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小妙厨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八月底九月天气,晚上已带两分凉意。 范溪将红薯米粥端进屋,借暮光将缺了口的碗放在床前高脚凳上,而后轻轻唤她娘,「娘,现在好些不曾?我扶您坐起喝口粥罢?」 夕阳余韵自木窗格浅浅透进来,室内昏暗不堪,长宽皆不及六步的屋子内只放了一张床、一个箱笼和两张板凳,其中一张被用做桌子。 然而光照之处,一切简朴又整洁,连床上虚弱的女人亦十分干净。 床上女人眯着眼,听女儿连唤好几声,她眼珠子方转了转,声音微弱,「溪儿呐?」 「哎,是我。」范溪上前扶住她枯瘦的手与腰将她扶起来,她已病十数天,原本便瘦弱的身子骨此时轻飘得吓人。 范溪将枕头麻利地往她腰后一垫,让她坐舒服些,才去端那碗晾得温热的米粥,温和道:「娘,今晚的粥放了红薯与米,又香又甜,您尝尝。」 安娘子勉强笑了笑,勉强抬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发,奈何她手已抬不起来,只轻移到女儿细瘦的腿上搭着,「都已经到这时候,还浪费这东西作甚?」 「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难为你们兄妹了。」 范溪伸出细瘦小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有甚为难?娘您若不在,我们兄妹归那人与小妇管,方叫为难。纵使为了我们兄妹,您也得打起精神来。」 母女正说话间,外头传来脚步声,一健壮俊美的少年弯腰穿过门框走来,声音由远及近,「妹妹此话有理,娘您在,那人与小妇已如此猖狂,您若不在,我兄妹可还有活路?现如今,您多思无益,将养好身子骨才是正道。」 「大兄。」范溪唤了声,让开一些位置让大兄近前。 范远瞻摸摸妹妹的脑袋,范溪年方十岁,尚不及他腰部,头顶丱发,在昏暗中愈显瘦小。 范远瞻点起油灯来。 安娘子隐去心酸,虚弱笑笑,「溪儿远詹都说得是,为娘想岔了。」 范远瞻坐到床前那张矮凳上,接过碗给安娘子喂食,「娘,您莫忧心家中银钱,今日我去帮人做事,挣了十七个铜板,您一日药钱不过六七铜板,除去您药钱,家中还能结余。」 安娘子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欣慰,「我儿出息。」 范远瞻目光坚定,继续柔声劝,「您在,我们这家方能兴旺起来,待您病好,我再去读两年书,和积蕴一道去科考,也给您挣份家业出来。」 「我儿说得极是。」安娘子望望他,又望望范溪,枯黄的眼中露着憧憬,轻喘着慢慢说道:「过两年,你娶个媳妇回来,生两个大胖小子。等家境好些,溪儿也方便说人家。」 范远瞻温声:「那您须得好起来,不然我们落到那人和小妇手里,可没好日子过。」 安娘子被他这话一激,人精神了些,一碗粥喝下了大半碗。 喂完粥,待范远瞻出去,范溪扶安娘子如厕完,又帮她擦了擦脸和手,让她睡下,方出去与兄长一起用晚饭。 家贫无食,晚饭只有番薯与野菜汤,清汤寡水,连丝油星儿都瞧不见。 安娘子的病已快将这原本便不富裕的家榨干了。 范溪望了眼外边的天色,担忧问道:「二兄仍未归家,是否需寻他一寻?」 范积蕴在县学上念书,近日母亲病重,他每日回来得晚一些,大多时候日落前亦能到家,鲜有天快黑仍未归家之时。 听她这么说,范远瞻亦有些担心,他放下碗筷,眉头微微皱起,「我去村口瞧瞧,你待家里,莫要出来走动。」 「哎。」范溪应声,「大兄小心蛇虫。」 范远瞻温和笑了笑,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我知。」 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带着少年人勃勃的热意,一离开,屋内似乎冷清几分。 范溪担忧地望了眼屋外,她坐不住,干脆去灶上烧热水。 现在水冷,宁费些柴火烧热水洗澡也好过直接洗冷水,若一个不慎染上风寒,家中说不得雪上加霜。 屋外还望得见,范溪舍不得点灯,摸黑烧好水,又提着水去洗澡。 澡房在侧面,范溪点起一片染了松香的竹篾,斜斜插在洗澡房门上,借着这点火光快速洗澡。 她这一世方十岁,身体细瘦,前世老嚷嚷着减肥却几无成效,这世倒好,瘦得颧骨都快突出来。 她这世按说不应当如此之穷,父亲还在外头做小武官儿,怎么也沦落不到吃番薯粥喝野菜汤的地步,可惜她父亲宠妾灭妻,满心满眼都是姨娘生的一双孩儿,原配妻儿倒扔在乡下吃糠咽菜度日。 洗完澡,范溪坐在外头等,她脑袋一点一点,快睡着之际,才听见外头有声音传来,正是她两个哥哥的说话声。 范溪迎出去,「大兄,二兄。」 「溪儿。」范积蕴快步走上来,拍拍范溪的肩,「久等了,可饿?」 「不饿。」范溪摇摇头,有些担心地问:「二兄,你今日怎地那么晚?」 「有人托我抄本集子,那人急要,故晚了些。」范积蕴放下书篓,问:「娘今日如何了?我去瞧瞧。」 范积蕴转身进去里屋看安娘子,范溪和大兄端菜摆饭。 兄妹三人皆已累得够呛,草草用晚饭,洗过碗,三人又去查过母亲的情况,见她在床上已睡着,才出来。 范溪唤一声,「大兄。」 第2章 范远瞻迈着步子走出来,借着插在竹篾上的火光,唰唰把客厅一角的长条凳拖出来摆好,「溪儿要睡了。」 范溪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清亮。 范积蕴也过来帮她铺床板。 范溪原本与母亲睡,自安娘子重病来,怕过病气给她,她便一人独自在客厅里睡。 两张条凳,三块床板,外加一张单被,很快便铺就一张简易小床。范远瞻又揉揉她的脑袋,「睡罢。」 「大兄,你与二兄也早些睡,灯火昏暗,莫熬坏眼珠。」 范远瞻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知。」 家中贫穷,母亲药钱尚无着落,兄弟俩白日劳作归来,回屋后,晚上还得抄书挣钱。 油灯如豆,兄弟俩便就着那团光晕,面对面,用两支快秃的笔抵足抄书。 范溪心里又在思量着有什么来钱的法子,若是再不多挣些银钱,她们家的日子恐怕支撑不下去了。 范溪睡着前往兄长房那边看了眼,隐隐约约还能门缝下看见光晕,她心中暗自感叹一声兄长们的辛勤,下一瞬间便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许是心中存着事,范溪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五更时分,她便带着一头冷汗从浅眠中醒来。 外头远远传来鸡叫声,范溪抹了把额头,在床上坐了一会,下床汲着草鞋去小解。 溺桶在安娘子房里,范溪推门走进房间后莫名觉得不对,她脚步拐了个弯,走到安娘子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手,不想这一摸之下,手下全是冷汗,触之湿冷异常。 这手已不像活人的手。 范溪嘴里声音变了调,「大兄,二兄——」 边喊人,范溪边往安娘子身上摸,她娘额头湿冷,身上全是湿淋淋的冷汗,惟有心口残存一抹热气,呼吸亦是又轻又浅,几乎探不到。 范溪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情形,一时间慌了手脚。 隔壁屋睡着的兄弟俩被惊醒,光着脚便跑了来。范溪慌忙点起灯盏,对两位兄长道:「娘不好了。」 范远瞻一摸他娘的额头,沉稳道:「溪儿莫慌,我这便去请大夫。积蕴,你在这照看娘。」 「哎,大兄你快去!」 范溪话音未落,范远瞻已拿上家中银钱,风一样走了出去。 最近的黄大夫在隔壁许村,骑驴赶来都得半个时辰,兄妹俩心急如焚。 范溪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再看看她娘白得发青的脸,长呼一口气,咬牙对范积蕴道:「二兄,不能这般下去,不然娘撑不到大夫来。我听闻薤白加猪腰子一枚大火煎汤后服用,功效等同于独参汤。二兄你去买猪腰,我去挖薤白。」 范积蕴忙攥住往外奔去的妹妹,问:「你听谁言?」 「忘了!薤白与猪腰都是好物,合起来吃应当也不会有事。二兄,娘这头不能拖,我们死马当活马医罢。」范溪焦急,「我知哪有薤白,你快去买猪腰子!」 范积蕴亦果断,「我去请隔壁莲娘过来看着娘!天还未亮,溪儿你小心蛇虫。」 「哎。」范溪应了一声,忙从门背后拿上小锄头,又去外头拿竹筐,她得赶忙去挖薤白。 薤白既野蒜,范溪成日打猪草挖野菜,对薤白的分布一清二楚。 她疾步如飞,一双草鞋险些跑烂,待挖来薤白,去买猪腰子的范积蕴也将将到家,兄妹二人立即烧水煮汤。 汤水刚滚一会,隔壁受范积蕴所托的莲娘急声来唤,「积蕴,溪娘,快来,你们娘有话要说!」 兄妹俩一惊,皆脸色苍白。 范溪猛推了范积蕴一把,「二兄,你快去,我舀药汤。」 说着,范溪忙从碗柜里拿出碗来,伸手舀正滚着的汤。 她心中焦急,手抖了下,滚烫药汤渐在她手上,霎时起了几点红痕。 范溪什么都顾不上,端着小半碗药汤就往她娘房里跑。跑着,她泪水如断线之珠般滚滚而落,险些落入汤碗里。 莲娘子见她小小人儿边哭边跑,不由无声叹口气,在旁边引路,「快来。」 昏暗里屋,安娘子已经不太喘得上气,她用劲攥住儿子手腕,手上全是滑腻汗水,正吃力地交代着: 「……你与大郎是兄长,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也要好生照顾溪儿,护着她,莫让你们祖母害了她……」 「娘!」范溪眼泪飞坠,「您莫说话,快进汤药,等黄大夫来便好了。」 「我儿。」安娘子眼中含泪,满眼都是不舍,嘴角却凝着一丝笑,说出来的话语只剩气音,「你听兄长们的话,定要互相扶持……」 安娘子交代完一双儿女后又昏迷了过去,脸色蜡黄地冒虚汗,整个人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不成。」范溪将碗放到一旁,抹了把脸,带着浓浓鼻音地说道:「二兄,你扶一下娘,我来灌药。」 范积蕴正有此意,他疾步走过来,扶起他娘,拿勺子舀着已经温了的汤药给安娘子灌进去。 安娘子人昏着,灌进去的汤药大多流了出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心下发沉。 范积蕴白玉一般的脸上急出了冷汗,他勉强镇定下来,「得压着娘的舌根,溪儿,你快去拿根筷子过来。」 第3章 莲娘忙开口,「我去拿。」 「劳烦。」 筷子拿来了,兄妹两个人便压着他们娘亲的舌根,一点点往里面灌。 灌完小半碗,范溪道:「锅里还有,我去再去盛了来。」 莲娘子忙跟了她过去,「我帮你。」 一早上来来回回,锅里大半汤药都灌到安娘子肚里去,还有小半流出来了,被范溪用旧衣裳吸了个干干净净。 「来啦来啦,黄大夫来了。」兄妹俩正照顾母亲的当头,外面传来一声叫喊,接着顾溪探头一瞧,便看见她大兄拉着一头驴进来,驴上骑着一老者。 这老丈须发皆白,脸上满脸都是皱纹,看起来慈祥异常,他边下驴边问:「病人在何处?」 范远瞻扶着他,匆匆答道:「在里头。」 两人穿过院子,直往客厅里走来。 「黄大夫!」范积蕴和范溪两个面色焦急,两人一左一右,忙带黄大夫转到内室,将黄大夫引至自己母亲床前,「您快来。」 他被范积蕴兄妹拉得一个踉跄,范溪忙扶他一把,满怀歉意与焦急,「对不住。」 黄大夫并未为他们的鲁莽而感到不满,不过摇头叹了口气,等看到床上病人的情景时候,他眉头一皱。 他忙坐在床前给安娘子把起脉来,等把了一会儿脉,他摇摇头,那目光看起来十分的凝重,「风寒拖成了肺患。」 范家兄妹三人揪心,范远瞻上前一步,「黄大夫,那我娘……」 「你娘现在气血衰竭,幸而今早把命吊了过来,暂有一线生机。 」黄大夫忙从药箱里找出一味丸子,「先让她用人参丸子吊命,今日喝的什么药?」 范溪忙上前去,与兄长们一道将黄大夫给的药丸给安娘子灌进去,方道:「今早刚喝过薤白煮猪腰子汤。」 黄大夫连连点头,沉吟道:「你这方子倒不错,这样吧,再给你们两开两副方子,你们去抓药来吃。你们娘这个身子想必你们也清楚,究竟能不能好还不好说,你们若是信我,就跟着我的方子抓药,莫心疼银钱。」 范远瞻攥紧拳头,沉声道:「多谢黄大夫,我们定不惜银钱,按您给的方子抓药。」 黄大夫叹了口气,就在板凳上垫着开起方子来,略吹干墨汁,他把方子给范家兄妹,叮嘱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人皆有命数,万一你们娘真撑不过来,也莫太过心伤。」 范远瞻三人给老大夫磕了个头,「多谢您。」 黄大夫抬手将他们三人扶起来,「医者父母心,不必言谢,你们赶紧去给她抓药罢,喂过药小心照顾。我看她身子已经很虚,现在盖的棉被太过结实冷硬,不够保暖,你们赶紧给你们娘换一床,若不然,她一旦冷着发了烧,大罗神仙也难救。」 「我们等下便去给我娘换床新被子。」 「新被子新褥子,衣裳也要换成棉布衣裳,免得不透汗,一直闷着。」 老大夫说完,有些怜悯地看兄妹三人一眼,这家家徒四壁,治病救人最是大花销,拿那么多钱进去,还不知道人能否救过来,若救不过来,这钱也就打水漂了。 偏他三人孝顺,老大夫也是于心不忍,最终还是给他们三人开了药。 交代完被褥之事,老大夫又想起来,「你们抓药记得去县里的松仁堂,他家的药最真,其他药药效不一定有那么好。」 「记下来了,多谢黄大夫。」 黄大夫出诊完,兄妹三人恭恭敬敬地给了出诊费,然后又要把黄大夫送回去。 黄大夫摇摇头,「就这几步路,你们莫送了,回去好好看着你们娘,我明日再过来瞧瞧,以后我每日都过来瞧瞧。」 骑上毛驴出门后,老大夫回头看了眼,见他们兄妹三人恭敬地站那里目送,老大夫不禁又叹口气,越发可怜他们家孤儿寡母,有当家人撑着还不如没有。 兄妹等老大夫走后又一通手忙脚乱,他们先把黄大夫带来的药熬好给安娘子吃下,然后范远瞻去镇上买药,范积蕴继续回去学堂读书,范溪则去买棉被。 她在屋里数了铜板出来,又拜托隔壁莲娘帮忙看一会她娘。 范溪出了门,沿小路往外走,直走到她家东边一户人家,她去敲了村子里一户人家虚掩的门。 「哪个?快进来。」 范溪扬声喊,「蕊嫂子,是我,溪娘。」 里面探出一个梳起发髻的年轻圆脸妇人,「溪娘?你怎么过来了,你娘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范溪避过没多说,问:「蕊嫂子,我想订一套棉被绵褥。您这可有?」 蕊娘没想到生意上门,闻言忙点头,「有,你要几斤重的棉被?」 她家常年做棉花生意,十里八村都小有名气,比起县城里的铺子,她们家的棉被棉布更实惠一些,附近人都愿意来她家买,她家东西备得也全。 「八斤的可有?」 「有有有。」蕊娘道:「八斤的棉被一百二十个铜板,绵褥要哪种?」 「五斤的。我还要六尺棉布,蓝色的便成。」 蕊娘吃了一惊,「怎生要这么多被褥布料?」 「黄大夫说我娘身体差,要注意保暖,我想着新棉被最厚实,便来嫂子这里买一两床。」 第4章 蕊娘略有些迟疑,看了范溪一眼,「我家的可都是要现钱,概不赊账。」 范溪摸出钱袋,从里面珍惜地数出两百三十个铜板,「棉被一百二十铜板,绵褥七十铜板,棉布四十铜板,您看看这里够不够。」 蕊娘见她拿出钱来,面上露出一丝羞赧,她将铜板接过来仔细数了一圈,利索点头,「够了,多谢照顾我生意,我去给你拿被褥。」 都是村里人,蕊娘心里不好意思,特地捡了厚一些的棉被绵褥出来,又量好布,温和道:「这么多东西你拿不了,我一并送过去你家罢。」 「多谢蕊嫂子。」 「不必客气。」蕊娘抱着棉被跟着她往家里走,「你们兄妹可真孝顺。」 范溪摇摇头,「为人子女,理应如此。「 蕊娘叹了口气,转而问,「你娘已经病得如此重,你爹可有写信过来?」 范溪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神情,她爹还不知在哪个地方风流快活,写个屁信。 他们兄妹也不想写信过去,她爹那人冷心冷肺,若真写信告诉她爹,她娘已经病重,说不得那边还会欢呼雀跃,等着将那小妾扶正。 开朝有规定妾不能为妻,既已当妾的人不能再扶为正妻。 现在已开国一百来年,很多规矩也不像刚开始那么严,若她爹真将小妾扶为正妻,无无人置喙。这事民不举官不究,若真有人告官,官府也就判罚些银钱,他爹也无太大损失。 若不是如此,她爹也不敢宠妾灭妻,如此猖狂。 蕊娘跟着范溪来到她家,见家里冷锅冷灶,冷冷清清,家徒四壁,内室一病人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人事不醒,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们赵家村同祖同宗。安娘子病后,全村人都来看,关系好的送只鸡,带条鱼,关系不亲密的也会带把菜,抓个鸡蛋。 无论关系如何,大家都有点交情,现在再看床上的安娘子,蕊娘恻隐之心顿起,她指了指隔壁,小声问:「你祖母他们如何说?」 「能如何说?」范溪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引人遐思。 蕊娘眼里同情之色愈浓,她拍了拍范溪的肩膀,也不好多说什么。 「溪娘,你回来了?我刚喂你娘喝下药汁,她又睡了。」莲娘从屋外走过来,手里拿着条刚洗干净的帕子,朝蕊娘打招呼,「蕊娘。」 「莲娘。」蕊娘忙向她打招呼。 「劳烦莲嫂子了。」范溪向莲娘道谢。 蕊娘朝范溪两个挥挥手,「我家还有事,改日再叙。」 「哎,您忙。」 莲娘忙擦擦手,「我也回去了。」 范溪感激地送她回隔壁,回屋整理刚买回来的被褥。 她将新棉被套好,又裁布缝衣裳,打算简单地弄身棉衣出来。 穷人孩子早当家,她现下虽才十岁,但已会裁衣。 她急着给安娘子换上棉衣,也不做什么复杂的衣裳,只是简单的把布裁起来缝成的衣裙即可。 她动作麻利,花了一日功夫,总算把衣裳裁了出来。 傍晚她大兄二兄回来,范远瞻将安娘子抱起来,范溪和范积蕴合力将新棉被绵褥换上去,兄弟二人出去后,范溪给她换上新衣服。 安娘子病得十分重,即使这样折腾,她也只是略睁开眼,见儿女在,又安心地昏睡过去。 范溪见她这模样,不由无声地叹口气,好在伸手去摸她额头,她已经不烧了。 「溪儿,用饭罢?」 门外,范远瞻和范积蕴已将范溪做的饭摆好,就等妹妹出来用饭。 范溪忙帮她娘掖好被子,转身出去,「就来。」 今日饭菜与昨日差不多,一个杂粮饭外加一个水煮冬瓜。杂粮饭里头包括番薯芋头和糙米,水煮冬瓜只放了盐,连油腥都没有。 小门小户,也无甚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范溪扒着饭,道:「今日给娘看病外加买棉被绵褥,已用去半两多银钱,家中只剩三十多文。」 范远瞻吃饭的手一顿,抬起一双坚定的眼眸,「莫忧,这事交与兄长们。」 范溪苦笑一声,「大兄二兄三更睡下,五更起床,再这般忙累下去,身子怕要拖垮。」 一家人相顾无言。 他们现在累死累活挣那点银钱,奈何乡下地方无甚挣银钱的法子,好不容易攒点,又入不敷出。 他们娘当年嫁时带了十两私房过来,后为他们爹升迁,早已经贴了出去,现在当真一穷二白,刮地三尺都搜不出银钱来。 要是搁一般人家,到现在这境地,早已卖田卖地。可惜他们家非一般人家,田契地契都捏在他们祖母手里,连房契亦在,想换点银钱周转亦不成。 范远瞻看着范溪,故作轻松道:「溪儿宽心,我与你二哥还能帮人挑货,还能抄书,总能挣着些银钱。」 说是这么说,范远瞻范积蕴不过半大少年,能从什么地方挣银钱? 范溪沉默一会,说道:「家中事情总不能一味压在大兄二兄身上,我想上山捡点菌子卖,娘这头又不能没人照看,我看请外婆过来照顾一段时间罢?」 「请外婆过来照看倒是可行,就怕舅舅他们不允。」 第5章 范溪抬眼看着他们,「怎么会?舅母巴不得把外婆送过来,不用给外婆粮食。大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溪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他们娘需要人照顾,老劳烦隔壁溪娘也不是法子,哪怕溪娘算他们堂嫂。 家里银钱紧张,最好他们三个人都去挣钱,范溪知晓附近山上有几个隐蔽的菌子窝,若去找,一天采二三十斤菌子不成问题,能换几十铜板。 这铜板大用虽抵不上,挣两副药钱确实够了。 范远瞻摸了摸范溪的脑袋,「溪娘,你还小,想什么挣银钱?」 「我不小。」范溪严肃道:「华不绪九岁为宰,胡年子十岁撑家,我已十岁,也该养家了。」 范远瞻与范积蕴皆一阵心酸。 「我想上山采点菌子去卖,现下山上菌子那么多,总有人愿意吃口新鲜的,我也不求多,一天能换十个二十个铜板便差不离了。」 范远瞻仍不同意,「不成,山上路滑,莫说你一个小娃娃,就算很多年轻妇人也不敢上山,若是在山上摔了怎么办?」 「不会的,大兄,我身手灵活得很,人又谨慎,不会摔着。」 范远瞻仍不同意,「不成。」 范远瞻说一不二,最是威严。 范溪去看范积蕴,软软哀求,「二兄,你们让我去罢。」 范积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看着妹妹鲜妍的脸,心里还有另一层隐忧。 他家溪儿年纪渐大,长相愈发出色,这长相莫说十里八村,就算整个县城也没有哪个女儿家相貌比她更出色。 这般好的相貌,若放在大富大贵之家,家里必定欣喜不已,放他们农家,却说不好是祸是福。 范溪每日都用草汁之把脸染黄,看起来仍清秀悦目。 范远瞻与范积蕴对妹妹皆不放心。 现下虽是太平盛世,时不时还是会有一些不好之事情发生。 尤其村里闲汉多,若一不小心出了意外,两人不敢深想。 范溪觑着两位兄长的脸色,想了想,道:「我不一人去,我去找素娘她们跟我一道上山采菌子,她前两天还与我说想吃菌子,正好我等可结伴。我再拉上村里其他女娘,想必她们也愿意上山采点菌子,搂点草回家。」 范远瞻听她这么说,面上的担忧之色倒轻了些。 范溪见有戏,好说歹说,她两位兄长总算应下,不过交代她不要去得太早回得太晚。 「我知,我会当心。」范溪乖巧应下,「大兄二兄莫担忧。」 范积蕴吃着饭,忽然抬头道:「家中情况已这般,要么我也不读了罢,我也去镇上看看有什么活干,多挣几个银钱。」 读书忒费银钱,又到月末,下月的笔墨费还无着落,干脆便别读了,帮人抄书也好,算账也罢,多少能赚一笔。 范远瞻与范溪皆吃了一惊,范积蕴没看兄长与妹妹的脸色,垂眸道:「我已十五,该帮家中分担一二。」 他这话一出,家中兄妹两个都极反对。 「不成。」 「二兄何必出此下策?!」 范远瞻肃容,「眼看明春二月县试,先前九十九步已走了,这剩下一步怎可功亏一篑?」 「无妨,夫子说我火候已足,纵使我不读,明春考秀才亦不成问题。」范积蕴看看兄长,又看看妹妹,轻声道:「我亦为人子,总不能什么事都压你们身上。大兄你今春便已放弃就学,溪儿尚小,亦出门挣钱,这种境况,纵使让我继续读,我也无入学的心思。」 兄妹三人沉默一会。 范溪说道:「二兄此言差矣。你若能考中秀才,我等困境即便不说立减,也能缓解不少。」 范积蕴心意已决,「无碍,我能一边做事一边夜读。」 范溪看了他好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二兄你还未考取,即便去做事,也挣不来几个银钱,不如专心致志攻读罢。若退学,你想做甚?」 「我听闻沙村欲建族学,夫子愿推举我去试试。」 范溪:「村中小儿未曾学理,大多顽劣,二兄你若去,每日陷于学生中,必无法如现今这般专注于学业。我旁的不说,隔壁二位堂弟每日有多闹腾你总该知晓,二位堂弟已如此令人头疼,若变为十位、二十位,你当如何自处?」 范积蕴也知她这话现实,奈何心底总有不甘。他忍不住用手捶了下桌子,桌上碗筷被震起来,他压低声音怒吼,「难不成家里你们这样日益辛苦忙累,我便躲到学堂中去?」 「二兄你不是还在抄书挣钱么?」范溪叹一声,「一旦你考取秀才,纵使去当夫子,坐馆也比旁人多得几个银钱。再者,你才华出众,若考举为凛生,一年就有六两凛银,外加粮米若干,岂不比坐馆实在?」 范远瞻叹道:「我们一家本有两个读书人,我自身读书无甚天赋,现已放弃,难不成你也要放弃?我家这脉难道让小妇庶子出头?」 范积蕴长吁一口气,不再说了。 用过晚饭,兄妹三人端汤药给他们娘亲。 安娘子听到动静,吃力地睁开眼,借着昏黄的油灯望向兄妹三人。 「娘!您醒了?」范溪惊喜,用饭前他们过来看,她娘还昏迷不醒。 第6章 「溪儿。」安娘子目光柔和,看向儿女,虚弱却清晰地叫了出来,「远瞻,积蕴。」 范远瞻扶她坐起来,倚靠在墙上,「娘,您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安娘子苍白着脸笑笑。 范溪分明见她撑在身侧的手臂在抖。 「娘,您先喝药,再用点粥罢?」 「哎。」安娘子没拒绝。 范远瞻给她喂汤药,范积蕴轻轻按摩她的双腿。 安娘子看着三个儿女,眸子里全是满足。她精神不济,勉强喝完一碗汤药并小半碗粥,又昏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兄妹三人起床。 范溪匆匆洗漱完,看过她娘后,走进厨房熬药煮粥,她今日要出门采菌子。 范积蕴借着刚亮的天光,继续帮人抄书。范远瞻则去隔壁村接外祖母去了。 他们外祖父家当年在十里八村都挺有名气。 外祖父姓曾,是位秀才,秋闱过几次,奈何始终差点运道。后来他死心,干脆在家闭门教书,最终也挣出一番家业。 若非天不假年,他英年早逝,范溪几人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外祖父子息不旺,最终只生了一子一女。 儿子脑袋不怎么灵光,没继承他老人家衣钵,历经几次变故后,家中又败落下去,现今他外祖家只是普通农户。 范溪舅舅人还算孝顺,只太过惧内。舅母为人小气,家里又有个儿子读书,家里日子过得很艰苦。 锅里杂粮饭即将炊熟之时,范远瞻带着外祖母回来了 范溪听见外面的声音,赶忙出去看。 「婆婆。」范溪叫了一声。 院子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闻言抬头眯眼看,见外孙女儿站在走廊下,身上围裙还未来得及接下,赶忙上前两步。 「溪儿。」老人家抹了把泪,又上前去用粗糙的手指摸摸外孙女的脸蛋,心肝都疼了,眼泪又淌出来,「我的安娘啊,怎么这么没年纪就生了这样的大病?苦了我的溪儿了。」 范溪忙扶着她进里屋坐下,「婆婆,您莫哭,都熬过来了。」 她外祖母年岁也不算大,现年不过五十多,只不过过度操劳,整个人看起来又干又瘦,十分矮小,比范溪高不了多少。 外祖母伸手吸了下鼻子,「你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娘在里面,已经缓过来了。婆婆您帮我们照看几日。」 「自家人有甚好客气的。」外祖母坐不住,忙站起来,迈着腿儿往里走,「我去瞧瞧你娘。」 范溪跟在后头,见她大兄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不由朝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范远瞻注意到她的目光,悄声道:「婆婆带的。」 范溪接过包裹提进去收拾,等打开一瞧,发现里面不仅有一包米,还有两刀腊肉,不禁吃了一惊,「怎么还有肉过来?」 范远瞻摇摇头表示不知,范溪叹口气,「我们家这情形,婆婆带了那么多东西,舅母心中岂不会有意见?别到时候婆婆回去的时候家里又得吵起来。 外祖母已经去看过女儿,见女儿安睡着,没打扰,又悄然退出来,没想到一出来便听见外孙女儿这话。 她见外孙女儿这小大人的模样,心中既心酸又欣慰,伸出枯瘦的胳膊搂外孙女的肩,叹道:「你舅舅也知道,放心罢。」 一家人用完早饭,各自出发。 范溪去村口等待,不一会,就聚了三五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女娘过来。 「溪娘。」 「溪娘,你好早呀。」 一群小女娘们背着箩筐,叽叽喳喳跟范溪打招呼,黑黄的小脸上满是笑容。 范溪扬扬手招呼:「你们也早,可都用过饭食了。」 「用过了。」其中一小女娘挽住她的手,略显黝黑的脸上带着点疑惑,左右望了眼,「藤娘怎么还未来?」 「估摸着有什么事绊住了,我们在这头等她一会。」 村里半大小子、半大女娘们此时也无甚事做。下田有父母,他们身子骨还未长成,不能下地干重活,小子与女娘们干脆时不时进山,九月天气,山上发有不少野、野果、菌子,人上山好歹能弄两口新鲜吃食。 一群小女娘坐在树下,有和范溪交好的女娘问:「溪娘,你娘情况如何了?」 范溪脸上倒乐观,「黄大夫开了药,正在吃着,想必会慢慢好起来。」 「嗯,黄大夫医术可好了,你娘定会无碍。」 「就是。溪娘,何时有空,你让你兄长去庙里上个香,求个符罢?」 范溪点头,「等有空,我家定然去求个符。」 她们在这里聊天,不一会,一个瘦小的黑脸女娘背着竹筐跑过来,「对不住大家,刚在家中剁猪草,耽搁了会。」 「无事。」 「哎,我们赶紧上山罢?我娘说想吃青皮囊,让我摘点。」 「我上次瞧见好大一片青皮囊,不晓得熟了没有。」 村庄附近就那么几座山,她们经常来上山砍柴、采菌子,从未遇见凶兽,家中父母亦不必担心这事。 上了山,女娘们砍柴的砍柴,捡菌子的捡菌子,范溪没和大伙在一块,她说一声后,往山另一头走去。 第7章 她们自小在村里长大,山上哪有菌子哪没有,她们这些本地人大概都知晓,上山后她们便一个一个菌子窝找过去,默契地各走一方,不重复。 其他女娘只用捡够自家吃的菌子,差不多便背捆柴下山回家用饭,范溪则不同,她想弄点菌子去县城卖,捡了快两个时辰,她背筐装了大半筐,她还未停手。 范溪正下到山腰专心致志捡菌子之时,她听山上伙伴扬声喊:「溪娘,时辰已到隅中,你可有那么快回去?」 「还未有,你们先回去罢。」 「那我等回去了,你自个当心。」 范溪应了声,没一会,整片山林都安静了下来。 她一直在找菌子,直到日头过了正中,开始往西去,她方停下来。 背筐已装满,常见的菌子在下头,羊肝菌、牛肚菌、鸡枞、松茸等放在上头,上面还放了几片宽大树叶遮住,免得阳光暴晒,把菌子晒蔫。 她顶着大太阳下山,哪怕脸上染着药汁子,也能明显看出整张脸晒得潮红。 一进院子,她外祖母柴娘听见动静,赶紧出来,伸手帮她接过背筐,「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山上菌子多,略耽搁了会。」范溪揉揉自个的肩,又用手扇扇凉风,和柴娘一起将菌子放到走廊下,「婆婆,我去看看我娘。」 「去罢。」柴娘摸了她额头一把,慈祥笑道:「你娘早上醒了两回,喝了两碗粥,我瞧着她身子骨好一些了。」 「当真?」范溪大喜,她快步穿过客厅,跑进她娘屋子里瞧。 她娘又在睡,不过脸色瞧着比前两日好多了,瞧着多了丝血色,不至于发黄发灰。 范溪松了口气,又出来。 柴娘已经将饭食摆在饭桌上,见她出来,「快去洗把脸,过来用饭。」 「哎,婆婆,我先给邻家嫂子送点菌子。」范溪从客厅一角翻出个小篮子,各类菌菇都往里头装了一把,直至把小篮子装满,「先前邻家嫂子帮我们良多,我送点菌子给她尝尝。」 「应当应当。」柴娘笑眯眯,「快去快回。」 范溪应声,提着裙子出了院子右拐,往隔壁赶,「莲嫂子,你可在家?」 「在,快进来。」 范溪进去,里头不仅莲娘在,她婆母也在。 范溪利利索索福了福,笑道:「伯母,莲嫂子,今天采了点菌子,送你们尝尝。」 她伯母和善地笑了笑,「我们哪能要你的菌子,你自己收起来,不是要下午弄去卖么?」 「我那头留了卖的菌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您留着尝尝鲜。」范溪将菌子放下,笑道:「伯母勿推拒,这是我心意,不然下次我都不敢麻烦您与莲嫂子了。」 「你这么说我便尝尝,我中午摘了两个老南瓜,你抱个回去吃。」 「这怎么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就这般,范溪提一篮菌子过去,又提了个南瓜回来。 柴娘见了,摸着那南瓜,不禁叹气,「你说都是一家子堂兄弟,怎么你祖母家与你堂伯家行事相差这样大?」 说着,柴娘不禁黯然伤神,她与丈夫先前嫁女之时,还当女婿是个有出息的,不成想女婿行事荒唐,亲家母更是难以相处,倒把女儿推到火坑了。 范溪坐下边吃饭边听她絮叨,快速吃完,她将外头的菌子倒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择掉上面的杂物,又用稻草小心把泥巴擦掉,力图让菌子更好看些。 收拾好菌子,她打算去荷塘里摘些荷叶回来,下午包菌子用。 范溪刚打算出门,外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恰巧走近她家门边。 小娘子比她高小半个脑袋,人瘦皮肤黄,颧骨突出来,瞧着有些刻薄,一开口便道:「溪娘,奶奶说你上午去上山采菌子了,拿点菌子让我回家煮汤。」 范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去给了她捧一捧菌子。 这小娘子正是她堂姐,名唤桂娘,他们范家世代聚居于此,彼此离得极近。 范溪祖父三十多便去了,剩下祖母拉扯她父亲与叔叔长大。 早年时候,她祖母跟着她家吃,后范溪父亲去外头当官,她祖母不待见她娘,便去了她小叔家。 她祖母难缠,小婶亦不是盏省油的灯,桂娘在这两人的熏陶之下,性子亦比一般小女娘刻薄,范溪不欲与她一般见识。 那小娘子从鼻孔里一哼,并不接菌子,只用她那双单眼皮眼睛居高临下望范溪,讽刺道:「你可真孝顺,采了一整筐菌子,只拿这么一点给奶奶煮汤喝?」 范溪眉头微皱,道:「那筐菌子要卖了换钱给我娘买药吃。若奶奶愿意借我们家点钱,整筐菌子拿来给奶奶煮汤喝也不成问题。」 桂娘道:「伯娘病了又非我家所害,难不成伯娘这当晚辈的病了,奶奶连口菌子汤都不能喝?你若只给这么点,我便回去请奶奶过来让她老人家瞧瞧了。」 范溪见她略带些得意的脸庞,实不想与她纠缠,又回去捧了一把菌子过来。 桂娘还不满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范溪盯住她,一字一句冷声道:「这可是要用来卖钱给我娘治病的菌子,若我娘没钱治病活不了,你们吃这菌子,可是吃了我娘的命。」 第8章 范溪从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小时候便已经很凶,出了名的淘小子都在她手上过不了五招,时不时要被她压着捶一顿。她还有两个哥哥护着,大伙都不敢惹她。 现下就她们两个,范溪发起疯来,连小娘子都捶。 桂娘吃过好几次亏,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发憷,偏嘴硬道:「不给便不给,待我告诉奶奶,瞧她老人家怎么收拾你!」 说着她又从鼻腔里重重出口气,用围裙兜着菌子,扭头回家去了。 她奶根本没看到范溪摘菌子,是她娘叫她来要一些菌子,若真闹起来,她也少不了挨一顿骂。 「溪娘?」柴娘收拾完灶台,出来疑惑地看了眼,「刚你与谁在说话?」 「没谁。」范溪随口应一声,背上背筐要出门,「婆婆,我出门去了。」 柴娘忙拿一顶草帽追上来,「你好歹戴顶草帽遮遮日光,莫把一身皮子晒黑了。」 范溪顺手接过草帽,提上篮子与柴刀,去外头摘荷叶,砍柳条。 菌子并非什么稀罕玩意,范溪打算等会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子,若谁买到两斤以上,便送个篮子。 从她们村到县城,走路差不多要半个时辰。 砍完柳条,范溪看看日头,赶忙回家背上菌子,带上秤去县城。 范远瞻在县城与人当账房,范溪特地找去她那边。 她一个小女娘,这么多菌子,万一遇上小混混,没个大人在,恐怕会吃亏。 范远瞻眼睛利,一眼就瞧见了她,忙跟东家说了声,从店铺里出来。 这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不少人就在路旁摆摊,范溪瞄到一个位置,正想过去,眼睛余光见着她大兄,便笑开了,「大兄。」 「溪儿。」范远瞻大步走过来,伸出强健的手臂拎起范溪背上的背筐,这一拎之下,他大吃一惊,「怎么这么重?怕有三十来斤罢,都是你上午采的?」 范溪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没到三十斤。」 范远瞻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又看她瘦弱的肩膀,不由有些心疼,「下次莫背那么多了,小心压坏了身子不长个。」 「不算多,我背得动。」 范远瞻打定主意下次不叫她背那么多,嘴上却道:「溪儿可真能干,一上午采那么多菌子。」 他妹妹最能干,村里好多嫁了人的女娘都没他妹妹能干。 范溪早上一直从辰时采到午时,钻了不少草丛,采到那么多也不出奇。 她朝她兄长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不算多了,我知道好几个菌子窝都没告诉别人,这次全都光顾过了。」 范远瞻帮她把带的芭蕉叶铺在地上,而后将一部分菌子倒出来。 他翻看着箩筐,奇道:「怎么还带了柳条?」 「我等会边卖菌子边编柳条篮,若谁买了三斤以上,我就送个篮子装菌子。」 前世的见识,让她心里多了不少促销手段,这次也是试水。 范远瞻瞧她想了一出又一出,知晓自己这妹妹最聪明,不由又叹了口气。他妹妹若不托生在他家,托生在别家,定能过上好日子。 范远瞻还得回铺子里,他帮着摆好菌子,嘱咐范溪就在此地卖菌子,若有事便喊一声。 「我知晓,大兄你放心罢。」范溪乖巧应下,又抓起提前编好的小篮子,装了一斤多菌子递给范远瞻,「大兄,你带点菌子给你东家尝尝。」 铺子里还有活计,范远瞻纵不放心,亦只能提着菌子回去。 范溪将背筐下头吊着的藤板凳拿出来放到屁股底下,一边顶着日光编柳条筐,一边卖菌子。 旁边摆摊卖茄子豆角的大婶瞧她一屁股坐下不挪窝,菌子铺开也不叫卖,以为她不晓得做买卖的事,禁不住提醒她道:「小娘子,你这卖菜可得喊出来,别人方知晓。」 「喏,像这般,」范溪黑白分明的眸子诧异地望过去,大婶一张口明朗爽利的声音流出来:「卖茄瓜嘞——茄瓜豆角豌豆尖尖——。」 范溪瞧她这模样,抿嘴笑笑,「谢谢婶子。」 大婶鼓励地朝她笑笑,「莫害臊,做生意就得要这般爽快,你来试试。」 范溪深吸一口气,又朝大婶笑笑,张了张口开始喊,「卖菌子嘞——羊肝牛肚鸡枞松茸——」 她喉咙发紧嗓子发涩,喊出来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 旁边几位摊主都笑。 卖菜的大婶笑道:「万事都有第一回,喊出来便好了。」 旁边卖瓜的老汉瞧她摆了半地的菌子,搭话问:「这么多菌子,都从山上采来?」 旁边卖凉粉豆腐花的婶子泼辣,一串笑声跑出来,「瞧你这话,若不是自山上采来,难不成还能生在她家箩筐里?」 老汉笑呵呵,「我这不是瞧她这菌子多么?」 卖菜的大婶喊她,「再叫一次罢?」 范溪定定神,张嘴便叫:「卖菌子嘞——羊肚牛肚鸡枞松茸——买的多送柳条篮!」 这一遍叫完,她声音大得多了,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街上回荡,引得路人目光纷纷朝她望过来。 旁边人似与她应和,也张嘴叫卖起来,霎时,满条街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叫卖声。 第9章 「凉粉豆腐花——吃着甜掉牙——」 「西瓜——又大又甜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 「油皮鸭,香脆可口人人夸——」 …… 范溪人小声脆,在一众叫卖声中很快便脱颖而出。 没一会儿便有个灰衣妇人来问:「菌子怎么卖?」 「大娘,这堆四个铜板一斤,我上午才采的,新鲜异常。」 妇人看向鸡枞,「这堆价钱几何?」 「六个铜板一斤。」 妇人声音提高了些,细长的柳叶眉皱起来,「怎么这样贵?肉才八个铜板一斤!」 范溪略有些歉意地笑笑,「这些菌子较为稀少,我草鞋都走烂了才找到这么些,故卖得贵一些,您若嫌贵,尝尝旁边这堆菌子亦别有风味。」 「四个铜板罢?若四个铜板,我便来两斤?」 范溪摇摇头,诚恳道:「大娘,我这菌子,纵使送去酒楼,都能卖到五个铜板一斤,四个铜板真不成。」 「天生地长的东西,你还卖那样贵呀?别人两个铜板便卖了。」 「这不是上山不容易么?山路滑,若一个不慎,人就得摔跤了。大娘您买点回家尝个新鲜呗,三个铜板,买上半斤已能炒一盘鲜嫩菜肴。」 不知哪句话打动了她,妇人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蹲下挑菌子,她挑来挑去,挑出个头大的,「你可得给足秤。」 范溪抬头朝她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们做生意,不敢胡来。」 范溪将称提起,秤杆高高地翘着,妇人仔细看过称的点数,方满意地点头。 「我给您包上。」范溪用荷叶将菌子包好,又从菌子堆中拈了两朵作为赠品,而后对妇人笑道:「大娘,这荷叶也是我来之前方采的新鲜荷叶,煮粥煮汤都不错,您若好这口,也可尝尝。」 妇人瞧着她麻利的动作,满意地点头,随口点评道:「你这小娘子,做起生意来倒不赖。」 范溪笑笑。 第一单生意开张,旁边有几个客人围了过来。 有客人翻检一阵,摇摇头走了,也有客人要个半斤一斤,范溪都给足数,又略多送两朵。 她正忙着,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你这买菌子送柳条篮,如何送?」 范溪抽空看那买菜的小娘子一眼,道:「买这六铜板一斤的菌子,两斤以上就送个柳条篮,四斤送两个,六斤送三个,以此类推。」 旁边正在买的妇人听了便笑,「若我能买十二个铜板菌子,也送柳条篮么?」 「送!」范溪果断点头,实际上,她那里才编好两个半篮子,若客人买多了,还得略等一等,待她篮子编好。 妇人笑着摇摇头,只要了两个铜板菌子。 小娘子倒豪气,「给我来两斤。」 范溪一一帮着秤好,收钱。 有人眼馋她编的篮子,特地买上两三斤菌子,就为挣个篮子。 范溪带的菌子不算多,客人们你半斤,我一斤,眼见太阳斜到山顶时,她菌子还剩一小堆,估摸大半斤,外带十来根柳条。 范溪边编篮子边卖菌子,略有空余时,便十指翻飞,不一会,柳条变作个篮子。 剩下的菌子要么小朵要么有残缺,范溪望了眼,不打算继续耗时间,她将剩下那点菌子盛到篮子放到隔壁卖菜大婶的摊子旁,「婶子,我卖完了,马上归家。这篮子您留着使罢,也尝尝我家的菌子。」 大婶拿起篮子,左右瞧瞧,赞叹道:「你这手真巧,若拿去卖,起码得卖到两三个铜板。」 「随意编的,当不得什么。」范溪将东西放入箩筐内,对大婶笑笑,「婶子,我先回去了,今日多谢您。」 「哎。」大婶忙拿上两根茄子抓上把豌豆尖塞到她背筐里,「你也尝尝我家的菜。」 范溪抿着嘴笑笑,没推拒,「多谢大婶。」 范溪收好东西,却没往县城外走,而是去范远瞻他们铺子外头等。 东家一眼见到外面的小娘子,乐呵呵道:「溪娘罢?快进来,刚多谢你送的菌子了。」 范溪笑:「就山上的野货,不值什么钱,哪里用得着谢?」 范远瞻看见妹妹,无声地朝他笑笑,手脚麻利地搬货去了。 这家人卖杂货,油盐酱醋,各色调料粮食杂物应有尽有。 范溪坐在东家给的小凳子上,看他大兄忙活。 天气热,他大兄褂子汗湿了,透着里头精壮结实的肌肉来,来买调料的大姑娘小媳妇,无论年龄如何,都免不了多看他一眼。 范溪心头有些骄傲,她大兄长得最好,剑眉星目,轮廓鲜明,一笑一口白牙,仿佛满天星辰都放他眸子里了。 附近十里八村,不少小娘子都偷偷给她大兄送过手帕,连带她这当妹子的,也没少受人所托,得些甜头。 范溪看了看她兄长,又扭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打量起杂货铺来。 铺子里东西那样多,范溪有好几样想买,最想买的便是那红糖。 二十铜板一斤的红糖,若能买上半斤,家里能用好久。 娘现今情况不好,还在屋里躺着,若买包红糖带回去,煮粥的时候放点糖,甜甜嘴也好。糖是好东西,她娘那么虚弱,喝点糖粥,亦有利于补元气。 第10章 范溪先前卖菌子之时便悄悄数过了,她今日总共挣了一百一十八铜板,纯利,拿出十铜板来买点糖,买点八角桂皮,等会归家之时,再花上三五铜板带一两根筒骨回去,让家人好生补补也好。 东家想到她还买糖,当即笑得更为慈祥,「要半斤?」 「嗯,劳烦您。」 东家爽快地亲手给她秤好,额外多给了半勺,「若要香料,你自个拿便是。」 范溪不好意思,东家各式香料捡出一点,用油纸包好,塞到她手上,笑道:「拿着罢。」 说着,东家朝范远瞻说了一声:「今日事忙得差不多,远瞻你早些带着你妹妹回去,天黑后蚊虫多。」 范溪朝东家福了福,甜甜道谢。 范远瞻将手头东西整理好,跟东家告别后,带着妹妹回家。 兄妹俩出了店门,范溪指着其中一边,「大兄,这头。」 她声音清脆,今天生意好,声音里头还带着点难言的欢快。 范远瞻跟着心情好起来,他摸摸妹妹的脑袋,笑问:「去这头作甚?」 范溪脚步轻快得都快蹦着走了,闻言她抬头,眉眼弯弯道:「我们去买两个筒骨,熬点汤补补。」 「成,就去买筒骨熬汤。」范瞻将她的背筐接过来,背到自个身上。 范溪将鼓鼓囊囊的钱袋也塞到范远瞻手上,「大兄,你来保管。」 范远瞻伸手接过,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一日功夫,获利这样多?」 「也就占了个新鲜的便宜,明日怕就没这样多了。」 「若能有一半,这桩生意也不错。」范远瞻摸摸妹妹的脑袋,轻叹一声,「就是辛苦溪儿。」 「家中谁不辛苦?」范溪摇摇头,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声音轻快,「一家人不说这个。」 范远瞻心中一下对妹妹喜爱得不成,又揉揉她脑袋,轻轻应道:「嗯。」 两人转进卖肉的小巷子,天色已晚,肉摊子只剩两家。 范溪走向其中一家,昂首问屠夫,「老伯,您这筒骨怎么卖?」 屠夫看范溪,随口道:「只剩两根,你若全要了,三铜板一斤拿去。」 范溪见那还附着薄薄一层肉的筒骨,心里生出薄薄的渴望。 范远瞻温声:「劳烦老伯,帮我们称一下。」 「两斤六两。」屠夫顺手从旁边割了指头粗长一条肉下来,「八铜板。」 范远瞻数出钱递过去,范溪喜滋滋地提着用草绳绑好的铜板。 兄妹俩转身,迎着西下的夕阳,一步一步往家赶。 他们到家的时候,柴娘正在收辣椒干。 安娘是个勤快人,几块菜地种得满满当当,一年到头,家里各样菜都种有。 这段日子,安娘生病在床,范远瞻兄妹跟着奔波,地里自然就疏忽了些,虽说拔草浇地施肥等还在做,更精细的却有心无力。 前两日范溪见地里辣椒红了不少,还想着什么时候摘点回来晒,不想柴娘已提前晒上。 听到动静,柴娘回头,见他们兄妹回来,立即笑开了,脸上笑纹舒展,「你二人回来了,可累了?」 「不累。」范溪提起手中的筒骨晃了晃,笑道:「婆婆,我买了筒骨回来吃。」 柴娘接过她手中的骨头,嗔怪,「怎么买了肉回来吃?」 「今日挣着银钱了,买点骨头炖汤给娘补补。娘如何了?」 「好多了,下午你出门后还与我说了会话。」 兄妹两人回屋看他们娘亲,安娘子难得醒来,看看家里一双儿女,虚弱地笑笑:「我听你们外祖母说,溪儿今日背了菌子去卖?」 「嗯,挣了一百多铜板。」范溪笑笑,「我明日还去,去另一头山里采点菌子回来。」 安娘子摸摸她瘦小的手,慈爱道:「你这一日不停地转悠,怕不是太累?」 范溪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无碍,其实也不算成日转悠,我卖菌子时光坐在阴影下等客人上门就成。」 「娘这身子,难为你们了。」安娘子拍拍她的手,看看她,又看看范远瞻,殷切嘱咐,「银钱要挣,身子亦要顾,不能太过劳累。」 「娘您放心罢,我们心里有数。」 「大兄,你陪娘说会话,我去煮汤。」 「去罢。」 范溪抬脚出去,厨房中,柴娘正洗菜切菜,见到她,老人家笑问:「溪娘,晚上吃茄子冬瓜可好?」 「好。我再凉拌些蕹菜梗,后加道筒骨汤。」 「这婆婆便不会了,你来。」老人让出点位置,朝她慈爱笑笑,「下午累着了不曾?不然明日婆婆去采菌子卖,你在家看顾你娘罢?」 范溪摇头:「不累。婆婆您不知晓哪有菌子,还是我去罢。」 说着她将围裙系上,挽起袖子,先将筒骨洗了,后把上头附着的一些肉剔下来,等会给她娘煮粥之时将肉沫加到粥里头,让她用点肉粥,增强营养。 祖孙俩动作很快,不过片刻,菜弄得整整齐齐,骨头汤也已熬上。 范远瞻从屋里出来,在门背拿上锄头往外走。 范溪见他动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大兄,你要去何处?」 第11章 「我去稻田那头看看,天气热,不知稻田里缺不缺水。」 范溪闻言忙道:「我亦去,大兄,你等等我。」 「你去作甚?」 「我去摘点蕹菜,晚上好拌些蕹菜梗,顺便再去看看能不能捉到泥鳅。泥鳅剁碎了熬粥十分滋补,今日正好有骨汤,放下一起熬,估摸着就不会腥了。」 范远瞻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站在门口笑:「成,你与我一起,快去拿东西。」 「哎。」 八九月的天气,到处都是泥鳅,若是下田,一脚下去,能踩到好几条。 范溪盯着脚丫下的泥鳅,赶忙合掌去掬,泥鳅灵活,十次不得一次,范溪赶忙换簸箕去舀。 范远瞻在田埂处巡视一圈,又挖出缺口来,堵好沟渠,放水进去,这才回来看他妹折腾。 这边一般人家都不怎么吃泥鳅,一个是捉泥鳅终究要费点功夫,很多人都没这个功夫来弄,另一个就是泥鳅不怎么好吃,收拾出来,除了头尾之外,也就剩一把骨头,还得费油来做,要不然会腥。 田里泥鳅多,范溪没怎么费力就捉了十来条泥鳅,正放在木桶里。 「这泥鳅挺大条。」范远瞻瞧了眼,接过妹妹手里的簸箕,「我来。」 范溪笑笑,将簸箕给他。 天已擦黑,远处天边浮起几颗星子,晚风吹来,有些冷。 范溪在一旁的沟渠里洗干净手脚,重新穿上草鞋,「大兄,我明日想上那边的牛头山采菌子。」 「何时去?」 「日出时分便去,我早些去早些回。」 范远瞻「哗啦」一声将簸箕提起来,「我还不知你,你说早些去是真,早些回却不定了。成,明日我与你一道去,采完菌子再回来用早饭。」 范溪蹲在田头看着她兄长,「你若跟我去采菌子,赶得及上工么?」 「有何好赶不及,今日我不还去接了外祖母来?」 范溪也不反驳,她笑笑道:「那我们明日一道去采菌子,便去远一些的地方采罢?雨花山那头极少人去,菌子定然不少。」 「雨花山便雨花山,不过我得先说好,我若不跟你去,你一人不许去那等深山。」 「我知。」范溪见他捞了两簸箕,里头全是攒动的泥鳅,忙道:「大兄,够了,我们归家罢,再多也吃不完。」 范远瞻闻言便收手,将簸箕挂在锄头上,另一头则挂着木头,挑着回家,旁边还跟着只到他腰高的妹妹。 九月天气,路旁还有成熟的桃金娘,范远瞻顺手摘了几颗又大又黑的果子,递给范溪,让她吃。 兄妹俩回到村里的主路后,范积蕴亦背着书筐归来,正巧就在他们前头。 范溪扬手,脆生生喊了一句,「二兄。」 范积蕴回头,正巧对上妹妹弯弯的眼睛,便也笑开了,「大兄,溪儿,你们下田去了?」 范溪三步并两步追上驻足等着的范积蕴,「嗯,我们刚去田里捞了些泥鳅。」 兄妹三人一起回家,柴娘已将晚饭做得差不多。 范溪利索地将泥鳅收拾出来,剁碎了搅在粥里。 他们现在弄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娘得多吃点鱼肉补补,身子方能好起来。 不一会儿,一锅粥就做了出来,粥熬得稀烂,里面泥鳅鲜美,放点葱花,再滴两滴油,香气便直往人鼻子里钻, 柴娘原本在房内照顾女儿,见她那锅粥做好端来,眼睛里又有泪光,拍着她瘦弱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感慨道:「我们溪儿长大了有出息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外孙外孙女都有出息,女儿好日子还在后头,老人家欣慰,眼泪止不住淌出来。 安娘子见她娘这模样,忙安慰,「娘,您莫哭了。」 「哎,我不哭。」老人家将女儿扶起来,伸手抹了把脸,笑道:「你快喝粥,里头又是米又是肉,还有泥鳅,闻着可香。」 今天有柴娘在,范远瞻帮不上忙,便在床前扶着安娘,柴娘一口一口地给安娘喂粥喝。 范积蕴和范溪坐在另一旁,时不时跟她娘说几句话。 这肉粥闻起来便非常好吃,哪怕安娘子卧病在床,整天食欲不振,闻到这股味道都有些饿了,胃口自然打开了些。 兄妹三人见她一口气喝了两碗,心里皆松了口气,能吃便好,能吃的话,身子骨慢慢便能好起来。 他们兄妹不怕她吃,就怕她吃不下。 两小碗过后,安娘子摆摆手,示意吃不下了。 老人家也不勉强,帮女儿擦过嘴和手,又摸了摸被窝,觉着被窝不潮湿,便扶着她继续睡了。 出去之后,范溪高兴地压低声音对两位兄长道:「娘今日瞧着好一些,想来黄大夫开的药不错,明日我们再去抓两副。」 「是该如此,过两日再请黄大夫过来瞧瞧。」 黄大夫开的这副药十分名贵,一副药就要五十多个铜板,也就是他家,换一家,恐怕就吃不起这个药了。 安娘子已睡下,兄妹几人在外面摆开桌子用饭。 骨头汤,煮冬瓜,凉拌蕹菜,蒸茄子,外加香喷喷的杂粮饭。 今日挣着了银钱,一家人心情都十分好,亦不拘食不言的规矩,一边用饭一边说些杂事。 第12章 范积蕴一尝那茄子,眼睛亮了几许,禁不住道:「这茄子味儿好。」 柴娘笑笑,「先前蒸粗粮饭,溪儿在饭上放了两根茄子,茄子蒸熟后拿下来将茄子肉撕开,然后拌了一点油跟辣子进去,还放了葱花,这样多佐料,味道能不好?」 范远瞻点头,「溪儿巧思多,前些日子泡的笋丁也好吃。」 「大兄想吃那个了?若想吃,明日我们采完菌子,再去挖两根来。」 「确实馋那味。」 范溪便笑道:「待明日卖完菌子,再去买些板油,放点油下去,笋丁能做得又鲜又香。」 范远瞻还来不及说甚,柴娘忙道:「可不敢日日吃得那么好,现在正是用钱时候,钱花完了,日后怎么办? 「婆婆,我们几个都正在长身体呢。您也劳累,若不吃好一点,身子骨累垮了,那可就糟糕。」想了想,范溪又道:「饮食方面的银钱是小钱,可不能省。」 柴娘听着话,想着也有理,叹口气道,「也是,你几个还小,都要多吃点,好好将养身体。」 「婆婆,您莫担心,我们每日挣的银钱不少,吃肉这点不过是小钱。」 柴娘听她这么说,心里多少认同,不过还是道:「家里有两刀腊肉,先吃那个,暂莫买肉了。」 「也成。」 柴娘在,他们省事不少,用完晚饭,柴娘催他们洗过澡后,大家各自去歇息。 累了一日,兄妹几人一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明日一早还得起来采菌子,范溪估摸着这两日菌子应当还好卖,过两日倒不定,纵使山上还能采来菌子,外头应当也有人跟风,与她一道卖菌子。 思及此处,范溪便越发觉得多采些,卖完这几日,再瞧瞧有什么别的营生。 第二日,范溪和范远瞻早早起床,欲上山采菌子。 范积蕴也跟着起来,要一道去。 范溪望着她俊美如玉的二兄眼下那抹青黑,担忧道:「二兄,你昨晚抄书抄到那样晚,等会又要去学堂,还是莫去了罢?」 范积蕴背上背筐,温和地笑笑,「无碍,我去一个时辰便回来。」 他坚持,范溪亦无法,兄妹三人便顶着熹微的天光上山采菌子。 这日兄妹三人一道出手,共采得四十来斤菌子。 范远瞻去县城之时背去一筐,剩下上午采的那筐则由范溪用过午饭后背去。 中午柴娘在家,编了些柳条篮子,范溪一道带上了。 她今日生意无昨日那么好,直到天擦黑,她方将菌子大致卖完,共挣得一百五十七枚铜板。 第三日,他们再去卖菌子,街上已有人跟她一道卖。那人的菌子瞧着虽不如她的整洁喜人,却比她的便宜,杂菌三个铜板一斤,名贵菌子五个铜板一斤。 收摊之时,范溪心情有些沉重,「大兄,山上的菌子采完了,还有人跟风,短时间也不好再采菌子,琢磨点卖点其他什么罢。」 两人一边回家一边说,范远瞻听闻妹妹说想卖炒田螺之后,心里不赞同,「做卖炒田螺能卖几个钱?」 范溪正色,「大兄,你莫小瞧这炒田螺,炒田螺要弄好了,不少人愿意吃。我们也不多卖,一碗三四个铜板总卖得出去,待我们弄好,不又是一笔银钱?」 范远瞻望着妹妹沉静的脸,「话这般说没错,然炒田螺比卖菌子费神得多,田螺得下河去摸,摸回来又要去尾壳,炒制后,还得运到县城去,你一个小女娘怎么弄得来?」 「如何弄不来?」范溪倔道:「家中便有个黄泥炉子,待明日向莲娘家借几块炭,我们便能一边一直生着火一边卖田螺了。我就在你店里附近卖,大兄你可帮我背炉子过去,剩下之事我来便成。」 范远瞻仍不大放心,然妹妹已经这般说了,他亦不好太过反对,「你若有信心,我们明日试试。「 范溪轻轻「嗯」一声,轻声道:「卖菌子这条路已走到头,总得变上一变。不然今日一人跟着卖,明日两人跟着卖,卖菌子的人越发多起来,我们忙一整日也挣不着什么银钱。娘那头每日买药的铜板便要五十多文,家里现今也只有两百多文余钱,不思量着换个法子,过两日钱便不够用了。」 范远瞻扶着她瘦弱的肩膀,不甘地低声道:「兄长们无用,苦了你了。」 「怎会?」范溪抬起脸朝他笑笑,「若非兄长们,家中早就散了。」 两人回去后,趁着天还没黑,范溪打算去地里捞田螺,她捉泥鳅就发现了沟里有不少田螺,现今正好用得上。 范远瞻提着背筐同她一道去,两人沿着沟渠,从村庄下游往上,一直到河里去捞田螺。 九月河水已开始变冷,尤其太阳一下山,水凉浸骨 范远瞻接过妹妹手中田螺时,摸到她的手,感觉跟摸着一块冰一般,当下吃了一惊,低头仔细端详她,「怎么这样凉,你快上去。」 范溪不愿,「我不冷。」 范远瞻顾不得什么,抬手一抱,单手勒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岸上去。 范溪骤然腾空,吓一跳,「大兄!」 「叫为兄亦无用,在上头待着。」范远瞻抬头示意她将鞋穿好,「若不慎受凉生病,有得你受。」 第13章 范溪见兄长神情严肃,只好遗憾地收回脚,抬脚在自己裙子上蹭蹭,转过去穿草鞋。 她方才一直挽着裙子摸田螺,裙子不慎被浸湿了些,此时贴在腿上怪不好受,她不敢跟大兄说。 穿好鞋,她在岸上跟着她兄长一直往前走,直到已经走得离村子老远,两人方收起箩筐,打算归家。 范远瞻拿扁担将箩筐挑在肩上,一挑发觉这田螺大致有四五十斤,不由暗自心惊,不成想田螺那么多。 田中农活忙,村人大多扑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无闲工夫去捞田螺。田螺这东西亦不怎么好吃,一个螺里头没什么肉,炒的不好又腥,一般人家无心去弄得那样细细致的饮食。 他们村里村外这些沟渠已有三四年无人捞过田螺,故一颗颗田螺长得极大。 范溪和范远瞻将这田螺拿回去,准备着细细清洗了几遍。 柴娘见着他们将田螺倒到木盆里铺开来,惊道:「这样多的螺,明日可卖得完?」 「应当卖得完,要实在卖不完亦只能算了。这田螺不需花什么本钱,便赌一把罢。」 范远瞻趁着天还未全黑,赶忙挑着水桶去村里的古井前挑水。 他得将水缸装满,一家人晚上才够水用。 范积蕴不多时亦背着书筐回来了,一进门,他便满脸喜意地将手中布囊递给范远瞻,「大兄,溪儿,前几日抄书的银钱结回来了,一共二百三十文。」 范溪惊喜,「怎么那样多?」 范积蕴见妹妹眼睛发亮,禁不住摸摸她的脑袋,「不算多,我帮人抄了两本书,大兄帮着抄了十来份卷子,钱全在这了。」 范溪笑道:「兴许再过几日,家中便能攒下半两多银子了。」 喜气洋洋地用过晚饭,全家人点起竹篾来剪田螺。 家中剪子就一把,范远瞻去隔壁莲娘家借把柴刀。 范溪用剪子剪田螺尾,他和范积蕴便用柴刀。将田螺小心放在木砧上,轻轻一敲,田螺尾便能敲下来。 若不小心碰碎,这田螺便收起来喂鸡。 柴娘守着他们,兄妹三人一直弄到亥时,方把所有田螺都弄完。 田螺还未死,得放与木盆中吐沙。 范溪在水盆里搁了点盐,希冀田螺明日一早便能将沙吐干净。 这日范溪睡得不踏实,一晚起了数次,起来必将田螺清洗换水,再加盐。 柴娘与她在客厅里同眠,感觉到动静,忙与她一道起来忙活。 祖孙两人忙活了好几次,最后一次范溪起来查看,见田螺盆里水清亮,杂物不多,想来田螺吐沙应当吐得差不多,心里松口气。 虽有些勉强,但明日应当能将田螺炒来卖。 第二日,天还未亮,范溪便起来了,她先看过她娘,见她娘安睡着,轻手轻脚去灶下生火打算炒田螺。 老人家觉轻,柴娘也跟着起了,帮她刷锅烧火。 炒田螺须得用油,范溪便在瓮中舀了一大勺板油,又将一应佐料准备好。 香葱蒜子放入油锅种炸出香味,放勺红糖炒糖色,鲜辣椒、剁辣椒、八角、沙姜、桂皮、香叶,各种香料放下去,而后又放酸笋。 他大兄二兄也起来了,都过来灶房帮手。 「怎么怎样早?」范远瞻将洗干净正在沥水的田螺举起来晃了晃,而后递到灶前,「怕才五更天。」 范积蕴刚洗完脸,带着一脸水汽进来,也道:「县城早市开张得晚,现下纵使炒好了,也无法卖。」 范溪利落地将各式香料捞起来放盘子里,只剩底油,而后将半篓田螺哗啦一声倒进油锅里炒。 边炒,她边蹙眉道:「前日桂娘找我要菌子吃,我怕她们进来已盯上我们家,炒田螺炒得晚了,被祖母堵在家里问我们要田螺吃,这可怎生是好?」 范积蕴亦皱眉,「桂娘来,怕是她娘授意。祖母那头却不得不防。」 范远瞻瞧弟妹一眼,无声地叹口气,「现下正是多事之秋,略避一避罢。」 柴娘闻言也叹,「你们祖母也是,别人都不好说她。」 范溪:「无碍,我们赶紧将田螺炒出来,不让她们瞧见便成。」 范溪将田螺分成一锅一锅,一连炒了五锅,炒好的田螺都倒在洗干净的木桶里,里面还有汤汁在浸泡着。 天还未亮,兄妹三人就挑着田螺出门。 范远瞻一头挑黄泥炉子与煤饼,一头挑装了田螺的锅具。 范积蕴则挑田螺与书。 范溪还小,两位兄长不让她挑重物,她便背了个背筐,里头放着小碗、干荷叶、鲜荷叶等物。 路上,范积蕴瞥见她一脸担忧的神情,不由好笑道:「溪儿,你还未有担子那样高,瞎担忧甚?」 水桶的高度加上绳子的长度,挑起来后确实比范溪还略高些,范溪有些郁猝。 不怪她个头矮,她两个兄长个头都比一般人高,她家担子也比一般人家高一些。 范远瞻看着这情景,也觉得有些好笑,「溪儿好好吃饭,再长长,过两年便能比担子还高了。」 范溪眼睛一瞪,「我跟担子比甚?」 她这话一出,逗得两位兄长哈哈大笑。 第14章 天色还早,路上就他们几个人,县城也无城门,走到镇上的时候,天才刚刚开始亮。 范远瞻带他们到杂货铺门前,将担子放下,准备就在这头开张。 范积蕴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后,背着书筐转身赶去学堂。 学堂开门早,他去得早还能温会书。 兄妹二人将炉子生起来,范溪把香料放到底下,而后加汤加田螺,炉火慢慢滚着汤,咕嘟咕嘟的,香味一下便传出老远了。 杂货铺还远不到开门之时,范远瞻与范溪守着炉子,慢慢等客人来。 两人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上街来买菜,闻到他们锅里炒田螺散发出一阵阵香味,一些人走不动腿。 一青衣老人背着手踱步到他们这头,一脸好奇地问:「女娃娃,你这弄的是什么吃食?」 「炒田螺。老爷子,您尝一个?」 老人脸上笑容加深,「那便来一个。」 范溪麻利地从锅中舀出一个大田螺,先放到碗中略一晾凉,放递给老人。 「老爷子,您先吸一下田螺尾巴,再吸田螺嘴,便容易把肉给弄出来。」 「知晓知晓。」老人笑呵呵地接过田螺,吸下螺尾,再吸螺嘴,没想到螺尾的汤汁一入嘴,他立即尝到田螺那股鲜味,眼里不由露出惊艳之色,「你这女娃娃手艺可真好,田螺弄得这般好吃。几个钱一碗?」 范溪笑,「好吃您就买点嘛。这田螺多好,干完活回家,端碗田螺再要一碗酒,边吃田螺边喝小酒,快快活活地消磨一个时辰,日子过得多舒坦。」 老人没想到面前这女娃娃这般会说,脸上的笑容越加深了,「来一碗罢,给我多拿点,可莫坑我。」 范远瞻麻利地给人盛了一满碗,直至冒尖,而后将一大碗田螺倒至铺开的干荷叶上,又用湿荷叶裹上,附上一根昨晚削好的竹签,少年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给您,小心烫。竹签子可用来捅肉吃。承惠四个铜板。」 老爷子笑呵呵地摸出铜板来,放到范远瞻手上。 旁边人忍不住惊呼,「嗬!四个铜板一碗,一碗能有多少田螺肉?」 范溪并不恼,依旧笑脸相迎,「叔,我这里用的乃大海碗,一碗已不少。再者,我做这田螺费用费香料,得不少功夫方能弄出这等美味,要不您拿一个尝尝?」 那人见有螺吃,不说话了,从碗里拈起大田螺,先烫得缩了下手,而后忍不住放到嘴里吸田螺尾。 这田螺,鲜中带香! 田螺汁水中含着少许辣味,辣中又有回甘,香得人都精神了。 那人忍不住咂咂嘴,而后反复回味了一下,放把田螺倒过来,放到嘴里吸了下,将那螺肉吸出来,然后把那小小的一团肉叼到嘴里,嚼了嚼。 这螺肉十分鲜美,鲜美中带着嚼劲,唯不见一丝腥味。 他先前听人说过瑶柱,现下想来,瑶柱大致就是这味儿罢,又鲜又香,令人欲罢不能。 范溪期待地望着他。 他略有些不自在,仍道:「味儿不错,给我来一满碗。」 「哎!」范溪应下,灵动的眼睛往旁边一望,范远瞻嘴角含笑,拿起大海碗开始动起来。 范远瞻利索地舀了满满一碗,把碗舀到冒尖为止,然后拿干净的干荷叶包好,团团攥住上边的部分,温声道:「您收好,若吃着觉得好吃,欢迎下次再来。」 那人笑道:「成,若是好的话,我下次还来买你家的田螺。」 旁边围着的人见那人刚开始还觉得田螺贵,尝一颗后却立即买下来,纷纷出言要求尝一尝。 「给我一颗。」 「我也尝尝。」 「娘亲,我也要。」 范溪与范远瞻将田螺捞出来放湿荷叶上,托着转向围着的人,让他们自个拿。 有的人尝了便买,有的人尝了亦不买,范溪和范远瞻皆不在意。 他们利索给客人装田螺,收钱,锅里的田螺卖得差不多后,又用水瓢从木桶中舀出炒好的田螺继续焖煮。 兄妹俩给所有买的人舀上一大碗,又给个竹签,用干荷叶干干净净地包好,瞧着便十分喜人。 许多人自个不吃这些零碎的小玩意,也会买上一包带回去给儿女吃,这小县城没甚新鲜吃食,一道田螺已算十分吸引人的美味。 待太阳升起来时,他们的田螺已卖完一半,还有客人陆陆续续地来。 眼见范远瞻他们东家已经过来,打开杂货铺的门准备做生意。范溪忙舀了一大碗田螺,用干荷叶包好,湿荷叶再裹上一层,又在上面附上三个竹签子,让范远瞻带过去。 东家见他们在门外摆摊,笑了笑,扬声问:「你那日买调料便是为了炒田螺?」 「嗯。」范溪脆生生地应下,「您尝尝我这田螺好不好吃。」 东家笑:「你这都客似云来了,能不好吃?」 县城里从未见人卖田螺,现有人卖,一大碗才四个铜板,日子稍微宽裕一点的人都舍得尝鲜。 范溪没到中午就把田螺全卖完了,只剩口大锅在那。 范溪把大锅搬到屋檐底下,炉子里边还有未熄灭的火炭。 东家见了,忙与范远瞻道:「你去帮你妹子一把。」 第15章 范远瞻笑着过来忙活,范溪擦把汗,脆声问:「东家,我将炉子与锅放这,待我兄长晚上回去之时再搬回去,成么?」 东家笑,「行啊,你放罢。」 范溪投桃报李,又在他这里买了几味香料,花出去十五铜板。 杂货店的人开始吃饭,东家招呼范溪跟他们一道吃,范溪十分不好意思地婉拒。 兄妹两坐在店中一角小声说话。 他们这一次卖田螺挣了二百四十三个铜板,买完香料用去十五铜板,还剩二百二十八个。 范溪拿了十个铜板自个收着,剩下的铜板全都给范远瞻,「大兄,你拿着罢。这铜板要放我这里怕生事,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去松仁堂买药。」 「嗯,我记下了。你回去之时小心些,看着路,莫贪玩。」 「哎!大兄,我回去啦。我见着了藤娘她们,等会跟她们一道回去,你莫担心。」 「藤娘在哪?」 「那。」范溪伸手一指,赶忙背起背筐追过去,「藤娘,等等我。」 杂货店前头正赶路的几人听到动静停了下来,见是范溪,便在原地等。 范溪几息功夫便赶上了她们,回头用力朝范远瞻挥挥手,而后与藤娘她们一道汇入人群中。 胡娘子嗔怪,「何必这样急?」 「藤娘,胡婶子。」范溪轻轻喘着气,朝她们笑笑,「你们来买东西?」 「家里土布不多了,来买两块布。」胡娘子拉着女儿,好奇地问:「溪娘,你今天弄了什么东西来县城卖?」 「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一点田螺。」 藤娘诧异,「田螺还能卖钱?」 「卖不了多少钱,也就卖个新鲜。」 藤娘母女顿时有些心动。 范溪见她们这模样,便笑,「莫看我田螺卖得不少,本钱下得可大。刚光买香料就花了十五铜板。」 「香料要这么多?」 「嗯,若不放够香料,田螺不香,客人肯定不会买。」 胡娘子仍心动,「不过费些香料,若能卖上百文以上,花十来文买香料仍有赚。」 范溪摇摇头,「您看我卖田螺,首先得去河沟里捞田螺。捞田螺不好捞,一两个时辰都捞不到十来斤。捞回田螺之后,还得剪去田螺尾,再让它吐沙。炒田螺也不容易,炒好后又带炉子又带锅,累死累活才挣着那几十文钱。若田螺炒不好卖不出去,这人工费材料费还得全赔在这里面。」 胡娘子略一思量,便知她这话水分不多。 看看女儿,再瞧瞧范溪,胡娘子酸溜溜地开口,「你今日不卖得挺好?我看这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就你最能干。」 范溪叹了口气,「若不是我娘,我与我两位兄长也用不着这么能干。」 她这话一说,胡娘子那点子攀比嫉妒的小心思全没了。 大伙都知晓他们兄妹三人不容易,家里娘亲病重,没良心的爹在外头不闻不问,还有个祖母时不时上门找事。 但凡这兄妹三个软一些,他们家也支撑不到今日。 胡娘子怜惜地拍了拍范溪的肩,换了个话题,没再继续说这个。 到家的时候,外祖母在院子里听到动静,忙蹒跚着脚步迎出来,接过范溪肩上的箩筐,问:「溪儿,今日生意如何?田螺都卖完了么?」 「卖完了。」范溪朝外祖母笑笑,压低声音道:「今日卖到两百多铜板。」 「这样多?」老人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急问:「这般说来,五六天便能挣上一两银子?」 「若情形好,说不得真能挣到那样多。」范溪笑笑,「我们先卖着试试。」 田螺卖得好,简单吃完午饭,范溪便去摸田螺,附近河沟里的田螺被他们昨天摸了个干净。 范溪沿着河沟到半山腰的河沟去,这边鲜少人涉足。 范溪除摸田螺外,还采到了小半筐菌子。 其中遇到些毒菌子,范溪眸光一闪,亦采了回去。 她下午回得早,挑着二三十斤田螺回去时太阳还未下山。 范溪将肩上的箩筐放下,问「婆婆,我娘她怎样了?」 「喝药睡下了,我瞧着比昨天气色要好一点。」老人家慈祥地摸摸她的头发,范溪头发陷入她手上干枯的死皮里,差点把范溪扯痛。 范溪去屋里看了眼,她娘果然在安睡。 老人家忙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这老梆子手。」 「无碍,不疼。」范溪伸手握着外祖母的手,仰头朝她笑笑,「婆婆,我们今晚炒腊肉吃罢。」 老人过来的时候带了两刀腊肉,这腊肉腊了许久,时常晒着,脂肪呈诱人的米色,瘦肉干红发褐,瞧着就让人咽口水。 今日挣的银钱多,老人也不心疼肉了。 她去檐下割肉,一刀割下半块。 老腊肉十分干韧,范溪切不动,得老人自个动手。 她将肉放到水里仔细洗去灰尘,而后拿上来,一刀一刀把肉切成薄片。 范溪则在一旁择蒜、洗辣椒,仔细处理配菜。 家里的锅还在县城里,得范远瞻回来时一道带回来。 第16章 范溪便先烹饪她娘的饭食。 米粗略淘一淘,放到瓦煲里大火煮开,而后转小火慢炖,炖的差不离再放入泥鳅碎与腊肉碎。 香味慢慢翻涌上来,从厨房内飘出去。 日入十分,范远瞻从县城里挑着担子回来,一入院子便问外婆与妹妹,「今日做了什么,那样香?」 范溪迎出来,「饭食还未做好,先给娘煮了些粥,待大兄你将铁锅挑回来,我们再炒腊肉吃。」 范远瞻笑道:「有溪儿在,我们好口福。」 他说着,将铁锅一头的箩筐里拿出来,又把担子另一头吊着的桶放下,「桶里还有些汤汁,我特地没倒。」 范溪原本就想要这老汤,一时忘记跟他说,不想他居然挑了回来,当即大喜,「大兄英明,我给你炒腊肉吃。」 范远瞻挑眉笑,「这便英明了?」 「以小见大。」范溪笑道:「从此处便能瞧出大兄的机灵。」 「人小鬼大。」范远瞻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而后双臂一伸,将铁锅搬回厨房。 范溪跟在他后头,外祖母也跟着进了厨房。 外祖母笑着往一旁让:「溪儿,你做饭好吃,你来罢。」 「哎。」范溪脆声点头应下,眼睛弯起,她利落地用竹刷子把锅刷干净,准备炒肉。 老人家坐在灶下,用燧石与火镰打着火后,轻轻在灶膛里塞了把稻草。 范远瞻去内室中瞧过他娘,见人还在睡着,也不打扰,拿了个生红薯在厨房外头搬张矮凳看他妹妹做饭,一边啃起红薯来。 范溪回首脆声,「大兄,你少用些,待会吃肉。」 「知了。」范远瞻含笑应一声,依旧啃着红薯填辘辘饥肠。 干腊肉下到锅里头,随着与高温的充分接触,慢慢渗出油脂来,滋滋作响。 范溪见时机差不多,将蒜子红辣椒一把倒下去,迅速翻炒几下,又辣又香的气息便升腾起来,随着袅袅炊烟,香味一下飘出老远。 待红椒蒜苗腊肉炒好,范溪借着那点底油,继续猛火炝炒韭菜。 她正炒韭菜之时,范积蕴也回来了,一进院子便道:「好香。」 「二兄回来了?」范溪回头朝他一笑,「快放下书筐,稍后便能用饭。」 范积蕴先凑过来望一眼,而后笑着去放书筐。 范溪眼见着炒好了韭菜,清水将冬瓜下锅,待冬瓜煮熟后便可以吃。 范远瞻拿了个干净的碗来,夹了大半碗韭菜放碗里,又夹了两筷子腊肉,拌匀后朝厅里喊一声,「积蕴。」 「嗯?就来。」范积蕴走出来,兄弟俩端着菜碗出门。 正走出来,院外有白发老叟远远路过,见了他们便笑道:「远瞻,你们家做了什么好东西,冲鼻子香啊。」 「招子爷。」范远瞻兄弟朝对面那人打招呼,走近了些说话,「我外祖母来家里做客,带了两刀腊肉来,家里便炒了点韭菜腊肉。」 招子爷笑:「这是你家溪娘的手艺罢?」 「嗯。」 招子爷竖起大拇指,「我听闻她在县城里卖炒田螺,你家溪娘有本事。」 范远瞻摇头轻叹,「若不是我娘生病,家里入不敷出,我家也不必做这生意。」 招子爷跟着叹了口气,又问:「你们这端着碗要到哪去?」 「家里炒了肉,请祖母尝尝。」 招子爷望他们一眼,感慨,「你们可真孝顺。」 范远瞻和范积蕴兄弟苦笑一声,招子爷见他们这样,也不好说什么了,与他们分别前还摇头叹息。 范远瞻兄弟本就打算让人瞧见他们端了肉过去,纵使没遇上招子爷,也得瞧一瞧能不能碰上别人。 遇见招子爷后,两人也不晃悠,直接朝他们祖母家去。 他们祖母家也在用饭。 一点大的小方桌上,上头就放着四盆绿油油的水煮菜。 范向天与范向云兄弟一瞧便不高兴了,一个两个把嘴巴撅起来,嘟囔,「怎么又吃这个?」 范远瞻祖母牛角娘独坐一条凳子,闻言瞧孙子们一眼。 范不难闷头吃饭,不理两儿子。 范向天深吸一口气,「不知谁家做菜,好香啊。」 范向云也道:「就我们家的菜难吃。」 桂娘瞪他一眼,小声道:「别人家的菜好吃,你吃别人家的菜去呗。」 牛角娘听着孙儿孙女们吵嘴,心里有些烦躁。 她不说话,儿媳妇萍娘用余光小心瞄她一眼,也不敢说话。 桂娘仔细闻闻,疑惑道:「闻这味道,莫不是大兄家传出的香味。」 两个小的深吸一口气,鼻头耸动,纷纷开口: 「我觉得就是大兄家做好吃的了。」 「对,就从他家传来!」 范不难皱眉,「嚷什么?」 一桌子人瞬时不敢说话。 牛角娘沉着脸,瘦削脸上两条法令纹深深浮起,愈显刻薄,「萍娘,家里还有刀腊肉,你明日炒了来。」 萍娘赶忙欠身应下,「哎。」 桂娘小声地火上浇油,「他家做了好吃的,怎么不孝敬祖母?」 第17章 牛角娘轻哼一声,双目冷冷,没说话。 范不难瞪女儿一眼,「胡说什么?」 桂娘霎时红了眼圈,噙着泪委屈地将脑袋埋下。 饭桌上,气氛又变得沉闷起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祖母,小叔?」 范不难:「进来。」 范远瞻与范积蕴刚进去,就见这家人正吃着饭。 兄弟俩立在门槛外,牛角娘看向他们,「你们来做什么?」 范积蕴温和地笑笑,「外祖母来我家做客时带了两刀腊肉,今日做了腊肉,特地过来孝敬祖母。」 范不难站起来招呼两位侄子,「你们吃饭未?在这里吃点?」 范远瞻道:「家里马上便吃。」 萍娘去灶下拿个干净的碗来,朝侄子们笑笑,而后接过他们手中的碗,将里头的腊肉倒到自家碗里,双手端着放到牛角娘面前。 她放菜时见碗里几片硕大的腊肉,情不自禁地咽咽口水。 牛角娘看都未看腊肉一眼,只嘲道:「你娘都病得要死,还吃肉?」 范远瞻和范积蕴都当没听到,接过碗,范远瞻点头道:「祖母,小叔,小婶,我们先回去了。」 牛角娘见他们这模样,气得胸脯起伏,一拍桌子怒骂:「竖子!」 范远瞻与范积蕴走远了,隐隐听到她在骂也不注意。 兄弟俩走回去。 范远瞻问弟弟:「明年考县试,保人可有人选?」 范积蕴点头,「夫子为我找了几名,待年下我去拜访。」 范远瞻心中一下有些沉,「走动的话,大致需要少银钱?」 县试时,报考人填写亲供,互结,具结,这笔银钱省不下。 范积蕴有些羞赧,「大抵要一二两银子,我这段日子多帮人抄些书便是。」 范远瞻望弟弟一眼,低声道:「过两日,我想上山一趟。」 范积蕴大惊,猛然回首望他哥,「大兄,你不是说过不再上山么?」 范远瞻生来力大,十二岁时便能举起百斤大石,十三岁跟猎户上山,学到一手好本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也正是十三那年,他在山上遇见老虎,力敌之下老虎逃窜,他险些被撕去半只手。 他血淋淋被抬回后,安娘子险些吓个魂飞魄散,待他上过药醒来,逼他发誓,这世都不上山。 范远瞻不惧虎狼,却不想娘亲担心,只能答应下来,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他偶尔会摸箭射雁,山倒真不曾上过。 兄弟俩对望,范远瞻轻声道:「没法子了,家里总要多攒几个银钱。」 范积蕴急了,鼻头冒出细汗,「再怎么攒钱也无需你用命去拼啊!」 范远瞻收回目光,望向远方,「不至于,刘猎户在山上纵横这么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那是熟手!」 范远瞻淡淡道:「我亦是。」 「嗯?」范积蕴不明,「大兄你哪算得上熟手?」 「我前段日子便悄悄上过山了。」范远瞻回头朝他淡淡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家里前些日子哪来那么多银钱给娘看病吃药?」 两人沉默一会,范积蕴反对,「不成,大兄你不能拿命去拼。」 「我不拼谁拼?」范远瞻反问,「是让你不顾双目日日点灯抄书,还是让溪儿小小年纪没日没夜地炒田螺卖?」 范积蕴一下便沉默了。 范积蕴自个倒不觉得辛苦,就是心疼家中的小妹妹。 别家女娘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每日闲余时候,还能与小姐妹一道榕树头翻花绳玩。她家溪娘却没日没夜地做活,捡菌子炒田螺照顾病人,别个二三十岁的女娘都做不来这些活计,他家溪娘却一手包了。 范远瞻见他神情,道:「我意已决,后日我便上山,你帮我遮掩一二,莫让溪儿与娘亲她们知晓。」 范积蕴想了很久,只能退一步,「你莫去深山。」 范远瞻笑笑,「我知,还要命呢。」 田螺生意苦是苦了些,却比菌子好做。 这年头,除非厨娘厨子,不然每个传承,手艺都好不到哪去。 范溪炒田螺多少要些技艺,别个纵使想学,亦学不来。 作为县城中独一味小食,今日仍客似云来,范溪他们挑来的四五十斤田螺在晌午时分便全卖完了。 范溪将木桶铁锅等留在县里,让她大兄晚上归家之时背回去,她背个背筐,先行回家用午饭。 早上她两位兄长与她一道去摸了田螺回来,又千叮万嘱她一人千万不能独自下河摸田螺,范溪便打算下午将田螺尾部剪掉,再削点竹签子。 回到家,外祖母见她一头汗,接过她的箩筐后,不禁心疼道:「太阳那样大?你怎么也不带顶草帽?好歹遮一遮,瞧你,皮子都晒红了。」 范溪双手扇扇风,笑道:「早上走得急,忘拿了。」 「你啊。」外祖母点点她的额头,伸出粗糙的手点她额头,「快进去歇歇,我给你端粥饭来。」 「哎。」范溪应声后,先进内室看她娘。 安娘子正巧醒了,正倚在床头歇息,见女儿进来,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招招手,让女儿来身旁。 第18章 范溪大喜,「娘,您今日好些了?」 「好多了,睡得累了,便起来坐坐。」安娘子示意女儿到床头坐下,慈爱地用帕子擦擦她额头,「外头热罢?」 「还成,不算太热。」范溪亲亲热热地抱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娘,我们今日赚了二百五十七个铜板。」 安娘子温和笑笑,「这么赚呐?」 「那可不?独家生意嘛。」范溪观她脸上还有一丝苍白,道:「娘,我们下午杀只鸡补补?」 「鸡便不杀了罢?」安娘子摸着女儿顺滑的头发,迟疑道:「家里的鸡要留着下蛋,今日家里忙累,你与你大兄二兄,还有你婆婆每日煮个鸡蛋补补,莫亏了身子。」 「再怎么也不差那几个几个鸡蛋。」范溪劝她道:「再说,院子里那只老母鸡不是不怎么下蛋了么?就杀那只,我们日后再抓小鸡来重新养过。」 安娘子心疼女儿,顶不住她央求,松口道:「也好,那便杀那只鸡,等会你自个多喝两碗汤。瞧你这手腕,都快比竹竿还细了。」 范溪笑:「怎么会?上头还绷着皮肉呢。」 安娘子重病未愈,无甚精神,范溪陪她说了会话,让她躺下,自己出去用饭去了。 中午虽只煮了糙米杂粮饭,菜却有凉拌茄子与昨日剩下的炒腊肉。 范溪一眼望去便知道,这盘菜早上剩那么多,中午还剩那样多,她外婆一点都没动。 老人家慈祥地望着她吃,范溪从辣椒里头捡了块大的腊肉,举到外祖母嘴前,「婆婆,您吃一口。」 「我吃过了。」外祖母避开不愿吃,「你多吃两口,好生补一补。」 范溪坚持,「您吃过了也再尝一口,您若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外祖母无奈地笑笑,最终只好吃了那片大腊肉。 范溪这才自己用起饭来,她干了一上午活,早就饿得不成,现在终于能吃饭,她不禁快速咀嚼起来。 外祖母见她这样,什么都未说,只是帮她倒了一碗白水来。 范溪家原本和村里其他人一般,渴了便去水缸里舀一瓢水来喝,还是范溪觉醒前世记忆后,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坚持要将水烧开来喝,大伙才改。 用过饭,范溪问:「婆婆,家里可还有热水?」 「有,不多?你要洗澡么?我再去烧点。」 他们这里烧火一般打三个相连的灶,大灶用来炒菜,后头那个小一点的灶通常放口锅,烧大灶时余热会过去,刚好烧点水。最小的那口灶跟后灶并排,在小灶上烧火也能烧热后灶的水。 「嗯,洗个头。」范溪摸了把头发,嫌弃地皱皱鼻头,「都快馊了。」 「胡说,分明干净得很。」外祖母笑着摸了把她细软的发,「我再去给烧点,你先歇歇。」 泛起站起来,「我先舀点洗头,待会再洗澡。」 「我去给你舀去,你去拿衣服洗澡。」 外祖母去澡房提木桶出来,准备给她舀水。 范溪进屋去拿衣裳,她有几套衣裳,虽都是粗布衣裳,好歹有得替换。 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又拿了包无患子磨成的粉,然后去澡房里。 外祖母动作利落,她头还未洗完,老人家已将洗澡水给提回来了。 「可要婆婆帮你舀水冲头发?」 「不用,我自个来就成。婆婆,你快去躺着歇一歇,莫累着了。」 「这点活,哪累得着?」外祖母朝她慈爱地笑了下。 秋日阳光明朗,外头的日光自高高的窗子斜斜打进来,带来一小块光斑。 范溪此刻暗沉的肤色已完全看不清楚,只见她眉目分明,五官娇艳无匹,小小年纪,却已有几分倾城之色。 外祖母一生在乡下,无甚见识,心下却也不免暗暗心惊。 范溪未察觉出老人脸上的忧色,她一头一脸都是灰,好不容易把自己搓干净,浑身清爽地换了新衣服出来。 外祖母见她一张干净白嫩的小脸,如出水芙蓉般,肌肤几欲生出光晕,心里的忧虑浓厚了些。 范溪出来后,又去屋里拿一盒黄褐色的粉末出来,放一点到破碗里,和水调了,抹到脸上,几个呼吸时间,范溪又成了那个脸色黑黄的小丫头,除眼睛万分清澈分明外,再不见那份明丽。 外祖母见此情景,心里叹息一声,问:「你这粉末要抹到何时?」 「先抹着,反正不伤肌肤。」范溪毫不在意地一笑,「若何时不用抹,洗去便成。」 外祖母:「即便不能洗去,也少抹点,过两年你便该说亲了。」 「无碍,过两年再说。」范溪拿粗布帕子,站在阳光下擦头发。 她头发湿漉漉,披在脑后已快及腰。 与她同龄的许多女娘们待头发长得差不多时,便会拿剪下一段头发去县城中卖,若发质好,还能卖上几十文钱。 范溪倒从未卖过头发,她一想到原本长在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有朝一日被做成假发髻戴在那些夫人小姐头上,身上便快起鸡皮疙瘩。 即便再穷,她也不愿卖这种东西。 外祖母摸着她段子一般浓密黑亮的头发,感叹:「我们溪儿这头发长得可真好。 第19章 「您头发好,我娘头发也好,我就像你们。」 外祖母笑道:「我们的头发可没你的好,你这头发跟段子一样,出去外面卖都得比别人多拿两个铜板。」 外祖母帮她擦着头发,手一动,突然见她领口的皮肤全都红了,禁不住担忧地问:「这脖子怎么了,怎么红了?」 「无碍。」范溪撩开肩头的衣服给外婆看,不在意地说道:「破了点皮。」 「你那哪叫破了点皮,你这已经是长了大水泡了!」外祖母一看吓一跳,急忙站起来,「不成,我得拿茶籽油给你擦擦,你在这里等着。」 她说着匆匆放下手头的东西,去房间里拿茶籽油过来。 范溪继续擦头发,她今日背的东西多,又背了挺久,肩膀不小心被磨出泡来了。 其实这水泡不怎么疼,亦不影响她继续干活。 这具身体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麻烦,身上的皮肤经常磨损,磨破后结的茧子又十分容易掉,而后长出柔嫩皮肤,一身皮肤好像怎么磨都磨不出茧子。 外祖母自屋里拿来茶籽油给她抹,还给她上了点药粉。 范溪实在累了,上药的时候禁不住脑袋一点一点。 外祖母见她这模样样也不吵她,就让她坐在屋檐下睡。 她头发还未干,只能披在脑后,上不了床。 外祖母弄好她这头后,拿剪子出来剪田螺,时不时看在屋檐下抱膝睡着的外孙女几眼,脸上带着笑意。 下午,夕阳西下时分。 范远瞻先回来,他挑着担子,一进院子里,鼻端便闻到一股药草味。 他心中立即咯噔一下,担忧妹妹今日上山时摔到了哪。 再一抬眼,他却见院子里妹妹趴在她自个膝头睡得正香,脸上神情恬静,两颊生着薄晕,带着一丝娇憨,不像摔着了的模样。 他略微放下心,轻轻放下担子,看着院子里坐着睡着了的妹妹,也不敢大声,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压低声音问他外婆,「婆婆,谁伤着了?怎么屋里一股药味?」 「还能有谁?」外祖母一努嘴,「你妹子今日背的东西多,肩膀磨出了两个大水泡。」 范远瞻沉默了一下,「我没用。」 外祖母叹口气,「这话哪能这么说?溪儿是个好的,你们也是个好的,小时候吃点苦头不要紧,好日子还在后边呢,咬着牙顶一顶,苦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就是,以后成婚后,你们可莫忘记你们妹妹的好,溪儿不容易呐。」 范远瞻一大好男儿,险些被他外婆说得双目含泪。 他吸吸鼻子,「哎,我知。婆婆,天还未黑,我去捞点田螺。」 说着他转身去拿箩筐,不待外祖母应,匆匆挑着空箩筐又出去了。 外祖母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粗糙的双手摩挲着腰间的围裙,良久叹息一声。 范溪也不知自个怎么睡了那样久,等她醒来,天已擦黑,天边大片橘红的薄云堆积。 她打个哈欠,使劲舒展腰身,「婆婆,大兄二兄他们回来未?」 「你大兄捞田螺去了,二兄还未回来,可是饿了?」 「还成,不算太饿。」范溪摇摇头,摸摸脑后的头发,「婆婆,我去做饭罢。」 她提了下裙摆,从厨房墙上抓过一条围裙,系在身上便思量着今晚要做什么菜。 今日家里没肉,能做的菜就那几样,范溪一合计,想着弄个辣椒豆豉,凉拌个茄子泥,再来个水煮冬瓜兼菌子汤便差不离。 不一会,范积蕴亦回来了。 家中贫困,兄弟俩都无君子远庖厨之念,他放下书筐,进来厨房,「溪儿,今日作甚?可要帮忙?」 范溪回头,抬起眼眸便看见她二哥白玉一般的脸颊,笑笑,「不必,二兄快坐着歇歇,很快便用饭了。」 范积蕴听她这样说,到底没出去,搬了张矮凳,撩起衣摆,与外婆坐在灶前,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顺手剪田螺尾巴。 锅内菜肴滋滋作响,无肉菜,他们荤油却不缺,鲜辣椒碎的辛香与豆豉的咸鲜结合,霸道的香味将人馋虫全勾了起来。 蒸好的茄子撕去皮,用炒好的辣椒碎,倒上些炒过的蒜泥油,再倒点酱油与盐,泛着油光的茄子装在褐色的粗陶盘里,再放上一小撮葱花,莫提多诱人。 菌子采来留在家里已两三日,略显蔫干,然这样的菌子撕碎蘸些底油一炒,原本的水分已去,更显浓鲜,略一炒,加入大瓢井水烧开,菌汤的鲜味飘出,用大瓦盆装起,再撒上些葱花。 汤微黄,愈显上边葱花青翠,诱得人食指大动。 范积蕴忍不住站起来,「我去瞧瞧大兄他回来未?」 范溪一边麻利地将在小瓦煲炖着的南瓜菌子粥搅搅,小心倒入打好的蛋液,让蛋液像飘絮一般融入粥中,又滴上一滴油,装起等略晾便送去她娘亲那。 晡时她娘亲已喝过汤药,此时再用些饭食刚好。 安娘子病情好转,胃口好了些,能自个端起小碗,范积蕴兄妹与外祖母看着她喝完粥,又陪她喝完粥,方出来边处理田螺,边等他们大兄归家。 直至外头已看不清路,范积蕴方回来,他挑着个大担子,热的满头满脸都是汗。 第20章 范积蕴忙迎上去,接过他肩头的担子。 范远瞻避开弟弟伸来的双手,「不必你,你挑不动。」 范积蕴往他箩筐里一看,惊讶,「怎么捞了这样多?大兄,你去哪捞的田螺?」 这几日他们都出去了捞田螺,村里头几条沟渠都被他们捞了个遍。 范积蕴道:「去隔壁下溪村捞的田螺,他们那还未有人捞过田螺,水沟小河里全是大田螺。我估摸明日去上溪村也能捞到好些。」 范溪端着一瓢温白开来,「大兄,喝水。」 范积蕴擦了下额头,朝她笑笑,接过水瓢牛饮起来,瞬时喝下大半瓢水,喝完抹抹嘴,喟叹一声,心底无比舒爽,朝妹妹笑笑。 摸回来的田螺养在旧木盆里头,后天便能炒来吃。 一家人用完晚饭,又剪了会田螺尾壳。 范溪端着药去内室,让她娘喝下,又扶着她如厕完,擦擦身子,让她歇下。 外祖母将田螺又洗一遍,待明早炒时简单再洗一遍即可。 兄弟俩则去客厅帮她们铺床。 忙碌一日过去,第二日凌晨还要早起炒田螺,大家早早歇下。 范溪炒田螺的技能越发娴熟,田螺的滋味也越来越好。 第二日,还不到日中,她便将所有田螺给卖完了。 田螺钱她交给大兄保管,自个去肉摊子上买了一斤油板肉,而后背着竹筐顺着大路走回去。 外祖母已做好午饭,简单用完午饭后,范溪去鸡棚里将那只最老的母鸡捉了来,绑好脚去厨房拿菜刀要磨刀杀鸡。 外祖母忙接过道:「你一小女娘,杀什么鸡?待婆婆来。」 「那我去调盐水,帮您抓鸡脚。」 外祖母应下。 祖孙两人便午后的阳光下杀起鸡来。 杀好的鸡洗干净,范溪拎出大瓦煲,生起煤炉,放下姜葱,将鸡塞进去炖。 昨日摸的田螺已够用,范溪用不着出门,便在家中剪起田螺尾壳来。 外祖母将他们的旧衣裳拿出来缝补,若是有些衣服太短,外祖母便拿碎布在后头缝上一截,改好后继续当新衣裳穿。 鸡汤的香味一点点飘出来,满屋都是鲜香。 范溪去屋里,将洗净的菌菇放进去,为鸡汤添一丝风味。 不远处,桂娘家中,她吸了吸鼻子,闻着鸡汤的香味,小声嘀咕,「大兄家多半又做好吃的了。」 牛角娘闻言脸色阴沉。 桂娘有些害怕地缩缩脖子。 萍娘望望婆婆的脸色,小声说道:「这鸡汤怕是煲给嫂子的。」 「呸!就凭她也配喝鸡汤?偷汉子的贱货!」牛角娘眉心陷下去,唇边的法令纹越发清晰,她转过头,对萍娘道:「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哎。」萍娘放下手中的麻线,站起来。 桂娘也想去,转头觑着祖母的神色,终究不敢说什么,低头继续纺麻。 范溪那头,鸡汤已炖好,她将瓦煲挪下来,又盛了碗出来放在橱柜里,打算放凉后给她娘喂一些。 鸡汤炖得黄澄澄,一掀开盖子,一股扑鼻的香味传出来。 范溪深吸一口气,咽咽口水,继续出来剪田螺屁股。 外祖母笑,「饿便去喝一碗。」 范溪摇摇头,垂下眼睫继续剪手中的田螺,「不饿,等大兄二兄他们回来,晚上我们一道喝。」 这几日剪了太多田螺,她手有些红肿,一捏便发疼,她却混不在意。 祖孙俩正做活计的功夫,萍娘走过来,还在门口便爽朗笑道:「好香,溪娘,你家里炖了鸡汤罢?」 随着话音,她人走进来。 「婶子。」范溪眉头微皱,紧接着又松开,说道:「家里有一只鸡病了,眼看要死,便杀了来炖鸡汤。」 听范溪这样说,外祖母有些诧异地望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抬头招呼进来的妇人,「萍娘,你来看你嫂子?」 「柴婶子。」萍娘笑:「嫂子病了这么多天,婆母让我过来瞧瞧。嫂子近日可好些了?」 「不大好。」外祖母脸色不太好看,「大夫说还差两味药,我正想让远瞻去你家借些。」 萍娘脸上一僵,「家里两小子正上学堂,我家哪有什么余钱,溪儿这几日在县城里卖田螺不是挣了挺多?」 「一副药五十几个铜板,一天挣的银钱还不够买副药。」外祖母摇摇头不愿多说,「你嫂子刚睡下,你可要去瞧瞧?」 萍娘摇头,「既然她已睡下,我便不扰她了。溪娘,你鸡汤等会是否要给祖母端过去,我顺带端过去罢?」 说着她便要往厨房里走。 范溪瞧动作都快气笑了,「不必了,婶子,今日这汤用病鸡做成,可不敢给我祖母吃。老人家身子骨弱,若是吃出毛病来,那可就是我们做孙儿孙女的大不孝了。」 「无碍,乡下人家哪个未曾吃过病鸡?」 「不成。」范溪拦住她,认真道:「我家这鸡这次病得当真严重,不能让祖母吃。若祖母想喝鸡汤,待我母亲病好后,再让我母亲杀只鸡给祖母送去?「 萍娘脸沉下来,「溪娘,我给你祖母端碗鸡汤,你都拦着我,这是何道理,难道祖母喝不得你家一碗鸡汤?」 第21章 溪娘似乎也急了,「好鸡汤我自会给祖母端,这病鸡却是万万不能,倘若祖母喝了病鸡汤,身子不适,算谁的?」 萍娘冷笑一声,「好啊,煲鸡汤不给祖母吃,还找理由搪塞,我倒要端过去与你祖母瞧瞧,这鸡汤是否病鸡汤!」 范溪的外祖母柴娘走过来,面色也沉了,「萍娘,你说甚呢?难不成一碗鸡汤你还要抢了去?」 萍娘转过身,皮笑肉不笑,「这哪是一碗鸡汤之事,这是孝道!连一碗鸡汤都不愿给祖母端,可不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你过来嫂子家抢鸡汤,难道就孝悌?」 「柴娘子,这话你可说错了,这是我兄长家,出嫁从夫,你家教出来的好女儿不奉养婆母,却将你这位亲娘接来家里住,是何道理?」 「你!」柴娘气急,「我女儿嫁与你家,病成这模样,你家连餐饭都未为我女儿煮过,这模样还不许我当娘的来瞧瞧?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安娘是罢?」 「还煮着鸡汤喝呢?死什么死?可怜我婆母,半年未闻过鸡味,想喝碗鸡汤还被孙女与亲家母赶!」 萍娘将范溪外祖母拨开,抬脚往厨房走去。范溪外祖母连忙跟上。 溪娘比她早进去一会,她进去之时,溪娘正捞起鸡,用菜刀想切条鸡腿下来。 萍娘心里冷笑一声,就知道这丫头弄鬼! 她走上前去,一下将溪娘的菜刀与筷子抢过来,整只鸡砰一声掉回汤里。 萍娘扯着范溪衣领将她拖开,抓起旁边的抹布端起瓦煲,冷哼,「不是说病鸡么?我这便端回去给你祖母瞧瞧,这鸡究竟是病鸡还是好鸡!」 范溪眼眶一下便红了,死死盯着她,拳头在身侧握得极紧。 萍娘冷笑一下,毫不在意,转身便往门外走,范溪在后头想追。 外祖母赶上来,流着泪抓着范溪的肩将她拦下,「莫气莫气,莫跟她一般见识。哎,老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外祖母坐在一旁用布巾子抹泪,心里又痛又悔,后悔将女儿嫁到这么一家来,连带外孙外孙女都跟着吃亏。 她先前便听说女儿常遭她妯娌挤兑欺负,没亲眼见着,心里到底带着几分侥幸,现见人欺上门来,连自个这个亲家母也不被对方放在眼里,便知女儿被欺负得多厉害。 一想到这个,外祖母心肝都疼了,恨不得拿把刀去,劈死这丧天良的全家。 范溪见外祖母老泪纵横,忙转过头来,扶着她外祖母的肩小声说:「婆婆莫哭,我这愤恨是装的,那鸡汤里我放了毒菌子熬的水。」 外祖母回过神来,转而一惊,「啊?」 她转过头,看见外孙女小脸沉静,目光坚定,更慌了。 她慌慌张张站起来,「你这小女娘如何那么大胆,毒害祖母可得凌迟处死啊。不成不成,我去瞧瞧,若汤已被他们喝了,你便咬死毒乃我放进去。」 「婆婆。」范溪拉着她,「莫忧。就是一般的互花菌,吐几个时辰,拉几个时辰便无碍。」 「当真?」 「真,我们小时候便不小心误吃过一回。」范溪沉着对她外祖母说道:「我不过想治一治她们,娘亲已病成这模样,大兄眼见没两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家里几人都有前程要奔,总不能每次都让他们欺上门来。」 外祖母摸摸她脑袋,仍忍不住说道:「若是被人瞧出来该如何?」 范溪笑了笑:「瞧不出,待会我们咬死说那鸡是病鸡,鸡汤乃他们抢去,喝出毛病也怪不得我们。我去找伯母他们帮忙,婆婆您在家继续做出伤心的情态,莫被人瞧出破绽。」 外祖母仍带着忧心,「我知,你自个小心些。」 范溪点点头,出门揉着通红的眼睛去找隔壁的伯母一家。 她上门的时候莲娘出来开门,见她这模样吃了一惊,「溪娘,家里出事了,怎么哭了?」 「莲嫂子。」范溪扁扁嘴,「我刚在家中煮鸡汤,被婶婶她端去了。」 莲娘的婆母荆娘刚好听见,立即走过来,「她家又欺负你们了?这丧良心的!我这就去找她说道说道。」 范溪忙拉住她,红着眼说道:「鸡汤被端走了倒不是我们舍不得,只是这鸡是用病鸡熬出来的。前日有只鸡病得严重,我们舍不得扔,便用这只鸡熬成了鸡汤。若是别的鸡还好,祖母本就体弱,喝了这病鸡汤,病了当如何?」 荆娘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我与你去瞧瞧。」 「哎,劳烦伯娘了。」范溪揉着眼睛,「别的我不怕,就怕祖母他们若因此生病,误会我贼心烂肺想害他们。您亦知,大兄没两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我们家万万不能出岔子,被祖母骂不孝。」 荆娘的脸色沉了下来,家里好不容易出几个出息孩子,可不能叫那泼妇就这般毁了。 她公公与牛角娘丈夫是亲兄弟,算下来,她还得叫牛角娘一声婶婶。活了小半辈子,她深知这婶子有多难缠。 想了想,荆娘道:「溪娘,你去叫你抵叔来。我恐劝不动,让你抵叔来瞧瞧。」 范抵乃他们大赵村的里正,平日村中大小事情都可找他。 范溪点头应一声,撒开脚丫子飞快跑出去。 都是一村,里正家离得不远,范溪提着裙角跑过去,不过几息功夫,她便到了。 第22章 眼见面前的篱笆门,范溪飞快跑过去,砰砰地敲起门来「抵叔在么?」 「谁呀?」里正家的霞娘过来看门,一见范溪气喘吁吁,跑得脸都红了,忙道:「溪娘,你找你抵叔何事啊?」 「我家有只病鸡,眼见就要病死,我婆婆舍不得,便杀了炖汤喝,谁知我我婶婶萍娘抢着端给去给祖母喝。」范溪气喘吁吁,「我怕我祖母喝了生病,想请抵叔过去帮我家劝劝。」 「这萍娘子!」霞娘嘀咕一声,扭头朝里屋喊:「老抵!」 「啊?就来。」说着,范抵拉着衣服走出来,方才他正歇晌午,骤然被喊醒,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他打个哈欠,「溪娘,找我何事啊?」 霞娘在一旁快人快语,「她家杀了只病鸡,煮好汤便被她婶子萍娘抢去孝敬婆母了,你快去瞧瞧。」 范溪揉揉通红的眼睛,「抵叔,求您与我去瞧瞧罢,若我奶奶喝了汤生病,我怕她会因此怪罪我们家,说我们家不孝。」 范抵头疼,「这叫什么事?你家也是,一只病鸡,扔树下埋了也好,煮什么汤?」 范溪小声道:「家贫无食,婆婆舍不得。」 范抵侧头打量她一眼,摇摇头道:「走罢。」 他们到的时候,萍娘家的桌子上放着个大盆,里头只剩半只鸡,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鸡,桌子上放着一堆堆骨头。 尤其两个小的,一人一个鸡腿啃得正欢快。 荆娘站在一旁,抱着臂冷冷看着他们。 范抵一进去便愣了,「你们不知这是病鸡?牛角娘,你身子弱,怎能吃这个?」 「怕什么?」牛角娘嘴边法令纹深深陷下去,「乡下老婆子,命贱得很,吃不着好鸡,只能捡这病鸡吃吃了。」 说着,她冷冷地扫了范溪一眼。 范溪这次真气红了眼,拳头攥起来,恨不得捶这老婆子一顿。 桂娘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见所有人望过来,她忙拿碗挡一挡唇边的笑意。 范抵深谙这老婆子的难缠,道:「牛角娘,这病鸡原本就未端来给你家吃,是你小儿媳抢来的,若你家因此生病了,当如何?」 「怎么可能生病?」牛角娘一指范溪,轻描淡写,「若不是这丫头弄鬼,哪有那么巧的事?」 「话怎能这么说?合着好赖都怪别人?」范抵看不下去,皱眉道:「这鸡汤是你家抢来的,若因此生病也怪不着别人,可莫上人家去闹!」 牛角娘亦冷笑一声:「怎么,我上我大儿子家门还上不得了?」 他们说话间,院门外早已聚集一干看热闹的人,见状,有人瞧不下去了,嘀咕道:「这不是耍赖嘛?可怜安娘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被抢了鸡倒都、成她家的错了。」 「前几日我还听招子爷说远瞻兄弟炒了点腊肉便巴巴端过来孝敬,唉。」 也有人小声道:「安娘子母子是可怜,可摊上这么一家,再可怜又如何?只能走着瞧,看谁先熬死谁了。」 村人就在外头瞧着,范抵这个里正颇没面子,恼怒道:「得了,牛角娘,你再这般胡搅蛮缠下去,我可得开祠堂请族老了。还有你,范不难,家里闹成这模样,你身为一家之主不规劝,若出什么事,捉到祠堂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范不难从始至终都未说话,此时他抬起眼皮子,「怎么劝?你都劝不动,我哪能劝动?」 范抵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范溪拉拉她大伯娘的衣袖,荆娘看看桌上那个瓦煲,嘲道:「说是端鸡汤,连瓦煲都昧下了,真是好打算。」 牛角娘一家都未理她,范溪忙拉着人走了。 荆娘受了一肚子气,临到自家院门之时,勉强对范溪笑笑,「回去好生跟你外祖母说说,莫吓坏老人家,你祖母那头,别理他们便是。」 范溪深深朝她福了福,「今日多亏伯母,我们兄妹必不忘伯母恩德。」 荆娘跟着她跑来跑去,便是瞧在她两兄长可能出息的份上,听她这样说,荆娘心情好多了,忙扶起她,「一家人,这般客气作甚?」 范溪点头,「谢谢伯母。」 荆娘对她笑了笑,便进了自个家的院子。 范溪回去之时,她外祖母柴娘正心慌得直转悠,见她回来,忙拉住她手臂问:「你祖母那头如何了?他们没为难你罢?」 「没为难。」范溪笑笑,「里正与大伯娘都劝过他们,若有什么事,也赖不着我们了。婆婆,我特地留出的那碗鸡汤给我娘喝了未?」 「喝什么呀?」柴娘摇摇头,小声道:「你们一出去,我就把这鸡汤悄悄倒了,就怕被人瞧见。」 范溪有些遗憾,「杀了一回鸡,我们连鸡味儿都没尝着。」 柴娘枯瘦的手拍拍心口,「没尝着便没尝着罢,未出事我便要念阿弥陀佛了。」 「您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范溪推她坐下,「经此一事,十里八村都知我祖母难缠,再无人敢说我们不孝了。」 说到此事,柴娘恨恨道:「也就顾忌你兄妹的名声,若不是如此,我老兄弟们还健在,非叫我娘家子侄打上她家门不可!」 当晚,范积蕴先回来,他一入村,村中有好事之人见着他,将今日下午的热闹跟他说了一遍。 第23章 范积蕴吓了一跳,「如此,我家溪娘如何了?」 那人叹口气,「还能如何,一路哭着回你家去了。」 范积蕴什么都顾不上,拜别那人匆匆往家赶,一回家见外祖母在院子里剪田螺,「忙问,婆婆,溪娘如何了,未伤着罢?」 「无碍。」范溪从里屋走出来,压低声音将事情说了一遍,未了道:「二兄,你瞒着些,可千万莫被娘知晓。」 范积蕴皱眉,「婶子行事越发无理了。溪儿,这事你莫再管,剩下的等我与你大兄出头。」 「出甚头?」范溪摇头,小声道:「十里八村都知我们兄妹孝顺且受了委屈,剩下便没我们什么事了,且待祖母家闹去罢。」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面闹哄哄,好像她两个堂弟生病了,要请大夫。 范溪凝神听了一下,脸上带着些笑意,「二兄,你听,人恶自有天收,应验了。」 范积蕴揉揉她的脑袋,叹道:「你是女娘,这些不光明之事由我与大兄做罢。」 范不难一家人都中了招,一家人上吐下泻,又急又气,身上还难受得紧,时不时便要抢着上茅房。偏他们舍不得那点肥料,不愿去别家借茅房。 范向天与范向云小脸煞白,吐过几回又去过几次厕所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范不难脸色也是蜡黄,见儿子这模样,道:「不成,我去让隔壁金林哥把黄大夫请来。」 萍娘捂着肚子垂泪,不甘道:「我就知晓你侄女儿给我们下了套,这事就这么算了?」 「不算又如何?」范不难抬首,眼白带血丝,「你怎知那真是病鸡还是她弄鬼?」 「若不是她弄鬼,哪能巧成这模样?」萍娘腾一下站起来,恨声道:「不成,纵使拼着被娘骂一通,我也得去找她老人家讨个主意!」 范不难拦她不住,见她捂着肚子,推开门就跑出去隔壁,也没多管。他想想三个儿女和老娘,再顾不得,忙去隔壁请堂兄一家帮忙唤大夫。 荆娘刚跟下田回来的当家范金林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犹自愤愤不平,「你说这家人做什么?连孤儿寡母的东西也抢,就不怕遭报应。「 范金林皱着眉头,不悦地打断她,「这话从何说起?甘华还活得好好的,咒他作甚?「 荆娘冷笑一声,「这样的男子,放任妻儿在乡下被自己的老娘欺负,纵使活着,也与死了没两样了。」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外头有人砰砰敲了下门,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金林兄。」 范金林听出堂弟声音,顾不上与婆娘拌嘴,忙迎出去,一眼见范不难脸色蜡黄,单手捂着肚子,佝偻着身躯,站都站不直,忙过去扶他一把,「怎么回事?当真吃坏肚子了?」 「唉,莫提。我还算好,家中母亲他们躺在床上已下不来。」范不难慢慢挪到椅子上坐下,一脸苦色,「金林兄,你唤侄儿几个帮着去叫下黄大夫,不然眼见着天要黑了,黄大夫怕不肯来。」 荆娘在一旁冷笑一声,「早知如此,何必抢安娘家的汤喝。」 范不难低着头辩解,「萍娘也是想端点汤给母亲补补,谁知那汤真有问题,也不知溪娘在里头放了什么。」 「得了,都到这地步,还把屎盆子往人脑袋上扣呢?我下午可是亲自登临贵地,让你们莫喝那汤,现下遭报应了罢?」 「你少说两句。」范金林听不下去,推推她,又扬声喊儿子:「木挪,快去隔壁许村请黄大夫。」 范木挪早在屋子里听了个大概,闻声走出来,「这一来一回要大半个时辰,天都黑了。」 「天黑也无法,快去,若是黄大夫愿意来,等会留他在家里头住一宿。你跟黄大夫说明,你叔一家吃坏了肚子,让他带些药过来。」 「哎。」范木挪望范不难一眼,对他点点头后快步出门去了。 见儿子出门,范金林扶着范不难,我与你往家里去瞧瞧。 范不难点头,「多谢金林兄。」 荆娘见这堂兄弟俩慢慢出去,冷笑一声,回灶下交代儿媳,「莲娘,木挪去请黄大夫,饭慢些做,待他回来再说。」 「是,娘。」莲娘应下后,又问:「是否先蒸点窝头,让树挪与森挪先垫垫肚子?」 「蒸点罢,你若饿,你也先垫垫肚。」荆娘道,「我去萍娘家瞧瞧去。」 范不难家一家都病倒了,家里头冷锅冷灶,大伙躺在床上,一个赛一个没力气。 萍娘跟牛角娘哭诉一通,牛角娘眼睛望着房梁,「过几日我要回娘家一趟,不难与我一道去,你母子几个守在家里。」 萍娘愣一下,不敢质疑,赶忙应下,「哎。」 「去做点粥,孩子肠胃弱,不禁饿,这又吐又拉,可莫弄坏了。」 萍娘忙点头,又小心地问:「此事因溪娘而起,是否叫她过来侍疾?」 「侍什么疾?你那点花花肠子弄不过她,莫再自取其辱了。」牛角娘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她摆摆手,「别杵在这,做粥去。」 萍娘天不怕地不怕,在家的时候亦颇爽辣麻利,就怕这位年轻时曾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的婆母。 婆母一招呼,她忙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她出来之时,范金林与荆娘皆来了。 第24章 萍娘见荆娘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脸上挂不住,轻唤:「嫂子。」 荆娘应一声,屁股稳稳地坐在原处,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萍娘恨恨地望她一眼,顶着一张蜡黄发青的脸去灶下煮粥去了。 好不容易挨过半个多时辰,黄大夫终于来了,气喘吁吁地进来,开口便道:「病人于何处?」 范金林忙迎上来,「大夫,我兄弟一家吃错了东西,您快来瞧瞧。」 黄大夫早从木挪的口中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这家人的所作所为不由摇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饶是以大夫身份,不应当对病人口出恶言,他依旧觉得这家人太活该了。 范金林听他这话,脸上有些发热,最终亦只能当没听见。 范不难点起烛火来,好方便黄大夫诊视。 黄大夫细心为这一家人把过脉,对范不难说道:「你一家人确实吃坏了肚,今日先用些藿香止泻散应急,明早去县里松仁堂抓两副药吃便好。」 萍娘忍不住问:「黄大夫,我们果真吃坏肚,不是被下了毒?」 黄大夫一听她这话便忍不住皱眉,看着她道:「你若不信老夫医术,再去请别个大夫看过便是。」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萍娘脸上投去,萍娘讪讪地缩回了头,荆娘嗤笑一声。 黄大夫问:「这药方还开不开了?」 范不难忙道:「开开开,劳烦你。」 黄大夫给他们开好药方,又说明服药的法子后与避忌后,将号脉枕收回去。 范不难问:「黄大夫,这个,诊费……」 「诊费三十铜板,药费六十铜板,共九十铜板。」 「啊?!怎么这样贵?就这么点药?!如何就要六十铜板?」范不难高声叫起来,「黄大夫,你该不会是记错了罢?」 范金林忙拉住他,让他不要住嘴。 黄大夫本就不喜他家,见他这模样,脸色黑下来,「我这药是成剂,一人三包药,收十铜板,你家六个人,难不成我还多算你的?你若是起疑,便另请高明罢?」 范金林忙打圆场,「黄大夫,您莫生气,不难他就是庄稼人,心疼药钱,没别的意思。」 范不难亦忙道:「我这嘴不会说话,我不是这意思。我估摸着我身子骨硬朗,要么就不吃这药了?」 黄大夫气笑,「再硬朗的身子骨还能硬得过病去?当省不省,不当省又省。」 他们正争执中,牛角娘扶着门框出来,突然幽幽开口,「黄大夫,劳烦你开药罢,六人都要。不难,去拿药钱。」 一群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黄大夫见她一双眼满是阴沉,心知不好与这人讲理,从药箱里数出十八包药递与范不难,「这药现下喝一剂,亥中喝一剂,明早一早起来喝一剂,明日须按我给的药房抓药,服上两日方能大好,莫省那点银钱,亏空了身子。」 范不难忙接过,萍娘已去数了铜板来,这么沉甸甸的一大串铜板递过去,她心都在发痛。 出了范不难家门,范金林殷切道:「天色已晚,黄大夫去我家歇一宿罢。」 天色已晚,外头只余些许星光,黄大夫这个时辰回去,怕碰上蛇虫,也怕路上不慎,跌了跤。 黄大夫颔首:「那便劳烦了。」 「您莫客气。」 当晚,黄大夫便在范金林家歇下。 范积蕴今日同东家辞了杂货铺的差事,东家拉着他清点对账,又留他用晚饭。 他客气推辞,却还是留下陪东家喝了顿小酒,回家之时天已黑透。 他怀揣着几片用油纸包起来的猪头肉,还未来得及与弟弟妹妹报喜,便被这惊雷般的消息给炸了个措手不及。 他未问祖母婶子一家情况如何,先拉着小妹,问:「与婶子起争执,你可有伤着?」 范溪摇摇头,望着兄长严肃的脸,小声道:「未,我下午都是做戏。」 范远瞻道:「你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范溪便把事情细说一遍,连内心想法亦未曾隐瞒。 范远瞻坐在椅子上,一五一十听过,问:「溪儿,你可是故意煲毒鸡汤,诱婶子来抢?」 范溪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只是煮了毒菌子水留着,若婶子不来抢,我便不会倒入鸡汤中。」 范远瞻叹道:「那可是你亲祖母」 范溪听出他话里的不赞同之意,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他,「蜂虿入怀,各自去解,大兄,我错了么?」 「溪儿。」范远瞻蹲下来与她对视,「婶子他们只想抢东西,你却想害人。大兄知你不忿,你这行为,难称得上一个‘对’字。」 范积蕴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为范溪辩解,「溪儿不过为抢占先机……」 「不,你二人听着,拥有计谋无错,为保护自个也无错,可剑走偏锋,却实非君子之道。」范远瞻望他们两个一眼,问:「这次并未事发,若碰上能人,事发了,你二人当如何?」 范溪抿抿嘴不说话,范积蕴还想辩解。 范远瞻视线扫过来,轻轻拍了拍范溪的脊背,「你二人去墙下站着,好好反思,我去做饭。」 第25章 柴娘在灶下做饭,竖起耳朵听到外孙这样说,再悄悄往外头一瞅,见二外孙外孙女果真在墙下站着,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 待外孙低头弯腰走近灶房,柴娘低声问:「果真让他们反省去了?」 范远瞻道:「是,他两个胆子太大,不反省不成。」 「我瞧着也是,你看溪儿,伶伶俐俐一小女娘,说去卖菌子便去卖菌子,说去卖田螺便去卖田螺,现在倒好,收拾起她祖母一家来亦不含糊……」 柴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范远瞻慢慢在一旁听,时不时嗯个一声应和一下。 待外祖母说完,他才道:「溪儿聪慧,不同常人。」 柴娘:「正是因着她不同寻常,方要好好教。若是一般的蠢人,即便有坏心亦无碍,犯不了多大的事,溪儿这种天生聪慧之人,若是学坏了,可就要惹出泼天大祸来。「 「我知,婆婆莫忧,待会我与她好好说说。」 「是得好好说,她也就听你的了。」 今日范溪被罚去面壁思过,煮饭的人变成了柴娘。 她一辈子在乡下忙活,做饭无甚花样,她沾了点油,清炒了韭菜,水煮冬瓜,再蒸了个蛋,从坛子里捞出范溪做的五香萝卜干拌上猪头肉,这一餐饭倒算齐活。 范远瞻出去之时,范溪与范积蕴还在墙角站着。 范积蕴神情安然,站在墙角亦规规矩矩,一双眼睛清亮,就是不太聚集,不知他在想甚。 范溪则明显有些不服气,细长浓眉微皱,小脸亦带出几分不忿。 范远瞻将菜端出来,唤一声,「先来吃饭。」 范积蕴拍拍范溪的肩,带她去洗手。 待一家人洗完手,沉默用完饭,柴娘进内室去看女儿,范远瞻看着弟弟与妹妹,令二人站在跟前,先不问范积蕴,只问范溪,「溪儿,你可知错?」 范溪凝眉,仍道:「大兄,我们家现在正处于困境,我欲使家人脱困,对婶子她们小惩一把,亦算错?」 范远瞻望范积蕴一眼,道:「积蕴,你先回去。」 「是。」范积蕴乖乖拜别兄长,回内室去了。 范远瞻望着范溪,语气温和了些,「别的先莫论,溪儿你说惩,我问你,你可是觉着婶子犯了错?」 范溪一听他这言语,立即知道被抓了漏洞,抿抿嘴,没说话。 范远瞻接着道:「若是婶子犯了错,向天向云他们在这事上可有错?祖母桂娘她们可有错?若他们无错,却被牵连,岂不无辜?再者,这个错应由谁来断?这个惩又应由谁来断?这次侥幸未出大事,若是祖母身子不爽利,这菌汤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草?又或向天向云身子骨弱,微毒的菌汤却带来大祸患,要了他们的小命,你当如何?」 范溪真未想过杀人,她只是气不过,憎恶于牛角娘对他们母子四人做出的事。 范远瞻见她神色有变化,摸摸她的头发,道:「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这个理,一人再聪慧,再有理由,亦不应当成为主动害人那个。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可就成害人害己。一人若常思量着要如何反击害人,人也成生在阴沟里了。」 范溪听他这一番话,心里咯噔一下,彻底醒悟过来,低低道:「我知错了,我下次不会。」 范远瞻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想,他又道:「为兄只是教你莫主动害人,若人欺到头上,也莫一味想着后腿,该有的手腕谋略仍是得有。」 「我知,不会矫枉过正。」范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大兄,对不起,累你忧心了。」 「知晓便好。」范远瞻听她软软的话语,笑:「今日事多,想必你也累了,大兄去帮你铺床,你与婆婆早些歇息可好?」 范溪点头。 范积蕴在里头听到动静,一起出来帮她铺床。柴娘看完女儿,服侍女儿睡下后亦出来。 范溪先去洗过澡,两人吹灯睡下。 睡着前,范溪又认了一遍错,「婆婆,今日是我行事莽撞,累你们忧心了。」 柴娘摸摸心口,在心里头念一声佛,轻叹道:「下次可莫这样了。」 范溪应下。 范远瞻与范积蕴回房,一回到房间,范积蕴便道:「大兄,我知错。」 范远瞻看他一眼,笑:「还未说你,你倒是乖觉。」 范积蕴不好意思:「我当真知错,下午我想得太浅,还蛊惑溪儿,不应是读书人所为。大兄,你便原谅我则个罢。」 范远瞻点头,拍拍他肩膀欣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知错我便不说了,下次莫犯。」 兄弟俩都是聪明人,范积蕴嗯了一声。 兄弟俩拿出书来,面对面抄了一时辰书方睡下。 第二日一早,范溪照旧起来炒田螺,她已炒过好几日,炒起田螺来驾轻就熟,该放的佐料,该注意的火候,一分不差,不多时,院子里便飘出一股浓香的荤腥味。 范远瞻兄弟洗漱后过来帮忙择菜,炒完田螺后,便需做早饭了。 范溪经过一夜,已完全想通,听到脚步后,她回头朝两位兄长嫣然一笑,「大兄二兄,今早吃馄饨可好?」 「成,什么馅儿?」 第26章 「就吃腊肉茄子罢?大兄二兄你们和面切菜,等会我炒完田螺便包馄饨。」 「我二人来变成,哪用得着你?」 范积蕴撩起下摆跨过门槛,跟在大兄后头舀来清水洗手。 昨日范溪已认错,她今日心情却着实好,一早上都笑眯眯,大伙都知晓是何缘故,不过并未再说她。 田螺炒好后放入两个干净的木桶中盖起来,范溪一道过来包馄饨,切得细细的茄子丁,与腊肉丁一起略过一过油,里头又放了点炒田螺的汤汁,这一大盘腊肉炒田螺虽未熟透,香味却飘出来了。 他们包馄饨的面并非白面,掺了些玉米面,不像白面那样绵软,颜色却十分好看。 兄妹三人坐在桌前包馄饨,三人都是好手,十指翻飞,一个呼吸功夫不到,一个胖乎乎的馄饨便包好了。 柴娘在一旁烧火,她边添柴边看着这兄妹三人,脸上亦笑眯眯。 煮馄饨的汤亦有讲究,清汤冷水下馄饨,滚开后略滴两滴香油,再放一捧碎蕹菜,菜熟馄饨熟,再倒一个打散的鸡蛋下去,慢慢搅出蛋花,不一会,鲜香味便出来了。 柴娘在一旁闻着这股香味,忍不住感慨:「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未必有我们吃得好。」 范溪一边往每个人碗里放一点萝卜干碎,一边笑道:「我们这几日活计重,得吃好些,不然顶不住。」 「我知,是该吃好些,你们兄妹几个都在长个呢。」柴娘摸摸范溪的脑袋,慈祥地笑开来了。 范溪道:「婆婆,你们先用,我先去给娘送饭。」 「你们吃,我去便成。」柴娘从她手中接过汤碗,「你们等会去卖田螺的卖田螺,去学堂的去学堂,可不敢耽搁了。」 范溪拗不过她外祖母,只得跟着一起去,范远瞻与范积蕴兄弟俩洗过手,也跟着进去。 先前安娘子已起来过洗漱,现在还醒着,影影绰绰见老娘与儿女进来,她忙撑着起身。 范远瞻在一旁点起油灯,范溪忙过来扶她一把,「娘。」 「哎。」安娘子摸摸她的头发,「今日起得也那样早?」 「嗯,起来炒了个田螺。娘,您尝尝今日这馄饨味儿好不好?都是兄长们包的。」 「好。」安娘子目光从老娘及三个儿女身上扫过,欣慰地笑开了,「这味儿闻着便令人开胃。」 范溪笑嘻嘻,「那娘您可要多用些。」 兄妹三人围着她说了会话,安娘子自个端着碗吃了几口馄饨,便赶儿女出去,「你们也快去用饭,待会不是还要去干活?」 范远瞻兄妹便告辞出来了。 待看到儿女们背影消失在房中,安娘抬头看母亲苍老的容颜与花白的头发,眼睛里带着湿意,「娘,女儿不孝,这些日子辛苦您老人家了。」 「说甚傻话?」柴娘扶着她的肩膀,欣慰笑道:「瞧着你好起来,为娘便放心了。」 安娘吸吸鼻子,「您莫光守着我,也快去用早饭。」 「你吃个早饭用得了多少工夫?」柴娘守着她,慈祥地摸摸她头发,「等你用完,我方能安心去吃。莫赶,慢慢吃。」 一家人用过早饭,范远瞻思及黄大夫在堂伯家歇息,天色渐亮,估计已起床,便去请黄大夫再诊治一番母亲的病情。 黄大夫来到,先给安娘子把了一通脉,回首望见围在床前的一圈子人,颔首:「安娘身子骨有所好转,我给你们改个药方,再喝几副药看看罢。」 范远瞻道谢:「有劳黄大夫。」 黄大夫将新写好的方子吹干,笑道:「何必这样客气?你兄妹三人都是孝顺之人,待你们娘好起来,你们好日子还在后头。」 「承您吉言了。」 范远瞻给过药钱,范溪忙把锅里温着的田螺舀了一大勺出来,用荷叶细细包好,又附上几根竹签,双手捧了递给黄大夫,「黄大夫,家里头无甚好东西,炒了点田螺,您带回去尝尝。」 黄大夫见她一包就将近包了两斤田螺,接过来后捧在手里沉甸甸,心中一动,再见她真诚的笑颜,不禁道:「溪娘这也太实诚了。」 范溪抿着嘴笑笑,「自家弄的东西,当不得什么。」 范远瞻辞了杂货铺那头的事情,与妹妹一道卖田螺,他们的田螺卖得愈发快,往往不到日中便能收摊。 县城里人多,许多人爱上了这口,几乎每日都要买上四个铜板田螺尝尝。 这么一来,他们捞遍了附近十里八村的田螺,卖上十数日后,倒没有田螺可卖了。 这里头田螺就那么多,大的田螺已捞完,小的还未长起来,再要吃可就得等一段时日。 这日,范远瞻与范溪卖完田螺回来,柴娘正收拾昨日捞的田螺,见他们红扑扑着脸儿进来,忙去屋内端来金银花泡的凉茶,「田螺都卖完了?」 「卖完了。」范远瞻放下担子后一擦汗,「今日也卖了两百多铜板。」 他们卖田螺这摊子生意实在好挣,半月不到,便挣了三两多银子。 柴娘看他们,「这田螺都快摸完了罢?今日要去哪里摸田螺?」 范溪刚舀水出来洗把脸,闻言道:「今日不摸田螺?」 「那要作甚,今日不摸田螺,后日可没得卖了。」 第27章 说起这个,范溪也愁,不过她仍笑道:「今日先上山采菌子,明日田螺与菌子一道卖,这两日我再想想法子,看以后要卖什么?」 「能有什么法子?我看你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不然就这么算了?你一个小女娘,成日与兄长出去抛头露面亦不好?」 范溪摇摇头,「只能算了?我们种田才几个银钱,大兄要成亲,二兄要科考,娘还得养身子,不去挣钱,一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也不是个事。」 范远瞻刚洗脸,帕子还没拿开,就听闻妹妹这番爽利之言,不由无奈笑笑,「你怎么操心那样多?还成亲,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 「大兄你都已十六,也快了。」 范远瞻走过来,轻敲了她脑壳一下,「快什么快?莫操心我这事,我这两年不成亲。」 这次轮到柴娘不干,她伸手拍了范远瞻肩头一下,瞪眼道:「这叫什么话?」 范远瞻捂着肩头,「人话,大丈夫何患无妻?我才十六,急甚,等我到二十再急亦不迟。」 柴娘道:「二十你就成老光棍了。」 范远瞻笑:「哪就成老光棍了,外头的世家公子,多的是十八二十成婚。」 「我们这地头就无那么晚成婚之人。」柴娘道:「你若是那样晚成婚,可莫赖我捶你。」 「成成成,我若是那样晚还未成婚,婆婆您尽管捶。」 时辰还早,未到吃饭之时。 范溪与范远瞻略歇息了一会,便上山采菌子。 有范远瞻陪着,范溪哪座山都去得,她专挑了菌子窝多的一座山,两人闷头干活,等太阳过了中午开始偏西时,两人已采了二十多斤菌子。 虽说已入秋,中午时分,太阳还是晒得不成,范远瞻见范溪脸上暴起的小细皮,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又掉皮了?」 范溪皮子不同常人,再怎么晒再怎么折腾,亦难以变粗变黑,折腾得狠了,她便会脱一层皮,新长出来的肌肤依旧细嫩如常。 范溪仰头朝范远瞻笑笑,「无碍,不疼?」 「女娘家,哪能无碍?」范远瞻揉着她的脑袋,「回去敷点草药,下午莫跟着我出来晒了。」 「那怎么能成?」范溪笑,「大兄你可知附近几座山上的菌窝?」 「瞧你那得意的小模样。」范远瞻屈指轻轻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我还能不比你清楚?听为兄的,下午莫跟着来了,用过饭好好歇歇,等太阳不那么大之时,你去菜地里浇个菜,家里的菜地亦有两三日没浇,再不浇,菜得干涸死。」 范溪听他指派了活计,想想便点点头,正好家里活计不少,也该做了。 去年的衣裳得找出来洗干净,该缝补的缝补,该添棉的添棉,若不提早备好,待哪天突然冷下来,日子可就难过了。 范远瞻回家用过饭略歇息了一下,便背着背筐出门了。 他出了门却并未径直向山头走去,而是拐了一道,拐去山脚刘猎户家。 刘猎户乃他半个师父,刘猎户先搬来,他家后搬回来,不过他们家宗族在这头,算搬回老家,村人对他家还算照顾,没几年,他家便融入了村中。 刘猎户家搬来,这里无一亲半友,做的又是猎户行当,搬来许久,与村人依旧生疏,极少在村内活动。 也就是范远瞻小时学过些拳脚功夫,入了刘猎户眼,有幸被他指教一二,才有这半师之谊。 范远瞻在院前敲了敲院门,「刘师父。」 「来了。」里头传来声响,接着一个身量并不算高的壮实男子走出,一见范远瞻便笑开了,「我就知是你小子,怎么着?今日还想出去打猎?」 「嗯。」范远瞻笑笑,「师父,我想来拿弓刀。」 「先进来。」刘猎户往一旁让让,「你娘现如今如何了?」 「黄大夫今早刚诊过脉,说已好转,再服几副药,估计便能好得差不多。」 「那便好,手中银钱可够?」 「现下倒是够了,不过这不马上要入冬过年么?得多备着些。」 「这倒是,老话说有备无患,就是这个理。」刘猎户与他随意说着话,带他进内室,「弓前两日我帮你修过,刀亦磨过,你瞧瞧好不好使,不好使你再弄弄。」 范远瞻未想到他居然已帮自个保养过弓刀,他将弓刀提起来细细一看,弓弦紧松得当,刀光雪亮,当即喜道:「谢谢刘师父,好使,带上山绝错不了。」 刘猎户笑笑,「今日你要上山罢?与我一道去还是你自个去?」 「我自个去罢。」范远瞻转头笑道:「若与您一块,那猎物可就无我份了,您技艺高,手又快得很,到头来还要您照顾。」 「你这小子嘴甚甜。」刘猎户拍怕他的肩,「你现在便出发,还是喝口茶?」 「现在便走,秋冬时短,不耽搁了。」 「成,你去罢,记着莫去虎牙山与螟蛉山,我前两日刚去过,现在再去,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东西。」 「我知了,谢谢刘师父。」范远瞻仔细将刀缠好卧在手中,弓放在背筐里,连箭一道收好,便朝刘猎户笑笑,迈着稳健的步子上了山。 范溪在家中,先歇了个午觉,而后找出棉衣来与柴娘一道清洗缝补。 第28章 「婆婆,您厚衣裳带了未?」范溪翻了一下,没见外祖母的衣裳,不由出声提醒,「您拿出来,我们一道缝补清洗。」 「带了,就在包袱里头,我已缝补过,不必再劳神。」 范溪推推她肩膀,「您拿出来我瞧瞧嘛。」 柴娘原本不想拿,禁不住范溪一声声催促,只好去拿,未了还摇头笑,「小管家婆。」 「会管家有甚不好?」范溪与柴娘一道进内室,「会管家才是福。」 柴娘去包袱里将厚衣裳拿出来,一件夹衣,一件棉衣,还有一条两层的厚粗布裤。 范溪见了,暗自点头,她舅母凶归凶了些,对老人倒不算差。 柴娘见范溪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怎么着?这下放心了罢?」 范溪伸出手去摸那棉衣,道:「婆婆,这棉都是老棉,怕冬日不够暖和,家中正好有新棉,不如将棉衣里头的芯子换一换罢?」 「老棉怕甚?谁家的棉衣不穿十数年?我这棉衣还未够五年,不必换,倒是你们兄妹几个,好好做一身衣裳,莫冻到了。我看你这一年又长高了些许,去年的衣裳不合身,可得大改。」 「是得加长一截。」 「就加长,不得加宽呐?」柴娘絮叨,「我去将碎布拿出来,你两个兄长亦是,都得将衣裳加长加宽。你大兄还好,二兄去学堂,可得好生瞅瞅要怎么改,莫露出痕迹,惹人笑话。」 范溪于是寻出布来与柴娘一道在廊下改衣裳。 眼见日头逐渐偏西,不再灼人,范溪道:「婆婆,我们去里头将娘扶出来晒晒太阳罢?」 「好生生,晒什么太阳?」 「晒太阳长力气,娘晒一会,病也好得快一些。」范溪抬脚往里走,回头等她外祖母跟上。 柴娘不信晒太阳长力气这话,不过这会阳光确实好,人在太阳底下晒晒,不怕热着亦不怕冷着,刚好三人可以一道说说话,解解闷。 范溪进去之时,她娘亦醒了,正倚在床头发呆。 见范溪进来,她先笑道:「娘不饿,亦不渴,你们不必忧心。」 「娘,我们扶您出去晒晒太阳,说说话。」 安娘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天气要去晒太阳,不由惊讶,再一想,自个小女儿奇思妙想无穷,估计又是从哪听来的歪说。不过这天气晒晒确实不妨事,安娘子便笑道:「成,那我们出去晒晒。」 范溪先扶她在廊下坐了会,等她眼睛看太阳不花了,方扶她到太阳底下。 安娘子先前觉得晒太阳有些怪异,晒着晒着,她浑身暖洋洋,那点阴冷消逝一空,倒觉得晒太阳亦挺好。 范溪没让她多晒,估摸着两刻钟过去,又将人扶了回去。 安娘子晒了那么久,身上晒暖了,又乏了,回屋后便甜甜睡去了。 柴娘在一旁看着,待女儿躺好,不由摸摸范溪头发,慈爱道:「我们溪儿着实是个精细人。」 「精细些好。」范溪笑笑,「婆婆,太阳快下山了,我去浇菜。」 「去罢,早些去早些回。」 「我知。」范溪清脆地应一声后,去挑空水桶浇菜。 阳光下,她小小的身影慢慢走远,柴娘在背后目送她,笑笑,又回来接着缝补衣裳。 范远瞻今日运气不错,居然打着了一头半大野猪。 这猪他背到县城里卖了,换回四百六十多文钱,他将钱收好,这才归家。 到家时,天已全黑,范积蕴在院子里头守着,见他进来,悄声问:「大兄,怎么今日这样晚?」 「打了头野猪,送到县里卖了。」范远瞻进来,拂去身上的草屑,问:「溪儿没发现什么罢?」 「目前来看,看似什么都未发现,不过你也知,溪儿她沉得住气,纵使发现什么,面上也未必说出来。」 范远瞻颔首,擦着手往里走:「这倒是。」 范溪听到他们的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兄归来了?」 「嗯。今日采到了近四十斤菌子,怕明日一早卖不完,我便送到县城酒家去了。」不待范溪发问,范远瞻先问道:「溪儿你今日做了什么,闻着好香。」 「辣椒炒小鱼。」范溪笑,露出洁白小巧的牙齿,「我下午浇菜时见到溪里许多小鱼,就打了两次,抓到十来条,正好烘干炒豆豉辣椒了。」 「怪不得那样香。」 他们这里炒小鱼一般剪了小鱼的肚子,而后放到锅里干锅烘干,而后再炒。 这样烘出来的小鱼又干又香,烘出来后再家蒜子辣椒豆豉一起炒,便是一道极为下饭的农家菜。 他们平日很少做这样的菜,也就近来家里油多,不怕费油,方这样吃。 安娘子身子骨比先前好得多,晚上吃饭之时,她还特地出来坐在外头桌上吃。 范溪有些担忧,「娘,您出来坐,不打紧罢?」 「无碍,就这一会儿,我还坐得住。」安娘子温和地笑笑,「快用饭,饭都得冷了。」 安娘子病还未大好,一家人用饭,唯有她喝粥,餐盘里这些辛辣刺激的东西她亦不能多吃,能吃的只那份鱼肉粥与几筷子菜蔬。 用完饭,一家人歇下,第二日再起来卖田螺。 第29章 范溪卖田螺的时候与客人说好,今日卖完田螺后,怕近几日都不会出来了。 她话音未落,一老叟便问:「为何,你这生意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就是,可有谁为难你,或是有何难处,与大伙一道说说,说不得大伙可拉你一把。」 「多谢各位厚爱。」范积蕴一边卖田螺一边朝这些热心人拱拱手,「家中并未遇着什么困难,只是河沟里的田螺一时被捞了个干净,纵使我们想接着卖田螺也无法。」 这年头无人工养殖,田螺全靠天生地长,没长成便没长成,皇帝老子来了亦无法。 他们这最后一次卖田螺连着菌子一道卖,一共收获了四百余枚铜板。 卖完田螺收好档,范溪与范远瞻去猪肉摊子上买了肉与筒骨,范溪原本想顺道买两斤猪肠。 猪肠方两个铜板一斤,即使这般,这种下脚料依旧不怎么能卖出去,许多人嫌它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干净。 范溪倒是知晓不少收拾猪肠的法子,不过这东西收拾起来费力,她转念一想,若真要做生意,若原料弄着太费事,天长日久下来,成本亦不算低,还不如弄些同样低廉,却较好收拾的东西。 这么想来,她问:「敢问这里可有猪肺?」 摊主还未出声,范远瞻转头问:「可要买猪肺吃?那东西不好收拾?」 「试试。」范溪笑笑,抬头等摊主。 摊主也笑,「巧了,我这里头还有两副猪肺,两铜板一斤,你要多少?」 范溪道:「要一个罢,劳烦拿出来让我瞧瞧我要哪个。」 「好嘞。」 摊主将两个猪肺拿出来,都是今早现杀猪取出的猪肺,瞧着还新鲜,范溪选了那个小一些的,秤好一共三斤三两,摊主只收了六个铜板。 摊主将猪肉猪骨与猪肺一道用稻草绳串了给范远瞻,殷勤笑道:「吃好了下回再来。」 这点头,能吃得起肉的人可不多。 范远瞻对他点头,「多谢摊主。」 范远瞻望着范溪的背篓,揉揉她脑袋:「要么放担子里,大兄来挑罢?」 范溪朝她笑笑:「不必,又不重,再说,大兄你担子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范远瞻并未勉强,想想,又道:「溪儿,大兄明后日有事要出门一趟,你与婆婆陪着娘在家中好好休息,莫上山去捡菌子。」 范溪问:「大兄,你要去作甚?」 「现如今还不好与你说,等过两日你便知晓了。」 他不愿说,范溪也未多问,兄妹俩快走到村头时,范溪道:「大兄,我们先去河边一趟,你将这猪肺好好洗一洗。」 「这猪肺要如何洗?」 「先过几遍清水,回家后再用灰水洗三遍煮两边,而后拿出沥干水,差不多便成了。」 范远瞻笑:「你从哪学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菜谱?」 范溪想了下,答:「我也不知,应当听谁说过罢,反正就几个铜板之事,弄得好便好,弄不好我们亦不亏。」 范远瞻看着她神情,「这倒也是。」 兄妹俩去河边洗猪肺,范远瞻力气大,又是男儿身,接过猪肺按妹妹指挥的法子,灌水按压涤荡,连洗了五六次,已洗不出什么血水,两人方带着回家。 柴娘一见他俩带着那样多肉回家,不禁诧异道:「怎么今日买了这样多肉。」 「不多,肉就一斤,猪肺与猪骨都另有他用。」 「猪肺要如何吃,炖汤喝么?」 他们这地头猪肺一般用于食补,由于味道不佳,又难清洗,等闲人家一般不吃这些,除非实在馋肉,又无银钱买别的吃食,方买些回来吃。 范溪笑:「不是,这猪肺煮来吃。田螺不是卖完了么?一时找不到别的吃食,我们试试猪肺,若是好,过段日子挑去码头卖,亦是不错的营生。」 码头那边人都干重活,流汗多,口味重,又图实惠,若能把这猪肺挑去那里卖盖饭,一盆饭三四个铜板,应当不缺人来吃。 柴娘将信将疑,望着那猪肺,「这样弄成吃食能好吃?」 「我亦不知,试试嘛,若是不成,也不过费几枚铜板。」 其实若要卖肉杂碎,最好还是卖牛杂,奈何现今官府对耕牛极为看重,私宰牛犯法,若不是牛老死病死摔死,根本不得牛肉吃。 没有牛肉,猪肉亦勉强了。 柴娘见她胸有成竹,便去烧水帮她洗猪肺。 稻杆烧出的草木灰,加开水搅拌,稍稍过滤后浸入切好片的猪肺,边搅拌边等,待水略晾之后再清晰。 洗过几遍后,又用井水洗,彻底洗净,再放入切了生姜末的锅中大火煮,而后捞出沥干。 未做成食物的猪肺不算好闻,柴娘嗅着那股味道,将信将疑,「而后要如何?」 「接下来便卤煮了。」范溪对外祖母一笑,开始小火小油炒香料准备卤煮。 柴娘做了一辈子饭,还是在范溪这边才见煮吃食放糖,哪怕再见多几次,她亦心疼得紧。 卤煮,大火煮,小火卤,半个时辰之后,一阵阵奇异香味不断飘来,幸好范溪祖母与叔父已出门,不过依照萍娘性子,闻着这一阵阵香味,定要找上来占点便宜。 第30章 桂娘闻着那香味,对她娘道:「娘,溪娘又在煮吃食了。「 萍娘心烦意乱,「闻着了,我鼻子又未坏掉。」 桂娘轻咬下唇,「我听村人说,溪娘兄妹去县里卖田螺,赚了不少钱,娘,你说要不然我们也去卖田螺罢?有祖母在,问他们要方子,他们定不敢不给。」 「你祖母烦着他们呢,这次你祖母回娘家,就说要找人来卖了她。」 桂娘吓一跳,「卖谁?卖溪娘?」 「那可不?溪娘就是个祸害,她还小之时,你大兄二兄他们对你祖母尚算恭敬,现今不成了,你祖母恼得很。」萍娘说完,又小声叮嘱,「这话你可不能漏了口风去。」 桂娘胸腔砰砰跳,她捂住胸口,「这、这、这再如何,祖母也不能将亲孙女卖掉呐!」 「她是祖母,她说卖,谁敢拦?」萍娘停下手中的活计,「你祖母这人心狠着,年少时在别人家做丫鬟,连主家的姨娘都敢害过。」 「害姨娘?」桂娘定定神,「娘这话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你爹亲口露出的口风。你祖母以前从主家放出来之时可带了不少银钱回来,不然你大伯也不会升得那样快。」萍娘说完,又道:「这事你自个知晓就是,过后将它烂在肚里,可莫跟你说。」 「哎,我知。」 桂娘神思恍惚,过了好一会,小声道:「溪娘若这般被卖出去,也太可怜了。」 「可怜她作甚?听说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鬟亦能穿金戴银,好多人还特地求娶外头的大户人家的丫鬟呢。」萍娘努努嘴,「没听说外头那些人传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么?」 桂娘不傻,她低低道:「卖与人家了,连命都不是自个的,哪能自个婚配?」 萍娘亦不驳她,道:「这不就说你祖母心狠,让你恭敬些,莫招她眼么?」 桂娘期期艾艾,「这事大伯也不管么?」 「你大伯若是管,又怎会在外头花天酒地,娶妾生子,放他们母子四人在这苦熬?」萍娘将手中的豆角扔在簸箕里,「得了,这事与我们家无干,赶紧做饭罢,你两个兄弟要从学堂里归来了。」 范溪锅里头的猪肺卤好了,掀开锅盖,一阵荤腥特有的浓香味扑鼻而来。 柴娘瞪大了眼睛,颇不可思议,「怎么这猪肺卤出来那样香?」 柴娘以往极少吃猪肺,仅有的那一两回能感觉到猪肺又滑又软,口感与味道实在不佳,打那往后,哪怕家中再穷,再馋肉,她都未买过猪肺吃。 范溪将猪肺舀起来,沥干水分,道:「这些荤腥就是这般,卤够了时间后,滋味便有极大变化。」 她卤之时放的料头多,姜蒜辣椒一点都未节省,还特地放了略重的盐,尝了倒不会觉得咸涩难吃,反倒有股特别的咸鲜,十分下饭。 范溪将猪肺舀起装盘,又另外放油,炒了一大盘蒜末辣椒碎,而后将猪肺倒进去混合。 这下,锅内食物更是鲜香怡人,柴娘在灶下烧火,只觉又香又呛,肚内如重鼓响擂,口中唾液更是分泌得厉害,只想舀一大勺饭痛痛快快地吃上一大碗。 今日范溪特地煮了糙米饭,米虽有些粗粝,但却是纯白米,饭香怡人。 炒好猪肺辣椒末后,范溪又着手熬了个冬瓜汤,一大锅汤,只切了几块冬瓜,在滚水里慢慢煮熟。 她家浓郁的香味慢慢飘出去,弄得左邻右舍都饿得不成,不说桂娘几人,就是荆娘一家都坐不住。 木挪闻着这香味,咽咽口水,再看看桌上无滋无味的咸菜、蕹菜、番薯叶,越发觉得即使往嘴里塞再多东西都不顶饱。 一家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一筷一筷慢慢撩着饭菜。 以往荆娘见家中孩儿这般,必定要说的,今日她却也有些吃不下饭。 莲娘看看丈夫,又看看公公婆母以及两个小孙子,垂下眼睫慢慢吃起饭来。 森挪最小,咽咽口水,抬头看他娘,「不知道二姐又在做什么吃,好香啊。」 当日范溪刚炒田螺卖时给他家端过一大碗,荆娘夫妻不舍得吃,略尝过两个便放下了,木挪与莲娘作为大兄大嫂,也并未贪嘴,剩下半碗都进了树挪、森挪的肚子里。 那田螺的滋味,现在想起来,两人还在咽口水。 而今日的香味又不同以往,似乎更浓厚香醇。 范溪快做好饭,范远瞻与范积蕴还未回来。 范远瞻去地里忙活去了,范积蕴则还未下学。 范溪解下围裙,道:「婆婆,我给大伯娘家盛一碗猪肺去罢。」 「哎。」柴娘应下,「多盛些,前些日子多亏你大伯娘她们帮忙。」 范溪外祖父还在时,柴娘家的日子挺好过,哪怕现今已穷了,柴娘亦不像一般妇人那样吝啬。 范溪点头,拿了只海碗出来,盛了一碗,端着往外走。 她伯娘家人多,既然送就得送多些,不然送去了还不够人家吃,这面上也不好看。 荆娘一家还在吃饭,就听外面敲门声,接着溪娘声音在外头响起,「大伯娘。」 村里家家户户都不关院门,范溪喊一声就进去了,正好撞上出来迎的莲娘。 范溪笑:「莲嫂子,家里做了点新鲜吃食,送你们尝尝。」 第31章 两人说话间已到正厅,荆娘忙道:「哎,怎么那么客气,倒是我们不好意思了,老吃你家的东西。」 范溪叫人,「大伯娘,大伯。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吃个新鲜。」 「这样香,怎么就不是好东西?」大伯娘笑着,唤莲娘,「莲娘你去拿个碗出来。」 莲娘忙应声,家里其他人也各自叫人。 范金林倒挺喜欢这个侄女,和蔼道:「用过饭未,在家里用罢?」 「谢谢大伯,家中已经做好了,等大兄他们回来便能用饭。」 荆娘看着手中一大碗红彤彤的吃食,好奇问:「这是什么?」 「卤猪肺。」范溪道:「以前也并未吃过,今日买来尝尝鲜,辣子放得有些多,怕有些辣。」 木挪笑道:「不怕,我们生辣椒都能吃,不忧心这个。」 说着他挑了一筷子辣椒放进嘴里,当即被辣地「嘶」一声。 范溪道:「这里头混了小辣椒。」 「怪不成那样辣。」木挪朝她竖起大拇指,「又辣又香。」 范溪笑笑,「大伯,你们尝尝卤猪肺,看吃不吃得惯。」 乡下人无甚避忌,范金林率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嚼了一下,他眼睛发亮,「这倒是一道好菜,最合用来下饭。」 「正是,我亦想着劳累一日,做点香香辣辣的吃食好下饭。」 荆娘夸她,「你手艺好,猪肺亦能收拾得这样好吃,换个人来,定不会有这样的手艺。」 范溪谦虚几句,拜别大伯一家,端着被莲娘洗干净的空碗回家。 她回家的时候范远瞻与范积蕴皆已回来。 范远瞻见她回来,笑着夸她,「今日我总算见着了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了。」 范积蕴也道:「这真是用猪肺做出来的?怎么那样香?」 「大兄二兄尝尝便知晓了,我们收拾桌子用饭罢。」 范积蕴道:「哎,我去净手。回来的路上还不觉,一进家门闻到这个香味,我便饿了。」 范溪走进厨房,扬声问:「对了,大兄,我还未给婶子家送菜,要去送么?」 范远瞻拿布来擦桌子,闻言道:「祖母不在家种,不必麻烦了。」 听他这样说,范溪便不管了。 灶上冬瓜汤还在咕嘟咕嘟滚着,范溪打了两个鸡蛋,调成蛋花,倒入汤中,又放入青葱碎。 小灶上范溪单独给她娘煮了鸡蛋瘦肉粥,现在正好盛起来,也放一撮青葱碎。 柴娘去叫女儿起床,安娘披着衣裳出来,一出来闻到那股香味,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溪儿今日又做了什么?好香。」 「先卤后炒,弄了一道辣椒末炒卤猪肺。」范溪回头朝她娘笑笑,将那一大盆菜放在桌上,「娘身子骨还未大好,您暂时莫尝这个。」 「哎,我知。」 当日黄大夫交代过要避辛辣发物,安娘不敢拿自个身子开玩笑。 范远瞻端上一大盆冬瓜汤,范积蕴则把他娘的瘦肉鸡蛋粥端出来。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范溪给除她娘外的每人盛了一碗冬瓜汤,「今日这辣椒碎炒猪肺就配冬瓜汤与白饭吃,猪肺有些辣,须得吃慢些。」 「我们知了」 她话音刚落,大家便端起碗来,一尝之下,那鲜香浓辣的口味陪着甘香的糙米饭,直让人胃抽搐起来。 一家人连同范溪在内都加快了咀嚼速度。 范积蕴惊奇道:「不成想这猪肺弄好了能这样好吃,一点腥味都无。」 范远瞻笑笑:「那是溪儿手艺好,若别人亦有这手艺,便不会只卖两铜板一斤的猪肺了。」 范溪停住筷子,问:「若挑去县里,一盆白饭配一叠辣椒碎炒猪肺,再送一碗冬瓜汤,卖六个铜板一份。兄长们觉得这样搭配着卖可有赚头?」 范远瞻:「这倒新奇,从未有人这样做生意。」 这世上可能没有人这般做过生意,上一世范溪大学外头的小吃街都大把这样做的人。 范远瞻沉吟:「别的不敢说,爱吃这一口的人定不少。」 「那过两日我们便试着卖一卖罢。」范溪捉住筷子,抬头朝两位兄长灿然一笑,「大兄二兄,你们瞧这主意如何?」 「这倒是可行,过两日我陪你一道……」 范溪打断范远瞻的话,认真看向他,「大兄,我看想把这生意和大伯娘一道做。」 一家人皆惊。 「嗯?」范远瞻不解,「为何要找大伯娘。」 范溪道:「大兄你一大好男儿,总不好每日做这些小摊小贩生意,大兄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别的不说,考个秀才绰绰有余。现如今家里缓过来了,亦不缺那几个银钱,不如大兄你明春与二兄一道把秀才考了吧。」 范远瞻道:「好端端,怎么忽然提这个?」 范溪垂下眼睫,「三更灯火五更鸡,大兄你苦熬了那样多年,若连秀才都不去考,我总觉不甘心。」 范溪这话一出,其他人面色各异。 范积蕴道:「大兄,你考个秀才绰绰有余。」 范远瞻未辍学之前,亦颇得夫子喜爱,别的莫提,考个秀才总成。 第32章 范远瞻直接拒绝道:「我身为长兄,哪能将养家糊口的担子往你身上推?」 范溪看向她娘,安娘子却道:「远瞻此话极是,家中如此情景,无其他法子,你身为大兄,总得把这担子跳起来。」 「娘!」范溪急了。 安娘看着她,目光清亮:「溪儿我知你一片心,不过家中要兴旺起来,人人都得出力,不能把担子撂你一人肩上。」 柴娘亦道:「要么我与溪娘去卖猪肺罢,我们一家人紧紧,等明年你兄弟二人考过秀才再说。」 范远瞻摇摇头,「秀才不过一虚名耳,我又不往下读,考秀才又有甚用?」 「有用无用大兄你考了方知。」不等他们说话,范溪继续道:「我想请伯母与我们一道卖猪肺还有另一个考量。我们家近来卖田螺已很打眼,村里亦多流言,若是有大伯母与我们一道,村里就不敢说了。」 「更何况,大伯母爽辣麻利,做事极快,有她在,我们不必担忧。」 安娘看得清,叹了口气,道:「是该如此,我们家我前段日子生病还好说,现今再这般便该惹人眼红了。」 世人皆如此,妒人有笑人无。 范远瞻家里情况特殊,更容易招人闲话。 范远瞻问:「若是去码头卖这猪肺饭,要怎样卖?推车去?」 范溪点头,「暂时只得如此。」 「打算哪日开始卖?」 范溪沉吟:「若是大兄你们觉着可行,明日我就与大伯母说说,而后一道去码头那边打探打探。」 「不成。」范远瞻前些日子还去过码头背货,知晓那边什么情景,他看着妹妹道:「在码头做生意的人不少,混混亦不少,你们女流之辈贸然去那儿,容易被人欺负。」 范溪眉头微皱,「县城里有钱人不算太多,若不去码头卖给那些做苦力的人,恐怕来我们摊子吃饭之人不会太多。」 做生意亦有讲究,无论手头东西多么好,客人有需求,这生意方做得起来。 像田螺这样的小食,客人们隔三差五买一份下酒,会觉得值。 卖饭则不同,在县城讨食的大抵是县城周边的人,谁家带饭都方便,出去外头吃纯属浪费银钱,何况范溪她又不打算弄成饭馆,就一道猪肺饭,吃来吃去都那道,纵使再美味,回头客应当亦不会太多。 码头背货的人干的是苦力活,最求便宜管饱,好吃作为额外的惊喜,会将她们的小饭摊从其他饭摊中区分出来,仅凭这点,她们生意就差不了。 且码头那边结现钱,手头有钱,许多人不自觉便会追求更好吃的饭食,追求口腹之欲。 范溪有些为难,让她大兄与她们一道去卖饭肯定不成,堂堂读书人去码头卖饭,那叫有辱斯文。 范远瞻见她这模样,笑笑:「先吃饭,莫愁,你在家中好好歇几日,我来想办法。」 「能有什么法子?」 范远瞻笑笑,「以后你便知晓了。」 范远瞻人长得高大,力气足,又学过拳脚功夫,打架算是把好手。 他在码头那边背货时,与那里的小混混亦算有些交情,既然要去那里头做生意,范远瞻自然得提前打个招呼。 他娘还在桌上用着饭,这话万万不能当面说。 范溪也顾忌她娘,打算私下再问问。 范积蕴沉吟道:「我们找大伯母,却未找婶子,这事还得想个由头,不然怕祖母回来要闹。」 「若是把婶子拉进来,就无我们家事了。」范溪一想起萍娘,眉头便不自觉皱起来,「我与大伯娘说说,她应当有法子。总不能事事都如婶子他们愿,大兄二兄你们都快成家了,现今我们又与大伯一家站一块,不必怕他们,顶多打些嘴皮官司罢了。」 范远瞻亦道:「这事确实不能让婶子插手,不然摊子到底归谁还两说。」 范积蕴见兄长与妹妹都反对,便不再多说了。 范远瞻说有事,范溪问他,却并未问出来,只知他这两日都要早出晚归。 第二日一大早,范溪起床,做好早饭,一家人用过后,两位兄长都出门去了。 范溪瞧瞧外头的天色,回来道:「婆婆,我去县城里瞧瞧。」 柴娘边忙活手头上的事情,边问:「你去县城作甚?」 「昨日买的猪肺偏贵,我今日再去问问价钱,且我们要做这生意,一个两个猪肺定然不成,起码得收来十个八个,方好做这门生意。」 「你一女娘家,哪能独自去?」柴娘擦擦手,「要么我与你一道去罢?正好你娘现今身子骨差不多,不必人看着。」 安娘在里头听到,也道:「溪儿,你与你婆婆去,我自个在家便成。」 范溪皱眉,「这哪成?您一人在家,若出了什么事,喊都难有人听见。」 安娘知她忧心之处,闻言笑笑:「朗朗乾坤,有甚事?你若不放心,我去村头坐坐,与其他人说说话便是。」 范溪道:「算了,我去大伯母家瞧瞧,看能不能将您放那。」 荆娘家家境还成,若不是农忙,她们婆媳一般就在菜田或家中忙活。 范溪过去将来意一说,大伯母立即答应下来,「你让你娘尽管来便是,我们也好久没正经说话了。」 第33章 「那我让她来,麻烦您了。」 荆娘喜欢她,见她这样客气,笑道:「谈不上麻烦,你不是要赶着出门么?可要莲娘过去扶你娘过来?」 「不必,谢谢大伯母。」 范溪在这边说好,又去接她娘,「娘,我们与大伯母家做生意的事情还未定下来,您可千万莫说漏嘴。」 安娘摸摸她头发,「娘知晓,你与你婆婆放心出门罢。」 安娘过去,荆娘搬了凳子让她在檐下坐着,一边纺线一边与她闲话。 范溪回来,拿上藏在床底下的钱袋,锁好门,与婆婆一道出门去。 柴娘大字不识一个,极少出门,更莫提去县城,上一回去县城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祖孙俩慢慢往县城里走,晒出一身汗。 时人并无缠脚习俗,柴娘一双天足,与范溪一块赶路,赶到一半,忍不住停下来抹抹汗,「这路可真远,难为你们兄妹天天走来走去。」 范溪从背篓里拿出竹筒来给外祖母倒水喝:「习惯倒还好,我与兄长们腿脚轻快,走起来亦不算太难。」 「这倒是。」柴娘喝下小半筒水后不肯喝,推给范溪,「溪儿,你也喝。」 范溪从善如流笑着转了个边,喝完剩下的水。 顾忌着外祖母的身子,范溪带柴娘歇息了好一会,才重新动身。 范溪在县城里卖田螺卖了好些日子,街头巷尾都熟,她带着柴娘往东边第一个肉摊子走去。 那肉摊子主人长眉黑须,身量较瘦,个头倒挺高,一见范溪与柴娘走过去,他便招呼,「老人家,砍哪块肉吃?」 柴娘在他摊子上瞧了一会,问:「猪肺几个铜板?」 「猪肺?」摊主瞧她们祖孙穿得倒也整洁,劝道:「猪肺不好吃,不如吃点别的罢,像我这排骨,您瞧瞧,上面的肉又肥又厚,这五花亦是,三瘦二肥,看着多美。」 他灵活的大手掂起一块块肉,搁到柴娘与范溪眼前给她们瞧。 柴娘温言,「我就想吃猪肺,敢问猪肺多少铜板?」 摊主随口道:「这个倒不贵,一个三文钱,你们要哪个?」 说着他啪一声把摊子底下竹篓里放着的三个猪肺拿出来,放在案板上,让范溪她们挑选。 想想她买的那两个铜板一斤的猪肺,范溪无声吁口气。 柴娘看范溪一眼,范溪转头朝她道:「婆婆,不如我们三个都要了罢?」 「成。」柴娘子数出九个铜板,递给摊主,摊主便眉开眼笑地把猪肺给了她们。 范溪问:「您每日杀多少头猪啊?」 「多的时候三头,少的时候两头。」摊主做成这生意,脸上笑容越发和蔼,问道:「小娘子问这个作甚?可要再割点肉回家吃?」 「下次罢,谢谢您。」 摊主也不介意,扬声道:「你们若吃了好,下回再来啊。」 「哎,谢谢您。」 范溪与外祖母背着背筐继续往下一家走,县城里的猪肉档不算多,加加减减起来不过十来档。 范溪和外祖母背着背篓在整个县城转了一圈,基本每个猪肉摊都去过,猪肺卖得贵也就四文一个,便宜两文一个,范溪有些郁闷,她上次在那摊主那里买了那么多肉,没想到还被他骗。 她们走了一圈,一共买到十七个猪肺,背篓里被放得满满当当。 这么多猪肺,两人背回村里前便在河里收拾了一遍,等背回家时,又煮又洗又切又卤,足足折腾到午后。 这么多猪肺,范溪估摸了下时间,若是出去做生意,她们前一日便要弄好下一日的食材。 猪肺那么多,一时亦吃不完,范溪便一齐卤好,吃不完不要紧,每次做饭时将卤水滚开一遍就好。 卤着,范溪忽然灵机一动,从屋子一角抱了个大冬瓜出来,削好皮挖去囊切成大块,也放到卤锅里卤。 猪肺一煮会缩水,不过一个猪肺亦能收拾出两盘肉来,再配上大量辣椒,一个猪肺能煮出三四盘。 一盘猪肺做成盖饭能配与三人,上面再放两块卤好的冬瓜,而后搭一碗冬瓜蛋花汤,便很够看了。 论成本,冬瓜辣椒都由自家种,柴火等亦是自个上山砍,真正要出银钱的唯有猪肺。 按一个猪肺三文钱算,一个猪肺配成九份饭,一共卖五十四文,其中五十一文都是利润。 若一日能卖出十个猪肺,一天就能挣半两银! 不对,范溪揉着脑袋,还有香料的成本未能算进去。 她又重新算了笔账,即使这般,一月挣上十两银钱亦不难。 十两! 一亩上好的水田才十六两,差一些的田八两就够了! 这里大姑娘出嫁,聘礼能有十两,丈母娘家得感恩戴德。 起一间青砖大瓦房,连材料带人工,加加减减总共也用不着十两。 范溪捂着账本,心跳得有些快。 这可不同田螺生意,田螺生意只能做一阵子,这生意若是做得好,当祖传秘方也当得。 她脸色变了又变,柴娘子抬头见她这模样,忧心地伸出粗糙大掌出来摸她额头,「怎么这神色,可是病了?」 第34章 「并未,只是想到了些事。」范溪拉着她外祖母的手腕,抬头笑,「婆婆,我们家要过上好日子了!」 范远瞻这日上山,山上天气热,草木晒得发蔫。 深山中空无一人,范远瞻提着弓背着刀,脚步踩在地上,扬尘不起,犹如一片叶子轻巧巧飘过,连旁边树头飞鸟都不会惊起。 刘猎户曾对他这手本事大为惊奇,后知他小时候跟军中一老兵学来,还颇为叹息,若他能一直学,日后从军亦是不错的营生。 道旁蝉鸣切切,范远瞻凝神听旁的动静,听了好一会儿,耳旁传来类似犬吠之声,音调却比狗吠高昂,颇为短促宏亮。 是麂子。 范远瞻顾不上其他猎物,提着弓悄悄飞快往前头赶。 声音越发宏亮,听着却像在某个地方,并未挪动。 范远瞻心头有数,直接往前几日挖的陷阱那头奔去。 到了地头,陷阱里果然摔进去一只麂子,麂子并未受重伤,却也出不来,瞧见范远瞻之后越发惊惶,四足在狭小的陷阱里腾移挪动。 范远瞻轻巧跳入陷阱中,麂子受惊冲过来,撅蹄子要踢他。 地方狭小,麂子冲势慢,范远瞻侧身一避,一手拎起柴刀,刀背砰一声敲在麂子脑壳上,麂子应声而倒。 三两息功夫,范远瞻背着被放倒麂子爬出陷阱。 今日收获已不错,他并未贪心,直接背着麂子下山。 下山途中,他遇见一群山鸡,远远搭弓射箭,共射下两只,一并用藤条串了,挂在肩头。 范远瞻背着活物影响打猎,他并未贪心,想着要去码头那边找人,便早早回县城。 县城里大户不少,范远瞻挑名声好的章家,挑着麂子上门问,问之时,他还给门房塞了五枚铜板买酒喝。 门房原本还不乐意动,一见他这动作,立即站起来弯腰笑道:「哎,稍等稍等,我去报与管家,就不知家里买不买。」 「不要紧,劳您去帮我说说。」 「哎,好,我去说了便来。」 说完,门房进去通报,而后出来,「小哥,等一会罢,先喝杯茶。」 「有劳。」 好一会,管家带着一个小厮,慢慢走过来。 范远瞻与门房站起来迎着,门房点头哈腰道:「赵管家,这便是我与您说的猎户。」 管家走过来,一见范远瞻仪表堂堂,气质出众,上下打量他:「小哥,你真是猎户?」 范远瞻拱拱手,「猎户称不上,偶尔上山。」 管家又看他好几眼,收回心神弯腰查看地上的猎物,「你这背来的是麂子?」 管家伸手触摸,触手温热,惊道:「哟,还是活的?」 范远瞻笑了笑,「嗯,刚好撞到陷阱里来,被我敲晕了。」 管家赞赏地看他一眼,「少年人好本事!」 麂子机敏,他们这里人偶然能侥幸射着麂子,这么大的活麂子近十年来还是第一回见人捉到。 范远瞻:「您谬赞了。」 管家想想家里的小少爷,道:「你这麂子难得活着,我出一两银如何?」 范远瞻拱拱手,「依您所言。」 管家见他爽快,亦痛快地给了钱,又见他打的山鸡,瞧了一眼。 范远瞻道:「这山鸡便留与贵府吊汤罢,算是添头。」 管家笑笑,「还能占你便宜?这么大的的山鸡难得,一只二十文如何?」 范远瞻点头,「可,多谢您。」 从章府出来之时,范远瞻怀里已揣了一两又四十文铜钱。 他并未急着往家里赶,而是调头往码头那边走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这些人做的都是苦力工,一靠近便能听到许多吆喝声,各地乡音交杂在一块,显得很是热闹。 范远瞻直接往边角的那艘船那边去,远远就见着一青年人坐无坐相地瘫在一张竹靠背椅上。 青年穿着褂子,敞着胸怀,嘴里叼了跟草,正随意与棚子里头的人说话。 范远瞻嘴唇一勾,跑过去一拍他,低声喊道:「黑鳞。」 「咦?」黑鳞转过头,一下看见范远瞻,立即惊喜地站起来,「好家伙,你来县城了?」 「嗯,上山打了点猎物,背来县城卖。」范远瞻笑笑,「可要去喝酒?」 「喝!好不容易见一回,必定得喝。」 「豚二与牛尾在哪,叫上他们罢?」 「就在前面两条船上看货,我们一块去叫他们。」 说着,黑鳞的脚步加快几分,过了会,他们便到了前面两条船边,黑鳞喊来人。 豚二与牛尾亦惊喜,一人走上来给了范远瞻胸膛一拳,「你这小子,来县城那么多次,亦不找我们喝酒。」 「这不是来了么?」 豚二问:「婶子身子骨可好些了?」 「好多了,近几日已能坐起来用饭。」范远瞻勾着黑鳞的肩,「去胡大娘家酒肆喝酒如何?」 「都成。」 几名青年勾肩搭背,去胡大娘家酒肆。 路上有人认出来,这几人都是附近几条街有名的憨货,不敢惹他们,远远见了便绕开走。 第35章 胡大娘酒肆不过是间简陋瓦房,里头摆着几张大圆台,大堂里空荡荡,唯有一人在喝闷酒。 胡大娘坐在柜台后头,柜台上摆着卤猪耳、炒酸菜、炒花生等下酒菜,上面用竹罩子罩着,旁边筷桶里插了一大把筷子。 见范远瞻几人来,胡大娘笑道:「是你们呐,今日要吃甚?」 「先来一坛酒,再杀只鸡,上两碟花生米,要碟酸菜,而后加一条鱼……」 「够了够了!」黑鳞忙拦他,「不必太过破费。」 一坛酒二十文钱,这又是鸡又是鱼,加起来五六十铜板都得撂在这。 他们混归混,不过这里有钱人不多,大伙在这里混也无甚油水。 范远瞻笑笑:「难得高兴,无妨。」 他对胡大娘说道:「再来盘卤猪头肉。」 「哎,马上就来。」胡大娘见是大主顾,满脸笑容,引着他们在一旁坐下,给他们倒上茶水,又拿来酒坛酒杯,并一系列凉菜吃食。 她扬声往后厨喊:「憨牛,杀只肥鸡做了来!」 她儿子在后头听到,闷闷地应一声,转身去院子里的鸡笼抓鸡来杀了。 不过片刻,桌子上已满满当当地摆了吃食。 几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话,黑鳞问:「你们不是卖田螺么?怎么不接着卖?我听码头人说,你们家田螺味儿可好。」 「田螺就那么多,摸完便没了。」 「怎么会?」豚二往河边一指,「我们那条河,河边大把田螺,密密麻麻都摸不完,你若是要的话,兄弟几个每日顺手帮你们摸一把便是。」 范远瞻跟他们干一杯,「暂且算了,河大水深,在河边摸田螺太险,若一个不慎,被河水冲走可就麻烦了。」 「嗨,这有甚?当我们浪里白条的称号白叫么?」 范远瞻摇摇头,「算了罢,这次来找你们,是我家想做别的营生,我不在这头,想你们帮我看着点。」 「哦?你家要做甚营生?」 范远瞻道:「我们码头不是没人卖饭么?我瞧着不大方便,想让家人过来码头卖卤肉饭。」 黑鳞道:「嗯?要我们帮忙招揽客人?」 范远瞻笑笑,「不必,你们帮我瞧着些,莫让人捣乱便成。」 「这肯定,兄弟生意,我们能让人砸了摊子?」黑鳞笑问:「什么时候过来?」 「还要几日,等弄好我与你们说。」 黑鳞打包票,「这包我们身上,到时我帮你们找个好地方摆摊。」 范远瞻笑笑。 几人又问:「你呢?现在还上山当猎户?」 「嗯,先在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而后再把书捡起来,我娘不放心,让我明春去考考秀才。」 「考秀才!」黑鳞吃了一惊,端起酒杯敬他,「明春考?现在还来得及么?」 「好歹读了那么多年,暂且试试罢。」 黑鳞几个佩服,「你当真是,山也上得,河也过得,连秀才也考得。」 范远瞻无奈笑笑,「纵使考上,我亦无法继续求学,更莫提考举人考状元,不过是花点时间银钱让我娘宽宽心罢了。」 秀才无甚出奇,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上秀才,隔壁街就有一秀才,读书读傻了,只会之乎者也,而立之年,连媳妇都娶不上。 黑鳞道:「话亦不能这么说,你先考着,考上后再往上走,说不得哪日就飞黄腾达了。」 「借你们吉言。」 他们说了些闲话,黑鳞提醒道:「你明后日或是哪日有空,带家人过来瞧瞧,我们认一认人,若无事,以后我们就多看着些。」 「那便谢了。」 「不必,以我们的交情,何须如此客气?」 他们喝完酒,又叫了一盆饭上来。 他们大好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一桌菜,一盆饭,被吃得汁都不剩。 这里的酒不醉人,吃完喝完,大伙带着一点熏熏然的醉意就回去了。 他们几个人高马大,在这码头上属于一级混混,黑鳞他爹还是漕运帮的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罩着个小摊子却不在话下。 范远瞻办好这事后,揣着银钱回家。 范溪听他已经弄好,点头,「那大兄,我们明日就去认人罢?」 范远瞻朝她笑笑,「明日恐怕不行。」 「为何?」范溪望着他,眨眨眼睛,不解道:「大兄,我猪肺已经卤出来了,后日便能去街上卖。」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范远瞻揉揉她的脑袋,「再推一日罢,你不是还未与大伯母说么?工具也未弄够。推车、桶、碗,这些都要买,一时半会置办不下来。」 范远瞻山上还有几个陷阱,他挖陷阱是个好手,今日那个陷阱里有麂子,其他陷阱说不得也有收获。 这些陷阱挖了便要早些去看,若不然就算里头有猎物,时间久了之后,猎物亦可能逃脱,且这些猎物若是在陷阱里受了伤,拖久了死了臭了,这些猎物便不能要了。 明日先去扫荡一圈,后日再带妹妹去认人也不迟。 范溪见他有主意,抿嘴笑笑,没有多说。 其实可以置办下来,只要去县城里瞧瞧就行。 第36章 她对这种小钱向来不会死捏着,差不多就成。 不过她看出她大兄有事了,便未急催,想着明日先找大伯母谈谈。 这次拉上大伯母一家做生意,她还有个私心,就是不想她家跟生意人家扯上太多关系,她大兄二兄很快便要科考,虽说本朝不禁商贾人家子弟科考,不过扯得太紧密终究不太好。 第二日范远瞻也是早早起床,用过早饭就要上山。 范溪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喊住他,「等一下,大兄,你带着这几个包子路上吃罢。」 「怎么还有包子?」范远瞻笑笑,「什么时候做的?」 「前些天买了面粉,今早蒸的,大兄你带着路上吃。」 她捧着递过来的包子每个都比范远瞻拳头还大,买的面粉不是什么好面粉,有些发灰,不顾包子倒是胖乎乎的,绵软又香甜,凑近一闻,能闻到一股很明显的香味。 范远瞻看着范溪,总感觉他妹妹已知道他这两日去做什么,只是不说而已。 范远瞻顺手用垫着的荷叶将这包子包好,包了两三包,放到箩筐里,揉揉范溪脑袋,笑着叹口气,「你呀。」 范溪揪住他衣服,又从后面背着的手里拿出一个竹筒来,「大兄,莫要喝生水。」 「知晓,知晓,我今日早些回来。」 范积蕴也收到了妹妹递过来的包子,他捧着包子想推回去,「不必,我去学堂,中午有饭食,吃什么包子?」 「你们那的饭食又不是什么好饭食。」范溪执意,「二兄,你吃罢,家里还有,待会我就蒸。」 范积蕴只好将这包子收下。 范溪先前还琢磨着是否要出门卖包子,不过卖包子比卖饭更不划算,费时费力,卖得还便宜,且卖包子起码得有个小铺子,不然拉着一板车包子出去,也拉不了多少。 多方比较后,她将这主意暂时搁到一旁,馋虫起来了,便先做了一屉包子吃。 新的包子蒸出来了,略放凉一些后,范溪给外祖母和母亲各递了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一家人坐在门口啃包子吃。 「这包子吃着就是香,说来,我还是二十多年前,与你们外祖父一道去县城访友之时,你外祖父给我们买过一回。」 安娘一听她说起这个便笑,脸上透着怀念,「就那一个包子,您还仔细用帕子包了带回来给我们吃。」 「是。」柴娘也笑,「当时想着从未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带回来给你与你兄长尝一尝。」 三人在廊下说着话,安娘又喝了一回药,药力上来了,她抵不住困,拖着步子走进房里,一会就睡着了。 范溪留在家里琢磨卤猪肺的配方,这卤猪肺要咸一些,最好卤到嫩而不烂,略带些嚼劲却又完全入味,方合适。 前两日割的肉还有,她将水煮好的肉切好,切成一粒粒小肉丁,炒下锅去,炒辣椒。 猪油是荤油,用来炒辣椒最香不过,放入肉丁的时候,肉丁滋滋作响,放一把姜蓉,放一把蒜蓉,再来几个葱头,而后放一小把豆豉,大火翻炒,再加掺了小辣椒的辣椒碎,这么一炒,香味全出来了。 这辣椒碎有肉味,即使不放猪肺,也有种肉沫辣椒酱的感觉,十分好下饭。 等辣椒碎炒好了,再放入猪肺,翻炒搅拌匀,盛起来的时候放点葱花,一道非常不错的辣椒碎猪肺就炒好了。 柴娘在灶下,闻着锅中的香味,「这道菜越做越香了。」 「嗯,暂定配方就这么着吧。」范溪见卤锅里的卤汤开了,忙把灶膛里的柴火夹出来。 他们上午没什么事做,衣服柴娘洗,范溪想着等会是不是去把地翻出来,种点藠头。 谈合作之事还得晚上大兄回来去大伯家一道谈,不过现今可以先将口风透给大伯母,瞧她愿不愿意。 范溪估摸着她应当愿意,毕竟还有两个儿子未成家,家里银钱怎么都得多攒些。 范溪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她年纪小耳朵灵,听到后往外看了眼,停下手头的活计,走出去开门。 范溪过去一看,却是桂娘,不同于每次趾高气扬的模样,她这次来,目光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对上范溪的眼睛。 范溪眯眯眼,一下狐疑起来。 桂娘小声说:「溪娘,奶奶找你,你与我来。」 「奶奶不是回娘家了么?我才不信,你诓我罢?」 「我诓你作甚?真是奶奶找你,你若不信,她等会可要亲自来。」 范溪皱着眉,「我不信。」 说着她砰一声关上院门。 柴娘在屋子里喊:「谁呀?」 「桂娘,说我祖母找我。」范溪淡淡道:「估计骗人的罢?」 柴娘亦不解,「找你作甚?该不会是从娘家回来,给你带了什么东西罢?」 范溪皱着眉头,低声道:「应当不会,祖母不喜欢我,我不去触她霉头,等大兄二兄下午归来再过去那边罢。」 柴娘点点头,不再管这事。 「嘿!你这人!」桂娘砸了下门,里头无半分动静,柴娘都不理她。 桂娘吸吸鼻子,原本想提醒范溪,想想她祖母那双阴骘的眼睛,又不敢说了。 第37章 她祖母打定主意要卖孙女,若是没卖成范溪,把她给卖了该如何? 想到这里,桂娘咬咬牙,转头又回去了,反正她只是带个话,要卖人的不是她,要卖的人也不是她,对方听不听,不干她事。 牛角娘听她回来一说,也没见太生气,只是淡淡道:「知了。」 家里还有个客人,女人,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瞧着不像好人,桂娘有些怕她,回过祖母后就匆匆回房间去了。 牛角娘对来人说道:「冯三娘,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将我那孽障带来。」 「哎,你去吧。」 牛角娘整理衣裙,抬脚出去了。 没一会,范溪又听到有人敲门,她过去一看,正是牛角娘,耷拉着眼皮子看她,「怎么?连奶奶都不叫了?」 「奶奶。」范溪勉强笑笑:「您怎么来了?」 牛角娘瞟看她一眼,「有事找你,与我来一下。」 范溪见她这模样,猛地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忙道:「奶奶,我进去跟我娘说一声。」 「废话那么多!」牛角娘伸手就要来抓她,竟是半点耐心都无。 范溪的声音猛然拔高,尖叫一声:「婆婆!」 柴娘从里头跑出来,见这模样,赶忙过来抢人,「亲家,这是怎么回事?找溪儿作甚?」 「有事要与她说,这是我范家的事?怎么?你要教她忤逆祖母么?」 牛角娘笑容非常冷,法令纹又深刻。 柴娘见她这模样,心里打了个突,「亲家这是什么话?」 范溪在一旁挣扎,道:「祖母,您找我何事?要么等大兄二兄回来再说罢?」 「不找他们,就找你。」牛角娘说完就来捉她,不耐烦道:「祖母还能害你不成?」 说着牛角娘一把拽住她手,拉着她要走,范溪不愿,就差没在地上打滚,奈何力气不足,落了下风。 范溪不敢高声叫喊,就怕将她娘惊出来。 她娘病还未大好,身子骨弱,她祖母人又阴狠,万一等会她娘出来,起了冲突,被打了或者如何,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柴娘人又矮又瘦,挣不过牛角娘,就眼睁睁见她要将人拉走。 慌神之下,猛地见到范溪回头,用嘴型朝她说:「大伯母,找大伯母。」 柴娘定定神,咬咬牙,等她们走远一些,赶忙跑着去找荆娘。 还未到人门口,就喊起来,「荆娘,荆娘,出事了,快来帮把手。」 村里有其他人听见,被她的喊声惊过来。 范溪人小,远不如牛角娘力气大,整个人几乎被她提着进了门。 冯三娘一出来,就见她,眼睛顿时一亮,「真是个齐整孩子,就是黑了些。」 范溪被她打量货物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 牛角娘轻描淡写,「黑有什么要紧,乡下孩子都这样,回去养养就养白了。」 「这倒也是。」 范溪彻底明白她们想做什么,张嘴便叫喊,谁知刚喊了半声,冯三娘身后那名健壮男仆一下蹿出来就捂着她的嘴,险些把她捂死过去。 这情景,莫说桂娘,就是萍娘,也不敢出来多看,只能让他们带着溪娘。 这桩交易没多久,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谈妥当了,范溪看着奶奶,又看这这熟悉的卖货场景,心里拔凉,奈何她嘴巴被人物上了,整个人力气又不大,怎么都弄不开那个按着自己的人,人倒是被捂得呼吸不畅,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越发惊恐,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危机,一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冯三娘亦知事情紧急,给了牛角娘二十两,拿到范溪身契后便将示意身后男仆。 男仆将半昏的范溪一把抱起来,快步走到院子里,塞进马车。 身契先前便写好,现今不过是画个押按个印子之事,几句话功夫而已,马车已驶出牛角娘家院子。 那头,柴娘什么也顾不上了,喊声将荆娘婆媳都惊了出来。 荆娘见她直喘,忙扶住她,「婶子,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柴娘喘着气,「溪娘、溪娘被她祖母给弄走了。」 荆娘吓了一跳,「什么弄走?」 柴娘道:「她祖母刚刚过来抢人,几乎将溪娘拖着走。荆娘,快,快与我瞧瞧去。」 「哎,我去看看,您先莫急。」 「我与你一道去!」柴娘眼泪淌出来,「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他们两人都有不好的预感,没敢耽搁,只能跑过去。 家里没男人在,荆娘走的时候赶紧交代媳妇,「莲娘,你去看看,把你相公与你公公叫回来,怕出大事了。」 柴娘一出门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手与膝盖立即见了血。 荆娘要扶她,她握住荆娘的手,催她,「莫管我,快去瞧瞧,我怕你婶子要卖了溪娘。」 荆娘吓了一跳,「怎么会,我们这里多少年没有卖儿鬻女的事情了?」 现今大家日子都过得去,卖儿鬻女并不好听,若是被人知道了,一村人都得被人瞧不起。 柴娘也就刚刚事情发生得急,未想明白,现今回过神来,心里明白,八成那牛角娘就是想趁她们一屋子老弱,卖了溪娘。 第38章 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急。 荆娘家与牛角娘家不远,几步路功夫。 然她们还未到地方,一辆马车哒哒从不远处跑过去。 荆娘心头一急,脱口而出,「这,溪娘不会在上头罢?!」 马车哒哒地渐渐走远,后头扬起一股尘灰。 眼见马车就要出村,荆娘再顾不得什么,扯开嗓子叫:「来人呐,抢孩子啦!」 尖利的声音霎时撕破长空。 青天白日,每户人家都有不少人在家,听她这么一叫嚷,举村皆惊。 「好胆!」 「什么?!」 「哪来拐子?!」 「快快快,去叫人!」 「我听是不是荆娘声音?」 没一会,在家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举着锄头,提着木棒出来了。 有几个老人,还拿着根晾衣杆出来瞧。 荆娘一看见人,忙远远喊道:「就是那辆马车,快拦下。」 「哎!」 他们声音大,马车上人也听见了,驾车人赶马,皮鞭上抽在马身上,马车哒哒地跑了。 牛角娘在家亦听见了声音,出来扬声喊:「偷什么孩子,溪娘签了卖身契!」 听到动静的人有人略一迟疑,没过去拦,马车便走了过去。 柴娘气急,「只听父卖子,母卖女,溪娘父母俱在,何来祖母卖孙女的丑事?!」 荆娘也道:「先拦下再说,若不是心虚,马车为何要跑!」 村人听他们说得亦有理,忙接着跑去。 好在他们村小路窄,马车又大,压根跑不快,这般前面的人还能拦一把。 正是上午时分,到处都是人出来做活,听到动静,村外不远处做活的男人们也扛着锄头逼停了这辆马车。 冯三娘没想到做这么个生意还惹来一身腥,她从马车里探出一张胖实的脸,「这人是我买的,你们村里的事情自己掰扯,为何拦我?」 有青年男子怒道:「卖不卖先下来来掰扯清楚再说。」 柴娘十数年没跑那么快,发髻全散了,人披着一头乱发,喘着气喝到:「我溪娘何在?!」 冯三娘男仆正赶车,她又探出头来,只扔昏迷的范溪在马车里头。 范溪听到动静,连滚带爬,一咕噜探出头来,虚弱道:「婆婆,我在这里。」 旁边的婶子忙将她抱过来。 柴娘一眼看见她脸颊上被捂得斑驳的红痕,脖子上还被掐得青紫,赶紧把人搂在怀里。 荆娘赶过来,将他们护在身后。 村子里其他人拿着锄头镰刀堵着马车。 其中一壮年男人范湖生喝到:「你们怎么来我们村抢人?」 冯三娘翻了个白眼,「笑话,我买人,你们村要卖人,这怎么能怪我,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卖身契一晃悠,旁人想看,她又收回来。 柴娘护着范溪,冷笑一道:「老身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未听说过祖母卖孙女的丑事!这身契做不做得数还得两说。」 冯三娘脸一僵,「怎么做不得数,若是不服,我们去告官,看看县太爷怎么判。」 柴娘立刻接道:「好哇,就是你不去,老身我也要拉你去见官,来村里骗良家女孩儿,岂有此理!」 冯三娘没想到这个老妇一点都不怕见官,还威胁自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她眼睛望向范溪,范溪正被柴娘护在怀里,柴娘旁边又围了不少妇女,且村中青壮就在一旁,这摊子生意眼见是做不成了,她嚷道:「这女孩花了我二十两银子,若不把人给我,银子给我还回来。」 村人一时窃窃私语,不曾想范溪居然卖那么高的价格。 荆娘冷哼一声,「你钱给了谁就问谁拿去,这与我们何干?」 他们说话间,里正范抵和村中几个族老也到了,范抵一看,先道:「卖身契是怎么回事,先拿来瞧瞧。」 冯三娘满脸不情愿。 范抵看看村中子侄,一偏头示意他们动手。 冯三娘带来的那男仆虽高壮,却也抵不过一村青壮,没多会就被按得严严实实。 冯三娘亦被按住了。 荆娘从她怀里搜出卖身契,递给范抵看。 范抵先前读过书,认得上面的字,一看这上面的字,脸色就阴沉下来。 此时卖身契一式两份,唤做「立卖字」,这立卖字须得说清楚买主要买之人的姓名、年龄、相貌、卖身缘由。 这上头写的便是:牛角娘有一孙女,名范溪,年十岁,因母亲病重,家贫无药,情愿卖与冯三娘名下为奴。 范抵望向牛角娘,不悦道:「牛角娘,你家哪里家贫,需卖孙女度日?」 牛角娘半点不怵,「我家的人,我卖与村里何干?」 柴娘道:「这还是我外孙女,你敢卖我外孙女,我必得讨个说法,凭什么你就能卖我外孙女?」 「嫁到我家来,就是我家人,怎么,你要将你女儿接回去不成。」 「我呸!我好好的人嫁到你家,被你这老泼妇折磨得不成,我这就接我安娘回去,还你家人!」柴娘看她一眼,又看向村里其他人,「范家村若是这么磋磨别家女,卖别家儿孙,还有哪个敢嫁到范家村来,哪个敢娶范家女?」 第39章 柴娘这话一出,大伙脸上神情变了。 这年头,一宗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村里因这名声坏了,大伙以后嫁女娶妇都不好说了。 族老万青爷道:「这事去大厅说,带人过去。」 范抵应了声,半村人裹挟这冯三娘与牛角娘他们去村中祠堂大厅。 这事今日必得解决,人则是万万不能让人带走,不然整个村的名声便坏了。 有人去请安娘过来,也有人去县城学堂寻范积蕴。 大伙一块到大厅之后,万青爷、睿能爷、安家爷几位族老端坐在上头,范抵也坐在旁上。 冯三娘被请到这里来,站到另一边,知晓今日不能得逞,便道:「这原是你村之事,与我无干,将卖身银还来,我这就走。」 安家爷看过卖身契后冷笑一声,「这身契一无中人,二无范溪父母许可,原就是野契,凭这野契就想带走我范家村人,真当我们村人好欺负?你等着,看等会我们不拉你去见官,判你个拐卖良家子之罪!」 「我冤枉呐!」冯三娘委屈道:「你们村牛角娘要卖孙女,特拉我过来,我就一生意之人,她唤我来,我这不就来了么?」 安家爷不看她,望向牛角娘,「牛氏!你为人祖母,未经儿子儿媳点头,擅自卖出孙女,不慈不爱,有违人伦,我范家村可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安家爷三儿是外头官老爷的幕僚,牛角娘先前给儿子走关系便走的是他的关系,听他话这般重,牛角娘也有些慌了,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说。 村里人看向牛角娘,气氛十分肃穆。 光从天井里落下来,牛角娘看着这满祠堂昏暗,被这点光晃得发昏。 「溪儿!」有妇人声音凄切。 安娘此时被人扶了进来,她一进来便跪下朝族老们磕头,泪如雨下,道:「求族老们救命。我自嫁入范家来,伺候公婆,养育子女,自认尽心尽力,未有过失之处。现今我相公宠妾灭妻,婆母背着我卖女,范家若是容不下我,我愿带着儿女自请下堂去!」 「这话严重了。」万青爷示意她左右的妇人扶她起来,「你先莫急,甘林他必定不知此事。」 睿能爷一双冷眼看着牛角娘,「牛氏,将身契交出来,卖身银钱还回去罢。这桩荒唐买卖不作数。」 牛角娘抖抖嘴唇,「这……其实溪娘不算我家人!」 她这话一出,众人看看她,又看看范溪。 牛角娘指着范溪接着说道:「我孙女儿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未过夜便死了,现在这个范溪乃是我怕曾氏月子里哀毁过度,特从外头抱回的弃婴。若不信,大伙可看她长相,她可有类父像母之处?」 谁都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内情,一时齐刷刷看向范溪,范溪一脸震惊与茫然,一时回不过神来。 牛角娘道:「李氏久病,我家养这女孩儿养那么久,也算对得起她……」 她还未说完,安娘便断然打断她,「你说谎!我自个女儿是否被人掉包我能不清楚?」 村人只以为范溪身世一朝揭破,她受不了,却不想她接着道:「事实并非如我婆母所说。」 「啊?」 「难道范溪是安娘亲女?」 安娘盯着牛角娘,道:「溪儿并非我亲女,也也非弃婴。我女儿出生第二日,我婆母当时还在胡家做事,当时我躺在床上做月子,明明听见有一妇人与我婆母说话,还有婴儿哭声。」 「那时我刚出生的小女儿去了,我正伤神,听见婴孩哭声,我挣扎下床走去床边看,却见一慈和妇人将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儿交与我婆母,另交于我婆母一个钱袋,言称这里有五十两银钱,知我女儿刚去了,请我婆母将这女孩儿收下,充做我女儿养,养大之后帮着寻一好人家嫁了,我婆母亦答应得好好的。」 安娘喘了口气,几乎站不住,「我婆母明明应了人家,又拿了银钱,现在却换了个说法。」 谁也没想到,这事情还能牵扯到这地步,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安家爷威严问:「牛氏,此话可是真的?」 牛角娘垂下脑袋不说话。 村人见她这模样,知晓这大抵就是真相了。 一想牛角娘做出这不信不义,不慈不爱之事,族老们都气得脑袋发疼。 安家爷对范不难说道:「范不难,你去将家中溪娘的卖身银与身契找出来,银钱还与人家,身契交给我们撕去。」 萍娘在人群中听到,顿时一阵心疼,二十两,这样大一笔钱,就要给出去了,下意识地扯住范不难的袖子。。 安家爷一双眼睛望过来,范不难心中一凛,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家去了。 范不难去家里把二十两银钱拿过来还给了冯三娘,族老们将冯三娘主仆赶走,村里的事情却不那么好解决。 牛角娘背信弃义,村人都颇为不齿,一时议论纷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事还得捂住,不能传出去给村里招非议。 安家爷目光在围观村人身上转一圈,「这事就到此为止,莫出去说了,免得连带我们村名声亦不好,影响各家嫁娶。」 村人心中一凛,纷纷点头称是。 安家爷道:「牛氏,曾氏,你们两家人留下,其他人散了罢。」 第40章 村人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听安家爷这么说,只好慢慢散了。 不一会,祠堂大厅只剩牛角娘和安娘一家。 牛角娘脸上的皱纹越发显得刻薄,安娘子神情还有些恍惚,范溪身世一朝喊破,她亦不知日后待如何。 尤其她家里还有这恶婆婆,若是一个不慎,女儿被瞒着卖掉,日后可怎么找去? 安家爷道:「牛氏,你可知错?」 牛角娘脸上露出些冷笑,「何错之有?「 安家爷厌恶地看她一眼,她年纪大了,安家爷亦拿她没法子,只好转过头来看安娘子,「曾氏,范溪既为你家养女,你领回去好好抚养,若有人再插手,村里帮你做主。」 安娘福了福,低声点头称是。 安家爷看这母女俩一眼,心里暗自叹口气。 这范甘华在外头当军爷,为人虽不如何,安家爷却也不想狠得罪他,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这头,范积蕴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他跑得气喘吁吁,一进门见大伙站在此处,忙走前两步,作了个长揖,「万青爷,睿能爷,安家爷,抵叔。」 一见他家男丁回来了,几个人也松了口气。 安家爷点头:「积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范积蕴长出一口气,「今日之事,多谢族老与里正。」 「应当。」 安家爷转头对牛角娘道:「此事已了,你不许再卖你孙女,不然村中并不容你。」 牛角娘沉默站在那里。 万青爷厌恶道:「今日已明说,范溪并非你家之孙女,你卖她,告去县太爷处律法也不认,且想想她父母罢,若人知女儿好好托付于你手上,你转头便将人卖掉,她父母可会轻饶你?」 牛角娘嘴角露出些微冷笑。 族老们只能警告又警告一番,「此事因你而起,你若不再谨言慎行,当心连累你大儿丢了官职!」 族老们说完话之后令他们两家人回去,两家人俱十分沉默。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睿能爷道:「此事须得写信告知范甘华。」 「信必定要写,今日写了,就看何时有人过去旭城,让人捎过去罢。」万青爷叹口气,「这牛角娘野蛮,范甘华亦不是个好相与的,还得警醒他一番,莫带累我村名声。」 安家爷摇头,直言道:「他是官,我们为民,还能如何警醒?若他不过分便罢了。」 范远瞻回来得晚,回来之后方听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家中一片愁云惨淡,往日最为利落的范溪精神恍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有前世之记忆,不算普通孩童,然她亦不知,自个居然并非亲生,生母生父另有其人。 一朝巨变,娘非娘,兄非兄,他们对自个那样好,这层身份揭开后,一家人以后还不知要如何相处,心里的难过便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整个人低落得不行。 柴娘见她这模样,以为她受了惊吓,心疼地伸出粗糙的手摩挲她的头顶,「溪儿莫怕,婆婆与你娘亲兄长俱在,定不会让那老虔婆带走你。」 范远瞻兄弟回房详谈。 范远瞻听范积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惊怒且忧愁。 范积蕴亦低叹:「这事要如何弄?我看祖母她不会善罢甘休。」 「祖母不过一介女娘,又不占大义,今日被警告一番,恐怕会消停不少日子,待过两年,你我长成,便不必惧他。」范远瞻低低道「现在忧愁的是那人那边,那人知不知溪儿并非亲生还两说,若不知,现在突然得知溪儿并非亲生骨肉,还不知要打什么主意。」 范积蕴微一皱眉,面上染着些许厌恶,「以那人的德行,纵使不知溪儿并非亲生,他对溪儿也未必有好意。」 兄弟俩一想到范溪的容貌,皆心中发沉。 日日在家住着,兄弟二人自然知晓范溪未用药汁染脸之前是何模样,这模样一旦被他们那爹知晓,说不得就要送溪儿去为妾为姬。 范积蕴低低道:「村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族老与里正会给那人去信,我们须得小心防范。」 「我再想想。」范远瞻道:「无论如何,溪儿不能被他们卖掉。」 兄弟俩在屋里小声商量,外面柴娘轻轻敲了敲门,「远瞻、积蕴,出来用饭罢。」 时辰已过中午,一家人还未用饭。 柴娘也无心思收拾,就着早上弄好的卤猪肺,煮了一锅薯叶杂粮粥,就这么吃。 柴娘见一家人坐在桌前,沉声道:「先用饭罢,无论何事,吃饱了再谋划。」 说着,柴娘先给范溪盛了一碗粥。 范溪勉强笑笑:「婆婆,我来罢。」 安娘摸摸她的脊背,「溪儿莫慌,我们一家子,先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范溪朝她娘点头,抓住她的手,眼眶却是发红,「娘,我不怕。」 安娘子一早知晓她并非亲女,却当亲女一样心肝肉地养大,比疼两个儿子更疼爱几分,见状忍不住也淌下泪来。 她们这模样,自然吃不下饭。 范积蕴忽然抬头道:「不若我们离开这罢?」 「嗯?」一桌人抬眼望他。 范积蕴冷静,「那人不在,我们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对外可说去寻亲,这事有理有据,谁也不能拦,待我们出了县,再慢慢谋划要去何处。这里离那人戍守之地那样远,中途迷了路,或出了别的事,去了别的地方,也不是说不过去,」 第41章 「若我们能离开这,此后天大地大,自然任凭鸟飞鱼跃。」 一家人沉默下来。 柴娘叹口气,「故土难离,去了外地,能不能活下来且两说。你们这般年少,日后就不娶妻不生子不考科考不成家了?」 若要科考,必得回本籍考,且日后娶妻生子,儿子亦得回本籍。 范积蕴眼见就要考秀才,这节骨眼去外地,一生科考之路亦断得差不离。 范积蕴沉默一会,道:「不考就不考罢,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不能成?也不拘这科考。」 柴娘转向范远瞻,「远瞻亦是这般想?」 范远瞻点头,「且先度过眼前这难关,日后再做打算。」 范溪并非孩童,心里明白他们这样决定对他们此生的影响,忙道:「不成,大兄二兄,娘身子骨还弱着,经不起长途跋涉。」 范远瞻摸摸她脑袋,「那人可比祖母狠多了,他若要卖人,我们亦无法。」想了想,范远瞻问:「娘,你还记得溪儿父母么?」 安娘子叹口气,「这我哪记得?我只见过那面慈的妇人,溪儿来自何家我并不清楚。不过那阵子事多,恐她父母有什么难处,不得已方将她送出来。」 范远瞻与范积蕴年长几岁,当年范溪出生时,他们已经记得点事了。 他们娘一提,他们立即想起来,当年闹得风风火火的是一桩科考泄题案,不少官员都被牵连进去了。 若范溪亲生父母为官,极大可能亦被牵连进去,现今情形如何也不知了。 范远瞻兄弟立即想通,若是如此,便不难解释他祖母为何收了钱还敢把溪儿卖掉。 柴娘见他们沉默,咬咬牙道:「此事亦不是无其他法子。」 霎时,女儿外孙的目光全投过来。 柴娘说道:「村中常有童养媳妇,这你们亦知晓。」 范家兄妹三个都是闻一知百的聪明人,立即明白他们外祖母所言何事。 柴娘继续说道:「童养媳妇过了明路,便不再是女儿,你们父亲想卖也卖不得。远瞻你们兄弟出息,勉强算为良配,安娘你亦是个慈和人,溪儿嫁别家受磋磨,还不如就留在家中。」 兄妹三人对视一眼,诡异地沉默起来。 安娘看着他们,沉吟道:「这倒可行……」 柴娘心里越琢磨倒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只听别人家卖儿卖女卖身,从未听说人卖儿媳卖孙媳,纵使豁出去不要面子,也得看看这当相公的何意,谁也越不过人相公这关去。 自个外孙自个知晓,远瞻与积蕴两个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溪儿卖掉。 安娘子见范远瞻兄妹三人呆怔,叹道:「暂且先这样吧,占个名头,若是日后不妥,再想法子解了这婚约便是,离溪儿及笄且有五个年头,不急。」 柴娘也道:「日后你们若出息,溪儿嫁谁嫁不得,何须怕少时这点小婚约?」 范远瞻与范积蕴两个亦觉得有理。 众人一起看向范溪,范溪还不大能回过神来。 安娘见她这般,温和道:「溪儿,你且选个人,看是选你大兄还是二兄?莫怕,你若不喜欢,等大了再选人家亦不迟。」 安娘子这话一出后,屋内气氛变得十分古怪,范溪下意识地望向两位兄长。 两位兄长神态各异。 范远瞻目光严肃,看向她的目光却多有鼓励。 范积蕴有些不好意思,不敢与她对视。 范溪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目光中充满了为难。 她眉头微蹙,收回目光,微微垂首。 安娘子见她这模样,心中暗自叹口气,沉吟道:「你三人好好思索,若有何想法,私下找为娘说罢。」 范远瞻三人点头称是。 五人各自回房歇午。 范溪躺在床上,思绪翩然,压根睡不着。 柴娘躺在一旁,侧过头来望她,轻声问:「溪儿,你现今是个什么想法?与婆婆说说?」 范溪张口,好半日方憋出一句,「我,我都行。」 「傻女娘。」柴娘笑了一下,「你这是选相公呢,心悦哪个你不清楚?」 范溪嘟囔,「不是还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柴娘摩挲她的发顶,笑了笑,「说且这般说,其实这亦是个不错的法子,你大兄二兄皆有出息,嫁他们不亏,且留在家里总好过嫁去外头受婆母磋磨,牛角娘那样的婆母你是瞧见了的,这世上,好婆母虽多,恶婆母亦不少,你留在家中多好。」 范溪轻叹一声,「总觉得不对劲。」 柴娘轻轻拍拍她的背做安慰,「莫想那样多,过几日,你好好想想,就转过弯来了。」 范溪觉着莫说过几日,便是过几年,她亦转不过弯来,好好的兄妹,成什么婚,太奇怪了。 她一想以后,不由轻轻打了个哆嗦。 柴娘见她这模样,亦不催她,只道:「你不想选,不如瞧瞧你二位兄长的说法罢。」 范溪点点头,「让兄长们选罢,反正只是担个名头。」 柴娘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 「大兄。」范积蕴一回房便迫不及待地问:「此事你怎么看?」 第42章 他脸上因羞窘蒙着一层薄红,双眼闪烁。 「不是说了,权宜之计罢了。」范远瞻见他这模样,觉得好笑,「这便羞窘了?」 「你不羞?」 范远瞻还真不羞,他道:「我去跟娘说,让溪儿挂个我娘子的名头罢。」 范积蕴立即揪住他衣裳,急道:「大兄,你年已十六,近年便得成亲,如何能挂这样的名头?」 范远瞻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身上认真打量,问道:「你对溪儿……」 「没有的事!」范积蕴忙打断他,「我岂是那样狼心狗肺、连妹妹都觊觎之人,我只是觉着,你们年纪差太远,溪儿及笄且得五年,若等五年后再取消婚约,你年已逾二十,不大妥当。」 范远瞻拍拍他的肩膀,「无碍,有这个名头,我正好晚些成亲。」 范积蕴还想说什么,范积蕴扶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听我细说,现时家中情况你亦知晓,娘病了,那人又对我们这边不屑一顾,祖母那头还常找事,纵使我现在想成婚,也难找到佳妇,再过几年,我们将前程奔出来,要娶妻便会容易许多。」 范积蕴知晓他说这话为真,沉默点头。 范远瞻接着道:「家中情形不大好,正需一家人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好,我若娶妻,新妇进门后,必有私心,她家那头恐也想我与她去过小日子,不愿我为家出力。人之常情,理应如此,然而我为长兄,若抛下你们,你们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范积蕴听他将现今的日子赤裸裸揭开,心中亦难过得不成。 范远瞻道:「我若近年成婚,负新妇与负家中二者必得择其一,还是再等等罢。」 范积蕴沉默一瞬,道:「大兄,是家中累你。」 范远瞻揽着他肩头,笑道:「这有甚,我日后必得佳妇,不过晚几年之事。那人我且当他死了,长兄为父,这家我多照应,你用功读书,早日考出,与我一道支撑门庭便是。」 范积蕴点头。 安娘那边也在思量,她属意二儿,大儿现年已十六,眼见要说亲,二儿虽说虚岁十五,实则年方十四,与女儿勉强年纪相当,日后纵使这亲做不成,解除婚约也耽误不了哪个。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打算下午再同儿女们说说,正在此时,范远瞻便找上门来。 他开门见山表达自个来意。 安娘瞧他,颇有些不安地说道:「远瞻,你可是心悦溪儿?」 范远瞻笑,「自家妹妹,怎会不喜?不过却非男女之情,我这样提,只因我最合适。」 说着,他将对范积蕴说的理由从头说了一遍。 安娘听了,沉默一会,叹口气道:「为难你了。」 「有何为难,自个日子自个挣,您且等着,不出十年,我们定会过上好日子。」 安娘拍拍他结实的胳膊,感慨,「娘知晓,娘不信谁还能不信你?」 范远瞻亲口所说,要将妹妹定为童养娘子,家中诸人都无意见。 范溪虽觉得怪,却也已料到,算默认此事。 一家人就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了,光定下来还不成,须得昭告乡邻。 范家请亲朋好友吃饭,让亲朋好友过来见证一下他们两人之事。 此时并非大办,无须请乡邻,事情并不算多,却不算少。 安娘还病着,一日之中要歇大半日,醒着的那小半日亦只能动动针线,做不了什么。 范甘华不在家,安娘子又一弱质女流在家,事情最终以范远瞻为主,柴娘帮忙张罗。 他们兄妹前段日子打猎的打猎,卖田螺的卖田螺,家中勉强能拿出些银子来,范远瞻与范积蕴便去请了伙头师父来,又去伯父等几家借桌子碗碟,也托荆娘多搭把手。 家里能请的亲朋除范家人外便是曾家人,人不算多,三桌子总有。 柴娘托人带了信回去,让儿子过来搭把手。 曾执信接到消息之后,匆匆赶过来,听到妹妹和娘亲说完,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这事挺好。」 柴娘对自个这老实儿子早便有些失望,儿子若有出息,女儿亦不至被欺负成这模样。 闻言她叹口气,伸手轻轻拍拍大腿,「此事好不好又如何?」 曾执信沉默,略显混黄的眼睛里带了些血丝。 柴娘拍了拍他厚实的肩头,「你妹妹这里到处都要装罗,跟你娘子说一声,留下帮忙罢。」 曾执信便先赶回家,与他娘子说了一声。 他有两儿两女,家中有事要忙,他娘子没过来,就他过来帮忙。 范家村的人听到了这些事,也赶过来帮忙。 他们村中一向平静,近三十年来,还是听说村里要卖人,一时村中人唏嘘不已,在树头下吃着饭亦要讨论一二。 有人瞄上范远瞻,贪他长得高大俊美,田里山里样样做得来,还读过书,想等他家日子好过一些后将亲戚那边的女娘说给他,可惜出这么一事,这口肥肉落到了别人嘴里。 这事中,最惆怅的便是范溪,一夕家中便变了个模样,弄得她好半日回不过神来。 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两位兄长,关系又扭曲成这般样,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第43章 范远瞻感觉到了她的别扭,这日特地让她在院子里坐下,「可是不习惯?」 「是不习惯。」范溪脸靠在她顶起的膝上,「有些烦闷。」 范远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兄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何好犹豫?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 范溪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这不是得适应适应么?大兄你适应得好迅速呀。」 说到后面,她轻轻嘟囔着,尾音又甜又软,范远瞻见妹妹如此,忍不住道:「又不叫你现今便嫁我,适应完了就得了,别老钻牛角尖。先前我们怎么相处,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可听清楚了。」 范溪点点头,叹口气后,仰着脸朝他笑了一下,「听明白了,大兄你放心,我会自个儿想通。」 「那便好,家中要办宴席,你多盯着点。」 说办宴席,其实也就是开了三张桌子,请大伙一起过来吃饭。 在座都是自家人,桌子上也没有太多的好菜,一个扣肉,一个煎小鱼,一盘鸡,还有一个肉丸子汤,剩下的都是地里摘回来的菜蔬。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三位族老亲自见证的礼,日后范溪就由范家女儿变成童养娘子。 办完宴,收拾好东西,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范积蕴一想起祖母弄出来的这些事,那口气还咽不下去,他问长兄,「大兄,祖母这般欺我们母子,这事便算了?」 范远瞻抬眼皮子瞧他,「嗯?不然你待如何?」 范积蕴憋着憋着,仍忍不住道:「我,我……」 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找人揍范向天范向云两个出气。 范远瞻见他这气鼓鼓的模样,笑笑,「放心罢,总会有法子。」 范积蕴凑过来,「大兄,你有何法子,说来听听么?」 他大兄看他一眼,眼里含笑:「想知?」 范积蕴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大兄慢悠悠地笑笑,将手中的书拿远了些,「天机不可泄露。」 范积蕴差点没被他气个仰倒。 范积蕴想破脑袋也未相处他长兄究竟有何法子。 家中事情多,却得继续。 范远瞻每日都会上山,安娘暂不知晓,范溪却能从他每日带回来的银钱与他衣裳鞋袜上的痕迹来猜测些许。 天气渐冷,早上起来,院角瓦上霜已经很重,黑瓦上抹上重重一层,范溪这日早起用温水洗漱完,回灶下做饭。 柴娘早已将水烧好,将菜切好,见她进来,问:「溪儿,你大兄二兄可回来了?」 范溪摇头,她两位兄长一早出去浇菜,还未回来。 柴娘便道:「那等会再做饭罢,天冷,做早了饭要冷。」 范溪应下。 前日黄大夫过来瞧,安娘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只需将养一二,莫再冷着便成。 她的饭食不用另外再做,亦不必熬药,一早起来,家中事情少了许多,范溪亦能与祖母多说几句闲话。 家里的猪肺还剩一些,天冷,每天又煮开过,猪肺一直没坏,不过此时已入味至极,一丝腥味也无。 早饭照旧炒了些猪肺,再一个拌茄条、冬瓜蛋花汤与炒韭菜。 时已近冬,夏季以来便结果的菜蔬大多冻死了,便是茄子辣椒,枝条上挂着的亦只是些干瘪的果子。 此时到了吃萝卜菘菜之季,每日的菜蔬亦换了一轮。 范积蕴挑着水桶回来,第一句便问:「今日吃甚?」 自妹妹做饭以来,这句几成每日必问之话。 范溪从厨房探出头来,「吃辣椒炒猪肺,二兄,大兄未与你一道回来?」 「便回,治仪他家捉鱼,让你大兄去拿鱼吃。」 范溪许久未吃鱼,闻言眼睛一亮,「那我去拿点酸菜出来,晚间吃酸菜鱼罢。」 范积蕴:「酸菜鱼是甚?」 「便是酸菜煮鱼,晚间你便知晓了。」 范溪说完又回厨房去了,范积蕴见他这模样,不由笑了笑。 他们在这头说话,不多时范远瞻果然提着串用稻草串起来的鱼回来。 他手里的两条大鱼,每天都有两斤多重。 范积蕴拿出桶来,范远瞻将鱼放入桶里,又在上头盖上木盆,免得鱼跳出来。 一家人用饭,范溪道:「饭后我去探探伯母口风,若是无碍,我便请伯母与我们一道去卖猪肺饭?」 「可。」范远瞻道:「你先问问伯母意思,码头那边我已帮你们打过招呼,若是她问,你便告知她,三日后便可着手卖饭。」 范溪点头,「等会我再端一碗猪肺过去。」 安娘道:「我与你一道去罢。」 范溪还未说话,范远瞻先道:「娘,您身子骨还未大好,莫劳神,此时溪儿最有数,您让她去便成,等会婆婆陪着一道去。」 柴娘点头,「便是你不说,我亦要陪着去。」 范远瞻点头,「那便有劳婆婆了。」 一家人吃完饭,各自出门。 范远瞻怀揣着把柴刀,背着弓与背筐,又上山去了。 范积蕴则背着书筐去学堂。 第44章 范溪端着一托盘猪肺饭并冬瓜蛋花汤,与柴娘一道去敲大伯母家的门。 荆娘见她端着东西上门,惊讶道:「怎么又给我家送东西?」 「这次却不是送东西。」范溪笑道:「做了点东西,想与伯母一道做些小生意,您先尝尝看,看我做出来的饭食能否送去做生意。」 荆娘早知她在外头卖田螺,据说挣了不少银钱,听她这般说,脸上笑容不由更大了些,「那伯母便不客气了,快些进来坐,坐下再说。」 莲娘给她们倒茶。 范溪坐下,将托盘放桌上,道:「且不忙喝茶,伯母,莲嫂子,你们先尝尝我这猪肺饭滋味如何,这饭配冬瓜汤吃,若是辣着了便喝口汤。」 荆娘点头,莲娘便去厨下拿筷子过来。 范溪与柴娘看他们吃,只尝第一口,荆娘便惊讶道:「这饭滋味可真足。」 范溪改良过猪肺,这一份猪肺饭里头,辣椒碎与猪肺一半一半,里头还放了一点偏肥的肉粒,这菜汁煮出来,自然甘美肥臾。 原本这两份只是试吃,荆娘二人亦吃过饭,然这份饭一出,两人还是忍不住将饭食全部用完,待用完了,再将剩的汤一口气喝完。 范溪觑着她们的脸色,问:「这饭食如何?」 荆娘朝她竖起大拇指,「我也不算无见识,却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饭食。溪娘,你说做生意,是个怎么样的做法?」 范溪道:「就卖这样一份饭,一道饭六个铜板,里头带饭带菜带汤,伯母觉着如何?」 荆娘望着空了的饭碗,「这饭菜滋味倒好,不过是否贵了些?」 范溪道:「我们打算去码头上卖,码头上都是些卖苦力之人,一天挣个四五十文不在话下,他们累得紧,自然想吃好些。我们这饭分量大,一般人吃饱不成问题,想来应当不少人舍得吃,纵使不日日吃,偶尔打个牙祭总舍得。」 荆娘一听便知她已详细想过,「那这本钱?」 「猪肺两文钱或三文钱一个,一个猪肺能弄九份到十份饭,米两文钱一斤,一斤米可弄三份饭,冬瓜自家种,鸡蛋一文两个,弄一桶汤,少少放四五个鸡蛋便成。」范溪笑笑:「这具体每日能挣多少银钱我也不大清楚,恐怕得待我们真去外面卖饭时方知晓。」 「这本钱不多,一家一两顶了天去,挣却能挣下一些钱,若年前好好做这一手生意,别的不敢说,过个肥年却是足够了。」 荆娘闻言点头,「你说合伙是怎么个合伙法?」 范溪道:「卖饭食太过劳累,我娘身子骨还未大好,不便与我们一道去。我与我婆婆一老一小,真去卖饭食又不够得力,伯母您与我们一道去,我们一道洗猪肺,炒卤这步骤归我,食方也由我出,您家出牛将东西拉到县城里,卖饭食时您多出些力,到时我们成本平摊,挣来的银钱平分,可好?「 「这法子倒也公平。」荆娘笑笑,「且等我与你伯伯商量一下。」 「应当。」范溪点头,「这事若成,祖母那里,还劳您帮忙挡一下。」 「必定。」 两家约定好,范溪与柴娘也未多留,端着饭碗便回去了。 出去卖饭得用大蒸笼,到时连车一起带过去。 猪肺放在大锅里便成,就是还得带个炉子,一直温着它,免得饭食变冷。 范溪想着,到时便带两个炉子,一个温猪肺,一份温汤,猪肺与汤上都放上架子,里头放入盛起来的饭温着,免得饭冷了不好吃。 到时若有人买饭,一份一份端出来便是。 大蒸笼家中有,炉子与大锅亦有,真要买的也就是大碗头,买个六七十个先看看,若不够再买新的。 到时将碗头拉回家中洗,洗两回煮一回,基本卫生还是能保证,就是得专门找口煮碗的破锅。 范溪一路都在思量,回家之后还将计划写出来。 她记起前世之事后便缠着兄长们学写字,有前世记忆在,她进步一日千里,除字丑些外,一年能认能写的写的字比别人十年还多,弄得两位兄长大喜过望,直言她天分过人,过后又可惜她并非男儿之身,不然家中后继有人。 范溪这头忙着,范远瞻上了山,先在山中逡巡了一遭,而后又沿着前几日发现的踪迹,进山打野猪。 怕碰上老虎,他未进山进得太深,只在边缘几座山走。 在山上走了三个多时辰,他在某个山坳歇下,从背筐里拿出范溪给他带上的饭菜,不由笑了一下。 范溪将饭装得十分严实,大瓦盆里全是扎扎实实的饭与菜,未带一点汤汁。 许是怕饭颠簸倒出来,她在瓦盆上覆盖了两张大干荷叶,盖一张荷叶便用绳子严严实实地绑一道,两张荷叶绑在上头,他这上山下山,居然一点饭菜都未漏出来。 揭开荷叶,范远瞻拿出装了水的竹筒,果然,里头装的亦不是清水,而是满满的冬瓜蛋花汤,汤清料足。 范远瞻迎着风吃完,竟吃出了惬意。 饭饱汤足,范远瞻从背筐里头拿出刚在山下砍的竹子,细细地把这些竹子削成篾条,而后放进背筐,去追那只野猪的踪迹。 他箭法准,人又胆大心细,十次打猎九次都能满载而归。 这次亦如此,经过五个多时辰的追逐,从日出一直追到日落,今日总算把那半大的野猪射死。 第45章 范远瞻将野猪背在后头,背筐背在胸前,赶在日落前将野猪背去常去的那家酒家卖掉,换回三百一十七文钱并一只烧鸡,匆匆赶回家。 一家人都已在家,都等他用饭。 范远瞻放下背筐,范溪端着脸盘手帕过来,低声问:「大兄,今日怎么那样晚,你未伤着罢?」 「没,我心中有数。」范远瞻洗了把脸,压低声音问:「娘可有起疑?」 「娘下午念叨你辛劳,应当并未起疑。」范溪跟他说了会话,确定他并未受伤后,提着他的背筐往后走。 范远瞻叫住她,「溪儿,里头有只烧鸡,须得拿出来吃。」 范溪拿出来,「家里有鱼,怎么还买了烧鸡?」 范远瞻勾唇,「今日高兴,庆贺一番,天冷,今日吃不完便明日吃罢。」 范溪狐疑望他一眼,乖乖拿着烧鸡往屋里走去了。 范积蕴凑过来,「大兄,你高兴甚?」 范远瞻揽住他肩头,「待会你便知,家里还有朱砂罢?」 范积蕴点头,心中越发摸不透他大兄究竟想作甚。 范远瞻自小便手巧,小时扎风筝,装索子套鸟,甚至帮娘亲做绢花,样样都做得来。 范积蕴以为他兄长要做什么玩意儿哄溪儿玩,却不想他拿那劈得极细的篾条来,用细麻绳子七绕八绕,便绑了个半球出来,这球还不大圆,看上去像切了尾巴的大冬瓜。 范积蕴不解,「大兄,你这是要做甚?」 范远瞻看了他一眼,笑笑未说话,转而从旁边三下五除二拿过一沓宣纸,用些许浆糊将一张张宣纸糊在这东西上。 宣纸又薄又透,范远瞻刷刷将这玩意儿糊了个密不透风,接着又掰开刚刚搭好的架子,将三根蜡烛朝上夹起来并在正中,这玩意一下变得如同个灯笼一般。 「不对呐,这灯笼上面怎么不开口?」范积蕴满腹狐疑,不知他兄长究竟要弄什么。 范远瞻研开墨,挑了只不那么秃的笔,撇去多余墨汁,刷刷几笔往这怪模怪样的东西上画,边画边说,「要的便是不开口。」 范积蕴书也顾不上抄了,坐在烛光下看他动作。 范远瞻并未学过画,却胜在手巧,只见他几笔画出来,却画了个人五官模样,接着放下墨笔换朱砂,朱砂刷刷一点,涂红了这人头灯笼的两颊与嘴唇,霎时便像外头清明或七月半卖的纸童子。 「嘶!」范积蕴望着这裂开猩红大嘴的纸童子,心中诡异得紧,「大兄,你弄这玩意做甚,人瘆得慌。」 「瘆人罢?」范远瞻不紧不慢地望了句,提起墨笔给这纸童子点了双目,这纸童子瞬间像瞪着人瞧一般,嘴里好似还在桀桀冷笑。 范积蕴忙避了避。 范远瞻却继续刷浆糊,在纸童子下半段黏上长长的一条裙摆,又提笔刷刷两笔画出交领,接着在灯下绑了根长长的棉线。 他掀开纸裙摆,点着那三根蜡烛,不一会,纸童子轻轻飞起来,若不是范远瞻牵着拿根棉线,说不得还会飘到房顶去! 然而纵使这样,已经足够吓人,那纸童子在半空中盯着人看,因里头有一团黄黄的光,血盆大口与点漆眼珠子越发诡异明显。 「啊!」范积蕴短促惊叫一声,好一会方捂住胸口,看他兄长,「大兄,你弄这玩意作甚!」 范远瞻将纸童子扯下来,掀开裙摆用篾片压灭里头的烛火,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要出口气么?走罢。」 「就用这玩意出气?」 范远瞻颔首,轻笑一声,「人若做多了亏心事,不怕人总怕鬼。走罢。」 范积蕴看看他大兄,又看看纸童子,「大楚兴,陈胜王?」 兄弟俩提着灯,悄悄走出去。 今日无星无月,借着那点不知从哪来的暗淡天光,兄弟俩慢慢走到他们祖母家前。 范远瞻低声道:「等会我点了灯,你便将鸡弄出来,戳戳鸡,尽量引得公鸡叫起来,公鸡一叫你便出去,径直往家走,你身手不似我利索,莫被人堵到了。」 范积蕴忙点头,「嗯,我知。」 村里头所有人家院子都浅,仿佛六岁孩童身高,兄弟俩身高腿长,略一跨便跨了过去。 范远瞻蹲在牛角娘窗下的拐角,取出火折子,轻轻点燃孔明灯,火苗腾一下燃起来,热气烘得纸童子慢慢往上升,他轻轻伸手推了推,那灯便晃晃悠悠往牛角娘窗前飘去。 范远瞻避在墙角,并不冒头。 见着火光,范积蕴在另一头戳了戳鸡,一群鸡被弄醒了,咕咕地叫着,范积蕴轻轻学了声鸡叫,「喔喔喔——」 几只公鸡立即被带动起来,高亢的鸡叫声瞬时响起,「喔喔喔——」 范积蕴怕被人发觉,忙轻手轻脚跨过院墙往外走,身后鸡还在叫。 范不难家三间卧房,桂娘与牛角娘睡在那头边角,范不难与萍娘睡在这头边角。 他听见鸡叫,疑心有人偷鸡,穿着中衣,悄悄打开房门去看。 不想一出去,就见一女鬼静静飘在他娘窗前,血目红唇,触不及防之下,范不难吓得一声嚎叫,「嗷——」 他跨过门槛的脚顿了一下,囫囵一摔,险些把门牙摔掉。 第46章 他被吓得脸色青白,顾不上鸡,手脚并用转身就往家里爬,一下撞到门框上,脑袋嗡一声。 全家被他这动静惊醒,范远瞻也是一惊,手一抖,手中的线放长了些,那灯往范不难那边飘了一下。 范不难刚从撞击中缓过神来,却见女鬼直往他扑来,顿时吓得肝胆俱裂,顿时装得门与墙哐哐作响,几乎夹着腿蹿上了床。 三步并两步,范不难鞋也未脱,直接连滚带爬上了床。 「鬼叫甚?」萍娘刚被他吵醒,还未明白外头发生了何事,却觉身下一阵湿热,还伴着尿骚味,顿时一声惊叫,又推又打,「要死!你作何爬床上尿?!」 她转头方发觉自个相公浑身打着抖,身下还在淅淅沥沥地接着尿。 范不难牙齿咯咯作响,虚弱得几乎说不上话来,「鬼,鬼在,在外头。」 萍娘浑身打了个哆嗦,她素日胆大,此时却被吓得浑身僵直,从窗口望去,依稀能望见外头的火光。 「啊——」她一声尖叫,顾不上被窝里的尿,与范不难一道将被子一拉,窝在床上发抖。 牛角娘人老觉浅,一下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她不明所以,皱着眉,正想出去斥责儿子儿媳半夜还在嚷嚷,却不想刚一下床,床前一个白衣女鬼睁着一双血目正静静瞧她。 外头一片漆黑,这女鬼的模样却格外清晰,牛角娘一下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呆怔在原处,双耳只听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吓人。 过了好几息,她方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转身想往床上躲,却布放一下撞上床脚,「砰」一声整个床都摇起来。 范远瞻正在外头凝神听里头动静,听动静知晓她醒了,拽拽手中的绳子,灯笼飘上又飘下。 牛角娘见这女鬼上上下下飞蹿,仿佛要夺门而入,瞬间吓得「啊——」一声叫起来,整个人往床上爬。 身后那女鬼还在飘动,她禁不住尖声哭起来,又哭又嚎。 与她同床的桂娘被祖母动静闹醒,转头却见一白衣女鬼,叫都未叫出来,双眼一翻便昏迷过去。 村里其他人都住得近,听到动静,许多人忙走出来看,还未走到牛角娘家,便见她窗下有个白影,模样清晰异常。 于是,这夜,无数人被吓得嚎叫起来,一时,大人嚎叫声,小孩哭声,狗叫声,无数声音混杂一起。 范远瞻亦没料到事情闹得那样大,他忙扯着绳子,将灯笼拉到近前,用瓦片将火压灭,又将灯笼团起来,迅速压成一小团握在手里拽着。 跑出来的人远远瞧着,亦不知墙角还有一蹲着的人,只见那白衣女鬼一个疾飞便消失在墙角,隐没而去,顿时吓得更惨。 无数人跑动起来,人心惶惶。 范远瞻趁机悄悄跨出范不难家院墙,沿小路往家赶。 范积蕴就在家里候着,一见他回来,紧张叫道:「大兄。」 「无碍,莫慌。」范远瞻说道,与范积蕴一道回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点水泼在锅里,而后将手中拽着的灯笼团点起火塞进灶膛,一把火烧了。 他望着弟弟紧张的脸,轻声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知晓?」 范积蕴忙点头。 兄弟俩烧完东西,范远瞻特地将灰捅入灶膛下的灰堆里,与以前烧出的灰混在一起,这下便彻底瞧不见烧东西的痕迹了。 范积蕴松口气,他兄长拍拍他肩膀,带头往外走,「睡罢。」 「哎。」范积蕴用力一点头,跟在他屁股后头回了房。 第二日一大早,村里沸沸扬扬,许多人在树下吃早饭时,都在说昨日闹鬼之事。 许多人信誓旦旦,昨日瞧见一女鬼飘在牛角娘窗前,阴森森盯着她。 「你家离得那样远,你怎么能见着?」 「哎,昨日不是叫么?我爬起来一瞧,老远就看到了那白影,瞧得可清楚了!」 「我也瞧见了,那女鬼还扭头朝我笑了一下,接着一闪,蹿到墙角原地不见了,好家伙,吓得我汗都出来了。」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旁边人问:「你们说会不会牛角娘做了恶事,鬼找上门来了?」 「我瞧着像是,不是说溪娘亲娘已经死了么,牛角娘收了钱答应要将人好好养大,却又想卖了人家,人亲娘不找上门来呐?」 「哎,我瞧着也是。」 「溪娘说不得真是她亲娘在保佑她呢,你们瞧前阵子的田螺,过几日又说要去卖什么饭,都说这些主意是梦到的,这么说来,可不是溪娘亲娘不忍她受穷,在梦里告诉她么?」 「哎,我就说一十岁的小女娘哪来这些本事,原来根子在这。」 「你们说,人亲娘都找上门来了,要不请人做个法,将人送走。」 「反正我不怕,我又没做亏心事。」 「我今早瞧见范不难又去请黄大夫,说是他娘病了,你们说牛角娘该不会是吓病的罢?」 范溪一早起来去浇菜方知昨夜出了事。 别人问她时,她一脸茫然,她完全不知此事何起,更不晓得她还有个已变成了鬼的亲娘。 问话人见她这模样,又颇为怜惜地说了一句,「你娘疼你,许是怕吓着你,故不上你跟前来。」 第47章 范溪胡乱点点头。 她回去与柴娘一说,柴娘也才知这事,她倒不怕,闻言还解恨地吐了口唾沫,「该!谁让那老虔婆欺负你母女!」 这事传得十分远,不出两日,连外村人都知晓,这么多人一起瞧见,总不会瞧错。 村里不安,牛角娘一病不起,连范不难亦病倒了,他家一片愁云惨淡,范远瞻与范积蕴两个上门看望,见一家子病的病,怕的怕,每人都瘦了好些。 牛角娘躺在床上睡了,范不难倒还醒着,不过病倒了,一家子都在吃安神的药。 「远瞻呐,」范不难双眼浊黄,叫住来看望自己的侄子,喘着气道:「我们对溪娘真无坏心,你去与她说说,说说啊,让她娘莫缠着我们了。」 范远瞻垂眸看着他,轻声安慰,「都是一家子,您还是她叔,她娘不会纠缠。」 范不难脸色灰黄,难看地笑笑,「可不是,都是一家子,她娘纠缠我们作甚?」 范远瞻安慰几句,与范积蕴一道从他家出来。 范积蕴见路上没人了,低声在兄长耳旁问:「大兄,这事是否闹得有些大?祖母他们真一病不起了可如何是好?」 范远瞻一侧头,瞧见范积蕴满脸忐忑,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不安。 「莫忧,你刚未听向天他们说祖母与叔父的病已好些了?」范远瞻道:「此事与我等无关,回去安心做自个事情罢。」 「嗯。」范积蕴应声后,又道:「昨日我与同窗一道去拜访了几个老秀才,好几人答应帮我联名作保,大兄,明日或后日你与我一道去,让他们添上你名头罢?眼见临近科考,怕晚了那些人手里无名额。」 「成,明日我与你一道去,去完后再去胡名村那瓦窑里瞧瞧,看他们是否有碗卖。」 「溪儿那生意还做么?」 「做,这里处处都要钱,族老们不是给那人去信了?他回来后,还不知事情有何变故,手里多捏些钱,心里亦踏实些。」 「成,那我趁这些日子不忙,多抄些书,挣点银钱。」 范远瞻不拦他,只问:「可会影响你温书?」 「不会。」范积蕴朝他兄长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多抄几遍书总是好事。」 范溪听范远瞻说要去买碗之后也想去,范远瞻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你还是莫去了,瓦窑里热,到处都是光膀子的男人,你一女娘家家,去那样地方不好。我与你二兄一道去,你放心罢。」 范溪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结,转而与她兄长商量,「大兄,你们这回去,买那些黑陶碗罢。」 「怎么光要黑陶碗,褐陶碗不成?」 范溪摇摇头,「褐色不如黑色好看。」 范远瞻忍不住笑,又揉揉她脑袋,「依你。」 顿了顿,范远瞻又道:「你与大伯母若无事,可先去集上买猪肺弄好,我瞧着卤久了的猪肺比鲜卤出来的猪肺味儿要好。」 「我觉着亦是,那明日我们一道去集上,你们去拜访秀才再去买陶碗,我们便去买猪肺了。」 范远瞻点头。 用过午饭,兄妹两人去荆娘家,荆娘一家都在,听闻他们来意,忙让他们坐。 范金林问:「此事可靠谱,我听闻码头那边最乱。」 范远瞻:「伯父放心,我先前在码头背货时认得几个人,已同他们说好,让他们照看着点。」 范金林点点头,又道:「要备着些什么,你们再与我说说,先前你们大伯母说了一番,我未记住。」 范溪便上前将要备好的物什一五一十说来,荆娘在一旁点头,「就是这些,我这两日在家中已清点好,就待开张了。」 范溪笑道:「我们明日上县城里买猪肺去罢,正好伯父尝尝我们弄的猪肺够不够火候。」 范金林无意间,这事就这样定下来。 牛角娘一家的事情弄得村里弥漫着一股怪异气氛,连着这几日都缓不过来,里正干脆召集大伙,各家出了点铜板,共凑得一两,在别村请了个神婆回来,念经奉神。 范溪与荆娘一道上县城采买,也未注意这事情,回村见一地纸钱方知此事。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荆娘瞧着她有些冷淡的面容,心里暗叹一声,也未多说。 荆娘与范溪一道去洗猪肺。 这猪肺表面瞧着干干净净粉粉嫩嫩,实则并好好洗,荆娘与范溪一道先在河水中洗了四五遍,又与她背回家种用灰水洗用开水烫,来来回回折腾,十月末天气,硬是折腾出一身汗。 荆娘难以想象面前这一小女娘先前如何找上这麻烦差事,停下来歇汗时,她捶着酸痛的腰,感慨,「你与你外祖母可真勤奋。」 范溪瞧她一笑,「勤奋些方有好日子过呐。猪肺洗好了,伯母您去歇息歇息,就剩卤和炒的功夫了。「 范溪改了配方,十个猪肺配一斤板油、两斤蒜、十来斤辣椒另有葱姜若干,柴娘与安娘一早就弄这些东西,亦没弄好。 荆娘一瞧便道:「不是还要熬冬瓜汤么?我去削冬瓜罢。」 听她这样说,安娘挪了挪,从一边拿出张矮凳来,笑道:「大嫂这边坐。」 范溪家今年冬瓜种的多,客厅一角还堆着十来个大冬瓜,荆娘家中亦有五六个,这么多冬瓜,足够支应许多时间。 第48章 待吃完冬瓜之后,猪肺饭里头的冬瓜汤换成萝卜汤,客人们能在大冷天热热地吃上一碗,估计不会反对。 范溪乃手脚麻利之人,纵使这般,也弄到太阳将近下山,才将饭菜弄好。 范远瞻他们还未回来,范溪便用家里的碗头装了饭,又问荆娘,「伯母,您回家拿几个碗过来罢,我们将这猪肺饭盛去给伯父他们尝尝。若可行,待碗回来,我们便去卖饭。」 荆娘点头,爽朗笑道:「成,我这就去家中拿碗。」 说着她抹抹手,转身出去。 不一会,她带了莲娘与树挪、森挪两个过来,每人手里拿着个大托盘。 树挪、森挪见到范溪,一齐问了声好之后,森挪吸吸鼻子,目露憧憬说道:「好香呐。」 荆娘轻轻拍拍他后背,「那是,我们这又买又洗又卤又炒,可将近弄了一整日,不香才没道理。」 范溪将饭配好,莲娘几个将饭托回去,范溪也跟着他们去,转头跟她娘与外祖母说道:「我去瞧瞧,婆婆你们好好歇歇,娘您忙了一下午,赶紧回房躺躺。」 安娘笑:「无碍,我身子已大好,不累。」 「不累亦不成。」范溪推推她瘦削的肩,「娘您快去。」 柴娘在一旁点头,「快去,我也歇歇。晚饭已弄好了,也无其他事。」 安娘他们这么说,只好回去躺着。 柴娘说是要歇息,待女儿进屋,外孙女出门后,她起来捶捶腰,蹒跚着步子去喂鸡。 范金林他们已从地里回来了,一家人都在,见端回了饭食,他们也不在意,拿起碗筷便开始吃。 范溪在一旁看着他们吃,等他们吃完,方一脸期待地问:「如何?」 范金林朝她竖起大拇指,「溪娘你若非女娘,去当大厨也当得。」 范溪抿嘴笑。 木挪叹:「也不知道你那脑瓜是怎么想的,这么好吃的饭食不费吹灰之力便想出来了。」 范溪道:「也费了些力,这配方我日日改呢,先前里头无肉,现如今多多少少加了点肉进去。」 范金林点头,「我便说这猪肺比先前可香多了,原来你在里头加了肉进去。」 「加了肉显油水足,码头上之人都卖死力气,就要多油水的饭食。」范溪笑了笑,问:「伯父,若是在农忙时节,手里不缺钱,这六铜板一份的猪肺饭你们可会买来吃?」 范金林沉吟一会,伸手一指木挪,「我这等人恐怕不会,你堂哥这样的小年轻收不住手脚,应当喜欢吃。」 范溪回忆了一下码头上年轻人与壮年男子的比例,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木挪笑笑,「有家室的人应当不大舍得,无家室之人必定要吃上几碗,我瞧你们这成本,卖这饭定不会亏了。」 范金林也道:「挣钱不敢说,亏钱倒是不大可能,你们先前不是未做桌椅么?可要我去借几张。」 范溪原本忘了考虑这事,闻言大喜,「这般最好不过,多谢伯父。」 范金林笑笑:「谢甚,你伯母一道与你做生意呢。」 木挪问:「可定好了哪日开张,我一道帮你们将东西送到县里去。」 「暂时未定。」范溪道:「得等大兄他们归来,见碗什么时候买回来。」 他们在这头正说着话,范远瞻便找来了。 范溪站起来,「大兄,你碗买着了?」 「买着了。」范远瞻笑笑,「三文一个,共买了一百个。」 荆娘有些心疼,「怎么买那样多?若是不够碗,到时借点水洗洗变成了。」 范远瞻笑道:「那样不够干净,还是多买几个,反正也用不了多少个钱。」 木挪回过神来,「那岂不是明日便可开张?」 「码头那边我已与人打好了招呼。」范远瞻问范溪,「你们东西可准备好了?」 范溪点头,「今日买了十五个猪肺,皆已卤好,明日开张不成问题。」 荆娘迫不及待,「那还等甚?等会我上你家洗碗去,我们今日便把碗给洗出来,当家的,你去借桌椅,明日我们早些起床,弄好便上县城卖猪肺饭去!」 既已确定明日开业,两家人又洗又刷,将碗、锅、桶、以及明日要用的菜等备得整整齐齐。 两家人点起油灯,一直忙到辰时,方弄好准备歇下。 荆娘躺上床,捶捶腰,叹道:「溪儿真是做大事之人,你瞧我,跟着累这么一日,腰都快直不起来,她却一直这样累,你瞧瞧先前的田螺,再之前的菌子,我看,农忙时节都不至于这样累。」 范金林觉着也是,「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瞧远瞻溪娘几个都是有出息之人。」 「那可不,现下估计整个村都瞧出来了,像他们这般的儿郎女娘着实不多。」范金林躺在床上,叹息一声,「可惜我那兄弟没甚福气。」 荆娘想起范甘华便想唾他一口,闻言直接道:「莫提起你那兄弟,我心中窝火。」 范金林闻言便收了话,「早些睡罢,明日还有得忙活。」 夫妻二人歇下,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醒来。 荆娘洗漱好,穿好衣物去范溪那头忙活,还未到地方,却见她家已点起了灯,屋顶炊烟袅袅,屋外满是香味萦绕不去。 第49章 荆娘敲了敲门,走进去一瞧,见范溪已开始炒猪肺,干干净净的木桶里堆着炒好的大半桶猪肺,不由问:「你们何时起床,这样早。」 柴娘正在灶下烧火,闻言笑道:「也没多早,只比你早一刻钟罢了。」 荆娘看他们这头,「你们已弄得差不多,不必我帮手罢?」 范溪点点头,拿肩上披着的布巾擦了把汗,「伯母,您找我大兄他先将桌椅碗筷装车罢,我这里还有两刻钟左右便弄好了。」 第一日开张,他们得早些去,待明日,便不必这样早了。 荆娘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激动,「哎,我这就去找他。」 范远瞻与范积蕴都已起来,两人就在院子里清点碗筷。 碗层层放入大木桶中,筷子放到筷筒,都是洗干净吹干了的碗,瞧着便干净异常,这是范溪的主意,说要用干碗干筷,他们作夜便特地放这头晾着,现下收回来,果然显得极为感觉。 木挪几个也起来了,听到这边的消息,立即套牛车,他们换了运稻子的大板车,里面放了炉子,木桶,座椅等,已堆满了大半位置,等范溪这头将猪肺煮好,便再放上装猪肺的桶,而后用绳子捆好。 两家人忙得热火朝天,太阳还未升起时便准备去县城。 牛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牛在前头拉,他们在后头推,两家人慢慢往县城里赶,路上不停有人向他们打听,两家人只说去县城里做生意。 到了县城,范积蕴去学舍,范远瞻则与他们一块去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许多人还未天亮就过来了这边卸货,此时已忙了两三个时辰。 范远瞻显眼,黑鳞几个老早瞧见了他,忙过来。 双方见礼。 黑鳞道:「我知晓哪里有空位,我带你们过去。」 范远瞻笑笑,「劳烦你们了。」 「这是什么话。」黑鳞拍拍肩膀,带他们到河边一块空地上。 这块空地颇大,范溪他们将桌子炉子等卸下来,放在空地上,竟然还未堆满,旁边边角余下了不少位置,不由有些诧异。 黑鳞心思机敏,一见她好奇的神情,便道:「这位置好是好,不过风吹日晒,又容易淋雨,久而久之,便无人在这里卖东西了,先前堆了些杂物,近日方被我们兄弟几个清开。」 这里不同菜市场那边,菜市场但凡有个空位,都容易被人占去,这里的空位则没什么人光顾,真正做生意之人在沿河的一排房子里住着,里面摆什么都方便。 范溪她们的东西全卸下来了,炉子燃起,上面架着两个锅,一个煮汤一个温猪肺,范溪与荆娘麻利地将拿过十来个碗,将木桶里的饭盛起来,又在上头配好猪肺菜,而后在锅上头放了个蒸笼架子,就将猪肺饭放上头温着,这般原本已经冷了的饭也能慢慢热起来。 木挪要赶着牛车回去,荆娘忙交代他,「先不忙回去,你去县城里转一遭,去各个猪肉摊子上将猪肺买了,朝他们压一下价,问一个两文钱卖不卖。」 木挪点头,刚要说话,范远瞻便道:「堂兄赶着牛车不方便,等会我去罢,正好我挑了担子来。」 荆娘一想也是,只好作罢。 范溪见黑鳞三个还在,颇感兴趣地瞧她们做生意,便问:「黑鳞兄,牛尾兄,豚二兄,你们三位可有空,能否帮我们试试这猪肺饭味儿如何?」 豚二爽朗道:「这有甚,你尽管拿来,我们帮你们试试便是。」 牛尾也点头。 黑鳞看向范溪低头微微抿嘴笑,不由也笑了笑,这小女娘机敏地很,明明想报恩,却说是帮忙,旁边两个大笨个子还真以为是帮了人忙,还在一旁傻乎乎地笑。 范溪一瞧他神情便知他看出来了,也不羞窘,反而引着他们三人坐下,「三位兄长且坐。」 黑鳞想过来搭把手,范远瞻拍拍他的背,「来,坐罢,让她们女娘忙活,我们说说话。」 说话间,荆娘已经拿托盘端着三份饭出来了,忙招呼他们坐,「尝尝,今早新炒出来的菜,煮出来的饭,我们刚刚在家也吃这个。」 黑鳞三人俱谢过,看着白米饭上红艳艳黄澄澄的辣椒末与大块的猪肺,又闻到香味,瞬时食指大动。 「这饭真香。」豚二吃了一口,咽下之后又扒了一口饭,「好吃,对味!」 范溪用托盘端着三碗汤过来,问:「这菜是否辣了些?」 「这菜哪算辣?」豚二随口道:「我们吃的那些菜比你们这菜辣多了,码头上的人口都重,先前我还怕这饭菜不够辣,尝着倒刚刚好,你们是否在里头加了小辣椒。」 范溪点点头,将汤放在他面前,「是加了,还加了为数不少。」 「这般才够味。」豚二大口大口吃,几息之间便吃了大半碗饭,顺手端起汤来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夸赞道:「舒坦,你这汤还放了鸡蛋?」 范溪笑,「略放了一些。」 黑鳞在一旁细细品味,吃着饭又喝汤,不由为范溪这手艺惊讶一把,他先前听范远瞻说,还以为他偏向自家人,却未想到范溪这手艺当真好,纵使与县里最大的酒楼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要略胜一筹。 这手艺已足够出色,这饭配着汤卖的法子,纵使他也是第一次见,这小女娘不简单呐。 第50章 他在心里暗叹几声,问:「这么一套饭菜,你们卖多少铜板?」 范溪:「六铜板,黑鳞兄,您瞧如何?」 黑鳞笑:「若是我,我便日日来你们这饭摊子上解决了。」 他们正说话,有人已擦着汗过来问了,「你们卖什么东西,这样香?」 「卖饭。」荆娘忙从蒸笼里端出一碗饭给这些人瞧,「这样一碗饭菜,有肉有菜,在配一碗汤,一共六个铜板。」 他犹豫一下,道:「便来一碗。」 荆娘笑道:「承惠,先付钱后用饭。」 那人忙给钱。 「哎,你先去作坐着,我便来。」荆娘忙用托盘托着那碗饭,又打了几乎满满的一碗汤过来,抽出双筷子,用托盘端到那人面前,「慢用。」 那人接过筷子边吃,饭菜一入口,他便朝旁边观望的那些人伸出大拇指,意为好吃。 这下,好几个人连着喊,说着数好铜板递过去:「我也要。」 「给我来一碗。」 「哎,几位先坐,马上就来。「柴娘露出慈祥的笑容,那碗盛汤。 范溪见生意来了,忙抱歉地朝黑鳞几个笑笑,「我先忙去了。」 「你忙,不必管我们。」黑鳞道,而后又对那几个挤一桌吃饭的人道:「多谢几位兄台照顾我们生意。」 那几人一看黑鳞,知晓这摊子与黑鳞有关,忙笑道:「应当应当。」 范溪走过去,看看用得飞快的碗,拉住柴娘的手,示意她莫盛汤,而后转头歉意地对等着的人笑道:「几位兄长,可否先吃饭后喝汤?若如此,便多送一碗汤。」 那几人见她一小女娘,也不介意,「那便先送饭罢。」 范溪便用托盘端了四份饭过去。 最早吃饭的那人已咕嘟咕嘟地喝干净了汤,一抹嘴对范溪道:「你家这饭菜真是实在又好吃,待我中午还来。」 范溪便对他福了福,笑道:「多谢。」 后边来的那几人也已经开始吃,吃着惊叹道:「这是什么肉,怎么那样好吃?」 范溪道:「滋阴补肺的猪肺,码头背东西扬尘大,用点猪肺正好清尘补肺。」 他们没少背些米面,扬尘确实大,闻言俱点头,「你家这猪肺弄得好吃。」 码头之人用饭都快,等他们吃完,端着碗过来舀汤。 柴娘将汤搅匀,满满地给他们装上一碗,他们也不坐,就在旁边站着喝。 汤不算烫,里头有冬瓜粒与蛋花,滋味十足,他们慢慢喝上两碗,胃里的缝隙已溜满,彻底饱了,满足地叹息一声,「你家饭菜真实在,我们下回还来。」 荆娘对他们笑,「那便多谢了。」 越来越多人闻到香味,涌过来要买饭吃。 范溪她们未成想到生意这样火爆,只带了两套桌椅,不一会就坐不下。 好在许多人皆不在意,没有座位便站着蹲着,或者端着饭碗去旁边桥墩上坐。 黑鳞几人早已吃完饭,见状十分不好意思。 黑鳞拍拍范远瞻肩膀,「远瞻,今日我们便不坐了,你放心,伯母这头我们帮忙看着,保证无人敢来找事。」 「那便劳烦你们了。」 范远瞻送他们出去,回来接替范溪的位置继续卖饭。 等到日头渐渐升高,要吃早饭的人皆已吃完,几人总算松了口气。 范溪去清点银钱,轻声回来说道:「一共四百八十八枚。」 「嘶。」大伯母重重吸口气,又兴奋又激动,她压低声音,「这一早上就挣了这样多?」 「里头本钱还未扣出来呢。」范溪低声道:「恐怕第一次卖饭,旁人看着觉得稀奇。」 柴娘笑道:「这已很不错了,还有中午,若是我们剩的饭食多,晚上亦能接着卖,铜板还能赚上许多。」 范溪算了一下,「碗就剩四十来个,里面的饭与菜叶差不多,我瞧这会没那么多人,不如我与大兄回家,再挑点饭菜来卖罢。」 荆娘一看,果然,她忙道:「成,你们去罢。我与柴婶子将饭菜盛出来放桌上,你们要挑那些东西回去?」 范溪道:「挑一个锅,一个桶,熬汤这个锅我们便不挑回去了。大伯母等会你叫住卖水之人,而后再请路边逛的小孩去买点煤炭过来,冬瓜我带了些过来,等会水开了倒入冬瓜变成,慢慢熬,一锅冬瓜汤在这熬好也成,待会我回来之时再带些鸡蛋过来,现煮现喝。」 荆娘跟着她转悠,听她交代,忙应下来。 范溪查看一下,道:「我还得将木桶挑回去,连带碗挑回去洗,伯母你待会与我婆婆看谁再去买干净的木桶回来,左右我们现下东西多,迟早能用上。」 「哎。」 荆娘与柴娘听她一样样吩咐,几人一起将锅中与桶中的饭菜盛起来,盛做一碗一碗的模样,又盖上干净的白帕子,免得苍蝇去叮咬。 几人好一通忙活,范远瞻去借了两条扁担来,挑着用过的碗与装饭的母桶,上面还放个锅,两人准备回去。 范远瞻回头对荆娘道:「伯母,若有甚事,您找人去喊我那几个兄弟便成,他们对这块熟。」 「哎,我知了,你们快些回来啊。」荆娘挥挥手,又道:「你们莲嫂子定然在家,回去先请她过来帮忙做饭洗菜,三人忙起来快一些。」 第51章 范溪笑笑,「嗯,我娘亦在家,一两个时辰后我便回来了。」 他们匆匆赶回去,旁边有人见他们这阵仗,问:「你们中午不卖饭了?」 「卖,我们这不是不够么,回家再做些。」荆娘一边做生意一边与人唠嗑,顺便叫住路旁闲晃的半大小子,让他们去帮着跑个腿。 荆娘与柴娘皆是干了一辈子活的利落人,不一会便将汤加水加冬瓜重新煮上了,原本的旧汤也未倒出来,就这样煮。 她们怕范溪兄妹赶不及,还特地在附近多买了几个鸡蛋,若是汤煮开了,有人买了饭要喝,范溪兄妹又未回来,她们便可将鸡蛋打入汤中,接着卖饭。 范溪与范远瞻回去,昨日买了不少猪肺,现如今灶上还剩一小半在卤着,范溪赶忙请人,让隔壁莲娘过来,她娘也过来,大伙一边洗辣椒切辣椒一边煮白米饭。 好在白米早就舂好了,不用现在去舂米,不然还要慢一些。 莲娘一直给他们帮手,见他们又在热火朝天地忙起来,忙问:「今日生意这样好么?」 范溪点头,「出乎我们意料。若今日将饭菜全卖完了,估计等会回来便要请堂兄明日帮着一起卖了。」 莲娘笑,「还是你有本事,出了这样好的主意。」 范溪:「小本生意,好好经营,日后吃穿定是不愁的。」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安娘看看手下弄好的材料,问:「会不会太慢,可要我去村头请人过来搭把手?」 「不必,一个时辰足够了。」 范远瞻在他们说话之时已刷刷切好了猪肉,范溪便放了柴火进去,开始煎猪肉炒辣椒,等会再放入猪肺进去炒。 安娘身子骨还未大好,大伙不让她累着,便让她在灶下烧火。 闻着这一阵阵辛辣的香味,安娘感慨,「也就溪儿有这本事,若换个人来,不放酒,根本压不下猪肺这腥臊味。」 范溪闻言一动,「娘,你可知我们这里有谁家卖酒?」 安娘凝神想了想,道:「我未听人说有谁卖酒,若要用酒,去杂货铺里买些酒曲,自个酿便成。」 莲娘在一旁笑道道:「我倒知晓县里谁人卖酒,不过他们那酒不算好喝,卖得又贵,一坛子酒那么一点点,连坛子带酒便要二十多铜板。」 范溪问:「若自个带坛子去,一升酒要几个钱?」 「这我倒未问过,约莫六七个铜板罢。」 范远瞻从外面挑着井水回来,闻言问:「溪儿你要买酒?县里杂货铺便有,一升八文钱。」 范溪笑,「我就问问,暂时不买。」 荆娘她们还在县里等着他们送饭菜去,他们说了会话,赶紧继续手上动作。 紧赶慢赶,总算在一个时辰之内将饭菜弄好,碗筷洗出来了。 木挪已从地里回来,见他们这模样,忙拉上车,跟过来一起将饭菜装车,打算送到县城里去。 安娘见范溪累得脸都红了,伸出粗糙的大手摩挲了下她的发顶,问道:「不然我去罢,你在家好好歇歇。」 「无碍,等下午卖完饭,我再好好歇息便是。娘,我们先去县城里了,伯母她们还在等,您若是无聊,可去莲嫂子家坐一会。」 「我知,你们莫忧心我。」安娘从客厅里拿草帽出来,「你兄妹几个好歹戴上草帽,莫干晒。」 「哎。」 范溪他们赶路的时候特地小跑起来,眼见已到日中时分,唯恐县城里那些背货的工人已开始用饭,去晚了人家午饭都已吃完,不会来他们这里吃饭。 他们过去的时候,原本盛出来的四十来份饭已全部卖了出去,汤都又煮了一轮。 见到范溪他们的车过来,有人喊了一句,「来了。」 接着好几十人涌上来。 几个汉子七嘴八舌道:「可算来了,就等你家饭呢。」 范远瞻朝他们笑笑,「久等。」 「无事,就喜欢你家的饭,扎实,吃了长力气。」 「就是,往常我吃早饭,吃上七八个馒头,还未背完货便饿得手脚发软,今日吃你家饭菜,现在我都还有力气。」 「吃饭顶饿,晚些吃也无妨。 说着一帮人还主动帮手卸货,都是一群卖力气之人,端桶抬锅,动作极为利索。 荆娘与柴娘忙开始收钱卖饭。 有人摸到他们的碗,惊讶道:「哎,这碗怎么是烫的?」 荆娘扬声道:「这是我家溪娘的主意,所有的碗筷拿回去洗干净后都煮过,说是煮过的碗卫生。」 「煮过的碗确实干净些,难为你们费这份心了。」 「哎,莫挤莫挤,我饭要洒了。」 端到饭的人转出去,也不坐了,就到屋檐的阴影下,一排排蹲着吃起饭来。 吃完饭还回来惬意地喝两碗汤,六个铜板,有菜有肉,吃得饱足。 范溪装白饭,荆娘打菜,柴娘盛汤。 范远瞻在一旁收拾碗筷,连着四人,总算把这摊子弄好。 他们这饭菜一连卖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饭菜卖完,后头来的人压根没吃上,不由失望地叹口气,「你家怎么也不多弄点。」 第52章 荆娘朗笑道:「饭菜一共就那么多,想弄多些亦无法,明日早……」 「明日我们定多弄些饭菜出来,」范溪在一旁扯扯她衣服,打断他的话,转而对客人笑道:「锅里汤还有些,不然这位大伯喝碗汤歇歇罢。」 那人见范溪好声好气,脸上表情和缓些,问:「汤多少钱?」 范溪已麻利地将汤盛了起来,双手递给他,笑笑,「汤不要钱,不值什么,您润润口。」 那人一口气将汤喝干净,用手摸摸嘴巴,感叹道:「你家做生意厚道,那我明日再来罢。」 范溪接着给人装免费的汤,直到将所有汤都装完,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他们收好东西之时,太阳还未下山。 早上带的东西多,光凭人无法挑回去,得等木挪将牛车赶过来将东西运回去。 范溪见地上有些脏,装好东西后去沿河铺子里借了把扫帚出来扫地。 荆娘她们累了一日,骨头都快散架,便坐在椅子上歇息。 范溪扫完地看看天色,对范远瞻道:「大兄,天色还早,不然我与伯母先去买好猪肺,你带上银钱再去买四百个碗,让人送回村里罢?」 范远瞻揉了把她发顶,点头:「那我便去了,你们先去买猪肺,回来后歇歇,等木挪兄过来再慢慢装车。」 范溪应下,她叫上荆娘准备去买猪肺,外祖母年老,范溪便让她坐着歇歇,顺便看东西,左右有黑鳞几个在,也不怕人抢。 范溪在出发之时特地找了两个大筐,与荆娘一人背一个。 荆娘挽着范溪的手,一边走一边发愁,远远看到那猪肉摊子,低声在范溪耳边叹:「还说明日多弄些,猪肺就那样多,哪里够卖?县城里一日就杀那十来只猪呢。」 范溪笑笑,「这有何要紧,没有猪肺,可买猪头猪肝猪肾,总之买些边角料,省点铜板罢了,若这些还被人买干净了,我们就算买猪肉,每日也能挣上不少银钱。」 想到今日盛况,荆娘又笑,抚掌道:「这倒也是,常言道,花钱如流水,我还是第一回瞧见挣钱如流水。」 范溪笑:「就是这理。伯母您莫忧,别的莫说,我们一日卖两三百份饭菜不在话下,纵使我们一份饭菜成本需三铜板,一日亦能挣七八百铜板,比种地划算得多。」 荆娘算术不好,不过大致的数还是能算出来,一听她这样说,不由咋舌,「乖乖,这般挣下去,岂不是没几日便成地主老爷了?」 「地主老爷算甚?待树挪森挪念完书,说不得您还是举人娘,进士娘呢。」 荆娘脸上笑意止不住,连连摆手道:「他两个念书不成,不过念些书不做睁眼瞎罢了,你两位兄长方是读书的料。」 「纵使树挪森挪不成,还有木挪兄他们孩儿嘛,好好养着,总有出息的一日。」 荆娘闻言便笑:「听听你这口吻,跟小大人似的。」 「我年岁又不算小。」范溪笑道:「这钱归挣,人也累得很,没那样容易。」 荆娘此时也不说累了,立即道:「有钱挣怕甚!就如你说,好好拼几年,说不定日后还能唤奴使婢呢。」 两人说着话,荆娘顿觉一身疲惫一扫而空,她拉着范溪大步走到猪肉摊子上,猪肉摊主已认得她们,笑问:「要猪肺罢?」 荆娘笑应,「哎,劳烦将摊子上的猪肺取出来我瞧瞧。」 「喏,都在这里。」摊主取出三个猪肺给她们看,大的猪肺三文钱再搭点不值钱的骨头,小的两文钱,这门生意很快就做好了。 荆娘不让范溪背,怕压矮个子,接过猪肺后全放到自个背筐里头。 范溪却不忙着付铜板,她问:「伯伯,您这里猪头可卖完了?」 「还剩一个,怎么,你要?」 这猪头已割掉了相对值钱的猪耳与口条,就一个丑陋的光秃秃猪头在那,范溪瞧了一眼,问:「多少铜板?」 「你要的话二十铜板与你。」 荆娘一听,立马道:「比两斤猪肉还贵,这般我不如直接买斤猪肉,还实惠。」 摊主道:「话是这般说,不过我这猪头肉多啊,剔下来不止四斤肉了。」 荆娘摇头,「里头的脑花又没什么人要,剔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肉,三斤还不如人一斤呢。」 摊主笑:「那么一个猪头十六文钱罢,看你们常光顾我生意,再少便不行了。」 「这还差不多。」荆娘转向范溪,「溪儿,里头的猪脑要不要掏出来?」 范溪笑笑,「拿回去我们自个掏罢,便不劳烦这位伯伯了。」 荆娘闻言便将猪头放到自己背筐里。 简单说了几句,他们赶去下一个摊子。 最终范溪她们买了十个猪肺与七个猪脑壳,她们做生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有人消息灵,买了猪肺回家自己煮。 这十来个猪肺猪脑重得很,两人好不容易将东西背到摊子上,停下来歇息。 范远瞻不久亦回来了,说碗已买好,瓦窑的人会将碗送过去村里。 他们买的碗一个三铜板,范远瞻买了两回,买得多,便让那边的人送了五十个,那边无二话。 范溪坐在桌边,吹着河畔来的凉风,不一会便睡着了,脸蛋睡得红扑扑。 第53章 荆娘见她这模样,心中一叹,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小女娘,再勤奋能干,身子骨也受不住。 谁都未叫她,直到木挪过来,大伙开始收拾东西,范溪方自个醒来。 他们今日铜板都收进一个口袋,放到车上叮当作响,大伙听着这声响,脸上笑意多了几分。 几人迎着夕阳回去,回去之后,荆娘柴娘与范溪三个喝了口水,便开始去睡觉。 她们得先睡一觉,再来弄接下里的事情。 莲娘与安娘忙开始洗猪肺收拾猪头,范远瞻与木挪也过来搭把手。 范远瞻对木挪道:「木挪兄,待会你与大伯说一声,晚间我们一道聊聊罢。」 「成。」应完声,木挪抬眼看他,「你要聊甚?」 范远瞻笑笑,「就聊聊生意。」 一说到生意,木挪精神一振,「这生意真好挣,今日便收入了差不多大半两银子罢?」 「差不离,不过买猪肺,买米,柴火,水等处处都要钱,纯利定无这样多。」 「即便没这样多,估计三四百多铜板总有,小半两银子?」 「差不多半两。」范远瞻笑笑,「这门生意好挣罢?」 「可不,比我地里刨食划算多了,我地里刨食,累死累活,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银钱。」木挪说到这,长叹一声,「还有家要养啊。」 他已成婚,小夫妻虽仍旧跟家里吃,却总得为孩儿多考量一些,若有结余,儿子可上学堂,女儿出嫁嫁妆亦好看些,这里桩桩件件都要银钱,木挪嘴上不说,心里也愁。 范远瞻知他心思,沉吟着问:「木挪兄你觉着这生意长期做下来如何?」 「大有可取之处。」 范远瞻道:「我想租个铺面。」 「嗯?」木挪饶是心里有准备,听闻他这话也惊了,「就做了一日生意,怎么就要租铺面,是否多做一段日子再说?」 范远瞻道:「这生意好挣,却也累人,你瞧今日才做一日生意,几人就像快要累垮,长久下来,这不是法子。」 一提到他娘,木挪也叹,「确实累人。」 范远瞻道:「若是能在县城里租个铺面,就不必这样累了,桌椅不必搬,碗筷在那洗便成,还有东西,缺什么就买,不必回家来赶来赶去。再者,我们生意旺,每日若卖到中午便不卖饭有些可惜,在县里租铺子,晚上还能在卖一遭,功夫不必多费什么,挣的银钱更多。」 木挪想想也是,「那我等会回去与我爹说说。」 范溪她们就睡了小半个时辰,一会便出来收拾猪肺猪头。 猪脑虽不怎么受欢迎,范溪却也没扔,放到大锅里一道卤,倒是若有谁喜欢,一铜板一份,两铜板一份,能卖出去也不错。 他们这地不怎么吃脑花,一般用作药,若有谁头疼头晕,方炖猪脑天麻进补,平日一般不吃这东西。 范溪却知晓,后世挺多人都爱吃脑花,烤着吃卤着吃凉拌吃,味道都不错。 等所有东西都下锅卤着后,几人方歇口气。 今日饭食乃安娘所煮,一家人草草用完饭,范远瞻道:「这样太累人了。」 范溪打个哈欠,「做熟了便好一些了,第一日开张,忙乱些也正常。」 范远瞻笑:「我们在县城里租个铺子,日后便不至于这般忙了。」 范溪抬头,「这般成本会不会高些?」 范远瞻见她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犹豫,又想揉她脑袋,压下那股想法,他笑笑,「无碍,总好过人累出病来。」 范溪闻言便不再反对了。 吃完饭,一家人去荆娘家,柴娘原本不想去,被范溪以这生意有她一份为名,硬将她拉了过去。 荆娘一家已用过饭,知晓他们要过来谈事情,一家人都坐在外头,颇有些肃穆的味道。 范溪这头也是全家过来,十几人挤在客厅中,将客厅挤了个满满当当。 范金林咳了一声,作为开场,「远瞻,你说想在县城里租个铺子?」 「嗯。」范远瞻道:「若在县城里租个铺子,一年也就十两银,一月还不到一两,我们便不必日日搬来搬去,人也不至于累得慌。」 范金林皱眉,「这今日方第一日开张,银钱还未挣几个,就想着租铺子会不会太快了些?」 「这不就是我们挣了银钱,知晓这生意好挣,方多投点本钱么?」范远瞻笑笑,「您瞧,我们两三天便能将一个月的租金挣出来了,剩下二十多天挣的钱扣去每日要出的本钱之外,便全是我们所得。」 木挪忍不住道:「爹,我瞧这生意可行,您今日没看见,卖饭时候跟收谷子一样,到处乱哄哄,若是有个铺子,就方便多了。」 树挪森挪两个还小,这样的大事轮不到他们插嘴,范金林看向荆娘,荆娘也道:「我瞧着生意可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若我们畏畏缩缩,这点本都不敢下,也就活该没有挣钱的命了。」 范金林听她这快言快语,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范远瞻道:「在县里租间铺子,不那么累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方便我们卖东西。今日我们一共卖了近一百四十二份饭,许多人未吃上,还催我们明日多卖些。伯父您也知,那里地方就那么大,能带的东西有限,今日我们中途还回来运了一趟,挺耽误时间。」 第54章 「这几日天晴,估摸着生意还好做,若是哪日下雨,雨水一淋,所有的饭食都得被淋坏,连本都收不回来。」 荆娘也道:「别的不说,这大太阳下站一天,人都得累坏。」 范金林听他们这么说,也不反对了转而问:「远瞻你今日可看见了合适的铺子?」 范远瞻笑:「还真瞧见了两个,一个年铺租十五两,一个一年铺租十两,我们明日可一道去瞧瞧。」 范金林点头,「也成,那明日便去瞧瞧罢。」 范远瞻目光在范金林夫妻脸上一扫,笑道道:「伯父伯母,现下我们合伙做生意,就不能像以前那般混,须拿出个章程出来,我们立个字据罢?」 范金林还未说话,荆娘快人快语道:「理该如此,扯清楚了,大伙力往一处使,早日将买卖做起来。」 彼此对对方的人品都信得过,便没请外人,范远瞻拿出纸来一样一样算,其余人在旁边听。 「那我们先算这几日出的本钱,像买猪肺猪头、买碗、牛车等都一道算进去。」 荆娘忙道:「牛车便不必了罢?自家的车还算什么?」 「要的,先前说好明算账。」范远瞻撇干笔头的墨汁,抬头笑了一下,刷刷在纸上写,「牛车便按村子里往县城里赶的价格,一趟五文钱。」 范金林见他这样算,点头道:「那你家出的冬瓜与鸡蛋也算上,各样香料,都按县里的价钱来,莫吃亏。」 「成。」范远瞻也不客气,就将家里出的本钱都写上。 写完本钱,他道:「今日做了第一日生意,我们先将本钱扣出来,而后再来分账。今日一共卖了一百四十七碗饭,挣得银钱八百八十二文,扣除猪肺、辣椒等本钱后,还剩五百九十六文。」 范远瞻将数目给他们看,「这样没错罢?」 双方看了,皆点头。 范远瞻又道:「按先前约好,我家出溪儿与我外祖母,溪儿提供食方子。伯父您家就由伯母过来帮忙,约好挣来的银钱分成三份,我家两份,您家一份。今日我去帮忙了,木挪兄与莲嫂子也去帮忙了,故而分法还是维持原样?」 范金林点头,「理应如此。」 范远瞻便将今日的账清好,该分出去的钱分出去。 分完东西又来算先前出的大头,比如碗筷。 碗筷最是费钱,一下就将所得之利全花出去了,两家还得倒贴,即便这样,也打消不了范金林一家的激动之情,一家人都端坐着看后头如何合伙。 范远瞻道:「既然要在县城里租铺子,原本的分法便不太恰当了,我先提提我的想法,待会谁有意见,再提出来,我们一道商谈。」 范金林点头。 范远瞻便道:「待正式将铺子租下来后,我们这生意便不算小打小闹了。今日盛况想必大伙也看在眼里,今日只卖了早饭与中饭,若租铺子,早饭中饭晚饭都得一道卖,待日落了再回家。」 荆娘接话,爽朗笑道:「是该如此,今日还有许多人问我们为何不接着卖饭,这样多客人没买着我们的饭,颇为可惜。」 「看着大好银钱不挣到手里,是可惜了些。」范远瞻笑笑,「不过,活那样多,压在溪儿、伯母三个女娘身上定然不成,伯母您家最好再出个人,莲嫂子可去县城里帮手,若还不行,木挪兄也得帮一把手。」 「我与积蕴明春要科考,便不怎么过去了,这样您家出两人或三人,我家出两人,溪儿出的主意和食方子,那么利润还是五五分罢。」 范金林点头道:「这还是我们占便宜了些,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去帮手。」 范远瞻点头,认真道:「还有一样,我们家这情况,伯父你们也知晓,最不适合出面,劳烦你们对外说时便说你们自家做生意,看我们用钱地方多,故请溪儿与我婆婆帮忙。」 范金林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我们知晓?」说着他在客厅扫视一圈,威严道:「此事事关重大,家中谁都不要说漏嘴。」 范金林家的人忙点头。 范远瞻便再细细说做生意的条目,待都说清楚了,两家写了契约,就约定明日早些继续去做生意。 明日范远瞻与范金林还是一道去,他们去县里看铺子,若是合适,明日便可以签下来。 范溪三人忙了一日,早累得不成,回去之后便洗澡睡觉,待明早再起来弄吃食。 第二天照样天不亮,一家人便起了床,荆娘他们也过来帮忙,蒸饭的蒸饭,择菜的择菜,厨房里热热闹闹。 范溪今日将猪头肉与猪肺一起炒,猪头肉油脂多,炒起来便不用在另外放猪肉粒,吃起来饭菜的口感反而比昨日更好,本钱却只增长了少许。 经过昨日一日的卖饭,码头上的人都知晓他家饭好吃,又实惠,这次许多人特地不吃早饭,专门等着他家的饭。 范溪他们一到,还未卸东西,许多人便围上来了,自觉排队想吃他们家的饭。 他们经过一日,对上这场面也不慌,当即范溪开始装饭,荆娘打菜,柴娘先帮忙卸东西,等客人吃完一碗饭,她便过去舀汤。 今日的饭菜多加了猪头肉,滋味更足,肉香辣椒香葱香蒜香混合在一起,直引得人腹如擂鼓,馋得嘴里口水直流。 第55章 他们这次准备得足,连汤都事先熬好了两桶,故一早上虽忙乱了些,却并未出差错。 等太阳高升,来吃早饭的人寥寥无几之后,范溪数了一下碗,她们一早上便用去了一百一十六个碗,估计中午能翻倍。 心里有数之后,她让荆娘再叫人买水,她们先将汤熬上,炒好放在桶里的菜也倒一桶半在大锅里,慢慢熬着。 范远瞻与范金林去看铺子,他们走了一遭,最终还是看上那间一年十五两银子的铺子。 两家铺子面积虽相差不大,不过十五两那家带着的小院子大一些,院子里还有口水井,日后在后院里做饭炒菜都方便。 范远瞻见范金林看上了,便直接带他去找铺主。 铺主与范远瞻熟,一见他便笑,「你家要租铺子卖饭罢?」 「什么都瞒不过您。」范远瞻笑问,「既然如此,后院我可否找人多垒几口灶?」 「你垒罢,到时不租之后将灶拆了,恢复原样变成。」 双方都是熟人,条件亦早便说好,无甚争议的地方。 范金林确定后,范远瞻写好文书,铺主找中人见证,三方便签好协议,这铺子便到手了。 范远瞻出了七两半,范金林出了七两半,等铺主将钥匙递给他们之后,范金林还颇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看手中的文书,「这般便成了?」 「嗯,成了。」范远瞻笑笑,「大伯,我去找匠人垒灶罢。」 「哎,我与你一道去,一共垒几口?」 「一口大锅一口后锅为一组,先垒三组,用着若不够,我们再慢慢垒。」 范溪她们卖完中午的饭之后便将家什搬到了铺子里,他们带的东西不算多,搬起来很快。 她们那两个炉子也搬起来,一进入店面之后,荆娘感慨,「现下舒服多了。」 范溪笑道:「是舒服,日后便不用日晒雨淋地卖饭了。」 「是。哎,今早和中午一齐卖了多少饭,我数数。」 「一共三百六十二分,估摸着下午能将剩下的一百多饭卖完就成了。」 荆娘看了一下,果真如此,她去掀木桶,边看边问:「这般今晚的饭可够卖?」 「约莫够了,纵使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范溪坐着歇了会,捶捶后腰站起来道:「大伯母,不然我们趁此机会去将猪肺与猪脑壳买了罢,正好后院有水井,可边收拾。」 柴娘见了,说道:「你好好歇歇,我与你大伯母一道去。」 「您好好歇歇方是。」范溪摸摸她粗糙的手,有些担忧外祖母身子骨会不会吃不消。 柴娘笑道:「我就舀了几碗汤,不累,正好站累了,我去走一走,松松筋骨。」 「你们两个都歇着。」荆娘笑,「估摸着木挪要回来了,我与他一道去便成。」 她们正说话的功夫,木挪果然已弄完了家中的事情,赶着过来了。 荆娘便让他与自个一道去买猪头猪肺。 范溪见她已出门,忙远远地喊:「伯母,您多买一些,我们放锅里卤着,也不怕坏。」 荆娘笑着朝身后挥挥手,「哎,我全买来。」 范溪见没什么人过来买饭,干脆与柴娘关好铺子,两人各自拿着两张条凳,去后院躺着歇歇。 她们累了几日,往后院一躺就睡着了,直到范远瞻带了人来敲门方醒。 范远瞻见她脸上红扑扑,禁不住探出手来摸她额头,「可是累着了,莫要发起热来。」 「无碍。我睡了一觉。」范溪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范远瞻见她这模样,不禁笑了笑,推她,「那再去坐着歇一会,还没那么快干活。」 范溪摇摇头,「不睡了,我去叫婆婆醒来。」 「大兄,可是要垒灶?」 范远瞻点头,范溪便道:「大兄,且在铺子门口处也垒两口灶罢。」 「嗯?」 范溪比划了一下,「现今天气冷,还用不着热饭热菜,再过一两个月,寒冬腊月之时,这两口灶便很要紧了,若客人能吃上热饭热菜,必定愿意来我们这里吃饭。」 范远瞻笑道:「那成,我们与他们说,再垒两口灶,在外头可要垒上烟囱?」 「我看要的,不过究竟是否得垒上,还须问问垒灶的师傅。」 范远瞻问过垒灶师傅后,还去问自家大伯大伯母。 范金林夫妇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纵使泼辣爽利,见识也仅限于地里,一来县里做生意,两人便无主意了,还是荆娘那句话,都听侄儿的。 范远瞻便与垒灶师傅细细沟通。 范溪他们卖的饭食很快便走上了正轨,每日能卖四百五十份左右,扣除本钱,每日能挣一两并七八百文银钱,每家都快分到一两了。 荆娘一辈子都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挣这样多,当即激动得不成,干活也越发有干劲。 等月底第一回分钱,一户人家能分到十一两多,荆娘拿着这几块小小的银子,激动得脸都红了,在油灯下一遍一遍数,仿佛银钱都要被摩挲得光滑了些。 范溪见了笑道:「大伯母且未激动,本月只做了大半月生意,下月挣的银钱还要多些呢。」 第56章 荆娘响亮回道:「那我下月再激动一回!」 分完账,范溪与两位兄长一道归家。 回家路上,范溪手里银子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范远瞻一瞧她这模样便知她有心事,便道:「溪儿想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范溪昂首看着他们,犹豫道:「大兄,二兄,婆婆帮我们这样多,又与我们一道做生意,我想将银子分她一份……」 范远瞻与范积蕴都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兄弟俩对视一眼,范远瞻问:「你想分婆婆多少?」 范溪道:「每月将所得利润分四分之一给婆婆?家中四人,正好一人一份。婆婆年老,说不得以后还须回舅舅家,手里捏着些银钱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范远瞻与范积蕴目光交流,范远瞻揉了揉范溪发顶,「你不说,我与你二兄都疏忽了,这银钱理所应当给婆婆一份,回去便与婆婆说罢。」 回去之后,范远瞻与柴娘一说,她忙挥挥手,急道:「这怎么成?怎么能要你们钱?不成不成!」 范远瞻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您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忙了这么久,这生意能做起来您得居一份功劳。」 「这也不成!你们还小,正是读书时候,拿着手里花罢。我在家有吃有穿,要什么钱?」 范溪接过这二两多银子,硬塞到柴娘手中,「婆婆您收着罢,不收我们就不让您跟我们一道去做活了。」 说着,范溪声音失落地低了些,「您手里有钱,做什么都方便,无需看人脸色。」 柴娘只好接过银块,手里这只是二两多银子,她却觉这银子沉甸甸的,坠得她手疼。 她掀起围裙低下头抹了下眼睛,蓝布围裙迅速氤出一小块深色的水渍,随着她弯下腰,脊背上两片蝴蝶骨凸起来,越发明显。 「哎,你们真是,」柴娘吸吸鼻子,轻轻拍拍范溪的背,「好孩子。」 范远瞻与范积蕴见她这模样,一人伸出一只手扶在柴娘肩上,且做安慰。 范溪了却一桩心事,这一夜睡得越发香甜,第二日早早便起床洗漱。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现今他们用冷水洗漱已经禁不住了,每日都要烧热水,好在家里柴火多,烧点热水也不费事。 寒冬腊月,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霜,滴水成冰,外头走路都得小心些,不然一个不慎就得打滑摔跤。 范溪穿上大棉袄大棉裤大棉鞋,安娘现今在家,经常做些针线,这个冬季他们不缺银钱,安娘又有空,身上向来不缺棉衣棉裤。 今早就吃馄饨,她得出去外头摘葱与菘菜配着混沌吃,这馄饨是前日做好的,天气冷,东西经放,做这一次,吃上十天半月都不成问题。 现在家里忙,馄饨烧水一煮就能吃,十分方便。 范溪起来后,范远瞻与范积蕴也起来了,柴娘与安娘早便起来烧好了水。 安娘呵着手,见范积蕴,问:「积蕴,天儿冷不冷,不然给你们做双手套罢,方便拿笔杆子。」 「不必,娘,学堂里烧着炭火呢。」 过一会儿范远瞻挑着水回来了,安娘又问一回。 范远瞻亦道:「我就在家温书,冷了我便起来走走走,或者烤烤火,冷不着我,娘您别忙活了。」 一家人各自干活,很快就弄好了家中的事,饱饱吃过馄饨之后,上学堂的上学堂,去卖东西的卖东西,安娘照旧留在家里,打理家务,偶尔也出去浇浇菜,整理菜地。 现在天气冷,萝卜白菜菜头都已经长好,趁着冷清的时候,正好可以拿来弄菜干萝卜干,不然明年开春三四月的时候,旧的菜吃完了,新的菜还未长出来,要过菜荒,正好吃些菜干酸菜。 范溪与范远瞻去他们铺子里。 县城只是个小城,不必宵禁,他们顶着还没大亮的天过去,也不影响进城门。 铺子里有东西,木挪这对小夫妻晚上就住在铺子里,看着东西谨防贼人,他们过去的时候,木挪他们早已起床,荆娘也过来了。 天气冷,他们的冬瓜汤换成了萝卜汤,里头放点菜,再弄点蛋打下去,热气腾腾的汤煮出来,配上热饭热菜,他们现在的饭食倒比先前还受欢迎一些。 大伙做买卖都做熟了,荆娘他们在外头卖饭,范溪则在里头卤和炒。 这里头暂时用不着木挪,他便出去外面,把全城的猪头猪肺全买来。 他们现下生意十分不错,大部分时候都能将每日弄的猪头猪肺卖完,少部分时候卖不完,猪头猪肺多卤一会,味道更佳,客人也极喜欢。 范溪用大锅炒猪肺猪头肉,他们现在没有鲜辣椒,用的就是干辣椒,搭上一点菜头等,照样受欢迎。 灶下大火烧着,范溪不仅不觉得冷,还觉得浑身冒热汗。 三组灶,其中一组大锅里炒猪肺猪头肉,后锅里温着炒好的猪肺猪头肉。另一组前后锅都煮汤,最后一组灶则烧着开水,等会猪头猪肺弄回来了,要先洗先煮,去除那不美的怪味,再放入锅中卤。 这一日,照例忙活了一日,范溪中午对范远瞻道:「大兄,今日大寒,我们去买只鸡,晚上给祖母提过去孝敬祖母罢。」 牛角娘上回被范远瞻他们一下,整个人安生了许多,再未登过范溪家的门,也未找过他家的麻烦,路上远远见了还早早避开,如同避瘟疫一般。 第57章 范溪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也从不登他家的门。 不过不登门归不登门,年节该给的孝敬还是得给,范溪不愿落人口舌。 范远瞻还未说完,荆娘撇撇嘴,「送去人也不领情」 范溪笑笑,「今日大寒,抓只鸡给祖母补补。我们心意到了便成,祖母领不领情却不是我们能管的。」 木挪感慨一声,「也就你们脾气好。」 他还未说完,荆娘轻拍了下他的背,「背着你爹说嘴,小心你爹削你!」 木挪笑笑未说话,这两个月家里挣的钱多,他心里踏实,也多了几分底气,是非对错能坚持自己的判断。 荆娘对范溪道:「左右客人还未上门,你们现下去买罢。」 「哎。」范溪笑了笑,「菜都煮好温在锅里了,若是客人来了,伯母你们先支应一下。」 「知道了,去罢。」荆娘轻轻推了她一下,催促她和范远瞻快去。 兄妹俩笑了笑,便背着背筐去了。 县城小路大部分都是泥路,路上有小石子,两人刚走出几步,范溪一个不慎险些被石头绊倒,整个人趔趄一下。 范远瞻眼疾手快地转身扶住她的肩,温暖的大掌握住她小了两圈的手,「无碍罢?」 她一把拉着范远瞻的大掌,总算稳住了身形。 范溪昂头朝范远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范远瞻见妹妹这副模样,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走罢。」 今日过节,市场上多了不少卖鸡的人家。 范远瞻兄妹自小养鸡,很快便挑了膘肥体壮的一家,过去问。 鸡主人道:「一斤五个铜板。」 范远瞻蹲下来看着她鸡笼里的鸡,很快抓出三只肥壮的母鸡,「就要这三只。」 范溪拉拉范远瞻的衣袖,小声道:「大兄,怎么要三只。」 范远瞻笑道:「好歹过节,家里也杀只鸡,再送只给大伯母家,差不离了。」 卖鸡的大娘闻言便笑道:「郎君可真是个明白人。冬日最宜进补,吃只鸡一家人补补,也不枉忙了这一整年。」 范溪听他们这般说,便没再说话了。 三只鸡用稻草绳捆了脚提回去,其中一只送给荆娘。 荆娘既高兴他们想着自己,又心疼这买鸡的银钱,叹道:「一只鸡三四十铜板,家里的鸡凑合着抓只杀了便成,外头买的鸡多贵。」 「没三十四,就二三十。」范溪抬头笑笑,「忙了一整年,杀只鸡吃。」 荆娘忍不住笑,「这话说的,瞧着跟要过年一样。」 不知是否过节,今日大伙下工都下的早,天还未黑,码头上就没什么人了。 范远瞻他们将炒好的卤好的肉挑回去,今晚大伙都要在家好好过一个佳节。 过完大寒,眼看着年就要到了,离过年还有八九天的时候,范溪的舅舅曾执信上门来要将柴娘接回去过年。 这年头,娘大多跟着儿子吃饭,极少有跟着女儿姑爷的,柴娘在范溪家住那么久也是事出有因,换个时候,她这么住必定会惹人说嘴。 范溪十分舍不得外祖母,却也只好送她回去。 柴娘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包裹的衣服外带一点腊肉,那还是心疼女儿外孙,顶着儿媳妇的不满硬要的,回去的时候她收拾了两大个包袱出来,两身厚厚的棉衣,五双厚袜子,还有一双棉鞋,此外,包袱里还有范溪兄妹硬给她塞的七两多银子。 柴娘也舍不得他们,拍拍范远瞻兄弟的肩膀,又摸摸范溪的脸蛋,道:「待开春我还来帮你们。」 范溪点头,「哎。开春您来帮着照看一下,看大兄二兄考秀才!」 曾执信与安娘子兄妹感情还成,不然安娘子病中他也不会默认娘亲带腊肉来。 安娘包了三个红封,塞到曾执信手里,「大兄,过年我未必会回家,这就当我给侄儿们的红包罢。」 曾执信推拒不收,「你这里处处都要钱。」 安娘道:「今年帮着他们大伯家做了点小生意,挣着几个银钱,大兄你便收着罢,我这当姑姑的心意。」 曾执信拗不过他,到底将红包收下来,而后扶着老娘,两人回去。 范溪他们也开始洒扫,准备过个好年,却不想此时,家里突然回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她那便宜爹范甘华回来了! 范远瞻他们小院已经很久没有那般热闹,村中许多男子在路上碰见范甘华的人跟他一道回来,纷纷聚在他家,来跟他说话。 村中诸人皆知他在外头已成了官老爷,原本无甚交情的人家也特来交好。 范甘华膀大腰圆,人生得很魁梧,穿着一身青色夹丝薄袄,瞧着英气勃勃。 许多人瞧了,心中暗自惊叹。这人果然运道好,见这面相,已经发起来了。 安娘端来茶与花生,招待诸位乡邻。 范溪自范甘华回来之后便坐在灶下准备年料,见安娘拿着空空的托盘回来,沉默一会,低声问:「娘,明明他负您,他回来您还是殷切招待,真甘心么?」 「傻女娘。」安娘看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叹道:「嫁了他便生死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不小心伺候着又如何?你莫犯倔,当外头来的官老爷一样小般伺候着,可知?」 第58章 范溪一时没想到她娘那么清醒,有些惊讶,看向她娘的眼睛略微瞪圆了些。 安娘子见她表情,知晓她明白了,又小心叮嘱她几句。 范甘华在自个家中略坐了一会,他呼噜呼噜用完五碗饭,碗一推,迫不及待地提着一包裹东西去看他娘。 两家离得不远,范甘华步子迈得又大,一会就到了。 当年建房子之时,范甘华出的钱,帮范不难建起三间瓦房,若不是那年他们刚回来,赶得紧急,找不到合适的地头,两家现已做了邻居。 范不难家入冬以来运道便不大好,一家人又是撞鬼又是生病,身子骨都虚了几分。 范甘华回来这日不赶巧,外头天寒地冻,范不难一家子缩在屋内烤火,谁都未出去,自然不知范甘华已回来。 听到院子里的敲门声,萍娘扬声问:「谁呀?」 说着,萍娘示意桂去开门。 桂娘迈着急促脚步去了,不想外头是一个英武男子,桂娘忙掩面躲进屋内。 萍娘听到动静,亲自出来,一眼便认出了范甘华,「大兄!」 她这话里的喜意比安娘那头不知道多多少倍,范甘华笑着点头,「我归来了。」 「大兄快进来,可用过饭了?我去给你做点面条吃罢?」 「不必忙活,皆已用过。」 「那便喝口茶罢,快进来,娘若知晓你归来,还不知多高兴。」萍娘引着他进屋,自个喜滋滋地去厨房里泡热茶,「大兄你先坐。」 牛角娘年纪大了,本就精神不济,这半年来又生了好几回病,那双阴骘的眼睛昏花不少,眼皮子耷拉下来,遮住半个眼珠子,叫她越发瞧不清楚。 她耳也有些背,听萍娘的动静没听真切,范甘华进去之时,她还像只畏冷的老猫一般窝在炭火旁。 还是范不难先认出来,惊喜站起来,粗嘎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兄!」 牛角娘眯着眼睛,方发现站着的高大男子正是她久未回家的大儿,一时眼泪便掉下来了,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甘华?!真是你?!」 「娘,是我。」范甘华喊出来,一大男儿亦红了眼眶。 「这些年你可好?」 「好,都好。」范甘华快步走上来,跪在他娘面前,扶着他娘的手臂哭,「孩儿不孝,让您惦记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牛角娘喃喃,拍着他的脊背,拉着他到一旁坐下,坐下后忍不住将他近了一些,看着他眼角的皱纹与满面风霜,牛角娘哭了起来:「我的儿呐!你还说五六年便回来,这都七八年了,你究竟去了哪?!娘这些年还疑心入土前能不能见着你!你这是要娘的命呐!」 范甘华吸吸鼻子,道:「这些年来一直打仗,蛮匪常年侵扰我们边疆,今年好不容易大胜,圣上将文梁公主下嫁和亲,边疆方平和一些。」 「苦了你了。」 「都过去了。」范甘华抹抹脸,道:「我杀敌有功,年后交接完,大抵秋后便能和运粮官一道调入皇都,我这次亦是特地回来接您去我那头享享清福。「 牛角娘欣慰地看着他,嘴上却说道:「娘都这把年纪了,半个身子已入了土,哪里还享得了清福?你好娘便放心了。」 「您六十大寿还没到,跟我去罢,我们营地不远,走个十来天就到了,去了那里叫丫鬟伺候您。」 母子俩说完话,萍娘去叫三个儿女出来叫人,而后范甘华与母亲拉家常,「这些年,娘您过得如何,我托人捎来的银两您可有收到?」 牛角娘拍拍他手臂,道:「都收到了,一共两百二十六两,用去二十两,给向云向天他们读书,剩下的都给你攒着了。」 范甘华一愣,「娘,这银两未给远瞻他们兄弟读书?」 牛角娘不满道:「银钱都在我这里,他们知晓,从未让我拿,我便放这里了。你那婆娘你又不是不知晓,冷冷淡淡一人,我懒得热脸贴她冷屁股,便未特地送钱与她花。」 范甘华看族老们寄的信便知晓她们婆媳约莫不大好,又一想刚刚在家中的情景,再看看他娘的神情,大过年不想提这些扫兴事,便未多说,两人转了别的话题说起话来。 牛角娘上回被吓惨了,亦不想提安娘几人,转而问儿子,「甘华,你要在家中待几日?过了年再回军中去罢?」 「嗯,上峰批了假,这回能在家多待些时日。」范甘华笑道:「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过完年我接您去我那边享福!」 范不难凑上来,笑道:「大兄,晚上在家中吃饭罢,我让萍娘去杀鸡。」 范甘华想想家中,不大想回去,然自己有家在弟弟家又着实不像话,他有些头疼地说道:「我今日先歇歇,明日我们兄弟喝上一杯。」 范不难高兴地应声:「哎,明日中午你便过来,好久未与你一道喝久了。大兄你还爱吃烧鸡罢?明早我便去县里买只肥烧鸡回来。」 「自家人,不必费心。」范甘华拍着他的肩,「萍娘手艺便不错,明日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牛角娘在一旁说道:「你们兄弟是该喝上一杯,这么久未见,该生分了。」 范甘华与弟弟及母亲说了一下午话,待到天黑之后,他意犹未尽地空着手回去了。 第59章 范溪与安娘也在家中做好了饭,今年挣了些银钱,范溪兄妹未吝啬,光年料就买了十来样,厨房大缸里又是猪肉又是羊肉,慢慢地冻了大半缸。 此时范甘华回来,正好赶上便宜。 范溪手艺好,她操持饭食,范甘华一进院子里便闻到了一院香味,当即心情又好些了。 范远瞻与范积蕴皆在房里温书,听到范甘华回来,出来请安。 范甘华对这俩儿子虽有些陌生,但知道他俩要考秀才,心里还是高兴,尤其两儿子长得俊秀,瞧着风度翩翩,非同凡响。 范溪端着菜出来,喊了一声,「爹。」 范甘华点头算是应下。 上桌吃饭的时候,范溪特地温了酒来与范甘华喝,希望他早早喝醉,而后去睡个饱觉,千万别找事。 范远瞻与范积蕴在桌上陪酒,对上范甘华恭敬又不失亲厚,任谁见了都挑不出他们的错处来。 见范溪望过来,范积蕴在昏黄的油灯下,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必在意。 用过晚饭,范甘华累了一日,也困倦了。 安娘子端水与他洗脚,又去铺好绵软厚实的干净被褥,低声对他说道:「相公,你先睡罢。我病还未大好,晚上与溪儿一道睡,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范甘华点头,拿布巾子擦干脚便上床睡了。 范溪与安娘子在客厅里铺床板铺被褥的功夫,范甘华便睡着了,响亮的鼾声在屋内回荡,震得人心烦意乱。 安娘子看着她皱着的小眉头,拍拍她背,低声道:「忍两日便好了。」 今日年二十六,按范甘华所说,他年初四便要回去营中就职,满打满算,也就忍八日。 范溪低低应一声,「娘您也快睡罢。」 安娘子又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帮她掖好被子,起身去吹灭油灯,而后睡了。 第二日一早,范溪先醒,安娘子接着醒来,两人去烧水做饭。 范溪在灶膛前还在打哈欠,安娘子见状心疼不已,低声道:「不然等会用完饭,你再去你兄长房里睡一会罢。」 「不必。」范溪道:「也不很困,若是去睡了,别人又得说嘴了。」 安娘道:「我们几个不说,谁知晓?」 「这不他回来了么?」范溪捶捶肩,家里多一陌生人,真是处处都不方便。 安娘知她性格,未多劝,转而道:「今天去给你婆婆送年罢,让你大兄与你一道去。」 他们这里的风俗,外嫁的女儿年前需给年迈父母送鱼送肉,也唤送年,往年家里再穷,安娘子都送过,今年自然也不能落后。 范溪点头,「成,等大兄回来我便叫他带我去。」 范远瞻与范积蕴年下要拜访帮他们作保的秀才们,一时抽不出空来。 柴娘前阵子刚回来,未想到外孙们又过来送年,当即惊讶又欣喜,苍老的脸颊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冷不冷,快进来坐。」说着她摸摸范溪的头发,「也不知多穿些。」 「穿很多了。」范溪昂起脸,伸出手捏捏袖子上的衣服给她外祖母看,冬日棉衣太厚,范溪将自己裹成一粒球,走过来时都快出汗了。 「哪里多?」柴娘迎范远瞻兄妹几个进屋坐,「听闻你们那爹回来了,待你们可好?」 「他那人您又不是不知,先前都那样,指望他现在改好?」范远瞻沉声道:「再说,我们兄弟都大了,他如何有何打紧?」 「也是。」柴娘叹口气,便不问了,转而留他们用午饭,「先坐会歇歇,晚些再回去,婆婆给你们炸肉丁子吃。」 范溪左右望了眼,问:「婆婆,舅舅舅母怎么不在家?」 「一大家子都去给你舅母家那头送年去了。」牛角娘,手里捏着钱,又能帮忙做活,现今婆媳关系还成,提起儿媳,语气中带了些笑意。 范溪一瞧她红润的脸色便知她过得不错,心里有些欣慰。 范溪他们专门买了鱼与肉来,鱼养在木桶里,待晚上吃,肉中午便割了一块下来与菜干冬笋等调了炸肉丁子。 范溪过去烧火,柴娘去倒菜油,菜油少少地倒,待炸完肉丁子后,再将油盛起来,剩下那点锅底另外炒菜。 在舅舅家,范溪不便出手做饭,幸而柴娘手艺亦不错,一顿家常饭菜吃得兄妹几个赞不绝口。 柴娘见他们吃得香,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一个劲儿劝他们吃菜。 兄妹几人一直在舅舅家待到太阳偏西。 范远瞻原本打算等舅舅回来再回去,奈何左等右等都未等到人,范家兄妹只好提着外祖母给的回礼,又回去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范甘华依旧在外头吃酒,并不在家。 范远瞻兄妹本就恨不得这男人永不回来,对此也并不在意。 兄妹三人进屋与安娘子说话。 范远瞻道:「那人这次回来究竟为何?探亲?」 「不知。待晚间回来再问问他罢。」安娘子有些愁,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转头看范溪,「溪儿,待会我与你一道温些酒,再做两个好菜,莫让他发作起来。」 「哎。」范溪应完声,皱着眉道:「也不知他何时才走。」 第60章 安娘子摸摸她细软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总归他有差事在身,过几日便得回去了。」 范远瞻兄弟对视一眼,心中发沉,能让那男人千里迢迢赶回来,事情定不会那么简单。 范远瞻道:「晚间上烈酒,我问一问。」 「嗯。」范溪严肃点头。 晚间,范溪特地多做了几个菜,三杯鸡、蒜苗腊肠、回锅肉、肉汤菜头、蒜蓉白菜,过年的菜全提前端上来,香味飘得满屋都是。 范甘华一上桌,见桌上有酒有菜,脸上多了几分满意的神情。 肉菜全摆在他面前,美酒也由他一人喝。 等他小半壶酒喝下去,范远瞻问:「不知父亲此次能在家中待多久?」 「待到年初四便回去。」范甘华醉眼朦胧,指着他们说道:「你们与我一道去,这几日先将家中收拾收拾,能带的带,不能带的便给你叔父他们。」 范远瞻心一沉:「我与积蕴明春要考秀才,不若父亲先去,待我们考完再去找您。」 范甘华挥挥手,「一个破秀才,当得什么?去我那边考亦一样。」 范远瞻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若是去您那边,又要耽搁一年……」 范远瞻话还未说完,「砰!」一声响吓了范溪一跳,她抬头一看,杯子碎片四溅,叮叮当当砸到不少东西,其中一小块还砸到了她身上,幸而冬天衣服穿得厚,人无事。 范甘华瞪着一双喝得猩红的眼,瞪着他,伸出手指指点点,「叫你们去便去,废什么话?!老子花了八百两,好不容易打点好,要是你们坏了事,看我不打死你们!」 安娘心惊肉跳,「当家的,你打点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老子要升官了,日后去皇都里当官老爷!你们几个,以后沾了大光了!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在家里说三道四。你看看这个——」 范甘华踉跄了一下,伸手指着范溪的鼻头,「有命无运的东西,跟老子去京都,什么女娘娶不到,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先斩后奏!嘿,还请族老见证!你就娶这村姑去吧,看你弟弟到时候娶个什么大家闺秀!」 他这么一通嚷嚷,发作起来,家里几人都听明白了,他在外面听到了不知道什么闲言碎语。 「哎!」安娘子勉强笑道:「当家的莫气,先吃两筷子菜。溪儿,快去与你爹拿新的酒碗来。」 范溪忙应声,苍白着下桌去拿酒碗。 范甘华一听安娘说话,矛头立即对准她,「我说家中为何乱起八遭,是否你教的?啊!不敬婆母,心胸狭窄,老子迟早休了你!娘的,老子在外头拼死拼活,回家还得被那些鸟人说嘴。」 范远瞻抬着长腿走过来,伸手将范甘华肩膀一按,硬生生将他这膀大腰圆的汉子按回了椅子上,沉声道:「父亲,你喝醉了。」 「我没醉!」范甘华挣扎着,硬是站不起来,他越发愤怒,「娘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结果养出了一群白眼狼!滚开,站这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跟你老子动手?!还仁义礼智信,呸,就你们这样的白眼狼!说什么考秀才,耽搁一年能死?!」 他大着舌头,「考考考,难不成后年就能考举人,考状元?!也不撒泡尿瞧瞧你们有没有那运道!」 范溪非但将酒碗拿过来了,还将家中最烈的酒拿来,满满倒了一整碗出来,递过来。 安娘子不让她靠近范甘华,伸手挡了一下,自己接过酒,小心道:「当家的,先喝碗酒罢。」 范甘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接过酒碗来一饮而尽,碗重重放在桌上,「不肖子!白眼狼!毒妇!」 范远瞻又给他倒了一满碗,几乎硬塞在他手里灌他喝下去。 眼见他醉得眼睛盯不准一个地方,范远瞻沉声,「你既看不上我们母子,回来做甚?」 「嘿,若不是你们占着老子原配妻儿的位置,老子才懒得回来管你们!」 「你升官发财就是,要甚原配妻儿?」 「嘿,还不是那些官太太,要几年前还不知道哪条村出来的村姑,身上泥味儿还没洗干净呢,结果一旦当了官太太就拿起乔来,硬是说不跟妾室来往。我呸!」 范甘华喝醉了口快得很,一五一十将话全说出来了。 范远瞻抬眼看隔壁的范积蕴,「去拿纸笔来。」 「是!」范积蕴应一声,急匆匆地去隔壁拿纸笔,下午研开的墨汁还未干,刚好用得上。 范远瞻继续问:「你饷银方二两一月,八百两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钱生钱,老子过手的钱那么多……」说到这里,范甘华酒忽然醒了些,他警惕地抬起通红的眼,「问这作甚?!」 「话家常呢。」安娘忙给范甘华接着倒酒,「当家的,再喝一碗罢,吃口菜压压酒,这都是你爱吃的菜。」 「喝喝喝。」范甘华吃了两口菜又美美喝起酒来, 范远瞻暂时没问,站在一旁冷眼看范甘华呼噜呼噜又喝了三碗酒下去。 范溪瞧瞧去外面将院门栓紧,又将客厅门栓紧,外面北风呼啸,半个人影都没有。 眼见范甘华眼睛接着朦胧下去,范远瞻继续问:「你将八百两给了谁?」 第61章 「还能有谁?胡二麻子!」 范积蕴在一旁奋笔疾书。 范远瞻问:「除你以外,还有哪个将银两给胡二麻子了?」 「多的是!蓝大头!张拐脚!黑卵子!还有那个……那个……操,还有蓝大头的儿子蓝歪脑袋!」说到这里,他猛地又将酒碗摔了,乜了范远瞻一眼:「废物点心!人比人得死呐!看看人家儿子,再看看你这废物,白长一身气力!」 说着他扬起粗壮的手臂想拍范远瞻,范远瞻敏捷躲开,范甘华拍得桌子「砰」一声响,上面杯碗跳动起来。 他长得高大壮实,发起脾气来十分怕人,范溪大气不敢出。 范溪前年方记起前世之事,这世小时候如何,她完全无影响,瞧范甘华这暴虐模样,她瞳孔缩了缩,人不由自主地往写字的范积蕴那头躲了躲。 范积蕴忙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莫慌,而后手不停笔,将范甘华的话接着写下来。 安娘子又是倒酒又是夹菜,赶忙将他安抚下来,范甘华转头朝她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当年我说让他参军,你不让,现在别人都杀敌立功了,他躲在这里做小白脸!」 安娘子不说话,任他骂,沉默地接着灌酒。 范甘华接着喝酒,两大壶酒都进了他肚子里,酒酣饭饱,他骂爽快了,痛快地进屋睡了,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大兄。」范积蕴将写满了字的纸张递到范远瞻面前,这里记录了不少范甘华犯下的事。 范远瞻扫了一眼,招呼范溪,「溪儿过来。」 「嗯?」范溪走过来。 范远瞻将纸递给范溪,又分了张给范积蕴,道:「将它背熟。」 范溪与范积蕴见他满脸严肃,忙各自将今日记录下来的事全背下来。 待他们背熟,范远瞻来回考了他们几回,问:「可记劳了?」 范积蕴与范溪皆点头,范远瞻带他们去灶下将纸张烧掉。 范远瞻烧掉所有还略带一丝濡湿的纸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在火光中跳动,瞧着有些冷。 连灰烬一齐与灶下别的灰烬混合,范远瞻转头低声道:「此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出去,若一旦到了那地步,亦不必手下留情,可知?」 范积蕴与范溪皆郑重点头。 范远瞻对妹妹笑笑,犹如冰雪瞬间消融,他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胛骨,「去睡罢。」 范甘华归来,独占安娘子先前睡的房间,安娘与范溪则睡在客厅,哪间房出来都能望见她们。 范积蕴担忧范甘华晚上睡醒生事,将床铺被褥换了换,范溪与安娘睡他们兄弟原本的房间,他们兄弟则睡到外头客厅来。 待妹妹回房,两个房间的油灯熄灭后,范积蕴低低道:「大兄,此事就这般算了?」 范远瞻在黑暗中问:「嗯?」 「我们跟那人去他那头的事。」范积蕴问:「科考不考么?」 「考,我明日找大伯及族老们劝劝。」范远瞻说道:「那人最是好大喜功,定抹不开面子。」 范积蕴:「大兄,我与你一道去罢。」 「好。」范远瞻拍拍弟弟瘦弱的肩,「睡罢。」 第二日,范甘华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已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之事,情绪却仍是不佳,一早上冷着脸。 安娘子什么都未说,伺候他用过早饭,他又溜达着去找人喝酒叙旧去了。 范远瞻与范积蕴悄悄去找了范金林几人,请他们帮忙转圜。 范金林一口答应,范远瞻又与他详细说了一遍,请他如何如何,将每道细节都交代清楚。 范金林接到这般郑重的嘱托,亦跟着郑重起来,「你们兄弟放心,我必不负嘱托,定会将事情办下来。」 范金林自小在村里生活,与村中之人交情比范甘华与人交情要深厚得多。 他请范甘华喝酒,又请族老睿能爷过来,事先与睿能爷通过气。 范金林很是客气,范甘华对这位堂兄挺尊重。睿能爷帮过范甘华,范甘华在他这边亦抖不起威风。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席热,三人又未喝醉之时,范金林问:「不知华弟此次归来有何打算?接远瞻几个去你那?」 「是。」范甘华,「我先前忙于战事,将他们母子抛下多年,现今总算可以歇歇,便想将他们母子接去我那。」 睿能爷问:「你那两儿子不是要科考?还与你一道去?」 范甘华笑:「迁去我那头考亦一样,我那头人少一些,说不得还容易考中。」 「我看未必。」睿能爷摇摇头,「这般远的地方,谁知那头考官是甚喜好,千里迢迢一去,今年不一定赶得上,明年若是不合考官心意未考上,秋天便赶不上秋闱,起码得再等三年,忒耽误事。」 范甘华摇头,「他们两人长在这地方,又未延请过什么名师,哪有一次便考中举人,考中进士的指望,总归还小,再多等几年也不耽误什么。」 「人的运道有谁说得清?」睿能爷闻言有些可惜地摇头,「我听闻你升官了。」 范甘华闻言有些得意,嘴角含笑地略一拱手,「侥幸忝列其中。」 睿能爷再一叹,「好事,可惜啊!」 第62章 「可惜甚?」 「若远瞻积蕴,不拘哪个,只要能考中个秀才举人,你们父子文武皆备,让他二人平日里帮你出出主意,写写文书,你还这样年壮,何愁再升一两阶,到时想当个虎贲将军之类怕也不难。」 范甘华眉头微皱,一下便不说话了。 范金林又给他倒酒,笑道:「华弟你好福气,自个升了官,远瞻积蕴又皆有文名,纵使此次不考,下回下下回总能考中,比我家那三个要在土里刨食的小子好得多,愁甚?」 范甘华不以为然,「都是别人夸的,他两个哪有什么文名?」 范金林笑道:「你莫自谦,学堂里的夫子都说他们两个必在榜上,积蕴考举人亦可一试。积蕴过了年方十六罢?若能考中举人,那可是我们这州的头一人了。」 范甘华摇摇头,「哪有那样容易?」 睿能爷皱着眉头道:「试都未试,谁知晓呢?若不去考,纵使有文曲星的命,上天也无法子。」 他们乃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见范甘华不将范远瞻兄弟放在心上,睿能爷身为族老,难免有些痛心。 范甘华陷入沉思,范金林又劝酒道:「算了,日后之事日后再说,来来来,喝酒,先祝华弟你高升。」 三人接着喝酒。 范甘华迟疑,「他两个真有考中的把握?」 睿能爷抬眼瞧他,「骗你作甚?」 范甘华眸子闪了闪,不知在想什么。 范金林与睿能爷一直在他耳边敲边鼓,亦不知晓他听进去没有。 喝过酒,范甘华醉醺醺地回家,望着给自己端水洗脚的安娘,他说道:「你们未、未、未收、收、收拾呐!」 「嗯?」安娘子抬眼惊讶望向他,「收拾甚?」 范甘华醉眼朦胧,大着舌头说道:「让那、那、那两兔崽子考完童、童、童试再过来找老、老、老子!」 安娘子一颗心急跳起来,小心问:「不叫他们跟你一道去营里?」 范甘华嘟囔,「考、考、考后再说。」 范甘华回来后,整个家年味已不剩什么。 年三十,范溪他们忙着祭祖、奉神、贴桃符,晚上,范溪家与范不难家一道坐下用饭,牛角娘坐在上首。 桂娘对此情景十分得意,不时用眼睛瞟范溪。 范溪不与她争,低着头避开了目光。 牛角娘一双利眼看了眼安娘母子四人,因大过年,她并未说甚败兴的话,眼里的厌恶却没藏起来。 安娘与范溪未说话,一直低头捡素菜吃,范远瞻与范积蕴端得住,面色如常。 范甘华在饭桌上说过完年他要带老母去他那头,家里的房子与地让范不难多看着些。 萍娘未曾想到还能从天上掉下这等好事,当即拍着胸脯允诺,让范甘华放心,她与当家的必定将家里的产业好生照看。 范向天、范向云虽未满十岁,却也差不了什么,很快便要娶妻生子,从天上掉下这样大一笔产业,若不接着,便不是她萍娘了! 范甘华点点头。 过完年初一、年初二,两家的东西收得差不多,安娘子给范甘华理出一个大包裹。 范甘华皱眉,「怎么就我一人的包袱,不是让你收拾家当,我们一道去?」 安娘子柔声道:「当家的你年前不是吩咐我在家好生照看远瞻与积蕴,待他们考上秀才寻过去?」 「有这事?」范甘华仔细从脑海中搜寻,好半天才想起堂兄与睿能爷那一番话,他皱起眉头。 今日已年初三,明日一早他便要带着牛角娘跟着商队一起回营里去,现下再要收拾已来不及。 范甘华只好不耐烦地挥挥蒲扇般的大掌,「待他两人考完,你们便来找我,莫耽搁了。」 安娘子柔柔应了声,拿出包裹里的事物给范甘华看:「当家的,这一沓是溪儿做的肉饼,你与娘在路上若未找到店,这肉饼烤一烤便能吃,天气冷,放十天半月都不至于坏,应当够你们吃到营地。」 说着安娘子给范甘华一个尝尝。 范甘华接过他巴掌大的肉饼咬了一口,饼皮酥香,里面的肉馅油脂丰美,又香又润,香得人舌头都快掉下来。 他粗粗一扫,瞧包袱里的肉饼足有三十来个,心里的火气瞬间熄了几分。 安娘子又取出两罐酱,「此为辣酱,里头放了肉粒,亦是我与溪儿炒的,你们路上若是吃不惯饭食,可用些辣酱佐餐。」 范甘华闻闻辣酱,脸上已带着些笑意了。 安娘子接着给他看酒,「路上冷,喝些好酒亦能驱驱寒气。」 范甘华点头。 待将包裹里的物什展示完,范甘华脸上神情越发柔和。 安娘子低着头请示,「当家的,家里的房契地契,我是现下给二弟送去,还是待我们去找你的时候再给他们送去?」 范甘华回来后,牛角娘便将他家的房契地契还给了他,此时正在安娘子手里。 范甘华看到这一包裹物什,心情难得晴朗,随口道:「等你们去找我之前再将东西给他亦一样。」 安娘子柔声道:「你们明日要赶路,不如洗完脚后早些歇息罢?厨房里还有饺子,我等会与溪儿包些饺子,你们明日早上吃。」 第63章 「成。」范甘华应声。 安娘子给他端来洗脚水,又端了一碗酒。 第二天天不亮,一家人起来忙活,准备送范甘华出门。 范甘华在家这几日被伺候得舒舒服,心情也好,与牛角娘一道用过味美的饺子之后便扶着她出门,他们得到县里去与商队汇合,再一道坐车去营地。 牛角娘第一回去儿子那头,以后还能与大儿子生活在一起,心情激动得很,一双眼睛难得不阴沉,面上也带了些笑意。 他们起得早,萍娘几人不大起得来,只是在出门的时候送了送,范远瞻与范积蕴则一路送到县里,见他们坐上商队的马车后方回来。 回来时范溪正在扫地,一见他们就笑开了,眼睛都弯了起来,「大兄!二兄!」 「怎么那般高兴?」范远瞻忍不住摸摸她头发。 「大兄你手脏不脏呐?」范溪躲了躲,脸上仍带着笑,却压低了些生意,「那人与祖母都走了,你们不高兴?」 「高兴呐。「范积蕴也忍不住笑。 范溪长长吁了口气,叹道:「他们这一走,我觉着呼吸都顺畅了几分啊。」 范积蕴笑道:「起码得一两个月的悠闲了。」 范溪一挑眉,「怎会才一两月?他军里有事又回不来,随便找些借口,什么时候动身不得看我们么?」 范甘华和牛角娘走了之后,范溪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范远瞻与范积蕴见她这模样,心里亦跟着高兴起来,家里弥漫着一股喜悦之意。 范远瞻温书累了,出来倒了杯水,见范溪整理篮子里的事物,嘴角都不由噙着笑意,便问:「这是要去哪。」 范溪脸上扬起一抹笑,「我寻伯母去,初八开市,我们现下便能开始买猪肺猪头开始卤煮了。」 「去罢,我与你二兄温会书。」 安娘子提着衣裳去洗了,河里水冷,反而井水冬暖夏凉,一村的女娘们都到那头去洗衣裳,范溪争过两回,没争过她娘,便让她娘拎着一罐无患子粉与一桶衣裳去了。 冬日换的衣裳多是贴身小衣,洗着也不累,一群女娘在水井旁边说话边劳作亦挺好。 范溪过去荆娘家时,荆娘刚巧挑着一担萝卜回来。 范溪忙往旁边让了让,「伯母,您今早拔萝卜去了?」 「是啊。」荆娘挑着担子到院子里放下。 莲娘听到动静忙端着一碗温水出来,顺便点头朝范溪打招呼,范溪赶忙叫人,「莲嫂子。」 荆娘咕嘟咕嘟喝完水,抹了把嘴巴对范溪爽朗笑道:「我们生意不是好么?去外头买萝卜总是吃亏,不若自家种。反正现今还没有开春种菜种水稻的时候,亦不费田。对了,溪儿,你爹与你奶奶出门了罢?」 「出门了,今早刚出。」 「你与你兄长要不要跟着一道去?」 「不必,我们在家便成。」范溪道:「起码得过两月再说。」 荆娘松口气,「先前我还担忧你们要一道去,家里的生意做不成呢。」 「怎会?这还得多谢大伯帮我们转圜。」范溪蹲下来看荆娘挑回来的萝卜,问:「伯母,您萝卜还种了多少?」 「好几亩地呢。你大伯还在地里拔,待会我将萝卜放到地窖后再去挑。」荆娘有些骄傲地笑道:「萝卜全收了回来地窖 莲娘忙道:「娘,您忙罢,我来。」 「不用,这点活计我顺手便放完了。」荆娘说着轻轻用手隔开莲娘,笑道:「你做你自个的事情去。」 范溪望着荆娘挑回来的萝卜,原本想着麻辣烫关东煮之类的美食,听荆娘这么说,她回过神来,略有些惊讶地扫过莲娘的肚子。 荆娘一见便笑,「你这丫头机灵得很呐。」 范溪放低了些声音,「真有了?」 莲娘有些羞涩地抿着嘴点点头。 范溪眼里跃动着喜悦,压低声音笑道:「恭喜莲嫂子,恭喜伯母。」 荆娘见她这模样道:「还未坐稳呢,你且莫说出去。」 范溪点头,忙道:「我知,我定不说。」 荆娘还得去挑萝卜,范溪坐下来跟莲娘说话,有时忍不住扫到她的腰腹部。 莲娘颇有些不好意思,莹白脸上带着羞涩表情。 范溪道:「过几日开业,嫂子你还是莫去了,好好再家歇歇罢?」 「无碍罢?」莲娘迟疑:「我可过去帮着洗菜打汤。」 这年头,无论哪家小媳妇有了双身子,亦无法早早歇下。家中婆婆宽宥体贴,莲娘却也不敢接着怀了身子偷懒。 别人家家事,范溪亦无法置喙,她想想并未说话。 略坐了一会,范溪告别莲娘回家,到家之后,范溪拉出一张纸盘算他们店中今年的人事。 今年她外祖母回了她舅舅那头,应当抽不出空来帮手。 莲娘怀有孩儿,不宜劳累,说不得这一整年都抽不出空来。 两位兄长要参与童试,亦不宜去店里头搭把手。 这么一来,在铺子里忙活的主要还是她与荆娘,去年年末便有越来越多人听闻她家饭好吃,蜂拥过来用饭。 不止码头上的人,这一片地方的学徒、贩族走夫等亦常过来,还有些专门打牙祭的人,也爱过来热热地用上一顿饭。 第64章 他们年前每日大约能卖六百碗饭,这样多的饭,光靠她与荆娘两人定忙不过来。 她大伯与堂兄木挪倒是可来帮忙,不过他家还有地要种,能帮手得亦有限。 范溪写写画画,觉着是时候请两个人帮着一道干了。 她正在这头忙着,忽然一根细长有力的手指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范溪下意识地抬手捂着额角,抬头却见长兄站在身前含笑看她,「瞧了你半日你也未发觉,写甚?」 「就是铺子里招人之事。」范溪将纸递给他,「我们这边快忙不过来,须找人帮手了。」 范积蕴伸着懒腰出来,闻言凑近来看,「这般确实人手少了些呐。」 安娘子原本在缝衣裳,闻言停下手中的针线,道:「我可去帮忙。」 近来安娘子身子已好得多,范溪亦不拘着她在家歇息,听她这般说,范溪笑道:「成,到时候您帮着舀汤。」 「不过即使这般,还是差两个人。」范远瞻问:「你心中可有人选?」 范积蕴看着纸:「不是在村里头雇两个人?」 「差不离,主要还是得瞧伯母那头有无人选,雇人这事势在必行了。」 范远瞻道:「这事看伯父他们如何想罢。」 「还有一事。」范溪皱着她那双浓密秀气的眉毛,轻声道:「我们一家人迟早得离开这,那人说秋日要上京,这般说来,这做猪肺饭的手艺迟早得交给伯母他们,不然我们一走,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恐怕得结仇。」 安娘道:「是这个理。」 范溪:「伯母他们帮我们家良多,这食方子不知……」 「这手艺是你出的,如何处置家里全依你。」范远瞻道:「溪儿你有何想法?说与我们听听?」 范溪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猪肺饭也不是甚值钱东西,我想直接教给他们,权当全了这些年的情分,日后我们若回来,求伯母他们伸个援手亦容易一些。」 她这话一出,家里人都有些惊讶。 安娘子欣慰地摸摸她头发,「溪儿长大了。」 范远瞻笑道:「溪儿此话有理,那我们今晚便去找伯父他们?」 范溪点头。 眼见就要开业,此事须早日敲定。 到了范金林家一说,安娘子他们此时方知莲娘已有身子,事情又棘手了一些。 范溪将事情说了一遍,总结道:「现今还是先找人手将生意做起来,不然明明有客人,我们却忙不过来,白白放过了些银钱去。」 荆娘一想到那些沉甸甸的铜板,心里便舍不得,她脸上露出迟疑,「不至于罢,莲娘能帮手刨萝卜洗菜切菜,安娘舀汤,我装饭打菜,木挪几个得空了来打下手,算下来与去年也差不离,应当不必请人。」 「去年生意已经很好,若今年人更多,纵使勉强能忙过来,身子骨亦要累垮,不值得。」范溪道:「况且我家情况伯母亦知,我们能拖一时总不能拖一世,迟早得去我们爹那头,到时候我与我娘一走,店里即可接不上,恐怕得影响生意。」 「这样啊?」荆娘脸上露出为难,「那日后这生意怎么分?」 这门生意几乎由范溪一手操持起来,听她这般问,范溪亦不藏拙,她道:「若按我设想,最好便是,我将这食方子教与您,到时候您家将这门生意接过去,继续做,若是操持得当,做个几十年甚至传下去亦不是不可能。」 荆娘听着心砰砰急跳,忍不住与范金林对望一眼。 他们两口子先前便在愁这生意之事,只不过范甘华在,他们不好提,现听溪娘主动提起且让了这样大一步,两人既惊且喜。 范金林看向范远瞻,范远瞻笑道:「溪儿的意思便是我们的意思。」 荆娘回过神来,「哎,这般我们太占便宜了。」 「一家人,有什么便宜好不便宜?去年还多亏您家帮忙。」范溪接过话头,「我们恐怕五六月分要走,在此之前,伯娘您得跟着我学一学这猪肺饭怎么做。这么一来,您到后厨,前边就剩我娘,人手肯定不够,纵使几位兄长有时能过来搭把手,也耽误生意。」 荆娘听她这么说,满脸喜意,也不心疼那钱了,反而问:「溪儿,你有无人选?」 范溪想了想,道:「按我私心,我想问问我舅母有没有空,不过,待日后,您家将生意接手,我舅母在里头,恐怕就会不方便了。」 她舅母名唤江娘子,人有些小气,手脚却勤快,人品亦还成,不是那等贪小便宜之人,过来做个帮手总合格。 柴娘回去了,范溪总不大放心她外祖母,且日后他们不在跟前,纵使有什么事亦看护不到,若能给舅母找份差事,舅母家里手头比较松,又得瞧在她们面子上,对老人总会好上一两分。 范金林沉吟,「无碍,你们在这里,你舅母总不会乱来,待我们将生意接手,若有什么不方便之处,我们与她说便成。」 当家的应下了,荆娘没意见,她爽快道:「若是亲戚人品还成,自然要多照顾自家亲戚,总不能先便宜外人。纵使我,我也乐意回娘家找我娘家姐妹姨婶,正好两家一家一个亲戚了。」 范溪笑道:「这般我便去问问,若我舅母肯,我便叫她过来。」 第65章 荆娘道:「使得,这两日便将人找了来,我们先教教,到时不至耽误店里的生意。」 双方谈妥此事,范溪一家便与伯母几人告辞,而后回去。 回去途中,安娘子问:「怎么忽然想到你舅母?」 「并非忽然想到,只是先前若伯母不问我意见,我不好主动开口,便未说起。」 安娘未想到她连这都想到了,抓住她还小的手掌,感慨,「溪儿思虑周全。」 范积蕴笑道:「溪儿聪慧,远非常人能比。」 范溪与她伯母商量好了,就请两位壮年女娘,一月六百铜板,跟着她们从日出之时开始在铺子里忙活,下午大伙一齐回来便回来,若是有空闲,可坐着歇歇喝口水。 此事范溪还未与她舅母说,她得抽空去见她舅母江娘子。 范远瞻高大的身形从屋里走出来,道:「我与你一道去罢?」 「嗯?」范溪闻言抬起头,「不必了罢?就那么几步路。」 「哪能不必?」安娘亦轻轻推了她一下,抬头对范远瞻道:「莫听你妹妹的,你与她一道去,过完年乱。」 范溪还想说什么,却见大兄与娘亲都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范溪只好妥协,嘴里嘟囔,「这不是大兄还得温书么?」 「不差在这一会,正好我温书温累了,出去走走。」范远瞻提过她手上的篮子,笑道:「走罢。」 安娘子忙在后头喊:「你们多带些银钱。」 「知晓了。」 家里还有过年买的糖块,范溪装了半斤,又放了一块腊肉进去,外带自家做的年料小半篮,提起来沉甸甸。 兄妹俩一边走路一边说着闲话,范溪侧头看她大兄,「大兄,我瞧二兄一直在温书,你都不怎么看,你有把握么?」 范远瞻单手揉揉她的脑袋,「我有考秀才的把握,你二兄还指着考个举人呢。」 「那你不考么?」 范远瞻望着她精致的脸庞,悠悠道:「大兄若是不考要如何?」 范溪看着他,立即接道:「不考你便得想想别的营生了。」 范远瞻望着范溪,笑了开来,「你不劝我念书?」 范溪摇头,认真道:「人各有志,大兄你若是不喜欢念书,做点别的营生也成,我觉着我们做生意便挺好。」 范远瞻失笑:「你从哪瞧出来我不喜欢念书?」 「你在家如非必要,从不摸书本。」范溪道,「像二兄,他喜欢念书,闲着无事,还爱写两笔诗,你便不写。」 顿了顿,范溪又问:「大兄,你可想好了要做甚?」 范远瞻在家鲜少与母亲弟弟说这些让人听了便发愁的事件,对上范溪,他倒不避讳,「你说我去从军如何?」 「刀剑无眼,不如何。」范溪答得毫不客气,想想又问:「大兄,去年娘亲病重之时,你没少上山打猎罢?」 「你瞧出来了?」 「嗯。」范溪道,「家里的钱不对,多了。」 范远瞻赞赏地笑笑,「家中就你最细致。」 「并非,只是我摸银钱摸得多。」范溪又将话题拉扯回来,「大兄你莫将话题转开,你真想去从军?」 范远瞻俊颜含笑:「嗯,我身材高大力气足,武艺亦不错,生来便应当吃那碗饭。」 「那你打算何时去?」 「待我今年考过秀才,将你们安顿好便去。」范远瞻道,「若有个秀才身份在身,从军便不必从兵丁开始当起。」 范溪拧着眉头,低头看脚下的路。 她一听便知她大兄早已打算好了,她大兄性格坚毅,若下定决心,从不回头,他说想从军,要说服他不那么容易。 兄妹两人心中存着事,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沉默。 来到曾执信家时,他们夫妻俩刚好都在家,见到范远瞻兄妹,曾执信忙迎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就是过来与舅母商量些事情。」范远瞻问:「舅母可在?」 「在在在,快进来。」曾执信招呼。 柴娘出去串门去了,孩子也在外头玩,江娘子倒是在屋里头缝补衣裳,见到他们,江娘子给他们倒茶端年货。 「舅母。」范远瞻与范溪皆站起来。 「快坐快坐,一家人,何必那样客气?」放下东西,江娘子问道:「路上天气还冷罢?」 外甥有出息,现在江娘子对他们和气多了,黝黑脸上也挂满了笑容。 「不冷,一路走着来,身上都快出汗了。」 「我还说今日化雪会比较冷。」江娘子将桌上的年料推给他们,「先吃点年料垫垫肚子。你们找我何事,若是不急,找人传个话,我过去便成了。」 范远瞻笑道:「去岁我大伯他们开了家铺子,开年后人手不足,舅母您先前不是说要找点差使么?我们便过来问问您的意思,要是您想去,我便请伯母那头给您留个名额。」 「当真?!」江娘子脸上满是惊喜,她一拍大腿,「去呐,怎么不去?这工钱如何算?」 「一月六百铜板,每日早上跟着去铺子里卖饭,下午方能跟着回来,若不忙之时,可在店内歇息。」 第66章 江娘子连连应下,「我看这差事使得。不知哪日开工?」 「年初八开市,那日舅母便来我们村,我们一道去县里。」 「哎,那便这般说定了。我看也不必等年初八,我忙完今日的事明日便过去。」 范溪拦她,「不必,明日还没活儿,舅母您过来也是在家聊天。」 江娘子唯恐事情有变,急着敲定下来,当即热情笑道:「无事,我好久没找你娘聊过天了,正好现下有空,我找她聊聊去。」 「那成,正好我们有空也与您说说买卖之事。」 说完正事,范远瞻与范溪在舅舅家坐一会,便好回去。 江娘子送他们出来,「要不再多坐会罢?待会你们外祖母回来,一家人一道用个午饭。」 「不了,家里还有活计。」范远瞻笑着拒绝,「下回再来看她老人家。」 范远瞻与范溪说完事便回去,范积蕴还在温书,安娘子则上荆娘家帮忙去了。 范溪进去后厅,上楼拿着箩筐去谷仓里舀糯米,他们这一带制的酒全是黄酒,在县里能买到的酒也只是发酵而成的黄酒或米酒,大多不醉人。 不知这时代烧酒是否发明出来了,范溪打算先试着弄一批烧酒出来,纵使在这里卖不出去,窖藏好了带去外头卖亦不错。 若是卖烧酒,不挣钱,他们还能用烧酒与米酒调配出更烈的酒,使他们的酒更有特色一些。酒这种东西,只要比普通的酒不一般,许多人就愿意买来尝一尝。 他们这县里,黄酒要十五文一斤,差不多是两斤猪肉的价格,这还是一般的黄酒,好一点的三十文一斤,再贵的五十文一斤,许多人家自个酿,成本算下来,也需不便宜,即使这般,酒仍旧十分好卖,范远瞻以前当账房的那家杂货铺,每月卖掉五百斤黄酒压根不在话下。 地里农活苦,许多人都有饮酒的习俗,许多男子更是将这饮酒当成茶余饭后的唯一消遣,会喝酒之人不比后世少。 范溪打算先用糯米酿,若是成功,再琢磨用红薯酿酒。 红薯便宜,多的时候一斤才一个铜板,许多时候还五个铜板六斤,十个铜板十三斤,若是能成功酿出红薯酒来,到时赚个几倍不在话下,且不必那样累。 他们以后可能得去那人那边生活,手里能拿着些银钱总是好事,不必处处仰人鼻息。 这些范溪都未与家里头说过,她说要酿酒,正好开春天气眼见要暖和起来,家里的粮食又多,家里便放开手脚让她折腾。 范远瞻从门口拿着扁担出来,打算挑着去小河边碾米。 他们村里修了个水碾子,村人碾米磨豆腐都去那里。 还有种了黄豆和菜籽,要榨油的也去那边榨,一个个油饼团好放到模子里,用水力压要比人力快得多,也轻松得多。 范溪哗哗地舀出半担谷子来,范远瞻见谷尘扬起,道:「快去洗洗,不然谷尘黏在脖子上要痒。」 「无碍。」范溪抬手给她兄长看,笑了笑,「穿严实了,谷尘没怎么弄到身上。」 「那便成。」范远瞻将箩筐的绳子缚在扁担上,轻轻巧巧将半担谷子挑起来,范溪与他一道去。 出了门便是黄泥小路,范溪在前,范远瞻在后,兄妹俩慢慢往小河边走。 今日方年初五,村人还在家中猫冬,路上人极少,走到碾米房那头,基本一人都见不到了。 兄妹俩又是倒谷子又是接米,弄出一身汗。 他们这个碾子还成,挺好用,挑来的谷子六成都碾成了米,剩下四成还带着碎米的谷糠。 范溪瞧了一眼,道:「开春我们要抓几只鸡回来养了。」 「还有半年,又是养鸡又是开铺子,可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罢?」范溪先前极少思量这问题,她不确定,「少少养几只又不费事,关起院门来,给足谷糠菜叶不就成了?」 「那便抓罢。」范远瞻将谷糠与米一道挑起来,「明日你们是不是要上县里买猪肺去了?」 「嗯。」话音刚落下,范溪警惕地反应过来,「大兄,你明日末跟我们一道去了,马上就要考试,你与二兄得温书。」 「成,知晓了。」范远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她堵了回来,无奈地笑笑,屈指轻敲她额头一下,「小管家婆。」 范溪半点未见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能管好家,那叫福气。」 范远瞻摇头笑笑,跟在她后头慢慢往前走。 年初七范溪他们便去县上铺子里洗洗刷刷,将器具清理干净,又将碗煮出来,准备开业。 年初八,码头正式开张,大大小小的船只停过来,如同一只只停在岸边的水鸟。 范溪她们的饭一出来,极受欢迎,许多老客户特地候着,就为尝新年第一口鲜。 荆娘先前以为刚开市,客人不会多,却未想到生意一开始便比去年还好些,当即有些惊了。不过瞧着这客似云来的景象,她乐得合不拢嘴,卖过一轮饭之后,忙过来后院与范溪道:「溪儿,外边锅里的饭菜快卖完了!」 「怎会?不是抬了将近四百份出去么?」 范溪在里头忙活,外面人多,她便不去凑热闹,只在里面卤煮炒制滚汤,有空余时间再洗洗碗。 第67章 她擦擦手,站起来,跟着荆娘出去外头看。 外头不仅菜卖完,饭跟汤也不剩多少,还有零星几位客人坐在铺子内用饭,范溪甚至瞧见了一家三口。 她此时方发现,有些人家平日里舍不得去吃好的,他们这里饭菜味道好,趁着过年,便有些人带着孩童过来打打牙祭。 「这么说来,等会中午的饭菜可就不够卖了。」范溪检查了一下,「饭要再煮过,汤跟菜也要炒。」 「那便煮。」荆娘道:「铺子里前两日不是刚买了米与菜么?来得及罢?」 「若是还要烧卤肯定来不及,猪肺亦难洗,这样罢,大伯母你立即带人去买肉,不拘什么肉,买来变成,今日我们就不限猪肺了。」 「要买多少肉?」 「先买个四五十斤罢,再带些蒜子生姜归来。」范溪一拍脑袋,道:「哎,算了,伯母,我与您一道去,正巧现下人不多。」 「成!」荆娘风风火火地抓上银钱准备上街去买菜,她有些懊恼,「早知方才便留下你大伯或木挪兄帮忙!」 「这种事哪有早知今日生意好乃是意外之喜。」 范溪与她娘说一声,「娘,您几位在铺子里看铺子,我们去买菜了。」 「哎,你们去罢,是否要与你们一道去,帮你们提东西?」 「不必,若是重的话,我们雇个人挑回来便成。」范溪道:「娘,你们若是闲了,便将碗洗了煮出来罢,锅里有热水,兑着用,莫用冷水。」 「哎。」 范溪她们匆匆去买材料,光买材料用的银钱便高达五百文。 不够时间卤煮,范溪特地买了一斤米酒回来,待会炒肉时放酒去腥。 今日用了好肉,为节省本钱,肉里头还须放萝卜同炒,这么一来,买的东西便多了,她们提不回去,专门请了人挑回去。 一回到铺里,几个女娘又忙了起来, 安娘她们在外面忙活,范溪在里面也不得闲,一直忙到午后,范溪刷干净锅另外简单炒了两个菜,端出去与荆娘几个一道吃了。 此时,一铺子人方能短暂歇一歇。 「今日生意真好。」荆娘吃完饭伸手捶捶后腰,满脸笑意,「也算开门红了。」 「那可不,开年便招财进宝呐。」接话人乃恒娘,「我们长见识了,未想到这里生意那么旺。」 范溪这头唤江娘子过来铺子里帮忙,荆娘那头唤的乃是她弟妹恒娘。 恒娘个头较矮,天生一张和善圆脸,喜爱笑,脸上常挂着团团笑意。 范溪也笑道:「我们东西好,自然客人多。」 「对对对,现今我总算明白了,做生意呐,莫怕亏,紧要的便是爱惜羽毛,好好将自个招牌做出来,这样回头客方多!」 她们在屋里头说话,外面远远走来三位男人,恒娘以为是客人来,赶忙站起来招呼。 范溪一见是黑鳞她们三个,有些惊喜地站起来打招呼,「黑鳞兄、豚二兄、牛尾兄!」 黑鳞三人走过来,远远问过好之后便笑问:「婶娘,今日生意不错罢?」 「托你们的福。」荆娘热情招呼,「吃饭了未?就在这里头吃点罢?」 荆娘心里清楚,她们生意能做得这样顺利,还多亏这三位年轻人。 黑鳞道:「那来点猪肺饭?」 「这怎么成?」荆娘擦擦手,「你们等着,婶子去给你们炒几个好菜,后厨里今天买了不少菜呢。」 范溪则笑问:「几位兄长喝茶还是喝酒?」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望过来,比别的小女娘多了好几分机灵,让人望之生喜。 黑鳞亦笑道:「有酒便来些罢?」 范溪笑应,转到后院,没一会用托盘端着一壶酒并三个酒碗来,上面还放上切好的卤猪头肉、炒五花肉、凉拌萝卜丁。 黑鳞有些惊讶,「这样丰盛?」 「先前便弄好了的,几位兄长尝尝看合不合口,用来下酒应当不错。」 范溪身放下酒菜,另外坐到一桌上去,边择菜便与他们说些闲话。 黑鳞问:「溪娘,你大兄这几日在做甚?不见他动静。」 范溪笑答:「在温书呢。」 「噫,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现今正忙着考秀才。」黑鳞笑道:「那我们等你大兄考完再去找他喝酒。」 「哎。」范溪笑道:「估计大兄日日在家呆着亦憋闷,心中期盼几位兄长去找他。」 豚二憨憨笑了笑,「那我们过几日便去找他喝酒。」 「成,我到时将好酒备上!」 范溪这话没说谎,童试须考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先在各县考县试,通过后去州府考府试,再通过后方能参与各省学政或学道主持的院试,院试录取者方成为秀才,可去科举。 哪怕范远瞻有把握,然实际上真要考起来,还是容不得他松懈,这几日,他都在家中与范积蕴一道温书,有时亦做文章送来县里的夫子批改。 范远瞻不算坐得住之人,这么坐了两日,恐怕坐酸了筋骨。 晚上范溪回家与她兄长说了这件事,「大兄,黑鳞兄他们是否找你你有什么事啊,我见他们似乎特来找你似的。」 第68章 范远瞻伸个懒腰,「无甚大事,只不过他们亦想去投军,到时候我们一道去而已。」 范溪现今已能接受她兄长要去从军这事实,闻言却仍是皱了皱眉,「怎么好生生都要去投军,他们家里知道且同意么?」 「男儿若想建功立业,要么科考,要么从军,他们读不进去书,那只能从军了。」范远瞻回头见范溪拧着眉头,忍不住轻敲了她脑门一下,「莫忧,我们几个生手得好得很,相比起其他人来说,以一当十不成问题,我们这样的人去参军方能发挥一二。」 范溪幽幽道:「若是人人都这么想,都觉得从军方能发挥一二,军中便强手如林了。」 范远瞻一挑眉,「纵使军中强手如林,你大兄亦会是其中最强的一个。」 范积蕴还在温书,安娘子累了一日,正在房里休息,耳边隐隐约约听他们兄妹斗嘴,嘴角不由含着一丝笑意,当初将女儿许给儿子做媳妇实属无奈,这么过去几日,再转回来想,安娘又觉挺好。 她家溪儿聪慧机敏,长得又好,品性更是不错,这样的女娘,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嫁去别家安娘还怕她受委屈,就在自个家那便最好不过,想着想着,安娘子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范远瞻目前顾不上操心从军的问题,他们要去考棚子开始考童试。 本朝科考素来严格,连夹衣都不让穿,带的吃食亦只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好在童试只是初始考试,并不要求将人关入考院中。 然而哪怕如此,范溪几个从两三日前便紧张了起来,早早想好他们在考场中的吃食,去年备下的皮衣亦早晒过保养好,安娘子还特地给两兄弟做了两双靴子,怕寒从脚下起。 荆娘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在前一日便道:「不然我们明日都去送送远瞻他们罢?」 「哪至于?」范远瞻吃着范溪调的豆腐脑,慢悠悠说道:「就一童生考试,哪里便要人送了?」 荆娘急得都快上火了,「你莫瞧简简单单一童生考试,听闻五百人里头方录一人,我瞧着好些人早早便上山去求符去了,我们先前忘了给你求一个,下回你考举人之时我们便有经验了。」 范远瞻未说别的,先笑:「好啊,待我考举人之时,定请伯母帮我求一符。」 「莫笑莫笑,与你说正经。」荆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安娘拉住她,笑道:「嫂子莫急,他们兄弟心里头有数。」 「唉,你们这一家人呐——」荆娘看看这个与那个,忍不住道:「也太沉稳了些。」 范溪与安娘并无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哪怕范远瞻与范积蕴一直拒绝,正式考试那日,范溪与安娘子还是送他们去了考场。 考棚外头有兵丁维持秩序,一个个抓着战戟,十分威严,靠近考棚之后便不得喧哗,不然他们会瞪着眼睛呵斥,不少女娘与胆小的男子都被吓得两股战战。 考棚外乌泱泱都是人,父母送儿子,女娘送相公,儿女送父亲,无数声音传来,给人平添几分紧张。 范远瞻与范积蕴兄弟来到地方后即将去排队,范远瞻转头,对母亲与妹妹道:「回去罢,晚间我们便归来了。」 安娘站在考棚外头,拉着范溪的手目送他们,道:「你莫管我们,我们待会便回去。」 范远瞻勾唇笑笑,带着弟弟一道往考棚那头去排队。 他们来之时天还未大亮,金光从天边迸射而出,染红了一片片云朵。 天空瓦蓝瓦蓝,又晴又冷,乃是难得的好天气。 也正是在这一日,范远瞻兄弟迈出了他们辉煌起点的第一步。 范远瞻兄弟俩这一科考便考了两月有余,他们没让母亲与妹妹送,自个儿去州府里考。 待五月末之时,兄弟俩的好消息传了回来,两人都考中了秀才,范积蕴还是廪生。 他们人还回来,消息是托同乡传回来的,安娘子听见这好消息,当即便湿了眼眶,拿帕子擦了好几回。眼睛里仍然有湿意。 同乡给他们传消息时们还在县里的铺子里,虽然现下用饭的人不多,不过三三两两都是老熟人,听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之后,这些老熟人纷纷过来拱手向她们道喜。 消息一下便传开来了,码头上人都涌过来,一边道喜一边看稀奇。 秀才不出奇,一门两秀才方是罕见事,尤其这俩秀才还这般年少,说不得哪日这家便出了两位举人老爷,两位进士老爷。 这样难得的事,怎么着也要来瞧上两眼呐。 围过来看热闹之人络绎不绝,黑鳞三个忙赶了来,帮着招呼。 他们三人人高马大,在码头这边又有名气,有他们在,推搡之事一下便少了许多,不过客人们依旧热情异常。 铺子外头一下便人挤人,大伙都拿着铜板过来,打算买份饭吃。 买完饭还特地另要一碗装汤,汤由安娘子舀。 围在面前的客人们叽叽喳喳。 「哎,我便说你那两儿子有出息,大儿子能文能武,小儿子学问一流。安娘子,你好福气呐。」 「可不是,难得你两儿子相貌亦好,可曾婚配?我有一侄女儿……」 「火娘子,你这时还不忘做媒呐?」 第69章 「安娘,给我舀碗汤罢,日后说不得我还是喝过状元娘舀汤之人哩。」 「我也要,安娘子,给我一碗,让我家小子也沾沾喜气罢。」 有人开了这个口子,事情便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无数人涌过来,说要买饭喝汤,大伙都喜气洋洋,恨不得将范家的喜气沾回来,自家儿郎亦去考个秀才考个进士。 安娘被围在中央,受着人们的道贺,不断与人舀汤,还不断还礼寒暄,着实有些疲累。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嘴唇已发白,脸上却仍带着盈盈笑意,向每位朝她道喜的客人道谢。 范溪见状,悄悄拉过荆娘,「伯母,今日饭便卖到这里罢,剩下饭卖完便不卖了,明日再说。」 荆娘亦被两侄子中了秀才这消息惊住了,满脸喜气洋洋,连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声音尖了不少,「成,听你的。」 秀才呐,不用缴纳田赋,见到官老爷还不必下跪,日后若考上举人,便是举人老爷,可为一方父母官呐。 两侄子都这样年轻,一时考不上亦不打紧,考个二十年,三十年,总不至于一点收获都没有。 荆娘又想到肚子已颇大的儿媳,喜滋滋想到,待孩儿生下来后若是男儿,便让他叔父开个蒙,日后也考秀才中状元,若是女孩亦不要紧,沾沾叔父的喜气,日后长成灵秀小娘子,最好似溪娘。 他们桶里的猪肺饭与汤一份份少下去,很快便卖完了,客人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他们也没在这里多待,聊了一会儿天便走了。 黑鳞三个见一群女娘,亦不自在地要回去。 范溪送黑鳞三个,十分抱歉地说道:「黑鳞兄,豚二兄,牛尾兄,今日诸事杂乱,招待不便,待我大兄归来,定让他登门找你们喝酒。」 「无碍,自个人,不必客气。」黑鳞朗笑道:「那溪娘,我们便回去了,日后再来。」 「嗯。」范溪挥挥手,眼睛笑得弯起来,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三位兄长慢走。」 好不容易送走客人与黑鳞几个,安娘的情绪亦平缓了些,范溪见她疲惫的神情,扶着她进里头洗脸,再出来与荆娘她们聊天。 铺子已经上了几扇门板,只余进出的路口,外边人瞧见,知晓她们已打烊,亦不来打扰。 荆娘见她重新出来后,笑道:「安娘日后可就是秀才娘了,今晚我们得好好喝一杯,庆贺一番。」 江娘子亦笑道:「该喝,晚间我向老太太汇报这消息,她还不知得多高兴呢。」 恒娘一张圆圆笑脸上满是喜意,「是该如此,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可得好生庆贺一番,两位秀才公不知何时回来?」 范溪出来,脆声道:「信还未看呢,得看过信之后,防止他们何时方会归来。」 安娘跟着出来,笑着催促,「溪儿,你认得字,赶紧看看你兄长们写了甚。」 范溪望着铺子里几个妇人殷殷期盼的眼神,亦没拒绝,拿过用纸包着的信,揭开来一抖,看着她大兄那笔气势磅礴的字,一目十行看完,很快道:「我大兄再过十日应当便归来了。刚考上秀才,他们还是应酬,应酬完方能回来。」 安娘严肃点头:「是这理,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友人,同窗之谊可不能丢。」 荆娘亦笑:「远瞻是个有本事之人,有他在,万事皆可放心。」 木挪很快亦来了,知晓这消息后立即忙着要去集上买肥鸡老鸭,「既然如此,今晚可得好好做一桌子菜,告慰祖宗!」 「哎,瞧我这脑子,连这个都忘了。」荆娘一拍脑袋,「你先在这里收拾,我去买。」 范溪忙道:「伯母,我与您一道去罢。」 「去甚?你忙了一日,在这好好歇息。」荆娘笑道:「此乃喜事,今日你就别与伯母争了。这钱我来出,也叫木挪未出世的孩儿沾沾喜气。」 哪怕秀才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范家村还是第一回出秀才,尤其这秀才一出便出两人。 范抵与三位族老听说后,当晚便来范金林家。 范远瞻兄弟的亲叔父范不难还在,村里却未将他看在眼里,盖因此人实在不成事。 不过总归是喜事,范金林将他也请了过来。 荆娘与安娘忙着洗菜切菜,范溪掌勺,一道道菜先敬过祖宗再端去饭桌。 睿能爷道:「安娘,荆娘,你们一道过来吃罢。」 荆娘看着院子里站着的睿能爷,笑道:「还有几个菜,你们先吃着,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范不难在酒桌上喝着小酒嘀咕,「怎么叫女娘也上桌来?」 万青爷不喜,板着脸道:「我们村何时有不让女娘上桌的规矩?再者,安娘子可是秀才娘,你在此喝酒,让秀才娘忙活,像话么?」 桌上另外几人当没听到,不搭理他。 范不难不说话了,他前两日还与范溪吵了一家,跟侄女儿吵便罢了,还未吵过,他嫌丢脸,不好意思说这事。 不过自此,他看范溪母女很不顺眼便是。 范不难与范溪吵架亦有缘由。 长兄带着老母去旭城过日子,走前说好将房子田地皆交与他,然而房契田契却落到了安娘手上。 眼见开春得耕地,范不难去问安娘要田契,却被范溪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说他们家人还在此处,不必劳烦叔父。 第70章 范溪素来尖牙利齿,范不难于情于理都未占优势,吵不过这侄女儿,只能愤愤而归。 范不难琢磨着,是否得再写封信与兄长,同他诉说一番家中现今的状况。 一桌人热热闹闹为范远瞻兄弟庆贺,范不难则在喝闷酒。 范不难看不顺眼安娘这嫂子与侄儿们,范远瞻兄弟考中秀才,他也并未为他俩高兴,不过不吃白不吃,身为叔父,他在桌上吃得比谁都多,一只肥鸡,他一人便吃了小半只。 荆娘上桌见此情景,十分不屑,何谓烂泥扶不上墙,这便是了。 正主未在,范金林他们只简单庆贺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范溪扶着安娘归家,母女两饮酒皆极为克制,不过略沾了沾唇。 回到家中,范溪看安娘一身疲惫,道:「娘,我去给你舀水洗脚罢?」 「哎,拿两个木盆来,我俩一块洗。」 她们吃酒前便洗过澡,洗脚乃范溪言称泡脚对身子好,安娘方养成了这习惯。 范溪便去了,母女娘栓好院门,坐在房内泡脚。 范溪又摸出范远瞻写的那封信来,道:「娘,这信白日我未读完。」 「嗯?」安娘一下便紧张起来,望着范溪,伸长脖子往信纸上瞅,「你大兄还说了甚。」 「他说他将二兄送到青阳书院念书去了。」范溪低低告诉她娘她大兄来信的内容:「二兄考中了廪生,够资格入学,大兄便将他送去了。青阳书院乃胡惟知先生创办的大书院,每回秋闱春闱,书院内都有人考中举人进士,乃难得的好去处。」 安娘接过信纸,左瞧又看,看不明白,她皱起眉头,忧愁道:「不知你大兄二兄手中银钱可够?」 「他们带了五十两,又不做甚,尽够了。」范溪安慰安娘子,又道:「若是不够,待我们这月分红下来,酒卖出,再给二兄带些便是。」 「你大兄可说了何时归来?」 「说了,再有一旬,他弄好了二兄那边之事便归家。」 安娘揪着席子,怔怔道:「也快了。」 范溪道:「待大兄归来后,我瞧着那人亦快要升迁去都城,到时我们便与那人汇合罢。他已来信催了两回,怕再不去要生出什么事端。」 「是该去了。」安娘叹口气。 范溪想想,抿嘴道:「娘,您想和离么?」 安娘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为何问起这个?」 「我瞧那人并非良人,大兄二兄亦大了,不必担忧他们,您若想和离,我们细细谋划,未尝没有成事的一日。」 安娘子为人开明,却也觉范溪此话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她摸摸范溪发顶,叹了口气,「此时谈何容易?那人并非善茬,莫惹他。」 范溪看着她,道:「娘您若愿意,此时必有法子。」 安娘道:「日后再说,快睡。」 范溪只好与她娘一道收拾水盆,准备入睡,第二日还得继续做活。 第二日,母女俩早早醒来,用过早饭后来到铺子里。 荆娘拉过安娘,压低生意问:「安娘,要不然你今日到后院帮手罢?你已是秀才娘,成日抛头露面打汤卖饭不合适。」 这铺子要转给荆娘他们,范溪这段日子一直教荆娘做猪肺饭,在外头卖饭的多是安娘、恒娘、江娘子三人,荆娘学猪肺饭学得了七八分火候,剩下慢慢上手便是,故有此言。 安娘想想亦是,两儿子皆是秀才,总要估计他们的面子,便应下,「那便劳烦嫂子了。」 荆娘笑呵呵,「这有何劳烦?我瞧着今日远瞻积蕴中了秀才的消息传来,过来用饭之人还会更多。」 二人说换便换,荆娘出去打饭,安娘回后院帮厨。 情况果然如安娘所言,今日过来用饭的客人又多了不少,晚间一清点,范溪发觉他们总共卖出六百一十八碗饭,挣得银钱三两又七百零八文,纵扣除各项本钱,今日所挣之银亦有二两多! 这么多铜板,她们拿了个小筐来装,抱在怀里沉甸甸。 恒娘与江娘子清洗过碗筷后便已回去了,荆娘见范溪噼噼啪啪打算盘,一边刨萝卜,一边满脸佩服道;「溪儿好本事,做饭买菜打算盘,样样都使得来。 「不过是与我大兄他们学了几手罢了。」范溪伸个懒腰,待账本干了方合起来,「伯母,我瞧着铺子里亦该有个账房了。」 谁说不是? 荆娘听她这般说,搬了张椅子坐到她隔壁,与她商量,「溪娘呐,不然我让你木挪兄来与你学一学?我们这小铺子,就不请外人当账房了罢?」 范溪抬头朝荆娘笑了一下,「我自是无意见,不过不知木挪兄如何想?他若乐意,便叫他来与我学。」 荆娘立即道:「他能有何意见,能跟着你学,那是他的福气。溪儿你等着罢,明日我便唤他来!」 荆娘回去之后与木挪一说,他果然无意见,第二日出铺子他便跟着一道来。 莲娘现下身子已笨重,便在家中做些闲散事。 范溪一听他们这般安排,有些忧心道:「莲嫂子一人在家,不叫人陪么?」 「不怕罢?」说起这个,荆娘亦有些迟疑,「又不必做甚事?」 第71章 「她身子笨重,最好还是让人看着些罢?」 荆娘一听亦觉有理,打算回去之后便请亲家母过来瞧着些。 木挪先前念过书,亦学过珠算,他人皮,小时不知事,上个学,心尽在学堂外,也未学到多少东西,这么多年过去,已不剩多少底子。 范溪亦不知学堂里夫子要如何教,干脆用她的野路子教,教完顺手教木挪一些字,好让他记账。 木挪有底子在,学起来十分快。 一个愿教一个愿学,短短几日,木挪进步神速。 这日范溪又在教木挪打算盘,累了一抬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从街道那头走来。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背上背着个包袱,手上拿着一把伞,身形高大挺拔异常。 范溪一下便将人认了出来。 她眼睛霎时点亮了,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她将算盘一推,迈开腿跑了出去。 范远瞻见她提着裙子跑出来,停在原地笑吟吟地瞧着她。 「大兄!」范溪刹住脚步,清脆的声音落入范远瞻耳中,引得他流露出笑意。 范溪原本想拉范远瞻的手,后又觉着不那么合适,只能摩挲着自己的裙子,抿嘴笑:「你可归来了。」 「嗯,归来了。」范远瞻低头看妹妹唇红齿白的小脸,笑道:「怎么?这么久未见着大兄,话都不会说了?」 「倒不是不会说,就是一时不知该说甚。」范溪与他说完这话,又不知该说甚了,只能瞧着他傻笑。 范远瞻戳戳她脑袋,「傻样。」 兄妹两人并肩回铺子,范溪摸摸脑袋,愣是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伞,要帮他分担一二。 铺子里其他人都瞧见他了,安娘走过来,眼眶有些红,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结实的胳膊,「归来了便好,路上累罢?」 范远瞻摇摇头,揽着安娘子的肩推她进去,笑道:「不算太累,娘您莫忧心。」 「远瞻回来了!」荆娘几个亦过来了,「这可是大喜事,莫站在外头,快进来坐。」 「伯母,舅母,婶子,木挪兄。」范远瞻叫完人后,落座便笑,「近日可有甚大事发生?」 江娘快人快语,「能有甚事发生,最大的喜事便是你考上了秀才。」 这话一落,一群女娘又笑起来、 铺子里还有卖剩的饭与卤好备着,江娘子几个给范远瞻盛饭装汤切菜。 范溪见状,忙道:「今日买了菜,我再去炒个菜来。」 范远瞻眼疾手快揪住她手臂将她拉了回来,「简单用些东西垫垫肚便成,待会归家再用一顿。」 范溪于是便回来坐下,心里思忖着待会归家给兄长杀只鸡吃。 范远瞻仪态极好,在这样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被瞧着亦不范怯,几乎有问必答。 他个高腿长,人又长得极为俊俏,就这么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用着饭,引得铺子外走过的女娘一个劲悄悄往里瞧。 荆娘瞧见了,笑:「得,明日估摸着便有不少女娘要来光顾了。」 范远瞻同她开玩笑,「那我便来帮手卖饭,让我们铺子多挣几个银钱。」 荆娘玩笑,「可不敢劳动秀才公。」 又问:「积蕴怎么不回来?」 「他去书院念书去了。」范远瞻声音里头依旧带着温和笑意,「县里先生水平有限,得去外头大书院读书,方好考举人。」 「是这么个理,不知他何时回来?」 「约莫考上举人便归来了。」范远瞻道:「那时我们恐不在家中,还需劳烦伯母照看一二。」 「那当然,自家人么。」荆娘说完又问:「那去大书院念书是否很贵?」 「旁人很贵,积蕴他考中了廪生,书院院长喜爱他,特免了他束修,平日里考得好还有银钱领,他又有廪米廪银,家中一年给个四五十两,他便能支撑下来了。」 这么说来,读书倒也不算太费银钱。 荆娘想想自家两个小儿子,心思活络了起来,若能两儿子能考中秀才,到时请积蕴牵个线,送去书院读书,说不得前程便出来了。 儿子若不成,还有孙子,她亦不求儿孙为官做宰,只要能考上个举人,富贵两三代便不在话下。 想到这点,她心头火热,越发觉着须得好好经营这小铺子,日后哪个有出息了,要钱粮亦拿得出来。 范远瞻用完饭后,范溪她们亦已收拾好东西,铺子里东西多,今日睡在铺子里照看东西的乃荆娘与范金林两口子,其余几人一道归家,顺手带上了今日挣来的银钱。 范家铺子里做的乃小本生意,每日收入铜板众多,银子却鲜少收到,大抵每过十日,范溪他们便要去钱庄,将铜板换成银子。 今年生意比去年更胜一筹,除去每日卖菜买米买柴及请江娘子恒娘的支出外,每日的盈余能有两千三四百文,既二两多银子。 这般算来,一月能盈余六十多两。 这亦是范金林夫妻不愿在外头请账房之因,财不露白,他们这间小铺子挣得太多,万不能让外人知晓。 到家门口,安娘他们与木挪分道扬镳。 范溪打开院门放下东西,瞧了瞧外面天色,转头道:「太阳这般大,今日得再浇一回菜,娘,大兄你们在家歇着,我先去浇菜再摘点菜。」 第72章 「我去罢。」范远瞻笑道,「你俩在家好好歇歇。」 范溪拦着院门,「大兄你方回来,赶了那么多日路,不累呐?」 安娘在一旁见他们兄妹争来争去,笑道:「我瞧你俩一道去算了,我在家先烧水做饭。」 安娘子这般说,范溪便不再争了,让开脚步与她兄长一道去浇水。 两人从门后拿上长柄木勺,这勺子比一人还高,浇水时可直接从沟渠里舀水,而后泼到菜上头。 范溪眯着眼看天色,高空中悬挂的红日离村庄那头的青山还远,范溪见天色还早,干脆道:「大兄,要不然我们再挑担灰去肥田罢?应当来得及。」 范远瞻点头,而后去房里换了身葛布衣裳,而后拿簸箕去担灰。 兄妹挑着担子背着长勺二人往自家菜地走,路上村人见到他们,纷纷惊奇,「远瞻归来了?」 「是呐,归来了。」范远瞻笑着不停下来与他们打招呼。 「什么时候归来?」 「方才刚回来。」 …… 村人热情,一路走上,没少人与他们打招呼并唤他们去家中用饭,都被范溪他们一一婉拒。 好不容易到了地头,还未做活,兄妹两人先出了一身汗。 范远瞻与范溪皆吁了口气,听对方动静,又不由相视而笑。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聊,范溪问:「大兄,二兄果真去了青阳书院念书?」 「这还能有假?」范远瞻好笑地望了她一眼,「当然。」 「青阳书院在何处?」 「就在渝州青阳,待我们去皇都之时便能路过那头。」 范溪一听立即道:「那时我们给二兄带些东西罢?」 范远瞻笑:「正有此意。」 范溪见他点头,忍不住又问:「大兄,二兄怎会突然去那处读书?」 「院试之时恰巧遇见青阳书院山长的孙子槐勖,他二人一见如故,还未考之前便成了朋友,录取榜单一出来,正好两人都被点为一等廪生,更有话说,他邀你二兄,你二兄便去了。」 范溪看他一眼,不大相信,狐疑道:「大兄,是你叫二兄去的罢?」 范远瞻未否认,笑笑,「略说了几句。」 范溪肯定点头道:「定是大兄叫二兄去他方去。」 范远瞻见她这笃定的小模样,心下觉着自家妹妹招人疼,笑着挥动长勺浇水去了。 兄妹两人浇过一回地,又追了肥,而后摘了半簸箕茄子辣椒豆角等菜蔬回去。 他们归去之时,安娘子已烧好水洗好澡,正在切菜打算等他们回来再烧菜。 范溪看案板上有腊肉与前些日子卤好的五花,推推旁边的范远瞻,道:「我先去做饭,大兄你快去洗澡,待会儿出来吃饭。」 范远瞻点头,回屋拿过衣裳舀了热水去洗澡。 饭桌上,范远瞻问:「娘,您打算何时出发去皇都?」 范甘华来信催过好几回,若是再不去,说不得他等急了要撕破脸皮。 安娘与范溪原本便打算不去旭城,直接与他去皇都汇合,算算时日,现已六月,估摸着范甘华那头亦快出发去皇都。 他们家还有家什要收拾,菜地里的菜,院子里的鸡,县里的铺子,这些要一月左右方能料理得干净。 若要去皇都,须得早做打算。 安娘望望大儿子,又瞧瞧小女儿,她先前主意便算不得正,不然也不会范甘华在旭城美妾娇儿地养着,她在乡下做婆婆的磋磨。 现下范远瞻问,她心里头有些为难。 索性现在儿女顶事,她问:「你二人如何打算?」 「尽早准备出发罢。」范远瞻道:「眼看到七月,我们八月前必须出发,一是得转道去青阳书院瞧瞧积蕴,给他带些衣物银钱,二则是八月过后,北风渐紧,天寒地冻之下赶路容易生病。」 安娘瞧着儿子沉静的面庞,按他所说往前推,心中微沉,这两日便要做决定开始收拾了。 一家人在村里住了这样久,此间一去,前途未卜,安娘十分舍不得,尤其娘家在隔壁。 他们东西多,日后又不知将会如何,能打算的都得打算上。 还有柴娘那头,此去亦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再见一回,自然得好好道别。 想到这,安娘在心间无声叹口气,故土难离呐。 范溪一见她脸上忧愁的表情,安慰她道:「娘莫忧,我们一日日收拾,很快便收拾出来了。」 安娘勉强笑笑,「成,我明日便清点一下家什,瞧哪些能带哪些能卖。」 范溪道:「那我向大伯母透个口风,让他家准备好出手接铺子。地里的菜不打紧,值不了几个钱,送与乡邻便是。田租得尽早收回来,不能拖,不然就得落到叔父他们手上了,还有户籍纸那头,也得尽早打招呼。」 范远瞻道:「正是,我明日开始打听有无去皇都的商队,若是有商队去,我们便跟着商队,舒坦安全一些。」 范溪看了范远瞻一眼,抿抿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并未说出来。 范远瞻道:「溪儿想说甚?」 范溪轻声道:「大兄,你是秀才,秀才名下的田皆免赋税,不如将家中的田与房屋尽数转到你名下?一来能免几分赋税,二来田与房在你名下,日后纵使我们有何不凑手之处,也好有个退路。」 第73章 安娘有些忧,「你们爹说过这田与房要给他兄弟,若他问起来,我们如何交代?」 范溪不甘,「我们在这儿住了近十年,到了叔父手里,可有拿回的一日?将田转到大兄名下这理由正正当当,纵使那人问起来,亦可糊弄过去。」 范远瞻与安娘皆有些诧异。 范溪偏过头抿着嘴,相比起长兄与母亲来,她这手段有失光明磊落。 范远瞻见她细腻的脸庞上带着,叹口气,柔声哄道:「男子汉大丈夫,我们要甚挣不到?无需他的田宅。」 范溪亦不将这点东西看在眼里,她只不甘心被范不难捡了便宜罢了,听兄长这样说,她只好点头。 范远瞻又道:「不过我们辛劳为这家添了那样多家什,田亦由我等从荒地耕成良田,总不能这般白送人,到时我们走时将田契房契带走便是。」 范溪眼睛亮了亮,脑袋点得飞快,「我听大兄所言。」 安娘见他们兄妹有了主意,笑笑不再多言。 这一晚,一家人都有些难以入眠,尤其安娘,辗转反侧不得睡。 范溪与她同床,听到她这动静,低声道:「娘,您快睡罢,明日还得做活。」 安娘应一声,道:「就睡。」 范溪年纪小,渴睡,也不知何时睡着。第二日,她还未醒,安娘便醒了,在灶下给他们兄妹做早饭。 范溪起床起来洗漱时,见黄彤彤的火光映照在她娘带着愁绪的脸庞上,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第二日,午后歇息之时,范溪给荆娘透口风,告诉她,他家很快便要上皇都了。 荆娘眼睛瞪圆了,拽住范溪的手,急问:「怎么这样快?现下还不到七月,这便要走了?」 范溪低声道:「已不快了,此去皇都脚程将近两月,若我们七月下旬出发,亦要差不多十月方到,那时我爹说不得已在皇都等着我们。」 「这么远呐?」荆娘又忧心地皱眉问:「这路就你们母子三人?」 范溪道:「说是跟商队一道走。」 「这样也难。」 荆娘颇为伤感地拉着范溪的手,叹道:「你们这样一去,还不知何时方能再相见?」 范溪脸上亦有几分迷茫,她这世连外县都未去过,更莫提皇都,谁知此生还有无回转的一日? 江娘子与恒娘她们亦听闻了消息,恒娘并不大在意,江娘子脸庞上带着几分慌乱。 安娘与她出去说了会话,归来之时江娘子眼眶还略带一丝红意。 当晚,柴娘就由曾执信掺着来到范家村,女儿外孙就要远行,这辈子还不知能否有相见的一日,柴娘过来想多住几日。 安娘抱着柴娘哭了半宿,范溪与范远瞻见了,心中极不好受。 范溪一人睡在客厅之中,亦是好几个时辰都未睡着。 她十分想将外祖母一道带上皇都,然而这太不现实了,先不提范甘华是否会答应,皇都路途遥远,柴娘一孱弱老人,如何经得起两月颠簸? 话已说开,范溪与安娘便不去铺子上了,荆娘若碰到什么难题,她们再去帮手。 家中米酒早已酿好,范溪带着全家人,用蒸饭的大蒸笼蒸酿出来的两大缸米酒,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严严实实地将米酒扣好,中间额外安装一条长长的竹管当冷凝管。 这一日,范溪家弥漫着好闻的酒香,迟迟不散,村里有人摸上门来,范溪只说酿酒。 村人颇觉惊异,不知他家如何酿,能有这模样。 范溪他家关着厨房门,也未叫人进去,直把半村人好奇得不成。 待范溪倒些酒出来叫他们尝尝,大伙都说这酒味实在好,又香又醇,实未喝过这样好喝的酒。 他们这样蒸馏酒效率十分低下,一家人从早晨忙到深夜,方蒸出三瓮头道烧酒,两瓮二道烧酒,范溪估摸了一下,这酒起码有两百斤。 新蒸出来的酒原本应当放置熟化,范溪来不及,干脆不放,直接从杂货铺里十五文一斤买了些米酒回来勾兑,一斤头道烧酒兑十斤米酒,新酒三十文一斤,前一日酒卖完了,第二日方会再勾兑。 范溪酿出的酒便放在铺子里头卖,一碗酒重一两半,三个铜板一碗。 二道烧酒直接卖,五十文一斤,五个铜板一碗。 一时,他们铺子又火爆了起来,卖饭最多那日,一日卖了将近八百碗饭。 许多人出了一日力,结到钱时,花六个铜板买上一碗猪肺猪头肉饭,再花三个铜板来一碗酒,一日疲惫尽在此刻化去,慢慢喝上半个时辰,吃饱喝足回家睡一大觉,别提多舒坦。 码头上做活的挑夫们喝了一时纷纷惊叹,他们喝了半辈子酒,还未喝过这样好的酒。 就连黑鳞他们几个,也专门过来尝了尝酒,黑鳞还特地买了一小坛子,说要带与他父亲尝尝。 范溪硬是没要他钱。 范溪原本还忧心这样多酒卖不完,然而识货之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还不到五日,除了她特地留出的一小坛头道烧之外,所有酒统统卖完了,涓滴不剩。 客人们知晓她们旧的酒已卖完,新的酒又未酿出来之后,都颇为遗憾,纷纷打听她们下一次什么时候有这美酒卖。 范溪不好给准话,她们此去皇都,下一次要归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自然不知何时能再卖酒。 第74章 单是卖酒这一道,她们就挣了二十四两银子有余,扣除本钱,也有二十两,这比卖饭食轻松得多。 范溪有些遗憾早些没能抽出手来卖酒,不然她们早便挣了上百两。 不过经此一遭,她对酒这门生意的心得又深了些。若是以后有机会,未必不能捡起这生意来做。 他家这般远行,要处理的事情极多。 安娘与柴娘在家舂米腌菜,得备好未来两月的口粮。 范溪除与她们在家忙活外,还得时不时去铺子里。 范远瞻与各位师友道别,户籍纸,路引等各项文书也由他去办。 家里东西卖的卖,送的送,院子里养了八只鸡,范溪杀掉三只,用油细细煎好,与干辣椒小火煎熟,放在坛子里做了两坛鸡油辣椒酱。 剩下五只,连带家里多的谷子与油等各项东西,范溪与范远瞻皆送到舅舅家去了。 柴娘跟着曾执信养老,他们日后不知何时能回来,此时多给一些米粮,他们外祖母日子也好过一些。 家中的菜,厅里的桌子,碗筷等,范溪他们都送了人。 临到走时,范远瞻兄妹与范金林一家清账。 两家先分了这几个月的银钱,对半分,范溪家四月分得三十一两七钱,五月分得三十三两二钱,六月分得三十八两,七月更是有四十两一钱之多! 范溪卖酒,给铺子里招揽了不少客人,手艺又是范溪出的,故他们还是对半分账。 范金林家将铺子里碗筷、桌椅等各样家什都接手过去,又给他们补了六十两,其中还包含手艺费三十两。 范溪原本不想收,范金林与荆娘硬要给,他们已占了大便宜,奈何手头上实在没钱,故只给了三十两意思一下。 安娘母子三人清点了一下家中的银钱,方才收入的银钱再加上先前攒下的银钱,他们家一共有两百七十六两。 范远瞻道:「我已托人去寻摸驴子,这两日应当有音讯,车也打好了,这几日便要出发了。」 安娘点头,「我知晓。」 没过两日,范远瞻便赶着驴车回来了,他买的驴乃高头大驴,一头驴怕有四五百斤重,站着能到范远瞻肩膀。 这样的大驴乃关南驴,一头便要十来两银子,乃普通驴两倍有余。 他们的车也打好了,一辆小油车,里头还算宽敞,范溪与安娘子将家中所有棉被都放入车中垫着,酒、辣椒酱、腌菜等细细用布袋装着米隔开,里头还掂了棉被。 他们带了两口大锅,还带了个炉子,干菜便放在锅里。 出发前,范溪与范远瞻特地去杂货铺,买了二十来斤他们此处出产的干枣,又买了红糖十斤,还去松仁堂买了不少丸子,头痛、暑热、肠胃不适等诸多药丸都买上了。 此外,范溪还特买了两个水囊,此时无消毒剂,在外头喝生水恐感染上寄生虫与其余疫病,有水囊每日喝滚过的水会好得多。 七月十五,中元节,范远瞻携着范溪祭拜过祖宗,便准备出发。 他们先要去青阳瞧过范积蕴,便与县里去青阳的商队一道出发。 商队忌讳多,特瞧了宜出行的好日子,七月二十一日那日出发。 前一日,范远瞻与范溪便送柴娘归家。 柴娘哭得眼睛肿若烂桃,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般一诀别,此生不知有无再相见一日。 范远瞻与范溪亦很不好受,除了安慰与沉默,更说不出别的话来。 柴娘哭完了,悄悄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布包,翻开却是四个小银锭,她粗糙的手拉过范溪的手,应将银锭塞到她手中,「这钱你们路上拿着,老话说穷家富路,多带些钱在身上总没错。」 「婆婆,您拿着。」范溪搂住她,泪水从双颊流下来,「我们有,我们手里还有二百多两银子。」 柴娘伸出粗糙的大手帮她拭去眼泪,拍拍她的背,「有也带上,谁还嫌手中的银子咬人呐?」 范溪摇摇头,不说话。 范远瞻低声道:「您守着罢,手里有银钱傍身,日子过得舒坦些。」 柴娘道:「我在家,要甚银子?饿不着我。」 范远瞻与范溪皆不收,他们舅舅还算孝顺,然而世事难料,谁知晓哪个长命一些?儿子养老母能尽心尽力,孙儿养祖母却未必了。 柴娘硬劝了许久,范远瞻他们都不肯收,只得将银子重新藏好。 范溪道:「婆婆莫忧,待我们安顿下来便给您写信,我们都算有本事之人,定饿不着。」 柴娘泪眼带笑,摸摸她发顶,「溪儿可要记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范远瞻一家便架上了驴车,一家人悄悄出发,前往县里与商队汇合。 村人大多还在梦乡之中,谁也未被惊动,包括一直想找机会问他们要田契房契的范不难一家。 范远瞻架着驴车,往县里赶,抵达县里之时,天只泛起鱼肚白。 他们约定在临近县郊的吉庆余客栈等,范溪他们赶过去之时,客栈外人来人往,各种吆喝声钻入范溪耳中,那明显并非本地方言亦非官话的语言显示这群客人来自遥远的外乡。 几十匹马被店外诸人从马棚里拉出来,有人喂马,有人套车,有人搬东西,很快,马儿背后便拉着一辆辆满满当当的马车。 第75章 这般繁乱的景象,范溪他们并驾的驴车难以抵达近前,范远瞻干脆在路口停着。 「溪儿,你与娘待在此去,我过去瞧瞧。」 范溪点头,「大兄你去罢。」 就在范远瞻将要下车时,前头忽然有人扬声问了一句:「瞻之,你来了?」 范远瞻,字瞻之,同辈人多称他字。 接着一瘦高微黑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范远瞻他们近前,笑问:「你们来了?东西可都拾掇整齐了?」 范远瞻亦拱手笑道:「一切都已规整,往后这段时日便劳烦晁兄了。」 「这有甚?结伴而行,两厢便宜嘛。」晁桢道:「我还须查看马队,你们先等一等,待会出发,你们跟着便是。」 范远瞻点头,「晁兄自去忙便是,不必管我等。」 临近出发,晁桢得将自家车队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万万不可出岔子,闻言他便不多客气,转身利落检查别的车辆。 待他离去,范溪悄声问:「大兄,这位是?」 安娘亦望过来,等着儿子解答。 「晁兄名唤晁桢。」范远瞻在范溪掌心里写下这两字,「他是晁家商行的晁十八,为人最是重义气,待会与我共同唤他晁兄便是。」 范溪忙点头,「我知晓了。」 安娘身为女眷,要避嫌,不用如何与晁桢打交道。 范溪看着晁桢所带商队忙乱的景象,又问:「大兄,晁兄也是上皇都么?」 「嗯,他们马队走这条线,从咔竺走到皇都,一路自西南向东北,两年走个来回,春秋开始走,第二年方又归来。」 夏日阳光曝晒,酷热之下,人易生病。冬日寒天大雪,路更不好走,他们这样的商队大抵春或秋出发,到目的地后停留一阵,过了酷暑或寒冬,方重新上路。 安娘吃惊,「这样长的路,一年能走完么?」 范远瞻笑笑:「无须一年,半年便差不离了。」 咔竺实在太远,范溪忍不住又问:「大兄,他们为何不走水路?」 走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走起来也舒适许多,起码不必像马队这般风吹日晒。 他们县便有河,先前提到要上皇都之时,范溪还去打听过是否能走水路。奈何从此到皇都,若走水路,须得先南下,汇入金河再走一段,沿都金大运河北上。 这一绕绕个大弯,起码得多走两月。范溪只得歇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地跟着打算走陆路。 范远瞻解释道:「马队一般沿途买入卖出,在这县买入,下县卖出,走水路便少许多商机。」 马队并非打算将咔竺货物运去皇都或将皇都货物运去咔竺,他们这样的商队,哪儿货物卖的价格高,他们便将货物在哪卸下,反正旧的卖完了,总能补充到新的货物。 范远瞻兄妹在这儿聊天之时,马队已整理好,晁桢在那头喊了声,让范远瞻他们跟上。 范远瞻忙应声。 晁家商队走惯了这条商路,马队伴着叮叮当当的铃声,驾轻就熟出发了。 范远瞻架着车慢慢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范溪与长兄并排坐在前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噜转头,好奇地四下观察。 范远瞻见她这模样,笑了笑,并未说话。 晁家马队后面的车里装得满满当当,车辙挺深,赶马之人并不坐车,就跟着马走。 马儿都贵,一匹马起码得八十两银子,范溪悄悄数了数,晁家这马队一共二十七匹马,光是这些马,就得两千多两银子,更别提车上的货物。 看来这晁家当真有钱。 他们走的是官道,道路还算平整,不过黄泥路下雨烂成泥泞,干了就是一道道车辙,驴车晃晃悠悠,只比普通人走路快了一些。 范溪跟着长兄坐在一旁,先前还有兴致一路瞧道路两旁的景色。 瞧来瞧去,景致也就这些,菜地、稻田、农人、河流、树木、山林,外加天上的蓝天白云。 不过一个多时辰,范溪脑袋一点一点,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范远瞻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低声催促,「快去睡。」 范溪迷迷糊糊一点头,转身爬进车厢,滚在棉被与杂物之间,与她娘挤作一团,很快便睡去了。 安娘子看看女儿,帮她盖好衣裳,从车里转出来,做到范溪原本的位置,「远瞻,我下车走走罢?」 「您坐累了?」 「可不?」安娘叹口气,「整个人都坐酸了。」 范远瞻便停了驴车,与他娘一道下驴车,沿着路快步走起来。 早晨天刚亮到太阳初升这段时间最舒服,过了这段日子就热了,大伙纷纷带上草帽,继续往前赶。 赶路中途歇息了好几回,人歇息,马和驴也得歇息,吃点草料。 商队中几个女娘过来与安娘搭话,后半段,安娘便与她们一道走,也好说说话。 范溪再醒来之时,大伙已停下了脚步。 她睡眼朦胧地望了眼天,「中午便在此处歇息?」 「嗯,歇息一个时辰,躺一躺。」范远瞻瞧她,顺手伸出大掌摸摸她的额头,「累不累,可有不舒坦之处?」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没有。」范溪问:「中午我们吃甚?可要埋锅做饭?」 「不必,喝几口水,吃几个大馒头,待晚上再来说做饭之事罢。」 在外头做饭费时又费力,旅人一般不会埋锅做饭,除非还是晚上因为意外没有找到旅店投宿,需在外头宿营,大伙才会热热地吃上一顿,谨防生病。 范溪于是去车里翻出今早买的馒头,配上她特制的鸡油辣椒,一家人拿馒头啃,也啃得极香。 晁桢闻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笑问:「你们吃甚,这样香,我老远便闻到了。」 「也无甚好东西,不过是一点辣椒,要尝尝么?」 「那肯定啊。」晁桢接过范远瞻递过来装了辣椒酱的碗,又用筷子夹着大白馒头沾辣椒酱,馒头一入口,他便禁不住朝安娘竖起大拇指,「婶子好手艺。」 安娘笑笑,「这辣椒酱可不是我做的,此乃我家溪娘的手艺。」 晁桢朝范溪竖起大拇指,「小妹手艺真好,若是能天天吃上这辣椒酱,每日在外头也能多吃两碗饭了。」 范溪抿嘴笑了笑。 范远瞻趁晁桢没注意,朝范溪使个眼色,范溪会意,立即从驴车里翻出另一坛没有开封的辣椒酱出来。 范远瞻笑道:「此次出门没带什么好东西,多做了坛辣椒酱,晁兄你拿去吃罢。」 晁桢大喜,「这怎么好意思?」 「有甚不好意思?」范远瞻笑,「不过些许辣酱罢了。」 晁桢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晁桢乐颠颠地拿着辣酱回马队那边,他倒没藏着掖着,直接用个大海碗,把坛子里面的辣酱挖了一大碗出来,吆喝道:「隔壁范家妹子做的辣酱,谁若想吃,自个尝尝!」 「我来尝尝!」 「我亦来试试!」 不要钱的辣椒酱谁不想吃?! 何况大中午吃白馒头就开水,正无滋无味,若有辣椒酱提点味,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晁桢这话一出,那一大碗辣椒旁边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伙纷纷伸出筷子来往自己馒头上夹辣椒酱。 辣椒酱一入口,大伙便尝出了这辣椒酱的与众不同。 许多人家做辣椒酱乃用剁椒法,将辣椒细细的剁碎了,八分辣椒两分盐,往坛子里一装,能吃上好久。 范溪家的辣椒用油炸,辣椒酱一点都不咸,反而尝得出上好辣椒那股香辣回甘的味道。 最令人惊喜的是,他家的辣椒酱里居然有肉,实实在在的,大块的肉。 一群人顿时激动得不成,早先尝到滋味的人,甚至顾不上咽下嘴里那口馒头,又伸出筷子来去抢第二筷子。 无数筷子像疯长的竹子一样伸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筷子。 「别抢!别抢呐!」 「不就是一点辣椒酱,你们至于么?!哎,给我留点!」 「你不至于,别吃呐!」 「这酱实在太好吃了!赶紧去问问范家小妹,这辣椒怎么做,我们下回也做一点罢?!」 「她家可是开食肆的,换你,你能有这本事?」 就在他们乱七八糟嚷嚷间,一大海碗辣椒酱便已经被一场而空,连碗底那点油迹都被人用馒头沾了,珍惜地塞入自个的嘴中。 范溪也未想到他们送出一坛辣椒酱,马队里的人对他们立即不一样了,热情得不成,有什么好事都记得喊他们一声。 不到两日,范溪他们便与马队中人彻底熟悉了。 这队里一共四十一人,三十二个男子,九个女娘,女娘多为队中某人之妻,跟着过来洗洗涮涮。 这般慢慢走了近十日,范溪他们抵达了青阳。 青阳城并非州府,却也是渝州数一数二的大城。尤其城中青阳书院,连山带湖,煞是壮观,名气甚大。 据说,书院最盛时,南自百越,北抵高丽,无数学子蜂拥而来,就为在书院谋求一席之地。 青阳城便据青阳书院命名,城中百姓先祖大多亦与青阳书院有关。 时过境迁,此皆已成往事,现时青阳书院早已没落,书院中学子亦只剩五百余人,多来自于附近几个州府。 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溪跟着马队抵达此城之时,还是深觉震撼。 尤其城外巍峨城墙,那丈许高的大门,人站在此处时,分外矮小。 此地有驻兵,入城范溪几人被查了路引与户籍纸,马队的货物已被抽查了几回。 晁桢需带着自己的马队在此处抛售一些珠玉,再购入香料、青阳纱等青阳特产,于是约定在此休息三日。三日后,范家若走,便可与他们继续上皇都,若不走,与他们说一声便是。 范远瞻应了,带着范溪与安娘,驾驴车往城郊而去。 青阳有钱,驴蹄之下的路不再是泥路,而变成了青石板。 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青阳人软糯的叫卖声飘荡在半空。 街上人多,他们的驴车赶得极慢。 范溪和范远瞻都下了车拉着驴,就怕驴冲撞了行人。 「大兄。」范溪左顾右盼,盯着道路两旁的铺子不眨眼。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嗯?」范远瞻含笑看她,「怎么?」 范溪道:「这里的布庄真多。」 「自然,青阳纱举国有名,许多商客还专门来此贩纱卖。」 范溪问:「既然如此,待会我们是否也贩些纱去卖?」 范远瞻摇摇头,「青阳纱价贵,我们不识货,恐怕买不到什么好纱。」 范溪凑近了些,「不然我们贩香料?」 范远瞻仍是含笑否决,「香料亦不成,此行水深,远不是我们这等外行人能沾染。」 范溪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眸子里不由闪现好奇光芒,「那我们要贩卖什么?总不能来了一回,什么都不卖罢?」 「那倒也不是。」范远瞻不紧不慢道:「此处有一样特产,十分罕见,若是运作得好,亦能挣上一笔。溪儿,你不妨猜猜?」 范溪形状姣好的秀眉皱起来,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她对青阳城一无所知,一时还真想不出她大兄想卖什么特产。 「聊甚?」安娘声音从驴车内传来。 范溪回头,笑道:「在说青阳城有何特产。」 安娘掀开驴车帘子,范溪忙伸出手去,准备扶她一把,「娘,您睡醒了?」 「刚打了个盹,可睡足了。」安娘笑,转头四下张望。 范溪忍不住问:「娘,这青阳城比起皇都来如何?」 安娘年轻时候跟着范甘华在皇都待过一段,那时柴娘还是大户人家的婆子,他们的祖父也还未病亡。 安娘笑了笑,「这自然无法比,皇都巍峨,规矩也多,若是上街都须小心些,免得不小心冲撞了达官贵人。」 范溪听了之后眼里不由带上了些憧憬,大国之都,不知有何风采。 范远瞻他们一路打听过去,很快便找到青阳书院,书院侧面有门房守着,范远瞻上前去打听,范溪与安娘侧立在驴车旁,等他消息。 不多时,范远瞻回来了,道:「已让人去叫积蕴,很快便出来。」 范溪见来来往往的读书人,面露好奇之色。 这些读书人年龄不一,范溪瞧着,十来岁,二十来岁,三十来岁的人都有,各人穿着亦不相同,绸衣者甚。 看来读书之人大多还是有钱人。 学院门口行人甚众,范溪跟着长兄将驴车拉到道旁。 没一会,书院里奔出个熟悉的人影,「娘!大兄!溪儿!」 范溪一见,正是她二兄。 春天离别之时,她二兄方比她高一个脑袋,春夏过去,范溪长了寸许,现却只到他肩头。 她二兄不仅高了,身上书卷气也越发浓厚,文质彬彬。 范溪喜不自禁,用力挥挥手,眉眼弯弯,「二兄!」 一家人见面,自是欢喜。 范远瞻笑道:「给你带了些东西,先拿回去,等会再一道吃饭罢。你们这学院可许外人进去?」 「大兄你进去无碍,娘与妹妹则只能在外头等了。」 安娘笑着摸摸他肩膀,「那你与远瞻先进去,我们在这等等。」 范积蕴过来这头求学时十分匆忙,除几身衣裳与些许盘缠,再无长物。 这次过来,家里给他带了棉被棉衣鞋袜等杂物,里头还有个取暖用的小碳炉。 各种东西堆起来,杂七杂八收拾出了两大包裹。 范积蕴瞧里头还有妹妹做的小菜与辣酱,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么远来,还给我带这些零碎?」 「溪儿心疼你呗。」范远瞻与他一道将东西背去舍馆里头放好,站着打量他的舍馆。 他们舍馆乃大通铺,每人有个可上锁的木箱,条件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差。 范远瞻扫视一圈,舍馆里还算干净,闻起来无异味。 范远瞻问:「你们这些学子要前往何处吃饭?」 范积蕴抬头有些腼腆地笑笑,「书院内便供饭,有两个菜,尽够吃了。」 范远瞻捏捏他似乎又瘦弱了的胳膊,问道:「可有肉?」 范积蕴道:「逢六有肉吃。」 听得此处,范远瞻眉头便皱了起来,一月方吃三回肉,读书这般耗身子,长此以往,身子都得被拖垮。 范积蕴道:「书院中多数学子都这般吃,白饭管够,书院一月方收三百文伙食费用。」 范远瞻心知由家中送饭的学子亦不少,不会谁都像弟弟这般吃饭舍,便问:「你们书院,每日可能出去?」 范积蕴点头,「若是完成了功课,书院不拘这事。」 「那便好。」兄弟俩放好东西,范远瞻往范积蕴手里头塞了一大袋碎银子,「此处有五十两,今年花用在此,你留出一些,剩余的交由信得过的先生保管罢。」 范积蕴吃了一惊,忙推拒,「不必不必,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大兄,你们还要上皇都,你们留着花罢。」 「给你便收着。」范远瞻低声道:「家中情形你亦知晓,这一年多你便莫要再抄书了,好生向学,瞧能否考个举人回来,那般娘那头也好过些。家中无力多支持你,这一切都须靠你自个拼搏。」 范积蕴郑重点头。 范远瞻捏捏他肩膀,又道:「逢三吃肉太少,你身子骨顶不住,日后逢八你定要出去饱饱再吃一回肉。」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范积蕴想反驳,触及兄长目光,他只好点头。 范远瞻一见他这模样便笑,「瞧你这打算阳奉阴违的模样,来,发个誓,在青阳书院这时日,逢三逢八必要吃上肉,不然叫你长兄我日后蹉跎一生,碌碌无为。」 「大兄!」范积蕴急了,「誓言怎可乱说?!」 范远瞻随口道:「若不如此,又无他人看着你,你自个一个在这头,尽糟蹋你自个身子骨去了。莫废话,快立誓。」 范积蕴无奈,只得在长兄目光的逼迫下立好誓言,日后逢三逢八定会吃上肉。 下午还有夫子讲课,范积蕴忙与范远瞻一起去找夫子告假。 听说他家人来,夫子并未多说,爽快放行。 兄弟俩这一通折腾,再出去之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一家人走到一起,范远瞻道:「积蕴,你来此地已久,带我们去个清静便宜的旅店罢。」 范积蕴与长兄一道赶驴,笑道:「那我们去田四娘家,往日来书院求学的学子最爱去她家,说是清静又周到。」 田四娘家偏,一家人拉着牛车慢慢走。 范远瞻又问:「积蕴,你可有相熟的书铺?」 「有啊,大兄你要作甚?」 范远瞻道:「这不是来了青阳城走一遭,总得贩点东西去卖。你们青阳书院名气大,若有夫子出了集子,或有注本,文章点评之类,我们便去买些来,到下个地方瞧能不能卖出去。」 青阳城可不止青阳纱与香料,青阳书院方是青阳城最特别之处。 范溪一听她大兄要贩书籍,眼睛一亮,「妙啊!大兄,你如何想出这法子?!」 范远瞻笑着弹了她脑门一下,「你忘了你大兄亦是读书人?」 一家人去旅舍安置好东西,又去用饭后,安娘回旅舍照管东西,范溪则跟着兄长们去书铺。 范积蕴素有抄书习惯,认识的书斋老板不止一人两人,哪家既厚道又有实力,他最清楚不过。 青阳城阳辉书斋位于青阳书院北边,书院学子闲着无事便喜欢去那里看书。 此书斋已传了六代,正宗的老牌书斋,亦是青阳最大的书斋,远远一瞧,便见这鹤立鸡群一样的二层小楼端得古典雅致,愣生生比旁边绸缎铺胭脂铺多出几丝书香味。 此时正值午后,书斋里并无多少看书的学子,书斋伙计挨在架子上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打盹。 范远瞻三人走进来,书斋伙计听到动静脑袋一下点到手掌外面去了,整个人险些被这股力道带得一趔趄。 他整个人一下清醒,顺手一抹嘴角,他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几位要买什么书?」 范远瞻笑道:「我等随意瞧瞧。」 他们说是如此说,伙计仍是尽忠尽责地陪在他们身侧,「您瞧。」 范远瞻与范积蕴皆是读书人,对着这一大架子书亦颇为识货。 楼上楼下逛了一圈,范远瞻挑出五本青阳书院夫子译注本,两本青阳书院夫子的文集,另三本青阳书院学子文章大集,还有一本青阳书院整理而成的历届文集大考。 范远瞻问:「这些书价钱几何?」 伙计陪着笑,算都不必算,心里一转便报出价来:「这本文章大集二两五钱一本,五本译注本分别是二两银子一本,三本文集每本一两,一共十五两五钱。」 十五两五钱!范溪她们在县城里卖猪肺饭,生意好时,累死累活,每个月也不过分得三十两,这薄薄的几本书便要这样多了,不怪大伙都说读书费钱。这没点底子的人家买书都买不起。 范溪暗自咋舌,难怪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一个读书人自小到大买书的银钱都得用金计了。 范远瞻神色不变,「若我帮同窗多带几本,可否少些?」 伙计笑:「还请郎君先说要带多少?」 「若每样来十本?」 伙计恭敬地一拱手,「这便要我家掌柜来与您说。」 掌柜的就在外面坐着,多少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探头一见生意马上要谈成,忙捏着袖子一路小跑过来,「几位要买多少书?不妨与我上去喝几杯茶。」 范远瞻过来便想与他谈生意,见他有长谈趋势,闻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往上走,掌柜的亲自带他们过去茶室。 两厢人马坐下,掌柜先倒茶,双方喝了一轮茶,掌柜方身子略微前倾,细细询问:「不知这位郎君每样书籍各要带几本?」 范远瞻呷了口茶,沉吟道:「若是价格合适,每样带个十本二十本,不过这样贵的价格却是无法了,带十本书还不如请人抄来得划算。」 范溪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书籍无所谓正版盗版之分,都靠书斋主人四下收集而成,市面上许多书籍也多由人传抄而成。他们若是嫌书斋的书贵,请人去抄还能省几个银钱。 掌柜的也未想到他一下便买那样多,当即脸上笑开了花,忙道:「你们买那样多,自然不好按散卖来算。老夫给你打个对折,如何?」 打个对折,他也有六十多两银子好挣。 范远瞻摇摇头,笑道:「不瞒老丈,我们先前见过书斋生意,像我们这样大的客人,您起码得在对折基础上再打个对折,不然生意无法谈了。」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掌柜的没想到他砍价砍得这样狠,瞧着斯斯文文的小年轻,一下便敢喊出这个价来,当即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样我连本也挣不回来?」 范远瞻作为家中长子,十岁出头便上山打猎上街混食,在县城读书期间,他没少与县里的小混混往来,不然也不会认得黑鳞几个。 他年纪不大,论起油滑来,范甘华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小小书斋,利润几何,他清楚无疑。 范远瞻听书斋主人这样说亦不着急,他笑笑:「我瞧老丈这书斋恢弘广大,书斋里的书做得亦十分精美,方来此处与您谈生意。然而,青阳城里大大小小书斋近十家,买谁的书不是买?」 掌柜的迟疑,接着,有些混浊的双眼射来锐利的目光,「话虽如此,你这书买去说不得会卖与其他人家罢?」 范远瞻不辩驳,待他说完,方道:「书籍流出去亦不可避免,哪怕在本地,您就管得住别的书斋,不许它们抄写刻印?」 此话一出,掌柜无言以对。 他这书斋虽大,卖的书却非独一份,卖得好的那些书,全城大大小小书斋都有卖,卖得不好的那些书,别的书斋不复刻只因利润不足以令他们重新找人雕版印刷。 不仅别的书斋会复刻他家的书,他家亦会复刻别的书斋的书。 范远瞻想想又道:「既然老丈怕我将书卖去别处,不如这样罢,此次我去皇都,中途必定路过大大小小无数书斋,若是您愿意,到时候我再将别的书斋所出之书给您带来,您卖我多少样书,我便给您带多少样书,当然,价格得另算。我们互通有来,您亦不算亏了。」 书斋掌柜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忙摇头,「不成不成,你这话一出,天高任鸟飞,我哪找你去?」 范远瞻端杯笑,「您若是这般想,那便无法了,端看您信不信得过我人品罢了。」 对一陌生人,有何信不信只说? 书斋掌柜摇了一会头,范远瞻又问:「我先前说的那些书,九本编成一套,一套四两,您给我拿十套,卖么?」 掌柜犹豫不决,苦笑一声,「小老儿再次开书斋多年,从未卖过如此便宜之书。」 范远瞻将茶杯放在桌面,笑了下,目光清亮地说道:「十套四十两,您起码可挣三十两,我还承诺回来之时给您带书,令您超越同行,这样一桩好生意,您不乐意做,那我可就去找您同行了,说不得还不必三十两。」 说着,范远瞻也不耽搁,撩起袍子站起来便要走,范积蕴与范溪自是赶忙跟上。 书斋掌柜跪坐在垫子上,面上满是犹豫,人未开口,目光却一直跟着他们,直至他们开始下楼。 范溪原本以为这摊生意谈崩了,不想回头看时,掌柜仍坐在那里,双方目光正好对上。 范溪怔了一下,掌柜见她表情,面上露出些挣扎。 最终,掌柜叹了声,扬声道:「几位回来我们再谈谈罢。」 范远瞻似早料得他会妥协,目光温和地转过身来,他带着范积蕴与范溪重新回到了小阁楼茶室里。 掌柜见他浑身气度,心里又是暗叹一声,这书便宜卖便便宜卖罢,挣不到六十两,挣三十两也好,总好过一文不挣。 范远瞻再次过来,双方几乎没怎么讨价还价,掌柜便吩咐伙计,按范远瞻所要求,数出十套书来。 范远瞻带着范远瞻与范溪仔细将所有书检查一番,方利索地给了银钱。 掌柜见他们抱着一摞摞书要走,忙追出来送,嘴里道:「郎君下回带了书来,可要记得我们阳辉书斋呐。」 范远瞻含笑点头,「自然。」 掌柜松了口气。 新书一来,虽容易被人盗印翻抄,但这得要时间,尤其盗印,快的话,也要一月有余,有这时间,他的书早就卖过了一茬,喝了头汤,后头人提起,也会说书乃阳辉书斋所出,给他们大大扬名一把。 范远瞻带着两人提着书回去,范积蕴还有功课,晚上一家人又一道用完饭,范积蕴回书院,剩下诸人则回客栈休息。 第二日安娘仍在客栈里照管东西,她不爱出门,范远瞻带着范溪在城里闲逛起来。 范远瞻说不贩青阳纱,却仍花了六两扯了一大一小两块布,大的是棉布,能给范溪与安娘各做一身衣衫,小的则是绸纱,嫩绿偏浅的颜色,专给范溪扯的。 范溪有些别扭,「大兄,我脸上还涂着东西,穿嫩绿不大好看。」 这样鲜嫩的颜色,要皮子白的女娘方能衬出来。 范远瞻笑道:「那日后少涂一些药粉便是,皇都里极少肌肤黄黑的女娘,肌肤黄黑反惹人注目。」 范溪想想认真点头,她那皮子太白,不涂定然不成,少涂些却不失为解决的好法子。 范远瞻揉揉她发顶,带着她往回走,「走罢。」 回去后,安娘粗糙大手摸着嫩绿的青阳纱,满脸都是笑容,亦道:「这布料好,刚好上皇都这段路有空,我好将它裁成春衫,明春溪儿便有得穿了。」 范溪抿抿嘴,「娘,您自个衣裳也不够。」 安娘对她柔和笑笑,「尽够了,你先前不是帮娘做了几件秋衫么,穿那个便成。」 范溪知她不愿浪费,不过路上做衣裳并不太合适,她们要去皇都,谁知皇都时兴什么样子,她娘的衣衫待进了皇都再做亦不迟,免得被人说嘴。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见母亲与妹妹意见统一了,范远瞻上下打量妹妹,笑:「那娘可要放长些,我见溪儿今年长了不少。」 范溪三月以来长高近两寸,今年更是从范远瞻腰间长到了他胸口,这身量,放在哪里都不算矮了。 她衣裳费得厉害,原本的衣裳几乎完全不能穿,现今穿的衣裳都是安娘在她下裙里接了一截,勉强对付过去。 安娘慈祥地笑着点点头。 他们在青阳城停了三日,这三日,一家人每回用饭之时都一起。 三日一晃而过,第四日一大早,范积蕴过来送别,除范远瞻外,一家人都红了眼眶。 安娘这当娘的最舍不得,拉着范积蕴的手摸了又摸,最后含泪叮嘱道:「人一生多靠命数,你若能考上举人最好,若是考不上亦不打紧,莫要太过逼迫自己。娘与溪儿在皇都等你,你早些启程呐。」 范积蕴红着眼眶给她磕头,「娘,我知。」 范溪过来拉着范积蕴的手,将好不容易裁出来的荷包塞到他手里,「二兄,保重,好好照顾自个。」 范积蕴吸吸鼻子,还显稚嫩的脸庞露出坚毅神色,「你们便在皇都等我罢,我定用功考上举人,早日去皇都找你们。」 范远瞻他们早已装好车,道别过后,范溪扶着安娘爬上驴车,范远瞻拍拍范积蕴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范远瞻双手矫健一撑,最后上了驴车,轻甩鞭子,驴便迈着脚步走起来。 安娘从窗户里探头看二儿子,满脸不舍,范积蕴亦一直目送他们,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街角。 路旁的树叶子已黄,飘得满地都是。 青石板的道路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吆喝声一如往昔。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倾城小妙厨》卷一 作者:蔚云 02、《倾城小妙厨》卷二 作者:蔚云 03、《倾城小妙厨》卷三 作者:蔚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