心血才缔造而成的保涞建筑,将功亏一篑,从此消失于所有人视线。 公司内几乎所有人都会骂她自不量力,恨她让自己从无忧无虑的安乐窝重新搬到了过去提心吊胆为生计奔走的窘迫境地,更恨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竟将自己打压到了低层。 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那天,她从崔保涞手中郑重地接过任命书,崔保涞曾与她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不想我一手构造的理想世界,成为贪图享受的安乐窝,我不想我拼搏奋斗的梦想家园,成为不思进取的坟墓。 我要的,不仅仅是保涞的茁壮壮大,更是,可以是黑夜里为青年人指路引导的那颗星星。 或许有些理想化,但,在她听来,却是最最平实的。 在这个物欲纵流的社会,什么才是意义? 一个人,学习,工作,努力,拼搏,流泪,流汗,甚或流血,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望,只为了追求欲望的实现? 或许是,可,更或许,不仅仅是。 她想要的,同寻常所有人一样,首要的,便是物质财富,是可以一辈子无忧生活的物质财富。可,除此之外,比物质财富更有吸引力的,还有快乐的开心的生活。 自然,物质财富,可以供给任何人快乐的生活,可以让任何人得到幸福,得到想要的一切。 只是,若只仅仅以为如此,世界,还有什么需要转动的理由? 她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想要自己的心灵满足,想要自己觉得有成就感,便不仅仅是因为拥有了许多许多的物质财富可以得到。 她想要,为了什么而做些什么。 她更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 幸福在身边,幸福在流转。 为此,努力地付出。 她,不想在这个世界白白地,走上一遭。 想要努力,想要梦想实现。 所以,便要付出,便要无穷无尽地努力付出。 当几乎连轴转地将最近所有的精力都透支后,当她亲眼目睹崔保涞在云青股份转让协议上庄重地签名那一刻,她几乎想立刻倒地睡去。 在三星期内筹措到两亿七千万的巨款,不依靠银行贷款,不依靠信托融资,只从保涞建筑之内,调动各种流动资金的流转链条,竟能筹措出如此数额的巨款,不要说她自己不敢相信,只是那些单等着看她笑话的各色人等,为此,也不得不给面子地同她说一声贺。 终于,她横空出世一般成为一人之下的女性高层,终于不须再受到那些质疑甚至刁难的视线。 很漂亮的旗开得胜。 她在得知这笔巨款可以筹措完成结论的第一秒,便不顾办公室内尚有客人的存在,狠狠挥拳,用力击在红木的大班台上。 咚! 她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寸。 咚! 她终于可以暂时睡一会儿安稳觉。 咚! 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致电他们崔老板,不用再担心被询问此事。 咚! 她终于可以完全拒绝某些人不怀什么好心的融资了! “真的值得庆贺啊!”本想趁机进入云青山庄股东行列的人微微一笑,很识时务地站起身,对着她伸出手,“想不到素敏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能干。真是替崔保涞高兴,能有如此出色的战将!” “谢谢夸奖。”她矜持地一笑,上一刻的得意激动早已收敛得不见分毫。 “要不要去喝一杯?”男人对着她伸出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等候。 “呵呵,耿先生又在笑话我了。”她从善如流地与男人握手,清亮的眸子熠熠闪光,“还要感谢耿先生!” “感谢我什么?”男人微微一笑。 “感谢耿先生手下留情,没有说‘志在必得’四字啊。”她呵呵地笑。 “想在素敏面前留下绅士的形象,自然不敢横刀割爱。”男人微笑着望她,挑眉,“只求在其后的土地收购中,素敏能给耿中一一个薄面,可以让中一参与到其中来。” “耿先生肯赏脸,自然是万分欢迎。”她云手到底,“说开了,耿先生也知,我们保涞小小家底,如果不请各位京城的老大哥提携,哪里能成什么气候?” “保涞樊素敏的气候,可是早已成了啊。”叹息似的叹口气,耿中一还是微笑模样,只笑容里含糊了某些莫明味道,“崔保涞真有福气,也不知从哪里发觉了你这一匹千里马!” “呵呵,耿先生真是太过赞誉了。”她假笑一声,请耿中一再次落座,“不过,如果耿先生肯在我老板面前开开金口为我说句好话,那素敏可就是真的有福气了!” “素敏说话果然是风趣。”耿中一微笑着摇头,“不过,咱们一定要这么酸来酸去么?” 她一愣,而后,终究忍耐不住,扑哧笑了。 “抱歉,抱歉,大概是昨晚古装电视剧看得太过头了!”她笑盈盈地道歉。 “我倒是很喜欢现在这样子的素敏。”耿中一望着这笑颜如花的女子,声音有些淡淡的谙哑,“年纪轻轻,何必总是那么的老气横秋?” 她竟不知这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微怔了下,便笑一笑应付过去。 “好啦,既然我不能分云青一杯羹,那做为补偿,素敏请我吃一顿饭,总是可以吧?”耿中一微微一笑,很随意地更改了话题。 “早就欠耿先生一顿饭,耿先生今天肯给面子,素敏自然乐意。”她站起来,从衣物架取下米色的薄风衣,再拎起小挎包,便笑着伸手相邀。 耿中一同样起身,快走两步,抢先拉开办公室的门,静候她先行。 她微颔首,算是道谢,出了门,见小周已经站在一旁等候,便笑着交代了两句,随同耿中一出了办公区,走到电梯处等候电梯。 “如今你总是这里的主人了,怎么不设置专用电梯?”正值午时用餐时段,电梯运行缓慢,耿中一笑着问。 保涞建筑说是初次到京,近期内唯一的项目更似乎只有云青山庄一处,但进京之前私下里的小动作却是不少。例如两年前曾低价收购了四环的一处几成烂尾的大型商业住宅小区,稍微加以改造,投入巨资将整个区域进行配套开发,更以引进名校名院、以主城区卫星城为卖点,今年年初重新投放市场,市场反应极好,不动声色地,已打了极漂亮的一仗,只此一项,获利不少。如今保涞建筑京城区所在的独栋二十六层的写字楼保涞大厦,便是顺便的战利品。 “耿先生在公司有专用电梯么?”她笑着反问。 “我向来不务正业,一年中在公司也露不上几次脸,如果还设置专用电梯,怕是分红会被扣除电梯营运成本。”耿中一笑答。 “耿先生如此说,若让我们崔总听到了,非羡慕死不可。一年之中在公司露上几面,便能有无数分红可拿,耿先生果然非常人。”她如何不知这男人只是在同自己说笑,便顺着笑下去。 “素敏难道不知道么,这世界上还有‘请人’一事?我的事务不比保涞建筑,早已没什么挑战性可言,一切只须按部就班,因此,只须找好的管理咨询公司,聘请来好的专家团队,一切,不须额外花费什么心力,便皆在掌握之中。”耿中一微微一笑,随手一拉她手腕,便往安全通道走,边走边说,“反正不过二十层楼,走下去还能开开胃呢。” 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好同他一起迈步,只在走到安全门之前,抢着上前,将门拉开,顺势从他手中脱出自己手腕来。 “谢谢。”他有礼地道谢,走进安全门,等她进来,便顺着楼梯往下走,“想想你们远在保城偷闲的崔老板,再瞧瞧素敏你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该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多么的形象。” “是啊,我们这些没道行的小鬼,不推磨便没饭吃啊。”她哀叹一声,扶着楼梯扶手,脚步轻快。 “如果小鬼都是素敏这样的,我们这些阎王倒真是不愁饭吃。”他略走在她前面,时刻注意着穿着细高跟鞋子的她。 “耿先生哪里是阎王可以比的?”她呵呵笑。 “如何,如今云青股份已有着落,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允许我参上一脚?”他话归前提。 她微微笑笑,只安步顺着一阶一阶的楼梯往下走,没有说话。 的确,接下来的事,如果将所有人拒绝于外,于他们保涞建筑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一般房地产公司,最为头疼的,是在拿下地后,其后的设计、融资,而于他们保涞如今来说,却恰恰相反,拿地后的融资设计均无任何的难题,最头疼的,却是拿地。 以前,有拍卖行,有政府竞拍,只要由此入手即可,根本不需要特别关注地块的所有权。如今,却一切需要靠自己来获得,云青山庄附近,散住有百十户居民,再往里走,重重青山将成为项目的主打,但其所有权却是三分五散,整合统一,可谓是难上难。 偏偏保涞又不是本地企业,想顺利获得上述土地,所受到的刁难,可想而知。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若想顺利成事,寻找一条地头蛇坐镇,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地头蛇,却不是那么好当。 其一,必须是有实力,能助保涞一臂之力,但又只可以是融资,不能涉及控制权,只能从旁辅助。 其二,必须有人脉和关系,能轻易扫清地痞,打通关节。 只这两条,能双全的地头蛇,还真是不那么好找。 谁肯屈居人下,谁肯只掏银子却不能指手画脚,谁又肯卖力地冲锋陷阵,到头来却或许是一无所得?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馅饼,更没有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傻子。 期间,中新建设曾投来橄榄枝,却还没说出任何条件,已被他们崔老板不客气地挂了电话。那时崔保涞阴沉的脸色,她现在想来还是心惊,况当时那种模样,她虽然可惜好一条最合适的地头蛇,却很有眼色地问也没问老板挂电话的原因。 至于其他京城房地产公司,也有示意友好的,只不是实力稍微欠缺,便是附带条件太过苛刻,要云青项目的绝对控制权,只这一件,他们便绝不会同意。 头疼,伤脑子。 恰在这时,这慢悠悠走在她前面的男人伸出橄榄枝。 不要什么控制权,只是投钱。 至于这男人手中所握有的人脉和关系,他们崔老板曾感叹到眼红。 这,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她却一直心存疑虑。 这男人如此的热心,到底图得是什么? 与崔保涞的兄弟朋友情分? 二十一世纪了,说出来她也不会信。 看重保涞建筑的发展? 有发展前途的公司多的是,何必青睐保涞这外来的和尚? 那句老话怎样说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 这样的妖怪,她哪里会轻易相信? 好不容易下完二十层楼梯,站在写字楼附带的五楼餐厅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打死,也没下一次了,真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二十层楼,穿着高跟鞋子徒步下了二十层楼! 想想,就觉得自己无聊透顶。 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想吃些什么?”强迫她做出这无聊举动的男人却是依旧的微笑模样,引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子前的两人座,很绅士地为她拉开座椅。 “鱼香肉丝盖饭,谢谢。”她笑着坐下。 这栋写字楼,定名为保涞大厦,地处四环主干道,楼后是住宅区,附近则是大型的商业区,本身有二十六楼层,保涞只占据了二十层之上的六层,其下的二十层至六层则出租给其他公司,而一至五层,则是商场与餐厅。 “只请我吃这个?”男人笑微微地坐在她对面,点点桌上的菜单,“好像这家餐厅有许多特色菜。” “耿先生,请您看看时间,已经快过了午休时段,我下午还有会要开。”她笑眯眯地指指墙壁上的塔形挂钟,将一直抱在怀中的风衣归置到椅背。 谁叫你非要突发异想地徒步下了二十层楼! “怨我考虑不周。”男人笑着摇头,很爽快地点了同她一样的盖饭。 她笑着亲自倒茶给他,而后隔着大大的窗子,望向远处。 “已经秋天了啊。”她感慨。 “周末有没时间?请你去爬山赏红叶。”男人微笑。 “要去云青。”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托下颌,静静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望着飘黄的树木,有些叹息似的笑,“记得当初我受命来京跑长井13号地,那时还是叶子刚刚发芽的二月初春,而后13号地落空,那天深夜我呼呼大睡,天降暴雨,我忘记了关窗子,被淋了一身的雨竟没被淋醒。现在整日里困在办公室内,竟好久没注意过已是什么时节了。” “不是做了‘樊总’便不能外出跑跑了。”他微微一笑,同她一样望向窗外,“还记得那次在山区遇到你,一脸的恼怒,却又是不情不愿的三分亲切。” “耿先生,您想取笑我便笑好了。”她难得脸红,“不是美人,施展不出美人计,只好走亲切路线咯!”想要拜托人帮忙拉出深陷泥泞的小qq,自然要亲切的啊。 “说起来,你包包中现在还随时准备着小熊猫么?”男人感兴趣地问。 “我已经是‘樊总’了啊,自然不用再自己准备小熊猫了。”她笑着喝口茶,“不过,没时间去东跑西跑了,倒是冷落了我的qq好长时间了。” “有没兴趣晚上去三环上透透风?” 她惊讶地望他。 “最近新得了一辆车子,想试试车,有没兴趣?”他笑。 “……谢谢。”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盖饭,她笑望他,“传说三环上有什么十三妹十三少,请问,耿先生你能排到第几位?” “年纪大了,早就不争这个了。”他难得哈哈笑两声,眼睛明亮地望她,“怎么,素敏你也有兴趣去争争排名么?” 她甘拜下风地抱抱拳,低头吃饭。 他也不再言语,安静吃满满一大盘子的鱼香盖饭。 这个女子,聪颖干练,还带着偶尔不自觉的童心,虽然没有时下女子们的千娇百媚、柔语俏言,但偏偏率真大方而又伶俐机敏,让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而刚刚徒步下二十层楼的倔强,更让他佩服。 但说实话,她并不适合现代都市中尔谀我诈的声色犬马,性子太过直爽,虽机敏有余,却缺少职场暗斗的心计;虽理事干练,却尚缺乏成为领导者所应具有的某些特质——倘若要那些眼高于顶的闲人来说三道四,难听的话,便是:一个无色可事人的女子,凭借什么在满地富贵的四九城显山露水? 她唯一的依靠只是崔保涞这个老板而已。 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她不存在成为顶尖女性的潜质。 可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竟成功,成为了房地产这个圈子中十分稀罕的女性高层。 她具有一定的能力无可否认,但最主要的,却是崔保涞为了公司,在某种程度上对她的利用而已。 她,应该也知道老板的这层心思,但却还能以几乎大无畏的姿态承接下来,这,不得不让他敬佩了。 也因此,他肯以一种以前从不曾有过的低姿态,来到她面前,却做一个默默的旁观者。 他想看看,这个女子,她究竟还能给他什么样子的惊喜,想知道,这个女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第五章 以两亿七千万的巨资完全收购了云青山庄剩余的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从此,保涞建筑将是云青唯一的所有者。 走到这一步的保涞建筑,再没有任何的退路,只有按照先前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蚕食鲸吞云青周围的大量土地,为梦想中宏伟壮观的理想家园而奋斗不休。 奋斗,只看这个简化的“奋”字,要她来说文解字,便是,一个人在田地里挥汗如雨,辛勤劳作。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的金秋,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归粮仓,一年的辛苦劳作也该暂告一个段落,该好好地歇歇了。 只有她,不要说是稍微地躲在办公室里合眼歇上一刻钟,周末加班跑到云青来勘察进度,却还要站在太阳底下挥汗,耐心地倾听叫嚣声哭骂声。 只要关系到财与权,便永远不会缺乏争斗与撒泼。 “樊总,很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也努力地做过劝说工作了,将集团对他们的补偿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们就是不同意,我们实在没法子!”工作人员汗流满面,低头俯腰,十分的狼狈。 她没说话,只接过小周递来的纸巾,静静地将额上几丝显眼的猩红抹去。 “樊总,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小周小心翼翼地望她。 她摇摇头,径自盯着面前不断鞠躬的工作人员,一语不发。 不过是被人丢了一块土坷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为什么她被丢土坷拉,该好好地想想了。 “你,你,还有你。”她随手一指旁边看热闹的三五人等,沉静地说下去,“刚刚都瞧到了这位女士对我的伤害,我保留起诉她的权利,请你们做个见证。” “你还有理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丢了房子还有土地?你什么样的毒心肠啊,竟然这么……”原本已经站起的身体再次滚爬到土路中,开始新一轮的撒浑打泼。 “樊总?”一旁的人为难地望她。 她冷冷扯唇,转身,便走。 “你回来!说不过人就走,这世界还有什么天理!你赔我的房子我的麦田!”翻滚在地上的女人猛一扑,紧紧抱住她的腿,狠狠一拉。 她一个踉跄,亏得小周眼疾手快,将她用力搀扶住,才使她没狼狈地跌下去。 一旁的人眼见不对,急忙忙地围过来,厉声呵斥的,好言相劝的,煽风点火的,无一不有。 她冷冷地看着这一团混乱,略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樊总?”小周倒是快哭地望她。 “你要多少钱?”她冷冷开口。 地上的女人猛抬头看她,周围的各种声音也瞬间停止。 “不就是为了钱么?”她还是冷冷地,任由女人依然紧扯着她双腿,只俯首冷冷同女人对视,“你这么的‘激动’,不就是为了钱么?好,我给你,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要多少才满意。” “……多少你都会答应?”女人迟疑地问,紧抱她腿的手有些松动,“你能做主?” 一旁有人要开口,她微微挥手,制止那人说话。 “你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我来时才这么闹上一场,难道不是正因为有人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她轻轻一笑,冷冷地环视四周一遭,见有不认识的人却在她视线下瑟缩着挪了挪,她笑得更冷,“我看你穿着体面,刚才的言谈中倒也是知书达理见过世面,不像是为了钱财会撒泼无赖的人物。” 那女人顿时不安地松了双手,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退。 “另外,我倒是想知道,您家的房子和麦田是如何丢的。”轻轻笑一声,她微俯身将皱了的裤脚慢慢抚平,再慢悠悠地站直,望着地上明显神情开始闪躲的女人,淡淡勾唇。 “我们是想收购在场各位的田地,却还只是评估阶段,一没同各位签订收购协议,二更不曾派人前去拆迁或者平整——各位的房产和田地,如今不是还好好地掌握在各位自己手里么,我倒是如何歹毒地将各位赶出家门了?” 清亮的眸子,慢慢锐利,她慢慢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表情淡然。 “我,我,你们,你们——”蹲坐地上的女人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有些仓皇地想溜走。 “我们收购各位的田地,并不是想断各位的生路。”她盯住这女人,慢慢地说给所有人听,“先不说补偿和安置,只是云青扩建后,所增加的工作岗位,各位及各位的家中人便是最佳人选——难道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比之一辈子有一份安定的工作更有吸引力?” 立刻,周围一片喧嚷。 “樊、樊总,您说的是真的?到时候我们可以来云青上班?我家小孩也可以吗?!” “樊总,要不要求学历,还是所有人都可以?” “樊总……” “樊总……” …… 她一语不发,只颔首,任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问个不休。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机忙忙围过来,开始将拟制好的协议展开,一条条地详细解释起来。 “樊总?”小周很敬佩地望她。 她淡淡笑笑,视线里,那个仓皇的女人已溜得不见踪影。 “要不要去查查那个女人?”小周低声问。 “不必。”她轻轻摇头,转身,慢慢离开那团混乱,朝着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小周追上来。 “不过蹭破了一点皮,哪里有那么娇贵?”她笑笑,侧头朝着小周笑眯眯地皱皱鼻子,“倒是一个好好的周末,连累了你不能去陪男朋友。” “樊总您取笑我!”小周立刻红了脸。 “好了,没什么事了,现在赶回城去,你还能陪男朋友去逛上半天街。”她笑着摆手,“让张师傅送你回去吧!” “樊总您呢?” “我?云青现在是咱们公司的产业,我去住两天咱们崔老板总不会收钱的。”她开个玩笑。 “我陪您吧,我也想享受享受。”小周跟随她一段时间了,渐渐了解了她的性子,慢慢敢同她玩笑了。 “呀,好好的周末,不去陪男朋友,陪我做什么?”她惊讶地歪头瞅自己的秘书小姐,唇边带着坏笑,“我可是只喜欢帅哥哥的哦!” “樊总!”小周有些恼地跺跺脚,一张俏脸通红。 “好啦好啦,现在正是看红叶的好时候,去玩儿吧,去玩儿吧!”她亲昵地环着小周的胳膊,兴冲冲往车子那里走,“如果我有男朋友陪,早去爬山赏红叶啦!你多幸福,有这个条件,还不去,难道非要我整天地打喷嚏吗?” 小周不解。 “你男朋友背后嘀咕我不懂人情世故啊,大周末的也要你们孔雀东南飞!他嘀咕个不停,自然会害我打喷嚏打个不停嘛!”她扮个鬼脸,“哎呀,越说,我越觉得心里不平衡啊,为什么我早早就过完了我的花样年华哩?我的青春哪里去了哩?” 小周扑哧笑了,眼角瞄到某辆车子,立刻眨眨眼,笑。 “樊总,您不用心里不平衡了,您的青春这不就在这里嘛!” 手一指。 她眨眨眼,顺着小周手指望过去。 高头大马的越野车,进入她的视线。 说实话,上次在这种高头大马的越野车上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而这次,也很不适应。 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皮肉而已,值得这么……郑重其事么? 紫药水擦在蹭破的皮肉上,比之皮肉本身的刺痛更重了三分,她呲呲牙,面皮不由抽动。 “知道痛,还逞什么强!”男人微沉着脸,小心翼翼地拿棉签与她清理额头的擦伤。 “谁没磕着碰着过啊?”她小声嘀咕,被迫仰靠在椅背上,鼻息里满满是男人的气息,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妄图借机挪开男人的气息范围,结果却被人很怪异地瞪一眼……好吧,她忍住摸鼻子的冲动,乖乖地一动不动,方便人家行事。 “一个女孩子家,伤在脸上,破了相怎么办?你们公司那些人做什么吃的!崔保涞招的是一帮只领干薪不干活的废物么!”男人难得在她面前不再是微笑的模样,微眯的眼有些严厉地盯着她红肿破皮的额头,眉头有些皱。 “那里有你说的那样厉害!”她受不了地笑笑,伸手想摸摸有些刺痒的伤口,手指还没碰到,却已被重重打开。 “知道是谁做的么?”拿创可贴与她遮住伤口,男人顺顺她额上的短发,小心地将那创可贴隐藏起来。 “不外是看我不满的人罢了。”她轻描淡写地耸耸肩,直起腰,从包包拿出纸巾递给男人擦手,“谢谢了,耿先生。” “崔保涞就这么放任公司的人与你扯后腿?”男人不接纸巾,快手将乱七八糟的紫药水创可贴收拾好,有些阴沉地从车窗望向不远处那一群乱哄哄的人,冷冷一哼,“他也太胆子大了。” “崔总正忙着清理呢。”她笑笑,也望向那一群人,叹口气,“早知会撞到这样的事,还不如躲在家里睡上一觉哩!” “谁叫当初我约你去爬山赏红叶,你偏偏不去。”男人有些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双手环抱胸前,侧头望着她,渐渐恢复了笑微微的老模样,“有时候太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好报。” 她呵呵干笑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抓抓耳朵后的头发,咳嗽一声,顺便改了话题。 “对了,耿先生,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不会是又来试车吧?” “自然是来看热闹的。”男人微微一笑,系上安全带,再朝她仰仰下巴。 她很有眼色地忙也将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拉出来。 “中午吃饭了没?”发动车子,男人开始闲话家常。 “吃了,在云青吃的。”她有问必答,好奇地望望车子内,唔,有一股皮革味,大概是新车的缘故。 “如何?” “耿先生看上眼的,自然是好车。”她感慨地点头,“虽然我不懂车,可也知道这车子一定不便宜,不知拿我一年的薪水买不买得来一两个轮胎?” “崔保涞很亏待你么?”她的玩笑,让男人不由笑几声,“如果你对薪水不满意,我随时欢迎你跳槽到我这里来,薪水任你开口。” “呵,好心动的邀请啊!”她很配合地倒吸口气,双手合在胸前,晶亮的眼儿一眨不眨地瞻仰这财大气粗的男人,“耿老板,请问我如果跳槽到贵公司,可以享受到哪些方面的福利呢?” “你不问问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怎么只会问福利待遇?”他笑。 “想当初,我应聘到保涞时,崔老板第一个同我讲的,便是加盟他的公司,会享受什么什么样的福利,会有什么什么样的好处啊。”她很认真地点头,“碰到一个只记得给你福利的老板,多么幸福啊!” “那时他很辛苦吧?”将车子转上高速路,男人微笑着问。 “是啊,当时我们崔老板手下只有一个建筑队,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财务一个接线小妹。”她微笑着回忆八年前自己的样子,难得叹口气,“我可是从打杂小妹、前台接待、联络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熬过来的啊!” “所以同你们崔老板那是有着相当深厚的阶级感情,是不是?”男人打趣。 “可以这么说吧!”她认真点头,然后看着前方的路惊讶地看他,“耿先生,请问,您要到哪里去试车子?” 不是要在这高速路上飙车到二百六十迈吧?! “看看我这车能不能跑到厂家吹嘘的三百迈吧?”他偏偏开始逗她,脚下轻踩油门,瞬间,车子的低低咆哮传进她的耳道。 “耿先生……”她猛贴到椅背上,对眼前突然快如风一掠而过的风景十分的适应不良,“这里到处有测速的吧?吃罚单不太好吧?” “车子的罚单我这里全额报销,如何,其他公司没这样的福利待遇吧?”他笑着瞄她。 “……”她说不出话来。 “才一百二十迈而已。”他笑着摇头,将车速再次放慢,“我以为你喜欢开快车的感觉呢。”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她双手合十,念叨,“安全第一。” 舒缓的笛子独奏响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包包拎出手机,瞄一眼屏幕,很恭敬地接听。 “老板……” “崔保涞?”他望她一眼。 “哪儿呀,你听他们胡说……”她朝他点点头,继续接听老板来电,“没的事,如果真的毁了容,不用老板你打电话来,我早就向您打工伤报告了……呵呵,真的没事……我现在在哪?”她为难地瞄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声音放低一点:“恰好碰到了耿先生——” 手机突然被拿走,她傻眼。 “崔保涞,有时间收拾烂摊子去,大周末的,你付三倍薪水了么?” 她啊一声,忙小声说:“耿先生,双薪就可以了,又不是法定节假日。” 男人朝她皱眉,她忙识时务地合上嘴巴,放任这热心肠的男人为自己争取银子。 “……你什么心思我明白,只是你最好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失了人心可就后悔莫及了。”男人听那头说了几句,突然冷笑,“谁也不是傻子,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说罢,径自挂了她电话,手机递回来。 她再次傻眼。 舒缓的笛子独奏再次开始。 她为难地望望突然沉下脸的男人,再望望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老板”两字,不知道该不该再接听。 “你告诉他,今天我有事要同你谈,没时间接受他的虚情假意。”男人淡淡说。 “……”她不知道这样说,老板会不会被气疯。 笛子独奏停止。 她却还是叹口气,回拨回去。 吃人家饭,当然要随时听候人家召唤。 “老板,耿先生想同我谈谈关于云青项目合作的事。”她很恭敬地慢声细语,“如果可以,等谈完我再向您汇报,您看?” 她瞄一眼似乎在专心开车的男人,连连点头。 “是,好的,我会记得……好,再见。” 收起电话,她呼出一口气。 “怎么,樊总终于肯开金口,愿意同我谈谈关于合作的事了?”男人望她一眼,很给面子地自己主动搭起话头。 “呵呵,耿先生今日来找我,不是就为此而来么?”她讨好地笑笑,望望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试探着问:“不知耿先生是如何考虑的。” 她就知这男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要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要话事权,要全程参与土地的征收……”她扳着手指头,有些头疼。 这个男人,果真是不好相与啊。 “你们占了剩余的百分之五十一,还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微笑着望她一眼,将车子从高速路岔口开下去,漫不经心地说下去。 “如今你们可以合作的公司,选择的范围并不大,一是资金,二是人脉和关节。你们想要绝对的控制权,只想别人掏钱,却绝对不许人家参与决策——一旦成功了自然无人说话,可若有个万一的万一,功亏一篑了呢?这可不是一两百万,甚至不是一两个亿的小事,稍微的不慎,伤筋动骨还是轻的,是不是?这样的苛刻,哪里有胆子大的公司敢上前来?” 她耸耸肩,无话可说。 “我一旦掏了钱,这项目便是我的,我自然不会甩手不管,而只放任你自己辛苦卖命,到时候,想动用人脉有人脉,想打通关节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可以说,冲锋陷阵我绝对不在话下。”他笑着扬眉,“这样好的苦力你哪里找去?我只要求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并不多吧?” “是,一点也不多。”她应付地笑。 哥哥哎,你咋不再多要个两分,直接夺了这个项目岂不是正好? “我一向闲散惯了,这次想参股,不过是想找点事消磨时间罢了。”男人轻描淡写地笑。 她却实实地倒抽一口冷气。 几十个亿的投资,却如此如此大的口气,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崔老板啊崔老板,您啥时候能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来,让属下们挺挺胸膛哩? “如何?你可以考虑看看,我倒是不着急,只是怕素敏你们耽误了项目进度。”男人闲闲一笑,将车子停下。 她沉思良久,终于点头。 “耿先生,我会立刻向崔总汇报——咦,这里是哪里?”她望着车子外突然一片的荒芜人烟,有些愣。 “我也不知道。”男人微笑回答。 她摸摸鼻子,再次无话可说。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必拘泥这里是哪里?”男人松开安全带,推车门下车,伸展臂膀,懒懒地舒展腰身,朝她招手,“天气不错,下来走走。” 她能怎么办? 乖乖地下车吧。 身后不远处,是高速公路,隐约的车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是几乎一望无际的荒滩,时已深秋,荒滩上稀疏的野草,泛着黄的苍茫,在风中瑟瑟舞动。 再往远看去,则是隐于云间的连绵山脉,青黑色泽,看不清楚。 “景色如何?”偏偏男人还如此问她。 她很老实地摇头,无话可说。 “这里是云青西南三十公里处。”男人笑着说出谜底,“看见那些山脉没有?那最高的山后,便是我们曾经去蹦极过的那里。” 提及“蹦极”两字,惧高的人不由缩缩肩,心有余悸地呵呵笑两声。 不愉快的经历,很伤面子伤自尊的经历,可不可以请不要再提及? “我一直想,那次蹦极,少了素敏你的参与,实在是有些无味。”男人却是心有遗憾地摇摇头,望着那山微笑,“有机会,一起再去一次吧!” “……耿先生,我惧高。”她摸摸鼻子,决定做老实人。 “……”他讶异地看她。 她呵呵干笑,却很坚决地点头承认。 “那次的电话是你故意的咯?”他挑眉。 “是也不是。”她还是很老实地摇头,“我打电话给我们崔老板,我妈妈只是很巧合地救了我。” “……樊素敏,你当时为什么不这么老实地告诉我!”他受不了地瞪她,微笑的面庞有些微狰狞的痕迹。 “我还要面子嘛!”她嘀咕一声,仰头望天。 “如果当时伯母不恰巧打来电话,你准备怎么做?真的死要面子地跳下去?!”他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跳就跳呗!说不定还能治好我的这个毛病哩!”她很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珠子随着天上偶尔飞掠而过的鸟雀转啊转,“不过事实证明,我很有运气。” “樊素敏啊樊素敏。”他摇头,算是对她彻底投降,“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人!” “呵呵。”她应付地笑笑,双手平举,慢慢向前走,“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太死要面子,的确是在活受罪!”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改改?”他慢慢跟在她身后,笑着继续摇头。 “没听说过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耸肩,继续仰头望着天,用力呵出一口气,再吹一声口哨。 “你呀,我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叹息。 “嘿嘿,就算是见了棺材,依我这死要面子的性子,恐怕泪还是不容易掉下来的。”她反驳。 “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这么的不知改改?”他还是叹息。 “喂——”她回头看他一眼,有些气闷,有些恼怒似的挤鼻子。 “怎么,女士的年龄不能随便问?”他笑,倒真的是被她挤鼻子的怪样子给逗笑的。 这个女人,到底可以在他面前幻化出多少的面容! “告诉你也没什么的,本人今年恰好是而立之年。”她一仰下巴,很高傲地哼一声。 “正直青春年少,不错啊。”他很给面子地点头,“三十而立,事业有成。” “承蒙夸奖。”她耸耸肩膀,转身继续走,“虽然还是有点伤自尊。” “我赞你事业有成,怎又是伤你自尊了?”他笑。 “赌场得意啊!”她哀叹地猛地一甩手臂,仰天长叹。 “……情场失意?”他接道。 “是啊,是啊,我妈妈每次打电话给我,都会说呀说呀说呀……说个不停。” “正年轻着呢,着什么急?”他毫不在乎地笑,“我今年三十又六,还不是一样的只赌场得意?” “先生,男人同女人比年龄是很可耻的。”她毫不给他面子地哼一声。 “哦?” “男人,尤其是像耿先生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这就是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啊!”她慨叹似的再次仰天长叹,似是深深的不满。 “那如素敏这样事业有成的女人呢?”他极有求知欲望地笑,“不是一样的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么?” “再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一样摆出来,就是黄花菜啦!”她耸肩。 “哪一样?” “年龄啊!”她似是很郁闷地再甩甩手,“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便是传说中的剩女!”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男人,选择终身伴侣时,哪个不会选素敏这样的剩女?”他不在意地摇头。 “呵呵,谢谢你的安慰。”她耸肩,甩甩手,走啊走,走啊走。 他静静望着她,幽黑的眸子里,有着不自觉的一缕情意。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 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听她小声地嘟嘟哝哝,只能隐约听清其中的几个字,很奇怪的调子,他越听越想乐。 这个女人,今天真的是受刺激了,从前总是一副天塌地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成熟稳重模样,几时会这么不着调地在他面前哼哼歌了? 想起那次在竞拍长井13号地的大厅,这个女人高傲如孔雀地走过来,面不改色地将他拉到立柱后面,不给他任何挣扎机会便扯下他颈子做出激情热吻状的模样,他叹口气。 当时若不是为了取信崔保涞,当时若不是实在寻不出法子,打死她也不会做出那么震掉人眼珠子的狂放举动吧? 真不知道,一个娇弱弱的女儿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素敏,工作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他低声问,本不想要她听见。 她却回头,嘴巴里的嘟嘟哝哝停下,眯眸望他,他不闪躲她的探询,只微笑着与她对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见到她莞尔一笑。 那笑,有着三分调皮,有着四分快乐,有着两分满足,却更有着一分的,忧伤。 是的,那浅浅的,本应被主人家被自己完全忽略过去的一分忧伤,却偏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这个似乎从来巧笑倩兮的女子,这个似乎从来不会难过落寞的女子,竟,也有忧伤的时候么? 他有些冲动地上前一步,却又停下脚步,竟不知自己就算上前去站在她身边,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驱逐走她眼里本不想被人瞧见的那浅浅的忧伤呢? 一时之间,他,竟是怔住了。 第六章 那句话是怎样说的? 俺上面有人。 嘿嘿,这句话还真是……真理。 有人,自然万事好办,既是悲哀,却又是实打实的便利。 与这个男人的参股意向甫一达成,土地的筹集征用,立刻有专门的团队接手,不过短短一星期而已,由云青山庄为起始点,共计八十七平方公里内的所有土地山脉尽悉收归保涞建筑门下。 明白这是个什么概念么? 八十七平方公里啊,八十七平方公里啊! 只要一想起这个数字,她就抑制不住地兴奋到颤抖。 倘若假以时日,这偌大的工程完工,那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将是一个王国,王国啊! 即使连续三个通宵地签署各种协议、办理过户、交纳税款一刻不得闲,即使牙龈肿涨得老高喝口凉水都难以下咽,她还是精神振奋,感觉不到任何的难受。 “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 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厚厚的文件,耿中一微笑着望她。 她用力点头,难得喜形皆显于色上。 何止是很有成就感? 那是相当的有成就感啊! “听说你连续三天没出过办公室的门了,是不是太过了?”望着她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耿中一有些受不了地摇头,“不过万里长征刚刚开始而已,你这样的表现可是太没大将的风度。” 她呵呵笑一声,很好心情地没反驳。 “好啦,接下来,要办的事还多着呢,你最好先去休息一下。”耿中一叹息,将重重报表简略地翻看了遍,看看手表,提议,“先去吃饭,然后回家休息。” 她有些不情愿地看着大班台上堆得高高的资料,不想理会这男人的提议。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别说你不知道!”他索性过来,绕过大班台上,将她手里的的资料丢到一边,握住她手腕,微用力,迫使她不得不站起来。 “唔,耿先生……”她含糊地哼一声。 “你嗓子怎么了?”他皱眉,仔细看她,“自我来了,似乎你就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张开嘴巴,我瞧瞧!” 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孩子,怎么会在男人面前张大嘴巴?! 她立刻拒绝。 “那好,我们去看医生。”男人立刻给她第二个选择,拉着她就往外走。 “不用,不用。”她含糊地笑,却敌不过他力气地被迫扯动双脚。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闹什么别扭!”他有些恼怒,啪地打开门。 “只是……”她犹在挣扎。 “耿先生!”小周愣愣注视着这一幕,讶异地同他招呼,“樊总牙疼,不太方便说话。若是有什么事,您直接问我可以吗?” “牙疼?”耿中一怔了怔,而后再次用力将这妄图修炼成无敌金刚的女人往门外扯,“牙疼就去看医生啊,这么硬扛着会好吗!” 她不想去好不好啊! 有些泪汪汪……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真的会要人命——疼得她眼泪汪汪……有些泪汪汪地瞪着自己的小秘书,她有口难言。 “樊总害怕打针。”果然不负她之重望,她的小秘书为她不肯看医生寻找到最佳借口,却是让她无地自容丢脸丢到南极的借口,“上次樊总重感冒,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药,也不肯去医院打针的。” …… 接受到这个男人突然莫名的微笑,她羞愤欲绝。 可是,可是,再怎样的羞愤,她还是被这个强硬的男人硬是扯到了医生跟前。 张大嘴巴,躺在让她发抖的灯光下,不停地漱口,张大…… 等到她腮帮子酸涩到不行的时候,医生的结论才慢悠悠拿出来:智齿,还不是一颗,左右下边两颗智齿,都需要拔掉,不然会一直疼。 她立刻脸色苍白,想也不想地飞快摇头,坚决拒绝。 结果医生说,如果不拔,恐怕会发炎,到那时候更难受。 她还是很坚决地摇头拒绝。 结果这一次,换这个强硬的男人上场,二话不说,便硬压着她去照了牙片。 很快,牙片出来,医生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大咧咧地问过她诸如例假诸如过敏之类的问题后,很爽快地丢根笔要她签名,一边叫护士去取了麻药。 她再次羞愤欲死,却被这男人再次强行按到大躺椅上,明晃晃的灯光打下来,护士端来的陶瓷托盘里,各种型号的钳子、钉锤、甚至还有刀……若不是这个男人适时按住她,她几乎是蹦起来就逃。 “三十岁的人了,就要有一点三十岁的风骨。”这男人根本不看她的羞愤与恐惧,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眯眼勾勾嘴唇,“不过拔颗牙齿而已,素敏,冷静一点。” 什么叫而已?什么叫冷静一点?! 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恶狠狠地怒目瞪他,等到医生拿麻药过来时,她又开始恶狠狠地瞪医生。 “耿先生,按紧她。”偏偏这医生很有胆识,根本睨也不睨她,径直对着这个一直禁锢着她手的男人笑嘻嘻地吩咐,“虽然打麻药和被蜜蜂蛰几下没多大的区别,可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多费力一点比较好。” …… 她恶狠狠地闭上眼睛,索性大无畏地将嘴巴张得大大,任由人宰割。 …… 反正打了麻药,真到拔牙的时候,她倒是没有了感觉,只是嘴巴张得太久有些难受,除此之外,一切良好,只除了被禁锢的那只手有些麻痛。 真是的,她又不会真的没种地逃跑,这男人何必将她抓得这样紧? 心里嘀咕一句,她无不恶意地在心里画q版漫画——她坐在草地上看书,旁边一只圆圆大头的狗狗,恶狠狠地瞪着她,嘴巴里汪汪汪:快学习快学习,不然没饭吃! 她一个憋不住,咳嗽一声,结果被医生骂。 等到终于瞧到托盘里她那两颗血淋淋还没冒出头的小智齿后,她咬着止血棉,歪头瞅瞅一言不发板着脸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地含糊地笑起来。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是真的为她担着心呢。 拿了医生给开的消炎药,她站在医院的出口,等这个男人去开车,回头望着医院那光闪闪的牌子,她甚至有点可惜。 曾经国父都住过的医院啊,却这么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连一点观光的时间也没有。 “想什么呢,摇头晃脑的,你不难受吗?”男人开车过来,下车绕过来为她开车门。 她呵呵笑着爬进去,含糊地将自己的遗憾说出来。 “胡说什么!”结果这男人刚刚带了一丝丝微笑的模样立刻又凶神恶刹起来,板起脸凶她。 她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吧? 很是莫名其妙地望一会儿这男人,她耸耸肩,转望向车水马龙的大街,她难得有了几分旅游的兴致。 说来,这些年来,来往这九城皇城根儿次数不少,却哪次都是来去匆匆,竟是一次也不曾静下心来好好在这个古老的城市中停留漫步过。 这条街有什么著名景点她不太清楚,却清楚地知道在街道的哪一端可以找到公交车站,在哪一端又有方便快捷的地铁可坐,甚至是街道附近有哪些住宅小区哪些商业区……闭上眼睛,她都能准确地点出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术业有专攻哪! 很是感慨地对自己嘉奖一番,她兴致勃勃地爬在车窗上,继续盯着出现的再一条街道开始复习功课。 这条大街似乎又在改建…… 等等,等等! 她看一眼街道,再看一眼。 “耿先生,这不是回保涞的路吧?”她小心地提出疑问。 男人径自开着车继续走,根本不屑回答她。 可是,可是,保涞在京城北部,这却是南去的路啊。 她还分得清南北的好不好? “耿先生?” 她眼尖地发现这位耿先生的脸有些下拉了。 “先去我那里休息一下。”耿先生似乎很是不情愿地终于开了尊口。 …… 她愣了愣,忙笑着拒绝。 “这怎么好,我直接回保涞就好了。不过拔了颗牙,有什么好休息的。” 这一次,男人不再说话,只沉着脸踩下油门。 她暗暗吐吐舌头,决定识时务一点,不再驳这个男人的脸面。 离医院并不是很远,一拐一拐再一拐就差不多到了,气派的大门,精神振奋的保安,看得出是这京城里比较值钱的小区。 下车,直接进电梯,十二层,并不高。 进门,出乎她意料,这男人的“那里”面积并不大,依她看,也就是一间书房一间客厅一间卧室而已。 不过寸土寸金的皇城根儿,已经很是惹她眼馋了。 进门,他先进厨房倒了杯水给她。 她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先到厕所漱口,牙龈上的伤口一直在出血,她连接吐了好几口血红的水,然后就着杯子中剩余的热水,从袋子里摸出两颗药片吞了下去。 铁锈一般的味道顺着食道淌进胃去,说实话,真有些恶心。 皱着眉,用力拍了拍胸口,她努力压下那种呕吐的欲望,深深呼吸。 “很难受吗?” 她回头,见那自医院起就一直板着脸的男人靠在门板上,正皱眉望着自己。 “算不上难受。”她笑着洗手,仔细地将洗手台上自己吐的血迹冲洗干净,“不过味道有些难闻。” “饿不饿,能吃东西吗?”他走过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了条毛巾递给她。 “没胃口。”她很老实地摇头,接过毛巾擦干手,将毛巾搭回去,拿起空了的水杯走出来。 厕所的门在她身后被砰地关上。 她吓了一跳,很是莫名其妙。 这个男人,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怎么阴阳怪气的比牙疼的她还厉害? 不过,她可是很有眼色的,不该问的绝对不会问。 耸耸肩,走回客厅,找到沙发上自己的小包,摸出手机,她先打几个电话。 一通电话给了自己的小秘书,办公室无事。 一通电话给了云青山庄,项目进展顺利。 再一通电话给了他们的崔老板,老板很满意,心情很愉快。 一二三通电话完毕,关进厕所里的男人竟还没出来。 嘿嘿,年纪轻轻,不会是便秘吧? 她很恶毒地边猜想着,边在装修简洁而又很有男人品位的客厅散散步。 收拾得很整洁嘛。 她点头。 不过,或许是家政公司的功劳也说不定啊。 这里是这男人的老巢,还是……金屋藏娇的所在? 眼珠子转转,她甚至竖起鼻子仔细地嗅嗅味道。 …… 结论是,就像某本小资小说里说的那样:只有阳光的味道。 单身,富贵,品貌佳,家世厚。 只这样的男人,怎会没有一二红颜知己,更不消说翩翩不断飞来的蝴蝶? 不是不曾从老板那里打听过关于这个男人的事,但向来什么也乐意与她分享的老板,在事关这个男人的小道消息上,竟偏偏很反常地闭口不言,只劝告她,千万不要惹他。 甚至连这男人到底是做什么事业的都没怎么告诉她! 乖乖,难道是某社会老大? 或者,是动物园里的老虎? 她皱皱鼻子,有些郁闷。 以前不论,如今,这男人总是同保涞风雨同舟的战友,还这么悬疑下去,是不是没礼貌? “想什么呢,又皱鼻子又撇眉毛的?” 她再次一惊,有些恼怒。 这男人,猫科出身吗?怎么一点动静也不给地说出现就出现?! “去睡一会儿吧,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又被牙疼这么折磨,你倒是抗得住。”男人转到她面前,不赞成地瞪她。 “这算什么?想当初我为了跑长井13号地,曾经连续一星期每天平均只睡三个小时。”她不在意地耸耸肩,眼珠子滑过他还滴着水珠子的脑袋。 咦,头发不像以往那般的齐整,倒是有了几分江湖大哥的味道。 嘿嘿,不是真的是某社会的大佬吧?她眼珠子继续转,却恰巧撞到了这男人探询的视线,忙咳嗽一声移开自己的眼珠子,顺便咽下嘴巴中的血沫子。 唔,皱皱眉——嘴巴里的铁锈味道太浓了。 “耿先生,现在虽然还不是冬天,可也气温低了好不好?”被男人长时间地“看”,渐渐有些不自在,她立刻呵呵几声。 “这里是恒温中控,没关系。”男人似乎又有了一点微笑的意愿。 ……好吧,好吧,人家自己膘大,不怕感冒。 一满一空两只水杯出现她眼前。 她有些纳闷地接过来。 “伤口还在出血是不是?不要咽进肚子,吐出来。”男人淡淡地说。 她盯着手中漂亮的杯子,不敢肯定这是否是玻璃制品。 “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想玩的话等下自己去挑了带走。”男人很大方地微笑。 “呵呵,漂亮的东西欣赏欣赏就行啦,何必一定要据为己有?”她笑嘻嘻地将空杯子举到眼睛前,透过晶莹剔透的水杯,这男人的表情有些模糊,她再皱皱鼻子,嘟哝一声,“财大气粗啊!” “什么?” “呃,我是说,耿先生慷慨大方。” “你又不肯收,我想慷慨也慷慨不起来。”男人笑几声。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啊。”她呵呵笑,放下杯子。 “你帮我还了个人情,怎会是无功?”比比一旁的沙发,男人示意她坐过去。 “那位牙医欠耿先生你的人情呀?”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带她去看牙,一不用挂号二不用排队甚至连看牙的费用也没掏上一分。 如今,看一颗牙可比生一场小病还要高消费啊! “这样的话,岂不是我又欠了耿先生的人情?”她玩笑着坐进沙发,喝口水漱漱口,而后将一嘴腥红很爽快地吐进漂亮的空杯子中。 “你我之间还用讲人情世故么?”男人坐在她身边,也笑。 “是啊,是啊,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舟共济还来不及,自然不用再讲什么人情世故。”她呵呵笑,几天里累积起的疲累和牙疼带来的折磨,在心神渐渐松懈下来的这一刻,开始慢慢席卷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压制想猛打呵欠的欲望。 “终于觉得累了?”男人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站起身来,笑着指指宽大的沙发,“我的床就在落地窗前,所以不请你进卧室休息了。好在这沙发还算宽大,能勉强躺躺的。” 闻言,她竟是心里一暖。 这个男人,竟然还记得她惧高啊。 “如果我睡姿不好,耿先生可不要见怪啊。”她开玩笑地伸伸懒腰,再喝口水漱漱口,再吐出来,然后杯子被接走,她也不再客气,直接将脚丫子窝上软软的大沙发,靠着宽厚的抱枕,真的想睡了。 男人离开,又走近。 毛毯,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她很大方地接过来,枕头塞进脖子下,毛毯搭在腰上,她笑嘻嘻地朝男人挥挥手,合上了眼睛。 没有了眼睛的帮助,其他的感官瞬间敏锐了不少。 例如,她知道男人站在沙发前微微望了她一会儿才轻轻地离开,例如她听到了细微的开门关门声,例如…… 神思逐渐混沌,她渐渐睡去。 最后的意识里,是一股极淡极淡的,清爽味道。 最近,她唯一的感觉是,自己似乎否极泰来,开始走好运了。 牙疼好起来,工作也顺手起来。 她不知是否是那位耿先生同他们的崔老板“交流”过,一直躲在保城大本营遥控指挥她的崔老板竟然北上来了京城的根据地,很大方地接手了她手中的大部分业务,睁只眼闭只眼地随她瞎混。 呵呵,其实不要说别人心眼里嘀咕,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得很哪。 她被崔保涞一力推上京城保涞部的总经理高位,大部分的原因,不过是崔老板借她手肃清一下公司内部的腐朽枝杈而已,她虽然也是聪慧干练一女性,但要充当领导者的角色,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眯眯。没有领导一个大集团的经验,缺乏资历,甚至也不怎么具备身为一只领头羊的才华……她说不出太过褒贬自己的话来,但简单地说,她还暂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功的领导者。 她还是适合跑腿的工作,整日里跑跑项目探探风向,比之坐在大班台后一脸深沉地听汇报做决议轻松多了,也更符合她的性子。 不过,虽然作为总经理的实权被实际架空了,但名头还是没被拿掉,对这,她很是放得开,总经理的高薪不拿白不拿,作为一名现在的知性女子,能在而立之年一跃成为一家大集团的高层,多大的荣耀,多大的里子与面子啊! 嘿嘿,虽然有占着某坑不怎样怎样的嫌疑,但她一不脸红二不心虚三不羞愧。 她能坐在大班台之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终究归结到一点上,却是,如果她没有一点能力,只是一个刘阿斗,崔保涞就是再将她视做心腹爱将,也不会拿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作儿戏,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啊。 他不是周幽,她也不是褒姒。 所以,她一直以很轻松地心态对待着这一切。 该经手的业务依然经手,该做的决议依然继续做下去,该听的汇报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该拿出总经理威风威严的时候绝对不遗漏一丝一毫。 只是,骨子里的应付,却越来越明显。 这最直接的后果是,被某个恨铁不成钢的男人一巴掌推到某大学里,美名其曰:进修。 “想做总经理,就一定要上哈佛进商学院,就一定要念mba,就一定要三五不时地abcdefg?”她很是不以为然,只旁听过一堂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授课,却满口一连串她头晕脑涨的hijklmn,她很爽快地早退,并打死不肯再去听第二次。 理由是她的外语早在大学毕业时就一并交还她的老师了,她听不懂。 “倘若不思进取,你一辈子就打算这样地应付着混下去?”男人被她气到疯,却只淡淡地拧着眉毛说出这么一句话。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她摇头晃脑地掉一句书袋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寒风凛冽之中,瑟缩在厚厚的羽绒服内,爬在空无三人的长长入海栈桥铁链上,厚手套下的手固执地抱着钓竿,安享……悠闲垂钓……的乐趣。 地点:秦皇岛 详细地点:秦皇岛秦始皇入海处 时间:元旦第二天 详细时间:元旦第二天下午三点钟 参与人群:两名 详细参与人群:她,某恨铁不成钢的男人 “倘若你是鱼,你会在这时节兴致勃勃跑到这刺骨海水被人钓?”估计这恨铁不成钢的男人被她气狠了,沉默半晌,才蹦出这么一句笑话。 她呵呵干笑,望望四周苍茫咆哮的大海,再望望除了他们两个傻蛋再也寻不出一个人影甚至鸟影的海滩,摸摸鼻子,不敢再冒虎威。 好吧,她承认,这时节来秦皇岛旅游钓鱼的确是冒了老天爷的大不讳。 “可是,我朋友明明说在这里钓鱼很有趣的!上次他们来还将自己钓的鱼拿去饭店做成小红烧鱼,味道特好!”她还是振振有辞。 “请问,樊小姐的朋友是何时来此钓鱼的?”男人阴沉沉地问。 “……炎炎三伏。”她喏喏,不安地动动怀里的钓竿。 “那么再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节呢,樊小姐?”男人板起阴沉沉的脸,继续问。 “好像,好像快进二九了。”她头皮发麻,呵呵干笑。 “樊小姐能居高位,思维果然非常人可比!”男人慢慢点头,踢踢脚下空荡荡的塑料水桶,突然微微一笑,“今天晚上我好希望可以吃到樊小姐亲手钓来的海鱼。” “哎呀,好像起风了,走吧,走吧,我们先回酒店吧!”她立刻识时务为俊杰,将鱼线七手八脚收回来,“咱们住的那家酒店不是说有好多特色海鲜菜吗,我请客,我请客!” 男人依然微微笑着望她,偏偏一动不动。 “算我错了还不成么?算我一时头脑发昏还不成么?走吧,走吧,回去吧,回去吧,耿先生!”她难得低姿态地点头哈腰,将那空无一鱼的水桶倒掉水拎在手,满是祈求地望向男人,“回去吧。” 男人沉默望了她一会儿,终于动手收拾起钓竿。 “如果真的想钓鱼,我们去海南或南方暖一些的地方。”他不顾她拒绝,拿了她的钓竿,拎过小水桶,慢慢顺着长长的栈桥往回走,“并不一定是同样的地方才能寻来同样的乐趣。”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必拘泥这里是哪里?”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完全推回去。 他回头望着她笑笑,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往海滩走。 她吐吐舌头,忍不住打了自己脑袋一记。 她的确是昏了头,才会一时兴起地跑到这里来当傻子。 怪不得人都说,冲动是魔鬼。 走完栈桥,男人将手中的钓竿水桶随意地往地上一放,转身,对着她招招手。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乖乖走近他,眨眨眼。 “耳朵都冻红了,不痒么?” 他笑着摸摸她裸露在围巾帽子外的红耳朵,她瑟缩了下,有些痒,却是从心底钻了出来。 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她想后退,却被他拿手按住了肩头,下一秒钟,还带着暖意的羊绒围巾,轻轻缠绕到她颈子上,将她红彤彤的耳朵严密地遮挡起来。 “我这不是围着嘛。”她呵呵干笑,不自在地拽拽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男人没说话,只淡淡一笑,很顺手地握住她厚厚的手套,一起顺着海滩边的路往远远另一处的酒店走去。 她觉得不自在极了。 “哎呀,钓竿,钓竿!”她猛地想起来,想转身去拿刚才被男人随意丢在一旁的钓竿和水桶。 “有人拿。”他声音还是淡淡地,手微用力,拉着她继续走。 她呵呵干笑两声,摸摸已经被男人围巾遮住了的鼻子,乖乖跟上男人的脚步。 “想说什么?”男人望着身边咆哮席卷的海浪,问她。 “我在想,似乎除了那次在青云山庄遇到耿先生时耿先生带着司机,似乎很久不见有人跟着耿先生了。”她很老实地说出心里话。 然后这一次,有人跟来。 这男人,虽然衣着向来随意,她甚至暗暗观察过,并没什么小说电视里那些身价不凡的男主角们个个的衣着不凡,不要说外套,便是衬衫啊内衣啊,都是从什么意大利啊法国啊专人手工缝制啊或从百年老牌店子中定制的……即使达不到这个标准,至少也要是阿曼尼范思哲之类的名牌……说远了,这男人,浑身上下的衣物,相对于那些男主角们来说,真的很普通,普通到某次小周同她咬耳朵交换小道消息时,还曾誓言旦旦,说从这位耿先生身上发现过班尼路的影子! 乖乖啊,班尼路啊,满大街青少年的穿衣标准啊! 牌子真的很不搭,可衣服穿起来真的很搭! 小周如此慨叹。 ……啊呀,又扯远了,她这次内心活动的中心旨意是,这男人,很低调,低调到她或者任何不知他底细的人,无法由他本身或行事上勘察出他身后不想人知的一丝一毫。 千万不要惹他。 崔老板对她的认真叮咛还犹言在耳。 如今,她却同他,一起走在这寒风萧萧的,秦皇岛的海滩上。 第七章 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说,近日里局部地区将有大风大雪。 “我们坐火车回去吧!”她立刻提议。 男人从报纸里抬起眼睛,望她。 “下大雪的话,高速路会封闭吧?”她兴致勃勃的打个响指,“时机不等人,我们坐晚上的火车回去吧!我朋友说过的,晚上十点多有一趟直达的火车,很快的。” 他没说话,重新埋进报纸中去。 男人啊男人,除了报纸,就没一点好的爱好吗? 她丝毫没被男人不搭话不合作的消极态度刺激到,立刻想到就做,拿起床头的电话,就按号码。 “打给谁?”报纸后有慢吞吞的声音传出来。 “定票呀……”她想了想,又挂了电话,“哎呀,还是自己去买票比较保险!” 说到就要做,她马上站起来,找羽绒服找钱包,准备出门。 “你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男人有些皱眉头地放下报纸,无奈地瞪她。 “呵呵,耿先生,反正你有手下跟来嘛!到时候请他们将你的大越野车开回去就行了嘛!”她试图说之以理,“就当是工作福利。” “什么时候开回去?” “下完了雪,放了晴啊。”大过节的,却因为她的突发奇想还要加班,她心里有愧啊。 “你这时候倒是雷厉风行了。” 男人叹口气,还是从一旁拿起自己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简短的几句话,她知道火车票解决了。 “哎呀,要买硬座票!”她突然想起一事,忙提醒。 男人皱眉,却还是满足了她的要求。 呵呵,车票解决,接下来,收拾东西,准备退房吧! “哎呀,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不定房了。”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房钱啊,她有些郁闷。 两间上好的海景客房,可比两张火车票要贵好多好多了。 “谁叫你想起一出是一出?”男人倒是很无所谓,拎着她的小包在前面带路往酒店外走。 “不过,耿先生,我敢打赌,你从没坐过晚上的火车吧?”她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甩一甩厚手套。 男人根本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对了对了,别坐你的车子去火车站了。”她又提要求,“坐公交车吧,晚上的秦皇岛听说很好看的。” 男人很忍耐地看她一眼,终究叹口气。 于是,放弃了暖和的专车不坐,两个人黑灯瞎火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公交站牌,又在寒风中瑟缩了十几分钟,才爬上了除了司机外空无一人的末班公交车。 叮叮当当两枚硬币投进去,她很好心情地坐在窗口,只是窗玻璃上一片白雾茫茫,外头什么景色都成了模糊一片,啥看头也没瞧到。 呀,乘兴而来,却似乎有些败兴而归呀。 “真不知你脑子怎么长的。”男人偏偏这时候还来落井下石,与她并肩坐在空荡荡的车厢,他笑,“坐我的车子去火车站,难道就瞧不到这些了?” “没夏天晚上的热闹。”她很聪明地不接他的话茬,只说自己的感想。 男人笑笑,安静地合上眼,任她在耳边嘀咕什么果然看景不如听景,听景又不如读景。 他的脑子又是如何长的呢? 不过是她偶尔笑着聊起她朋友曾经到这里来旅游如何如何的好玩有趣,她又是如何如何的羡慕,他那时一时头脑发昏,应付地来了一句,想去逛逛就逛逛啊。 结果,这女人真的发了疯,寒冬腊月兴致勃勃计划出游! 下一个结果是,他头脑发热地开着他的车子,穿山绕海地还真的陪着她跑来这里冻成人干儿地钓鱼! “老夫聊发少年狂。”他叹息。 “不过今天的经历很好玩啊。”她微有些脸儿发烫,却假装没听到他的这一句慨叹,继续兴致勃勃地通过白雾茫茫的玻璃窗努力向外张望:“一大早驾车子跑过来,然后大晚上的再跑回去,哈哈,元旦一日游!回去说去,羡慕死她们!” “你不怕被嘲笑尽管去说。”他摇头,决定自己要封口,永远不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不过,耳边兴奋的嘀嘀咕咕,他却是更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 终其一生,永不会忘,曾经在寒风萧萧中,一个女子,站在海浪围绕的长长栈桥上,同他,笑语嫣然。 虽然正值元旦放假期间,但正是这里的旅游淡季,又是一年中几乎最寒冷的几天,火车上人并不多,他和她,很舒服地占据了一个三座位的长座。 “耐心地体验一下平民们的出行工具吧!”她呵呵笑着坐在临窗的位子上,不住地探头探脑,晚上十点多,车厢里的人几乎一上车就迅速调整好了状态,看书的,听mp3的,几个人围成一圈低声说笑打扑克的,也有睡觉的,打盹的。 “不要说让人笑的话。”他捧着在候车大厅买的报纸,继续埋首其中,安闲的样子,一如他正坐在酒店海景客房舒服的沙发上。 “报纸总有什么好看的?”她有些闷,瞄一眼空着的对座,再瞄一眼过道侧对面亲亲我我的年轻男女,有些羡慕地低低吹一声口哨。 “羡慕了?”男人微微一笑。 “是啊,看看人家,再看看我自己,就觉得真的是老了。”她很大方地承认。 他不明含义地笑一声,继续翻他的报纸。 “有什么新闻?”她凑过来,眯眼瞅了一会儿,而后照旧不感兴趣地贴到车窗上,透过依然白茫茫的玻璃望出去。 “央行计划降息。”他淡淡回答。 “哦,房子要火爆一把。”她不当一回事地耸耸肩,没兴趣继续问下去了。 放假嘛,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了,可不可以不要强迫她把心思继续扎到工作中去? “离窗子远一点。”他再淡淡一句。 她皱鼻子,朝着模糊的窗子做个鬼脸,突然有些意兴潸然了。 打车铃玲玲响起来,紧接着火车的鸣笛、哐当的关门声、火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 开车了,他们对座还是没人坐进来。 她左右看看,立刻站起来。 “不好好坐着,要干嘛?”男人还是埋首报纸中,只轻问一声。 “我坐对面去吧,宽敞一点。”眼珠子朝着四周看看,她声音低低地:“不然等会儿怕有别人坐了。” “你的座位在这里。”轻巧地翻过一页报纸,男人头依然不抬,更不起身为她让路。 “反正对面没人嘛。”她有些不耐烦,索性伸手推推他的肩:“耿先生,麻烦让一下。” “不要闹。”男人反手一扯她,她没注意,一下子靠坐到了他身上。 她咧下嘴,忙不迭地站起来。 “好了,我们说话。”男人终于收起报纸,仰头望她,微微一笑:“还不坐下来?” 她耸耸肩,金刀大马地坐下,双腿穿过小桌子,耍无赖似地摆到对座上。 “放下来,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男人摇头,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腿。 她翻个白眼,还是不想得罪这个形似某社会大佬的大人物,乖乖地收回腿,学他的样子,双手放到膝盖上。 这位大佬绝对没坐过火车,或者说是长途车,再或者说是长途车的硬座。 倘若他坐过,就会知道舒服第一,样子第二了。 “那年我从深圳坐火车回来,坐了二十七个小时。”他竟然开口。 她惊讶地望他。 “我不是没坐过车。”他笑一笑。 “那一定耿先生你坐的是卧铺。”她很肯定。 他笑笑,算是承认。 看吧看吧,所以刚上车的时候,她才来了那么一句嘛。 “我一直以为如耿先生这般的大人物,到哪里去,要么是专车,要么是飞机的商务舱,火车,嘿嘿,应该从来不在考虑范围。”她只端坐了一会儿,就受不了地软下腰,舒服地靠着座背,笑嘻嘻地双手抱胸,斜首看看他。 他对于她明显的挑衅,选择一笑置之。 她自觉无趣,移开视线,再次在车厢内转来转去。 “我也一直以为素敏总是一副标准都市ol的模样,现在才大开眼界,知道素敏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同样会有小性子,同样会有各种小动作。”他突然微笑着,慢慢说出这样一番话。 什么意思他? 她猛地将视线固定到他身上,双目熠熠。 “我刚刚发觉我的思想,是有些固执死板。”他微微一笑,任她眼珠子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神色平静。“‘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会记住的。” “呵呵,耿先生,那是我随口说着玩的,我知您是为我好,我很承您的情。”她心一跳,立刻笑几声:“只是我实在愚钝,没法子跃上龙门,所以如果哪里惹您生气,还请您千万多包涵!” “我说什么了么,素敏。”她的过度或者甚至说可以是过激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尝试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不该过度干涉你的意愿,你觉得快乐,就好。” “我知耿先生是为我好。”她摸摸鼻子,还是呵呵笑,“其实以前崔总也这么的督促过我,我不是不想努力,可是人的天分就摆在这里,我尽力了,虽然达不到耿先生和崔总的期望,但我一直在努力。” 她突然的礼貌,她突然的疏离,他完全看进眼里。 突然就有些急。 他的本意本不是如此,他根本不想将两个人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关系弄僵,更一点也不想恢复到他与她刚刚相识那时的生疏礼貌、客气疏离。 “素敏当我是朋友吗?”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幽深的眸子,很认真地望着她。 “耿先生拿我当朋友,是我的荣幸!”她立刻点头。 她不假思索的肯定,他听入耳中,不但不满意,他的心,反而有一点点沉了。 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子,根本没将他当作她的朋友看待,甚至,连熟识也不一定能称得上! 她的礼貌,她的客气,绝对不是会在她心目中肯承认的朋友面前能有的。 “素敏。”他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自觉地揉揉额头,凝着明明近在身边,心却远远飘在云端的女子,他叹息一声,“我真的想成为你的朋友。” 他如此的样子,如此的表情,她倒是愣住了。 这个男人,为了她做了许多事,工作上或只是轻而易举地举手之劳,可带她去看牙,为她寻进修的机会,甚至这次只因为她的冲动,肯来这里陪她发疯,为她,甚至肯说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自嘲话语来……她不是没有心,更不是不想认真地来看待他的心。 可是,他是耿中一。 即便不知道他的家世底细,不知道他的事业成就,她还是知道,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招惹。 耿中一啊,只听崔保涞叹息似地笑,该明白的,她就都明白了。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没有?如果要女人,只要他肯,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而如今,他却这样花心思地对她,难道是……动了真情? 这一点,她自己都不相信。 突然之间,他与她,都沉默了。 “这位先生请让让,餐车过来啦!有零食,有烟酒,有矿泉水……” 突然的大嗓门,闯进他与她之间的静默空间。 她如瞬间惊醒一般,立刻转头去看。 他也动了动,试着放松一直端坐的姿势,学她一样地软下腰,靠上软软的椅背。 “饿不饿?”她回过头来,笑盈盈问他,仿似刚刚的沉默只是梦中。 “你饿了?”他从善如流,立刻也微笑,“谁叫你晚饭吃那么少!” “那些海鲜一看就是冷冻过的,一点也不新鲜,我自然吃不下啊。”她笑嘻嘻地抓抓头发,指指快推过来的餐车,眼珠子转转:“耿先生,想不想吃吃火车饭?” “你想吃就直接承认好了,干嘛要扯上我?”话虽如此,他却是拉开羽绒服的拉练,从怀里掏出皮夹。 “我要这个。”她呵呵笑,叫停餐车,探身看看,立刻指着大红包装的桶装面,朝他笑。 那笑容里的谄媚讨好,让他不觉地笑起来,很爽快地要了两桶。 “啊,再来两根火腿肠!两瓶矿泉水!”她再笑嘻嘻地点点餐车。 他很识时务地满足她的要求,递出钞票,然后换回一大把的零钱。 “啊呀,从来没吃过这个吧,耿先生。”她笑嘻嘻地抱住一桶面,很利索地撕开外包装,再将桶面打开,掏出小塑料叉子放到一边,将里面的调料包拿出来扯开倒进去。 他微微一笑,见样学样,将另一桶面如法炮制。 “餐车上不是附带热水么?为什么我们非要自己去找热水?”他指指附近好几杯已经泡好的泡面,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谁知道餐车上的水开没开?”她小声地同他嘀咕,已经走到车厢连接处的开水处,小心地将桶装面凑近水龙头,按住开关,热水流出来,接到桶里八分满,她松开开关站直身子,将面小心递给他,拿过他的面桶同样接开水。 再站起身,却不见了他。 哪里去了? 还没等她转动眼珠子,他已经大步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泡面。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她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回到座位,对于他的绅士举动倒是很满意。 “好了,可以吃了么?”他不理会她的调笑,只在两人坐好后问她。 “多泡一会儿吧,我爱吃软软的面条。”她笑嘻嘻地示意他坐到对面去。 他看她一眼,坐过去。 两个人头碰头,望着身前桌上的大红桶,一手小塑料叉子,一手剥开包装的火腿肠,严阵以待……吃泡面。 她突然扑哧笑起来。 “很好笑吗?”他则安之若素,慢吞吞地揭开泡面的塑料皮,拿叉子慢慢搅搅。 “不是,只是实在无法将耿先生和吃泡面联系起来。”她笑着老实招供,小心地吸一口汤,再咬一口火腿肠,唔,味道不错。 “那要多谢素敏你带给我这一新奇的尝试咯。”他学她样子,吸口汤,再咬一口火腿肠。 “怎样,怎样?”她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实在吃不出什么好来。”他再卷叉子面条进口,有些皱眉,“这样的东西,有什么营养?” “能吃饱肚子就行啊。”她耸耸肩,大口吃面喝汤啃火腿肠,“想当初,我可是靠它熬过了无数个春秋啊!” “每天吃这个?”他点点手下的泡面。 “是啊是啊,工作忙了,顾不上吃饭了,就只有它,随便随时随地拿水一泡,多方便!”她点头,几乎将一张脸都埋进桶里去。 “崔保涞不会给你们叫工作餐么?”他则吃得慢条斯理。 “崔老板?”她哈一声,“他只比我们忙,连这个都是我们替他泡好端到他鼻子底下!” 闻言,他沉默不语,安静地吃面。 她却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一边吃面,一边小声地同他大讲过去的艰苦。 “……那时候我们刚承接了一项市政改造工程,根本没钱赚,可不做不行啊,手里却又没那么多的启动资金,逼得我们晚上加班时连这桶装面也不敢吃,只能吃几毛钱一包的块面……那段日子,现在只要说起来,崔老板就会笑,然后手一挥就请我们去吃大餐!”她提起就乐:“结果现在,只要我们想吃免费的大餐,就故意在他面前提那段时日!哈哈,百试百灵!” “崔保涞还过过这样的日子?”他咬口火腿肠,幽深的眸子凝着对面哈哈低笑的女子,心里,柔软得似乎能滴下水来,声音不自觉放得轻轻地:“我们虽然知道他这些年肯定不如当初在京时那般顺风顺水,却不曾知道他竟如此艰难过。” “呵,不是有句话怎么说地?”她则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笑着喝口汤,“苦难,是人生重要的一笔财富?是不是这样说的,我忘了,可梅花香自苦寒来,总是没错。” “他同你说起过当初为什么会放弃京城一切跑到保城从头打拼么?”他问。 “他爱的女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她耸耸肩,甚至皱皱鼻子,含糊地嚼着火腿肠,看也不看他,“很老套的爱情故事,偏偏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 “……他还说过其他吗?” “其他——耿先生,您同我们崔老板不是从小的兄弟朋友么,那自然什么也比我们这帮手下清楚吧?”她突然抬起头,朝着他嫣然一笑,很聪明地合上嘴巴,不肯再卖自家老板的消息了。 “你倒是很忠心崔保涞。”他笑笑,不再说其他。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她笑眯眯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动手将所有的包装都塞进空空的面桶。 他听她这么随时地表明着自己的忠心耿耿,不觉莞尔一笑。 崔保涞能有这么一位心腹,的确是很有福气的。 等他也吃完,将所有包装收拾好,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他瞧见她打了一个呵欠,便笑问:“困了?” “是啊,小时候我跟着奶奶睡,每天晚上都会说‘吃饱喝足睡大觉’。”她笑笑,揉揉眼,强撑着靠着椅背,继续同他聊天。 “困了就睡会儿,到京还要一段时间呢。”他想了想,坐回这边来,拍拍自己的肩,“靠这里合一会儿眼吧。” “没事,没事。”她笑着连连摇手,甚至往车窗那边缩了缩。 他有些无奈,索性将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拉开,敞开怀,伸手扯住正惊愕地望他的女子,微用力,便将她扯进怀抱。 “耿先生——”她哪里肯这样,立刻挣扎。 “是朋友对不对?”他微微一笑,稳稳地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环上她的腰,“好啦好啦,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这还不是托你的福?就算是我答谢你了,好不好?” 她有些怔怔地望他。 “合上眼。”他拢拢羽绒服,将她半包起来,“腿缩到座位上来。” 她不自在地扯扯唇角,半倒在这男人怀里,乖乖地将双脚挪上座位,一双手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睡?睡什么啊睡? 今宵,无人入眠啊。 接下来的日子,不能入眠的时候还很多。 过了元旦,时间正式向古老的年关靠近,虽然云青项目正式开工要等到明春,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却是一点也不敢耽误,整体规划,设计草案,市政府近期要出台的路政规划、市区规划……方方面面,无一不是考验人的耐力与毅力。 等终于这一些忙得差不多有了着落,年关,到了。 农历腊月二十三,老天爷上天的日子,她的假期正式开始。 崔老板今年竟十分的大方,除了提前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让她眉开眼笑之外,竟开了御口,允诺她可以过了正月十五再上京来正式报到。 这样算一算,她竟然可以在家里混上满满三个星期!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啊! 这一年里,她东跑西跑,住在家里陪爹爹妈妈爷爷奶奶的日子竟十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如今,总算可以好好待在家里充当一下彩衣娱亲的乖孩子了。 耿中一进她的办公室时,她正笑到嘴巴咧咧地收拾东西。 “怎么这么高兴?”他笑问。 “啊,早,耿先生。”她忙打个招呼,一边将大班台上的文件资料收拢到资料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乐。 “你们崔老板正沉着脸在会议室开骂呢,你小心被他瞧到。”他笑着坐在大班台前的软椅上。 “没关系,哈哈,等他骂舒心了出会议室,我早跑没影了。”她哈哈笑两声,连电话也不用,大声招呼小周上茶来。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他摆手喊住她,很有趣地问:“樊总终于想通了,准备跳槽了么?” “呵呵,什么跳槽!”她拍拍桌子上最显眼又鲜艳的大红包:“红包到手,我要回保城啦!” “现在就回去?”他一愣。“离放假还要好几天吧?” “今年崔老板决定过年他在这里值班,保城不回去了,我提前回去,帮他去公司转转。”她笑嘻嘻地仰天叹息,“山中无老虎,猴子要充霸王啦!” “保城不是有专人盯着公司么?” “常经理今年要回老家过年,他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崔老板提前放他假。”她笑着将那个鲜艳的大红包收进包包,“我算是托常经理的福啊!” “不买些年货回去么?”他凝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子,轻轻问。 “家里什么年货都准备好了,我妈妈说了,只要我回去,这年就算是齐了!”她不在意地挥挥手。 “至少买点特产拿回去啊。” “京城有什么特产啊?”她歪头瞅他一眼,“果脯?烤鸭?嘿嘿,现在哪里都有的买,我们家门口就有一家全聚德烤鸭分店。” 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这四九城皇城根儿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其他特产。 “好啦,收拾完毕!”她啪地一合手,看看光洁无比的大班台,很有成就感地点点头。 “现在就走?” “耿先生你也说啦,崔老板如今正在会议室开骂呢,我还是早走早逃生的好。”她嘿嘿笑两声,“啊,提前跟您拜年了啊,耿先生!”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 她拿起小包,笑嘻嘻地就往门口走。 “大衣不要啦?”他叹口气喊住她。 “啊呀,只要一提起今天中午就能吃上我妈做的饭,我就热血沸腾的很哪,根本就不冷!”她笑着转回来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大衣,随意地搭在臂弯。 “樊总,我也要提前休假!”小周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好,准假!”素手很帅气地一挥,她笑,“快快写申请,等会儿咱们崔老板过来你要他签字就成。” 小周立刻哀号一声,显然是对他们崔老板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笑嘻嘻地拍拍小周的肩以示安慰,顺便将一个红包塞进小周手里:“过年见了啊!” 他在后面含笑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也随同这女子的喜悦一起飘了起来。 “好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站在电梯口,女子素手摆摆。 “我送你吧。”他微微笑着,同她比肩站在一处。 “谢谢耿先生了,不过我开车回去。”她笑笑,以为他要送她去车站。 “刚下过了雪,还是坐车回去比较好。”他声音温和,不容人拒绝。 “没事,我昨天就注意过路况新闻了,到保城的高速很顺畅的。” 电梯来了,她跨进去,笑着朝他摆摆手。 他想说些什么,可没等他开口,电梯门徐徐合上,将他,阻隔于她的视线之外。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顿时空荡荡的。 一时,一股冲动从他心底蓦地爆发开来。 等不及另座电梯升上来,他几步跨到安全门,推门进去,一路,向着大厦的最底层冲去。 别路云处起,离亭叶正稀。 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 七岁的幼女,尚能如此感慨,如此依依不舍。 他已在人世间蹉跎了三十六春,却是踌躇不前,不敢将他的情感,大方捧于人前。 一路急奔,一路喘息,一路微笑。 等他站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望着那曾停驻过某辆小qq的空地,仲怔良久。 下意识地走到自己的车子旁,他掏出钥匙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直接踩油门冲出去,一路急奔,双眼,热切地注视着前方的各色车辆,寻找他熟悉的那辆qq的踪影。 可是,车如流水车如龙,一路追到了高速路口,他还是寻不到那辆qq的踪影。 gps闪烁的屏幕,突然间幻化成她的笑脸,盈盈望着他。 他再不能动。 绝代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早已陷落。 第八章 得胜还朝的樊素敏却除了自己的家事国事,其他事,事事不知。 好不容易回了家啊,虽然公司正式放假前,她还要每天跑去公司转转,但时间上毕竟自由了许多,公司也没什么具体需要她去做的,她每日里甚至能美美地睡上一个懒觉,十分的惬意。 “睡吧睡吧,再睡你就三十多了!”妈妈每次喊她起床吃早饭都这么骂她一两句。 三十多就三十多,她无所谓的很。 “你看你同学哪个还像你这样?结婚的结婚,有孩子的有孩子,只有你!” 饭桌子上,即将跨进八十整寿的奶奶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出门去。 她怎么啦,她如今也算是事业有成,瞧瞧她的同学朋友,不是她虚荣啊,的确是数她混得好啊! “至少人家都有另一半了!”一向沉默的爷爷也来了一句。 她几乎要哀号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假啊,不想白白浪费在这个上好不好? “啊,要到点了,我先去上班了!”她抹抹嘴巴上的豆浆,站起来就要跑。 “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去哪里上班!”樊爸爸瞪她。 “……我去商场买几件衣服总行吧?”她委屈地低头。 “去吧去吧,你是该打扮的鲜亮一点。”奶奶立刻为她开了通行证。 她暗暗扮鬼脸大喊一声耶,抓起钱包就跑。 “别忘了下午早点回来包饺子!”妈妈喊她。 她胡乱地摆摆手,换鞋子冲出家门。 呼,胜利! 伸出两根手指摆个姿势,她放弃车子,一路安步当车,慢悠悠向着离家并不远的商场前进。 的确是要去买几件衣服。 她一路走一路盘算。 给爷爷和奶奶再买一套大红唐装吧,前些天买的那套黄地菊花的太素净,不如大红的喜庆。 妈妈的大衣有些不合身了,买一件呢子的还是羊绒的呢? 至于爸爸,买几瓶好酒就最讨他欢心了。 手一拍,主意拿定,她呵呵笑。 舒缓的笛子独奏飘起来。 她从包里拎出手机,瞄一眼屏幕。 耿中一? 她眨眨眼。 自从秦皇岛回来后,他们并不常见面,到她回家来也不过在公司见过两三回而已,这位耿先生每次又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了工作,倒只有她回来那天他同她才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今天怎么会打电话给她? “耿先生?”她按下接听键。 “做什么呢?”电话那头,传来温温的笑。 “逛街!”她呵呵笑两声,继续朝着商场前进。 “这么清闲?”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大年三十,还要忙什么啊,咱们小小的平民百姓,又不比耿先生事务繁忙。”她开个玩笑。 那边传来几声无奈的笑。 “素敏,几日不见,你倒是会揶揄人了。” “我哪里敢揶揄耿先生啊!”她忙不迭地叫屈。“讨好您还来不及呢。” “你需要讨好我么?我又不是崔保涞,不会发你大红包。” “云青项目耿先生可是握着一半呢,等开春项目动工,我也算是您半个手下了吧,我自然要服从您的指挥,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好好讨好您一番啊。”她笑着走进商场。 “好,既然你如此说,等过完年你上班,我不给你小鞋穿就是了。”那边哈哈一笑。 这样爽朗的大笑,她倒几乎从不曾听这男人有过。 “那就提前谢谢耿先生了。”她微微一笑,乘手扶梯直接上三楼的服装城。 “不必客气,只怕到时候你会骂我也说不定,我可是很严厉的。”他故做威严地咳一声。 “能跟着耿先生长见识,才是正经。”她笑着跨下手扶梯。 “好吧,看你资质怎样,如果有天分,我倒是乐意收一位关门女弟子。” 她忍俊不住,哈哈笑两声,又忙忙放低声音:“耿先生,千万不要敷衍我啊。” “怎么会?”那边理所当然地笑,“即使你天分实在没有,我也会介绍一位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老师给你的,总之,不会误人子弟就是。” “那也谢谢耿先生啦。”她笑着走进老年服装部,仔细寻找她想要找的大红唐装。 “刚才很热闹,怎么突然又安静了不少?”他问。 “我现在在卖老年人服装的地方,人不多。”她有问必答。 “给你家中长辈买衣服?”他笑。 “我爷爷奶奶。”她也笑,“前两天买了套黄地菊花的唐装,我总觉得太素净,就再来看看。” “应该带着老人家亲自来选。”他提议。 “哈哈,我爷爷今年八十三,奶奶过年就整八十啦,哪里那么容易拉他们下楼出门?”她笑,“就是我想,我爸妈也不放心。” “老人家高寿,你不怎么在家,该多多孝敬才是。”他轻轻说。 “唔,我每日里彩衣娱亲,事事顺着他们心意,还算是孝顺吧。”她检讨自己。 “孝顺,孝顺,自然既要孝又要顺才是。”他很中肯。 “可惜这个顺字不好把握啊。”这几天她天天饱受压迫,难得有人肯陪她解闷,她立刻发两句牢骚。 “哦?” “什么都要顺着他们的话,我就不用再去工作了。”她扮个哭脸,甚是委屈地抽噎一声。 “怎么说?”他却笑。 她于是将每天早上饭桌上的四人围攻小组简短介绍一遍,然后重重叹气。 “这有何难?”他忍不住地笑,“顺遂老人家的心意,将你嫁出去也就是了。” “你说得好容易哟!”她拉长声音,一直划拉衣服的手指停下,示意一旁的小姐过来帮她取衣服。 “凭借咱们樊总的容貌才华,想嫁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还是笑。 “若是轻而易举,早就嫁出去了,哪里还用等到这时候?”她耸耸肩,拎着大红的唐装站在穿衣镜前往自己身上比画比画,问小姐还有没有再大一号的。 他安静地在这边听她与小姐讨论服装的型号与花色,而后是裤长的修改、盘扣的选择。 十分钟后,那边传来“好吧,就这两套……到哪里交款……” 似乎她就在自己身边呢,他微笑。 “哎呀,抱歉,耿先生,忘了您了!”她慌张的声音很诚实地通过网络传进耳中,他叹息。 “是我打扰了你,素敏。”他微笑着喊她名字,合上双目,想象她一脸慌张的可爱样子。 “哪里,怎么会呢,呵呵。” 他自然听出了她的应付,甚至知道她一定会抓抓头发,不觉更是莞尔。 “刚才我们聊到哪里?”他顿一下,故做不经意地往下说:“对了,是说樊总您嫁不出去。” “哎呀,这样说,我可是很伤自尊的耶!”她的笑听进耳,他忍住唇边愈来愈盛的笑意,只微笑着说给她听。 “那,换种说法,素敏你不过是要求严格了一点,加上太有才华,又事业有成,才害得那些想迎娶你的男人望而却步——如何?” “这样说,还算是挺有面子的。”她故意矜持的笑传过来,要他不笑都难。 “其实,素敏你的要求可以适当放宽嘛。”他建议。 “放宽?放到什么程度才算宽啊?”那边很不满地嘟哝,“我只要求找一个我顺眼的我喜欢的,只要孝顺老人不抽烟不喝酒是个好人就行啦——这还不叫很宽松的条件吗?” “听你这么一说,条件是挺宽松的。”他暗暗对比了下自己,发现自己除了会喝酒不太符合她的条件外,其他倒是都能顺利通过,不由精神振奋。 “所以说啊,不是我怎么清高高傲,实在是找不到那个人嘛!”很理所当然的哼一声。 “不用急,说不定明天那个符合你条件的男人就会出现呢?”他笑。 “那可真要谢谢您的吉言了,耿先生。”她哈哈大笑。 “不客气。”他眯眸,仔细地倾听着她开心的笑颜,心里,平整如镜的湖面开始微波涟涟。 而后,聊着闲天,她穿梭在各种服装之间,讨论,挑选,还价,蹭赠品,他耐心地等候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充当她的小跟班,偶尔给上一句半句的意见。 “红腰带?我家又没人过本命年,要红腰带做什么?送我那条丝巾吧,我买了这么多,你们又不肯打折,这样我心里会很不舒服唉,我心里不舒服,下次就不想来你们这里买衣服了哟。” 他微笑着听她噼里啪啦一大堆,然后在这边撺掇她:“要丝巾,也要红腰带!” 她想也不想地接受他的鬼主意,于是电话那头又是一大会儿噼里啪啦她的胡搅蛮缠。 等她双手满满地提着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出了商场的大门,她才很疑惑地嘟哝:“我说了这么老半天,多蹭这么一条红腰带做什么啊,根本没用!” “怎么会没用?”他得意地笑,轻描淡写地理所当然地告诉她:“今年我本命年啊。” …… 而后,那边呆呆一声哦,他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啊。 突然想起了那次在荒滩,她哼的那首奇怪调子的歌中的半句—— 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是呀,她的声音,暖呀,暖呀。 暖呀。 每过一次除夕,意味着她又长大了一岁。 吃过热闹的晚饭,她笑嘻嘻地穿好风衣挥挥手走出家门,去赴每年一度的同学聚会。 从大学毕业那年就形成的习惯,住在同城的同学,每年大年三十晚上会相约在一处聚会,一起聊天说说八卦喝喝小酒打打牌,一起热热闹闹地守岁,到大年初一鞭炮声响了才会散了互道珍重各自回家,然后期待下一个的除夕。 先是只大学的同学,而后加上各自高中的同学,再串出初中小学的,又陆续增加上家属,再捎带家属的同学……结果到现在,原本不过十数人的小聚会已经滚雪球一样地越滚越圆,今年参加的人数竟创记录地达到了百十人。 作为这一聚会的发起人,樊素敏小姐十分地荣幸,一时接受了太多的赞美,结果有些得意忘形,控制不住地多喝了一杯,等大年初一的鞭炮响完,她才摇摇晃晃地被同学送回了家门。 到了家,大年初一的饺子应付地吃了两个,便滚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大觉下来,等睁开依然酸涩的眼睛,瞄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原本就不能喝酒,还闹什么瘾!”妈妈端来醒酒汤,奶奶跟在后面。 “不是高兴嘛。”她打声呵欠,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一大碗的醒酒汤,然后喊嘴巴酸,伸手要糖吃。 “你三十一啦,不是一十三!”奶奶坐在她床沿,打下她手心,将一颗剥好的奶糖顺便拍过去。 她嘿嘿笑,将奶糖丢进嘴巴,小孩子一样地依到奶奶肩上,亲昵地蹭蹭脑袋。 “多大的人了,不要闹奶奶!”妈妈打她。 她哀呼一声,双手搂住奶奶要求保护。 “好了好了敏敏妈,大过年的不要打孩子。”奶奶眼里,她永远是小娃娃,慈爱地摸摸她脑袋,奶奶问:“昨天晚上有没遇到好的小伙子?” “啊呀,奶奶,我的同学你都见过啊,都是一帮歪瓜裂枣,哪里配得上你的漂亮敏敏啊!”她讨好地笑嘻嘻,抱着奶奶一摇一摇地,“不着急啊,今年我一定领一个好小伙子回来给您看看!” “每年你都这样说!”妈妈也坐下来,瞪她。 “今年一定,一定!”她举手发誓。 “对了,昨晚上你出去忘了带手机,手机响了好多次。”奶奶很期待地望她。 “同事朋友拜年嘛!”她应付地呵呵笑。 不是忘记,是故意不带的,除夕同学聚会的规矩……只是手机忘记了改静音。 “还有打到家里来找你的。”妈妈也很期待地望着她。 “家里的电话?”她抓抓头发,有些好奇,“谁会打咱家的电话啊?” 自从有了手机,她一般留给朋友同学同事的联络号码,都是她的手机号码啊,知道她家座机的,几乎没有吧? “是一个小伙子。”奶奶眼睛亮亮的。 “呵呵,奶奶,不要一有小伙子打电话给我,你就抱以热切期望好不好?”她笑着扮鬼脸。“报名字了没有啊,那个小伙子?” “他说他叫做耿中一。”奶奶十分十分地热切。 “啊?”她怪叫。 “是叫做耿中一吧,敏敏妈?”奶奶问。 “是。”妈妈目光咄咄地盯着她,“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是我公司一个项目的合伙人。”她还是有些接收不良,抓抓头发,有点承受不了妈妈奶奶的咄咄视线,咳嗽一声,她干干地笑:“大概是有关工作的事吧?” “大年初一的同你讨论工作?”奶奶年纪虽大,却是脑筋灵活的很,才不肯相信她的说辞。 “他什么时候来的电话啊?”她头皮渐渐发麻。 “早上十点钟。”妈妈一瞬不瞬地瞪着她,“说是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打你手机总是不接,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 她几乎想哀号了。 这个男人这不是把她往火坑推嘛他! “敏敏,这个小伙子是做什么的呀?几岁了?哪里人?”奶奶看她不同以往嘻嘻哈哈的样子,立刻激动地追问。 “停!停!奶奶,您千万不要误会啊!”她几乎想跳下床逃跑了,高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她哀求:“他真是只是我公司项目的合伙人啊!” “合伙人会有咱们家的电话?”妈妈才不信。 “就算有电话,也不是我给的啊!”她有些恼羞成怒了,“奶奶,妈妈,你们不要这么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好不好!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不要一有男人找我,你们就往那方面想好不好!” “你说你过了年都几岁了啊?我们不往那方面想你让我们还能往哪方面想!”妈妈则被她顶得有些出离愤怒了。 “敏敏妈,敏敏,你们不要吵,咱们好好说——”奶奶试图调节。 笛子独奏从她床头飘起来。 “喂!”她大力抓过手机,看也不看地按下接听。 谁这么不知好歹! “素敏?” “耿中一?!”她怒吼:“你赔我名誉来!”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下,而后轻轻笑起来。 “你还笑?你还笑!”她彻底恼羞成怒,顾不得奶奶和妈妈正眼睛亮晶晶地瞪着她,放声大吼:“我昨天没带手机不表示今天没带手机!你做什么打我家的电——唔!” 脑袋被狠狠拍了一记。 “妈——”她泪眼婆娑。 好狠的铁砂掌啊,妈妈今天彻底抛弃她这个可怜的孩儿了么? “中一啊,敏敏刚睡醒,有起床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 瞪着对着她的手机细声细语和蔼亲切的老娘,樊家素敏姑娘逐渐石化。 她哪里有起床气啊?她明明是被他气的好不好? 还有,还有,啥时候,他同自己的妈妈这么熟啦? 中一? …… 扑—— 嘴巴里尚未彻底融化的奶糖瞬间被喷进鼻腔,她脸红头涨,狼狈地抄纸巾擤鼻子。 “哎呀,你说中一这孩子都追到家里来了,你这孩子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啊?”奶奶嗔怪地拍拍她的背。 啊? 这一次,她彻底石化了。 保城中银大厦1218。 她怒气冲冲地奔进来。 “小姐,新年好!”酒店服务生立刻上前殷勤问好。 “找人,1218,耿中一先生。”她几乎是咬牙吐出这个名字。 “樊小姐是吗?耿先生已吩咐过,请跟我来。” 她点头,跟进电梯,瞪着一路快速上升的数字,憋了一路的恼怒却渐渐消失。 电梯叮地停下,徐徐向两边分开。 她突然有些胆怯了。 “樊小姐?” 她应付地笑笑,犹豫一会儿,还是出了电梯,跟着走到标着1218房号的门板前。 自己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或者这个门里的男人真的只是……恰好撞到了她家正巧虎视眈眈一切男性踪影……的枪口上? 这个男人从没同她说起过任何关于追啊求啊之类的敏感字眼,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家人的热切,弄拧了他的意思? 还是礼貌一点客气一点,免得开春开始正式共事,这男人真的给她小鞋穿…… 可这男人不是这样的人吧…… 短短的几步路,她脑袋里乱纷纷,好象有许多小人在打架。 “素敏。”门板缓缓打开,已经在她家掀起滔天风浪的男人,微笑地望着她。 “耿、耿先生,新年好!”她条件反射一样,立刻笑着打声招呼。 “快进来,我还有一点事要忙,不然就下去接你了。”男人朝着她笑微微地招手,手里还握着手机。 她头皮发麻,有些慌张地跨进门去。 宽敞的套房,装饰喜庆。 落地窗的帘子没有收起,屋子内有一点暗,沙发前的茶几上,一台手提电脑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怎么、怎么大过年的,耿先生却到保城来了?”她笑得随性,脊背却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偷得人生半日闲,何必拘泥这里是哪里?”他微笑。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坐啊。”他走过来,推她坐到沙发上。 她正坐到手提前,屏幕里的东西出现眼前,她下意识地瞄了眼。 而后愣住。 手提的屏幕上,赫然,竟是保涞上季度的财务报表。 “耿先生,到保城来,是——”她犹豫了下,还是指指屏幕,无声询问。 他不答,只笑笑,也不关手提,只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谢谢!”她忙双手接过来,欠身道谢。 “这么客气做什么?”他随意地也坐下来,与她只隔了一拳的距离,望着屏幕上的财务报表,他沉思了会儿,望向她:“素敏,你认为保涞建筑如果和其他公司合并,前景会如何?” “不可能。”她不假思索地摇头,“崔总这些年不管资金如何困难,也不肯接受他人注资保涞,向银行贷款已是我们保涞的极限。” “为了确保保涞建筑的股权唯一性?” “保涞建筑是独资公司,从来不是股份公司,更不是上市公司。”她还是摇头。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开口:“可是,你知道他这么坚持的原因吗?” “崔总没说过,我们也从来没问过。”她神色平静,想一想,又补充道:“崔总能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天下,我们对他,不仅仅是敬佩,还有深深的崇拜。” 所以,只要崔保涞一声令下,不管任何理由,保涞建筑的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往前冲。 “如果你来猜,我这份财务报表来自哪里?”他问。 “崔总给你的。”她肯定地点头。 “难道不是你们公司的其他人?”他挑眉,“例如同你几乎结了仇的那位原财务王经理?” “王经理虽然被崔总和我罢了职,可他绝对也不会因此而出卖保涞。”她想也不想地否决他的不怀好意。 “哦?” “王经理虽然有点倚老卖老之类的毛病,却是最敬佩崔总,绝对不会是他。” “……你就这样信任他?” “我信任我公司里的每一位同事。”她认真地点头。 “还记得那次在云青,你被丢石头砸破额头的事吗?”他轻轻提醒:“那一次,是你们保涞建筑内部出的问题吧?” “哪一家公司内部没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她反问,而后解释:“耿先生,那次我只是被丢了一小块土坷拉而已,也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罢了。”没他说的这么严重好不好? “即使出了那样的事,你还信任你的每一位同事?”他并不接受她的解释。 “我将它当作是对我的考验。如果连那么一点小事我也摆不平,就真的没脸坐上保涞京区总经理的位子。”她耸耸肩,“虽然被砸,却能得到认可,我无任何不满。” 他沉静地望她,她神色平和,似乎同以往一样地,在同他闲话家常,根本不是在谈论几乎攸关自己事业前途的话题。 “素敏,你是不是对于保涞建筑或者崔保涞,想象的……”他微皱眉头,一字一字地寻找合适的措辞:“……过于理想化……美化?” 因为,在他的过往里,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坚信着自己公司、信任着自己同事的……天真人物。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理想的家园,从来不是洁白的象牙塔。 “呵呵,耿先生,你直接说我童话看太多了,人太天真了是不是?”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云淡风清地笑笑,“可是,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梦想需要守护,保涞建筑,就是崔总、我、甚至王经理……我们所有同事的一个梦,一个需要我们努力守护的梦想,虽然努力的途中,会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提前退场,但只要还是保涞建筑的同伴,就一定会继续坚持地走下去。” 说罢,她莞尔一笑,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再加上一句:“我的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戏剧?” 他静静听她说,静静望着她的笑脸,却没有笑。 “我们保涞建筑有麻烦了,是不是?”她突然问。 “不是什么麻烦。”他揉揉额头,轻轻摇头,却有些疲累。 “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摸不清这个男人大年初一突兀的来意,她心里有些烦躁。 “这么说吧,有人想通过我参与云青这个项目。”他正色地看着她,手掌中的手机转转。 “……崔总知道吗?”她心里一突,立刻问。 “知道。”他叹口气,“你知他为什么突然决定留京过年?” “工作需要啊,还有,是想顺便去探望探望他十年不曾相见的……朋友啊。”她有些屏息地望这个神情很苦恼的男人,语带不自觉的企望:“耿先生认识崔总的这位朋友,是不是?” “我的姐姐。”他突然苦笑。 她猛地站起来。 “很吃惊?”他看她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样子,本想叹息却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崔老板一直恋恋不忘的梦中情人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堂姐,不可以吗?” “十年前让我们崔老板败走麦城的……”她真的难以相信,嘴巴张张,却说不出话来。 乖乖啊,乖乖啊,乖乖啊! 怪不得那次长井13号地拍卖的时候,这个男人会同中新建设的宋明宪走在一起,他们原本便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姻亲关系! 他们崔老板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么! “所以,因为我们崔老板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所以,因为不想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所以……耿先生你才连打电话找我甚至亲自跑到保城来!”她喃喃,费力地咽咽狂涌的口水。 他对她的语无伦次,报以微笑,而后,手指摸到手机的某一键,按下去,再将手机放到茶几上,伸手将她那杯已经冷了的茶端走倒掉重新冲泡。 “我的天啊。”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扑通陷进沙发,呆呆瞪着手提屏幕,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浆的浓粥。 这个男人,怪不得未露一面已在她家掀起滔天的风浪,如今看来,果真来意不善啊。 “耿先生。”她接过他再次递来的热茶,抽动脸皮,努力寻找比较含蓄的说法:“您今天来保城找我,是为了保涞建筑……” ……与中新建设的合并还是阻止合并? 她努力咧唇,却笑不出来。 “素敏,你明知我会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他竟然摇头了。 她啊一声,怪异地望他。 这男人的表现与神情明明是为了中新与保涞是否合并而来,怎么又不是为了这件事了?! “对了,昨天你蹭的那条红腰带呢,拿出来我看看。”这男人微笑着望她。 她一时反应不来,呆呆地眨眨眼。 “我刚刚打电话给你,不是还特意叮嘱你将那条红腰带拿来么?”他轻声提醒。 “哦。”她还是呆呆地,只听完他的话,看也不看地从一旁自己的小包里摸出一个包装还算精美的小方盒子递给他。 他眼一亮,接过来,看也不看包装有些手忙脚乱地扯开盒子,扯出一条鲜红的线织腰带,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朝着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真的很拿不出手。”她摸摸鼻子,虽然脑子里心里还乱糟糟,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其实,耿先生想要的话,比这高级的不知多到哪里去了……你可不要见笑啊,耿先生。” 大红的长腰带,线编而成,软软的,腰带两头正反面都绣着“吉祥如意”,其余地方则是很俗的“恭喜发财”和一连串的小金元宝。 这只比大街上小摊子里卖的普通红腰带稍微好上一点罢了。 “很好看啊。”他则爱不释手似地翻来覆去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兴冲冲地将自己的腰带解开抽掉,比画了好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问她:“怎么结?” 她暗翻个白眼,有些不耻这个男人的…… 太笨了吧? 内心腹诽不已,她却还是站起来,微凑近他,将这软绵绵的大红腰带一节节穿过他西裤的系带搭扣,两头收在腹前,左右一搭,手一翻扣出活结,再与他系好。 “好啦,你只要轻轻一拉,就开了。”她耸肩。 他好玩地试着轻轻拉,果然红腰带顺利地开了两端。 “怎么打的?”他很有兴趣地问。 她翻个白眼,再次弯下腰,重新结个活扣。 他很顺手地再一拉,又顺利开解,而后无辜地望着她笑,象是一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她瞪啊,瞪啊瞪,却还是败在他的微笑下,再次弯腰。 他却轻轻地将双手搭上她的肩。 她诧异,却一动不敢动。 “素敏。”他低低喊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和我在一起吧。” 她猛抬头,怔住。 第九章 那首歌是怎样唱地? 人生就像一场戏…… 或者有一个词语叫做:戏如人生。 她大概大年初一没跟着家人一起拜老天爷拜财神爷的关系,这些天很是不顺。 首先,没等过完正月十五,实际上她大年初五已经跑回了京城的保涞大厦,跑去见她据说因为单相思已经借酒浇愁了一星期的老板,结果一句话没拍对马屁,被老板借机恨cei一顿,当下被撤下了刚刚挂了不过三五月不到的京城区总经理的职务,重新滚回她近似单枪匹马的项目筹划部做她的光杆司令。 其次,当然,这只是顺理成章地,总经理的职位没了,自然薪水跟着降了好大一个等次……这她倒很是心平静气地接受,做多少事吃多少饭嘛……可随此滚滚而来的闲言闲语耻笑不屑甚至落井下石,她却无能,可以继续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的接受了。 我信任我公司里的每一位同事。 这句话言犹在耳,她所信任的那些同事,却在背后,静悄悄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脚。 我不想我一手构造的理想世界,成为贪图享受的安乐窝,我不想我拼搏奋斗的梦想家园,成为不思进取的坟墓。 我要的,不仅仅是保涞的茁壮壮大,更是,可以是黑夜里为青年人指路引导的那颗星星。 那天,她从崔保涞手中郑重地接过任命书,崔保涞曾与她如此说。 你是不是对于保涞建筑或者崔保涞,想象的……过于理想化……美化? 大年的初一,那个男人很忧虑地望她。 那时,她却毫不怀疑。 可是,如今看来,她所坚信的,恰恰是一场戏剧。 一个人,学习,工作,努力,拼搏,流泪,流汗,甚或流血,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满足内心的欲望,只为了追求欲望的实现? 或许是,可,更或许,不仅仅是。 于她自身来说,她的答案,便是后者。 她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想要自己的心灵满足,想要自己觉得有成就感,便不仅仅是因为拥有了许多许多的物质财富可以得到。 她想要,为了什么而做些什么。 她更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 为此,努力地付出。 她,不想在这个世界白白地,走上一遭。 可如今一起看来,却似乎告诉她:糟透了。 这一切,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部,糟透了。 她不会喝酒,胆子也太小了一点点,所以,跑去酒吧啊餐馆啊借酒浇愁的举动,她做不来。 她能做的,不过还是工作,工作,工作咯! 俗话说,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 歌里又唱道: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从头再来。 是啊,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她的失败,她的从头,绕了好大好大一个圈圈,还是回到了老天爷看来要她注定过不去的那一处:长井13号地。 据可靠消息,某个拥有长井13号地的拍卖行,将重整旗鼓,再次将其拿上如今水涨船高的土地拍卖市场,准备创一个什么什么多少人不得不注目的天价地王记录。 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盯了上去。 跑周遍,做调查,甚至细致到一户一户的去暗地走访,长井13号地的问题结症,果然,还是那里。 长井13号地里存在着的那家绝对钉子户、还是有着某些背景有某些强硬靠山、甚至有某些确定未来的钉子户! 知晓了问题的结症所在,就容易多了。 有钉子硌脚,就拔了钉子嘛! 瞧,多简单的答案。 虽然,执行起来,很是困难。 硬着头皮,她寻找到某个机会,很是态度和蔼态度郑重态度平和地将钉子户的家主邀到了这四九城据说最最有名气的私房菜馆。 依然的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她将拆迁补偿协议一条条地逐项仔细地解释出来。 “小樊,不是阿姨不给你这个面子。”钉子户家主很矜持地拿纸巾抹抹线条优美的嘴唇,精心描绘过的双目注视着窗子外的小桥流水,笑盈盈地说:“如果我什么人都给面子的话,长井13号地哪里可能闲置到现在?早就建成城东区的标志性建筑不知多少年了,你说,是不是?” 她对这个中老年妇女简直深恶痛绝到骨子里去,心里暗暗咬牙,神情却是不卑不亢,慢慢品着清茶,笑悠悠地挑眉:“章太太,话不能这么说,在商——” “啊,那不是周先生么!”章太太突然很惊喜地嚷一声,一下子从红木大椅上站起来,视线直直盯着窗子外沿着小径子漫步而来的三五人,声音细细的:“中间那位!我们家章儿就是周先生朋友的基金经理,过年的时候还专门宴请了我们一家!” 是周先生宴请,还是周先生的朋友宴请啊? 她腹诽地笑笑,却不肯失礼,也慢悠悠地站起来陪着这位着实喜欢用某动物的眼睛看人的太太一起在窗子边罚站。 “我们家章儿留学回来后,只两年就坐到了周先生朋友公司中的基金经理位子,是四九城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呢!小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了,总这样一个人,阿姨会担心的。”一边热切地等着那三五人走过来,章太太一边语重心长。 “真是谢谢章太太关心了。”她微笑着勾起唇角。 就算她还没结婚,却是因为自己的喜欢,可不是还在痴心妄想着您的宝贝章儿! “做长辈的,自然关心你们这些小辈。”热切的眼睛望啊望,望啊望,望穿了一池春水,那三五人却是丝毫不觉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热切殷勤视线,径自转到另一条石径,斜她们而去。 她突然心中一动。 卡通的小老虎闲悠悠吊挂在这几个人居中间位置的一个男人手中的钥匙吊环上。 手机铃声恰好又起,那个男人从裤兜里慢吞吞摸出手机来看,手机上,吊挂着又一只玉石做的小老虎。 老虎! 老虎! 老虎! 她几乎想拍拍巴掌了! “周先生!”没等她想明白,她已经喊出声。 那三五人似乎愣了下,而后转回身,望过来。 “中一没同你在一起么?”她悠然地斜依着雕花的窗棂,笑微微地朝着那似乎很喜欢老虎的男人颔首致意:“昨天他曾告诉我,说今日要与你来一起吃饭的。” “中一?”那男人竟毫不吃惊的样子,笑容慵懒地侧首瞅着她,手上的钥匙串托在掌心一上一下地抛着,那卡通的老虎似乎在跳跃翻跟头一般,十分的可爱:“他今日有事,要迟一点过来。” “周、周先生!”她身边的章太太如今则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哦,那你们请自便,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更是见好就收,挥下手准备坐下来隐去身形。 “既然碰上了,就一起过来吃吧。”那男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样子,很是玩味地朝着她勾唇:“相逢不如偶遇,既然今日见到你了,我少不得要敬一杯酒给你的。” “谢谢周先生了,只是我不会喝酒……中一知道的。”她呵呵干笑,有点撑不下了。 “周先生,您好!”她身边的章太太忙不迭地开口。 “你好。”那男人随意地点头,眼睛还是不离她左右,笑道:“即使不喝酒,也过来热闹热闹罢。” 竟然走过来了。 她暗暗叫苦不迭。 “我是章清辉的妈妈!”章太太则是大喜过望,立刻离开窗子急走到门口,亲自掀起青布门帘,“周先生,过年时我们曾有幸拜见过您的!” “章清辉?”男人笑着走进来,想了一会儿,才点头:“哦,中一赞不绝口的那个基金经理——哈哈,中一款待他的基金经理,却是派你来款待他的家人,你们两口子好分工啊!” 她的脸,已经快青了。 正要说些什么,男人手中手机又响,他皱眉,却还是朝着她很可惜地挥挥手,转身出门朝着等候在原地的那几人走去了。 她几乎要拊掌庆幸了。 章太太的脸色却是很不好看起来。 情势比人强。 真是太什么什么的好了! 她内心狠狠咬牙,却视而不见脸皮的抽动与热烫,微微朝着朝章太太一笑。 曾经从梦中无数次被憋醒的那口浊气,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缝隙,开始向外释放了。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还真的很经典。 即便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充分准备,可人一上门,她还是头皮发麻,几乎在那千古不变的微笑下头发根根倒竖起来。 她亲爱的老天爷啊! 这“还”,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些? 标准京城时间,这才不过是仅仅过去了数小时的晚上而已啊! “很吃惊我能寻到你的住处?”男人微笑着走进她小小的屋子,很自在地弯腰脱下鞋子,而后抬头望她。 她呵呵尴尬地笑,瞅着自己空无闲置拖鞋的鞋柜子,很识时务地将自己脚丫子上的大棉拖鞋贡献出来,然后光着脚丫子跑到浴室穿洗澡用的人字拖出来。 这时候,男人已经踢踏着她的大棉拖鞋很悠闲自得地坐到她小小的沙发上,甚至端起她已经喝了半杯的茶水来。 她心一骇,忙不迭地跑进小厨房翻出自己备用的小茶碗丢进三五片茶叶倒上八分满的热水,飞一般地再捧着冲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三十秒。 三十秒,却可以做许多的事。 例如,她那半杯茶已经被悠闲的男人喝光光了。 简直是…… 她瞪着大咧咧朝着她笑的空茶碗,简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初一那混乱的一别,这数十天,她再不曾见过他。 更不曾通过什么电话。 就好似是这男人,从不曾出现在她生命中一样。 啊…… 突然想起一事,她顾不得为自己被人牛饮掉的半杯香茶默哀叹息,将手中的小茶碗放到沙发旁的小几上,她转身奔到卧室,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个帆布包,再抱着冲出来。 傻眼。 她胡乱冲泡的那碗茶又光光空空了。 她不能不客气地做作地示好关怀一番了。 “很渴么,耿先生?”她微弯腰,殷勤地笑。 “同大周他们喝了不少酒,有些口干。”男人揉揉额头,有些抱怨地幽幽瞅她。 这男人眼目生得原本便是极好极正的,往日里幽深几乎让人无法可测,更不敢稍加直视……如今这么幽幽的望过来,却竟像是生了数不尽的隐约……风情。 风情! 风情! 风情! 她的天爷爷啊! 一个已经三十有六、错,而今三十有七的老男人了,竟然还有几分暧昧风情可以释放,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 她脸皮抽动,只能呵呵干笑,不能做任何的反抗。 更何况,这男人轻描淡写的话语里,还有一个“周”字悬在那里! 周。 周。 周。 她似乎听到了脑海深处道士收妖伏鬼时那串急急如律令的铃铛响连声。 “要不要我再泡杯浓茶给你喝?”她很没志气地将腰弯得更低。 “好啊。”男人微笑,颔首。 你当我是猫儿啊还是狗儿啊,这么的支应! 她内心痛骂不休,嘴巴里却不敢有任何的拒绝,忙转身,又立刻转回身,将手里捧的那个帆布包很恭敬地递过去。 “什么东西?”男人笑着望她,却不肯伸出高贵的手来接一接。 “那次耿先生大意落在保城的手提电脑。”她微笑着帮他回忆:“当时耿先生接了一个电话立刻便回京了来,什么也没顾得收拾,我只能将耿先生的手提暂时保管着,可惜这些天很少能遇到耿先生,才拖延了这么些日子,如果耽误了耿先生的工作,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她脾气好到自己轻易地就想起清宫戏里那些整天弯腰喳喳喳……喳个不停的奴才。 ……果然,人都有奴性……被压迫下的奴性。 她自嘲地想。 帆布包终于被男人伸出的尊贵手指拎过去,她长出一口气,抓起两个小空茶碗再次奔进厨房。 一边泡茶,她一边纳闷。 乖乖,这水虽已放置了几刻钟,可九十度还是有地,这个男人是什么铸就的铁齿铜牙钢筋胃啊,竟然一眨眼之间便吞了下去! 然后,等将茶碗恭敬地捧到男人面前,借着弯腰放,她知道答案了。 小茶几下光溜溜的垃圾桶里,浅显的水,尚未舒展开的几片茶叶,正委屈地瞪着她。 …… 她摸摸鼻子,坐到小茶几另一边平日里洗衣坐的小板凳上,低头,吸气,准备等候这男人想要的“还”。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 发现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恍然大悟早已远去 为何总是在犯错之后才肯相信 错的是自己 他们说这就是人生 试着体会 试着忍住眼泪 还是躲不开应该有的情绪 我不会奢求世界停止转动 我知道逃避一点都没有用 只是这段时间里 尤其在夜里 还是会想起难忘的事情 我想我的—— 她呵呵干笑,慌忙抓起遥控关掉音响。 “很好听。”男人微笑着望她。 “睡不着,浪费时间。”她抓着遥控紧紧地不放,简直是不知所云。 “才晚上八点,就想休息了?”男人挑眉,端起小茶碗浅啜一口,笑,“大红袍?” “最次等的,让耿先生见笑了。”她抓紧手里的遥控,忍住想抓头发摸鼻子的冲动。 “你叫什么?” 啊? 她傻眼,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 “素敏,你叫什么?”他却唇边挂笑,幽深的眸子盯着她,还在循循善诱。 “……我叫不紧张?”她试探地咧咧嘴巴,真的觉得不自在极了。 “真的在紧张。”男人了然地点头,戏谑地朝着她点点手中的小茶碗,“即使是最次等的茶叶沫子,却也是素敏你真心为我端来的,是不是?” ……是咧,是咧,所以应付你的那碗水和茶叶才被您老先生倒进垃圾桶! 她不知为什么,心蓦地一松,再不顾及自己形象,受不了地翻个白眼。 “女孩子翻白眼总是不雅,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面前这样子。”他竟眼尖地瞧到了! …… 她正大光明地摸摸鼻子,抓抓头发,再翻个白眼。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幽深的眸子柔光闪烁,竟含了明明白白的充溺。 …… 算了,承认你的溃不成军吧,樊素敏! “耿先生,我现在认错可以么?”她乖乖低头。 “只不过借借老周的威风,杀杀那些小人的得意,哪里算是什么错?”男人放下茶碗,从那个被随意丢在地板上的帆布包里拿出手提放到小几上,笑:“我走后,你难道就没有好奇地将那页你们保涞建筑的财务报表再翻翻看么?” 话语里,竟有些叹息。 “倒真是想看来着。”她耸耸肩,很大方地承认自己曾经受了怎样的诱惑,又进行了怎么惨绝人寰的心理拉锯心理斗争,最后光明的天使又是怎样取得了胜利。“可是,我想,我还是不要的好。” “泄露公司财务机密的帽子都扣到你头上了,你还这么的……”男人慨叹,摇头。 “嘿嘿,一事说一事嘛。”她抓抓头发。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有点点后悔了。 如果当初她没经受住诱惑真的趁机偷瞧了这男人手提里财务报表的全部,或许在当初崔老板不分青红皂白削了她的职几乎将她算是流放之际,她还能道出真正的小偷到底是谁,为自己洗刷冤屈。 “现在想看么?” “如果我想看,这些天早就看了。”她笑着耸肩。 “手提没密码的。” “啊?”她怪叫,“耿先生你怎么不早说!” 他笑着摇头,幽深的眸子凝着她,再不肯移动。 她在他明明白白的情意下,渐渐地,脸儿开始燃烧,心儿开始剧烈地舞蹈。 “素敏,你想好了没有?”他轻轻叹息似地问。 和我在一起吧。 还记得大年初一那时,男人低低地道完这句话,她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的电话响,而后他急匆匆回京,还是她为他办理了退房手续,为他保管了他落下的手提。再后来,他与她,数十天不再相见,连电话联络,也无有一个。 可是,现在,男人坐在她的小屋子里,幽深的眸子凝着她,叹息地问她。 和我在一起吧。 她心跳剧烈,脸儿炽烫,却不知该如何的来回答。 其实,早在秦皇岛那日,她已隐约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却是,只想假装视而不见地忽略过去,不想去深究,更不想要自己……沉沦。 是的,沉沦。 大学时沉沦四年的爱恋,她原以为她得到的将会是一辈子,可是她错了,人生便仿若天真孩童的一场天真的梦,梦醒时分,信念崩溃。 所以,崔保涞才会认真提醒她,千万不要惹他。 千万不要惹他,惹这个男人,惹这个隐隐在这古老的四九城里掌握风云的男人。 如果,当初那场延续了四年的爱恋,会因为“门当户对”这千年亘古不变的道理而烟消云散,此时,她与这个男人,岂非不是更加的云泥——他在云之端,她在泥之崖。 云泥,多精辟多深刻的两字,多可以笑的笑话。 她,真的真的惹不起。 于是,她笑笑,沉默,无声的拒绝。 “刚才你听的什么歌?”他却似乎根本没看到她的挣扎,只微笑着从她手里拿过遥控,微看了眼,便按下开关。 于是,男歌手干净的声音继续淌泄开来。 ……思念是一种病。 他只听了这么简短几字,便又关了音响。 思念是一种病。 他静静望着她,然后轻轻问:“你还忘不了他?” 她毫不意外这男人能轻易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便勉强咧咧嘴巴,算是回答。 只是,不是忘记不了那个人,而是因为那个人给予她的教训太过惨痛,所以还勉强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耿……中一。”她声音同样轻轻地,微抬头,望着散着温润光线的节能灯,望着那一旋一旋的灯身,想了好一会儿,才笑:“我今天才知道章……”拧眉,想了想,才接着往下说:“我今天才知道章清辉是你的基金经理。” “所以?”他不动声色。 “如果我要你解雇他,却没任何的理由,你会不会答应?”她歪歪脑袋。 “当然不会。”他很肯定地给她意料中的答案,“章清辉是个很好的员工。” “好没面子啊。”她摸摸鼻子,笑笑。 于是继续沉默。 “你知道章清辉的理想吗?”他突然问。 “知道啊。”她笑,“好好的赚他人生的第一第二第三第n桶金,直至可以让他在他家的地盘上建立属于他的商业王国。” 总是一个人曾经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重复了四年的伟大梦想,她想记不住都难。 “所以?”他不自觉地眯眸。 “所以,因为我不可能在他为理想而奋斗的征程上给予他任何的帮助,所以,就这样了啊。”她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耸耸肩,轻松一笑,笑着扮个鬼脸。 他心一松,微笑以对,很聪明地不接话茬。 “只是总有点不甘心啊。”她继续笑着扮鬼脸,斜他一眼,“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她什么也可以做吗,一切心甘情愿。” “你不是周幽,我不是褒姒。”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瞪大眼睛,瞅着他好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 她毫无负累的轻松笑容,竟让他心神荡漾,他猛地抓紧那遥控,用力吸口气。 “素敏,长井13号地,我给你。” 他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凝着她的笑脸,魂荡心弛。 “是条件么?”她嘻嘻一笑,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将他的手提重新装进地上的帆布包,轻轻塞进他怀里,微笑:“时间不早了,耿先生,路上小心。” 不是不为这个男人动心,不是不为这个男人心动。 只是,时间不早了。 她,再也浪费不起下一个,四年。 第十章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 发现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恍然大悟早已远去 为何总是在犯错之后才肯相信 错的是自己 他们说这就是人生 试着体会 试着忍住眼泪 还是躲不开应该有的情绪 我不会奢求世界停止转动 我知道逃避一点都没有用 只是这段时间里 尤其在夜里 还是会想起难忘的事情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 …… 思念是一种病。 最近,没理由的,她超迷这首歌,常常一整天地只翻来覆去听这么一首。 听得她郁闷至极。 所以,当她躺在医院的急诊室,头破血流,却还被喋喋不休的交警不厌其烦地姓名年龄住址工作单位驾照一遍又一遍时,她不能显露出任何的抗拒不合作。 车子被人家追尾,她却因为没系好安全带,所以活该被撞,所以活该头破血流。 “我可以喝杯水么?”她趁着被询问的间歇,很冷静地向一旁的护士小姐提出小小的要求。 护士为难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好,她了解。 据说被她肇事了的那辆车子的主人正在另一间的急诊室里接受各种身体检查,她作为主要责任的担负者,最好乖乖地听从安排。 思念是一种病。 她的手机从一旁开始召唤她。 她望向交警。 两名交警相互望了眼,点头,一个伸手将手机拿给她。 她道声谢,拿纸巾抹下遮住眼的血丝,模糊些的视线却还是无法瞧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人名到底是哪个。 “喂,我是樊素敏。”她很冷静地按下接听键。 “素敏,有点事,你能到公司来一下吗?” 是他们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崔老板。 “很急吗?可以在电话中说清楚吗?”她再抹抹有些黏腻的额头,轻轻吸口气。 “是关于云青……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她耸耸肩,自嘲地笑笑,却扯动了额边的伤口,不适的刺痛,让她却笑得更开:“我车子被人追尾,而我是肇事者。” “小姐,你这样说是不对的。”一旁的交警严肃地警告她,“你没系安全带,的确负有大部分的责任。” “哪家医院!” 她啊一声,没听清楚手机中的问语。 “你在哪家医院!” “东城区长井医院。”她沉默一会儿,才慢慢继续说:“耿先生,我没——” 那个“事”字还没吐出口,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她有些尴尬地朝着面前的两位交警笑笑,将手机重新交出去。 然后,三分钟内,浩荡的白衣天使们涌到她身前,开始为她清理已经快要凝固的伤口,态度之认真之严肃之郑重其事,让两名交警很自觉地暂时停止无休无止的盘查,顺便到一边听电话。 再然后,二十分钟后,她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到了,何谓,雷霆之怒。 据说,古代的帝王们英雄们豪杰们一旦有雷霆之怒,则日月变色、山河倒流、大地崩塌、大海枯竭…… 呵呵,据说只是据说,她没亲眼见识过,自然当不得真。 但这个平日里总是微笑模样的男人的雷霆之怒,她却是拿模糊的眼睛亲眼目睹、更是硬扛着脑震荡的呕吐感亲自感受到了。 噢,她好晕,好想吐。 “耿先生……耿中一。”她弱弱地扯扯阴沉男人的袖子,在他望过来时,缩缩肩:“我现在可不可以喝口水?” 男人轻轻扫一眼,立刻有盛着八分温水的杯子极殷勤地捧过来,顺带着几句医生的贴心叮嘱。 男人接过杯子,弯腰凑近她,小心地喂她喝。 她呲呲牙,众目睽睽之下,不敢不给这个男人一点面子,被子下的手指拧拧,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巴,将水一饮而尽。 她再也无法思考任何的东西,只有心跳在狂野地跳动,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腔,仿佛要跳出她的身体。 他轻轻地笑,在她唇瓣间展转温柔,热热的气息,让她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只能如春天的杨枝细柳,软软地攀附在他身上,低低喘息。 如此,似乎过了她长长的一生,他才放开她的唇瓣,手指轻抚过她已然红肿了的唇瓣,滚烫的温度,让他眼眸幽深若潭,再不能言语。 混乱了。 她细细喘息,埋首在他起伏剧烈的胸口,脸庞红若朝霞。 偏偏这个男人还不肯放过她,俯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这才是吻。” 笑语里的意有所指,让她不得不忆起那初次与他相识时,那可笑的“激情”吻戏。 她懊恼地猛撞一下他胸口,额头的刺痛让她哀哀地抽气。 他轻轻笑,怜惜地摸摸她厚厚的纱布,忍不住地拿唇轻轻厮摩地吻上去。 所以,似乎就是这样了。 抓抓鼻子,她还是不太能适应这过山车一般的心跳游戏。 但,以目前来说,似乎就是这样了。 这个男人,便这么笑微微地出现在了她身边,笑微微地向所有人正大光明地宣告了,她,非常非常白骨精的成功女性,如今,属于他之所有。 公司里的事,她老板的事,这个男人的事,完全不要她操心,因为如今,她也是上面有人的人了啊。 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 她还是喜欢依靠自己的实力,来证明自己是实质名归的白领,骨干,精英。 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她继续奋斗在长井13号的地块上。 她继续奋斗在abcdefg的进修上。 她继续奋斗在她美丽天真的梦想上。 然后,四月一日,愚人节。 呵呵,她干笑。 瞪着桌子上大大的鲜奶大寿糕,她摸摸鼻子,实在不想祝自己生日快乐。 男人微板着脸瞪着她,示意她看鲜奶蛋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有人说你错在青春,有点荒唐 有人说你美在青春,温柔倜傥 你的美和错无论贵贱都欣赏 错失到你身上遂变得正当 即如那登上宝座的女王戴的 纵然是劣等钻石,也备受尊敬 这些在你身上被发现的错失 也都言之成理,被看作好事情 多少羔羊陷入了恶狼的陷阱 倘若恶狼能变成羔羊的模样 多少爱慕者被你引入到歧径 倘若你能使出你蕴藉的力量 但是别这样,我这样地爱着你 你属于我,你的美名也属于我 …… 她沉默。 男人哼一声。 …… 男人再哼一声。 “要不要再加上几个小字?”她摸着鼻子,小心翼翼瞅着小心眼的男人,讨好地开口:“节选自《莎士比亚诗歌全集》?” …… 这一次,轮到男人沉默。 …… 好吧,好吧,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厚起脸皮,鼓起勇气,很大方地将两条胳膊拴到男人颈子上去。 红嫩嫩的唇瓣再接再励地凑上去。 男人终于咳嗽了一声,很矜持地将双手围上了她的小蛮腰。 含笑的眼眸,慢慢朝着她俯下来,热热的气息,缓缓向着她席卷而来。 她悄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男人一僵。 “吻你,为什么?” 她绷住想笑的狂热欲望,重复昨天他要亲吻她时,她曾大杀风景的提出的问题,而后不等他回答,继续轻轻叹息似地说:“就像生活在冬天,当我离开了你,那飞掠而逝的岁月中的欢乐,我感到冷寂,看见漆黑的时日,到处是苍老的十二月的萧瑟。” 呵呵,《莎士比亚诗歌全集》她也会抖擞几句的。 所以,不再是为了算计,不再是为了任何的其他,吻你,只是因为,爱。 男人低低一笑,炽热的唇瞬间将她彻底掩盖,要她再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还要逞强地与自己一试高低。 是的,是的,吻你,为什么? 只是因为,我这样地爱着你。 你属于我,你的美名也属于我。 她微笑。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在星辉下,望着她,丰神俊朗,眸若星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