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小妙厨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范远瞻他们昨日已说过要与晁桢他们一道上皇都,正好他们驾车过来时,晁桢他们的马队也已差不多准备好。 一行人接着上路。 他们绕过山,沿着湖,穿行了一座又一座城,在一处又一处的村庄借宿过。 自赵家村到皇都,中间隔了无数名山大川,也有无数人烟。他们遇到的人各式各样,见识的风俗千奇百怪,品尝到的美食更是多不胜数。 范溪这一日赶路,每日少用些许药粉,待走了一个多月,她肌肤与普通小娘子差不多,称不上白皙,却也不那么黄黑,整个人如同蒙尘珠宝被擦去灰尘了一般,立即耀眼起来。 马队谁家都知晓,范家有个秀美的女孩儿。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到十月中,每日早晨起来,外边到处都是厚厚的白霜,若不仔细瞧,便与下了雪一般。 再往后,有的地方雪也渐渐下起来了,北风一日狂过一日,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好在每日都走着,冷倒是不算冷,然而北风又干又烈,许多人脸上手上脚上都皲裂出了大口子,有上了年纪的人,脚跟处皲裂得尤其厉害,一道道裂缝裂得又深又长,让人见之触目惊心,一个不慎便要渗出血珠来。 范溪这个肌肤从不皲裂的人,脸上都破了几道口子,又红又痛。 安娘找出大块布让她围着挡风,范远瞻买来润手润脸膏,一家人都擦。 这般艰难之下,十月末,一家人总算到了皇都附近,路上的关卡也多了起来,穿甲执戟的官兵们一层层搜查验证,好在范远瞻他们身份纸、路引,户籍纸等都齐全,一路走来,未曾受什么刁难。 范远瞻兄妹与商队其他人一样,每到一地,便拿出银钱来自办本地的特产,又将上一地的特产抛售出去。 马队人多,又极有经验,范远瞻买入的价格极低,然下一个地方卖出去的价格便高了,由此小挣一笔。 范远瞻无意与马队抢生意,他们买的最多还是书籍,每到一地,范远瞻皆带着范溪找最大的书斋,先买书,再将之前拿的书卖出去。 前几座城,他们每回卖书挣的银钱都不算多,只有数十两,愈到后来,他们每回都能挣的银钱愈多,到了皇都附近,他们每卖一回书,能挣两三百两,此外,驴车里还装有数百样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加起来有上千本。 范远瞻兄妹轮流赶车之余没少看书,纵使安娘,也跟着看了书本浅显些的话本,她识字不多,看话本却毫无压力,若是遇见不认识的字,刚好可问一双儿女。 范家跟着商队走了两月有余,范远瞻出发时手中的一百六十七两银子,抵达皇都附近时已变成了两千七百六十五两,范溪手里还多了匣小拇指大的滚圆珍珠。 这不算甚好珠,奈何皇都附近不产珍珠。兄妹两在湖城买时只花了五十二两,这匣珍珠到皇都后,起码值五百两。 算下来,他们手头能有三千两私房,在偏僻些的地方买座宅子亦买得了。 更别提他们驴车中还有上千本各样书籍,起码能凑两套,到皇都中,这书一抄一卖,再得五六百两不是难事。 靠近皇都,官道两旁一路都能见着人家,投宿用饭亦容易得多。 这日,马队连带范家在赵家庄的几个大院投宿。 临近夜幕,一行人忙忙碌碌将东西安置好。 范远瞻与范溪怕晚间下雨,驴车里的书受潮或打湿,特地一摞一摞抱回屋内。 晁桢提着酒菜过来,一眼就瞧见这对兄妹正在抱书,不由感慨道:「你们这也算学富五车了。」 「还远着呢,不过是做了几门与书相关的生意。」范远瞻将手中的书放好在椅子上,笑问:「晁兄找我何事?」 「这不是要进皇都了么?找你喝酒。」晁桢说着提起手中的食盒,朝范远瞻示意。 范远瞻笑道:「即使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顺手将书送回房里,擦擦手,带着晁桢到他今日租住的房里。 范溪见状,去驴车里拿出一个坛子来,小心将里头的肉脯夹在洗干净擦干的大盘子里,让她娘送去给范远瞻他们。 安娘端着一盘子肉进去,见他们在喝酒,笑道:「我来送味肉脯给你们下酒。」 「多谢婶子,费心了。」晁桢笑,「那日我尝你们炸的肉脯,此后便一直魂牵梦绕,念念不忘了。」 范溪习惯备点肉脯,送粥吃面,有肉之后滋味会好许多,每回肉脯用完了,她便会借人的厨房做一些,马队那头的人常能尝到,为此还没少给安娘他们送回礼。 安娘笑了笑,「那你们先吃,等会我再送些过来。」 晁桢没同她客气,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安娘颇为喜悦地转身出去了。 范远瞻与晁桢一道拿出酒菜来,炸花生、卤猪耳朵、炒菜头,外加安娘送来的肉脯。 一壶酒,两个杯子,晁桢高高扬起手来,将两人杯子倒满,清澈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 喝着酒,范远瞻问:「不知晁兄今日找我何事?」 「这眼看分别在即,找你聊聊。」晁桢笑眯眯,「我瞧瞻之非池中之物,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内室昏暗,却抵不过晁桢亮得简直要发光的眸子。 晁桢满脸都是探究的神情,范远瞻见了并不在意,沉吟一下,他说道:「我父乃振威校尉,日后我亦要投军,接其衣钵。」 第2章 晁桢侧耳认真听了,脸上做个肃然起敬的表情,端起酒碗敬范远瞻道:「瞻之好志向,我敬你一杯,愿你后冲锋陷阵,一洗月谷关之耻!」 范远瞻跟他碰了一下酒碗,道:「纵使投军,我也不过一无名小卒,谈何容易?」 晁桢摇头,「凭瞻之的身手本事,去哪会不出头?为兄便等你好消息了。」 范远瞻笑道:「若我日后果真出头,定不忘此番晁兄相照的恩德。」 「那我便等瞻之好消息。」 明日进了皇都便分别,两人今晚大醉一场,一想到这两月余朝夕相伴,便要就此分别,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 第二日一大早,双方再次上路。 眼见路上人越来越多,范溪摸了摸旁边驴的脖子,忍不住道:「大兄,待我们到了皇都之后,这两只驴还要养着么?」 范远瞻侧头看她,「你想养着?」 范溪:「若是能养着,那便最好不过,好歹跟我们朝夕相伴那么久,卖与别家,不是要整日推磨拉车,便要被宰了做驴肉火烧。」 范远瞻道:「到地方了,如果方便,我们便养着,不方便便算了。」 范溪点点头,轻轻摸了摸两头驴子,这驴与他们一般,都不知前路在何处。 到了这里,他们这样的小民已经不能坐驴车,只得慢慢走。 皇都人多,他们进城的时候还得慢慢排队,验查身份的官|兵越发威严,范家人慢慢随着队伍过了关,跟着人群进入了皇城。 他们与范甘华通过信,知晓范甘华住在槐园巷子。 范远瞻看看天色,道:「我们先去用点饭,然后再去找他罢。「 安娘迟疑,「马上便能见到你们爹,此刻去用饭,岂不浪费?」 范溪立即道:「谁知他那边情况如何?若我们不先去填饱肚子,去了还不一定有饭吃。」 安娘想想也是,便不再推拒。 皇都里汇集着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各色美食。 范远瞻问:「娘,溪儿,你们想吃甚?」 安娘摇摇头,「娘什么都成,溪儿,你要吃甚?」 范溪道:「若能找到合适的铺子,我们去吃碗馄饨罢?好歹吃点肉填填肚子,若晚饭没得吃,也能多顶会饿。」 她话一出,范远瞻与安娘自然无意见,他们在街头走了走不一会儿,果真找到馄饨铺子。 他们还拉着驴车,安娘有些犹豫,「要不你们兄妹先去吃,我在这里看着车,等会儿再换人?」 掌柜一见他们这模样便热情地扬声笑道:「客人不妨把驴子栓在门口的树上,你们坐在铺子内便能看着了。我们这儿有巡城的官老爷看着,无人敢乱来!」 范远瞻点头,利索地把驴子摔好,带着母亲与妹妹进铺。 掌柜吆喝一声,朗笑道:「我在里有馄饨、面条、烧饼,不知几位要用些什么?」 范远瞻道:「馄饨几个一碗,价钱几何?」 「按两秤,二两六个铜板,四两十个铜板,六两十四个铜板。」 范远瞻看向范溪,范溪脆声道:「我要四两馄饨。」 掌柜眼睛一亮,忍不住夸道:「这位小娘子官话说得可真好。」 安娘也要了四两,范远瞻要了六两。 一家人就坐在门口,边看着他们的驴车边吃起馄饨来。 吃饱喝足,他们才赶着驴车,慢慢往范甘华给出的地址走去。 范溪在路上,探头探脑地望四周看,文:「娘,大兄,皇都里是否有钱庄?我们带了这样多的东西,不如先把钱给存了罢?」 安娘面露迟疑,范远瞻面上倒现出夸赞之色,他摸了摸妹妹的发顶,夸了一句,「聪明。」 范远瞻带着母亲妹妹,先找钱庄将带的银子兑换成银票,又连找了好几家铺子,以八百两的价格卖了那匣珍珠,只余下四颗好的贴身藏好。 范远瞻将剩余的那一点碎银分了范溪与安娘,让她们存好当零花用。 他们早上进的皇都,这么一场忙活下来,直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才重新往范甘华住的地方走。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附近大多都是这样的样式,看各家从门口出来的人,这里住的人尚算有钱,冬天穿的起厚棉袄,棉袄上也没有补丁,比一般百姓要好得多。 到了地方,范远瞻过去沉稳敲门,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过来应声。 里头探出一个穿褐色棉袄的小老头,张嘴便用官话问:「你们找谁呐?」 安娘在皇都住过,范远瞻与范溪官话亦溜,范远瞻沉声道:「我乃范远瞻,这是我母亲与妹妹,此处可是范大人府上?」 小老头应了一声,那双眯着的眼睛用不信任的目光在母子三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道:「劳烦在这等一会儿,我得进去通报。」 范远瞻亦不急,颔首便在外头等起来。 范溪摇摇头,「这下马威来的也太粗浅了些。」 安娘摸摸她脑袋,「无碍,我们又不与那人争,什么下马威不下马威,随她去了,总归我是正室。」 范溪不曾想她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当即乐了,搂住她娘的脖子,笑呵呵地说道:「娘记得这个便好,我们日子便不会难过了。」 第3章 他们在外头等了约一炷香时间,里面才有一个扎着矮髻,三十多模样的瘦白妇人匆匆走出来,还未到门口便开始笑着告罪,「是姐姐与远瞻来了罢?这看门的老周也不说个清楚,怠慢姐姐了,妹妹先在这头赔个罪。」 安娘静静地瞧着她,等她把福身这个动作做完,才开口说道:「一时错漏不打紧,相公在何处?」 妇人脸色一僵,「老爷还在军中,尚未归来。」 安娘点头,「且把这驴牵进去罢,车上东西莫动。婆母何在,我带远瞻与溪儿去请个安。」 妇人脸色又僵了一下,很快便若无其事,她吩咐道:「老周,你将驴车牵进去,吩咐莫动姐姐的东西。」 范远瞻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道:「姨娘与我母亲姐妹相称,怕不合皇都里的规矩罢?」 妇人不曾想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呆了一下才勉强笑了笑,改口道:「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原本还想亲近些才喊姐姐,既然夫人不喜欢,那日后我还是喊夫人罢。」 安娘点头。 妇人带几人去看牛角娘。 牛角娘就坐在客厅里烤火,大半年没见,她似乎又憔悴了些,黝黑的脸上没什么精神,不过胖到是胖了些。 范远瞻带着母亲与妹妹向她请安,牛角娘冷冷一笑,「你们倒是会耽搁,从春日耽搁到现在已经秋日了。」 安娘柔柔道:「远瞻与积蕴皆要科考,是担搁了些,不过两人现已考上了秀才,也不算堕了祖宗的威名。」 牛角娘轻哼一声,范远瞻们考上秀才的时候终究还是写信跟范甘华他们说了一声,因此他们这边都知晓。 妇人看着眼前有些僵硬的气氛,心下一喜。 牛角娘接着看也不看安娘母子三人,转向妇人问:「晗儿与蕙儿何在,他们若是下了学,便让他们过来陪陪老婆子烤烤火。」 妇人应了声,「哎,我这就去瞧瞧,若是他们回来了,我便让他们过来。」 范远晗今年九岁,范蕙七岁,都是入了学的年纪。 范蕙虽是女娘,但皇都里女学众多,范甘华送她去读书识字,若是以后有所成就,说不得还得送她去学琴棋书画。 皇都世家大族的女孩儿都是这般培养,只有这般养出的女孩,日后才好婚配。 范远瞻道:「祖母,那我们先回房归整东西,待会再来陪您。姨娘且慢,我们房间在何处?」 妇人不甘不愿地叫来一个四十多的仆妇,道:「带夫人与大少爷回房。」 仆妇沉默地把他们带到边上的一排房间,然后不言不语的福了一下,又走了。 范溪瞧外头没人,整个人有些松垮下来,她看了看房子内的摆设,拉了张椅子给她娘坐,又拉了张给她大兄坐,最后自己才一屁股坐下,感慨道,「幸好我们先用了饭方过来,不然此来到此地,连饭都没得吃。」 范远瞻开玩笑道:「午饭定是赶不上了,晚饭还有些指望,就不知那人何时回来。」 范溪沉默了一下,方道:「到了别人的地盘好累,日后要吃要喝都不那么方便了。」 范远瞻安慰道:「且看几日,不是不成,大兄带你们的外头单过。」 范溪摇摇头,「岂有那么容易?」 一家人闲聊了一会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他们带的东西全,被子褥子衣服枕头,什么都有,也不必麻烦别人,清扫了一下房间铺开来就可以睡了。 皇都此时已经很冷,外头滴水成冰。 范溪看着他们新整理出来的床铺,问:「今晚得烧炕罢,不然如何睡得?」 范远瞻道:「待会我去问问,若是不成,待会我便去外头买些炭归来。」 母子三人收拾完也不出去外头碍人眼,范溪拿出刚才买的饼,每张饼抹上一层辣椒,将就着他们带的白水就这么吃了。 晚饭如何他们也不清楚,好歹吃点什么垫肚。 范远瞻吃完去喂驴,然后又出门买了些东西回来。 一直等到晚上,才有仆从唤他们出去吃饭。 范甘华也归来了,他看了一眼范远瞻母子三人收拾得挺整齐,倒有些意外,不过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误了多少事。 范甘华没好气,不冷不热道:「先坐下吃晚饭吧。」 「是。」安娘柔柔应了声。 接下来两三日他们都是在这样半被漠视的状态下度过。 范溪倒挺喜欢这模样,哪怕不受重视,她也不想整天跟牛角娘和曼娘勾心斗角。 曼娘便是范甘华的小妾,现正掌管着管家大权。 安娘亦十分坐得住,没有人理她,干脆拿出路上买的棉花与料子,先做了两双鞋孝敬婆母与丈夫,而后再给儿女做些衣裳。 她现在时间多正好慢工出细活,绣累了起来走动两步,家里地不用她扫,饭不用她煮,这日子倒也安适。 范溪有时跟安娘在家,有时跟她长兄出去逛,他们手里有钱,逛哪里都逛的,一时之间,范溪增长了不少见识。 这日,范远瞻过来,喜道:「我们那书卖出一套了。」 「当真。」范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凑过来,小声问:「大兄,一共卖了多少银钱?」 第4章 「三百六十两。」范远瞻压低声音道:「我说那书收来不容易,我们一路过来一路找人打听,方买到这样多书,那客人便爽快地买下来了。」 「那亦不错了。」范溪感慨。 皇都东西贵,要比他们老家贵出一倍,去不过有个几千两傍身,日子便能过得不错了。 范远瞻笑道:「还有一套,我慢慢寻摸,找合适的人卖出去。」 范溪用力点头。 范远瞻又道:「溪儿,我见这边女学盛行,我与那人说一声,送你去女学罢?」 范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她挠挠脑袋,小声道:「不用了罢,我不是会认字了么?认得还不少。」 范远瞻笑,轻轻弹了她脑袋一下,「叫你去上女学又不单指会认字,琴棋书画都能学着一点。此外,有些同窗,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好。日日都闷在家里,人都快闷傻了。」 安娘亦赞同,她用牙齿咬断手中的针线,笑道:「反正不缺钱,你便去读读女学,学到了本事,总归是自己的。」 重来一世还得跟着小姑娘去上学,范溪有些为难,「那我再想想。」 安娘摸摸她柔嫩的脸,应允:「成,你再想想。」 去还是不去?范溪心里有些为难。 范溪一时未想好是否去女学,她不大想与一群十来岁的小女娘一道念书,亦不放心将安娘一人留在内宅。 范远瞻亦不催她,此时已十月二十七,还有两月余便要过年,今冬或明春去女学都无分别。 这日用过晚饭,范甘华对安娘道:「大后日我同僚胡副尉大儿娶妇,中午你与我一道去吃酒。」 他这话一出,一桌人目光都望过来,曼娘的小女儿惠娘更是嘴唇撅起,肉嘟嘟的白嫩脸上挂着不满。 范甘华有些头疼地望了曼娘一眼,曼娘忙轻轻拍了女儿的背一下,示意不许作怪。 曼娘有些委屈,碍于父母的威严,低低头不敢再说话。 牛角娘开口,面无表情道:「去了可莫丢范家的脸。」 安娘朝牛角娘那边轻轻拧转了身子,柔声道:「您放心,我先前在皇都住过,规矩都熟。」 说完,她转向范甘华,问:「老爷,若要去做客,我是否再裁两身皇都里时兴的衣裳?」 范甘华瞧她朴素的打扮,颔首道:「确实该置办起来,曼娘,你帮着张罗两样首饰,再陪安娘去扯两块布。」 曼娘银牙暗咬,却还是笑应,「我明日便陪夫人去扯布打首饰。」 牛角娘不满地撇撇嘴,道:「做新衣裳便算了,还买什么新首饰?巷子口不是有首饰租?租一两样便成了。」 范甘华:「娘,若租首饰去宴饮,被人瞧出来了,丢脸的可就是您儿子了。」 牛角娘看他一眼,「若是打了首饰,日日戴同样的首饰出去宴饮,那才叫寒碜。」 牛角娘自小就进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对内宅比范甘华熟悉得多,她道:「有不少大户人家死当的首饰,去租些出来,戴几回再还回去,轮着些。」 安娘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同样柔柔地应了声是。 既然说起这些事,范甘华转向范远瞻问:「你秀才已考上,不知你有何打算?」 范远瞻道:「我想从军。」 「嗯?」范甘华有些惊讶,抬头皱眉打量长子,「你不是刚考了秀才?」 范远瞻谨慎道:「我读书不及积蕴,若要考上举人,恐怕得要十年八年,不如从军来得快。」 范甘华多少知晓自个儿子,儿子文韬武略,却是武学方面更胜一筹,小时候跟的武学师傅都盛赞他根骨好。若是这般,从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你若想,我让人去活动个位置,你便从巡防队干起罢。」 「老爷。」曼娘期期艾艾叫了声,瞧了眼在座诸人,有些迟疑地开口,「若是增添了衣裳首饰并活动等支出,家中这个月银钱便不大够了。我们六月方来,又是置办宅子,又是送远晗去念书,过两月新年应酬又得备下一笔银子……」 范甘华皱眉,「我不是上月刚交与你三千两银?」 曼娘道:「我先前问过您和老太太,两千两拿出去放利子钱,剩一千两吃穿花用,冬日备的东西多,还得走人情,着实不剩多少。」 范甘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自个娘一眼,叹口气,「既如此,那便明春再活动罢,左右不差这两月。」 范远瞻未说话,只点点头。 第二日,曼娘便陪着安娘去扯料子,范溪也跟着。 安娘一路跟范溪说着话,曼娘走在前头,心里暗恨没带个小丫鬟来。 家里人手不够,仆从只三人,看门喂马做粗活的老周,洗涮见照管厨房的簪娘,还有小丫头红梅。 他们在旭城之时人手倒多,蕙娘身旁都有乳母与小丫头跟着,来到皇都后,牛角娘称多养人费嚼口,不让买丫鬟仆从,他们只好作罢。 安娘带着范溪来到铺子里头,先要了一身湖蓝偏暗的绸布,又要了棉花等。 曼娘见这阵势,忙道:「夫人,老爷与老太太这季还未做新衣裳,我们扯些布罢?」 安娘听了,应声,「那便扯两块,你去扯罢?」 第5章 「这哪能?」曼娘笑,「这新衣裳乃您的心意,我哪能与您抢功?」 范溪诧异地瞧曼娘一眼,这挑布料做衣裳还真是个难点,买得便宜遭人嫌弃,买贵了又得落下个大手大脚的名声。 曼娘依旧笑眯眯。 安娘看柜前的伙计,沉吟道:「现今老爷们与老太太都喜穿什么样的布料,你与我说道说道。」 伙计一瞧是个大生意,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弯着腰弓着手小跑过来,指指一旁的布,「太太,这些都是老太太们最喜爱的衣裳。您瞧,这五蝠献寿的纹路,多喜庆。还有这莲纹、带子纹、之云纹……」 范溪陪安娘一样样看过去,这些都是好面料,就是价格贵了些。 安娘眼神在稍便宜的那几块布上打转。 范溪看了曼娘一眼,低声道:「娘,选贵一些的罢,做过年新衣正合适。」 安娘便选了绣锦纹与五蝠献寿纹两幅面料,结结实实地花了八两多银子,才回去。 范溪看她娘这样,略有些忧心接下来曼娘还要放大招。 安娘却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着急。 回到家中,曼娘忙将给范甘华与牛角娘买的布料交还给安娘,道:「夫人,您买的布。」 安娘按女儿教的,道:「你且去将老爷与老太太的衣裳裁出来,过后送来与我过目。」 曼娘盯着手中的料子,面上一僵,道:「我且管着家,恐忙不过来。」 安娘柔柔笑了笑,「你慢慢做便是,又不催你。」 曼娘还待说什么,安娘道:「你若不会,我明日过来教你便是,女红不难,慢慢学着便是。我还得做新衣裳去赴宴,正好一道教你了。」 曼娘想将布料塞回去,却见对面一大一小盯着自己,咬咬牙道:「我倒不是躲懒,这料子太贵,我未做过衣裳,若做坏了该如何?夫人您还是收回去罢。」 「不打紧,多做几回便会了,正好我那有多余布料。」 曼娘抿着嘴不说话。 当晚,曼娘跟着范甘华到房中歇下,范甘华望着灯下美人,心中意动,他伸手过来,拉过曼娘的手,让她坐自个膝上,同时低声问:「我怎么瞧着你今晚兴致不高,如何?有甚不舒服的地方?」 曼娘勉强笑笑,细致描画过的长眉微微蹙起,「倒未有甚不舒服之处,不过碰上了道难题,正愁着呢。」 「嗯?」范甘华随口问:「有何难题,你说出来便是,我瞧瞧能否帮你想些法子。」 曼娘伏在他肩上,「这不是我今日陪夫人去扯布么?夫人给您与老太太也扯了块,说是让我做成衣裳给她过目。您又不是不知,我这手笨得很,哪会做衣裳呐?」 范甘华听她这话眉头就是一皱,「她怎不自个做?」 曼娘幽怨地望范甘华一眼,「说不得在敲打我呢?」 范甘华真未想过一向老实死板的原配也学会了支使人。 灯下出美人,曼娘原本便白,那昏黄的灯光更是为她肌肤添上一层薄薄的柔光,她凝眉轻嗔,满腹愁绪的模样更显娇美,范甘华心里立即热了起来,他执起曼娘的手凑上去,在一片火热中轻喘道:「你不必管这事,明日我与她说说。」 曼娘手扶在他胸膛上,欲拒还迎地嘤咛一声,室内气氛便火热起来。 第二日,范甘华晚饭之时终于记得此事,随口对安娘说道:「曼娘平日里忙着管事,衣服你裁罢。」 安娘抬头去看曼娘的脸,曼娘嘴角噙着一丝矜持的笑,波光流转之间不无得意。 安娘瞧一眼便收回目光,刚想开口,范远瞻便淡淡开口:「既然姨娘忙着,不若让母亲管事,姨娘去裁衣裳罢。纵观整个皇都,也无哪家姨娘管事,主母做针线的理,传出去没得令人笑话。」 曼娘那点小得意立即消失不见,脸僵住了。 谁也未想到范远瞻会在饭桌上说起这事,当即举座皆惊,连牛角娘那双掩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眸子都射来如电眸光。 范远瞻神色淡然,看向范甘华,等他做决定。 范甘华看看安娘,又瞧瞧长子,狐疑问安娘:「你何时学会了管家?」 安娘在乡下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撑起这个家,本就不容易。去岁大病一场,鬼门关闯过之后,她人也变了些,后又是卖饭又是上皇都,人早不像之前那样怯懦。 儿子已将梯子搭起来了,闻言她只好道:「学着学着便会了,家中银钱往来不算多,想来上手应当不难。」 范甘华沉吟,「这般说来……」 曼娘心惊肉跳,顾不上突兀不突兀,忙打断他,「老爷,老太太,家中人情往来这样多,一个不慎弄出差错,可要得罪人。」 范远瞻看也没看她,淡淡说道:「家中正头太太尚在,让小妾出面往来人情,那才叫得罪人。这家纵使不由母亲接手,也该由祖母来管。」 牛角娘深恶安娘,连带范远瞻兄弟也不得她的心,此时听范远瞻这般说,她倒是难得点头,「皇都规矩多,让妾室出面确实失礼。」 范甘华不远千里让安娘母子上来正是为让她出面处理人情往来,他们男子在外头拼,内宅之事亦不忽视,不然那少一分助力,在外头容易吃亏。 第6章 范甘华看看端坐在上首的牛角娘,又看看安娘,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牛角娘多少看出他的心思,坐在一旁并未说话,若能管家,她还是宁愿管家。 范甘华犹豫半晌,终究没做个决断,他犹豫道:「娘年纪大了些,管事太费神,安娘又欠缺些经验,此事过后再说罢。」 安娘自不会主动去揽他那一烂摊子,闻言当作甚事都未发生,接着用饭。 牛角娘也收回了目光,她年纪大,不好主动去与儿媳争管家权。 用过饭后,簪娘与红梅上来收拾,其余诸人皆回房。 牛角娘住后院北房,既后院正中那房,范远晗与范蕙陪着。 范甘华住前院北房,曼娘边住旁边厢房服侍他,说归这般说,不过来皇都之后,曼娘还未与他分过房睡。 范远瞻住前院东厢,安娘与范溪则住西厢。二进的院子已颇大,关起门来,谁都扰不着谁。 范远瞻打着灯笼先送母亲与妹妹回房,安娘低声问:「怎么今日忽然提起管家一事?」 「顺嘴提提,免得曼姨娘以为家中她能做主,成日吹耳旁风作怪。」范远瞻随口道:「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无妨,娘不必将那个放在心上。」 安娘这方点头,「我们自个过自个的,家里的事不必过多掺和。」 范远瞻温和一笑,「娘,我知,您放心罢。」 安娘亦笑,「那娘便不多说了,你回去早点歇息,莫温书太久,省得将眼珠子熬坏了。」 范远瞻瞧妹妹一眼,心知多半是她先前做了提醒。 范溪冲他一笑,露出一排漂亮的小白牙,看起来得意莫名。 范远瞻大掌揉揉范溪发顶,「你们也早些睡,莫做针线。」 说着他在心底遗憾叹口气,妹妹长高了那样多,揉着头发都有些不顺手了。 那厢范甘华与曼娘亦回了房,曼娘素手添香,先去给范甘华倒了茶水,伺候着他吃了一盏,又接过红梅倒的水让范甘华洗脚。 范甘华泡着脚,眉间还挂着心事。 曼娘柔声问:「老爷烦恼甚?」 「还不是管家之事?」范甘华一边眯着眼睛享受曼娘的按捏,一边思量,「你瞧,娘与安娘,谁合适些。」 曼娘听到这里,停下了手,坐在一旁,委屈道:「还说呢,大少爷一开口便夺了我的差事,纵使他嫌弃我管得不好,我没有功劳,总归有些苦劳罢,这般在饭桌上说,远晗与蕙娘都瞧着,我多下不来台啊。」 说着她眼眶红起来,坐在一旁垂泪。 「他为人鲁莽,我明日说说他。」范甘华捏着她的手把玩,「管家确实是个辛苦活计,你这头事多,也不一定照管得过来,让安娘去管也好。不过她不善珠算,府中账目,她不一定理得清楚。」 不善珠算?曼娘心头一动,口里却道:「这不是还有大少爷么?」 范甘华有些不屑,「他们那些书呆子能瞧出甚来,纵使会打两下算盘,不通庶务,哪里被人骗了都不知晓。我看还是让娘管罢?你在一旁打打下手便是。」 曼娘一听要到牛角娘手下,脸色当即变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老太太年纪那样大,怎敢劳累她老人家?您不是说接娘过来享清福么?」 范甘华想想亦是,他在军中便管过诸等杂事,莫瞧着事小,真管起来累死个人。 让安娘管家倒不错,曼娘越想脸色越明媚,她瞥见旁边的红梅,心里暗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这一家子事也不那么好管,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老爷要伺候,家里柴米油盐,炭火被褥,什么都要上手,若想做好,也不那么容易。 思及此处,她再开口,风向已变了,「纵使大少爷今日不说,我亦要向您提,既然夫人已回来,那我便将管家权还回去罢,刚好空出手来伺候您。」 范甘华也觉安娘合适,心里已有几分意动,口中却道:「我再想想。」 曼娘又站在他身后捏着他肩膀,「眼见年下庶务多,老爷您任上亦忙得很,我若空出手来,伺候您也得力些。我瞧着您近来已瘦了些,明日我令人杀只鸡,下厨炖汤给您补补罢?」 「嗯,你看着忙便成。」 曼娘又道:「眼见年下诸事都忙,应酬也多,不如交给夫人?正好免得人说事事都是我出面,丢了您的脸。」 范甘华最在意的便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一听她这样说,范甘华便点头了,「也成,明日我与安娘说,让她开始管家。她初初上手,恐什么都不熟,你多教她一些。」 曼娘掩口娇笑,「瞧您说的,我一个妾,哪有甚资格去教夫人,您若心疼我,还是莫提这事罢。」 范甘华想想也是,曼娘又道:「我让簪娘过去,家里头大小事务她都熟,有甚不明白的,夫人问她便是,正好也能全了双方脸面。」 范甘华见她有主意,便不多说了。 曼娘下定决心后,也不拖泥带水,第二日便让簪娘拿着库房钥匙并捧着一匣子银子跟在她后头。 她来之时,安娘正裁衣裳,见着曼娘进来,双方气氛倒还成。 曼娘未语先笑,「夫人,老爷着我给您送库房钥匙与家中的银子,一共八百六十七两四钱,都在这了,您点点?」 第7章 安娘朝旁边的范溪点头,范溪走上去,双手打开匣子,飞快地点了起来。 安娘朝曼娘道:「曼姨娘,你稍等。」 曼娘点点头,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范溪利落地点完银子,而后对她娘说道:「娘,没错,的确八百六十七两四钱。我去写个收据让曼姨娘与簪娘子画押对数。」 曼娘勉强笑笑,「不必了罢?」 范溪这里有纸有砚,略倒些白水稍磨几下墨汁便出来了。 她刷刷几笔写下今日收银数目,又捧去给曼娘过目,「曼姨娘,你对一下账。」 曼娘拗不过她们母子,只得对账签字。 范溪又翻看一下,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问:「姨娘,不知家中账册在何处?」 曼娘万万没料到范溪能写会算,此时已经有些慌了,「今年安家安得仓促,家中并无账册。」 范溪颔首,「既然如此,便劳烦姨娘与簪娘子与我们走一遍,我们先做个账册罢。」 曼娘抬眼觑向范溪,她从未将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女娘看在眼里,却不知这小女娘这样鬼! 这般一套账册做下来,岂不是要她的命? 曼娘嘴里泛苦,对上范溪那张精致的脸庞,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娘站起来,道:「一道瞧瞧去。」 家中做账册简单得很,什么床、什么帐、什么桌、什么椅,花瓶几个,妆镜几抬,诸如此类,注明便是。 范甘华从旭城初来乍到,家什并未如何添置,这些东西要弄简单得很。 范溪与她们一间间房走过去,边走边写,谁房里放着什么,什么材质,什么来历,一清二楚。 走到范远晗房里,范溪抬眼瞥了下桌子,轻轻碰了碰,而后问道:「这是榆木桌子罢?榆木桌子并条凳四张。」 曼娘艰难张口,「是。」 她未想到一个乡下来的女娘竟如此博识! 家里什么器具,什么来历,她略瞧一瞧,便能看出大概,连估价都差不离! 她自不知,这些都是范溪猜的,范甘华不算有钱,一般人家用什么桌椅器具她跟着马队走了一路,多少心中有个谱,随便一猜便能猜出。 她们从前院走来,一直走到牛角娘房里,牛角娘出门正眯着眼睛烤火。 安娘诸人请了回安,接着登记起来。 牛角娘见她们这模样,冷哼一声,「本事不知如何,威风倒挺大。」 安娘与范溪一律当没听见。 家里转了一圈,正好到用午饭之时。 中午范甘华与范远晗兄妹皆不在家中吃,饭菜备得也少。 簪娘与红梅做出来的饭食滋味一般,牛角娘只吃了两口便有些意兴阑珊,推了碗筷,「这还是头日管家,便是萝卜白菜,难不成你男人不在家,连油水都要克扣?」 安娘赔着小心,柔声道:「今日媳妇第一日管家,还未交代下去买菜,明日定不会如此。」 范远瞻在一旁道:「祖母若是不合胃口,我去买只烧鸭来?」 牛角娘挥挥手,「胃口都败尽了,还吃什么吃?」 说着她便回房了。 曼娘将此情此景收在眼底,恨不得笑出声来,只得端起碗遮一遮嘴角的笑意。 下午范溪陪安娘去租首饰,顺便买菜。 范远瞻道:「娘不必去租首饰,我这头备着,你们买菜便是?」 安娘抓住他的手,担心他乱花钱,便问:「怎么还去了买首饰?」 范远瞻笑笑,「左右无事,闲逛间瞧见合适的便买了,这些首饰便宜买回来,日后若有机会出手,转手又是一笔。」 安娘知儿子本事,听他这般说,总算放下了些心。 母女娘去逛菜市场,转来转去也不知要买什么。 安娘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揽了这摊子事来管,也不知是好是坏。」 范溪提着篮子,闻言便笑:「这自然是好事,人的命都是自个挣出来,有时退一步看似舒坦,然一步步退着,说不定哪日便无立足之地了。」 安娘将她的话放在心头品味一番,似受震动,回过神来之时又忍不住笑女儿,「你哪来这样多歪理?」 范溪不认,只含笑昂头看她,「娘您自个说说,这话有无道理?」 「有道理倒是有道理,就是这做起来难呐。」 范溪单手挽着她胳膊,「左右我们不是无事么?就当找点事做了。」 晚饭有鱼有肉,牛角娘一上桌,又是不满,「这样大鱼大肉,禁得住几日败家?」 安娘柔声解释:「我看您今日中午无甚胃口,特地多买了些,待明日起,每餐便买一个肉了。」 范甘华看这一大家子人,皱皱眉,「一个肉够谁吃?」 曼娘给范甘华夹了块鱼腩,声音温柔,「这不是夫人念老爷您一人在外头挣钱养家不容易,能省则省?老爷您吃块鱼消消气。」 说起这个,范甘华不大满意地将目光转向范远瞻,「你小子都满十六了,搁别人家早便开始挣钱养家支撑门庭,你不会出去找些活儿干,就会整日游荡靠老子养?」 第8章 范远瞻:「正在找,儿子不熟皇都,一时想找到活干也不容易,恐怕多找几日方有结果。」 范甘华两眼一瞪,「你不去找自然找不着!你说说,你何时方能找到活干?」 安娘见状忙开口,「老爷您不是正给远瞻活动巡防队的位置么?」 她一开口,范甘华立即转向她,「那位置难道老子想活动便能活动下来?娘的!叫你们早日上皇都,帮老子将人脉弄好,一个两个推三阻四,现在倒好,找个活儿都要老子去活动,你拉屎怎么不叫老子去擦屁股?!」 安娘见范甘华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心下明白他多半下午喝了酒。 范甘华好酒,偏酒量差,喝二两黄汤皇帝老子都敢骂,发起酒疯来更是手头揪住什么摔什么,偏他不记事,第二日醒来又作无事发生。 安娘面色发苦,只能垂着脑袋任他骂。 一大桌子人,除牛角娘外谁都不敢去触霉头。范远晗兄妹更是用碗挡住小脸,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桌子下面,只露头颈,却连头也不敢抬。 牛角娘却岿然不动,儿子在外头辛苦一日,回家骂骂人算甚? 范溪瞧着范甘华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垂下头,眉头微皱,这喝酒吃肉的习惯,啧。 范远瞻以为妹妹害怕,稍侧身挡住范甘华视线,待他嘴里的话骂完,方道:「父亲您先莫生气,今日我已与人谈了谈,若是妥当,过两日我便上工挣钱。」 范甘华狐疑,「当真?」 范远瞻淡淡道:「自是不假,待过两日您便知晓了。」 范甘华打个嗝,挠挠肥厚的肚子,也没兴致骂人了,警告道:「最好如此,你那么大年纪,也该学会自个刨食,以后别想老子再给你出一文钱。」 「还有这个!」他粗短的手指遥遥点了点范溪,「这是你要认下的媳妇,家里不养闲人,你认下的人你养。」 范远瞻一口答应下来,「我养便是,过两日我将溪儿的伙食费交到公中。」 范甘华哼了一声,方不再多言。 饭桌上闹了一通,用完饭之后谁都未停留,各种回房歇息。 范远瞻打着灯笼,对安娘与范溪道:「娘,溪儿,走罢。」 安娘满脸愁色,待回房关上门,她方道:「他年轻时还非这模样。」 范溪随口道:「年轻时他也未当官呐?官老爷自然不一般。」 安娘叹口气,「发官威发到家里头了。」 范远瞻道:「娘您莫管他,看我与积蕴便好。」 安娘闻言勉强笑笑,「娘便靠你们三人了。」 范远瞻将灯笼熄灭,又道:「莫愁眉苦脸了,给你们瞧些好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布包,打开来看,确实两包首饰。 大包那个是两根金簪,一副珍珠耳环。小包那个却是两朵珍珠珠花,大珠为芯,外头缀着五颗小珍珠,十分精巧。 范溪一眼便认了出来,爱不释手道:「大兄,这不是我们留下的那四颗珍珠么?」 范远瞻瞧她亮晶晶的瞳仁,含笑点头,「就是那四颗珍珠,两颗给母亲做成了耳环,两颗打成了头花。」 安娘兴致也被调动了起来,摸摸那头花,又摸摸那耳环,「我哪用得着这个,还是给溪儿戴罢。」 范溪摇头,挽着她的胳膊,脆声道:「娘,我年纪还小,撑不起这耳环,须得您这年纪,戴这大珍珠耳环方好看。」 安娘被她哄得心情好上许多,看这珍珠,温润双眼中也情不自禁泛起了期待。 范远瞻道:「你们明日早些起床,去吃酒之时便戴上这些首饰,第一回见客,还需给人留下好印象。」 安娘笑道:「我知。不过溪儿与我一道去?」 范远瞻点头,「溪儿机灵,带上她总好过您一个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身边还有个人好商量。」 安娘一听,确实是这个理。 第二日,母女两人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安娘的衣裳已做出来了,湖蓝偏暗的颜色,刚好趁得她白皙肌肤越发温润,整个人精精神神。 她头上梳着皇都里时兴的矮髻,斜斜插上两根金簪,耳边是两颗圆润的珍珠。今日要见客,她略点了些口脂,脸颊淡淡一点胭脂红。 安娘年轻时十分清秀,身量又高,现时眼角多了皱纹,与清秀美貌等词已不大挂的上勾,现在一打扮停当,却莫名优雅大气,似乎正室便该这模样。 这下,不仅范甘华有些呆,就连曼娘亦是瞠目结舌。 怪不得自家老爷会娶个乡下姑娘,原来根儿在这! 曼娘看过安娘之后又看范溪。 范溪梳着双平髻,小巧瓜子脸,双髻簪着的珍珠珠花尤为夺目,配上水蓝袄裙,十分娇俏可人。 这长相打扮,哪里还有乡下女娘半分影子? 曼娘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笑着夸赞道:「夫人这打扮真好,小姐这身也好看,瞧着精神。「 说着她将跟在身后的范蕙拉出来,「蕙儿,给你母亲与姐姐请安。」 范蕙乖乖走出来,向安娘与范溪福身,脆声道:「母亲万福,姐姐万福。」 范甘华原本还在震惊当中,看到范蕙行礼这一幕心里头顿时不舒服,不耐烦道:「都是一家人,弄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第9章 「给夫人请安乃蕙儿分内之事,我等人家不能乱了规矩。」看着范蕙将一套礼做完,曼娘方柔声对安娘道:「夫人,老夫人叫蕙儿今日与你们去吃酒。我先前不知,未给她租首饰,打扮得素净了些,您多包涵。」 她这话一说,范甘华抬头看面前两个小女娘——十一岁的范溪已颇亭亭玉立,两朵珍珠头花更衬出了她的贵气优雅;反观小女儿,一身桃红袄子,头上扎着红头绳,只手上挂着两只薄薄细细的银钏儿,瞧着上不得台面。 这怎么回事?假小姐金娇玉贵,他自己的女儿倒一身寒碜? 范甘华素无耐心,眉头一皱,伸手对范溪一指,道:「你将头花给妹妹戴。」 「老爷。」安娘拦了拦,「溪儿已梳妆完毕……」 范甘华两眼一瞪,毫不客气道:「摘两朵头花罢了,算得上什么?她当嫂子的,不得让着些妹妹?」 范蕙听了,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往范溪这边走了走,伸手道:「那便劳烦嫂子了?」 范溪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有何劳烦之处?我这头花不合适你,你妆奁里不是还有副宝石璎珞么?再戴上那两红宝石头花,便不素净了。」 曼娘脸色变了变,这些首饰物品前几日刚上了账册,范溪自然记得。 范甘华看了小妾与小女儿一眼,不耐烦道:「时间来不及,快些换过来。」 范溪长眉一皱,却要妥协。 「换甚?」安娘站出来,「溪儿乃我养的,戴朵头花戴不得?马上就要出门,一时也租不到新首饰,现在老爷您硬是让她去换头花,我脸面往哪搁?」 范蕙张张嘴,刚想辩解,安娘对着她,不客气道:「小小年纪,心也不放正些。明知要出去见客,还打扮成这模样,寒碜谁?又将你父亲面子往哪搁?」 范蕙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曼娘脸上更是挂着悻悻的表情,谁也未想到温温柔柔的安娘会将他们一道呲一顿。 「就两朵头花,也值得这样小题大做?」范甘华脸上挂不住,「行了,不是要进去给娘请安么?堵在这里像什么样?」 安娘并未再说什么,抬脚带着范溪进去给牛角娘请安。 牛角娘正勾鞋,听到动静,抬起冷淡的双眸,「你们在外头吵吵嚷嚷什么?老远便吵得我头疼。」 安娘笑了笑,「正好撞上老爷与蕙儿,说了几句话。」 牛角娘道:「下回要抖威风回自个屋抖去,莫弄脏我这地儿。」 安娘面色不变,笑应了个是,而后道:「娘,我与溪儿先出去看看马车套好未。」 正说话的功夫,范甘华写着曼娘与范蕙也来了,范蕙瞧着回屋打扮了一番,戴上了璎珞与宝石头花,配着她奶白皮子,很有几分玉雪可爱。 她一进来,便笑着挨近牛角娘,「奶奶,我来给您请安了,您瞧我这衣裳首饰好不好看?」 牛角娘抬头看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慈祥,朝她招招手,「过来奶奶瞧瞧。」 范蕙亲热地挨着牛角娘站着,手拉住牛角娘胳膊。 牛角娘仔细打量她好一会,方道:「好看,你肤色白,这衣裳首饰最衬你。」 牛角娘与他们说了会闲话,感觉时辰差不多了,打发他们出去。 曼娘不去,范甘华与安娘带着范溪与范蕙出发,范甘华骑马,安娘则带着范溪与范蕙坐车。 她们这回出门坐了马车,老周在前面赶着车,安娘几个坐在后头。 这儿离胡副尉家不远,不过半柱香功夫便到了。 他家门口有人迎客,范甘华带着安娘她们一进去,迎客的人立即恭恭敬敬地迎过来,「老爷这边请,夫人小姐们走这头。」 胡副尉家也是两进院子,院子里摆满着大圆桌与宽板凳,男宾一头,女宾一头,两边用屏风隔着。 安娘带着范溪范蕙往女宾那头,立即有个半老的女娘迎出来,「这位夫人是范大人家的罢?」 安娘笑笑,温声开口,「是,正是外子,不知你是?」 「哎,总算见着夫人了,蓬荜生辉呐,快快随我来。」女娘一笑,「我闺名取「静」字,胡副尉乃我弟弟,弟妹正忙着新妇那头,抽不空来,特让我来迎接。」 安娘笑道:「多谢静娘。」 「折煞我了,夫人莫客气。待会我就在座中,有何要事,夫人唤我即可。」 安娘跟着落座,左右大抵是胡副尉同僚的夫人。 安娘初来乍到,桌上人大多都没见过她,一问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夫人,早便想见您了,一直未有机会。」 说话的是为黑皮妇人,她笑,「夫人恐怕不认得我,我家老爷是姓詹,也任校尉。」 安娘友善地打招呼,「原来是詹夫人。」 詹夫人朗笑道:「范夫人唤我琪娘便成。先前便说想见您,等了好长时间都未见着您影子,我还念叨来着。」 「琪娘也叫我安娘罢。」安娘笑道:「日后我便在皇都之中,想见面容易些。」 詹夫人压低了些声音,趁机问:「下月初二我们几个说好要去静安寺,不知安娘你可来?」 安娘点头,「若那日抽得出空,我定来赴约。」 第10章 「那我们便约定,算你一份了啊。」 詹夫人打开话匣子,接着大伙你一句我一句,还算聊得来。 「这两位是您女儿罢?长得可真俊?」有夫人看着坐在安娘子两侧的小女娘,忍不住开口问,「都几岁了?」 「一个十一一个七岁。」安娘笑道:「带她们出来见见世面。」 范溪与范蕙向在座的夫人们请安问好,得到不少见面礼。 范溪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沉静,范蕙则有些喜滋滋,笑得越发甜美。 诸位夫人瞧在眼里,各有判断。 中午吃酒,很快胡副尉大儿过来敬酒,接着胡夫人也过来招呼。 胡夫人个头有些矮,瞧着却也是位面善的夫人。 这顿酒吃得热热闹闹,到处都是笑闹声。 安娘认得了好几位夫人,还约了下月一起去礼佛,也算功德圆满。 酒酣宴散,安娘带着范溪与范蕙出去,她眉眼中略带一丝焦急。这样的场合,范甘华定是喝过酒,就是不知他是否又会撒酒疯。 酒后无法骑马,范甘华要与她们坐在车中,到时候地方狭小,弄伤了哪个便不好。 安娘思量着是否分作两车,让老周载着范甘华先走,她带着两个小女娘坐在后头,出了胡家大门时,安娘一眼便看见范远瞻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候在外头。 安娘与范溪皆惊喜,安娘拍着范远瞻的胳膊,问:「你怎么来了?」 「办完事后瞅着时辰差不多,便来接你们。」范远瞻瞥了眼范蕙,问:「父亲还未出来?」 「他在男宾那头,我们一直未瞧见他,在这边等一等罢。」 范远瞻看向赶车的老周,「老周,你在这头等父亲,我先送母亲她们回去,待回来再调转马车接你们。」 老周有些不安,「这样不大好罢?」 「有甚不好?男宾那头多半还在吃酒,他们散得晚,待我回来,多半便差不多了。」范远瞻道:「若父亲出来时,我还未回来,你便伺候父亲喝茶散酒,稍等一会。」 老周瞧范远瞻的脸,见他脸上挂着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好无奈拱手应下,「是。」 范远瞻吩咐完不看他,只先扶了安娘一把,又护着范溪上车,范蕙明显有些怕范远瞻,没敢要他扶,双手并用,飞快地爬上车。 范远瞻载着一家人归去,回来再接范甘华。 接到人他直接让老周赶车,一到家便唤红梅将范甘华扶去曼娘房里,连面都没让范甘华与安娘见。 安娘自上皇都后,便借口身子不好,不与范甘华同房,范甘华与原配没什么感情,闻言未有异议,这些日子,范甘华夜里都去曼娘那头。 范溪细心,让簪娘子烧了个醒酒汤送过去,免得她们伺候不周,又被责问。 牛角娘与范甘华都瞧安娘母子几个不顺眼,时常鸡蛋里挑骨头,安娘虽拿到了管家权,但日子也不算好过。 胡副尉大儿娶妇,范甘华几个皆告了一日假,他喝了酒,第二日睡到大天亮方起来,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范甘华被曼娘伺候着洗漱完。 一行人先去给牛角娘请安,接着又在后院正厅中摆饭。 早饭乃鲜肉粥、酸菜香包子与鸡蛋饼,粥里面肉沫带点肥,包子的肉沫里面更是肥七瘦三,鸡蛋饼亦油汪汪。 牛角娘昨日方挑过油水不足的毛病,今日一瞧这阵仗,又柳眉倒竖,「成日这样吃,日子还过不过了?」 范甘华倒吃得正香,尤其酸菜香包子,里面放足了肉丁与炒过的辣酸菜,吃一口,胃口全打开了,再来一碗肉末粥,那滋味,就是给个皇帝他做都不换! 范甘华闻言怕明日早饭断了这样的好吃食,忙打圆场,「等会还需去操练,是得吃好些。 牛角娘最不喜安娘,现今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找茬,时时不忘拿捏敲打安娘一番,安娘不高兴,她便高兴了。 哪怕儿子解围,牛角娘仍是冷冷哼了一声。「当家方知柴米贵,你们可莫早早挥霍完了,弄得明年青黄不接,连嚼口都不剩。」 他们家里现下花钱最多的便是伙食,却也未比曼娘当家之前花多少。 安娘柔声,「每日都记了账,按我们现今的花用,足以用到后年去,老太太不必担心。若实在心忧,那我每餐减一个肉?」 范甘华一听她这话,立刻挥手道:「减什么减,也不差那点儿,吃肉最是长力气,你莫学那些市井人家扣扣搜搜,吝啬还找套理由来。」 范溪一把好手艺,簪娘子沉默好学,家里鸡鸭鱼肉变着法吃,饶是牛角娘,也说不出什么伙食不好之类的话,亦不想回去吃青菜萝卜过日子。 范甘华近几日吃得好,心情都好了不少,一听要缩减伙食,自然不干。 范甘华还得去办公,用过早饭匆匆忙忙骑马出去了,只剩一屋子女娘。 安娘请完安后带着范溪回去,家里小,事情亦不多,现今走上正轨后,每日抽半个时辰整理家事足以,再抽半个时辰去买菜,便无甚事了。 卖菜等事安娘与范溪皆不假手于人,清好今日的账,交代好今日之事后,母女两人挎着菜篮子出门。 天气越发冷,菜市场菜也不算多,菘菜、萝卜、豆芽、小白菜……蔬菜看来看去就那几样,反而荤菜多一些,活生生的鸡、鸭,宰杀好的猪、羊、鹿、麂、野鸟,各式各样的鱼,一到卖菜那条街,从街头逛到街尾,不怕买不着菜。 第11章 范溪与安娘认真挑选着菜,肥鸡一只,烧肉半刀,豆腐四块,豆芽菜一把,萝卜两条……她们走到巷尾时,菜篮子里已放得满满当当,其中荤素各半。 范溪素来注重搭配,煮一锅肉沫豆腐,定要再来个蒜蓉青菜,家里其他人筷子搂着荤菜吃,他们母子三人则定要吃素菜多过荤菜,范溪尤喜素菜。 范甘华见她饭桌上伸筷子,心里芥蒂少了些,人董事便成,若是董事,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母女娘走到巷尾,范溪转头,「娘,今日我们买些芥菜回去罢。」 「想腌酸菜了?」 「嗯,现下天还不算冷,再冷一些,菜没那么多,能有酸菜也好,好歹省银子。」范溪道,「趁着现下天气还算好,再多晒些菜干,明年二三月菜荒时不至于每日发愁吃甚。」 安娘本就想买芥菜,听她这样道理一套一套,笑道:「那我们买一车,让人送去家里。」 菜市场上好几家卖芥菜的人,范溪挑了位老妇人的芥菜,一铜板一斤,与老妇人轮流着挑回去。 范远瞻刚忙完早上之事归家,还未走到巷子里,便见身形单薄的妹妹挑着一担子菜正疾步快走,往家中奔去。 范远瞻从后头轻轻将她担子举起来,挑到肩膀上,问:「怎么买了那样多芥菜?」 范溪抹把汗,「晒些菜干,腌些酸菜,到头来也不剩多少。」 压得范溪喘不过气来的那担菜放到范远瞻身上变得轻飘飘,仿佛无物。范溪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长兄健硕的身形,范远瞻察觉到她目光,顿时有些好笑又好气。 待将菜挑回家,算清钱客客气气将再三道谢的卖菜老妇送出家门后,范远瞻回头点点范溪脑袋,「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挑那么重的菜!」 范溪捂着额头,往后躲了躲,笑嘻嘻道:「我们轮着来挑,也不算太重。」 「肩头都快压红了,还不重?压矮了个子瞧你日后怎么办?」范远瞻无奈,「怎么不买别家的菜,让人送过来?」 安娘在旁边喝水,闻言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妹妹,最是古道热肠,见老人家寒风中守着卖菜,她哪能不帮衬?」 范溪朝范远瞻一笑,道:「我们年轻,总比那老婆婆容易些,买谁家的菜不是买,多挑几步路就当强身健体了。」 范远瞻摇摇头,走过来与她一道洗菜。 簪娘也在,过来沉默地舀水洗盆打下手,四人两两一个盆,就坐在院子里洗起菜来。 范溪问:「大兄,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早,你的事可办完了?」 范远瞻点头,将手中的菜洗濯干净,方道:「认识了一人,托他关系,后日我便去右武卫报到。」 「右武卫?」范溪一喜,转头看看左右,忙压低声音,「日后大兄便成兵丁了?」 「按说如此,待办好手续彻底定下来方能确定。」 簪娘还在,兄妹俩无法多说,范溪只觉有股说不出的喜意一直往外冒,她一锤手,颇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消息,我今日定要将那只肥鸭买下来,好生庆贺一番!」 安娘在一旁笑,「不是有肥鸡了么?」 「肥鸡哪够呐?」范溪嘟囔,「这可是大喜事。」 说完,她抬头看看簪娘,「簪娘子,不然劳烦你上街去买一趟罢?」 簪娘用围裙擦干手,低低应下,「是。」 范溪高兴地跑过去屋里数了五十枚铜板出来,将菜篮子一并递给簪娘,喜笑嫣然,侧着脑袋口齿清晰地认真交代道:「簪娘,你买鸭尽量买大些的,而后再买青梅酱、豆酱各半升,若铜板不够,你先垫上,待会再还你。」 簪娘数数手中沉甸甸的五十枚铜板,道:「尽够了,夫人,少爷,小姐,我待会便归来。」 簪娘去了买菜,范溪回板凳坐下,干脆拉着安娘,母子三人共一个盆洗菜,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大兄,你这次入右武卫,可使了银钱?银钱可够?」 「未。我们小队长与我交过手,对我身手还算看好。」范远瞻低低笑道,「我手中还有银钱三千三百多两,尽够了,你莫忧心。」 「三千三百多两呐。」范溪哎了一声,颇有些意动道:「这钱都够我们买宅子铺子里。」 范远瞻慢慢道:「眼下不是好时候,待过得一段时日,再考虑此事。」 范溪点头,她也清楚,他们现在住在这里,要动手十分不方便。 「就看什么时候分家了。」想了想,范溪压低声音,道:「大兄,到时我们卖甚?这么多银钱,开两个铺子够罢?到时我们一个铺子卖书,一个铺子卖酒?」 「可。」范远瞻笑,「还有个铺子卖饭?」 范溪摇摇头,「卖饭便罢了,累死个人,若有法子,谁去挣那辛苦钱?」 范远瞻闻言心头一动,不由抬头看范溪一眼,范溪并未发觉,小脸一派认真,正仔仔细细地清洗手下的芥菜。 范远瞻心头微酸,不再说话,与她一道清洗起来。 簪娘很快便将鸭子卖回来了,六斤多重的大肥鸭,范溪与簪娘一块杀好鸭子,除去毛,而后范溪将鸭子腌制在大瓦盆里,一样样佐料往鸭子身上涂,涂得褐色一片。 她对这鸭子颇为上心,下午太阳将下山时,还将鸭子取出,用竹筒往鸭子脖子里吹起,将皮与肉分开来,放到炉子里,先用油烧而后烤。 第12章 鸭子范溪亲自做,这手艺日后说不得要留着开店,范溪并未让簪娘凑近。 待鸡鸭做出来,一道盐焗鸡鲜美可口,烧鸭皮脆柔嫩,烧肉肥美丰腴,麻婆豆腐滚烫生鲜,菘菜清甜淡雅,满满一桌菜引得人食指大动。 范蕙坐在桌前,忍不住道:「今日饭食好香啊。」 牛角娘皱眉,「怎么又买了这样多菜?」 范远瞻笑道:「我入了右武卫,后日便去报到,今日特多买几个菜孝敬您。」 范甘华一愣,问:「你托谁的关系进去?」 「托我们队长楮子骥的关系。」 范甘华问:「靠谱么?当真让你进去?你未扯我的名头办事罢?」 「并未,父亲您放心。」 范甘华摸摸肚子,点头道:「既然如此,日后你便好好干,早日将前程挣出来。」 他长篇大论说了一通,范远晗与范蕙眼巴巴等着,好容易等他说完,大手一挥说开饭,还要等范甘华与牛角娘先夹,方能用上饭。 牛角娘抬头,「这菜钱不归公中出罢?」 范远瞻摇摇头,「不归,我自个出。」 牛角娘这才满意地夹起一块烧鸭腿,放到干瘪的嘴里慢慢吃起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范溪特地用酸梅酱与豆酱调合了腌鸭子,鸭外皮微微带点酸辣,滋味十足,开胃又解腻。 外皮还酥脆,里面的鸭肉极软嫩,一口咬下去,瞬间尝到鲜美的肉汁,不知范溪如何处理,那肉汁里未半分鸭肉的腥臊味,只余慢慢鲜香。 一桌人夹了一块又一块,开饭片刻,一只肥硕鸭子只余鸭头鸭脖鸭脚等几个没什么肉的部位。 范甘华遗憾地望望这鸭子,道:「这鸭子味儿好明日再吃一回罢?」 牛角娘眼睛开阖间露出一抹精光,「我也觉这味儿好,够得上开店了。」 一听这话,范溪眉心一跳,深恨自己多事,若想庆贺,买只鸭子自家三人吃了便算,何必叫他们一起吃?没填满他们肚子,倒勾起了他们贪欲。 范远瞻亦是眉头狠狠一皱,「我们这等人家还去抛头露面做生意,没得丢脸!」 牛角娘双眼一开,老神在在,「她可不是我们家人。」 范远瞻瞬间怒了,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又何必帮你们做生意,何必每日为你们准备饭食?真当我范远瞻养不起么?」 「逆子!」范甘华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怒骂,「瞧你怎么跟祖母说话?!」 「我怎么说话?」范远瞻抬起眼,眉宇间弥漫着一丝戾气,「我妹妹好好一女娘,祖母先前想卖了她,现如今又百般逼迫,我不说句话,难不成要引颈受戮?!」 范远瞻说着一摔杯子,杯子砰一声碰地,瓷片四溅,范远瞻咬牙,「士可杀不可辱!祖母处处挑刺,爱重曼姨娘及所出,为难我等,我看这家也不必过下去了,等会我便带母亲妹妹离家。娘,你将账册还与他们,收拾东西,我们走。」 一屋子人心惊肉跳。 范甘华暴怒,站起来后却发觉,他比范远瞻还矮一些,身形也不若范远瞻壮实,若真打起来,还说不得哪个能占上风。 想到此处,范甘华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本朝尚算重孝,却不若前朝迂腐,他若被范远瞻捶一顿,告去官府,范远瞻必要被打板子,他脸面也丢大发了。 范甘华脸色阴晴不变,而后强行将怒气压下去,「此话休要再提,范溪日后在家做饭,家中谁也莫揪住她身份挑事。」 「做甚饭?她是我妹妹,挂我母亲名下,范蕙不做饭,叫她去做饭,笑话?家里仆人都死了不成?」既已撕破脸,范远瞻也不再那副恭顺模样,他毫不客气顶回去,「待会我等便搬出去,日后如何,且看各人命罢。」 范甘华听得此处哪里还听不出他早有打算? 范甘华冷笑一声,大马金刀一坐下,「罢罢罢,我拿你这逆子无可奈何,你要搬便搬,安娘乃我妻,我看谁敢带她走。」 「怎么?宠妾灭妻了这么多年,想起用得着我娘,又舔上来了?」范甘华亦冷笑,「你看我能否带我娘走,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看谁敢拦我!」 说着范远瞻朝向安娘与范溪,「走。」 范溪毫不犹豫站起来,跟在长兄后头,安娘略一犹豫,也跟着儿子走了。 范远瞻跟着她们母女去收拾,又去套车,将他们带来的那辆驴车拉上,东西全塞到驴车里归置整齐。 未了,范远瞻带着母亲与妹妹,将范家的账册与银两拿到正厅,仍在桌上,「账册银两皆在,一文钱都未少你家的,要看便看,不看过后莫以此为借口。」 范远瞻冷冷道:「我现年已十七,足够养活自己,就当就此分家罢。签个分家文书,你的钱财我与积蕴一文钱不要,你爱留给范远晗便留给范远晗,爱留给谁便谁,我一文不要。若现在不签,日后再来分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范甘华在那一瞬有些踌躇,范远瞻盯着他,仿若一匹年轻力壮的头狼。 范甘华心中一寒,当即道:「签!娘的,你这逆子,有种日后别借老子的势!」 范远瞻不屑地冷笑一声。 范家灯火通明。 第13章 范远瞻秀才出身,写份文书手到擒来,手起笔落,不过片刻,便写出一份完整文书。 范甘华盯着他写,说道:「四时果品,年节孝敬,这些莫忘了写进去,我看光你那俸禄能有几个钱!」 范远瞻冷笑,「你且等着就是。」 两人各自看过,而后签名画押。 安娘深吸一口气,「老爷,你我夫妻一场,这和离文书或休书,你给我写了罢。」 范甘华咬着牙,「写甚?写了让你去找姘头?」 安娘见他这模样,心知没戏,便不再过问第二句。 范远瞻带着母亲与妹妹,一家三人匆匆在巷口不远处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此时宵禁时间未到,一家人尚且来得及喘口气。 范溪深呼吸,喟叹:「出来后,喘气都容易了些。」 范远瞻摸摸她脑袋,「是大兄没本事,这样晚方带你们出来。」 范溪朝他笑了笑,「这才几日,大兄便带我们出来了。不晚。」 安娘忧心,「我们就这么出来,他若是下绊子该如何?」 「怎会?」范远瞻安抚他娘,「前两日我手里收集到了他贪污粮草的证据,他若敢告我,我便用此证据送他入大牢。他贪墨良多,若被抓住了,杀头都是小事。」 安娘一愣,「这么容易揪住他把柄,该不会别人亦能揪住罢?」 范远瞻道:「娘不必忧心,他先前喝醉了,透了口风,才好查,别人我不知,不过想揪住他马脚不容易。退一万步,纵使他被揪住了,大不了便是杀头罪名,不至于牵连到我们。」 范溪在一旁若有所思。 一家人订了相邻的两间房,说了会话,范远瞻回隔壁房,告诉母亲与妹妹,有事喊他一声,他就在隔壁。 安娘应声,真睡下来,却有些难以入眠。 范溪心大,没一会就睡着了,半夜起夜时,察觉到她娘还未睡,不由嘟囔,「娘,你怎么还未睡?」 安娘轻轻拍拍她的背,「就睡了,溪儿你先睡罢。」 范溪含糊应一声,猜测她今日受冲击颇大,一时缓不过来,于是抱着她娘的胳膊,蹭了蹭,很快又睡了。 安娘挨着女儿,心里叹口气,说不得这次出来还是好事,撕破了脸,日后便不必瞧人眼色了,就是儿子们若背上这名声,日后怕受影响。 第二日一大早,范远瞻先行起来,去喂过驴买回早点之后,过来敲范溪她们的门。 范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过来开门,「大兄。」 「昨日睡得可好?娘可醒了?出来用早点。」 安娘正在梳头,闻言略扬声,「起了,马上便来。」 母子三人收拾好东西,出来用早饭。 客栈人不多,稀稀拉拉,范远瞻去跟客栈掌柜说了声,请对方帮忙看一下他们的驴车与车上东西,掌柜应下。 他们用过早饭,范远瞻带着他们往外走。 范溪问:「大兄,我们现下要去做甚?」 「买个院子安顿下来。」范远瞻带着他们穿过巷子,沿着街道来到一家牙行前,「我找人带我们去瞧瞧近来有无甚好房子卖。」 范溪与安娘跟在他背后,范远瞻进去,伸手叩叩柜台那张大木桌子。 木桌后一个三十上下的白皙男人闻言抬头,未语先笑,「瞻之来了?」 「重锦兄。」范远瞻拱拱手,「这回要劳你介绍间屋子。」 「好说好说。」桓重锦立即放下账册,扬声唤,「阿笠,你出来守店。」 「哎。」里头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一个高大黝黑的青年跑出来,「掌柜要出去?」 「带我兄弟去瞧瞧屋子,下午我要是未归,你便自行关店罢。」 阿笠应了声,桓重锦从柜台里头取出一大串钥匙,而后转出来,「婶子、瞻之、妹妹,随我来,路不算远,我们走着去?」 范远瞻点头,「走着便成。」 出了铺子,桓重锦道:「我手头目前有五个不错的院子,三个一进,两个两进,我们便顺路,从棠溪路那个两进的院子开始瞧去?」 范远瞻母子三人没意见,安娘温声道:「那便劳烦你。」 「没甚,左右我也要过去瞧瞧。」 他们瞧了一圈,中午去酒家用了饭,下午夕阳落山时方全部瞧完。 桓重锦回头笑道:「今日我手头上的好院子暂且便那么多了,明日我多问问几日,城西那头应当还有不少好院子。」 范远瞻道:「重锦兄且容我们商议一下。」 桓重锦闻言便笑,「应当,你们商议,明日告知我结果亦成。」 说着他想离开,范远瞻请他坐着,笑:「重锦兄不是外人,劳烦你坐着罢,我们若有甚不明之处,还好及时问你。」 桓重锦端详他神色,见他不像瞎客套,便稳当当坐着,顺手给自个倒了杯茶。 范远瞻问:「娘,您可看中了哪间院子?」 安娘略一迟疑,摇摇头。 桓重锦照顾自己人,带他们瞧的都是好院子,五座院子各有好处,价格亦十分喜人,她觉着挑哪座都成,他们现在正是要用钱之处,最好挑一处一进院落,就是不知儿女有甚想法。 第14章 范远瞻见她这神色,暂且略过,接着问范溪,「溪儿,你看中哪处?」 范溪看看她大兄,又看看她娘,道:「我喜欢棠溪路那间两进院落,若二兄来了,我们一家刚好够住。若是不成,鹊羽路那座一进院落亦好。」 棠溪路那间两进院落,游廊假山小院样样不缺,院里景致好,后头不远处就是小山头,还近河,住得也舒坦,就是价格略贵,要价两千八百六十两。 他们倒是出得起,就是这么一掏,家底子只剩一成。 安娘迟疑,「不然还是鹊羽路那座院落罢?棠溪路的院子太贵了。」 范溪点头应道:「也成。」 安娘转向范远瞻,「远瞻,你意下如何?」 范远瞻道:「我倒觉着棠溪路那座院子好,这样好的院落,错过此次,下次不一定能见着。」 桓重锦笑眯眯听着他们讨论,闻言不由插话,「这话倒是,这家人祖上做官,现下家里败落,要卖了院子回老家。院落里家什都是老物件,卖家愿陪送大半。」 「若我手里银钱足够多,我自个都想买那家,婶子你若是在皇都里待久了便知,这院落的价格还有得涨,开|国八|九百两便能拿下,现今都要两千八|九百两了。」 安娘犹豫不定,「不然我们今晚回去再想想?」 安娘回去翻来覆去想了大半晚上,仍是没拿定主意,起来时眉眼难免带了些焦虑憔悴。 起来再跟儿女谈此事时,她还是摇摆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范远瞻给她倒了一盏茶,温声劝道:「娘,买棠溪路那间院落罢,你瞧我与溪儿的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安娘闻言心头一松,长吁了口气,「成,听你们的,就买棠溪路那间。」 说着安娘有些伤感地笑笑,「我们这里又买宅子又办家什,你二弟在青阳城苦读,也不知何时方能过来。」 范远瞻道:「明年晁兄他们要回去,还路过青阳城,我托他帮着带着银子给积蕴便是。再者,青阳乃大城,待我们安顿下来,便能与积蕴时时通信了。」 安娘点头,轻叹一声,「只得如此,只是为难你,一家子的生计都扛你肩上。」 「莫说这话,我是长兄,我不扛谁扛,再者,先前溪儿帮我扛了这样久,也该到我扛了。」 范溪正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闻言张嘴含混道:「大兄,这家又不是你一人的事,我们大伙都应当努力,怎么叫帮你扛?」 范远瞻走过去轻轻拍拍厚棉被,再帮她掖好被子,「睡你的。」 范溪年纪还小,听他柔声这么一哄,很快便睡着了,梦里依稀还能听见长兄与娘亲小声说话的声音。 第二日要办正事,安娘老早便醒了。 范溪紧随其后,打个哈欠起来慢慢穿衣裳,安娘特从行礼里挑出范溪这阵子新做的那套水蓝袄裙,又叫她戴上珍珠头花,她自个亦头戴金钗,耳缀耳环,一身湖蓝偏暗的袄子。 范远瞻原本今日该去右武卫报到,他先出去一番,向相熟的小队长请了两日假期。 那边与他有交情,闻言并无二话,爽快批了。 一家人用过饭之后,照旧将一些笨重行礼交由客栈掌柜照管,而后去找桓重锦。 桓重锦已经在他的铺子里坐着,刚泡了壶茶打算慢慢喝,便见范远瞻带着母亲妹妹走进来。 桓重锦茶叶顾不上喝了,「瞻之。」 范远瞻笑道:「重锦兄,得劳烦你联系一下屋主了,我们想买棠溪路那两进院落。」 桓重锦眼睛一亮,敲了下手,「既然你们有意,我再帮你们谈谈,瞧能否将价格谈到两千七百两!」 范远瞻拱手,「那便辛苦重锦兄了。」 两人相视一笑,桓重锦连连点头,「好说好说。走走走,我带你们再去看一次。」 棠溪路这院落的屋主就住在里头,还未搬离,他们一行人再去了这院子一趟。 屋主乃中老年男子,再见他们心中不由浮现出一股喜意,比昨日热情许多,「快坐快坐,天儿冷,喝口茶,我叫人去烧炭火。」 桓重锦笑,「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方坐下,桓重锦问:「我听闻老丈一家已收拾好东西,准备回老家过年?」 屋主笑笑,「是有这个想法,若能顺利卖出,明春我们便不归来了。」 「老丈老家离这里不远罢?」 「不远不远,几日功夫便到了。」屋主与他们打哈哈,「来来来,吃茶嗑瓜子。」 桓重锦顺手抓了把瓜子,而后示意范远瞻,「这位是瞻之,带着母亲妹妹刚上皇都,正要买宅子。」 屋主畅怀朗笑,「那还真是有缘分,说起来,我家这宅子已传了好几代,处处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你们在这里头住,安安稳稳再传三代不成问题。」 范远瞻笑,「这院子确实好,不然我们也不会想跟您买。不过这院子到底旧了些,真想要住进来,恐怕还得花上一笔银两修葺一番。」 「这就得看你讲不讲究了,讲究之人定要好好修葺,现时修葺,也好日后传与子孙嘛。」 双方你来我往,说了一阵,范远瞻道:「不瞒老丈,我们确实喜欢这院子,不过手头一时没那么多现钱,老丈可否将价格再降一些?若是只要两千六百两,今日我们便能去过户。」 第15章 屋主连连摇头,「两千六百两太少,我家祖上当年光是建这院子都用了将近两千两,更别提这地皮的价钱在这里头。」 一行人唇枪舌剑交锋半上午,屋主硬是舍不得降价。 范远瞻站起来,「这样罢,老丈您考虑一下,时间已晚,我们便先回去了。」 屋主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留客,「就在家中用饭罢,省得出去外头奔忙。」 桓重锦忙道:「你们再瞧瞧院子?昨日瞧得匆忙,你们还未完整瞧过院子罢?」 说着他朝屋主使了个眼色,屋主一见,忙高声唤仆从,「几位再瞧瞧我家院落,昨日匆忙,也未好好招待。」 范远瞻几人推拒不能,便顺着他意再一次参观起这二进院落来。 屋内,只剩屋主与桓重锦两人。 桓重锦在一旁劝道:「老丈,不然你们一家再想想?我瞧你这院子在我们那挂了挺久,两千八百六十两的价格确实高了些,一口气拿得出那么多银钱的人恐怕想去更好的地段买房,不在意这里偏僻的人家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银钱。」 屋主梗着脖子,道:「不偏了,我这地段怎么能算偏?」 「话不能这般说,您就说着附近,哪有官衙商会?连集市都不靠,也不怨人觉得偏。」桓重锦道:「您若等得及,再过十年八年,这房子莫说两千八百六十,卖到三千两已不是没可能,就看您愿不愿意等了。」 屋主道:「他家不愿出两千八?」 桓重锦点头,「这户人家当真想买座院子,也看了我手里别的院子,您若不抓紧,恐怕人便转去买别的院落了。」 屋主摩挲着膝盖,「我再想想。」 范远瞻他们逛完一圈回来,客气婉拒屋主留饭后带着母亲与妹妹告辞。 一行人去附近酒楼用饭,桓重锦道:「你们下午莫去,我再上门劝说一番,我瞧他已意动,再劝劝估摸着有戏。」 范远瞻自是点头。 用过饭范远瞻他们回客栈,待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时间,桓重锦找上门来,笑容满面道:「妥了,谈下来两千七百三十两,你若是愿意,现时便能去衙门将事情定下来。」 范远瞻一拱手,脸上也堆了笑意,「辛苦辛苦。」 「客气甚?」 范远瞻问母亲与妹妹,「你们在这里头等着还是与我一道去?」 安娘道:「我便在这里头等着罢,溪儿你可想去?」 范溪点头,眼睛粲然有神,她还未见人买房过户。 范远瞻见她这表情,拍拍她肩膀,笑道:「走罢。」 桓重锦从他父亲手里接下这个铺子已经接了十来年,对这一应事务都十分熟悉。 他是中人,带着范远瞻与屋主在衙门中写了契书,而后给清银钱,房契换了户主,棠溪路这个二进院子便算范远瞻的了。 原屋主未想到这院子这么快便能卖出去,请求范远瞻给两日时间让他家收拾东西,范远瞻应允,双方约定好后日搬家,不过范家明日便先搬到他家的空屋子,帮着一起收拾,有甚不清楚之处也好当面交割清楚。 屋主自无二话。 范溪也未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他们几乎不费力就拿下了这样一座院子。 翌日,范远瞻先带着安娘与范溪搬进去,而后范远瞻去找桓重锦,按市价给了他二十七两抽成,双方还去酒楼里喝了一杯。 第三日,原屋主一家搬走,顺便花八十两买了范远瞻的两头驴与车,拉着东西就走了。 原屋主留下不少杂物,大多是缺胳膊断腿的无用家什,范家三人费了好大劲,该清的都清出去,最后剩的屋子空荡荡,除床桌等少数还能用的物什之外,其余都得另买。 此外窗须补,墙须修,连外头的小池塘都得清淤泥,不过这还得一步步来。 弄好房子,范远瞻去右武卫报到,开启了每日早晨出门,傍晚方归来的日子。 范溪则与安娘一道吭哧吭哧地归置他们家,该买的买,该补的补,该收拾的也收拾。 时光匆匆而逝,范溪很少再想起范甘华那头,不过范远瞻当时答应的四时果品,年节孝敬他们并未落下。 范溪每回都给钱叫摊贩去送,不仅要送到范家,还得高声喊出:范家大爷给范老爷送孝敬来了云云。 这法子俗归俗了些,效果却不错,整条巷子都略知晓范家之事,范甘华那顶不孝的帽子终究没扣到范溪推门头上来。 眼见就要过年,今年来到新地方,搬了新家,一家人并未吝啬,该花的花,该买的买,院子焕然一新,哪怕冬日,还是显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日范溪在家清点银钱,骤然发现他们手中银钱已所剩不多,只剩两百多两,若是不紧着些花,明年六七月便该花完了。 范溪咬着笔头,心里盘算着有哪些挣钱的法子。 酿酒应当不错,她来皇都这样久,也未见人卖烧酒,现下烧酒应当尚未大规模传开。 书铺好像也成,用不了多少钱。 还有什么来着? 范远瞻下午穿着甲胄回来,一进屋便见范溪咬着笔杆子在发呆,长眉皱起,不由好笑,过去弹了下她额头,「想甚呢?这样入迷。」 第16章 范溪将纸递给他,「大兄,你说我们来年要如何挣银子呐?家里银钱不大够了。」 范远瞻接过纸瞧了眼,笑了笑:「莫操心,来年便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范溪一下被吊起了胃口,「大兄你先说说!」 范远瞻眉一挑,「天机不可泄露,来年你便知晓了。」 范溪狐疑,「大兄,你该不会现下都未想出来罢?」 范远瞻又弹了下她的额头,迈着长腿往屋内走去。 皇都这阵子未怎么下大雪,隔三差五却有场小雪,晚上不烧炕便冷得难以入眠。 这日范溪买了炭与柴火,又叫人给范甘华那里送年货,回头拿账册对账,家里只剩一百八十两,不由忧愁地叹口气。 安娘正在做衣裳,见她这样,好笑道:「不是还有近两百两么?怎么愁成这模样了?」 「方一百八,哪来两百两呐?」范溪噼噼啪啪在心里算数,「再者,过几日便要过年,买鸡鸭鱼肉桃符爆竹等又是一笔钱,能余下一百六十两便不错了。」 这一百六十两暂且够花,人无近忧必有远虑,来年如何,也由不得她不想。 安娘见她着实忧虑,放下手中的衣裳,摸摸她头发,「先前我病重,家里欠债的日子都过下来了,你大兄现今已是领俸禄的人,二兄那头亦用不着操心,我们这里头有吃有穿有住,你还怕甚?」 范溪抿抿嘴,「话虽如此,然手里无积蓄,终究不好过日子,娘,我不踏实。」 安娘想想别家十来岁的小女娘,再看看女儿,心疼得紧,搂住她道:「那我们来年瞧瞧是否典个铺子做些营生,你莫愁这事了,先好好过个年罢。」 范溪点头应下,瞧瞧天色不早,「娘,不然您帮我烧火歇歇眼睛?大兄差不多归来,我们得做饭了。」 安娘应了声,跟她一道往厨房走去。 范溪走出来,又道:「我们这院落够大,来年瞧是否租一进院落出去?」 安娘舍不得,「我们这样好的院子,租给别人做甚?你二哥若是秋闱得中,日后上皇都春闱便叫他去后院住着温书,清静,我们还是瞧瞧别的营生罢。」 范溪颇为可惜地看向几乎空着的后院,这可是皇都的房子,若是租一进院落出去,赚的钱就够他们每月开销了。 母女二人说了会话,去厨房做饭。 安娘心疼女儿,将每日洗衣裳的活揽下来,范溪偶尔会打下手,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范远瞻衣裳上总带着股汗味,他说得轻松,可见在右武卫里当值却并不那么好当。 范溪心疼自家兄长,哪怕家中开支要考虑缩减,她也从不考虑饮食这块,她大兄这样辛苦,若在吃食上扣扣搜搜,他身子迟早得垮。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一不见,街上就暗得很。 此时并无路灯,谁若是晚归家,除了可借着些道路两旁人家窗子透出来的昏黄灯光外,唯有提着灯笼方能瞧见路。 饭已做好,搁锅里温着,范溪出去外面瞧过好几回天色,还不见范远瞻归来,心中有些急。 「娘,溪儿!」正当母女俩望眼欲穿之时,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兄!」范溪眼睛一亮,飞跑出去迎接,「你今日怎么那样晚?」 「今日分年货,故晚了些。」范远瞻挑着担子进来,「半扇羊,三条鱼,两刀猪肉,全都冻得硬邦邦,我待会挂檐下,够我们吃到明春了。」 安娘惊讶问:「你刚进去也有年货?」 范远瞻笑出一口白牙,「娘,但凡正式成了右武卫的人,都有这年货。」 范溪伸手推着他腰,「大兄,你饿不饿?年货先放在这里,用过饭后再收拾。」 「成。」范远瞻伸了个懒腰,「今日吃甚?」 「手撕包菜、冬笋炒腊肠、韭菜煎蛋,大兄你快去洗手。」 一家人很快在饭桌上坐下,范溪想起来,「大兄,你们过年有假期么?」 范远瞻朝她笑笑,「有,不过得轮着来。我进去得完,未跟那些有家室的弟兄抢,年假挪到元宵再放,到时候带你们去看花灯。」 范溪有些失望,不过不好耽误范远瞻工作,只得点头,「那大兄,过年那几日你不值夜了罢?」 「正想与你们说,年二十六开始到年初三,我都得出去巡夜。」 范溪「啊」了一声,而后很快做出轻松模样,勉强笑笑,「那也好,白日我们还能一道去逛逛年货。」 范远瞻瞧妹妹这样,安慰道:「待你大兄升了职,明年便不必那么忙了。」 范溪认真点头,「嗯,祝大兄步步高升。」 「嗯,不大对。」她又认真嘟囔着纠正自己道:「应当是祝大兄平平安安步步高升,大兄,你莫那么拼呐。」 范远瞻忍不住又揉揉她脑袋,温和道:「知晓了,大兄定会爱惜自己。」 安娘手艺好,年二十八那日,她便将一家人的新衣新鞋做了出来,用的乃新棉布,里头塞了新棉花,一穿上,暖烘烘的如有炭火烘烤着。 她连范积蕴那份也未落下,全放宽了尺寸做好存着,期待来年能将衣裳捎给二儿子或一家人能在皇都团聚。 范溪又长高了些,安娘给她做了身桃红袄裙,她穿上后犹如三月桃花,整个人透着股少女特有的娇媚。 第17章 安娘瞧她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道:「若是脸上手上少擦点药粉便好了。」 范溪笑,「已擦得少了,待大兄升官了我便不擦。」 年二十八这日,范远瞻值完夜先回来睡了一觉,而后带着母亲与妹妹上范甘华家拜年。 范甘华未想到妻儿会上门,气氛有些僵,此外倒无甚,两家只做不大熟的亲戚走着。 牛角娘见他们倒是十分不高兴,从他们进去请安开始,半分好脸也未给。 安娘与范远瞻视而不见,只完成应有的礼数。 接着便是年三十,他们家人少,初来皇都,朋友亦不多,只与晁桢、桓重锦等几家人来往,这个年过得颇有些冷冷清清,尤其范远瞻还得值夜。 下午一家人洗洗刷刷,将两进院子的所有门贴上春联,窗子贴上窗花。 太阳将偏西之时,一家人便准备用年夜饭。 范溪特地买了大竹筒,院子里点起一个火堆,大竹筒扔到火里烧,不一会儿,火堆里便传来劈啪的竹筒炸裂声,为安静的院子添上了些烟火气。 本街不止他们一家在爆竹,接连好几家都在烧竹子,竹子炸裂声远远传来。 范溪端起汤,一本正经地敬安娘与范远瞻,「娘,大兄,新的一年我们一家平平安安,事事顺心!」 范远瞻要值夜,喝不得酒,见她这模样,含笑与她碰碗。 敬完这汤过后,范溪想起千里之外的范积蕴,她又端起碗,严肃道:「在此我们遥祝远方的二兄来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范远瞻与安娘配合举碗,一家人放下碗后,瞧瞧彼此模样,不由傻乐半日。 安娘看看大儿子,又瞧瞧小女儿,心里念叨几声远在青阳城的二儿子,脸上露出慈祥笑容,「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道,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范远瞻笑道:「娘您放心罢,我们三个都会有出息。」 用完年夜饭,范远瞻穿上甲胄,出门值夜,范溪与安娘则在家守岁。 时间匆匆滑过,不知何时,远处的寺庙新年第一声钟声响起,遥遥传来,新年以来。 听完这道钟声,范溪十二,已算不得不谙世事的小女娘。 安娘抬眸看着女儿,眸子里既有欣慰,亦有伤感。 新年期间,外头闭市,范溪左右无甚事可做,每日在家做饭学女红,憋得眼睛都绿了。 好容易憋到了正月十二,这日,范远瞻归来之时,给范溪带了一块绸布归来。 这块布带着浅浅的梅子红,铺开来十分美,瞧着像瑟瑟夕阳铺在水面的波光。 范溪瞧这价值不菲的布料,犹豫道:「大兄,为何又给我买布裁衣裳?」 「哪有那么多为何?」范远瞻笑,「今日与同僚巡街,刚好碰见店家挂出新布,觉得合适你,便买了。」 范溪忍不住道:「这样一块布,得多少银钱呐?」 范远瞻来不及说话,安娘便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背,轻嗔道:「小女娘想那么多做甚?你大兄疼你,愿给你买布,你收着便是。」 范溪摸摸鼻子。 安娘摸着这块布,爱不释手道:「正好十五那日不是要去看灯么?我给你裁成裙子,配你那件浅青色薄袄正好,到时再束上同色发带便挺好看了。」 范溪到底喜爱美好衣裳,想象了一番,亦有些心动,「成啊,到时我便这么打扮。」 范远瞻在一旁笑眯眯地吃着瓜子,一边听她们讨论。 十五这日还是挺冷,大街小巷早早便点起了灯笼,各种各样的灯笼将整座皇都装点得如梦如幻。 范溪与安娘买菜回来时便瞧见了,心里十分惊叹,白日尚且这样壮观,待月上柳梢头之时,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范溪的衣裳早已浆洗好了,一家人早早用过晚饭,准备出街。 然而,就在范溪换好衣裳梳好妆之时,她内心忽然有些发慌,整个人心情一下便败了。 安娘早已收拾好,见她迟迟不出来,过来想催,不想一下瞧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安娘忙快步走过来,伸手摸摸她脸颊,「怎么了?」 「娘!」范溪抓住她的手,勉强笑笑,「不然我们不去看灯了罢?」 安娘目光中透着忧虑,「到底发生了何事?」 范溪道:「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娘,我不想去。」 范远瞻进来,正好听见她的话,「什么感觉?」 范溪摇摇头,「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回出门了便不大容易回得来。」 她说到这里安娘亦有些慌了,「我们这回出去不会遇上拐子罢?」 「有我在,何必担心拐子?」范远瞻瞧妹妹难看脸色,暗暗心惊,「溪儿不想去,这次便作罢,明年再去也一样。」 范溪勉强点点头,小脸上透着一抹惊吓过后的冰白。 安娘见范溪状态实在不好,转身去厨房烧水熬安神药。 范远瞻跟着一道去,安娘还叹,「你说方才还好好,怎么一下吓成这般模样。」 范远瞻脸上带着肃穆神情,「溪儿自小神异,与众不同,她若有不祥预感,多半是真,娘万万不可不重视。」 第18章 安娘看着灶膛上的火,「我知,就是不知晓这劫是怎么回事,能否避过,我瞧明日若无事,我带着溪儿去烧柱香罢。」 范远瞻点头同意,却道:「你们明日待我回来再说,我与你一道去。」 安神汤一会便熬好了,安娘吹凉端进去唤范溪服下,又叫她睡下,一家人打算关门闭户早些歇下。 才吹灯不久,院门被笃笃敲响,范远瞻披上薄袄去开门。 门外却是一个提着灯笼,十三四岁的小子,见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后,小子气喘吁吁道:「范,范侍卫,上河街桥塌了,无数人堵在那头,踩踏哭嚎无数,楮队长叫我来喊你。」 范远瞻一听正事,沉声道:「稍等,我穿上甲胄便来。」 安娘匆匆忙忙赶来,只听得半截,忙问:「你现时去,不会有危险罢?」 「不会。」范远瞻匆匆应一声,「我身手您还信不过?」 安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把嘴里的话咽下去,只来得及交代一句,「你可千万莫下河捞人!这天黑黑,什么都瞧不见,再好的身手也不顶事。」 范远瞻已穿好甲胄,闻言应声,「我知晓了。娘,您与溪儿在家栓好门,莫要出去。」 安娘点头,只来得及拍拍儿子结实的手臂,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正月十五不宵禁,这一夜外头乱哄哄,哪怕安娘他们家住得还算僻静,也时不时能听得外头喊叫声。 安娘辗转反侧,半夜未睡着,只在天将将亮时眯了会。 范溪兴致亦不高,母女娘日上三竿时方起来用了些饭,而后做家事一边等。 范远瞻一直未归来,连找人递消息都未递。 直至午后,范溪有些坐不住,「大兄怎么还未归来?娘,我们出去问问罢。」 「就我们这俩女娘?」安娘目光中带着些忧虑,「不成,外头那样乱,只我们两女娘哪成?」 范溪道:「不如这样罢?我们一道去找桓大哥,他铺子离得不远,我请他陪我去一遭,娘您在家中等消息。」 安娘拉住她,「溪儿,你可有预感到甚?」 范溪这两日心头一直乱糟糟,此时不好与安娘说,只道:「娘,我又不会算卦,这怎么感觉得出来?我们还是找人去瞧瞧罢。」 安娘忧心得不成,听得这法子已不反驳了,她擦擦手,「哎,我们这便出门一趟。」 桓重锦与范家素有交情,听闻事情来龙去脉之后二话未说,「我这便与溪娘跑一趟。」 安娘抓着桓重锦大臂,语气郑重,「劳烦你了,重锦,溪娘尚小,你俩可千万莫走散了呐。」 桓重锦严肃应下,「婶子您放心,我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溪娘。」 一行人先送安娘回去,桓重锦又带范溪去右武卫衙门处打听。 昨夜桥塌,不少人掉入河中,天寒夜黑,当时捞上来者甚少,今日方唤了各处船家来捞尸。 捞上来的尸体便摆在河边,身下垫着草席,身上盖着棉被,无数家属跪在河边哭嚎,纸钱白幡翻飞,哀泣声传出老远。 范溪吸了口冷气,桓重锦扶住她肩膀,低声道:「莫看。」 范溪点头应下,他们步履匆匆地往右武卫所在衙门处,却见不少穿着甲胄的侍卫执戟沿街站着,面上一片肃容。 这原本不大热闹的衙门,不知何时居然戒严了。 桓重锦见状心底一沉,不敢上去打听,带着范溪一道去旁边想去问问食肆的食客。 他们还未来得及走开,里头一位中年侍卫长带着一小队执戟侍卫出来,见他们来回张望,侍卫长过来,双目一扫,冷声开口,「来者何人?来此做甚?」 中年侍卫之后一众侍卫双手紧握战戟,似随时要将他们拿下。 「大人,我唤桓重锦,她为范溪。」桓重锦与范溪皆心里发慌,桓重锦恭敬答道:「大人,我有位兄弟乃右武卫之人,昨夜出来,一夜一日未归,家人忧心,故来打听一二,并无歹意。」 侍卫看向满面愁容的范溪,「当真?」 范溪福了福身,老实道:「我娘唤我出来瞧瞧,未想到街上戒严,打扰大人们了,我们这便归去。」 侍卫闻言脸上神色缓和了些,问:「你家人姓甚名甚?」 范溪道:「范远瞻,去年刚入右武卫。」 「范远瞻倒是神勇男儿。」侍卫显然识得范远瞻,闻言他脸上神情和缓了些,点头道:「他无碍,不过还有任务在身,天黑前方能回去,你们先归去罢,莫四处嚷嚷。」 「谢大人。」范溪福身。 范溪与桓重锦刚想走,衙门里又出了一排人,其中有人从一旁牵马小跑而来。 侍卫长眼疾手快,拉着桓重锦避到一旁,范溪跟过去,一行人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有人似乎从衙门里出来了,侍卫牵马上前,那人正要上马,忽然顿住了,往前几步走到范溪面前。 范溪心有所感,迅速一抬头,却见一个煞气有些重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两人对视,皆身形一震。 范溪心里紧张,忙又将脑袋垂下去。 那男子态度倒和蔼,温声问:「你是何人,缘何来此处?」 第19章 范溪将先前对侍卫长所说的缘由再说了一遍,低低道:「我等并非故意窥探,只是事情凑巧。」 男子听了只笑笑,「无碍。天寒路滑,若无甚事便早些归去罢,搜救的右武卫士天黑前便会尽皆归家。」 范溪福身,行了个礼,「谢大人。」 男子未再说话,回身上马,接着身后诸人上马,马蹄声哒哒,一行人打马远去。 侍卫长似心有余悸,回身对范溪说道:「你们亦是运道好,碰上了戎谨侯大人。莫要再次逗留,快回去罢。」 范溪与桓重锦再次道过谢,而后回去。 桓重锦将范溪送到家,范溪歉疚道:「今日麻烦重锦兄了,还请进来喝杯茶罢。」 桓重锦心有余悸,连连摆手道:「下次罢,我回家好好歇歇。」 范溪莞尔,「那边待大兄休沐时请重锦兄来家中喝酒。」 「成,到时我再上门叨扰。」 范溪叩门,安娘来开门,正好见桓重锦背影远去,不由问:「怎么不叫人进来喝杯茶?」 「重锦兄道下次待大兄归来再上门叨扰。」 「莫看你重锦兄做牙行生意,最是谨慎守礼不过。」安娘感慨完,问:「你大兄那头如何了?」 「衙门里的大人说天黑前他们便会归家,让我们不必担心。」 安娘在心头念了声佛,低叹:「做哪行都不易呐。」 天黑前范远瞻果然归来了,他虽满脸疲惫,精神头倒好。 范溪见他,忙端出饭食来给他用。 范远瞻匆匆净手擦脸,接过饭食,忍不住点点范溪额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去衙门打探?」 安娘忙将事情揽下来,「我见你久不归来,特叫溪儿去问。你们衙门不许打听么?」 「倒不是不许,只是今日衙门来了位大人,怕溪儿冲撞了。」范远瞻道,「幸而无碍,不然事情便遭了。我待会去趟重锦兄家,今日之事还得多谢他。」 范溪手一顿,「大兄,戎谨侯大人是你们上司么?」 范远瞻摇头,「戎谨侯统领皇都兵马,并不算直接上司。」 范溪听了暗自咋舌,这样一位人物,已是她见过位份最高之人。 戎谨侯自离开右武卫后匆匆打马回府,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戎谨侯现年四十有二,家中三子一女,尽是嫡妻所出,他早年在外征战,心中颇觉亏欠,近年来倒常待在家中,一为韬光养晦,二则教养儿女。 女儿长在内宅,戎谨侯与之并不算亲近,然而到底相处了两三年,这一两年,他越相处越觉不对劲。 别的莫说,胎记便对不上号! 他亲生女儿生下之后,胎记长在肩胛骨,现今这位女儿胎记却长于手臂。 孩儿大了,身上胎记兴许会变淡消失,然而却万万没有挪位的道理。 戎谨侯心细如发,令人打探,却越探越觉不对,恐怕女儿出生之时便被仇家调包过了。 他心中有所怀疑,奈何找不到证据,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外派人手,加紧打探寻找。 茫茫人海,找个面目不清身份不明之人不比大海捞针容易,两年有余,戎谨侯不知收到多少消息,私下见过多少小女娘,却无半分头绪,以至于现今,他都会多大量遇着的小女娘一眼。 「蔼然。」戎谨侯一入府便匆匆唤来暗卫,吩咐:「右武卫有个名叫范远瞻的侍卫,他家有个妹妹名唤范溪,你速去打听清楚,他这妹妹何时在何地出生,是否他亲妹。」 穆蔼然拱手,「是。」 「去罢。」戎谨侯吩咐一句,眼睛瞧着窗外翠色,亦不知在瞧甚。 穆蔼然不敢多瞧,应声后匆匆退走。 接下来几日,范溪生活状似没什么变化,除偶尔发愁今年要如何挣钱之外,未曾有别的烦恼。 这日,范溪用完早饭,洗过碗后,拿起本游记去正堂里看。 安娘正在做针线,母女俩时不时闲话几句,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太阳渐渐升高,范溪捏捏脖子伸个懒腰,正思索着是否开始去买菜之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谁呐?」安娘在里头问了句,外面人未应答,范溪抬腿疑惑地过去开门,探头往外望。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煞气有些重的高大中年男子,再往后则是几个家仆状打扮的青年男子。 范溪一下僵住了,而后才想起来行礼,「侯爷……」 戎谨侯弯腰虚虚托住她,语气柔和道:「不必多礼。」 范溪心里更觉不对劲,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清亮眸子里带着些戒备。 安娘在里头听到动静,走出来瞧,一眼便望见这么多男子,亦颇有些傻眼,她张张嘴,「不知诸位上门何事?」 戎谨侯一双黑眸扫过来,温声开口,「夫人,我乃戎谨侯,溪儿乃我女孩儿,我来此接她归家。」 「不可能!」安娘一口否认,脸色白了,往后一步拉住范溪,「你说这话有甚凭据?」 戎谨侯道:「十二年前,你这女孩儿由一老妇抱于你,并非你亲生,可是?」 安娘强撑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这就是您女儿。」 第20章 「夫人莫急,我说溪儿乃我女儿,已有实证。」戎谨侯朝旁边看了眼,道:「拿襁褓来。」 他手下一仆很快抱了个匣子过来,戎谨侯将匣子递给安娘,「夫人瞧瞧,里头的襁褓跟十一年前溪儿身上包着被送过来的可是类似?」 安娘打开一眼看,里头襁褓果真类似自家女儿小时候那张。 那襁褓她亲手洗好,现如今都=还在里屋箱笼里藏着,万万不会认错。 还未等安娘回过神,戎谨侯道:「此乃其一,二则我女孩儿出生时肩上有枚胎记,瞧着有些像展翅欲飞的鸟,不知溪儿身上可有?」 安娘脸又白了几分,女儿身上胎记颇为奇异,别人不知,她这当娘倒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其三则是溪儿长相神似我娘。」戎谨侯目光深沉,「证据颇多,我心里感觉溪儿亦是我女儿,想来不会认错人。」 安娘定定神,勉强道:「既然如此,不知侯爷此次前来?」 「溪儿既是我女儿,断无流落在外的道理,我此次前来想接她归家。夫人帮我养这女儿,辛劳多年,此等小礼不成敬意,夫人收下罢。」 戎谨侯话音刚落,身后一群仆从抬着一个个箱子鱼贯而入,近十个箱子一下便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安娘虽早有预料,但真听说戎谨侯要将人接走时她还是僵住了。 昨夜刚下过雨,又冷又湿,一股股寒气穿透棉袄,直冻得安娘打了个激灵。 戎谨侯说完不再看安娘,转向范溪,「溪儿,跟爹回去罢。」 范溪听闻此话心神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她张张嘴,「此事重大,我缓一缓,过几日再说成么?」 戎谨侯安慰她,目光柔和,「你先跟爹回去,又不叫你与养娘断联系,你想他们再归来瞧瞧便是。」 范溪摇摇头,「我想等等,我大兄还未归来,您过几日再来成么?」 他们这厢说话之时,收到消息的范远瞻匆匆赶回来。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大冷天也不知是否一路跑回来,一停下,身上似要冒出袅袅雾气。 「侯爷。」范远瞻沉着拱手,他扫了眼屋内外景象,沉声道:「不知可否请王爷进来喝口茶?」 戎谨侯自是不会拒绝,他抬脚踏进范家院子。 范家这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很整齐,院子一角开出两块菜畦,上头菜蔬正冒了点绿意。 戎谨侯跟着他们进屋,屋内东西极少,却处处透着整洁干净,戎谨侯见这模样,不由暗暗点头。 范远瞻请戎谨侯上座,亲自泡了茶来,恭敬献上之后方道:「侯爷,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之言皆是您一面之词,无论襁褓还是胎记,只要您愿意,想弄出来都不难,不知您是否还有更得力的证据?」 戎谨侯一双锐目盯着范远瞻,范远瞻丝毫不退,目光诚恳,「溪儿可能是您女儿,却也是我范家的掌上明珠,若不弄清楚,我们万万不能让您随意带走她。」 戎谨侯屈指敲敲桌子,「掌珠?你爹怕不是这么说罢?我瞧你爹恨不得让溪儿为奴为婢?」 「子不言父之过,正因如此,我带她们搬出来来住。」范远瞻抬头看戎谨侯,两个年龄不同的男人对视,目光似乎带着刀光剑影,「这话亦可问侯爷,溪儿既是您女儿,为何当年会被人送出来,现时再回去是否还有危险?这点若不清楚,拼了这条命,我亦不能让溪儿与您回去。」 戎谨侯上下打量他几眼,「小子,你胆大包天呐。」 范远瞻背上炸出一层层冷汗,内衫已湿透,外表却瞧不大出来,他依旧那幅不卑不亢的模样,「不敢。」 戎谨侯道:「当年之事乃我府上隐秘,此事你便莫打听了,我堂堂戎谨侯,不会连一个女孩儿都护不住。」 范远瞻见当真的得不到消息,嘴唇抿了又抿,却依旧未妥协。 戎谨侯未再看他,转向范溪,柔声开口,「溪儿,跟爹回去罢,你娘正在府里等我们。」 范溪在一旁低低开口,「若您真是我亲爹,对我而言是生恩,我自不该违逆。然我娘对我亦有养恩,我亦不能割舍,人若一遭发达便摒弃故人,想必您也不齿,您先回去,过两日再来接我成么。」 戎谨侯端详范溪,见她小小年纪,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小脸一派认真,心下带着几分不忍,道:「既然这般,你与他们好好道别,我明日再来接你。」 戎谨侯说着站起来,要出门。 范溪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在他背后低低说了一句:「多谢……爹。」 戎谨侯闻言,脸上多了些笑意,轻轻推了推范溪的肩,道:「归去罢,莫送。」 范远瞻亦跟在他后面,等他们父女说完话,方道:「还请侯爷将今日带来的东西带过去?」 「嗯?」 范远瞻道:「溪儿乃我妹妹,我一直将她当妹子瞧,侯爷若是给这些东西,倒有些见外了。」 戎谨侯深深瞧他一眼,「给你便收着罢。」 范远瞻依旧摇头,「这东西我家不能收,还请侯爷成全。」 戎谨侯见他果真不要,点头,眼神往两边示意,仆从立即过来挑担抬箱,将东西带回去。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会儿便如潮水退去般不见了踪影。 第21章 附近几家见这景象,探头探脑,范远瞻见此情景,将门关起来,闭门谢客。 此时临近正午,谁都无心思再理会吃喝。 范远瞻看看范溪,又看看安娘,问:「娘,戎谨侯所说是否为真?」 「瞧着不像做假。」安娘此时再一回想,心里明白女儿多半要回那个家去了,此时她心下难过,强打起精神安慰一双儿女,「戎谨侯这样的人,没必要骗我们,且我瞧溪儿与他面容有些像,溪儿应当是他亲生。」 范溪在一旁沉默不说话,家中其余两人也跟着沉默起来。 范远瞻摸摸她脑袋,过了一会,道:「我去打听打听,看能否得出什么消息。」 他去里屋换下甲胄,穿上一身平常衣裳。 范溪见他高大身影出去,叫住他,「大兄,先用饭罢,用完饭再打听。」 范远瞻回首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知晓恐怕这就是两人一道吃的最后一餐午饭了。 范远瞻点头,「也罢,日后还不知何时能再尝到溪儿手艺。」 范溪长呼一口气,「我去买菜。」 范远瞻跟着,「我与你们一道去。」 一家人提着篮子出去买菜,回来又一道做了一餐饭,沉默吃了。 用过饭,范远瞻去找朋友打听,范溪与安娘去歇息。 范溪回房,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再出来,推开她娘房间的门,见安娘正穿针引线做衣裳。 安娘极少教范溪做针线,只看她会缝补刺绣做衣裳便不叫她做了,刺绣费眼睛,安娘向来自个做。 「娘。」范溪唤了一句,去炕上坐下。 她娘手里还拿着那幅梅子红的绸布,正给她做小衣。 见范溪过来,安娘放下针线,拍拍她手,问:「睡不着?」 范溪闷闷应声。 安娘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范溪,眼角细细皱纹显得她越发慈祥,她低声问:「溪儿可是害怕?」 范溪摇头,「不怕,就是舍不得您与大兄二兄。」 「傻女娘。」安娘道:「我们就在这,你又不是不记得家在何处,想我们过来瞧瞧便是,我看戎谨侯并非不讲理之人。」 范溪道:「人家常说侯门深似海,我要真回去了,还不知能否出来。」 安娘安慰她,「你去当小姐,又不是坐监,哪里就出不来?」 范溪闷声,「若我真出不来,娘您可要拉着大兄二兄来看我。」 安娘帮她理理发丝,「放心罢。你若未出来,我们便去瞧你。」 晚上用饭,一家人喝了几盏酒,范溪不胜酒意,很快迷糊过去。 待范溪睡熟,安娘与范远瞻在厅堂里商量。 安娘低声问:「打听得如何了?」 范远瞻摇头,「这等人家,我们探不进手脚去。戎谨侯家现在还有一女,说是嫡女。」 「溪儿的姐姐还是妹妹?」安娘发愁,「这姐妹之间、兄弟之间多了便容易有争端,人高门大宅的女娘,乍然多个姐姐妹妹,人能愿意?」 范远瞻看着她娘,没有说话。 若是亲生姐妹,有隔阂也未必有坏心,若是假小姐,这仇结得那样大,还不知道对方会生出什么心思。 范远瞻只道:「娘,家里还有一百来两,明日让溪儿带一百两去花罢。她回去那等人家,手上没个私房,做什么都不方便。」 安娘带着忧虑,点头,「我明日再给她换点铜板带过去,那等高门大宅,时常得花钱赏小丫头老嬷嬷。」 母子俩说了大半夜话,安娘回去仍睡不着,点着一支蜡烛细细帮范溪收拾起东西来。 旧衣裳就不带了,去年冬做的那几身袄裙暂且收着,也不知侯府里有没有提前准备衣裳。 其余小衣、袜子、鞋子、手镯等林林杂杂须得捎上。 另外铜板银子也得准备好。 安娘仔仔细细收拾了半晚,连鞋垫都收着。 桌上油灯未熄,她坐在床沿,万分不舍地看着小女儿。 女儿年纪最小,跟着他们苦却一点都未少吃,先前说与儿子定下婚约,安娘不过权宜之计,后她却觉着将错就错亦不错,女儿留在家里,一辈子受宠着,不必嫁去别家受折磨。 安娘望着范溪光洁的脸颊,心里十分后悔,若当时一狠心,咬牙撑死了不来皇都,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女儿也不必去别家。 现时说甚都晚了。 戎谨侯来得急,范溪一家早饭未用过,戎谨侯便上门了。 范溪打开院门,见门外一辆马车,旁边看车牵马的仆从鬓角已经湿了,也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心中一暖。 忽然有个亲爹,范溪多少有些欣喜,见人来了,她走前几步,想着是否要上去打个招呼。 轿子里人似有所感,她还未到跟前,里面人掀起布帘子。 范溪见他大马金刀坐里面,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爹。」 戎谨侯瞧她清亮的眼睛,笑:「起来了啊?昨夜睡得如何?」 「尚可。爹您呢?」 「睡得不好,一直忧心你不愿跟我回去。」 第22章 范溪抿抿嘴唇,转开话题,「爹,您用饭了么?」 「尚未。」 「您要是不嫌弃,进来用早饭罢。」 女儿第一次邀请,戎谨侯怎会反对,他笑道:「那爹便尝尝了。」 范溪想了想,又道:「爹您还是把书带上,饭还未做,需等些时候。」 戎谨侯听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左右今日无事,他便捎上手中的书,与范溪进屋慢慢等。 今日还是范溪做饭,安娘烧火。 范溪决定揉面做饼吃,腊肠鸡蛋灌饼,加上清粥小菜,这一餐应当够饱。 范远瞻日日操练,累得浑身大汗,范溪早晚做饭时,有意做个咸一些、扎实一些的饭,省得她兄长吃不好,没气力。 范远瞻与戎谨侯坐在厅堂里,说着些闲话。 气氛正好,范远瞻问:「敢问侯爷,溪儿是否有个亲姐或亲妹?」 「没有的事,我就她一个女孩儿。」 范远瞻又问:「我听市井传说,您府里还有个女儿。」 戎谨侯没瞒他,「是有个姐姐,并非亲生。」 范远瞻眉头不易察觉微微一皱,「您府上这位小姐并非您与夫人亲女,恕我直言,现如今真小姐回去了,剩下那个……」 「你逾矩了。」 范远瞻一顿,却未停嘴,他道:「府上两小姐,年龄相近,境遇相当,自然要比,溪儿自小在乡野长大,不比那位小姐,琴棋书画都学过,吃穿用度也有专人教养。溪儿这一去,怕要被人比到尘埃里。」 戎谨侯傲然,「我女儿,谁敢在背后嚼舌头?」 范远瞻直直对上他的目光,「莫说溪儿,就是侯爷,背后嚼舌头之人也必不会少。」 戎谨侯道:「有我护着,你尽管放心。」 范远瞻摇摇头,「溪儿她自小吃了很多苦,一般大人都不似她这样能干,好不容易家里境况好一些,您又要接走她。她跟您回去,吃穿用度方面定然委屈不了,然而其他方面却未必。」 戎谨侯转动指环,并未说话。 「她一人在深宅大院,没个能交心的人,只盼侯爷能做她坚实后盾,您多去看她,莫要让她一人孤零零待着。」范远瞻轻叹一声,「我瞧尊夫人两回都未过来,恐怕对您府里现在那位小姐偏疼些,溪儿只能由您照拂了。」 戎谨侯深深瞧他一眼,「我还未见过像你那样啰嗦的男子。」 范远瞻苦笑一下,低低道:「盖因您是接回女儿,而我是将掌上明珠送出去。」 两个男人再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范溪与安娘用托盘端着早饭进来。 范溪望兄长一眼,「大兄,你们去净手罢?」 范远瞻站起来,「侯爷,请随我来。」 两人去厨房打水洗干净手,再回来坐下用早饭。 范溪有些不好意思,「饭食粗陋,不知道您用不用得惯。」 「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有何用不惯?」戎谨侯落座,其余诸人也坐下。 白粥清香绵甜,小菜酸辣回甘,鸡蛋饼荤香四溢,清冷早晨,能来一份这样的早餐,着实令人满足。 用过饭,安娘与范远瞻提着包裹送范溪。 范远瞻道:「还请侯爷准许溪儿年节时回来看看。」 戎谨侯点头,「放心罢。」 门外候着的仆从们皆打起精神,后头跟着的两个丫鬟忙过来,恭敬扶范溪上轿。 戎谨侯翻身上马走在前头,马车在后面缓缓跟上,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范远瞻扶着安娘,「娘,我们回去罢。」 安娘拍拍他的手,叹道:「你先回去,娘再站会罢,总觉得还能见着溪儿的影子。」 戎谨侯家的马车一路往东,穿过大街,最后来到一座恢弘宅院前。 范溪坐在车上,从布帘缝隙窥见一丝景象,她沉稳坐着,并未伸手去掀。 外面传来请安声,马车未停,范溪也未动,车边坐着的两个侍女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接着眼观鼻鼻观心。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戎谨侯下马,过来掀帘子,对范溪一笑,「下来罢。」 范溪下来,抬眼一瞧,一个娇俏少女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过来,后面还跟着两青年一少年。 「女儿呐!」秦夫人神色焦急地上前过来,一手将范溪揽在怀里,摸摸她的脸,哭起来,「我的女儿啊,你总算回家了。」 范溪只觉一阵香风扑来,她轻轻陷在一个云一般的怀里。 她素来冷静慢热,此时哭不出来,只得垂头揉眼睛,低低叫了一声,「娘。」 旁边人低声劝慰,好一会儿,戎谨侯轻拍秦夫人的背,扶着范溪的肩道:「我与你介绍一番,这是你大兄符征、二兄符岚、三兄符炬。」 戎谨侯指头一一点过去,兄妹间见礼。 戎谨侯最后一指秦夫人身旁那少女,「这是你姐姐符雪。符雪你乃姐姐,好生照顾好妹妹。」 符雪大方福身,粲然一笑,「是,我定好好照顾妹妹。」 一家人转去饭厅吃饭。 范溪被这么多信息一塞,整个人头昏脑涨,勉强记住兄姐名讳,而后被簇拥着过去。 第23章 席间,符征问:「父亲,妹妹回来,是否要改名?」 「是得改,溪作为小字罢。再另取过,我回去想想。」 戎谨侯说完话,一家人便不再说话了,旁边丫头婆子伺候着用饭,范溪学着他们的样子,一举一动皆依照旁人的来。 用过饭,一家人坐着说话,范溪提起心神陪着聊。 戎谨侯看出她的不适,道:「溪儿已回来,我看她也倦了,我先送她回去。」 说着戎谨侯向后面看一眼,「绿鹦,小姐初归,你过去服侍,日后跟着小姐。」 绿鹦乃戎谨侯身边一等大丫鬟,众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变。 绿鹦低低应声。 范溪起来,朝众人福福身,「那我便先回去了。」 秦夫人点头,戎谨侯站在厅堂等她,范溪跟着,两人慢慢出去。 一众丫鬟小厮落后几步跟着。 「家里院子套院子,亭台楼阁颇为多。」戎谨侯等范溪上来,为她介绍道:「你闲着无事走走也好,花园在西边,平时可带着丫鬟去赏花散心。」 范溪点头。 戎谨侯又道:「等会你母亲那边会为你派丫鬟,你若是不好拿捏,问绿鹦便是,她是家生子,还算忠心。」 范溪有点头,「谢谢爹。」 「客气什么。」戎谨侯朝她笑了一下,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莫怕,爹在呢。」 范溪听见他这句话,心里头忽然多了些勇气,抬头朝戎谨侯笑笑,「我知道。」 戎谨侯带范溪沿着湖边的路慢慢往里走,侯府已历四代,府里处处各处景致皆有来历。 直至一座小院前,戎谨侯道:「府里这座小院最合女娘居住,你瞧瞧住不住得惯,若是不惯,我们再换。」 范溪抬头打量这座院子。 院子外花枝斜斜伸出来,带来早春景致。 院门乃刷了清漆的大木门,一道青石板自院内延伸出来,直到人脚下。 两个丫鬟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种着几棵范溪叫不出名来的树,树上还挂着一副秋千。 院子地板上密密铺着青石板,石板有些粗糙,衬得院子格外幽静。 石板再往前则是石阶,长檐下顶着褪色的大木柱,给这院子增添了几分巍峨。 范溪看一眼,低低问:「爹,这院子以前谁住呐?」 「已空了十多年,前阵子刚清扫出来。」 范溪听他淡淡将话题避过,知他不想多说,便没多问。 院子早就清扫了出来,里头物什一应俱全。 戎谨侯带她转了一圈,「若缺什么,只管叫绿鹦报上去。」 范溪点头,「多谢爹爹。」 戎谨侯笑了笑,「爹不妨碍你歇息,先回去了。」 范溪带着绿鹦送他出院门。 等戎谨侯带着仆从走远,绿鹦走上来,轻声道:「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午歇罢。」 范溪并未拒绝,绿鹦轻手轻脚上来,替范溪拆珠花梳头发。 院子里其他丫鬟看绿鹦这小心殷勤的模样,大气不敢出。 一院子人,范溪没多看半眼,等绿鹦伺候着她换上睡衣,她爬上烧暖了的热炕,等绿鹦帮她将被子盖好,范溪轻声道:「多谢,你去休息罢,我不习惯屋里有人。」 绿鹦柔声劝道:「小姐初来,还不熟悉,不如奴婢在外间小踏上守着?」 「不必。」范溪淡淡开口,「你们出去,留一人在门外守着便是。」 绿鹦不敢违抗,低声应下,带着一院子大小丫鬟出去了。 范溪想叫她将门关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主动轻掩上门。 果然是个精明人。范溪心里有谱,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轻打了个哈欠,合眼歇息。 另一头,符雪也被丫鬟们伺候着准备入睡。 符雪躺着,她的大丫鬟蒹葭轻轻帮她捶腿,她眼睛半闭,问:「给妹妹准备的新衣裳可备下了?」 「回小姐,都备下了,捡小姐未上过身的红霞与腊梅那两套,方才白露特地改了下,二小姐应当合穿。」 「那便好,我看妹妹乍然从外面回来,身上也未带什么东西,先将衣裳给她罢,我旧的还有,先穿那些不打紧。」符雪道:「等会再捡几根簪子珠花,她应当也没有,好歹侯府小姐,不好打扮得太过朴素。」 「是。」蒹葭低声应下。 符雪闭着眼睛,问:「还缺什么来着?你瞧瞧。」 蒹葭觑着她脸色,小心问:「是否再送几罐润肤膏?我瞧二小姐手与脸都粗黄得很,连我们院里洒扫丫头亦不如。这模样,不用上好的润肤膏,怕是三年五年都养不回来。」 符雪白皙的脸上勾起一丝笑意,「既然想到了就给妹妹带上罢,她在外头吃了那样多苦,回来后总得用上些好东西。」 蒹葭应是,等她呼吸渐渐平缓,蒹葭轻轻收回手,悄无声息与白露一道收拾起东西来。 符雪沉沉一觉醒来,漱过口,用过香口丸,穿好外裳,蒹葭上来服侍她穿鹿皮靴。 符雪低头一瞧,靴面上缀了几颗珍珠,珍珠团成一团,中间点缀一颗红宝石,凑成红蕊白花的小花模样,让整双靴子都显得秀丽娇俏起来。 第24章 符雪点着胭脂的红唇又是一勾,这鞋上的珍珠都比她那刚回来的妹妹头上戴的珍珠要大颗。 符雪穿上靴子,梳好妆,蒹葭忙给她披上披风,再给她捧上手炉。 符雪道:「早已开春,哪还用得着一层层穿那样多?」 蒹葭劝道:「您莫瞧着已开春,这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容易冻着。」 白露正将挑拣出来的首饰放入匣子里,闻言接话,「小姐您便听她的罢,老话说春捂秋冻,就是这个理。」 符雪一笑,「得了,说不过你们,只盼等会莫热我一身汗。」 蒹葭留在院子里,符雪带着白露与两个二等丫鬟出门。 范溪已醒,梳好妆,正拿着架子上的书读,见符雪进来,她走到院里迎接,福了福,「姐姐。」 「妹妹不必多礼。」符雪忙扶起她,挽着她手臂进院子,「我瞧妹妹这里有些冷清,我来寻你说说话。」 「多谢姐姐。」 符雪一笑,「姐妹之间,客气甚?」 范溪吩咐,「绿鹦,泡茶来。」 「是。」绿鹦应声而去。 符雪见这幕,眼神闪了闪。 姐妹二人坐在椅子上,范溪抬脸看向符雪,等着她先开口。 符雪笑道:「我见妹妹你初回来,怕东西未备齐,先拿来些给你用着,你莫嫌弃。」 符雪说着使了个眼色,白露带着两个丫鬟捧着几个匣子上来,掀开盖子给范溪看。 范溪扫了一眼,语气诚恳道:「怎么好要姐姐东西?」 符雪正小心端详她神色,见她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依旧现出热情笑容,「姐妹之间,分那样清楚作甚?」 范溪坚决拒绝,「若我一回来,便动姐姐的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白露在一旁跟着劝,「这些衣裳首饰都是新的,小姐并未用过,小姐一片好心,您便收下罢。」 范溪凝眉看向她,「你是何人?」 白露被她这么一问,脸上露出讪讪表情。 符雪开口解围,笑道:「这是我身旁的大丫鬟白露,被我纵得性子有些骄纵,失了规矩。」 范溪点头。 符雪主仆一噎,不知要说什么。 符雪另找了个话题,「说来这凌风院我也是第一回来,妹妹可否带我去瞧瞧?」 范溪开口,「我也是第一回来,我们一道逛罢。」 她身上穿着浅青色薄袄与梅子红下裙,坐在生了炭火的屋子自是不冷,出门却未必。 另一个大丫鬟晴鹤忙过来,「小姐再添件衣裳罢。」 范溪初回来,衣裳备得不大全,屋里除几身外头买来的衣裳外,连件披风也没来得及备下,只得等针线房那头现做。 箱笼里衣裳再少,厚衣裳总有几件,不似范溪身上那件那样薄。 范溪道:「不必,不冷。」 她说归说,侯爷刚认回来的小女儿,哪个敢叫她穿着一身薄袄去外边逛? 晴鹤忙拦着,「小姐,您等着,我去烧个手炉来。」 她们这头正劝,绿鹦端着茶壶茶杯回来了,略听两句便明了事情原委。 绿鹦柔声道:「小姐们不妨先喝杯茶?老爷从宫中拿回来的余安花茶,最是滋补,再泡一会便风味便不佳了。」 她开口,符雪也跟着道:「那便下回再瞧罢。妹妹,我们先尝尝这茶。」 绿鹦执壶倒茶,先给范溪上茶,第二杯方推给符雪。 符雪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接过茶,她还向绿鹦道谢,「多谢绿鹦姐姐。」 绿鹦轻柔一福,「大小姐折煞奴婢了。」 姐妹俩对坐喝茶。 符雪打听范溪先前在哪里,是否要做什么农活,家里还有什么等等。 范溪不动声色挡回去,实在挡不住便垂眸不说话。 符雪打探来打探去,磨叽了一下午,也未打探到什么,只口干舌燥地喝多了茶,腹内翻涌,不得不告辞回去。 范溪见她带人要走,朝绿鹦使眼色,「绿鹦你送姐姐回去。」 符雪忙道:「不必送,就那么两步路。」 范溪道:「路短亦不能失礼。姐姐,这些东西你也拿回去罢。」 「你拿着用便是。」符雪推,「我那儿还多着。」 范溪与她对视,双眸沉静清亮,「姐姐还是拿回去罢,这样多东西,我不能要。」 晴雪一听,忙带着小丫鬟将符雪送来的东西全捧出来。 范溪态度坚决,符雪带过来的东西原样全带了回去。 符雪面上依旧笑盈盈,「妹妹实在太过客气,一家子姐妹,何须计较那么多?」 范溪沉声回,「无规矩不成方圆。」 符雪听了这话还不如何,范溪房里大小丫鬟齐齐一凛,心中多几分小心。 送走符雪后,范溪接着看书。 她书房不知谁收拾出来,里头游记志怪等皆有,还有少许话本,看着打发时间十分不错。 下午天阴沉沉,雪未下,倒是下了一场春雨,还伴着轰轰雷声。 有小丫头打伞传话来,说今日天气不好,不在饭厅摆饭,各院在院子里吃。 第25章 范溪乐得轻松,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 不多时,来了三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绿鹦带人去接饭,等范溪过去饭厅时,桌上摆着五菜一汤,还有三样用小碟子装起来的糕点。 菜还滚烫着,一摆出来,满屋都是香气。 绿鹦与晴鹤一人一边,摆出要伺候范溪用饭的架势。 范溪瞧见她们这模样,难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忙挥挥手,「我自己来罢。」 她坐下时抬头望了眼天,也不知她今日不在,娘与大兄是否会随意对付过去。 范溪晚上洗完澡与头之后,绿鹦、晴雪两个大丫鬟用布巾细细帮她擦干头发。 范溪照旧看书,捧着书本目不转睛。 晴雪笑:「小姐真爱看书。」 范溪抬眼,轻笑道:「那倒未必,一时见到那么多书,忍不住见猎心喜罢了,说不得过几日便会丢开手去。」 擦干头发,范溪起来捶捶后颈,问:「爹娘什么时辰起来,我明日早些过去请安。」 绿鹦轻声道:「侯爷太太卯时起,太太宽宥,不必家中子女晨昏定省,只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平日里多说说话便好。「 范溪沉吟,「话我先前那么多年未承欢膝下,现今难得有与爹娘相处的时日,还是想多亲近。你们明日叫我,我早起去向爹娘请安罢。」 绿鹦笑应,「是。」 范溪睡眠向来好,爬进暖暖的被窝,没一会就睡着了。 房里的二等丫鬟轻雨过来守夜,绿鹦与晴雪去歇息。 两位大丫鬟各自有房间,房里亦有小丫鬟伺候。 绿鹦回到房里,却并未直接歇息,而是略等了会,打发伺候的小丫鬟先去歇息。 不多时,她房门被笃笃敲响,声音极轻,仿佛雨打瓦片的声音。 绿鹦正凝神细听,一听这声音,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见她出来,低低道:「侯爷召你。」 绿鹦低低一福,「有劳。」 黑衣男子提着灯笼在前面,绿鹦跟着,走了半刻钟,来到戎谨侯书房外。 守在外面的小厮先去禀报,片刻后,戎谨侯唤绿鹦进去。 「小姐今日如何,一切可还都习惯?」 绿鹦细禀,「小姐下午歇息后开始看架子上的书,接着大小姐来了一回,给小姐送了些衣裳首饰,不过小姐并未收下,又让大小姐带回去了。」 「是何衣裳首饰?」 「多是些金钏、发簪等零碎小首饰。衣裳乃大小姐未上过身的两身,改了送来。」绿鹦低低道:「小姐的衣裳首饰还未准备,只有寥寥几件,下午小姐想出门逛逛,屋子里并未找着披风。」 戎谨侯一听哪里不明白符雪的小心思,他微一皱眉,「夫人还在病中,不便管家,你明日拿我对牌去找胡念,该补的补上,溪儿不能被她姐姐比下去,补完衣裳首饰后单子呈上来我瞧瞧。」 「是。」 「我私库里那几副红宝石头花、珍珠头花、赤金嵌宝石璎珞等,你着人带过去给溪儿,让她平日里挑着戴。」 「此外,家中裁缝,先紧着溪儿的衣裳做出来,我还有几张白狐皮子,几张赤狐皮子,让匠人做好披风给溪儿送去。」 戎谨侯屈指敲桌子,将所有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并未发现不妥之处后,他道:「小心伺候着,有事及时禀报。」 「是。」绿鹦低声应喏,「小姐说相与父母多亲近,明日想早些过来给您与夫人请安。」 戎谨侯闻言欣慰一笑,「难得她有这份心思。」 范溪并不知绿鹦晚上将一天发生的事禀报给了戎谨侯,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被绿鹦和晴雪柔声唤醒后,她起来穿衣裳。 她所有衣裳都熏得暖香,触手极为舒服,范溪在两人伺候下穿好衣裳鞋袜,她轻轻在鞋里活动了下脚趾,问:「我爹娘可起床了?」 「待小姐洗漱完,老爷便应当起了。」 范溪抬脚去外间洗漱,绿鹦给她拿来一柄小牙刷,范溪轻轻伸手碰了碰,这刷子跟她前世用得牙刷差不多,甚至更要柔软好用一些。 她沾着牙粉细细刷干净牙,又洗完脸。 绿鹦低声问:「小姐可饿了,吃点点心垫垫肚罢?」 「刚起来,没甚胃口,待会再用。」 范溪弄好后,一行人走出院子,沿着回廊与湖堤,去正院给戎谨侯与秦夫人请安。 戎谨侯要上朝,已经起了,正用早饭,秦夫人倒还未起。 听范溪来了,戎谨侯招手让她进去,「溪儿昨夜睡得可好,陪爹用饭罢?」 范溪福一福身,浅笑道:「给爹爹请安。睡得顶好,一夜无梦。」 「哎,那就好,不必虚礼。」戎谨侯招她过来旁边坐下,「你看看喜欢吃甚,再让厨房送来。」 范溪一看桌面,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小馄饨、包子、春卷、蛋饼、肉粥等物,知道戎谨侯喜欢咸口,抿嘴轻轻笑了笑,道:「我与爹一样,都爱这些。不过我与爹一道吃,您够吃么?要么再叫人送些?」 「尽够,这么一大桌子,爹也吃不完呐。」戎谨侯心情愉悦地将小馄饨端到范溪旁边,「尝尝这鲜虾小馄饨,须得趁热用,不然冷了会腥。」 第26章 范溪从善如流,端起来鲜喝了口汤,这汤还有些烫嘴,一口汤下肚,整个胃都被唤醒了,她几乎立刻感觉到了饿。 接着她舀起一个小馄饨尝了尝,小馄饨里面满包着去了虾线剁碎的虾蓉,爽滑弹牙异常。 范溪尝到别样的滑腴,原本以为是肥肉,仔细品咂一会,又觉不像,心神一转,这才反应过来,此肉并非猪肉,而是鸡皮带点鸡肉。 怪不得这样鲜! 戎谨侯含笑看她,「如何?」 范溪脸上异常认真,「这味儿比我弄得好。」 戎谨侯哈哈大笑,「溪儿你若是喜欢,待学厨之时让厨房教你两手。」 范溪点头,「多谢爹爹。」 戎谨侯笑得心情愉悦至极,等他笑完,他夹着春卷,问:「溪儿先前可有上过学?」 范溪摇头,「以前跟兄长们学过字,正经上学倒不成。」 戎谨侯便道:「待我下朝归来,带你去见见先生。」 范溪眼睛迸出亮光,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意,「那我等您!」 戎谨侯忙着上朝,父女俩快速用完饭,漱完口后,戎谨侯道:「你娘身子骨不大好,起床起得晚,你先回去,中午晚上再来陪你娘用饭便是。小女娘莫缺了觉,不然长不高。」 范溪点头,「那我先回去,等中午再过来看娘。」 父女俩道别,范溪回去时天才蒙蒙亮。 早晨仍很冷,外面到处都是白霜,绿鹦提醒范溪脚下别滑着了。 范溪回去后,摸摸肚子,又拿本书出来看。 她以前与伯娘她们上县城卖饭时,起得比现今还早,一起来万万睡不着,得等中午再午歇一番。 符雪常年睡惯了懒觉,起来洗漱的时候听到丫鬟来禀,范溪一早就起来了,还去向戎谨侯请安,父女俩一道用的早饭,当即脸有些绿。 白露嘀咕,「才回来,就知道弄这些谄媚伎俩了。」 符雪深以为然,帕子贴着脸不说话。 红霞在一旁问:「小姐,我们去夫人那请安么?」 「去,你派人去跟黄玉说一声,待会我陪娘用早饭。」 「是。」 符雪原本打算中午去秦夫人那里用饭,却不想范溪也来了。 对于这个才回来一天的妹妹,符雪已本能地感到她十分讨嫌,看向她时心里暗自嘀咕了声。 秦夫人一如既往地和蔼,叫范溪坐到左右边,「溪儿昨夜睡得可好?」 「十分香甜,娘您睡得可好?」 「我也好。」秦夫人慈祥地拍拍她的手,「你睡得好娘便放心了,今日叫他们做了几个新菜,你尝尝爱不爱吃。」 符雪在旁边撒娇,「母亲,您还未问我是否睡得好呢。」 秦夫人笑:「你这猴儿,心里又不记挂事,岂有睡不好之理?」 范溪听这话,心里涌上一点说不出的别扭之感。 母女三人很快便说完了话,在丫鬟们的伺候之下开始用饭。 范溪见她们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便问:「娘,三位兄长呢?他们不与我们一道用饭?」 秦夫人笑呵呵,「你大兄今日要当差,二兄与三兄则去了学堂,晚间应当便能一道用饭。」 范溪得到答案之后记在心里。 母女三人用完饭,又说了会话,符雪过来挽着范溪胳膊,「娘,您午歇罢,我与妹妹先回去。」 「你这猴儿又想带妹妹去做什么坏事?」 「能做什么坏事,就是瞧瞧妹妹那大院子,昨日说要瞧,没来得及。」 秦夫人闻言点头,「那你们去瞧瞧,莫贪玩,莫靠近水。」 「知晓了。」 符雪笑嘻嘻地带着范溪,「妹妹,不然先带你在府里走走?」 「有劳姐姐。」 符雪笑,「姐妹之间,何须客气?」 符雪比范溪个头高些,却未高多少,两人身高极相近,相貌也有些相似。 若论五官脸型,自然是范溪出色许多,一眼望过去便能牢牢吸引住人的目光。然而她皮肤有些灰黄,站在白皙的符雪面前,身上那股乡下土气一览无余。 符雪带着她逛了小半个府,府上诸人皆瞧见她们姐妹在一起的情景。 当即,有些嘴碎的婆子便在背后闲聊起来,「二小姐说生来身子弱,送去农家养,怎么养出这么一副模样来?」 与她一道打牌赌钱的婆子道:「真别说,这两姐妹站一起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站出去说是两姐妹都没人信。」 「那倒也是,你们是没瞧见,二小姐脸还能勉强说得过去,那双手啊,糙得比四五十岁的婆子还不如,她身上穿的那身绸缎都没她摸得起了丝!」 「莫说了,侯爷偏疼二小姐得紧,被人听到风声,我们这些人都没好果子吃。」 最先说话那人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听到风声?」 姐妹俩逛完,回到范溪屋里说话,说了一会,符雪觉得与她说不到一块去,干脆找借口告辞。 范溪不知背后有人嚼舌根,符雪很快便收到消息,唇角不由泛起笑容。 真被接回来又如何,有眼睛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小姐。 第27章 不单符雪觉着与范溪聊天累,范溪也觉与她聊天累极,见她终于走了,范溪在心中悄悄松口气。 她等符雪走远,问绿鹦,「绿鹦,昨天我带回来的包裹你放在何处了?」 绿鹦道:「就收在箱笼里,小姐你现在要收拾么?」 范溪点头,「我自个来罢。」 安娘给她收拾了个大包裹出来,昨日她又上马车又与亲生父母相认,压根没抽出空问。 等她安顿下来,知道包裹被送到了她院子,她就暂时放下心了。 范溪接过绿鹦提的这个包裹,包裹不算大,不过塞得鼓鼓囊囊,范溪提在手里颇有些重量。 也不知道娘再里头塞了些什么。 范溪将包裹放在床上,慢慢拆起来。 单独用布包起来的小衣、新做的棉衣棉裙、鞋垫、绣花鞋、帕子……范溪一样样看,等看到最后,却是一小包铜板加两个银锭子。 范溪常年跟银钱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这正好是一百两,她愣了一下,眼眶倏然红了。 绿鹦见她哭起来,忙使眼色让人打水洗帕子擦脸,「好小姐,怎么忽得哭起来了?」 范溪吸吸鼻子,「没事。」 绿鹦猜测她想先前那个家,心里有些同情,轻轻拍拍她的背,无声安慰她。 范溪情绪渐渐好转,洗干净脸吸吸鼻子后,很快便不怎么看得出来哭过的痕迹。 戎谨侯下了朝用过饭后想起早上的约定,往她院子这边走,一进屋见她眼皮薄红,神色严肃了些,「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睡欺负我。」范溪让绿鹦等人泡茶,低低说:「就是方才我收拾我娘与大兄给的包裹,看到里面有一百两银子,其中还特地放了些铜板。」 范溪说着用手揉揉眼睛,尽量平静,眼睛却还是红了:「爹您接我回家前,家里的钱由我管,一共就剩一百六十七两,他们给了我一百两,家里就剩六十七两了。」 戎谨侯听闻,拍拍她肩膀,安慰道:「你养娘与养兄偏疼你,该高兴方是,哭什么?爹在,还会让照顾你那么多年的人受穷么?」 范溪声音闷闷,「那爹您得帮我多照顾些我他们两个呐。」 戎谨侯拍着她肩膀,「这还用你说?成了,怎么又哭了?快去洗把脸。」 范溪在绿鹦与晴鹤伺候下重新梳洗,待再转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 戎谨侯问她,「爹带你去找先生?」 范溪点头,「嗯。爹,先生在我们府里么?」 「请了几个女先生,都在我们府里。」 「都有哪些女先生?」 父女两个一路走一路问答。 戎谨侯道:「一位教你们识字做文章的先生,一位女红先生,一位琴先生,一位画先生?溪儿想要什么先生,爹帮你找。」 范溪想想,问:「爹,可帮我找骑射先生或武学先生么?我想学点骑射活动一下筋骨。」 戎谨侯未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有些意外,端详着她,「你先前学过?」 「未学过,我觉常年坐着不动,对身子不大好,就想学一学。」范溪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再说,您一身功勋不是在边疆打拼出来么?我想学一些,不堕我们府上的威风。」 「好志气。」戎谨侯赞叹一身,收回视,应道:「爹先给你找个武学先生,过后你若还想学,再练骑射。」 范溪没意见,点头道:「多谢爹爹。」 戎谨侯问:「在家待了两日,可还习惯?」 范溪点头,「习惯,绿鹦与晴鹤两人伺候得很好。」 戎谨侯一扫身后两女,道:「既然如此,吩咐下去,绿鹦晴鹤多得一月月例。」 绿鹦晴鹤忙福下身,「多谢侯爷,多谢小姐。」 女先生们被召集在临水轩,听闻侯爷有召,几人颇有些战战兢兢。 等戎谨侯带范溪进来,几位先生立即料到今日召集她们何事了。 侯府诸人皆传,侯爷偏宠新回来的小姐,一瞧这架势,一屋子先生立即明白,这话断然无错。 戎谨侯家请的都是女先生,戎谨侯带着范溪一进去,一屋子先生起来见礼。 戎谨侯沉声道:「不必多礼,这是我小女溪儿,日后她也交予你们教导,望你们尽心竭力。」 范溪从戎谨侯背后出来,福了一福,「见过先生们。」 「小姐不必客气。」所有先生起来礼让,一个塞一个温和。 戎谨侯不过带范溪来认一认人,打个招呼,免得日后哪位先生不长眼,以为范溪刚从外头回来无依靠,捧高踩低。 见过面后,让几位先生略说几句课程安排,戎谨侯便叫她们散了。 「接下来溪儿想作甚?」 范溪摇摇头,「并无想做之事?不然我回去接着看书?」 戎谨侯知晓她喜爱看书,道:「看书也好,不过眼睛也得爱护。朝中有些大人爱看书,年纪轻轻便熬坏了眼睛,看东西模模糊糊,等同半瞎。」 范溪不想近视,她笑笑,「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我的眼睛。」 戎谨侯揉揉她的脑袋,「那成,你去看书罢,爹也去处理事情。」 第28章 范溪目送他,见他背影,忽然想起来,喊了一声,「爹。」 「嗯?」戎谨侯回头,「怎么了?」 范溪抬头与他对视,问:「爹,晚上兄长们会与我们一道用饭么?」 戎谨侯有些意外,「为何问这个?」 范溪有些不好意思,「我听闻兄长们不一定能及时回来与我们一道用饭,我先前在家,唔,就是养兄家时,一家人总会在一起用饭,我想与兄长们一道用饭。」 戎谨侯听她解释完,点头,「你想一道用饭,若是哪个没回来,我们等等就是。传令下去,晚上等齐人再一道用饭。」 身后跟着的小厮低低应是。 范溪朝戎谨侯露出个笑脸,唇红齿白,眼睛明净,看得戎谨侯心中一阵柔软,他又道:「快回去罢,天冷,不必再送。」 范溪抿嘴笑着摇摇头,一直目送至戎谨侯身影离开。 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心里有些愧疚,她并不时常光明磊落,有时也会耍些小手段。 她才回来两天,已感觉出亲娘有些不冷不热,符雪则带着隐蔽的敌意。 三位兄长接触太少,不知他们心下如何想。 不过她既然已回来,便不能让事态发展到不利于她的地步。 三位兄长虽不常见,地位却极重要。无论如何,范溪都得与他们多相处相处,争取早日熟悉起来。 范溪也不指望能给他们留下多好的印象或处出多好的感情,但几位兄长心里得清楚,谁才是她们亲妹妹。 范溪叹口气,默默反省了会,这才回去看书。 晚间一家人果然一道吃的饭。 符征在外当差,回来得晚,还以为又要一人吃饭,却未想到全家都在等自己,心中一暖,开口道:「我回来得那样晚,你们先吃便是。」 符雪笑嘻嘻,「妹妹说想一家人吃饭,我们便陪着她等了。」 符征看他爹一眼,而后转向这新来的妹妹,笑着解释道:「我们当差不一定能准时回来,有时一夜都未必回来,日后妹妹不必等。你们人还小,省得把胃饿坏了。」 范溪与他对视,认真开口:「府里有的是吃食,若是饿了,垫补几口便是。大兄你们在外头为我们侯府的荣光打拼,又辛苦又饿,我们在家闲着,等你们回来吃饭那是应当。」 符征未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心头一暖,对她笑笑。 符雪不满,嘟囔道:「谁闲着了,我们在家也并未吃白饭呐。」 秦夫人朝她笑笑,「溪儿不是那意思。」 戎谨侯亦道:「溪儿说得有理,日后尽量一道用晚饭,你们哪个有事绊住了,差人回家说一声便是。」 符征兄弟三人齐齐应下,大家这才开始用饭。 秦夫人看着子女,慈爱道:「我们溪儿真是妥帖人。」 符雪被扫了面子,并未再说话。 一家人随意聊了些,范溪在一旁沉默听着,得到不少消息。 用晚饭,天色已晚,各人带着自己丫鬟回去。 符雪这回没跟着范溪一起回,而是压着怒意带着蒹葭与白露走得飞快。 回到院中,关起门来,她气冲冲地摔了几个杯盏,「丑人多作怪!一回来倒像给整个侯府立规矩,她也配!」 她的奶嬷嬷跟着后面颤着一身软肉赶来,一进屋就见满地碎瓷,大掌拍拍胸脯,连声道:「哎哟,小祖宗,你小声些。这瓷片还不快扫了去!若是扎着小姐的脚该如何?!」 屋里的二等小丫鬟忙上来忙活,黄嬷嬷过去哄符雪,「怎么发那么大脾气?」 符雪委屈,「嬷嬷你是没瞧见,满屋子人,就她在那里指手画脚,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黄嬷嬷笑了,「这也值当你生气?侯爷都未说甚,你让她安排便是。」 见符雪还是阴着脸,黄嬷嬷放小声了些,「我的小姐呀,你别看好像现在谁都听她的,那是她刚回来,大家都给些面子,等她再蹦跶几日,侯爷没了耐心,你再瞧瞧谁还理她。」 符雪嘟囔,「父亲哪里会不耐烦,现在父亲正拿她当眼珠子宠呢。」 「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侯爷自要补偿一二,过段时日侯爷便不会那样上心了。」 符雪不说话了,嬷嬷小声劝:「府上谁人不知她自乡下长大,都说两个小姐云泥之别,纵使侯爷宠她又如何?你瞧阖府人,谁真正瞧得起她。」 符雪被这话安慰了些许,她轻吁一口气,不再说话。 绿鹦乃戎谨侯大丫鬟出身,手里消息最是灵通,当晚她便向戎谨侯汇报了府里的闲言碎语。 戎谨侯一皱眉,又想起当日范远瞻的话,心中怒意更甚,声音冷如寒冰,「叫符全安来!」 符全安乃侯府管家,秦夫人病中不大管事,除内宅外,大部分都由符全安代管。 符全安匆匆赶来,还未进门,见书房门口站着的小厮面无表情,心里便有不妙的预感。 他抹了把汗,轻轻叩了叩门,「老爷。」 戎谨侯只看他一眼,问:「府上最近可有什么流言?」 符全安冷汗一下便下来了,他不敢说,只叩首道:「是有些婆子嚼舌头根,今日老奴抓了几个人,已惩处过。」 第29章 戎谨侯看他一眼,道:「侯府不容嚼舌根之人,发卖出去。」 符全安不敢多说半句,只低低应道:「是。」 范溪照旧第二日早早起来去给戎谨侯请安,两人一道用了早饭,而后范溪停在原处目送他出门。 她的功课还未开始,戎谨侯让她先歇息几日,待习惯了府中生活再开始念书。 念书之事已尘埃落定,范溪也不急,用完早饭后回去练了会字,又拿出书来看。 小院景致正好,万物生长,鸟儿忙着筑巢孵蛋,到处都是啾啾鸟鸣与呱呱蛙声,配着霏霏春雨,春日气息拂面而来。 绿鹦、晴鹤两个正在做针线,帮范缝些手帕香包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范溪御下不算严格,院里粗使小丫头们洒扫好,正在前面踢毽子,压得细细的声音偶尔传来,整座小院都带上了一丝活泼。 「小姐。」外面有小丫鬟来禀,「涂嬷嬷来了。」 范溪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的目光。 绿鹦在一旁解释低声为范溪解释:「涂嬷嬷乃裁缝院的嬷嬷,想必给小姐送衣裳来了。「 范溪点头,「请她进来。」 命令一层层向外传递,很快一个瘦弱和善的嬷嬷便带着一众健壮仆妇挑了箱子来,「见过小姐。」 范溪放下书,坐直一笑,「嬷嬷不必多礼。」 涂嬷嬷闻言仍是将礼行完,而后温和笑道:「奴婢给小姐送裁好的衣裳来,顺道再为小姐量一回身量,方便下次做衣裳。」 范溪问:「现下量么?」 「小姐若是方便,奴婢这便开始量。」 范溪点头,站直了,张开手臂方便她们动作。 涂嬷嬷身后两个妇人拿着布尺上来,身高、肩臂、胸腰、臀部、大腿等都量了一回。 涂嬷嬷笑道:「还请您试试衣裳,若有甚不合适,奴婢再拿回去改改。」 范溪让她们打开箱子看,里面放着一套套厚薄不同的春衫,月白、浅紫、浅红、浅黄、碧色、水红……各样衣裳花花绿绿,好在色泽不算浓郁,不会看得人眼睛难受。 范溪随手拿了套月白衣裙,带着绿鹦进去试衣裳。 等她出来,屋内人眼睛一亮,只觉范溪穿着这身月白衣裙说不出地亮眼。 她身量颇高,人又瘦,穿着这样交领掐腰衣衫,只觉少女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涂嬷嬷忍不住赞道:「小姐肌肤白,穿这样的衣裳再合适不过。」 「是挺好看。」范溪低头看了下脚,笑道:「不过这衣裳短了些,我这些日子长得快,略做长一些收着罢,待我长高一些好随时放长。」 涂嬷嬷笑应,「新做的衣裙老奴放长一些。」 范溪点头,问:「其余几身还试么?」 涂嬷嬷:「小姐若有空可试试,里头还有几双鞋子,不若您先试试鞋?」 范溪一听她这话便知衣裳不必试了,绿鹦机敏,已在旁边箱笼里拿出新做的鞋。 两双靴子两双绣花鞋,俱是一厚一薄,每双都各有特色。 厚的那双靴子嵌了红宝石,弄成图饰,薄靴用金银线绣上了花样,绣花鞋则都镶了珍珠和磨得薄薄的贝母。 范溪拿过那双薄绣花鞋,除下脚上这双,将脚穿进去。 鞋子不大不小,正好。脚穿进去感受一下,鞋柔软透气,穿这鞋仿佛穿着一朵云,又软又暖。 范溪起来走了两步,忍不住夸赞,「涂嬷嬷好手艺。」 「小姐喜欢便是我们的荣幸。」涂嬷嬷问:「小姐可有偏好的颜色款式?下次做衣裳鞋袜时我们给您做。」 范溪笑道:「我不喜太暗或太浓烈的颜色,其余皆可。」 涂嬷嬷点头,「老奴记下了。」 涂嬷嬷送完衣裳告辞而去,晴鹤望着范溪脸庞,忍不住道:「小姐,怎么瞧着您脸上好像白嫩了些。」 范溪对她一笑,「你应当没看错,就是白了些。我天生皮子白,先前在家我兄长怕我太白引来祸事,特帮我找了样药粉遮掩。如今洗去药粉,药效一日日褪去,过两日恐怕更白。」 晴鹤好奇,「还有这样的药粉?」 范溪笑笑,「我兄长从医馆里拿来的,恐怕是人大夫家的独门绝技罢。」 晴鹤满腹好奇,「不知可有让人变白的药粉?」 范溪笑,「我们平日里用的粉不就是么?」 范溪看书看累了,正好与她们说些话聊天。 估摸着快到上午,正当范溪准备换衣裳去给秦夫人那头请安之时,外面又有小丫头来禀,说冯嬷嬷带人送来月银。 范溪笑道:「今日客人倒多,请冯嬷嬷进来罢。」 冯嬷嬷一团和气,一进门便笑,「奴婢给小姐请安。」 「冯嬷嬷不必客气。」范溪轻笑。 冯嬷嬷依旧带着人行完礼,半点不敢怠慢。 范溪打量她们,见冯嬷嬷后面几个粗壮仆妇也挑着几个箱笼,不由诧异,「月银那样多?」 冯嬷嬷笑:「除月银外,还有老爷夫人给您赏玩的小玩意儿。」 仆妇将箱子打开,里面小匣子被拿出来,珍珠、红绿宝石、大块的玉、水晶……范溪望着眼前这些东西,忽然有种打开了巨龙宝藏的错觉。 第30章 冯嬷嬷觑着范溪神色,见她脸上表情没多大变化,心里暗暗称奇,又伸手示意仆妇打开另外的匣子。 这些匣子装的还是饰物,戒指、手钏、耳环、耳坠,还有各种项圈、项链,发簪、发夹、发箍、珠花,似乎戎谨侯夫妇要将十几年的首饰一下给她配齐。 最后那匣子打开,才是银子,不仅这个月银,戎谨侯还给她补了一年月银,让她花用。 嫡女一个月二十两,合计二百二十两,范溪荷包一下子鼓了起来。 范溪扫了一眼,点头,「多谢冯嬷嬷送来,绿鹦你清点一下收好,将账册做出来。」 绿鹦低声应下,「是。」 范溪问:「不知哪些父亲送来,哪些母亲送来?」 冯嬷嬷脸色微妙一僵,范溪不错眼盯着她,她只好道:「那匣耳坠首饰乃夫人陪嫁。」 范溪一眼看过去,问:「其余皆为父亲送来?」 冯嬷嬷硬着头皮硬了声。 范溪颔首,「我去给母亲请安,顺道多谢母亲。」 冯嬷嬷不动声色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奴婢先行告退。」 范溪点头,等她走了,范溪道:「我换衣裳去见母亲。」 绿鹦与晴鹤赶忙过来伺候,范溪笑了笑,「你们不必事事亲自忙活,让她们几个过来伺候我穿便是。」 范溪指的是几个二等丫鬟。 绿鹦温和道:「还是我来罢,我伺候惯了,不跟着小姐我不放心。」 范溪一想,府里颇多讲究之处,二等丫鬟们还真不一定处处清楚,于是没再推拒。 范溪挑了一身浅紫的薄袄,穿上后,绿鹦给她梳妆。 头上挑了一把头发反绑成剂型状,簪上珍珠头花,垂下来的发也绑了好几股,用串着金珠的红绸扎好。 脸上未上脂粉,只唇上点了些口脂,显得气色好些。 范溪看着铜镜里头的人影,不必细瞧都能看出里面人精神至极,尤其一双眼眸,目如点漆。 范溪忍不住赞道:「绿鹦你手艺真好。」 绿鹦浅浅笑笑,「是小姐长得好。外头风大,小姐再加件披风罢。」 范溪点头,晴鹤赶忙拿了件米色披风来。 范溪带着丫鬟们往正院走。 秦夫人与戎谨侯大多数时候不住一起,两人虽说都在正院,但正院实则两个院子,一东一西,中间有花园假山隔开,还开了连个门。 府上并无庶出子女,姨娘却有好几位,最年轻那一位前年才纳进来,为良妾进门。 此外,戎谨侯还有侍妾若干,也在后头偏院。 范溪抵达秦夫人院子时,符雪早就到了,带着丫鬟围着秦夫人逗乐,偶尔传来的笑声飘出去老远。 着人通禀之后,很快有个小丫鬟出来请范溪她们进去。 「溪儿快来。」秦夫人招招手,「方才还说你,你就来了,可见说曹操曹操到。」 「娘。」范溪行礼,笑着坐过去,「您与姐姐说什么乐事呢,老远便听到你们笑声。」 「随意说说。」秦夫人目光温和,拉着范溪的手端详她,「我说小女娘就要打扮起来方好,今日精神了许多,绿鹦的手艺?」 「嗯。」 符雪看过来,暗暗心惊。 范溪今日的形象与往日天差地别,整个人容光焕发,难不成脸上擦了什么粉? 符雪探究地问:「妹妹今日妆梳得好,不知用了什么粉?」 范溪看向她,嘴角含笑,「未搽粉。」 「不能罢?!」符雪脱口而出,「未擦粉怎么这样白?」 范溪脸上笑容扩大了些,「我天生就白,养兄说相貌太好容易引人觊觎,便叫我拿药粉遮一遮,现下不涂药粉,便现出原本的肤色了。」 秦夫人喜问:「当真?」 范溪点头,「待过两日药粉褪去之后,我肌肤还会再白上一些。」 符雪闻言,脸上表情一阵扭曲,眼睛余光扫到旁边,很快又恢复。 符雪真不愿信范溪能白回来,然而两三日过后,范溪当真白了一圈,站她旁边,反衬得她脸不那么白净。 符雪悄悄看了眼镜子里的人影,原先挺白的她,站在范溪旁硬是被衬得黑了许多。 自此后,符雪便不大愿意找范溪了。 范溪五官本就精致,褪去那股病黄色后,气质出尘超然,特别一笑之下,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好看得不像话。 符家老三符炬年纪小,这日用饭,符炬见范溪穿着上紫下白的春衫出来,眼睛一亮,当即赞道:「小妹当真是我符家明珠。」 符雪脸色一僵。 秦夫人伸手拍拍符雪的手,慈爱道:「我符家双姝,雪儿亦是我符家宝珠。」 老大符征问:「溪儿可开始进学了?」 范溪有些不好意思,「尚未,要过几日再跟着先生念书。」 符征颔首:「歇息几日也好,要学哪些?」 范溪点头,「文章、书法、武学、古琴,暂且就这几样。」 老三奇道:「妹妹,你怎么还学了武学?是跳舞的舞么?」 范溪对他笑了笑,「并非,就是文治武功的武学,学点武学上的东西能强身健体。」 第31章 秦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她说想学这个,当即脸上布满了惊讶,转而担忧地问:「一个女孩子喊打喊杀,传出去名声可怎么好听?要么你还是换一个罢?」 范溪道:「娘不必担心,我只在家里练一练,想必家里的事情不会传到外头去。」 秦夫人叹口气,「此时不打听,日后婚嫁时总要打听,你学这还不如去学些女红女工。」 戎谨侯截住话头,「学那做甚?我女儿还怕没人要么?」 秦夫人闻言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范溪见桌上气氛不大对,柔声道:「我先前便学了这些,此时略抽点空出来学一学,应当也能跟得上。」 秦夫人常年头疼,并不怎么管家,范溪如是说,她不好再说别的,只能按下此事不提。 家里其他师傅都有,就差一个武学师傅,戎谨侯找来找去,最终找了一个女师傅。 女师傅姓马,练长身拳出身,样貌普通身材中等,看年纪应该三四十岁,打扮极为干练,人也有些严肃。 见范溪第一面,这武学师傅便道:「练武需天分更需毅力,前半个月我也不教小姐什么武学功夫,小姐只管跟我学着练一练身,若是能熬得下去,我们再来说别的。」 打完招呼,马师傅开始教范溪,她教人先教人练基本反应,让范溪一遍一遍对木头桩挥手,先挥二百下,休息一段时间,再挥二百下,如此往复,一共一千下,练完之后再围着湖跑一圈。 范溪体力不错,经过马师傅这一通折腾下来,也练得筋疲力尽,恨不得回去躺在床上。 晴鹤见她回来坐在桌前连喝了一壶茶,心疼得直小声嘟囔,「小姐做什么学这个?练得一身大汗。待会儿我去让他们提水进来,小姐洗个澡罢。」 「行,我也正想洗个澡,洗完之后清爽一些。」范溪笑,「说起来,我倒觉得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你们若是有兴趣,也可学着练一练,强生健体的效用总是有的。」 晴鹤颇有些敬谢不敏,「小姐,您自个学罢,我便不去了。马师傅木头桩子居然还能活动,我看着就有些心惊胆战,晚上做梦说不定还得到梦里来吓我一跳。」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范溪笑笑。 上午练完武学,下午她就去找师傅学文章。 除了武学之外,其他所有课程她都跟符雪一起学。 侯府里就他们两个小姐,先生完全照管得过来,两人进度不一,先生通常是指导这个,让另一个先练习。 这么一来,彼此进度如何,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除了文章之外,范溪其他功课的进度都远远落后于符雪。 符雪是有些得意,然而一想到范溪的文章做得那么好,心里又有些愤愤不平。 「妹妹,你先前进过学?」 「没有,不过跟着我两位兄长学了些,大概知道些皮毛。」 符雪道:「若是这样,妹妹可比我聪慧多了,学了短短这么一段时日,文章就写得那么好。」 范溪笑,「也不算短了,说起来,都快十来年。」 符雪以手巾掩住小声笑,「这么说来,妹妹可不是刚会吃奶就会写文章了?」 范溪面上半点不自在,含笑道:「没那样早,不过三四岁开始学了,算起来也快十年。」 范溪又想起上辈子所说的大学教育,她这辈子没怎么读书,上辈子的知识倒没有忘,这么一印证下来,碾压符雪并不是难事。 符雪不大相信,两人绕过走廊,分别回了各自的院子。 范溪按部就班的学着,有些功课学得好,她不骄傲,有些落后了些,她也不沮丧。 几位先生向戎谨侯汇报的时候都得赞一句,「二小姐聪慧,且耐心一等一好,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戎谨侯面上不显露出什么,听到先生夸自己的女儿,心里到底有几分骄傲。 这日戎谨侯问:「溪儿,回府这么些时日,可有想过出去玩?」 范溪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这个问题,想了想她央求,「爹,能带我去养娘家看看吗?我回府那么久,估计他们也想我了。」 戎谨侯心里并不怎么情愿带她回去,不过先前已经承诺过,此时不好反悔,他沉吟一下,只好道:「那我们回去半日看过,你养娘之后,爹再带你上街逛逛?」 范溪眉眼弯弯,「谢谢爹。」 戎谨侯被她笑得心都化了,先前他看女儿便十足的慈父心肠,现在范溪洗掉脸上药膏,露出与戎谨侯亲娘六分像的长相时,戎谨侯更是对这个女儿喜爱得紧。 范溪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回去,她打算给自己的娘亲与兄长带些礼物。 戎谨侯这些日子以来,十分热衷于往她院子里送东西,这还没几天,她的私库里便充斥着一件又一件宝物,各种首饰到字画,再到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乃亲爹所赠,并不大合适转赠,她想了想,向戎谨侯求助,「我现在在上门看我养娘与兄长便是客人了,不方便空着手回去,您帮我出个主意吧,我要带点什么回去。」 戎谨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柔声反问:「你可定了大致要带什么东西回去?」 第32章 范溪诚实地摇头,「未想到。」 东西太多了,反而有些不好选。 戎谨侯道:「你养娘那头,带点首饰回去便成,养兄那便送他一幅字画吧。」 「多谢爹爹!」范溪眼睛倏然一亮,又道:「我养兄不喜欢字画,他自小喜欢舞枪弄棍,后来没法子才不得已去念书,不然我送他一张弓或一把剑?」 「他一个小小侍卫,哪能私自藏弓带剑?不妥。」戎谨侯沉吟,「不然这样罢,你去爹爹书房拿本兵书,抄写后送给他。」 范溪觉得这个法子极妙,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 她笑问:「爹,您什么时候回书房,我与您一道回去?」 「现在去便成。正好你未去过我书房,我带你去瞧瞧。」戎谨侯朝她招招手,「你几个兄长以前都在书房里听我训过,现在让他们去我书房,他们都不愿意去了。」 「爹您真好。」 「嗯?」戎谨侯转头看下女儿,「此话何讲?」 范溪笑道:「我先前在外头长大的时候,经常见有父亲训儿子,但是大多数训不了几句就会上手开始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静下心来专门喊人的书房里讲道理,可见爹您是位好父亲。」 戎谨侯哈哈一笑:「这个观点倒是有趣,等会儿记得告诉你兄长。」 范溪小小地做了个鬼脸,压低了些声音,「兄长们都要脸面得紧,我可不告诉他们,要不然他们一定知道您告诉过我,您训他们的事了。」 「小机灵鬼。」 父女俩一路说笑,一路去书房,气氛融洽的很。 快到书房时,戎谨侯转头对范溪说道:「我发觉你平日里极少露出这样鲜明的表情,怎么样,一听说能去看你养娘,心情便好了?」 范溪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如此,我自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养娘身边,一下离开这么久,我真有些想他们了。」 戎谨侯顿了一下,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日后想他们边跟爹说,爹带你去看看他们,以后就是当个亲戚来往也好,莫要生疏了。」 范溪扬起脸,朝他灿烂笑道:「多谢爹爹。」 要准备回去,范溪在书房里收拾东西, 她东西多虽多,这些都是这一段时间添置,她对东西并不熟悉,要真正看,还得拿出账册来,然后捧出私房里放的东西来一件一件慢慢翻。 范溪左看右看,她收到的首饰大多都是少女款式,并不适合安娘这个年纪的女娘,首饰得先去掉。 她还收到了许多珍珠与宝石,若送出去外头让人另外打首饰也成,就是这时间有点赶。 她不一定来得及能把首饰做好,再给她娘送过去。 范溪对着首饰匣子,找了又找,也没找出合心意的来。 绿鹦见她发愁,试探着问:「小姐不若带个金钏儿回去?」 范溪眼睛一亮,「对,还有金钏儿,帮我找找,金钏儿有哪些。」 绿鹦晴雪两个忙去找匣子,范溪这里金钏儿不多,也就三个,左瞧右瞧,范溪最终决定就选那个中等重量的掐丝金钏儿。 找完给安娘的礼物后,范溪松口气,「帮我磨墨,我抄点书。」 绿鹦忙去磨墨,范溪到椅子上坐下,翻开戎谨侯给的兵书,在空白纸页上炒起来。 这兵书并不后,也就二十来页,范溪估摸着若是专心抄,一下午便能抄完。 绿鹦晴鹤见范溪专心抄书,不敢打扰,坐到一旁做针线。 第二日,戎谨侯休沐,他果然并未食言,一大早用过早饭后,他带着范溪乘马车回去。 原本绿鹦要跟着去,范溪一想她在,可能不便说话,于是婉拒,到头来,只有范溪与戎谨侯进去。 「可要爹陪你进去?」抵达范家门前,戎谨侯低声问一句。 范溪点头,「您跟我一起进去喝杯茶罢,不然坐在此处也是无趣。」 戎谨侯笑笑,与范溪一起下马车。 旁边侍卫恭敬站了两排,范溪看他们一眼,去叩门。 「谁呀?」里面传来安娘温和的声音。 范溪应声,「娘,是我。」 「溪儿。」安娘声音欣喜,里面脚步明显加快了几步,她一开门,果然见着了门口站着的范溪与戎谨侯,忙招呼,「快进来。」 戎谨侯温声:「有劳。」 范远瞻这段时间值夜,正好在家。不知是否听见范溪的声音,他披衣起来,一眼就瞧见了范溪与戎谨侯。 「侯爷,溪儿。」范远瞻笑着打招呼。 四人进厅堂里坐好,戎谨侯看着院子,道:「你们这里收拾得不错,生机勃勃。」 范远瞻转头看了一下,笑:「春日好雨,不必怎么侍弄,到处都一片郁郁葱葱。」 范溪见他们寒暄完,忍不住进入正题,「娘,大兄,你们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安娘眼神慈和,「好,吃得好睡得好,你看我与你大兄都胖了些。」 范溪端详她脸色,见她气色果真不错,心里略放下了些心。 四人聊了些杂事,范溪见她爹在,气氛有点怪,不好说话,干脆道:「爹,您在这里与我大兄坐一会,我跟我娘进去说说话?」 第33章 「去罢。」 范溪拉着安娘回房,手里还不忘拿着她带来的包裹。 安娘被她拉着手,脸上止不住笑意,回到房间,范溪狠狠伸个懒腰,「可憋死我了。」 安娘摸摸她头发,嗔道:「说什么怪话,哪里就憋死你了。」 「娘您不知晓,我在府中淑女得紧,大动作不敢做一样,可不就憋得很了。」 安娘看着女儿,满目不舍,「多学着些,总没坏处。说来,近几年娘还是第一回瞧见你这脸上不抹药粉的模样。」 范溪笑,「我日后多来看看您与大兄,我们就常见了。」 安娘拉过她的手,满目不舍,「你现今是侯府小姐,也莫老往我们这里头跑……成成成,娘不说了,你别做这鬼脸。」 范溪抱着她胳膊,「娘您放心,我爹允我来,府里其他人再无二话。」 「傻女娘,人是真无二话还是假无二话?一府人那样多,哪能个个都向着你?」 「老话不是说么?哪个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若我事事顾忌,累也累死了,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范溪道:「左右我是小姐,只要我爹还在,无人敢当着我说闲话便成了。」 安娘见她清楚,不好再唠叨她。 范溪问:「娘,范甘华近来如何?」 安娘吓一跳,「你怎么好直呼他名讳?」 范溪一笑,「这有何不可,他又不是我爹,难道还说不得了。娘您跟我说说,他是否来找过你们麻烦?」 「没有,他不敢。」安娘笑道:「自从听说你回了侯府之后,他便有些被吓破了胆,再不敢到我面前来说了。」 范溪点头,「那就好,娘,若他下回找你们,您给我捎个信,我让我爹敲打他。」 安娘笑:「现今他都不敢,哪里还有下回?」 「二兄呢,他那头可有传来消息?」 「寄过两回信,他那里也一切都好,今年秋闱,他要下场试试,若是得中,明春便会上皇都来。若不得中,再等三五几年也无妨。」 范溪轻吁了口气,「不怕,二兄学识渊博,定会高中。」 母女俩说了会话,范溪解开自个包裹,「娘,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这金钏子给您,您平日里莫穿戴得太朴素了。」 范溪拉着安娘的手,将金钏儿套到她腕上去。 安娘瞧瞧手腕,温和道:「我平日里要做活,带些叮叮当当的东西不方便,这金钏儿还是你戴罢。」 「您莫推却,我那儿多得是。」 「多的是也不该拿来给我呐,」安娘摸摸她头发,压低声音,「你才回去不久,一个劲儿给我带东西,你亲娘知晓,心里多半不舒坦。」 范溪摇头,「娘,您放心罢,我亲娘并非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安娘好笑,「你才回去几天呐,成,娘不说了,娘说这话有挑拨嫌疑。」 范溪抱住她胳膊,「我们娘俩之间,哪来什么挑拨不挑拨,娘您尽管说嘛。」 安娘见状,也不想着避嫌,她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侯府还有个女儿,你那姐姐可是收养而来,性子如何?」 范溪摇摇头,「这事我不大清楚,我才回去十来天,也没地儿打听。她性子倒成,不怎么欺负人,我们平日里也是平常姐妹一般处着。」 安娘问:「侯爷更看重你还是她。」 范溪道:「当然是我,娘不必担心,我好歹是我爹嫡亲女儿。」 安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交代道:「你多长个心眼,平日里多留心。现今侯爷一时对你好,说不得他是愧疚,日后则未必。」 范溪点头,「我知,您看我什么时候吃亏过?」 「这倒也是。」安娘笑笑,拍拍范溪胳膊。 说完这事,范溪又拿出一本册子来,「娘,这是我爹书房里的兵书,我抄了一份来,待会您帮我交给大兄罢。」 安娘点头应声,「娘知晓了。」 范溪没能与范远瞻单独相处,聊了一个多时辰,戎谨侯带着范溪离开范家。 「溪儿可有想逛之处,可饿了,是否先去用些饭食?」 范溪朝他笑了笑,「饿,爹,我们去哪用饭?」 「这皇都里有个比邻轩,号称能做各地美食,我们去尝尝?」 范溪点头,「都听您的。」 戎谨侯朝车夫交代一声,他们的马车哒哒换了个方向,朝比邻轩跑去。 范溪极少见着皇都主街景致,此时与戎谨侯坐在马车里,她忍不住瞧瞧掀起一角往外瞧。 戎谨侯见了一笑,也不说她。 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天气越暖和,许多人脱下厚重大袄,着起了春衫。 尤其路上往来的小女娘们,薄袄长裙,腰间掐出细细一束,比树上刚长出来的嫩芽更要引人注目。 临近中午,各种摊子上的小食透出香味来,荤油那股香味直让人腹中如擂鼓。 范溪闻着,肚子越发饿起来。 马车缓缓往前走,未走多久,马车停在一座三层酒楼前。 车夫忙铺了凳子,戎谨侯先跳下去,而后转过身虚扶了范溪一把。 第34章 迎在门口的店小二立即殷勤走过来,「老爷小姐里边请。」 「三楼银针厢。」 「是,请随我来。」 范溪眼睛余光看了眼,仆从们牵马走了,惟余两人跟在他们后头。 范溪跟着戎谨侯上三楼,小二忙躬身开门开窗,范溪才发现这银针厢向着后院,窗口横过一枝树枝,上面绿芽始萌,还有几只活泼鸟雀在枝头上跳来跳去。 先前大街上的喧闹,进来此处半点都听不见了。 戎谨侯点菜,道:「八样招牌各来一份,再要酥炸果子、掐丝云糕、松糕更一叠。」 「好嘞,您稍候。」 店小二出去,随即另外一小二端着茶水过来,殷勤给给人倒上。 范溪这段日子喝了不少好茶,茶一入口,她便能尝出,这里的茶比起侯府来差了不少,起码不像侯府的茶那样香。 戎谨侯看倒茶的小二一眼,「不必伺候。」 「是。」 店小二笑容可掬地弯腰躬身退出去。 范溪依稀能见着跟上来的那两人就站在门口。 片刻后,店小二们鱼贯而入,送来一样样菜肴,霎时,屋里满是香气。 戎谨侯举箸,「尝尝这家的招牌。」 范溪忙将戎谨侯夹来的菜托住,「多谢爹爹。」 两人吃饭,范溪不禁感慨,「外头可真热闹。」 戎谨侯笑:「此时不算什么,过两日便是上巳节,到时我们出去瞧瞧,你就知晓什么叫热闹了。」 范家村并无过上巳节的习俗,范溪长那样大,还是第一回听说有这样一个节。 绿鹦几人已开始准备,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要用的器具等等都得先备下。 范溪在一旁看着她们收拾,心里暗暗咋舌,戎谨侯府不愧为世代相传的勋爵人家,连出个门都那样讲究。 范溪正想着,小丫鬟进来通报,「小姐,裁缝院的涂嬷嬷带着人来了。」 范溪放下手中的书,「请她们进来。」 「是。」 小丫鬟出去,很快涂嬷嬷带着几位仆妇进来,「给小姐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范溪笑笑,「可是送了上巳节要穿的衣裳过来。」 「正是。」涂嬷嬷柔声道:「按夫人吩咐,两位小姐各做了五身春装,您瞧瞧上巳节要穿哪套,先试试,若有哪里不熨帖之处,我再改改。」 绿鹦几人帮着裁缝院的仆妇们将春装一一挂出来,范溪不喜太过浓烈的衣裳,涂嬷嬷送的五套中四套都十分淡雅,浅紫配白色黑花、雨过天青色、梅子黄、新芽绿,唯有一身大红织金长裙十分明艳。 见范溪将目光放到那身大红织金长裙上,涂嬷嬷柔声解释道:「此乃宫中赏下来的料子,侯爷特令裁缝院给您制成衣裳。」 范溪问:「只我一人独得?」 涂嬷嬷柔声道:「递到裁缝院的这块料子全给您做成了衣裳。」 范溪点头,「我知晓了,多谢涂嬷嬷。」 「小姐可定下了穿哪套?」 「就这套罢。」范溪放下手中的书,「我先试试。」 绿鹦与晴鹤忙帮着范溪试衣裳。 范溪皮子雪白,五官精致,一身红衣,只需略点口脂便显得明艳异常。 莫说她人,纵使范溪自个看着镜中丽人,都觉颇为惊艳。 范溪抻抻手,道:「别处无妨,只腰间宽了些,须得用腰带再束一束。」 涂嬷嬷道:「既然如此,奴婢拿了衣裳回去改改。」 范溪进里屋脱下来,笑道:「有劳。」 「小姐不必客气。」 范溪要穿新衣裳,还得有新首饰出来配。 绿鹦拿出红蓝两色珠宝,问范溪:「小姐,您瞧搭哪套?」 范溪看了一眼,道:「红色衣裳太过张扬,夺目至极,首饰还是低调一些罢,选珍珠的来。」 「是。」绿鹦火速换了珍珠头花,手上手镯也换成金珠相衔的款式,不过手上的珍珠并非白珠,而是粉珠,金灿灿粉盈盈,灵动异常。 头饰、耳坠、手镯、璎珞,绿鹦将范溪挑出来的首饰另外用匣子装好,只待上巳节那日来临取用。 范溪这头准备好了,符雪那头也差不多,她差小丫头来问话,询问范溪那日穿什么色的衣裙,姐妹两个好错开,不至于撞衫。 绿鹦听消息递进来,忙看向范溪,范溪颔首,绿鹦点头,外头自有小丫鬟将消息传出去,告诉符雪她准备着那身大红长裙。 符雪听到消息后,眉头一皱,「怎么撞到一块去?我每年上巳节都着红裳,妹妹不知?」 蒹葭闻言在一旁温声劝道:「不然小姐换一身?我瞧那绿色的衣裳柔美得紧,夫人特开私库取出来的料子,宫中也没多少贵人能穿得着,小姐若穿出去,不知多少女娘得暗中羡慕。」 「那身过几日再穿亦不迟,我就想穿红色那身。」符雪一昂首,「蒹葭,你去走一趟,就说我习惯上巳节穿红裙,问妹妹是否能换一身。」 蒹葭见她打定主意,不要多劝,忙福身应是,放下手头的活计,出去询问去了。 范溪未想到蒹葭会来,她对这大丫鬟印象挺好,听完蒹葭柔声提出的询问后,范溪摇头道:「那料子乃父亲所赐,若我不穿那身,父亲瞧见,以为我不喜欢,难免辜负他一番心意。你跟姐姐说,她想穿红衣但穿无妨,我们两姐妹穿同样衣裳,外人顶多说我们感情好,不会有闲话。」 第35章 蒹葭一听,觉得有理,不想回去一传,符雪皱眉问:「她穿就罢了,还让我穿?」 蒹葭点头应是。 符雪冷笑一声,「她主意倒好,若真两人穿一样的衣裳,还不知要被人如何比,到时候闲话一箩筐一箩筐传来,她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 蒹葭不敢说话,符雪烦躁地扔下手帕,「剩下几套都是何颜色,拿来我瞧瞧。」 屋里的丫鬟们忙拿了出来。 符雪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那身淡绿。 衣裳选了淡绿,发饰、耳饰、手镯等都选祖母绿、绿松石、翡翠等深深浅浅的绿,脚下绣鞋也踏了双草黄配淡绿颜色。 上巳节这日,戎谨侯府全府出动,范溪符雪扶着秦夫人坐一辆马车,仆从们跟在后面坐了好几辆马车来,也带些东西。 戎谨侯与三个儿子骑马,小儿子符炬年纪还小,戎谨侯不大放心他,干脆带他坐同一匹马。 符炬缩在他爹身前,浑身不自在,可怜兮兮地向两位兄长投去求救的目光。 符岚勾唇一笑,未开口。 符征知晓小弟心思,心软道:「父亲,不然让符炬与我同乘罢?」 符炬赶忙抓住机会开口,「父亲,我想与大兄一道坐。」 「你大兄马术不成,今日人多,不便带人,要么与我共乘,要么去车上与你妹妹们坐着。」 符炬年已十三,个子快到父亲肩膀,怎么也不好意思与父亲共乘一马,只好道:「我去车里与妹妹们共坐。」 戎谨侯放他下来,符炬怕父亲反悔,忙不迭地跑到马车前,示意车夫自个要上去。 符炬一上车,符雪便笑他,「你马术还是只能拿丙等?」 「哪里的事?」符炬赶她,「往旁边坐坐,给我挪点位置出来。我马术丙等乃是因为近日未再考试,若夫子愿考,莫说丙等,就是拿甲等也不在话下。」 符雪皱皱鼻子,「你便吹牛罢,若你马术真有所进益,父亲为何不放心让你一人独乘?」 符炬被噎了一下,转头看看秦夫人与范溪,道:「母亲,您这衣裳真好看,溪儿衣裳也美,衬得你跟天上下凡的仙女似的。」 符雪立即不干了,伸手去拧符炬的腰:「母亲与溪儿衣裳都美,我的呢?」 符炬龇牙咧嘴,「你若不说话,亦是画上活脱脱的小仙女。」 秦夫人轻轻拍拍符雪大腿,含笑道:「好了,莫再拧你兄长,女娘这般疯疯癫癫像什么话。」 「哼,他不说我,我便不拧他。」 符征只得苦笑。 范溪在一旁静静看着,插不进话来,符雪说完话后,略有些得意地望她一眼。 马车走走停停,直至出了城,路才顺畅起来。 范溪在马车里娴静地坐着,不好掀车帘子。 直到马车停下,符雪迫不及待地钻出车门,范溪扶着秦夫人先下车后,才跟着下来。 马车停在半山腰,近处远处,全是一片片如云如霞的桃花,他们马车停在一座白墙黑瓦的院子前。 桃花遮挡视线,某些角度又能站在山腰往下望。 今日出来踏青的人极多,各色衣裳变了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点,从山腰往下望去,如同观望一幅幅花卷。 符征笑喊她一句,「莫发呆了,先进去歇歇。」 「好。」范溪应下,绿鹦与晴鹤已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过来跟在范溪身后。 就在范溪他们要进院子时,不远处又渐渐传来人声,接着与他们一样,高头大马、马车、跟车来的仆从呜呜泱泱来了一大群。 范溪还在辨认那家马车上有无什么标志,是哪户人家的车,绿鹦在一旁低声道:「小姐,那是柳府的车。」 「柳府?」范溪声音极低,「就是柳公爷那家?」 「正是,现今柳家老爷袭爵,柳公府降为宁国侯府。」 范溪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她们在这头说悄悄话,路上一少年已打马而来。 瞧这高头大马,来者身份应当不低。 戎谨侯带着两个儿子早已进去,秦夫人既见了来人,不好往里避,干脆等在外头。 几十米路,马裹挟着落花而来,还剩十来米时,来人勒马跳下来,走前几步走到近前朝秦夫人行礼,「夫人。」 秦夫人忙虚扶,「清云来了。」 柳清云一笑,「今日随祖母母亲出来踏青,不想正碰见您家,我祖母唤我过来拜访,说待她们收拾好,再来与您说话。」 「老夫人客气了。」秦夫人含笑,「我乃晚辈,本应我去拜访方是。」 柳清云又笑了笑,目光扫过秦夫人两侧,正巧停在范溪身上,目光只一顿,又离开了。 范溪低头,做出个回避模样。 柳清云并未多待,稍稍说了几句话,又回去了。 范溪轻吁了口气,耳旁听得马蹄声哒哒远去,她抬起头,却见符雪正望着那少年的背影,脸颊微红,并未收回目光。 看来她这姐姐对柳清云有着不小的好感,就是不知过两年婚配,两人是否有那缘分。 这念头在范溪心里转一圈,很快又抛到了脑后。 第36章 秦夫人已进了别庄之中,范溪看一眼,忙随着她一道进去。 众人安顿下来,范溪分到靠后山的房间,举目四望,绿草茵茵,桃泪点点,精致非常不错。 不知是否为赏景,这边的窗户并没有用木条封起来,而是维持大开模样。 房间木制,里头放着蒲团矮桌,再后面是张床。 长长的鲛宫纱从房梁上吊下来,将床桌都罩在了里头,随风轻舞,将里外隔得若隐若现。 房间里还点着防蚊的熏香,淡淡香气袅袅飘散,如梦如幻。 绿鹦与晴鹤将东西安置好,绿鹦问:「小姐可饿了?先用些点心罢?」 「不饿。」范溪笑道:「你们收拾,我先坐会儿看点书。」 范溪隔着鲛宫纱远望,别的不提,光是这景致便值得他们跑一趟了。 范溪坐了没一会,外头有个小丫鬟轻敲门,绿鹦开门,问:「何事?」 小丫鬟脆声问:「二小姐可曾收拾好了?夫人请二小姐过去厅堂那头说话。」 范溪闻言点头,「收拾好了,你去禀告母亲,我就来。」 小丫鬟行一礼,笑着跑出去。 范溪将手头看的书做好标记,放在一边,站起来,问:「我唇上的口脂可掉了?」 晴鹤看一眼,端着铜镜站到范溪身前,笑道:「口脂还在,不过颜色有些浅,再补一点罢。」 范溪瞥一眼,果然颜色有些浅,也有些斑驳,她点头。 绿鹦便拿胭脂罐子过来,用玉棒小心给范溪补胭脂。 范溪补好胭脂了,绿鹦道:「小姐,不如再梳梳头发罢?」 范溪点头,「也成。」 范溪打扮好了出去,一家人已坐在厅堂里聊天,只戎谨侯不在。 范溪笑着给母亲兄长请安。 符雪笑嘻嘻地拉她坐,「一家人哪来那么多礼数?快坐快坐。」 秦夫人笑道:「你们两姐妹若是匀一下便好了。」 符雪笑:「这哪能匀?」 范溪坐下来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冯嬷嬷进来禀报,「侯爷,夫人,王家送了云霞糕与桃花鳜鱼来,柳家送了卤卤肉来。」 秦夫人笑道:「将家里的坛鸡分别给两家送去一坛。」 冯嬷嬷应是。 秦夫人又道:「往后第一次送来东西都按这般回礼,若身份贵重的,再多加份水晶桃花糕,给我们送过礼的,记份名单,中午给我。」 秦夫人吩咐完,回头见符雪正冲符征挤眉弄眼,不由好笑,「你这丫头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什么鬼主意?我就是看今日托大兄二兄的福,能尝到这样多好东西。」 符征板着脸,「说什么怪话,人家送东西来又关我们事了。」 符雪扑哧一笑,「怎么不关你们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不是你们,我们哪来那么好的口福?」 符征符岚一下红了脸。 秦夫人面上也含着笑意,拍拍符雪肩。 符征直摇头,「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符雪轻哼一声,眉目间满是狡黠。 符征坐不住,干脆问秦夫人,「母亲,我们下午也随父亲去打猎罢?」 秦夫人不赞同,「春日的猎物哪有那么好打?饿了一冬,猎物瘦巴巴,性情也凶。」 符征笑道:「有侍卫在,又没什么凶猛猎物,应当不怕。」 秦夫人摇头,「这也不成,别家儿郎都在别庄里陪着,你们都去打猎了,待会有人上门来,叫哪个去招呼?」 秦夫人任凭他们好说歹说,硬是不松口,兄弟三人都有些沮丧。 符雪笑话他们,略有些得意。 范溪出主意,「若不去打猎,钓鱼也成,我看这些挺深,里头应当有鱼。」 符炬眼睛一亮,「这也成,正好我们不是要郊外游春么?我们不去打猎,去钓鱼!母亲你们也来,一家人赏赏这大好春光!」 几方达成一致,秦夫人这次没有反对,于是说好他们下午就去河边钓鱼。 中午时分,戎谨侯带着侍卫回来了,他身后的侍卫不仅提了猎物回来,还带着一大把野菜。 猎物跟野菜被侍卫送到厨房里,热腾腾做了菜出来,大家尝了都觉得鲜。 往年范溪在家会去挖野菜,尝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她胃口好了几分,往那盘春笋野菜肉丸子里多下了几筷子。 戎谨侯见她喜欢,笑道:「这春笋野菜肉丸子最嫩,非是这个时节,不然没有这等风味。你若喜欢,晚上叫他们再弄一份过来。」 范溪笑着道谢,「多谢爹爹。」 符雪问:「父亲,我们下午要去河边钓鱼,您来不来?」 戎谨侯点头,「去罢。」 符雪又看向秦夫人,「母亲,王家、柳家他们几家不也在附近,我们去钓鱼,要么也请他们过来,大家一起热闹些。」 秦夫人应下,「等会黄玉拿我帖子去请她们几家的太太小姐过来,先派人拿围屏去围好,男子一处,女眷一处,正好彼此不打搅。」 符雪笑,「日头有些晒,等晚一些热气去了,再请他们过来罢?」 第37章 秦夫人看她,笑道:「我看你心里有数,不然雪儿你将这事应下,带着你妹妹操持一番?」 符雪应下,「这倒不难,不过母亲您可得借身边的冯嬷嬷给我们,若我们有何错处,也好叫嬷嬷及时提点。」 「这当然,差你们去做事,人总得给你们。」 因符雪这一开口,用晚饭,范溪与符雪没去午歇,需先将名帖整理出来,叫下人去送。 范溪对这些一窍不通,跟在符雪身后听她差遣。 左右都有嬷嬷丫鬟在旁边候着,真正需要她们两姐妹做的事情也不多,范溪在符雪指挥下提笔写了几个名字,下了几封帖子,以秦夫人的名义送出去便成。 嬷嬷丫鬟们已在溪边围好了围屏,范溪与符雪顶着中午太阳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时,脸已热得泛起了红晕。 符雪吁口气,「这样便差不离了,我们回去歇息罢,到时间后再让她们来叫。」 范溪点头。 回到屋子后,绿鹦晴鹤两个忙打水过来伺候范溪洗漱。 晴鹤忧心忡忡,「小姐你这脸有些红,莫不是晒伤了?」 范溪笑:「这才晒了多久,哪就至于晒伤了?没事,我歇息一下,脸上的红晕就退下去了。」 中午太阳大,范溪出去逛了一圈,晒得出了点汗,身上这套大红描金衣裳不能穿了,还得另换。 范溪不愿多费心思,道:「就换那套青绿色的衣裙,手上换金镯子,鞋也换成浅绿那双,头饰就不变了。估计姐姐也要换衣裳,下午不至于撞上。」 绿鹦晴鹤两个忙给她收拾出新衣裳新首饰来。 这些衣裳新做成,还未来得及熏香,此时她们得先熏一回。 范溪原就不喜这些浓烈的味道,看他们开始往衣服上熏茉莉香,道:「不必麻烦,就这样穿,香料太重,闻着不舒服。」 绿鹦柔声道:「那我们给您熏轻一点,哪能一点香料都不上?」 范溪见她这样说,也没坚持。 春日时短,范溪歇了一会,便被叫起来梳妆。 她头发多,披在脑后,如同一片轻盈的云霞,绿鹦与晴鹤两个仔细帮她梳妆。 她未及笄,头发并不扎成发髻,而是梳成一股一股,脑后大部分头发绑成一股,绑上绿绸,缀上金铃,小部分留出来,就这么披散。 范溪有耳洞,她年纪小,不要戴太隆重的首饰,只戴了两只粉珠耳坠。 脸上妆容亦十分清爽,只修了眉,淡淡点了口脂。 她出去时,大家都在厅堂里等着。 秦夫人见她,招招手让她到旁边坐下,「溪儿这身也好看。」 范溪笑笑,问:「娘,爹他们还未过来?」 「快了,等我们这头准备好,叫人去催催他便是。」 不一会,各人收拾停当出来,走路往河边赶,不一会就见到各家人。 大家互相见过礼后,人分成两堆,男子一堆,女眷一堆。 符雪穿着一身浅紫衣衫,人也十分秀美,只不过五官不如范溪精致夺目,人也不如范溪亭亭玉立,修长如翠竹。 姐妹俩一出去,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柳家老太太一见范溪,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静舒,这就是你家那位养家外面的小女娘罢?长得真好,这仪态气质也好。」 范溪上前,笑着行礼,「见过老夫人。」 「哎哟,真可人疼。」柳老太太轻轻拍了下范溪肩头,轻搂了她一下,从手上褪下只镯子笑眯眯道:「第一回见面,也未准备什么,这只镯子给你戴罢。」 范溪眼睛余光瞥见秦夫人,见她脸上没反对的意思,大大方方行礼道谢,「那我便沾沾老夫人的福气了。」 柳老夫人开了头,其他各位夫人也有所表示,看来早已准备过。 范溪不卑不亢,收下礼物交给小丫头之后,全都笑着道谢了。 王夫人忍不住道:「秦夫人你家女孩儿养得好,一个两个都那样出色。」 秦夫人笑着回夸,「哪能,要我说,你家曼娘最是娴静大方,她们两个能学到一两分我便满足了。」 王夫人明知这是奉承话,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一群夫人太太们随意说些话,见小女娘们陪坐在此处,辈分最高的柳老夫人笑着开口:「你们这些小女娘都玩儿去,不必在此陪着。」 旁边几个夫人也纷纷搭腔,笑容满面地让一干小女娘出去赏春。 座下几个年纪大一点女娘站起来笑着行礼,「那我们便去逛逛了。」 有人带头,范溪坐在后面,忙跟着站起来。 一众小女娘呼朋引伴,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之下出去。 范溪混在人群之中,也提着裙子跟出去。 她走在符雪旁边,符雪却并未将她引见给女伴,反而挽着女伴的手,笑嘻嘻约好去剪桃花戴。 范溪见她跟人径直走远了,也不好去追,安静带着绿鹦走在后头。 本朝规矩不算严苛,元宵佳节,上巳节,乞巧节等诸多节日男女大妨都不怎么紧。 范溪跟着人群走到河边时,发现另一头有几个少年走了过来,浅浅围着的围屏并未起阻隔作用,顶多只是遮掩些视线。 第38章 河边人群越来越多,闲话的有,荡秋千的有,剪桃花的有,拿着小鱼网试图捕鱼的也有。 范溪除符雪之外并不怎么认识人,只好带着绿鹦去赏花。 绿鹦嘴巴紧,将她处境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范溪也不在意,桃花繁盛,春风轻暖,纵使没交到什么朋友,出来一遭也十分美。 她走累了,见桃树下春草如茵,懒了腿脚,想坐下。 绿鹦赶忙柔声劝说,「小姐您若累了,我们回去坐罢?这里人来人往,大伙儿都看着,坐下有些损形象。」 范溪左右看看,见没人望她们这里,笑道:「不打紧,刚刚河边也有女娘坐着编花圈,我们只是略坐一坐,又不久坐,不被人瞧见便成。」 绿鹦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坐下。 暖风熏得游人醉,范溪挨着桃树,身上偶尔沾上桃花,没一会儿就累了,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桃花落到眼皮前,带着一瓣粉,粘在范溪眼上,天地间成了粉色调。 范溪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绿鹦警惕地看着周围,就怕哪里忽然出现一个人。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范溪将要睡着之时,桃林传来脚步声与小声吟诗的声音。 范溪将睡未睡,反应慢了一拍,未能及时站起来,一众少年已走了出来。 少年们见范溪带着侍女在这边打盹,也有些惊讶。 好在她年岁尚小,身量未长成,这一帮少年长她几岁,见她在这里,也并未有避嫌的想法。 「溪儿?你怎么一人待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至她耳边,范溪抬头一看,却是她二哥符岚。 旁边绿鹦入不得这些公子哥的眼,绿鹦微微一福,低着头站在范溪旁边。 范溪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这大好春|光令人沉醉,不知不觉走远了些。」 符岚不赞同,又不好当着友人的面说自个妹妹,只好道:「你一人在此处不安全,与我们一道回去罢。」 范溪站起来,朝他们一笑,「那便多谢二兄与诸位兄长了。」 一众少年见范溪雪色肌肤,五官明艳,十足漂亮,都禁不住多看她一眼。 柳清云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率先打招呼,笑吟吟道:「范家妹妹好。」 范溪见他不避讳,也笑着回了礼。 另外几个陌生的少年没见过范溪,不好贸然过来打招呼。 范溪跟在符岚身后,并不出声。 符岚一边继续与友人谈话,一边用眼睛余光关注自个妹妹。 他先前有些生气范溪乱跑,见她乖巧跟在自己身旁,那股气消了些,脑子一转,又想起范溪的情形来。 抵达溪边后,符岚友人开始商量着要玩流觞曲水,范溪不好掺和,低低跟兄长商量,「二兄,我回去找娘她们罢?」 旁边柳清云友善一笑,「既然来了,与我们一道玩便是。这里也不只你一位小女娘,等会儿我妹妹她们也要来,不必避讳。」 符岚怜惜她没有女伴,回去太太们那里也不过陪着枯坐,便开口道:「我们一道玩吧,待会儿你不会念诗,轮到你时,二兄帮你喝酒便是。」 范溪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到底还是笑着应下来。 有公子哥吩咐侍女取酒杯托盘,拿坐垫,熏香。 远远女娘们听到消息,也笑嘻嘻参与进来。 不一会儿,东西与人皆到齐。 符雪也挽着女伴的手,笑吟吟地过来,就坐在符岚与范溪不远处。 符岚不悦,低声问符雪:「溪儿今日第一回来,你怎么未带她一起交际。」 符雪无奈,「许久未见筱娘几个,二兄你又不是不知,她们几个最活泼,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她们拉着走了。妹妹,对不住,下回定带你一道去。」 范溪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一家人说这个便外道了。」 很快,侍女整理好一个个坐垫,众人瞅着喜欢的地段入座。 坐好后,上首赵王府的世子赵梁笑道:「今日出来游春赏花,流觞曲水也应个景,杯子到谁面前,说句带桃花的诗句便好。若是一时记不住,按规矩饮完酒,暂时退出,待下一局开局再来。」 在场诸人文才有好有坏,若是作诗,不一定谁都能作出来,说到念诗,倒是谁都能念几句,这法子倒也公平,大伙都能玩。 酒杯在缓缓溪水中顺流而下,放酒杯的侍女都是老手,没多会,杯子便在奔远将军家的小公子不远处停下。 小公子也不扭捏,站起来朗声吟诵一句,「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第二轮杯子接着放,杯子到近前后,御史家的少年郎笑吟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前面并不难,待过了十回二十回后,后面的人绞尽脑汁,许久才能想出一句诗来。 在场也就二十多位郎君女娘,符雪与符岚都站起来吟过诗,范溪一次也没轮着,就坐在中间浅笑着听他们吟诵。 渐渐地,六七位已下场,终究轮到范溪。 范溪想了想,道:「红人桃花嫩,青归柳叶新。」 第39章 立刻有旁人接话,「此句可行,先前未吟过。」 随着局数增加,越来越多人想不起来有关桃花的诗,只得遗憾下场。 剩下诸人坐在空空旷旷的溪水旁,不得不站起来,连挪了好几次位置,好坐密一些,省得杯子漂老半天都飘不到人跟前。 范溪随着八|九人接着玩。 很快就到符雪,她站起来,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哪句与桃花有关的诗,只好跺跺脚退场。 只剩七人。 杯子再一次飘到范溪面前,范溪站起来,因为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陌生的女娘儿郎为她捏一把汗,符雪及女伴则扯着手帕,紧张看着她,期望她答不上来。 范溪略想一想,道:「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好!」不知从哪里传出喝彩声,接着喝彩声连成一片。 「再来!再来!看哪三人能到最后!」 杯子继续从上头飘下来,符岚被卡住了,只得饮完酒退场。 到了范溪,她道:「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 再到她,「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越到最后时分,场上竞争越激烈。 多少书香门第,名门世家的子弟败下阵来,范溪还在场上。 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旁边不少人都听说过她的事情,知道她刚从乡下回来。 符雪旁边的林筱挽着她胳膊咬耳朵,「你不是说她先前在乡下长大么?怎么会背的诗那样多!」 「不知,兴许她先前便专门背过桃花的事,或者特别喜欢桃花,见到桃花诗都记下了罢?」 「这运道也太好了罢?瞧,场上只剩她一个女娘,今天她可出尽风头了。」 王家小姐用手帕掩着小口,不屑的撇撇嘴,「我们在等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娘,哪个不是端庄矜持,出那风头有何用?」 范溪不知她们私下议论,仍旧一句一句在场上咬牙坚持,「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场上儿郎纷纷败退,很快便只剩范溪、柳清云及赵梁。 柳清云笑嘻嘻一拱手,「承让。」 他俊眉飞目,做这个怪样子也讨喜的紧,一阵少年人的风流意气扑面而来。 场下与他相熟的女娘儿郎们纷纷笑骂,气氛十分好。 范溪悄悄吁了口气,幸好到此时便停止了,若再多来几轮,她也记不得还有哪些与桃花相关的诗。 今日能说出这几十句,多亏这阵子看书看得勤! 流觞曲水这游戏让范溪狠狠出了把风头,几乎一下便入了在场大小女娘郎君的眼。 晚饭时,符岚忍不住狠狠将范溪吹了一通,未了意犹未尽地问:「溪儿,你怎么懂得那样多有关于桃花的诗?」 范溪笑,「这事功劳还得算绿鹦一份,她不是帮我准备了许多书么,其中就有杜子美的诗集,我闲着无聊,来回看了好几遍,今日背的大多也是杜子美的诗。」 符岚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喜欢杜子美,家里杜子美的诗集最多。「 范溪冲戎谨侯笑,「那得多谢爹爹。」 符雪见一家人围着范溪说个没完没了,暗地里翻个白眼。 符岚眼睛余光瞥见她这模样,立即气不打一处来,碍于父母在场,又不好说她,只得忍下一肚子气,道:「溪儿你看书快,若你房里的书看完,也可去我书房里找些书过去看,我收罗不少游记,平日里瞧瞧打发个时间也好。」 范溪笑,「那便多谢二兄了。」 「一家人何必客气?」 符征笑道:「我书房里也有些书,左右我现下不大看,妹妹若要,尽管拿去。」 符炬凑热闹,「我也有!」 戎谨侯见他们,笑道:「溪儿若要看书,去爹书房里找也成。」 符炬立即道:「溪儿,你赶紧应下,爹可收罗了不少孤本,别的莫说,你看了之后借我抄些啊!」 戎谨侯笑骂,「谁不让你去了?做这怪样子?」 符炬立即告状,「二兄便不乐意我去他书房。」 符岚不甘示弱,「一个弟弟三个贼,你顺了我多少好东西,还有脸告状?!」 符雪见自己遭到冷落,张了张嘴,也想开口。 戎谨侯看她一眼,那目光并不算严厉,符雪却觉得自己面皮发刺,实在没法张开那个口。 晚饭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谈下落幕。 大伙在别庄上住了一晚,第二日坐着马车回了皇都 符岚想起符雪行径,心里还是气的慌,一回到家,便命自己的大丫鬟收拾出一匣子各色宝石又一匣子珍珠送到范溪那里去。 大丫鬟看着自家二爷,心里有些诧异,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什么也没敢问,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匣子便找范溪去了。 范溪回家有一段时日,然而跟府上诸人还是不怎么熟,听闻染叶过来拜访,她有些诧异,还是让人进来。 染叶进来后先行了个礼,柔柔道:「染叶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万福。」 第40章 「不必客气,起来坐。」范溪问:「不知找我何事?」 「爷令我将这两匣宝石珍珠给二小姐送来。」 范溪笑,「二兄怎么忽然给我送这样重的礼?」 染叶温和笑道:「二爷疼自家妹妹,哪用得着挑时日?」 范溪没想到她这般会说话,也笑开了,「替我多谢二兄。」 染叶并未在这里多待,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范溪琢磨着不好白收兄长的东西,该找点什么回个礼,便道:「绿鹦,你帮我去裁缝院寻些布料来,我做点东西。」 绿鹦细细问:「不知小姐要做什么?」 范溪沉吟道:「给父亲做双袜子,给母亲做个抹额,再给三位兄长一人做一个香包罢。父亲母亲那里,你帮我去问问那边的丫鬟,问她们要尺寸来?」 绿鹦笑:「侯爷与夫人的尺寸我记得。」 范溪这才想起来,「也是,你先前是我父亲的大丫鬟,那便劳烦你写下来。」 绿鹦写了尺寸,裁缝院送来几方小绸布,都是范溪要的料子。 范溪谢过之后,每日下学回来便专心致志做针线。 过完上巳节,再有四日便是清明。 清明祭祖,全府都开始忙活起来,绿鹦她们也要跟着叠元宝。 今年清明还有一件大事,范溪要认祖归宗,戎谨侯拟开祠堂,将她的姓名添在族谱上。 符雪知晓后,脸当即白了。 女娘不受重视,许多人家族谱上根本不写女娘名讳,哪怕堂堂侯府,符雪出生时也并未记在族谱上。 这么多年来,族谱上没她的位分,大型祭祀也用不着她参加,没想到范溪一回来便有这个荣耀。 她早知自己并非侯府亲女,然而母亲宠着,兄长们让着,她在府上地位并不低,出去外头交际也如鱼得水,她是第一回意识到自己并非戎谨侯府所出究竟代表着什么。 符雪既惊且惧,当晚便发烧了,人烧得滚烫,连床都起不来,她两个大丫鬟衣不解带,在床前伺候着,又请来了太医,开方熬药。 秦夫人来看她,嘴里念叨着,「怎么忽然就病了?」 符雪强颜欢笑,「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还在病中,您离我远一些,免得过了病气给您。」 「你那是着凉发烧,不碍事。」秦夫人摸摸她额头,「好好歇一歇,将养几日便养回来了。」 符雪点头,低头时泪如雨下。 秦夫人见她这样,哪里还不明白? 秦夫人隔着被子轻轻拍她的背,「雪儿你愁甚?一日为我侯府嫡女,终身都是我侯府嫡女,还有谁能否定你身份不成?」 符雪低着头哭,秦夫人要么摸她头发,哄了会她,让丫鬟端过药来喂她吃了,看着她睡下,嘱咐丫鬟好好照顾,才转身出去。 符雪病了,三位兄长晚间回来时也过来看了她,哪怕知道她不是亲妹,在府里养了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感情,见她这样也不落忍。 符岚还安慰她,「你好好吃药,好起来后二兄带你出门放风筝。」 符雪破涕为笑,伸出手指头来要拉钩,「二兄,我们可要拉钩为证。」 「成,拉钩。」 符雪病了,祭祖时她未去。 范溪与兄长们一道穿了件浅色长袍,严肃着脸跟着去祭祖。 戎谨侯给她取名悯溪,符悯溪,专门写在纸上通告祖宗。 范溪未想到他保留了自己名字里的那个溪字,心里感动,对这名字接受良好。 清明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符雪的病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大病了一场,身上的肉掉了不少,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小脸都尖了,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开去。 经过此事,家里兄长们先前对她有些不满,此时对她又有些怜惜。 尤其符岚带着符雪专门出去放风筝,踏春之后,晴鹤就有些看不惯她了。 晴鹤悄悄跟范溪说:「大小姐就是会争宠,无论先前有何过错,这么一撒娇下来都轻拿轻放了。」 绿鹦听到她这话,严肃着一张脸警告道:「晴雪,慎言!」 晴鹤才不怕她,她既然已经是范溪的丫头,便全身心向着范溪,侯爷夫人便罢了,以大小姐为人,她并不觉得要如何尊敬。 范溪也摇头,「我们本就是一家子姐妹,日后成了家还得互相扶持,此话莫再说。」 晴雪只好住嘴,内心深处却认定了大小姐就是会争宠,得好好护着自家小姐。 范溪日子过得很安逸,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东西,闲下来之后,要么做针线,要么看书。 四月初,她总算把袜子抹额和三个香包做出来了。 四月没什么节日,端午节要到五月,还离得远,范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由头送礼,只好差绿鹦一个个送过去。 父母兄长们对于忽然收到她的礼物都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十分高兴地谢过她。 早上,范溪去陪戎谨侯吃饭,戎谨侯笑:「溪儿怎么忽然想到送我袜子?」 范溪拿起象牙箸,帮他夹了一个包子才冲他抿嘴笑了笑,「这不是回来这么久都未好好孝敬爹娘么?」 第41章 戎谨侯已经穿上了她做的新袜子,心里有些感慨,「做这些零碎小玩意,费神又费眼睛,你心意爹爹收到了,日后莫做了。」 「不妨事。平日我除了跟先生学东西,看看书之外,也无事可做,动点手正好消磨时间。」范溪道:「看着爹您穿着我送的袜子,心里就觉着特别高兴。」 戎谨侯初次感受到家里小棉袄的贴心,就差没热泪盈眶,他拍拍范溪的肩头,「你少做些,平日里过来与爹说说话也是一样孝敬。」 范溪点头,跟他一道吃了饭,目送他去上朝,而后回自己院里看书,天再亮的话,她便得去上课了。 这日范溪闲在家里,从二兄那里拿了一本游记,正看得起劲,外头人忽然过来传,说有帖子送了过来。 范溪直起身,有些莫名其妙,转头问绿鹦,「帖子是送与我的么,我不认识什么女娘?」 「兴许是哪家与我们府有交情世家小姐给您送来了。」 范溪一看,果真是世交柳家小姐送来的帖子,上面言称她们要开个诗社,邀请范溪一道入会。 范溪纳闷,「我不大会作诗,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绿鹦,你过去姐姐院里问问,看她是否收到了帖子。」 绿鹦带着轻雨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回来回禀,「小姐,大小姐那头也收到了帖子。」 「那便应当是真的了,你们准备一下衣裳首饰,我去与娘说一声,明日我们便去吧。」 秦夫人向来不阻止她们出去交朋友,听她这样说笑道:「你还未正式去过宁国侯府,明日我去找他家夫人说说话,正好带你们姐妹一道去。」 范溪拍拍胸口,「我先前还紧张得好,您若是跟我们一道去,我便放下心了。」 符雪轻笑,「我看溪儿你最淡定,八风不动,怎么也不像紧张的模样。」 范溪认真道:「我时常紧张,只不过绷得住面皮,平日里不显露出来罢了。明日去宁国侯府,还得多靠姐姐带我一带。」 符雪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清明,两姐妹就有些不和的苗头,倒也并非吵架或是如何,只不过相处之间淡淡,不像是两姐妹,倒像点头之交的熟人。 范溪不在意,两姐妹差不多日日在一起上课,也没什么话说。 戎谨侯听说她们第二日要去宁国侯府,晚间又派人送来一匣子首饰。 第二日一早,范溪陪他用早饭,问:「爹您怎么又给我买了新首饰?我先前的首饰都戴不完,不必给我买这样多。」 戎谨侯低笑,「哪有小女娘嫌自个首饰戴不完?日后出嫁了便传给自个女儿,若是没有女儿,传给儿媳妇也好。」 范溪未想到话题一下往这方向奔去,颇有些瞠目结舌,「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我才几岁?」 戎谨侯颇为不舍地摸摸她头发,「你今年十二,皇都女娘嫁人早,许多女娘十五六岁便开始嫁人。」 范溪吓了一跳,赶忙道:「爹,您可别那么早将我嫁出去。」 戎谨侯又笑,「溪儿想在家里留到多少岁?」 范溪不确定,「起码得十八九罢?若是留到二十一二,我也不嫌晚。」 戎谨侯忍俊不禁,「哪里留得到二十一二,你放心罢,爹保证将你留到十八以后。」 范溪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大大松了口气,「爹我们可说好了,您莫不记得。」 戎谨侯点头,「说好了。」 吃早饭,父女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戎谨侯准备上朝,范溪回去梳妆打扮,她们今日要出门,已提前跟先生告了假,今日不必去上课。 范溪看过绿鹦准备的衣裳之后,选了见浅粉上裳,再配条浅白裙子,腰间还挂上了香囊。 今日带的首饰依旧以珍珠为主,粉珠头饰,粉珠耳环,粉珠手镯,光是一身打扮便千金难求。 秦夫人到她之后眼睛一亮,忍不住拉着她过来自己怀里,上下打量她,点头道:「溪儿这一身就是精神,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娘,好好打扮起来再鲜嫩不过。今日未画眉点唇罢?」 范溪点头,「我眉毛浓密,先前修了修,此时不必再画眉,唇色亦是,今日穿的衣裳色泽浅淡,若是点了唇脂,妆容太艳,跟衣裳倒不太相配了。」 秦夫人含笑,「溪儿也学会梳妆打扮了。」 不一会,符雪也过了来,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裳,头上扎了鹅黄色的珠花,还簪了一朵鲜花。 她自从生病后,人又瘦弱了一些,穿这一身出来,显得弱柳扶风,很是惹人注目。 范溪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惊叹符雪的打扮。 秦夫人见她出来后,便带着她们乘马车出去。 范溪带了绿鹦,符雪带了蒹葭,秦夫人身后则跟着黄玉,此外还有嬷嬷丫鬟等跟在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府,马车慢慢往宁国侯府驶去。 宁国侯府今日请的人有些多,一大堆丫鬟嬷嬷站在门口等着,还有小厮过来牵马等等。 范溪她们到了宁国侯府便下了马车,侯府的人差了小轿请她们进去。 范溪跟在秦夫人与符雪身后,上了最末尾一顶小轿。 轿夫脚程快,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一个院子。 第42章 外面传来热闹的说笑声,范溪有些好奇,不过她没有去掀帘子,只是静静坐在轿子里听。 绿鹦等丫鬟没有这待遇,只能跟在轿边靠双脚走。 轿子落地,绿鹦忙伸出手过来扶,低声道:「小姐,到地方了,您出来罢。」 范溪下轿,看见她们来到了个花园前。 花园里好像开了不少牡丹,各种鲜花争奇斗艳,她看秦夫人站在前面,忙走前两步跟了过去。 婆子在前面引路,她们穿过拱门就看到一堆夫人小姐正坐在花堆里,掩口说笑。 「哎哟,稀客来了,快请快请。」 秦夫人笑道:「今日在家耽搁的晚了些。」 「无碍,我们这会也正说笑呢。」柳家老夫人爽朗一笑,「赶紧过来坐。」 符雪和范溪给在座相熟的夫人们请安,很快柳家老夫人叫起了她们,「清月她们在里头,你们也去玩罢。」 秦夫人颔首,符雪和范溪得到示意,又行了一礼,这才告别而去。 柳清月她们所处的乃是一个小花园,没走几步路,范溪她们就到了。 柳清月现年十六,相比起范溪她们这些十二三的黄毛傻丫头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人。 她旁边围着的人不少,许多小女娘都在同她说笑,她亲切招呼,许多小女娘看见她时,都投以崇拜的目光。 除了范溪等几个十二三的,院子里还是十四五岁的女娘居多。 柳清月看见了她们,站起来笑盈盈招呼,「快来,就等着你们两个了。」 范溪第二次见她,上回见的时候还是上巳节,彼此之间没什么交流,只见过一面,有点面熟。 柳清月丝毫不见外,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的大姐姐,伸出手来搭了一下范溪的肩膀,又挽着符雪胳膊,带着她们来到刚刚那圈子里。 「戎谨侯府两位小姐,你们都认识罢?不用我多介绍了。」 当即便有小女娘笑,「雪妹妹我知道,不知这位妹妹叫何名字?」 范溪落落大方道:「我叫符悯溪。」 「好名字!一听便清透。」 众人见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七嘴八舌的问:「溪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溪妹妹,上巳节时候,你背的诗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你平日里常学诗么?」 见此情景,柳清月向范溪介绍了一圈,范溪力图将这些小女娘的名号与特征记在心头,不过这里有十来个人,范溪就算记忆力再好,记了一圈下来有有点混乱。 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只能等日后慢慢交往的时候再来记了。 很快人到齐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正事。 「今日不是说要建个诗社么?我们要建什么诗社?」 「我先前还未想过能建个诗社来作诗,我问了我家先生,我家先生说我作诗方入门,若是太难,我可作不成了啊。」 柳清月便笑:「不过建来来我们女儿家自个玩玩,哪能太难,又不考女状元?」 「清月姐姐这建议提得好,若是有个诗社,日后我们出来玩时,便没那么多顾忌了,姐妹之间聚在一起喝茶也好。」 「既然这建议由清月姐姐提出,我看这诗社便由清月姐姐当社长罢?」 「我附议。」 「我也附议。」 「日后举办诗会在哪办?都在宁国侯府么?」 柳清月笑笑:「我们先将诗社定下来,日后若举办诗会,也可考虑去各位社员府上办。」 有激进的便说:「我看皇都内外不少名胜,儿郎们可拉起诗社来去那里游春赏秋,我们也能。」 胆小的忙反驳:「我们哪能跟儿郎们比,若是出了门,被外人看到该如何?不成不成,还是在哪家府上办罢。」 柳清月笑,「我先前与简杨、安歌几个商量,我们办这诗社,首先得商量个名儿出来,不知诸位姐姐妹妹是否有建议?」 不知哪位女娘喊了一句:「我们这里都是女娘,我看不如就叫巾帼诗社罢!」 「好!」 「这名字大气!」 「就叫这个罢,我喜欢这个,怎么样,清月姐姐?」 「清月姐姐,我瞧他们男子办诗社,这都要有个入社费,我们是否也要交点银子作为我们的活动经费?」 「对对对,我兄长他们交了二十两入社费才办起诗社,清月姐姐,我们也这样交罢?」 「他们还有专门的袍子,那衣服一水儿穿出来,大伙站在一起,别提多壮观了,我们要不也裁衣裳作为诗社的衣服,每回过来的时候都穿这个。」 柳清月起了个头,大家纷纷给出建议,也不知这诗社说到她们心坎里去了还是平日里活动太少,一有活动大家纷纷建言献策,恨不得立刻每日都混在一起玩。 范溪看符雪,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混在一群大女娘当中,其实没有什么话语权,旁边的人也不怎么听她的,她们站在这里主要还是以听为主。 然而在这时候,符雪脸颊涨得通红,眼睛极亮,露露崇拜的看着面前的大女娘们,恨不得她们一开口就立即赞同表忠心。 范溪旁边是刚认识的小女娘,大家热火朝天地纷纷说自个的想法。 第43章 范溪就这些活动不大感兴趣,她不会作诗,即使留在这里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她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看着这一群十分火热的人,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过了好一会儿,范溪听着她们说话,干脆跟旁边的嬷嬷说了一声,然后借着要去方便的借口说要去走走。 守在旁边的老嬷嬷立即笑问:「可要老奴带小姐过去?」 范溪笑了笑,「不必,我带着丫鬟去就行了,不麻烦你们。」 嬷嬷笑:「那里亦有人守着,小姐若要使唤,叫她们便是。」 范溪谢过她,带着绿鹦,主仆脚步匆匆地往花园深处去了。 她们还未找到方便的地方,范溪耳边里突然听到了对话声,她赶忙伸手拦住绿鹦。 绿鹦不解,压低声音问:「小姐,怎么了?」 「等等,那边好像有情况,我们别过去,先在这边躲一躲,不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你探出头看一下,那边是不是有男子与女娘正在拉扯?」 范溪皱起眉头,她们好像撞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绿鹦轻轻探头出去,外面果然有女娘与男子正说话,双方隔得不算近,绿鹦只能顺着风声听清楚寥寥几个字,就那么几个字,也被风吹得逸散,听不大真切。 她再定睛细看,却见花园两头皆有人在望风,两面盯着,幸好她们离得远,周围草木繁茂,那仆从应当没看见他们。 她收回脑袋低声向范溪回禀,「小姐,他们的确在争执,还有仆从望风。我们还是走罢,省得惹祸上身,」 「行。」范溪小心探出头去看了眼,见两人确实有拉扯动作,两边更是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忙收回目光,低声道:「我们绕开过去。」 范溪先前说要出来方便,并非全然借口,收回目光,她与绿鹦刚想走,忽听那女娘压着声骂道:「尚行,你这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我失了清白,你却说不能娶我,是几个意思?我告诉你,大不了一起死,不然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 那声音有些尖,竟一字不漏地传入范溪与绿鹦耳中,范溪脚步顿了顿。 「小声些!」男子不耐烦地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快与柳清云订婚了,你小心些,谁能发觉?」 怎么还扯上了柳家人?范溪凝神细听。 女娘的声音又急又尖,喘着粗气说道:「你说得倒轻巧,若是被发现了,倒霉的是我!」 「别闹了,你好好藏着掖着,这个秘密不定会被发现,若嚷出来,我们一个都跑不了!」男子狠声道:「大不了你成婚那日,我找人帮你灌醉他!」 范溪一听便明白,这女子多半是柳清云未婚妻,对柳家地形熟,故特选了个偏僻地方私会情郎,还谨慎地让丫鬟小厮望风。谁知她们两对柳家完全不熟,也误闯到了这里,还将他们的秘密听了个全! 再听下去她们恐怕有危险了。 范溪当即立断,声音极低道:「绿鹦,我们小心退出去。」 绿鹦用手帕掩着砰砰跳的心,心有余悸地点头,与范溪一道出去。 她们退到外头,绿鹦小声道:「小姐,我们莫去更衣,回去罢。」 「不。」范溪摇头,「先前我们说要去更衣方出来,若不去,消息一传回有心人耳中,倒惹人怀疑。我们从回廊另一头绕过去便成,我瞧柳家院子对称,应当能绕回去。」 绿鹦不敢反驳,只好跟着范溪从另一头去更衣室。 柳家的更衣室不远,她们一会儿就走到了,外头果然有婆子在守着,一见范溪这样的小女娘过来,忙热情迎上来。 绿鹦伸手微微一隔,笑道:「我来伺候我家小姐便成。」 婆子打开更衣室的门,「所有盥洗用具一应崭新,小姐放心用便是。」 范溪笑了笑,「多谢。」 范溪进去里面,绿鹦在外头望风。 范溪不喜人近身,盥洗一应自己来。 片刻过后,范溪出来,用香汤净了手,「绿鹦你是否要方便。」 绿鹦摆摆手,笑道:「不必,小姐,我们回去罢。」 范溪点头,她们沿原路回去。 她们出来的时间不长,回去之后没多少人发现她曾消失过,她找亭子的角落坐下,继续听一干女娘商量诗社之事。 诗社名已定下来,就叫巾帼诗社,社员每逢初三,十九聚一次,到哪聚由社长送帖子通知。 诗社初开,用不着缴纳入社费,不过若日后还有用钱的地方,可能会征集大伙意见,看究竟要凑多少钱。 范溪坐在原地,前面传下张纸来,想加入诗社的闺秀在上面写名即可。 绝大多数人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了名字上去,范溪看着纸条上符雪的名字,想了想,也写了个名字上去。 旁边女娘凑过来,「溪妹妹,你这字儿写得真好。」 范溪转头看这小圆脸女娘,若她未记错,这位是史尚书家的五小姐,楠王妃的妹妹。 她笑了笑,将纸递给她,「娴姐姐。」 女娘小心接过纸,秀气的右手执笔,在上面郑重写下「史子娴」三个字。 时间很快便到中午,各家长辈纷纷唤人回去。 第44章 秦夫人身边的黄玉也找了过来,范溪与刚认识的史子娴告别,带着绿鹦跟着出去。 马车上,秦夫人笑问:「今日玩得如何?」 符雪眼睛一亮,「母亲,我们今日组了个诗社!」 「哦?那可要常集会?」 「要,每月初三十九便得集一次。」符雪说着,眼睛一转,「母亲,到时候我们集会帮着看看哪个适合当我们的嫂子,如何?」 秦夫人伸手轻轻戳了戳她额头,「你又知道什么叫相看了,尽出这样的主意?」 「怎么不知,母亲,我看清月姐姐便挺好,家世好,人长得也漂亮。」 秦夫人摇摇头,「清月不行。」 符雪不解,「为何?清月姐姐与我们家正门当户对,年龄样貌也登对,为何便不行了。」 范溪竖起耳朵来听她们说话,秦夫人见她们好奇的模样,声音略低了些严肃告诫道:「清月要去选秀,你们莫漏出了口风,给家里惹祸。」 范溪点头,「女儿明白。」 「母亲我知晓了。」符雪随口应一声,问:「母亲,今年又要选秀了么?」 「几个皇子都大了,是得选。」秦夫人不欲多说,「你们还遇上了什么新鲜事?」 符雪摇头,范溪倒遇上了一件,就是不好多说。 回家后,范溪私下打听,方知秦夫人正给符征相看,好似并无意与皇都闺秀,而瞄准了外面几个州府的世家小姐。 符征年龄最大,又是嫡子,日后将为世子继承侯府爵位。他妻子并非一般闺阁女儿做得来,得选一精明沉稳的世家女儿,日后方好做宗妇。 范溪对这些不熟,只听了几耳朵,而后忍不住暗自咋舌。 她这位嫂子还未嫁进来,便可预料到日后日子恐怕不怎么好过啊。 月末,范溪她们又迎来考试。 范溪才进学不久,却得了夫子们好几回夸赞,月末考核亦十分让夫子满意。 范溪知晓后,便去找戎谨侯,「爹。」 戎谨侯一抬头便见女儿的小脸出现在书房外,笑着招招手,「溪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刚月末考核完。」范溪走进来,「爹,四月初您能陪我出门一趟去瞧瞧我养娘与养兄么?」 「这有何不可?正好你许久未出门,爹陪你去走走。」 范溪走到他身后,自动自觉帮她爹捏起肩来,眼睛一扫,扫到书桌上他爹正看着的帖子。 范溪看清是柳府的帖子,却是请戎谨侯出席纳徵礼。 戎谨侯见她盯着帖子,问:「怎么?想一道去?」 范溪摇摇头,问:「爹,这是柳家谁的纳徵礼呐?」 「柳家公子柳清云。」 范溪瞬间想起那件她想烂在心里头的事,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低声问:「不知女方是哪家?」 戎谨侯察觉到有些不对,「女方乃淑文郡主,怎么,这里头不对?」 范溪轻咳一声,小声道:「爹,我跟您说个秘密。」 范溪说着转转脑袋,还特地去书房外迅速探看。 戎谨侯头一回见她这鬼祟样子,心里好笑,轻咳一声,「蔼然,你守着。」 范溪:???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窗外树上不知如何跃下一位青年男子。 男子单膝跪地,「是。」 说完他又消失不见。 戎谨侯笑笑,「可以说了罢?」 范溪小跑回来,先是惊叹一声,「爹,您这位武功真好。」而后才将那日不凑巧听见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我也不知那位是否便是淑文郡主,不过她与那位尚行相关,爹您可去查查。若真是有什么不清白之处,爹您帮忙主持这纳徵礼……」 「我先去查查。」戎谨侯揉揉她脑袋,好笑道:「你怎么随便走走也能碰上这事?」 范溪看他,「可能这事与您相关,老天便叫我去听一耳朵,提醒您一声?」 戎谨侯摇摇头。 范溪问:「爹,若这事属实,您要告诉他们么?」 戎谨侯道:「这事交给爹罢,看情况,若真属实,爹也不能叫柳家平白蒙上这屈辱。」 范溪想想,还是道:「此时我亦算掺了一脚,女娘不易,若真属实,淑文郡主不会有大事罢?」 「放心罢,不会叫她出家当姑子去,这事不算你头上。」 范溪这才松口气,尽管她与柳清云方见过三回,却也不想这位活泼讨喜的少年平白戴上这么一顶绿帽子。 谈完这事,戎谨侯问:「你想哪日去看你养娘?」 「爹您哪日有空?」 「那便四月三日,那日爹休沐,正好顺道带你去别庄跑马,你不一直想学骑射么?先看喜不喜马儿。」 范溪眼睛一亮,「多谢爹爹,我老早便想学骑马了。我回去先让裁缝院涂嬷嬷给我做套骑装。」 戎谨侯想到她没经验,嘱咐一句,「马靴也做,披风等其余各项一应添上。」 「成!我现在便回去让人给我做!」范溪有些迫不及待,「我先回去了!爹,您记得派人帮我与我养兄他们说一声,免得我养兄那日又去当值,碰不上面。」 第45章 戎谨侯笑着点头,「爹知晓了。」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宫中便传出消息,说要选秀。 一时间,官家女子中人心惶惶,期待者有之,恐惧者亦有之,范溪偶尔跟出去交际时没少见着大她三四岁小女娘忧愁的神情。 范溪年岁还小,选秀无她什么事,与整个戎谨侯府也无多大关系,除秦夫人偶尔与符雪念叨两句外,基本无人在意。 秦夫人还在寻摸儿媳妇人选,也不好和皇家争,只待选秀完再看,她想求的乃宗妇,与皇家选媳妇不冲突。 范溪一心在家中读书,四月初去看安娘与范远瞻时得到一好消息,说是范远瞻升了什长。 范溪眼睛登时亮了,「恭喜大兄。」 范远瞻闻言便笑,「手底下就九人,连我一齐十个,有何好恭喜?」 「话不能这般说,大兄你才几岁?」范溪说得认真,「以你之资质,迟早能在军中占得一席之地。」 范远瞻揉揉她脑袋,「不说了,你如何,回戎谨侯府可习惯了?」 戎谨侯与范远瞻见过几面,也算有交情,今日他有事,将范溪送到就走了,留几个暗卫在外头候着,绿鹦等几个仆从也在。 范溪难得跟兄长说话,打发他们都到前院等着。 对上自家兄长,范溪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早已经习惯了。」 范远瞻又问:「住得是否开心?」 「还成,每日都能学到许多东西。」 除符雪这个养姐确实有些膈应之外,她在戎谨侯府的日子还挺好,兄长友善,父亲疼爱,该有的都有,日子也过得颇为轻松。 她穿来这个世界那么久,也就在戎谨侯府过得那么轻松了,如果说过的不好,她自己都昧不下这个良心。 半路做了家人,比起真正的家人来说,总是差了些什么。 范溪觉得戎谨侯府一大家子人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兴许再过几年会好一些。 她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大乐意说府里的事,她眨了眨眼睛,问:「大兄,家里如何,银钱还够么?二兄可写信来了,他学得如何?何时动身过来?」 「莫操那样多心,我这不是正当值么?家里钱是够了,你二兄说不定什么时候来,应当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等他给我来信确定了具体指日子之后,我再告诉你。」 范溪点点头,牵着他的衣角,叮嘱:「大兄,你可莫忘了啊,若是二兄要来,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到时候我再跟府里说说,我们一家人聚聚。」 「知晓了,这种事难不成还能瞒着你?」 范溪又问:「大兄,你当值之后能否出来做生意?我手里有些钱,不如我们合伙开间铺子做点生意罢?拿那点俸银,饿是饿不着,若说要如何有钱怕也是不能了。你与二兄正是成亲的年纪,家里总得多留些银子备着。」 「谁跟你说我要成亲了?还早着。至于你二兄,」范远瞻温声:「他若是考不上,专心温书再考下一回也好,若是考得上,自然有人榜下捉婿,不必操心。」 范溪听了他这话,气鼓鼓,清澈双眼瞪他一眼,「二兄又不做人上门女婿,若是曾成亲,家里定得多备些钱,不然高门低嫁,日后新娘子进门见家里情况,欺负二兄与娘亲怎么办?」 范远瞻见她这样,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低笑道:「你才几岁?就操心起这些事情来,是否太早了些。」 范溪认真,「旁的我不管,也管不了,家里的钱总得多备一些,若是有事也好凑手。」 范远瞻给她个准话,「你大兄我还在,银钱我会备好,你不必担忧。」 范溪板着脸「大兄,我不与你扯了,在里大约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我们合伙开个铺子,成不成?」 范远瞻见她要急了,含笑接道:「你想开什么铺子?」 范溪早有打算,她一项项细数:「开个铺子做吃食肯定不成,那个太累了,家里又没什么人手,估计操持不起来。我想了一下,大抵还是开个书铺罢?我们先前便做过书铺生意,手里还有一些书,勉强也算有些底子在,再次上手应当不太难。」 「善。」范远瞻与她相对而坐,笑问:「你打这个主意打了多久了?说得一板一眼,看来你心里早已有了成算。」 范溪含糊,「也没多久,这不是上回抄书么?我看父亲书房里有许多孤本,若是抄书刊印出去,应当能卖一笔钱。纵使不能卖钱,有这些孤本放在那里,充充门面也可。」 范远瞻认真听她说话,范溪接着道:「我们现在认识的人也不算少,若做书斋生意,多多少少能拉上一些关系,进货方面总不用担心,我还能帮拉一些客人过来。」 范远瞻摇摇头,神色认真了些,「溪儿呐,你这有些胳膊肘往外拐,若事情露了出去,侯府恐怕有话说。你在侯府,却思量着帮着这个家,还不知道要给你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范溪闻言欺霜赛雪的小脸十分平静,「哪个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若过日子还顾忌着别人的闲言碎语,这日子早就被憋屈死了。」 范远瞻有些意外,看着妹妹,「当真不怕?」 范溪认真道:「我不怕,大兄你也莫怕。我好好学本事,思量了这样多,就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一些,开个书斋罢。多少有点额外进项,娘亲买菜时能毫不犹豫地多买点肉也好。」 第46章 范远瞻并未一口答应下来,他道:「我再想想,你回去之后也与侯爷说一声,免得有所误会。」 范溪点头。 安娘许久未见着女儿,见范溪与范远瞻出来,拉着范溪要留她用饭。 范溪不好拂去了娘亲美意,便留在家里用饭。 范溪难得回来,安娘特地杀鸡宰鸭,又买了羊肉跟排骨,热热闹闹整治出了一大桌子菜。 她拉着范溪坐到桌子前,不停给她夹菜,低叹道:「我怎么觉得你回了侯府之后还瘦了些?」 范溪笑嘻嘻,「娘,您莫担心,我正抽条呢。」 「正是因为抽条才要多用一些,你看富贵人家的小女娘,哪个不是珠圆玉润?女娘不能那般瘦了,对身子骨不好。」 范溪力气大,也能吃,别的小女娘用三碗饭,她起码得吃到五碗。 安娘看她吃得香,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用过饭后,范溪得回去,安娘出来送她。 她的马车消失在巷口之后,安娘回过头,叹了口气,对儿子说道:「远瞻,你看能否找人打听一番,溪儿在戎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瞧她神色郁郁,看来不大欢喜。」 范远瞻搀着他娘的胳膊,低声道:「您放心吧,刚溪儿还与我说,她在府里一切都好。」 安娘闻言气得捶了下他的胳膊,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妹妹向来报喜不报忧,她说过得好便过的好?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那眉眼间神色郁郁,就见到咱们的时候笑了一下,想来她在府里也是个不常笑的。」 「大户人家都这般,不提倡大喜大怒,我去打听一番,侯府应当不会委屈了她。您瞧戎谨侯常带着她,若不是真放在心上,哪会花这么多心思。」 「大户人家有什么好,大户人家的规矩多着呢。」安娘轻叹口气,「溪儿她那边门第太高了,想帮她撑点腰都没法子。」 范远瞻搀着安娘进去,没再说话。 范溪回家了一趟,心里又充满着动力。 她聪明又自律,多活了一世,理解能力比一般的小孩子好得,多人又肯下功夫,她上学虽然上得晚,但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府里的先生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这日,教她琴的先生在教完课后留她下来,柔声道:「溪儿,我瞧你音律顶好,又在学武,不知你是否乐意再多学一门舞蹈?」 范溪没想到这位琴先生会突然开口说这事,心里有些诧异,她收回手,疑惑道:「先生您还会舞蹈?」 琴先生笑笑,「我倒不会舞蹈,不过我有个闺中密友,自小学这些,先前还在春兰祭上献过舞,她现在有些落魄,我瞧你底子好,学舞蹈应当也能学出点出息,想问问你,愿不愿多请一位先生?」 春兰祭乃是万国大祭,十年一次,有些像前世的奥运会,等到春兰祭时,各国会派人过来,既是参加祭奠,也表示向大晋朝臣服。 晋朝亦要在祭奠上展现国力,威慑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 上一回春兰祭范溪才五岁,她在乡下住的又偏僻,基本上没听说过这件事。 现在听她的琴先生一提,她心里咯噔一下,春兰祭既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竞技。 整个皇都女娘那么多,到时自有代表大晋王朝的女娘上去献舞献艺,除了梨园子弟之外,皇都各家闺秀也中也会挑一部分上场。 符雪自小在皇都中长大,对这一套熟悉得很,献艺多半有她一个名额。 范溪作为侯府嫡女,也漏不掉她。 范溪皱眉,她对这些东西倒不太感兴趣,不过上头若点了她的名,她没艺可献,灰溜溜地自动退出也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歌喉还成,琴艺刚入门,舞蹈则完全没有学过,到时候不知情形如何,如果不想丢脸,也是时候该学起来了。 她已十二有余,学了舞,日后仪态也好些。 范溪抽空跟戎谨侯提了一下,戎谨侯想起这事,应了下来,第二日就给她请了那位舞先生过来。 符雪跟着她一起学,范溪发现,符雪有一定的舞蹈基础,做起动作来比她好的多,她在心里叹口气,果然一步慢,步步慢。 范溪都是那种服输的性格,既然技不如人,她只能暗地里咬牙苦练慢慢赶上。 范溪把想跟范远瞻合伙开书铺这事跟戎谨侯说了,戎谨侯原本不同意,经不住她长年累月滴水穿石般慢慢磨,戎谨侯最后还是松了口,不过要求她不能出面。 范溪高兴地快蹦起来了,眉目飞扬地说道。「爹,您放心,多半要请掌柜,我们两个都没空。」 戎谨侯板着脸,「莫糊弄你爹,掌柜让范远瞻去请,你别向外头透露,这书铺乃是你与范远瞻所开,你未嫁小女娘,传说这事对你名声不好。」 「我知晓了,多谢爹爹。」范溪看着戎谨侯笑,「那爹,这事儿咱们说好了,我后日就去找他,趁早把这书铺开起来。」 戎谨侯看她,「这个月的功课如何,先考了来才看放不放你出去。」 「爹,您放心吧,我念书可用功了,五门功课随便您怎么考,要是有哪一项不合格,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出去。」 「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考了不合格,你可别哭鼻子。」 第47章 「瞧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了?」 范溪得偿所愿,这一整日都是笑嘻嘻的。 教她们文章的先生见状也是好奇,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喜事,这眉开眼笑的。」 符雪酸溜溜,「还不是父亲允她出去玩?」 范溪笑着点头,「我父说要考较我功课,若是合格便让我出去玩,先生,到时您可得手下留情,帮我说说好话呐。」 文章先生白皙瘦削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笑意,「我这是实话实说,不过你文章确实学的好,想来也不惧,莫多担心。」 符雪叽叽喳喳,问:「先生,那我如何?」 「大小姐文章也做得不错,比起先前来进步颇大。」 符雪也高兴了,「那我与母亲说去。」 范溪不跟她争宠,她们现在已经有默契,一个去找秦夫人,一个去找戎谨侯,谁都不妨碍谁。 范溪经过一番考较,总算被允许出了侯府大门。 戎谨侯府出来辆马车,绿鹦带着戎谨侯府的人跟在后头。 范溪一出府便从侯府那辆马车上下来,钻进范远瞻驾来的车里。 范远瞻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好笑,「侯府便那么可怕,难不成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么?」 安娘在马车里嗔道:「说什么呢?」 范溪推他,「大兄,我们快走,莫被我三兄瞧见了,不然待会他肯定要粘着过来跟我们一起去逛。」 他们今天要专门去找开书斋的铺子。 桓重锦还在做牙郎,他们合作过一次,买来的院子十分合心意,这次也要过去找他。 范远瞻驾着借来的马车,带着范溪哒哒往那边赶。 范溪在车里面,跟安娘说话,「娘,最近您觉不觉得热?」 安娘拍着她的手失笑,「说什么傻话?都在皇都,你热我们也热,哪有分开来算的理?」 范溪睁着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试探着问道:「这不一样嘛,我们那里有小丫鬟打扇,要不我帮您买个小丫头,让她帮您打扇。」 「至于你有这份心娘心领了,不必麻烦。」安娘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在她脑后,温声说道:「娘过上现在的日子,娘已经很满足了,去年这么热的天气我们还得窝在铺子里蒸饭呢。」 范溪陪着她一起忆苦思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也不知道大伯娘他们现今怎么样了?」 安娘道:「你路子都已经给他们找好了,要是他们不懒,肯定能过上比大多数人好过的日子,不必担心。这人呐,就怕日子没奔头,要是有奔头,做什么都好办。」 范溪点头。 她们坐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私房话,范溪在府里过得也挺开心,不过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轻松了很多,不像在府里那般得注意时刻端着。 范溪年纪还小,不必太在意避讳外男,到了桓重锦铺子面前,范远瞻问:「溪儿,你是否要跟娘一道下来?」 范溪连忙点头,掀开马车帘子,露出莹白一张脸,「要,大兄,你先扶娘下去。」 范远瞻从旁边拿出一个小凳子来,搀扶着安娘下去。 范溪年纪还小,胳膊腿灵活得很,不用他扶,自己轻轻一跳,便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范远瞻怕她站不稳,忙拉住她的胳膊,扶了她一把。 范溪一笑,「大兄,不必扶,我正跟先生学武,摔不着我。」 「摔不着也小心些。」 桓重锦铺子里的活计听见外面的说话声,猜测是客人,忙过来。 范远瞻顺手将马车上放着的锥帽扣范溪头上,遮挡她的面容后,才转过来问:「桓重锦桓兄可在?」 「在,我家掌柜正在里头,大人且随我来。」 范远瞻点头,带着范溪和安娘进去。 桓重锦还在算账,听见熟悉的声音,探头一看,正巧看见范远瞻,不由惊喜道:「稀客啊,远瞻兄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范远瞻笑:「来找你买铺子。」 桓重锦迎上来,一掌搭在他肩上,道:「多谢照顾兄弟生意啊。」 随后,他向后面的安娘与范溪行礼,「婶子好,妹子好。」 桓重锦多少知道范家的事,也知道范溪是抱来的,现在认回了侯府。 范远瞻不说,他不好多打听,只当不知道,也不多说。 简单问候过,双方也不说废话。 桓重锦道:「远瞻兄,你们可定下大致地点了?想在哪几条街开?」 范远瞻道:「最好还是近我们家一些,平日里也好照看。」 「那便是棠溪路、东涉道、河抚路三条街。」桓重锦沉吟,「不知远瞻兄想开个什么样的铺子,卖些什么?」 范远瞻道:「想开个书铺,就卖些书,左右最好静一些,不要太过吵闹。「 「这样的地方有四五处,我一处一处带你们去看罢,哪个合眼缘,你们先看看再说。」 桓重锦常年拉线搭桥卖宅卖铺,对皇都熟悉得很。 范远瞻他们跟着他转了一圈,最终定下棠溪路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原本是座宅子,不大,就一进,前面是宅,后面是院,主人家常年不住这里,进去时还能闻到一点不通风的霉味。 第48章 范溪几乎一进这座宅子就看上了,尤其是后院种的那两棵树,从前院的窗棂看去,刚好能看见婆娑树影。 这铺子能买能租,租金一年三十两,买的话八百两。 范溪道:「买下来罢,买了之后我们也好更改。」 范远瞻与安娘都顺着她,双方无二话,当日下午就叫这铺子的主人过来,双方签了契,又去衙门更改了房契地契,这宅子便落到了范远瞻名下。 他原本想落到范溪名下,范溪坚决不受,范远瞻拗不过她,只好依她的心思来。 他们弄好之后,已近夕阳西下,范远瞻道:「铺子定了下来,是时候得找个掌柜。」 范溪不以为然,「找甚掌柜?娘不是在家里么?娘来看铺子便成。」 范远瞻还未说话,安娘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我不成!」 安娘出身于秀才之家,会认的字却不多,她知晓有些女掌柜,自己却不敢肖想,先前让她收食肆的银钱她都不敢,还是范溪劝了好久才劝的,她最终松了口,现今怎么敢当书铺掌柜? 范溪道:「怎么不成?您看我们皇都多少女掌柜?禹州商会的会长还是林家老太太在当着,他们当得您也当得。」 安娘局促地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大字不认几个嘛,要是有人来买书我都找不着他们要买哪本。」 「买书之人多半为读书人,他们自个儿知晓要买哪本,您知道哪些书是什么价钱便成了,再说,不还得请活计么?」 范溪脸上那点笑意收了起来,整个人十分严肃,甚至有些肃穆。 范溪自小主意就大,她十岁后,安娘已习惯听从她安排,见她在模样,安娘不由自主的凝神静气。 范溪接着说道:「我不在家,大兄又要当值,家里就您一人,家务就那么些,也无甚好操持。出来当个掌柜,好歹能多见几个人,沾染点活气儿,人也过的舒坦些。」 「请掌柜也要银钱,我们现在手里钱不多,请各掌柜每月要两三两银子,一年便是二三十两。我们未开过书铺,一年都不一定赚得出来这么多银子,您若是肯来当掌柜,这份开销便省了。」 范远瞻也道:「我瞧溪儿这法子可行,先钱那么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时开个铺子怕甚?」 他口吻温和,脸上神色却颇为坚定,安娘一见便知他想自个去当这个掌柜。 安娘个性温和,在家要么听范远瞻的,要么听范溪的,见他们统一口径,都来劝自个,安娘犹豫了一下,「娘回去想想,若成的话,娘便去书铺里守着。」 范溪笑了笑,「您放心,定然能成。」 范家这书铺说要开,真开起来却不大容易,范远瞻又是请人又是买书,还得拿先前来皇都路上买的书拿去印。 范溪征得戎谨侯同意后,在他书房里挑了两本,作为镇铺之宝。 这两本倒没送去印刷,只是抄写出来,摆在书铺里。 安娘到底未做书铺掌柜,她与范甘华还未和离,不好出来抛头露面,铺子里另外请了个姓牛的掌柜,外带两个识字的小伙计。 这书铺开起来了,暂时未指望能从里头赚多少钱,只当每月多个来源,范远瞻也未太花心力去弄。 范溪知晓铺子开起来后便没太管了,府里将文章先生荐举的那舞蹈先生请了来。 舞蹈先生姓尹,嫁过人又和离,膝下无子无女,只有个六七岁的小徒弟在身侧伺候。 看面相,尹夫人已有三十多岁,白皙清瘦,仿若能在掌上舞。 尹夫人什么都好说,就是一旦涉及舞蹈,性子就严肃得不成,要求也严格。 符雪与范溪跟着她学了两回,两回都被训了。 两人一直有隐隐较劲的趋势,谁都不想在对方面前丢脸,这么一来,两人学得越发认真。 符雪先前学过,有一定的舞蹈底子,范溪一直跟着马师傅学武,身形灵活,身子骨柔软,两人上手不算太难,尹夫人嘴里渐渐夸赞多了起来。 秦夫人见她们姐妹年纪大了,原本想请教养嬷嬷纠正她们仪态。 与尹夫人接触后,秦夫人发觉尹夫人本身便由教养嬷嬷调理出来,成了舞蹈大家后,仪态越发优美,便干脆将符雪与范溪的仪态一并交给尹夫人。 戎谨侯极少插手符雪的事情,范溪那头他会多关注一些,听师傅与暗卫们汇报,知晓没问题后,他便将心神从范溪那儿收回来。 宫里选秀七月份结束了,范溪年纪小,与秦夫人又不算亲厚,未收到什么消息。 倒是符雪这一阵子心情极好,范溪与她一道上课,能明显感觉出她飞扬的心情。 范溪令绿鹦私下打听,方知符雪的闺中好友林筱的姐姐林芸,礼部侍郎的嫡长女被指为三皇子正妃。 当今陛下正值年壮,先皇后无出,陛下膝下六位皇子均为庶出。 大皇子平庸多病,素不得陛下欢心,他本人亦像无心皇位,深居简出,极少在外人跟前露面。 其余各皇子家族势力相差无几,年龄又差不多,除五皇子、六皇子还未满十二,不常出现在众人眼前外,其余皇子皆有争位趋向,在皇都里活跃得紧。 林芸虽只嫁三皇子,但说不得哪一日三皇子荣登大宝,她真有凌云之势,成一国之母,也不怪家小兴奋,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密友也跟着得意。 第49章 范溪知道这事之后便不将它放到脑海里。 戎谨侯府乃是勋贵,与礼部侍郎那种清贵之家素无交情,哪怕日后成婚,她们这些高门贵女也极少嫁给朝廷重臣,免得犯了陛下的忌讳。 哪怕有朝一日林芸正成了皇后,她看重的也是戎谨侯之女,而不是妹妹密友。 皇家选秀之后,戎谨侯府也要看亲,范溪大兄符征年纪已大,为祖母守孝的时间也过了两年,正是说亲的年纪。 秦夫人在皇都里看了一圈,久寻不到,最后目光放到淮武府、广阳府等世家大族的闺秀身上去了。 范溪没多打听,看府里的意思,似乎想联姻淮武府的马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大事由戎谨侯作准,范溪每日陪戎谨侯用饭,多少听说了些。 这日,范溪照旧陪着戎谨侯用饭,忽然想起这事,便问:「爹,我们可需去淮武府?」 「暂且不必,等那头应了再说。」戎谨侯随口道:「才去信说,人还不一定应允。」 范溪拍马屁,「大兄多好的人呐,哪家父母见这样的儿郎舍得不应允?」 戎谨侯端详她两秒,问:「你想去淮武府?」 范溪笑了一下,给她爹端过白玉包子来,「这倒没有,我好好的,去淮武府作甚?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淮武府不必去,若是说成了,令你二兄去淮武府将嫂子接来便是。」 范溪点头。 府里动作极快,从消息传出到消息确定,不过用了小半月时间。 最后,符征定的便是淮武侯府马家大老爷家的嫡长女,闺名唤马想。 这名字倒有特色,这家别的不说,定是读书人出身,范溪就是不知大嫂是否念过书会识字。 皇都中有送女娘入学的习俗,却也有些异常保守的人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娘学多了东西容易心大,最后生事,于是干脆不让女娘学。 符征早有成婚的准备,女方家远,大家具不好运,秦夫人也摸不准女方是否陪嫁家什,便令人提前将钦鹤院收拾出来,家什等家具也一应摆放出来,若到时女方未带,用这便是,女方带了,则将这些家具收回库房。 秦夫人吩咐摆家具时叫范溪与符雪到跟前看着,她们都已十二,过得几年便要嫁人,也该学着理家。 范溪身旁有绿鹦,符雪身边也有老嬷嬷在,两人各有高手指导,一人分领了一项事物,并不常碰面。 范溪这阵子处理家事,倒是认识了不少东西,也知道了不少居家细则。 她本来就要跟着师傅学,现在又要开始理家,肩上的担子一下重了许多,整个人都忙了起来。 她年纪还小,正是抽条的时候,整个人如风中杨柳,又瘦又柔韧,这么一忙,下巴立刻尖了。 她院子里的丫鬟们心惊胆战,就怕没伺候好上头怪罪,因此院子里的大小丫鬟们都打起精神来,一日六顿给范溪进补,就期待她能胖一点,肌肤能红润一点。 范溪肌肤原本就白,先前在乡下的时候还不得不抹药膏遮掩,免得被人瞧出来,生出什么坏心。 她现在去了药膏,吃得又好了,还跟着尹夫人学,身上养出一股贵气来,当真端庄大方,明艳动人,小小年纪就有些倾国倾城之相。 再配上锦衣华服,就是见多识广的戎谨侯与秦夫人,也觉得范溪长得实在太好了些,想他们这等人家,相貌好是福气,若是太好,却不一定是好事了。 八月初,戎谨侯在秦夫人房里留宿,说起范溪的相貌,戎谨侯道:「溪儿年纪也不算小,你帮家里儿郎们相看之时也帮溪儿相看相看,早些准备起来。」 秦夫人嗔道:「侯爷不是还说要多留她几年么?十二岁哪里就算大了?纵使要相看也该帮雪儿先相看。」 戎谨侯在黑暗中皱眉,「符雪并非你我亲女,我也不会让她占了我嫡长女的名头,她的事先放一放,日后再看她机缘罢。溪儿这长相,纵使及笄后不马上出嫁也得先定下来,免得到时候什么人起了歪心?要是一个不妙给弄到宫里去,那可就麻烦了。」 秦夫人低低应下,「我知,我这阵子会多留意,不过雪儿的事是不是也得缓着来?她跟征儿几个一道长大,兄妹之间感情深厚,又是我们侯府的血脉,临到大了,突然对外宣布她只是我们养女,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戎谨侯的声音冷了下来,「偷|情生出来的孩子还能成为千金小姐,有个好前程,岂不是谁都去偷|情?」 秦夫人噤若寒蝉,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戎谨侯慢慢道:「你也多想着些你的身份,你是溪儿亲娘,与我又是少年夫妻,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年你偷偷令人扔掉溪儿,我就不与你说了,若是你再有什么心思可莫怪我不讲夫妻情面。」 秦夫人的脸在黑暗之中一下就白了,嘴唇蠕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戎谨侯盖在自己的被子,很快就要睡着了。 秦夫人在眼睛瞪着帐子,低声说道:「溪儿好是好,可若真的应了那个命数,成了南诏王妃,牵连到征儿几个该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我梦中的事物,在她出生后都一一应验了,若真,真走到那样的田地……那可是重罪呐。」 第50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夏季本就多雨,你梦见生她之时下暴雨,可能冥冥中自由感应而已。」 秦夫人不说话了,良久叹了口气,「成罢,我多留意着些,尽量避开那等可能成为乱臣贼子的人。」 「我观你与溪儿之间淡淡,你是母亲,总要热着些方好,母女情莫太淡薄了。再说,你只是梦见她成了王妃,与本朝有抗衡之意,可梦见她真获罪了?不过是因忧而生怖,莫想太多。」 「……是。」 戎谨侯道:「睡罢。」 秦夫人心乱如麻,也顾不得其他事情,直睁着眼拥着被子,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醒来时眼前好一大团青黑。 她屋里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又是煮鸡蛋又是敷帕子,都未能消下来。 自从这日起,秦夫人就隐隐有些变化。 范溪不知道她爹跟她娘背地里有这么一番谈话,她只是突然觉得她娘对她好像好一些了。 先前她娘喜欢跟符雪说笑,对她淡淡的,现在偶尔也会特意抛来话题,让她搭上一两句,教她管家的时候也尽心尽力,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修复的趋势。 范溪本身不是喜欢记恨的人,秦夫人这头一热,她也跟着热了起来,府里的气氛一下子好了许多。 符炬这等粗心大意的男儿都能明显感觉到府里的变化,符征还为此悄悄松口气。 范溪也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这变化从何而来,不过有这变化总是好事。 符征的婚礼很快便到了。 范溪与符雪都领了差事来做,哪怕有丫鬟嬷嬷帮着,她们还是累的不轻。 尤其是正日子,府里大宴宾客,她们得招待来参加婚宴的小女娘们。 这群小女娘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什么年龄段的女娘都有,她们要处处看顾调度,年纪小的要额外照顾,年纪大一些的,要注意不能将有仇的安排在一起,免得宴席上起了龃龉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偶尔有女娘不慎污了衣裳,要换衣裳,有女娘呆得闷了,要出去走走,还有小女娘们调皮吵架了打架哭了,她们还得上前安抚。 这个婚礼不仅秦夫人不容易,符征与他新婚娘子不容易,范溪她们也十分不容易。 等婚宴结束后,范溪累的快说不出话了,锤了锤酸胀的双腿,带着绿鹦回去歇息。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她躺在美人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懒懒感慨,「理家可真不容易呐。」 原本以为有那么多仆从,理家不过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眼睛利,心里有数,动动嘴皮子指挥便是,没想到真正弄起来情形比她预想的要难十倍百倍。 她先前总觉得困在家里没出息,现在看来无论是处理家事还是在外面做事都不容易,只不过分工不同,人们对家事不清楚,往往有所误解。 绿鹦几个端来玫瑰露饮,又送上来些点心。 旁边有小丫鬟拿美人锤帮她捶腿,绿鹦柔声劝道:「小姐,先用点东西垫垫肚罢,奴婢已让人传宵夜,今日有些忙乱,怕要待会才能传上来。」 范溪摆摆手,「不必,我吃些点心,漱完口便睡了,晚上不好用太多东西,免得难以克化。」 她这么说,绿鹦不好再劝,伺候着她喝了玫瑰露,又用了些点心,然后洗漱完上床歇息。 范溪先前还觉着自己体力好,在府里也没放下练武与学舞,不成想忙了大半日便有些吃不消了,可见她体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差,第二日一早她就私下给自己加了量。 第二日一早起床后,新媳妇要见翁婆姑嫂,符征带着新娘子出来给父母磕头。 范溪和符雪陪坐在一旁,她们两个是小姑子,也要等着新嫂嫂认人,与此同时,符炬她们兄弟也在另一旁。 新嫂子给两位小姑子一人一套首饰,两位小叔子一人一套文房四宝。 今日休沐,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了顿早饭。 秦夫人性格还算宽厚,没叫新媳妇站着立规矩,饭桌上气氛很和谐。 用完饭,范溪歇息了一阵后,自觉去练武,动作多做了好几组。 练完武,她去念书,符雪也到了,两人各在一角,安安静静地读自己的书,谁也没惹谁。 范溪中午陪秦夫人用膳,秦夫人关切地问:「听你厨下说,你昨夜没用宵夜,可是累得很了?「 「是有些。」范溪抬头笑了笑,「不过大伙都累,没事。」 秦夫人感慨,「你们若是累了,不妨请两日假歇息一下,我们这等人家,也用不着靠念书来争功名博前程。」 「是。」两人各自应了,继续用饭。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气氛变得其乐融融。 下午,范溪带着丫鬟们回自己院子里睡午觉,刚到院子里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来报,说外面范公子差人给她送东西过来了。 范溪最近没怎么跟兄长联系,收到消息之后一头雾水,想了很久也想不到是什么东西,干脆叫人送进来。 送进来的是个匣子,范溪打开来一看,只见匣子里装着一封信与两个小匣子,一匣子糕点,一匣子肉脯。 糕点是很普通的米糕,上头点了个红点,闻起来有清淡的香味。 第51章 然而这是故乡的特产,范溪小时候,安娘在她小时候赶集的时候经常给她买一两块来吃。 那时候家里穷,范溪年纪最小,糕点都是紧着她来吃,她自小就不是个会吃独食的性格,糕点拿回来她非得往两个兄长嘴边挨上两口,然后让母亲也吃,等大家都吃了,她才会抱着糕点细细享用。 大家都疼她,吃块糕也舍不得跟她抢,尽管范溪会让着人,但每个人都舍不得咬,只是用牙齿轻轻地磕下米粒大一块。 一块糕分过一轮之后,几乎还是完整的一整块。 范溪七八岁以前,没有意识到娘亲跟兄长让着她,分过一轮之后就兴高采烈地吃起高来了,等后来觉醒前世的记忆彻底懂事了,再回想起这些是一面觉得心疼,另一面又觉得温暖。 她这一世小时候没享过什么福,不过如果按照爱来说,家里给了她足够的爱,范溪每回回想起来都颇为知足。 她看着米糕,忍不住笑了笑,珍惜地合上匣子,吩咐绿鹦,「挑两块出来拿盘子装着,放在桌上当点心,剩下的收到柜子里,我慢慢吃。」 绿鹦也是穷苦人家出生,看她这模样多少猜到了些什么。 她们这位小小姐到是个长情的人,也不知日后谁配得上她的长情。 绿鹦心中一思量,面上不显,只笑着将糕点与肉脯细细收起来。 范溪将那封信拆开,入目是范远瞻银钩铁画般的字迹。 信上说范积蕴秋闱榜上有名,排名还挺靠前,明年人正往皇都赶,十月下旬应当能到,让范溪有空出来见一面。 范溪眼睛瞬间一亮,吩咐两旁,「快给我磨墨备纸,我写封信。」 旁边的小丫鬟们忙去准备。 范溪提笔捏袖,回了封信告诉范远瞻,她定会抽空出来。 第二日陪戎谨侯用早饭之时,范溪将这件事说了。 戎谨侯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你两位兄长倒也出息。」 范溪高兴点头,「我大兄为人最是坚韧不拔,又天生力气大,武功高强,若不是我娘……养娘怕他投军会出什么事,不许他去,他早在军中做出一番功业了。二兄为人聪颖,我们要是穷苦人家出生,他很小便开始苦读,能有现在这个成就,几乎是一半汗水摔八瓣换回来的。」 戎谨侯感慨:「你两位兄长这般,何愁范家不兴啊。」 范溪忙笑道:「大兄他们也刻苦,为人最踏实不过。我们符家的兴旺也少不了。」 戎谨侯听她这话便笑,「今天这嘴甜,可见有求于为父。」 范溪大眼睛看他一眼,「瞧您说的,难不成我平时嘴不甜?」 戎谨侯含笑,「平时嘴也甜,比起今日来还是差了些许。」 范溪心里也知道,她今天确实高兴,说话自然有所夸大。她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坐过去拉了拉戎谨侯的袖子,「既然您知道,我便明说了,爹,十月末您陪我出去一趟吧,我好久没跟二兄见面了。」 「行,去就去,老规矩,你的功课完成才带你去。」 「爹,您放心罢。阿姐在,我念书一直很用功,才不会被她比下去。」 她说着鼓了鼓脸,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戎谨侯揉揉她脑袋,「你前程远胜于她,何必跟她比?」 范溪惊讶地抬头看她爹的脸色,她爹脸上淡淡,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想法。 范溪心里记下这事,面上笑道:「多谢爹爹。」 范溪自知晓范积蕴会来皇都后,便天天盼着,还给范远瞻送了好几回信,叮嘱她如果二兄回来了,一定得告诉她。 范远瞻在信里保证,有消息一定会第一个告诉她。 两人有通信的习惯,现在更是往来频繁,基本几日便通一次信。 因范远瞻是范溪养兄,戎谨侯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手底下人不必拦着。 秦夫人知道了,有些忧心忡忡,碰上与戎谨侯一起歇息的时候与他商量,「侯爷,他们两这日通信是否得拦着些?溪儿年纪也不算小了,两人之间又不是亲兄妹,先前还有个童养媳的名头在。若是这般一直通信下去,怕是会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对她名声不好。」 戎谨侯道:「我们坦坦荡荡,怕甚?消息又不会往外大肆宣扬,外头人哪知道?人好好的兄妹做了十几年,感情这那,难道发达了就不念旧恩了?」 「也不是说不念,就是收着些,寻常兄妹也没十日一信这么频繁。」秦夫人柔声劝道:「炬儿雪儿她们都还未定亲,若是名声坏了,日后可就难找到合适的人家了。」 戎谨侯淡淡道:「炬儿他们身为儿郎,求亲自靠己身功业。符雪她的亲事本就不好弄,你还想她嫁到那家高门大户去?这事一个不好,可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秦夫人讷讷,「这不是儿郎低娶,女娘高嫁么?我瞧雪儿人品性情样貌财气样样好,好歹我们养了她几十年,为她谋个好些的前程,我也不愁她嫁什么嫡长子嫡长孙,嫁个行二行三的便成。再说,她是妹妹亲女,也是侯府人……」 「她不仅是我妹妹亲女,也是你弟弟的骨肉。」戎谨侯说到这里,厌恶之意尽显,「她在出生上不了台面,你日后少提她些吧。先前不与你计较,你还真以为这事过去了?溪儿方是我们亲女,你拎清些!」 第52章 秦夫人骤然被丈夫呵斥,面皮一下便红了,所幸在黑暗中显现不出来。 戎谨侯心烦,一翻身坐起来,「若不是你弟弟,府里也不会是现在这情况。我念你生儿育女辛苦,将事压下了不与你计较,你真以为这事过了不成?!」 说完他也不留宿,直接下床披上外衣套上靴子,开门往外走了。 秦夫人一人留在屋内,泪水不住往颊边流。 皇都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月初下了场大雪,而后道路一直有冰,早晨起来时,沟渠都是冻上的。 在这种天气出门自然辛苦。 范积蕴跟着商队从青阳城出发,一路跟着来到了皇都。 他是文弱书生,身子骨不算太强健,走了这一个多月,人熬得更瘦。他本来就长得好,这一瘦下来,颇有些清逸出尘之感,望上去翩翩公子一枚。 人长得好看,在外行走自然占些便宜,不说其他,光这一路上收到的手帕,已经足够他未来十年用了。 商队的领队老马这日走过来,见他又在温书,嘿地笑了一下,露着缺了一颗牙的牙齿感慨,「我们的举人老爷也忒勤快了,这眼看就要到皇都了,天子脚下,不出来走走逛逛么?」 范积蕴温和一笑,「还得在皇都住好几个月,未来不愁没有逛的时候。」 老马朝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范举人好定力,也难怪您能考上举人。」 说完他问:「这眼看就要到皇都了,您有何打算?是投亲还是去客栈住一段时日?或者老马我给您介绍几家寺庙,去庙里念书花费少一些,地方也清净。」 「不必,我父兄都在皇都,我投亲。」 「一路上也没听您说起过他们,我还以为您跟我们一样是外来人。」老马笑道:「皇都有家人便好,您一个人漂泊在外也辛苦,回家了有人照顾,吃好喝好养足精神气,明年去科考,争取拿个状元回来。」 范积蕴拱拱手,笑道:「承您吉言。」 「您客气了,不知范举人您到皇都里是与我们一道去客栈住,等家人来接,还是自个去投亲?」 「我自个儿去便成了。」 「那进了皇城,我们便分道扬镳啦?」 「嗯,多谢您这段时日的照顾。」 「客气什么?相逢就是缘,能与您一道走是我们商队的福气。」 两人客气一番,老马告辞离去,等到皇都后,老马便放范积蕴下车。 他背着一个包裹,看着熙熙攘攘来往的人,将手拢在袖子里,朝路人打探一番,抬脚往信中的地址走去。 今日范远瞻要当值,只有安娘一人在家,安娘听到外面笃笃的敲门声,还疑惑谁来了,她扬声喊道:「谁呀?进来,门没锁。」 范积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眼眶一下就热了,他站在门外定了定神,拭去眼角的泪,努力笑道:「娘,是我。」 「谁?!」安娘一下就愣住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力抹了抹裙角,快步走出来,「积蕴?!你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安娘走上前来打量下儿子,用力拍拍他的胳膊,眼角泛起了泪花,「天冷不冷,怎么穿得那样少?一点都不知道照料自个儿。」 看了一会儿,她拉住范积蕴的手臂,抢过他手里的大包裹,拖着他往前走,边走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大兄去当值了,你饿不饿?娘给你下面吃,吃完面好好睡一觉,等下午你大兄回来,兄弟俩再一道好好说会儿话。」 范积蕴转头打量这个陌生的院子,背着包裹,「娘,你们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如何?」 「好得很!诸事顺利,你瞧瞧我们在院子就知道了,你娘跟你大兄上来皇都,半分亏都没吃过,全享福来了。」 范积蕴站在门前,望向侧面的房间问了一句,「溪儿如何了?」 安娘顿了顿,一下沉默下来。 范积蕴也沉默。 今年样样都好,唯一让他们难受的便是范溪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安娘拍拍他的手臂,重新勉强笑道:「溪儿过得也好,白了也高了,脸上有点肉,她府上人对她极好,回去就是大小姐。」 安娘吸吸鼻子,「快先进来,溪儿前几日还说让你回来后一定要告诉她,她出府来,你们兄妹一道好好喝两回酒。」 「哎。」 范积蕴回到他从来没来过的陌生院子,熟悉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了家的味道,他扭头四下张望着,看到娘亲,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他一路赶路而来,风尘仆仆,实在累得很了,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吃了两大碗面,便去安娘给他收拾出来的西厢房歇下了。 院子是顶好的青砖大院,房间里安了炕,炕上垫着厚厚的被褥。 安娘已经将炕烧好了,房间十分温暖,范积蕴脱掉衣裳躺到床上去,整个人陷在柔软厚实的被窝里,闻着这熟悉的香味,没一会儿就合上眼睛安心睡着了。 安娘舍不得儿子,就在外面的走廊里做针线,随着天光一分分变暗,她才想起来,赶忙去灶下做晚饭。 今日儿子回家,她原本买的那点菜就有些不够看了。 查看了一下米缸菜缸,安娘特地进屋里数出几十个大钱,来出门叫上胡同里玩的孩童,让他们去羊肉床子里割二斤羊肉,再带块豆腐回来。 第53章 「安大娘,您家今天来客人了么?」胡同里的淘小子好奇地问。 安娘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不是客人,是我儿子回来了。」 「您家郎君回来了啊?」 「哎,快去帮大娘割羊肉买豆腐回来,待会儿剩下的几个大钱,你们买糖吃去。」 「多谢安大娘。」 孩童们听到有糖吃,呼啦一声闹闹哄哄就走了。 范远瞻刚好回来,远远一见这情景便笑,「娘,可是溪儿要来用饭?」 他又长高了些,整个人越发高大俊朗,整条胡同甚至附近好几条街道有女孩儿的人家都没少找媒婆过来打听他的婚事。 安娘看着大儿子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溪儿,是你二弟回来了。」 「积蕴?」范远瞻惊喜,声音提高了些,眼里带着笑意快步往家里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找他说说话去。」 「今儿晌午就回来了,我让他吃了面去睡觉,估计现在还未醒,你快将你那身甲换了,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些。」安娘心疼的揉了揉大儿子的胳膊,拍了一下他的背,拍在甲胄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催促他去屋里换衣裳。 「里面穿着皮子呢,能冷到哪里去?再说我年轻大小伙子,火力壮着,娘你摸摸我的手,都快出汗了。」 安娘摸了摸他的大掌,果然摸到一片火热,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范积蕴早写了信说要来,安娘一早就将西厢房的东西洗了,箱笼被褥等什么都备好了。 范远瞻顾不上换衣裳,进了院子之后抬脚往西厢房那边走去。 他穿惯了甲胄,配着刀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等走到西厢房,他隔着窗往屋里瞧。 范积蕴累得很了,还在抱着被子睡,暗淡天光下,他眉眼有些憔悴,又因回到了家,显得格外柔和。 范远瞻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没打搅他,反而转回了自己的屋里,换了家常衣裳,然后去厨下帮安娘的忙。 在外求学的二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安娘使出了浑身解数,蒸炸煎炒,整治出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 红烧羊肉、肉沫豆腐、腊肉炒蒜薹、白菜丝……光是菜她就做了七个,还有一道汤。 「远瞻,菜快好了,你快去叫你二弟出来用饭。」安娘扭头追着殷殷叮嘱,「让他多穿些,我看他身子骨实在弱,莫因为一起来暖和就穿少,要不然进了风可得风寒。」 「我知晓了。」范远瞻抬脚往西厢房走去。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范积蕴被他推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床前的兄长,高兴地笑了一下,「大兄。」 「是我。」范远瞻坐在他床前看着他,顺手将床边放着的衣裳拿过来丢在被子上,问道:「一路赶路过来累不累?」 「还成,一路跟着商队走,他们都对我颇为照顾,也不算太累。」范积蕴穿外裳,范远瞻帮他将袖子放到前面去,他朝兄长笑了一下,「一想到我马上能见到你们,再大的疲惫也烟消云散了。」 「大半年没见,你这嘴倒甜了不少。」 「年长了些,会说话了嘛。」范积蕴朝他笑。 范远瞻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这大半年来辛苦你了,让你一个人在外头求学,也没怎么去看你。」 「大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奔波忙碌也辛苦,又不独我一人辛苦。」 「不说了,走,吃饭去,娘今日做了好一桌饭菜,有你喜爱的红烧羊肉。」 他们过去的时候,安娘已经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了,一见到两个儿子,安娘高兴地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来。 「今日煮了菜干汤,你们先一人喝一碗暖暖身子。」 范积蕴凳子还没坐稳,就被他娘劈手塞过来一碗菜干汤。 这汤极鲜极烫,烫得他眼圈都红了。 喝干净汤,放下汤碗,范积蕴对他娘说道:「娘,我今年举人得中,二十一名,明春可试试春闱。」 「好!」安娘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放下碗使劲拍拍他的肩膀,「我儿出息!」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也红了。 范远瞻分别拍拍他们的肩,伸出双手揽着他们,「这是喜事,都莫伤感了,赶快用饭,天气冷,再不用菜就得冷了。」 安娘抬手抹了一下脸,笑道:「对对对,快用饭,你在外头独自一人过了这样久,人都瘦了,快多用些菜,赶紧补回来。」 她说着跟范远瞻一人一筷子,很快将范积蕴的碗堆得满满当当,直冒出尖尖来。。 范积蕴看着他们笑了一下,低头大口扒起饭来。 用完晚饭后,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 安娘年纪大了,受不住累,激动过后哈欠连天,在两兄弟的劝说下只好回去睡了。 兄弟俩在客厅里说话。 范积蕴尤愤愤不平,这大半年来发生了不少事情,最无法接受的便是妹妹已经变成了别家的女儿。 他皱着眉头说道:「那家人怎么回事?先前那个假小姐还在府里罢?就这么把我们溪儿接回去当二女儿,这不是胡闹么?不患寡而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溪儿跟那大小姐岂不是会有矛盾?」 第54章 「都是小女娘,纵然有矛盾,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矛盾,何况我见侯爷是个靠谱的人。」 范远瞻拍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溪儿已经是他家的人了,劝着溪儿些,比跟他家唱反调要好,溪儿若是来了这边用饭,你也莫说漏了嘴。」 范积蕴叹道:「这我岂能不知,我不过在你面前说说罢了。」 范远瞻道:「待你我皆起来了,自然无人敢欺负溪儿。」 「谈何容易?」范积蕴摇头,「十年寒窗苦读,纵使做了状元也不过翰林院里做个六品小官,对方是侯府人家,也不知何时我们才能直起腰杆子给溪儿撑腰。」 「前二十年侯爷还在,自然有侯爷帮忙,后二十年才看我们,你放心吧,总有用得上我们的时候。」 「这话说的是。」范积蕴长吁一口气,道:「纵使为了溪儿,我也得撑着这口气做出番成就出来。」 兄弟俩说了些闲话,范远瞻关切地问:「你赶路赶了一日累不累?要么早些回去睡罢。明日我当值回来,我们一道去侯府看溪儿。」 「我已睡了一下午,不累。倒是大兄,你累不累?你要是困的话便先去睡吧,你明早还要起来当值,我再看会儿书。」 范远瞻无奈地看着弟弟,「看书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你是铁打的么?今日才刚赶完路,晚上又要挑灯苦读。」 范积蕴不好意思,「倒也不是说努力什么,只不过习惯了而已。」 「这习惯要不得,你年纪还小,须得保重身子骨才是。」 「我知晓了。对了,大兄,明日我是否要去父亲那里拜会一番?毕竟我来了皇都,不去他那里拜会说不过去。」 范远瞻容色变淡了些许,「这话说的也是,明日我陪你一道去,省得他为难你。」 「不必。」范积蕴笑了笑,「你不是说溪儿的父亲已经警告过他了么?他应当不会乱来,明日我去送个土仪,一会便回来了,你去的话,他说不定还会跟你吵架,再生出别的事来。」 「这话也是,那我明日便不与你一道去了,你上午过去他那边瞧瞧,下午我带你去溪儿那头。」 「好。」 兄弟两大半年未见,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 范积蕴干脆拉着他兄长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第二日一早,大家起来用饭,饭后各干各的。 安娘不放心,见二儿子收拾东西,在一旁关切地问:「积蕴,不然为娘陪你去走一遭?」 「不必,娘您若去了,还得看他们脸色,我去去便回来。」 「哎,你若回来得早,也可去我们那书店看看,我们书店最近进了不少书,不少先生都说书库里的书齐全,你看看有没有想看的书,若有直接拿回来便成。」 范积蕴温和应下,「那娘,我去去就来。」 他没来过皇都,不知道路,还得提着个包裹一路打探过去。 最后找到地方,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乃是老周,老朱看着门外站着的公子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然后扯着半哑的嗓子问:「您哪位呀?」 范积蕴道:「我父乃此家老大人,劳烦进去通传一声。」 老周将信将疑的看他半晌,然后丢下一句「等着」便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曼娘袅袅娜娜地走出来,未语先热情地笑,「哎呀,这是积蕴罢?快进来快进来,你父亲等候你多时了,从接到信开始就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曼娘利索地要拉他进来,被他偏着身子避了避,躲开了去。 曼娘脸黑了一瞬,而后很快又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今日曼娘一双儿女,范远晗跟范蕙都在家。 曼娘唤他们出来见礼,范积蕴回礼。 范甘华在屋里听到动静,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见面前的二儿子,他干瘪的眼皮微微抬起来,「来了啊?」 「是,见过父亲。」 「今日才来?」 范积蕴拱手行礼,「昨日已经来了,在娘亲那儿住了一宿。」 范甘华脸上露出不虞神色,眼珠子由上到下撇了他一眼,蔑视道:「你们娘儿仨倒要好,难怪一回来便奔到你娘那去了。」 范积蕴低着脑袋没接他这话茬。 范甘华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拿着个温软沉默的二儿子没法,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背着手往上首坐去了。 「你这回科考考得如何?」 「儿子侥幸,已考上了举人。」 范甘华脸上露出了些高兴的神色,点点头:「这倒不错。你现在考上了举人,名下的田税可免了罢?可有回乡去看你二叔他们,让他们把田放到你名下挂靠?」 「儿子想试试明年春闱,只急匆匆回乡一趟,未来得及说这些事情,恐怕要等明年再说。」 范甘华一天就瞪起了眼睛,「这些事你都不记得,那还记得什么?」 曼娘正在一旁听着,闻言忙拉着范甘华的胳膊,「老爷您说这些做什么?来喝茶喝茶。待积蕴考上了进士,什么银钱挣不到,还看得上那区区一点儿田税么?」 第55章 范甘华没好气道:「你瞧他这模样,心里还不定认不认我这老子呢,等他真考上了进士,还会记着我们?」 范积蕴眼观鼻鼻观心,愣是没给出一句准话,把范甘华气得跳脚。 他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要离去,曼娘苦留他用午饭也没能留住。 从范甘华家里出来之后,范积蕴去家里新开的那个书店瞧。 范远瞻在来皇都的时候还做过书籍的生意,后来他也果真如约托人将书籍带回了青阳城的阳辉书斋,那书斋掌柜现在提起他兄长还赞不绝口,给他大大扬了一把名。 范远瞻这大半年来收集了不少书,书都在这,一排排整齐的摆开来,看起来非常不错。 范积蕴是正宗的读书人,自然见猎心喜。 书斋里有桌子,有椅子,还有笔墨纸砚,给几个大钱问掌柜要,便可去借笔墨来抄书。 范积蕴去找桌子桌时,发现书斋里已经有不少人,许多人都带了干粮来,专心致志的看书,直至中午,才拿着自己的干粮去外头用饭。 苦读之人不少,他在这个范围内,很快就融进了这个环境,也拿起一本书苦读起来。 皇都里好书不少,很多书范积蕴以前都没见过,不过听过,现在拿起书来一看,果然名副其实,不愧那赫赫威名。 范积蕴读书向来入神,一读起来很快就把家里的事情忘了,午饭还是掌柜的给他送来。 下午范远瞻过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恋恋不舍,只摩挲着那书的封皮,舍不得将它放下。 范远瞻好笑,「你若真喜爱这书把书拿回去,晚上再挑灯夜读就是了,现在我们去看看溪儿。」 「大兄你帖子递进去了,今日能见着她?」 「能,已经说好了,你放心罢。溪儿已吩咐过,每回我送过去的帖子,都有下人第一时间送进去。」 「这么说来,她在那侯府里过的还不差,起码能说上话?」 范远瞻手搭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往前走,「你放心罢,你什么时候见过溪儿吃亏?」 「那倒也是,溪儿从小就机灵,谁吃亏她也不会吃亏。」 像他们这种无官无职的人,在皇都里不能纵马,只得靠双腿走过去。 好在这里离戎谨侯府不算远,走了快两刻钟就走到了。 范远瞻经常过来这边,今天他带着弟弟过来,下人们一看是他赶忙请他进里面坐,派人进去通传。 范溪早便交代过底下,范远瞻与范积蕴一来,她就得到了消息,这下她什么也顾不得,将手里的东西一放下,跑着出来见两位兄长。 绿鹦等侍女极少见她这么不稳重的时刻,赶忙提起裙角跟在后面追。 大户人家的女娘最讲究贞静,她们没怎么跑过,追的气都快断了,「小姐,等等我们!」 「大兄!二兄!」范溪远远看见人,喊了一声,喜意由眼里满眼出来。 兄弟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她笑容满面,高兴得整个人快要发光,唇红齿白,莫提多惹人眼。 范积蕴看见妹妹,心都要化了,张开手臂来,「溪儿!」 范溪乳燕投林一般投入他怀中,用力抱了他一下,仰起头问:「二兄,我好想你呀,你这大半年来过得还顺利么?」 「挺顺利,我这不还考上了举人嘛。就是很想你跟娘亲还有大兄,你呢?还顺利么?」 「都顺都顺。」 兄妹三人见完面,范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挠挠脑袋,冲范远瞻与范积抿抿嘴笑了一下,「大兄二兄,快坐,喝点茶。」 范积蕴接过茶盅,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见你过得好,二兄就放心了。」 「二兄你放心罢。」范溪自己端起一杯茶,问:「二兄你明年要春闱是不是?你若春闱,我们兄妹在皇都里便可以经常见了,我现在也在念书,你要有空还可以指点我几句。」 「成。」范积蕴笑,「只要你不嫌二兄摸索。」 「不嫌不嫌。」范溪忙保证,「好久没听过你说话了,还想得慌。二兄,你快喝茶。」 他们兄妹分别已久,凑在一起很有话说。 范溪这几个月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仿佛要把心里憋着的话一口气全都吐出来了。 范积蕴看着自小一道长大的妹妹,也舍不得告辞,嘴里的话说完又说,温和却执拗,范远瞻拉了他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拉走。 戎谨侯当值回来时他们还在,戎谨侯喜欢他们兄弟,笑着留他们用饭。 范远瞻与范积蕴皆落落大方地答应了。 开席前,戎谨侯道:「远瞻兄弟两不是外人,符征你让他们开两桌,女眷在里,男眷在外,我们一道喝几杯。」 符征笑着应下,热情欢迎范远瞻兄弟。 范溪自然乐得两边的兄长亲近,眼睛都笑弯了。 符雪嘀咕,「二妹你也真是,都那么大人了,还不避外男。」 「行了行了。」秦夫人打断她,瞥范溪一眼,淡淡说道:「你父亲都没话说,你张什么口?」 范溪正在高兴之中,冷不丁听到这带着嘲讽的话,心里一阵狐疑,她抬眼看秦夫人,秦夫人面色如常,并不见愠怒之色。 第56章 秦夫人与戎谨侯吵架的事早已传出风声,然而究竟为何而吵,吵了什么?他们这些做子女的就不晓得了。 范溪没想到她这是被迁怒了,她心里纳闷,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将脸上的喜意压价三分,老老实实低头夹菜吃。 范远瞻与范积蕴在戎谨侯这里过了明路,两家来往越发密切,有时候范溪只需向戎谨侯禀报一声就能跑出去玩了。 戎谨侯也不拘束她,反而喜欢她天性自然豁达,时常带她出去玩。 春去秋来,一晃三年过去,范溪由十二成长为十五。 在她前世,这个年纪还在读初中,顶多考上了高中,然而在这个时代,她十五岁,能正式办及笄礼,然后准备发嫁。 这两年多以来,她在府里跟着先生们学习,不说学得如何,琴棋书画粗通了,文章跟武术学得尤其好,舞也跳得不错。 她上那股乡下的尘彻底被洗净了,整个人灼灼如华,清贵逼人。 她才名没怎么传出去,不过那容貌真叫人见之不忘,已经艳压皇都闺秀,成为皇帝闺秀头一人。 戎谨侯家二女之美,天上嫦娥莫过于此。 她还未及笄,皇都里的夫人们已经明里暗里打听她,还是戎谨侯放出话去,这个掌上明珠他要留到十八。 秦夫人这几年待范溪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她身世这个由头,秦夫人一直没转过弯去,总之母女两人之间淡淡。 戎谨侯暗地里发了几通火,也拿到她无法。 秦夫人是明媒正娶的戎谨侯夫人,娘家显赫,又产有三子,她这个侯爷夫人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府中权利抓在手中,哪怕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也没有大碍。 范溪能察觉到这里头的暗流涌动,她心中凛然,秦夫人那头不热,她也不敢凑得太前。 好在戎谨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地里回护她甚多,府里谁也不敢看轻她这二小姐去。 这日戎谨侯与秦夫人饮茶,戎谨侯看了夫人一眼,开口问:「溪儿马上要及笄,她的及笄礼准备的如何了?」 秦夫人笑道:「她们姐妹同一日生日,我已准备好,请的全福人乃是我娘家嫂子。其余的首饰衣裳等都送到她们各自的院子去了,待正日子就能用。」 戎谨侯不太满意地,点她一句:「符雪与溪儿一道办及笄礼?」 秦夫人尤未觉,兀自说道:「她们两个同一日生日,且雪儿年长,若不一道办,恐怕面子上不太好看。」 「我先前不是交代过你,符雪出嫁之前要澄清身份?」 秦夫人怔了一下,叹气:「如何澄清,直说她是小姑子女儿,阖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先前说是义女。」戎谨侯只一句话,「你如果不介意,我戎谨侯府也无惧流言,就这么说罢。」 秦夫人将手帕一摔,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这两年她们的矛盾越发深。谨侯不耐烦看发妻的脸色,又纳了两房良妾,此时,夫妻两面上还过得去,里头的情分真没什么了。 戎谨侯盯着她,不耐烦的说道:「我话撂在这,符雪的及笄礼不办便不办,溪儿的及笄礼一定得大办,我侯府唯一嫡女,跟个奸生子在一道办及笄礼,日后消息传出去我才是丢不起那个脸面。」 秦夫人面色铁青,冷冷道:「若我说不呢?」 戎谨侯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年纪也大了,若劳动不得便去念念佛吧,自然会有人来理会这摊子差事。」 「符琛你敢!」 「我有何不敢?出嫁从夫,你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才是!」 戎谨侯撂下这句话后也不与她多说,抬脚就走了,留下秦夫人气得面色铁青,屋外一大群丫头跪倒在地,半句声也不敢出。 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来他们已经吵过无数次,秦夫人连带对范溪也厌倦了,心里只当没这个女儿。 反而对着一手养大的符雪,不知道是出于补偿心理还是就想争上这一口气,她对符雪越发好,每季的衣裳首饰什么都先紧着符雪这边来。 符雪容色皆不如范溪,被她压了一头,心里越发不甘,有秦夫人在背后支撑着,对范溪越发挑刺。 范溪本还会跟她争一争,这两年来,她日子过得越发舒坦,尤其时不时能出去跟两位兄长见见面,眼界大大开阔,如今已看不上后宅这点小问题,哪怕符雪针锋相对,她也就当让着个小女生罢了,并不与她争锋。 她们做派阖府人全都看在眼里,范溪虽然不争,但家人对她的怜悯多了些,连符征三位兄长连带两个嫂子都隐隐站在她这头。 这次戎谨侯与秦夫人一吵,府里诸人多多少少察觉到气氛有异。 符征的妻子马想还与弟妹一起一道去安慰了一下秦夫人。 然而就在她们刚安慰完,将秦夫人哄了过来的时候,戎谨侯突然召集全家开会。 这个召集全家开会的习惯还是范溪带过来的,也不完全是开会,只不过大家一道吃完晚饭之后,并不马上离开,而是移步到客厅,开始谈话。 戎谨侯这回特地令两位儿媳回去看孙儿,亦有让她们回避之意。 符征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他是老大,连忙在戎谨侯没开口之前道:「父亲,您先坐,有话慢慢说?」 第57章 「不坐了,关于家里的大事,你们一个两个都大了,家里的事情也该知晓。」戎谨侯淡淡道:「今日主要说符雪与溪儿的身世。」 符雪为人还算聪慧,关于自己身世的大秘密她早就悄悄打听过,此时听到戎谨侯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快昏过去了。 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的那么明显,谁都瞒不过,戎谨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扫了秦夫人一眼。 符炬连忙问:「父亲,难道这里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里本是府上的一桩丑闻,先前你们还小,不敢与你们说,怕污了你们的耳朵。」戎谨侯指了指符雪,淡淡道:「符雪,不是你们的妹妹,而是你们的表妹。」 「啊,姑母不是嫁去阴山了么?怎么——」 符炬话还没说完,被他哥拍了一下肩膀,示意他赶紧收声。 符炬这才想起来符雪年纪跟范溪一样大,都已经快十五岁了,然而十五年前他姑母还未嫁过去。 这可真是一桩惊天大丑闻了,他噤声闭嘴不言,眉头却皱了起来。 戎谨侯一一扫过家人,大家神色各异,一家人当中唯有最小的范溪一脸茫然。 她知道里面有隐情,没有想到那么大,还涉及了未婚先孕的丑闻,未婚先孕在她那个时代不算什么,然而在这里却是一种很严重的问题,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得涉事相关人员还得被浸猪笼。 怪不得父母守口如瓶,十五年来都不说,也怪不得符雪被当做侯府嫡女来养。 范溪一下想通了事情的关窍,心里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来她爹娘老是吵架,有这么个由头,再不想不吵也难。 戎谨侯接着说道:「符雪乃是你们的表妹,她不仅是你们姑姑的女儿,也是你们舅舅的女儿。」 这一大通消息丢下来大家都蒙了。 气氛僵硬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明白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下子屋里的几个男丁脸色都不好看了,出了这么一大桩丑事,要真传出去他们戎谨侯府真的没办法做人了,怪不得他爹不愿意让符雪以嫡女身份出嫁。 「父亲,这事——」 「这事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没别的意思,以后身份该摆正摆正,事情该捋清捋清,过几天我会对外宣布符雪是我们养女,不过先前她们姐妹还小,溪儿命格弱,为了避一避命格,才暂时这样对外称呼。」 戎谨侯丢下这么一则爆炸性消息,也不管家里儿子们怎么想,自顾自地出去了。 符雪惨白摇摇欲坠,她求救似的看向秦夫人,秦夫人也没有想到戎谨侯会愁釜底抽薪,直接将这个事摊开来放到青天白日下讲,这种事情她瞒了十几年,一下子被爆出来,她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在这个屋里,只有范溪最为淡定。 她前世看过那么多书及资讯,一对未婚恋人情不自禁之下弄出个孩子来并不算什么。 可惜,这个时代的人离开明还有一点距离,这里虽然没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地步,对人的贞操观要求也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符雪的存在就是这个家族的耻辱。 第二天一早,范溪照例爬起来陪她爹用早饭。 席间,范溪数次打量她爹,欲言又止。 戎谨侯见她这样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范溪犹豫一下,「那我可就问了,爹,您莫生气。」 戎谨侯一颔首,「我何时生过你的气?问罢。」 范溪问:「当年舅舅跟姑妈为何不成亲,若成亲了不就没这出事了么?」 戎谨侯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有些无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你姑姑早已有了婚约,若随随便便就毁约,我们府里的面子搁哪?再者,我妹妹与你母亲弟弟成婚,压根没这个说法,礼法上说不过去。」 范溪犹豫,压低声音,「那舅母跟小姑父岂不是很可怜?」 戎谨侯摸了摸她的脑袋,「这都是无奈的事,爹也给他们补偿了,莫想了,赶紧用你的饭吧,用完饭你不还要去跟舞蹈师傅学跳舞?」 春兰祭十月就要开始,范溪作为侯府嫡女,有和其她贵女一道乐舞的任务。 她学了这么多年,舞已经跳的很能看了,现在也不过巩固加强而已。 范溪摇摇头,「今日不必去,母亲让我准备及笄礼之事。」 「你一个小女娘有何好准备的?」 「要试衣裳还要学礼仪。」范溪说道:「我还得给小姐妹们下帖子呢,这里头的门道可多了,爹您不知道,光是一个座位排序就是好大一顿功夫,要是弄不好,来参加及笄礼的夫人、小姐们肯定有话说。」 戎谨侯听她这样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就笑:「我们家溪儿也到了要面子的时候了。」 「那可不?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呐。」 范溪给她爹夹了个包子,又凑近来神秘兮兮地喊了一声,「爹。」 「何事?」 「我听说已经有不少夫人明里暗里打听我的亲事了,可有这事?」 「你从哪里收到的消息?」戎谨侯眉头一皱,目光如电问,「可是下人嚼舌头根子了?」 第58章 「不是不是?我听小姐妹们说的,我就是问一问。」范溪忙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您先前可说过要留我到十八岁,千万别那么早将我许人呐。」 戎谨侯见她坦坦荡荡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怪话?这也是你一个小女娘能说的,羞不羞?」 「不羞,这有什么可羞的?」范溪半点不怯,「这事我若不说,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爹,您不会忘记您先前答应过我这事罢?」 一想到戎谨侯可能忘记了,范溪就紧张起来。 她皮肤白,一双长眉在脸上显得格外灵动,当皱起眉来紧张兮兮地望向一个人的时候,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拒绝她。 戎谨侯自然受不住女儿这攻势,无奈地轻叱一句:「你一个大女娘了,老是这么凑过来像什么样子?一点都不端庄。得了,快坐回去,爹答应你的事就不会忘。」 「谢谢爹,爹最好了。」范溪欢呼一声扑过去搂戎谨侯的脖子。 她才不怕她爹说什么端庄不端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这边亲近,她爹跟她的感情也越发好。 若是端庄着,恪守父女礼仪,冷冰冰的,那还有什么感情? 果然,戎谨侯说归说眼睛却是笑眯眯的。 范溪抱了他一下,然后又贼兮兮地开口对他来说,「爹,我还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求不求?你先开口我听听。」 「这不是我马上要办及笄礼了么?」范溪道:「我养娘那边总不能落下罢,我想出门一趟给他们送请帖。」 「哦,就这事啊。」戎谨侯大手一挥,「准了。」 范溪乘胜追击,仰着脸问:「那我下午便过去,在那里待两个时辰,到时候回来您回来顺便过来接我,成么?」 「成成成,就会使唤你爹。」 「爹最好了。」 范溪笑嘻嘻给他又夹了一个包子,看着他吃完,然后送他出门,自己转身回小院里去写请帖去了。 她认回侯府也有两年多,她性格好,这两年多来认识了不少朋友,要请人也有挺多人可写。 大人之间的请帖自然有秦夫人跟管家去写,她只需要写同龄人的请帖。 先前符雪的身世没闹出来之前说好两个人一起办礼,现在她身世闹出来了,她在府上的地位也变得尴尬起来,自然不可能一起在办这个礼。 只剩范溪一人,事情就得靠她一起办。 范溪不是一般的十四五岁的小女娘,还不至于为这事发愁。 她这几年很少跟符雪针锋相对,被针对的时候也颇能以包容的心态去看她,然而真正要说喜欢,她本人不怎么喜欢符雪,能不一起办自然不一起办。 尤其上个月,姑母和舅家那边都送来了及笄礼,姐妹俩的东西表面来说是一样,然而真正论东西的好坏与成色,符雪的东西还是压了她一头。 范溪嘴上不说,眼里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她不明白缘由,心里想着,可能是符雪自小在府里长大,跟两位长辈有交情,两位长辈喜欢她是自然,然而现在再一看,范溪的心情真不好怎么说。 别说现在这个那么讲礼仪的时代,就算是她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人家夫妻帮你好好养大一个女儿,你待人家女儿好也是应当的,不说优待一番,一碗水端平总要,然而她姑母跟舅舅都不约而同偏着自己女儿。 若高明一点地偏着也就罢了,这么光明正大地区别对待,府里谁看不见呢? 现在在一想到这点范溪就想叹气,不愧是未婚先育,搞出这么一个女儿的情侣,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 这些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长辈的心意,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嫌弃、 她让绿鹦磨墨,认认真真按照名单给自己的女伴们写起请帖来。 请帖写完后,她让丫鬟送去给秦夫人过目。 秦夫人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直接打回来给她。 范溪见她没意见便派人送去给管家,让他看时候合适将请帖送出去。 做完手头的事,范溪早早叫人送了午饭过来,吃完又让人备车,她要出发去范家。 范远瞻与范积蕴这几年来都过得很不错。 范远瞻读过书,身上有秀才的功名,武艺又好,长得一表人才,短短三年,在戎谨侯暗中庇护下,他就凭借军功,今年春升任新任千户。 他今年才刚过二十,放眼全国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除了世袭与皇帝赏赐之外,还未有人年纪轻轻凭自己的能力做到这一地步。 范远瞻打算明年去考武举。 凭借她的能力,再有个功名,日后调去边疆作战,慢慢拿功劳升迁不是难事,若无意外,日后成为一方将领几乎是板上钉钉,再好运一点通过战功封侯应当也不算稀奇。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明白他前途无限。 为此,连秦夫人表面不说,待人接物时都不像先前那样高高在上,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范积蕴上次春闱成绩不算好,只考了个两百多名。 他那个名次也不是不能取中,然而要去殿试的话大概率是同进士,他自己思考良久最终决定退下来,明年再下场。 第59章 他年纪也小,今年还不到十九周岁。 两位兄长这么出息,范溪心中欣喜,明里暗里也给他们帮了不少忙,现在虽然作为两家人,三人之间的感情却一如既往。 范溪让人备车,家里的车夫已经很熟悉去范家的路,不过一刻钟,车子就在范家门前停下了。 范远瞻当值,范积蕴明年要下场,这几年都在国子监念书,也不在家。 她到的时候只有安娘一个人在家,安娘看见女儿很是惊喜,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将家里的饼子果脯等等拿出来,「我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是啊,我想娘亲了,娘,您最近有没有想我?」 「哪个当娘的会不想自己的女儿?」安娘摸了摸范溪的头发,拉着她到桌子前坐下,「饿不饿,快用点点心,这些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手艺有没有退步?若是喜欢待会儿我再包点让你带回去。」 安娘端出来的时候,范溪看了眼里面的饼子,不由惊喜道:「娘,您今天又炸了酸菜饼子?」 安娘给她塞了一角饼,欣慰地笑道:「你不是喜欢这个么?快多吃些。」 「对,我就喜欢这吃食,好香!多谢娘亲。」 「哪里用得着那么客气?」 范溪吃完一个饼,拿手帕擦干净手中的油,然后从袖子里掏出请帖给安娘,「娘,还有小半月就是我的及笄礼,到时候您跟兄长们一起来啊。」 安娘摸摸她的脸,拿出手帕帮她擦了擦嘴角,忍不住道,「没想到你一转眼就那么大了,好像昨天还在我怀里抱着似的。」 「要不都说小孩见风长呢,娘,您看我这样子是不是也很有成就感?」 安娘对上女儿那张笑脸越发心酸,若戎谨侯未找上门来,女儿就是还是自家的。 现在家里条件也好了,他们不求富贵,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安娘摸着范溪的脸,心想,正好条件好了,若她还在家,一定要养到十八九才叫她出门。 将她嫁出去时也不高攀,就找一户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家庭和睦的,女儿嫁过去踏踏实实过日子,还要嫁得近,一抬脚就能走到,有什么事,两个有出息的兄长在这里也好给她撑腰。 范积蕴回来得还算早,见妹妹来了,他极为高兴。 范积蕴温文俊秀的脸上带着笑意,道:「溪儿在家用晚饭罢,二兄给你去羊肉床子上买羊肉去,再去买只大烧鹅。」 「别别别,这样太费钱了,二兄,待会我爹说要来接我。」 「费什么钱,你二兄不是接了一份坐馆的差事么,给家里小妹买肉吃,怕什么费钱?待会侯爷过来接你,让侯爷一道在家用饭便成。」 范积蕴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说走就走,进厨房跨篮子要出去买肉。 这里附近的人都知道他这举人老爷时常会去买菜,先前还看了好一阵子稀奇,后来见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还碰上了还会笑眯眯地打趣一句,他跟人也没什么距离感,谁跟他打招呼他都会应上一声,一时人缘极好,还得了个和善人的好名声。 安娘听说她要去买肉,忙在后面追上来了一句,「你多买些,等会儿送到燕娘家里头去。」 「哎,知晓了,娘,您就在家里等着罢。」 燕娘是范远瞻的未婚妻,两人今年春刚定的亲,也算门当户对,她爹是从六品校尉,放到皇都虽然不起眼,但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难得的好人家。 安娘挺喜欢在门亲事,时不时会去给女方家送点礼。 范远瞻倒是淡淡的,没见他特别热络,不过也不至于冷淡到失礼的地步。 不一会儿,范远瞻回来了,见到范溪,他走进来,明显高兴了些,温声问:「溪儿回来了,今晚在家用饭罢?」 「我试试看能不能说动我爹,若是能说动他,我们就在这里用饭了。对了,大兄,娘叫你待会给燕娘送点肉跟糕点去。」 「行,知道了。」 范溪见他神色淡淡,小声问:「大兄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燕娘呐?」 若是她大兄不喜欢,她自然有法子换一换。 她认识的闺秀也不少,单论本人的才貌来说,她大兄配的上任何人。 「你怎么得出这结论?」范远瞻揉着她的脑袋说道:「别瞎想,我没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个好女娘,等成亲了做了一家人就好了。」 范溪郁闷,跟在他屁股后面说道:「大兄,你不能这么想呐?你年纪轻轻的,难道就不憧憬爱情么?」 「荒唐。」范远瞻随手将布巾搭在自己肩上,话是呵斥,嘴角却带着点笑意,说:「你年纪那么小就说什么情啊,爱啊的,莫非你有喜欢的男子了?」 范溪警惕,黑白分明的眼睛自下往上看着他,「我才没有,我们这不是在说你的事儿么?」 「我也没有。放心吧,既然娶回来了,我会跟她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范溪对他兄长的爱情观十分诧异,等范积蕴回来后,她暗地里跟范积蕴吐槽,「二兄,我怎么觉得大兄对谁能当他的媳妇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是女娘便成了,有没有爱情都行。」 没想到二兄也十分诧异的抬眉问她,「为何一定要有爱情,过日子不就成了?」 第60章 「哎。」范溪哀愁地叹了口气,对两位兄长有些无语,「你们怎么光是看物质就没有一点精神追求呢?枕边人总要说得上话罢?」 范远瞻刚好出来听到,伸出大手捏了下她的脸,「成了,莫老烦你二兄,女娘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找说得话的枕边人去,你以为都是你,成日乱跑。」 「我也没乱跑呐,再说,过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得过得多辛苦,兴许我成婚之后也要那样了,做女娘时候你们还不让我放纵些?」范溪边说话边往旁边躲避,忙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气鼓鼓控诉道:「大兄,你别捏我脸,我都多大人了,脸都给你捏红了。」 「现在你要知道你年纪大了,刚刚说这话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都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 「正是因为大姑娘我才同你们说这些嘛。我们兄妹坦坦荡荡,难道有什么不可说的么?」 兄弟俩都拿她没办法,只好任她在耳边聒噪。 安娘晚饭还没做好,戎谨侯就过来接她了。 绿鹦等人原本被范溪打发去给安娘帮忙,不出现在主子面前,见到这种情况,赶忙齐齐出来行礼。 范溪抱着他爹的胳膊连忙道:「爹,要么我们今晚就在这用饭吧,我好久没跟大兄他们一道吃晚饭了,成不成?」 「你在这里用饭,府里你兄长们肯定在等你。」 「无碍,遣人回去说一声,让他们先用便是。」范溪诚心想办一件事情时,嘴巴特别灵巧,「爹,您便答应了我罢。眼看我就要及笄,及笄后就是大姑娘了,也不好成日抛投露面,这次不在这里吃饭,下回何时才有机会来这边吃饭啊,您说是不是?」 戎谨侯被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瞧,立刻招架不住,只好应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成成成,就这么一次。爹,您坐着跟大兄他们说说话,我去厨下看看,最近学了不少厨艺,也让我露一手,做几道菜给您尝尝。」 说完她一溜烟躲到厨房里去了,片刻后能听见她对安娘撒娇的声音。 戎谨侯拿她没法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范积蕴见状赶忙过来救阵,拉着戎谨侯下棋去了。 范溪送完请帖下小半个月后就到她和符雪及笄的正日子。 符雪在她前三天办了,因戎谨侯下令不许符雪大办,她的及笄礼有些冷清,来的人不多,也没怎么庆贺。 她在这个家里待了那么久,又是正日子,热闹还是有的,秦夫人想办法找补了下,晚上特地遣了戏班子搭起台来,一家子热热闹闹了一番。 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妹妹,符征几人也挺给面子,给符雪送了一箱箱各色首饰。 范溪也送了她一套红宝石首饰,算是全了这出姐妹情谊。 范溪及笄那日便热闹许多了,戎谨侯还特地请了一回假,三位兄长也在家,一大早,关系近的亲戚们就上门来了。 七大姑八大姨,这位老夫人、那位姑太太,范溪跟在秦夫人身后着实认了好一阵人。 大家也没小气,送钗环的送钗环,送玉佩的送玉佩,实在不成也要从手上撸一个大镯子上来硬给她戴上,不出半日,范溪的私库着实肥了一大圈。 这一通兵荒马乱下来,她实际上也没记住几个人,然后被嫂子马想带着进去由手巧的丫鬟们盛装打扮,再引着出去见夫人们。 戎谨侯嫡女及笄是一件大事,尤其从小道消息来看,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嫡女,各家夫人都很重视。 毕竟戎谨侯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谁家若能拿下这个闺女,陪嫁总少不了。 在场的夫人们算盘都打得精,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尤其那些个生了许多儿子的夫人。 当时生的时候说是多子多福,现在要成亲的时候就愁了起来。 经过好几代,谁家里也不算太宽裕,这么点家产分给儿子分给孙子,再多的也不够分,尤其是人丁兴旺的人家,十几二十个孙也是有的,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 想要努力节省肯定是不行,都在一个圈子里过日子,谁家也不可能掉了排场,在这种情况下若能娶一个陪嫁丰厚的儿媳妇,那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范溪就是这么一个儿媳妇。 大家对范溪都很看好,她还没上来的时候,圈子里的老夫人夫人们已经对她就是一阵夸,夸得她跟天仙下凡似的。 范溪被嫂子马想牵着,眼观鼻鼻观心缓缓走上来。 这个阶段有点像新娘子见新客人,但比新娘子好的是,她在自己家里而且不用蒙上盖头,也就是意思性走那么一圈。 学了两年舞蹈,范溪身形仪态早就练出来了,她身材高挑,脖子修长,仪态婀娜,那么缓缓走过来,如同一位仙子缓缓飘过来似的。 远远地,客厅里的人就被她吸引住了目光。 大家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小了起来。 她走到近前,大家看清楚她的容貌后,都忍不住屏息,怕惊走了什么似的。 范溪皮肤极白,五官极为精致,如果平时低调打扮甚至不打扮,还不算太出格,顶多是一位顶级美人,这个级别的美人虽然少,在皇都里扒拉扒拉,也能找出几个。 到了现在,她这么盛装打扮一出来,那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她当真是神仙下凡,帝都里好几十年上百年再没见过比她相貌更好的女子。 第61章 大家几乎都可以听到身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吸凉气的原来是自己。 这孩子的容貌实在太美了,原本想娶她为媳妇的几家夫人们心思都息了一瞬,这样一个女孩儿,哪怕娶得进门来也不一定有福消受。 这样的人间绝色绝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供得住。 尤其她年纪还小,就有这倾国倾城之色,等过几年她长大了些,五官也长开了,身上有女娘的柔媚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美艳。 几乎同时所有夫人们心里都涌上一阵惋惜,若是陛下年纪还轻或者几位皇子没取正妻,这么一个女孩配谁都配得,现在么,倒是可惜了。 盛极必衰,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一样东西到了极致都不一定是好事,何况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娘。 夫人们在心里叹息,也有那等幸灾乐祸的。 范溪不知道这些人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听到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发毛。 饶是她见过那么多大场面,此刻也不由心中一抖,以为出了什么差错。 她强装镇定,走完这段路。 众人这才纷纷回神,有个老夫人感慨道:「这是神仙托生到你们家了。」 随着老妇人这一句夸,大家的赞叹声纷纷响起。 符雪在一边看着,险些烧红眼睛,她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里,掐出了几个红印子。 戎谨候已在家中宣布过她日后以义女身份嫁出去,此时消息虽还未传出去,随着婚嫁开始谈论,这个消息将会渐渐传遍皇都。 符雪向来高傲,出身不如人,相貌不如人,琴棋书画等也不能说稳胜。 此时站在范溪的及笄礼上,她当真快咬碎了一口银牙。 范溪过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围着说话,颇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怎么认识这些夫人太太们,有谁找她说话,她大多笑不露齿,含蓄温和地跟人说几句。 大嫂马想就陪在她身边,稳稳当当地护着她,要是她实在不认识人,还会接过话头,与过来说话的夫人太太们搭话几句。 好不容易熬到及笄礼结束,秦夫人示意她们先回去休息。 范溪大大松了一口气,柔柔拜别秦夫人,在嫂子的陪伴下回自己的院子里。 绿鹦带着丫头已经装好了水,拧好帕子准备伺候她梳洗换衣服。 范溪朝马想笑道:「麻烦嫂子先坐一坐,我去梳洗一下就来,今天这身衣服实在沉重,穿着有些累,我先把它换掉。」 马想利落笑道:「你自去忙便是,我又不是外人,不必招待。」 范溪朝她福了一福,「那我便去了,多谢嫂子款待,还请嫂子略坐。」 女娘未出嫁前便是娇客,姑子在家地位尤其高。 马想看她这样知礼谦逊,微微笑了一下。 她嫁过来时间不长,跟小姑子相处得还可以,比跟大姑子相处得好多了。 她也是前几日方知道大姑子竟不是家里的亲生女儿,而是小时候收进来的义女,这消息一出,饶是她不是那等势利之人,谁亲谁疏,谁该近着,谁该远着,她心里也有一把秤了。 婆婆秦夫人倒是挺喜欢大姑子,对小姑子面上则有些淡淡的,马想作为宗妇嫁进来,面上不说,心里直犯嘀咕。 她不大看得上婆婆这种尊卑不分的性子,作为大嫂,日后这个家必定她来当,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婆婆跟大姑子相处得好,与之相对的是,她跟小姑子越发处的好。 两人你敬我我敬你,现在多少处出了些情分,相处起来极为愉快。 范溪手脚向来利落,这个时代卸妆又不像现代那么麻烦,不过是拆了繁复的发髻,取出里面包裹着的假发,换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又洗了把脸,换身较为轻便的衣服便出来了。 她梳个妆,前后没用一盏茶时间。 马想见她麻利,又是一笑。 马想拉过范溪,很是赞了一回,「妹妹今日可真好看,我看众位夫人们看的眼睛都不眨。」 范溪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五,她自小劳作身子骨强健,皮肤又白,不施脂粉,脸上气血也很足,唇红齿白,眼睛黑亮,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精神。 范溪笑笑。 马想仍感慨道:「妹妹这相貌当真是万里挑一了。」 「身体肤发受之父母还得多谢爹娘。」范溪谦虚,「我昨晚一直担忧,怕今日早上的及笄礼会有什么事,幸好平安的平安顺利地过去了,还得多谢嫂子。」 「客气什么,这不是嫂子应做的事?」 「哪有什么应做不应做,都是嫂子疼我。」范溪笑道:「嫂子的情我知道。若不是有你,今日我出去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迈哪只脚,你一摸我的手就知晓了,我掌心都是凉的。」 马想拍拍她的手,「都是从女儿家过来的,我当年及笄礼时也是这般。」 范溪笑:「那不能,我瞧嫂子起码比我镇定七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马想这做媳妇的不比范溪做姑娘,还得去处理家务事,略坐一会,她便告辞了。 范溪忙让丫鬟去送她。 绿鹦等马想走后,搬出今天收到的礼出来让主子一一验看。 第62章 侯府嫡女及笄,前来送礼的人不少。 她们范家屹立皇都多年,有交情的人家不少,只要不交恶的贵族人家,大多打发了一份礼过来。 家里七弯八拐的亲戚,外头戎谨候下属的太太们也没少送礼。 范溪及笄礼过了就算成年了。 戎谨候跟秦夫人都没要她这里的东西直接打发人送过来,让她自己收着,以后她成家了,该走动的人情也由她自己去走动。 范溪现在大大小小一堆匣子,问:「可有礼单子?」 绿鹦忙捧出其中一个匣子出来,「单子在这。」 范溪看着这百来个匣子,又问:「今日收到的礼都在这儿了么?」 「这倒不是,还有一部分在姑娘的私库里,这些较为贵重,请姑娘先清点入册。」 范溪随手打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里头装着一套绿宝石首饰。 簪子、耳环、项圈、手镯,这些大件小件一应配套齐全了,一打开就是盈盈宝光,范溪回到侯府之后见的世面也不少了,看到品相这么出色的首饰,仍然不免一惊。 「这是哪家送来的礼?也忒贵重了些。」 绿鹦一看匣子,道:「这是宁国公伍家送来的,宁国公老妇人还是您姑祖母,两家向来走动得勤。」 这话倒是真的,不过这位姑祖母前些年过世了,范溪挺少见这家人,跟这家人也不太熟悉。 哪怕宁国公府看在亲戚的面上送这么一份重礼,也不得不说伍家真是豪奢。 范溪点头,「我记下了。」 她接着清点礼物,第二匣乃是越侯府送来的,是一种套珍珠首饰,这珍珠一颗颗比大拇指还大,是极难得的东珠,更难得的是这珍珠颗颗莹润,泛着光华,要选挑这么一匣子大小规格相同,又圆又亮的珍珠可不容易。 范溪仔细记在心里,而后继续看,她翻看的每一份礼物都是极难得的宝贝,基本没有看到价值低于五两银子的礼物。 她一一清点造册,看着这一堆东西,感慨道:「皇都人家,走礼也不容易。」 绿鹦笑笑,「世家风范,向来如此,一年到头来各家互相走的礼能基本持平,也就差不多了。」 范溪知道这个道理,她看着这一堆东西笑,「看在我们府里的面子,倒叫我发了一笔小财。」 这些东西该收好的收好,该拿出来戴的拿出来戴。 范溪身边有绿鹦在,一切都井井有条。 晚上用晚饭后,范溪还特地把礼单子给了她爹一份,说道:「女儿能得这些重礼俱是看在爹的面子上,这礼单您过过目,日后家里少不了得还这个人情。」 按理来说这东西,应当给当家祖母。范溪知道秦夫人不喜欢她,她也很少去秦夫人那边凑热闹,免得自讨无趣。现在礼单子给父亲也一样,到时转交给管家便成。 现在母女两个只是大面儿相处的还可以,要真论感情,在这几次摩擦当中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范溪倒跟戎谨候相处得不错。 戎谨候看她这样,笑:「溪儿长大了,越发懂事了。」 范溪点头,认真道:「自然,我已长大之后还得好好孝敬爹。」 「好!爹日后可就等你孝敬了。」 父女两个在书房里说了会儿话,范溪带着绿鹦回去。 戎谨候细细嘱咐,「天黑,你走路的时候慢些,仔细些,切莫摔着了。」 「我知晓。」范溪爽朗一笑,「我本也不是那种跳脱的性子,爹我先回去了。」 范溪回去后,戎谨候难得去了秦夫人的院子。 自从两人吵架后,戎谨候已经很久没有来这边,秦夫人看到丈夫,心中一喜,面上也多了几分激动之情。 她在后宅立足那么多年,早已不依靠丈夫的宠爱,然而丈夫对自己跟陌生人一般,实在有些伤脸。 这家到底由戎谨候做主,秦夫人不想跟丈夫不睦。 至亲至疏是夫妻,夫妻两个面对面坐着也不好说什么。 秦夫人斟酌一下,还是由范溪的事开口,这个话题比较安全,她笑笑:「时日过得真快,一眨眼溪儿都已成人了。」 戎谨候有心跟她和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说道:「夫人这些年生儿育女,辛苦了。」 秦夫人听他这句话,眼圈子一红险些没掉下泪来,她忙拿手巾擦拭了一下眼角,「我嫁与你,自然要为你生儿育女。」 戎谨候见状拍了拍她的手。 秦夫人定了定神,说道:「今日溪儿及笄礼,一走出来,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孩子,诸位夫人太太们都被镇住了,不少人私下跟我打探溪儿的婚事。」 戎谨候道:「不知都是哪些人?」 「国公府几家,越侯府及余侯府都有这个意思,跟我递了话头。我想着侯爷说要留咱们溪儿到十八岁,便没敢答应她们,只说要跟您商量商量。」 戎谨候点头,「是这个理。」 秦夫人柔声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得提前相看。侯爷那边儿有无人选,若没有的话,我便先看看。」 戎谨候道:「你先瞧着看哪家子子人品好,家里清明,我这头也琢磨琢磨。」 第63章 秦夫人点头。 说到这个事,秦夫人又道:「我们溪儿这个相貌,过了今日之后,整个皇都都会有名声,她容貌太盛,也未必是好事……」 戎谨候听到这里有些不高兴。 秦夫人忙压低声音道:「侯爷莫气,这话说不好听,我们却也不得不防。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溪儿的出色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见,眼看今年又是春兰祭又要选秀,就怕溪儿显露后,上头有什么想法。」 说着她指了指屋顶,意指宫里那位。 今上正值壮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后宫填得满满当当,偏偏少了一位皇后。 眼看就春兰祭了,范溪到时会跟皇都诸位贵女一道露面,名声打出去,说不定宫内便有意。 秦夫人倒不是觉得今上会以皇后之礼迎娶自家女儿,只是范溪还未没出生之前她做了胎梦,梦中女儿可是皇妃,还是南诏皇妃。 若不是跟宫内扯上关系,好好的,她女儿为何会去做那皇妃? 戎谨候经她一提,心里也有所顾虑,嘴上道:「陛下圣明,此事暂且不必担心,先寻摸有无好少年,若有,先给溪儿定亲便是。「 秦夫人温和答:「我也是这般想。」 范溪的及笄礼在五月,天气最是凉爽宜人。 及笄后,她要开始学着管家,又要为十月的春兰祭做准备,整个人忙得不行。 一连大半个月,她都没有去范家看过,直到六月她才抽出了一点时间。 戎谨候知道她长情,向来不反对她去养母家,只要跟府里报备便成。 范溪带了人,提前给家里送了帖子,六月十二日,回安娘那里做客。 这次一见,她明显发现安娘脸色憔悴了许多,不由大吃一惊,「娘,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 她扶着安娘的手臂,担忧地问:「莫不是生病了?」 阿娘拍拍她的手臂有些疲惫地说道:「没有的事,不是我生病了,是你未过门的大嫂,前几日风寒去了。」 范溪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风寒去了是什么意思。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这个天气还风寒?」 哪怕皇都气候再凉爽,现在也六月,现时人们又裹得严严实实,穿这么多衣服想着凉也不容易。 安娘叹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娘家人送帖子说风寒,我前两日还去吊唁过,可怜了这孩子,眼看也成亲了,到底没缘分罢。」 范溪挺为燕娘难过,花季年龄,眼看就要成亲了,却夭亡。 母女两人一时不说话。 安娘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她。 范溪陪着安娘坐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大兄现在如何?」 范远瞻跟燕娘已经过了小订,眼看就要成亲,现在女方过世,两人有这一层情分在,对方又是上司,范远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短时间内另说人家。 他现在虚岁二十一,在这个年代来说,已堪称大龄剩男。 时人重婚嫁,尤其大户人家的掌珠,纵使今年定亲,一套套礼走完,能成亲也是第二年的事。 范远瞻若是耽搁一年,二十二再相看女娘,成婚说不得都得二十三、二十四了。 安娘眉头皱起,眸中带着愁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兄那人,心里有主意得很,他也未曾与我说。」 范溪抱着安娘肩膀安慰道:「好饭不怕晚,以大兄的人品才干,娶什么样的女娘娶不着。后头肯定有更好的等着他。」 「这话也是。」安娘摩挲着范溪的头发,问:「那我们溪儿呢?婚事可有着落了?」 「娘。」范溪头疼,「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事了?」 「过了及笄礼,很快就得操心这些了。」安娘低声问:「你们府里还未有相关消息?」 「没听太太他们说过。」范溪小声说道:「不过我爹答应我,十八后再让我出嫁,暂时可能不相看人家。」 「纵使十八成亲,此时也须先相看。」 范溪笑笑,「且远呢。」 安娘听她这样说便笑,「一不留神,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哪里还远?」 安娘温和的眉眼,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慈爱,「也不知哪家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娶到我们的溪儿。」 范溪听安娘这么说,不免惆怅起来。 她并不想嫁人,这个时代一妻多妾,一旦成婚,丈夫若是纳妾,难免要面对小妾庶子,在内斗中消耗。 若嫁去高门大府,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妯娌亲戚一大堆,不比后世的职场简单。 安娘见她这样,抱着她的肩安慰她。 范家出了事,范溪不想那么早回去,特地派人回府告诉戎谨候,她要晚些才能回去。 戎谨候并未反对,只加派了小厮跟侍女过来,让范溪去哪都带着人,切勿落单。 范远瞻时任千户,公务往来上忙了许多。 范溪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他才回来。 他回来时还提了玉芳斋的点心,一连串五六包递给范溪,「都是你爱吃的点心,先用些垫垫肚。」 范溪接过,脆声道谢,「谢谢大兄。」 第64章 范远瞻笑,「我去洗个手跟脸。」 范溪立即放下点心,寸步不离地跟着,抬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忍不住问:「大兄,你又长高了些?」 「眼睛真利。」范远瞻带着笑的声音从帕子后面传来,「比以往长高了一寸。」 「那你现在多高。」 「约八尺三寸。」 范溪在心里换算,他们现在的计量单位大概为二十三厘米为一寸,一尺则为二点三厘米,这么算来,大兄大概一米九一的身高。 范溪这几年也长高了不少,女娘发育得早,她现在体型已经基本接近成人,身高大概在七尺五寸,也就是一米七二。 她身高在候府一众女娘中最高,比符雪跟秦夫人约高小半个脑袋,大嫂马想也比她矮一寸。 即使这样,她在范远瞻面前也得昂着头。 「大兄,你长那么高,去哪儿找能配上你身高的女娘呐?」 范远瞻反手一敲她脑袋,「说什么傻话,找个差不离的便成了,我又不是要找夜叉。」 范溪捂着脑袋,后退一步,问:「二兄现在多高了?」 「比我矮四五寸罢。」 矮三四寸也有一八零以上了,范积蕴这个身高已经很能看,范溪真心实意赞叹,「大兄,你们长得真好。」 范远瞻失笑,「我们一家人当中不是你长得最好,怎么还羡慕起我们来了?」 范溪望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小声嘀咕,「我又不能嫁给自己。」 兄长那么好看,可惜最后都会变成别人家的。 范远瞻又敲她一下,「说什么傻话,嫁人哪能只看容貌?」 「容貌也很重要,莫以为女娘便不注重容貌了。」范溪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候着,顺便帮忙剥豆的绿鹦她们,小声说道:「嫁人要操持家务,生儿育女,顺便照管丈夫的小妾,都不是轻松的活,为何不选一个好看的郎君,起码干起活来心里也舒服些。」 范远瞻早习惯了她嘴里那些石破天惊的话,不以为忤,反而转过头来端详她,「侯府已经帮你相看人家了?」 「那倒没收到消息,不过我看现在这情形,相看不过是迟早的事。」范溪不想说这个,「大兄,你呢?你日后有何打算?」 范远瞻没遂她的意,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想嫁人,还是心里已有意中人?」 范溪未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不想嫁人,嫁人了侍奉公婆,照管小姑,还得管小妾庶子。」 范溪在这个时代生活这么久,从未见过哪个女娘能过上真有尊严的婚后生活。 安娘且不提,她自年轻时始便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艰难生活,现在多亏儿子强势以及戎谨候的势力,得以与丈夫分居,不必受婆母丈夫的气。 其他女娘,尊贵如秦夫人,在戎谨候面前低一等不说,生儿育女照管家务,家里也有小妾。 范溪能想象她出嫁后将过什么样的日子,作为一个曾接受过自由平等教育的人,这样的生活几乎令人难以忍受,更别提要忍一辈子。 范远瞻看她,「说什么傻话,不嫁人日后怎么过日子?再说我与侯爷是死的不成,你遭人欺负,我们不会为你出头?」 范溪气哼哼道:「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女娘天生比男人低一头,那家人纵使不欺负我,嫁人也没好日子过。」 范远瞻道:「大势是大势,日子是自家的,以你的聪明才智,哪里用得着早早叹气?」 范溪不想提这事了,「我们不说这个,左右离我嫁人还有好几年。大兄,你今后只和打算。」 范远瞻见她雪白脸颊上带着不虞之色,暗叹一声,顺着她心意转到下一个话题,「马上要科举,武举在先,我要了个名额,打算去试试。」 范溪一掰手指头,「七月中旬武举,岂不是只有一个月?」 范远瞻笑笑,「正是。」 范溪问:「你有把握么?」 「不敢说当武状元,拿个名次的把握总有。」 他向来有的放矢,能开口说这话说明已经十拿九稳了,范溪的眼睛亮起来,目中露出惊叹的神色。 「大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还未开始考,谁知名次如何?厉不厉害之类还得另说。」 范溪挑眉,眉色飞扬,「若是别人,我还会担心一把,大兄你定无问题。」 「那我便承你吉言了。」 范远瞻带着范溪去后头的亭子喝茶,「天黑前能烧好饭,在这边吃完饭再走罢。」 范溪欣然应允,「好啊,待会正好见见二兄。」 范远瞻看了眼天色,「他知你今日过来,昨日还说今日要早些回来,可能有事耽误了。」 范溪摆摆手,「无碍,正好与大兄你多喝会茶。」 范积蕴上一回春闱只在三榜,考出来也是个同进士,他不甘心,索性趁着年纪还轻,弃了那次科考,打算明年再来一次。 他现在在国子监读书,眼看离明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用功,常读书读到天擦黑方会回家。 现时也有宵禁,不过一更末既晚上九点左右敲响暮鼓,第二日五更末既早上五点晨钟,范溪回去并不用担心误了时辰。 第65章 范远瞻亲自泡茶,范溪看着他动作,问:「大兄,还是买几个丫鬟小厮罢。」 「买那些作甚,家里人口简单,留些家事给阿娘做,她还不至于那么孤单。」 范溪知晓白天安娘会去附近人家做客,一道纺织刺绣,顺便说说话,便道:「白日娘一人出行也不大安全,还是买个丫鬟和婆子跟着为好,她在家时也不至于寂寞。」 范远瞻道:「我自有打算。」 范溪忙问他有什么打算,奈何他嘴巴紧,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范溪只好作罢。 范溪在范家跟母亲兄长们用完晚饭,然后带着丫鬟跟侍卫回府,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丫鬟们提着密密的灯笼护送她回自己院子里。 范溪刚回到院子,戎谨候那边的丫鬟墨鱼过来通传,说侯爷请她过去。 范溪还未来得及梳洗换衣散,闻言有些奇怪,「不知爹找我何事?」 丫鬟墨鱼浅浅笑道:「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瞧侯爷心情不差,应当是喜事。」 范溪点头,「多谢,你先回去复命,我换身衣裳梳洗一下便过去。」 墨玉柔柔应声,「是。」 范溪到的时候,戎谨候个人坐在书房里,面容有些严肃,旁边点着儿臂粗的牛油大烛,将书房照得恍若白昼。 看到女儿进来,他朝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范溪走上前,问:「爹可用过饭了?」 「用完了。」戎谨候面容柔和几分,「你呢?在你养兄家用饭用得如何?」 「挺好。」范溪走过去,问:「爹,您那么晚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戎谨候从桌面上拿一封信递给她,「看看。」 范溪先是看了戎谨候一眼,方拿过信看。 范溪满心狐疑,心里怀疑出了什么事,她接过那封信拿到眼前来,从头到尾仔看了一遍才发现信里,并未写么坏事,相反是一桩喜事——宁国公伍家为嫡次子求娶她。 范溪白玉一样的细长手指微微抖了抖,她蜷缩了下手指,将信还给戎谨候。 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她下午才提到亲事,不想晚上她爹便跟她谈这事。 范溪垂下眼睫,「爹,您不是说要留我到十八么?现在定亲……是否太早了些?」 「先定下来,又不叫你现在出嫁。」戎谨候语气温和了些:「现在不订下来,等你到岁数了哪里来得及?你若不喜欢他,爹再找找,务必给你找个合心意的少年郎。」 范溪摇摇头,「没,我就是,有些惊讶。」 戎谨候揉揉她后脑的头发,柔声道:「溪儿莫忧,宁国公府最是端睦的人家,他家嫡次子我也见过,仪表堂堂,才干突出,是难得的少年郎。」 「是。」 戎谨候并非古板之人,范溪多问一句,「爹,他多大了?」 「他今年十六,比你大一岁,到成亲时,你十八他十九,刚好。」 范溪点头。 成婚对于范溪说并非喜事,她面上做不出高兴的样子,容色有些淡淡,跟戎谨候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戎谨候多少知道她的心思,给绿鹦使了个眼色,绿鹦意会点头,迈着小步扶着范溪回去。 戎谨候站在书房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叹一声。 小女娘都是这般,喜一时愁一时,等过几日她接受这个消息,慢慢就能瞧见这桩婚事的好处了。 第二日,范溪要跟宁国公伍家嫡次子订婚的消息在府里传开,无数丫鬟婆子私下说这事,做事时亦带了几分爽利喜意。 主家这等喜事,到时候肯定有赏赐下来,最少能多得一个月月钱赏赐。 符雪那边也收到了消息,自从她身世被戎谨候说开之后,她低调懂事许多,平时也不再跟范溪处处作对,反而有所避让。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在窗边愣愣坐了一上午,大丫鬟蒹葭跟白露看她这样什么也不敢说,只拿厚一些的衫子给她披上,人小心候着。 她院子里的小丫鬟悄悄去叫她那已发去厨房做事的奶嬷嬷黄嬷嬷进来。 她的奶嬷嬷黄嬷嬷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匆赶来,见她这愣神的模样,抱着她压抑着声音很是哭了一场,「我的小姐呀——以后要怎么办?你居长她处幼,你还没定亲,她倒先定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丫鬟们都在外面守着,一个都不敢进来。 老年女娘哭泣的声音悲凉尖利,偏偏还要压着声音哭,不敢让人听见,听起来越发显得可怜。 「嬷嬷莫哭了。」符雪拿帕子擦了擦自己奶嬷嬷的脸庞,红着眼眶哑着声音说道:「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肯为我张罗?再说,我本就不是符家的人,他们肯将我养大已是恩情,别的再不能求了。」 「小姐啊!」黄嬷嬷见符雪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更是悲伤,「你父乃是忠宁伯,母亲是符家嫡长小姐,你再怎么说也是伯府千金,符家的外甥女,怎么能那么对你?不行,老身得写信给你母亲。」 符雪拦住她,低声说道:「母亲已是别人家的人,嬷嬷不必再折腾。再说我父亲,他若心中真有我,早令人将我接回家,那会让我在这里。」 第66章 符雪说着叹了口气,「无论是何身份,我现今不过是戎谨候府上的养女,比庶女不如,有什么资格去争强好胜?」 「小姐切莫这么说。」黄嬷嬷哭完,拿帕子抹着眼睛说道:「这不是马上春兰祭了么?凭小姐的人品才华,在春兰祭上脱颖而出并非难事。」 符雪沉默片刻,说道:「帝都杰出的淑女何其多,哪怕抛开家世,我在其中也不算什么。」 黄嬷嬷一听她这么说,急了,从旁边拿过妆奁,立起里头的银镜,「小姐,你瞧瞧,你这人品才貌,什么叫不算什么?」 符雪看了一眼,她正值十五,皮肤光洁白皙,眼睛黑亮,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范溪未回来之前,她在整个交际圈容貌都是出名的好。范溪一回来,她皮肤不若范溪白,五官没她精致大气,连个头都矮几分,自然被衬得不如何。 两人日日在一道上课,符雪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自厌。 黄嬷嬷不知她心思,尤自道:「就你这容貌,嫁谁嫁不得?」 符雪敏锐地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微微皱眉道:「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黄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声音里满是怜惜,「那嬷嬷便直说了?」 符雪点头。 黄嬷嬷压低声音,「小姐,现在这种情你要么高嫁,要么低嫁,跟戎谨侯府相当的人家,你恐怕很难了。那范溪,侯爷那么宠她,也只能叫她嫁个嫡次子,后头连爵位都捞不着。」 别看公府的名头多好听,爵位都由嫡长子继承,嫡次子日后能分得的,不过是几分薄产。 这一代总过得去,生了儿孙,子子孙孙,以后还不知要靠什么过活。 符雪摇头,红唇吐出几分冷笑,道:「她回来才几年?嫁去那公府侯府当当家夫人,她还有些不够格。」 「这话正是,真论起实惠来,小姐的婚事未必比她差。」黄嬷嬷小声道:「小姐若要低嫁,那新科进士,官宦人家,各府世家,虽差咱府上一两成,有侯府做后盾,有你几位兄长看顾,对方家里定拿你当少奶奶供着,日子慢慢过下去也差不了。「 符雪并不想嫁去那等人家,她从小在侯府里长大,锦衣玉食地供着,这些事情见得多。 那等人家家族差一些,事情可一点都不少,娶妻纳妾,家里婆婆端着,妯娌一大堆,且五亲六戚,七姑八姨,人际尤为复杂。 低一等的家族还不一定有他们那么要脸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符雪垂着眉,「嬷嬷,我不想嫁那等人家。」 黄嬷嬷低声,「若不想嫁那等人家,只能往上头走了。」 符雪心中一跳,手指在底下绞紧帕子,声音又低了几分,「往上头走是往哪走?」 黄嬷嬷低声道:「皇宫皇子府。」 「这怎么成?!」符雪唬了一跳,站起来,像被蛇咬了一般连连后退,「我们这等人家出生的女子,若不能为正,难不成要自甘堕落为妾?!」 「我的小姐哎——」黄嬷嬷忙强拉着她坐下,「小声些小声些,嬷嬷还会害你不成?又不叫你现在去,只是将事情跟你说道说道。」 符雪满腹狐疑地坐下,摆摆手,「这招不成。」 「你听老身说。」黄嬷嬷低声道:「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府侯府肯定很难嫁的进去了,若嫁得进去,我们今日也不必说这番话。」 符雪点头,这情况她自也知晓,纵使她有手段令哪个年轻公子恋慕她,没有双方家里点头,她真想成事也难。 「明年不是又到了大选之年么?老身觉着小姐大可以去大选。」黄嬷嬷低声,「只要府里一日不公开说出小姐的身份,小姐便是侯府之女。身份够了,官家绝不会将你赐给人家做妾。你一旦选上,无论是做皇子妃、皇子侧妃或女官,都是有品阶之人。」 「当选皇子妃何其不易!三、四皇子已成婚,五皇子今年方十四,六皇子十三,纵明年,我年纪那样大,也匹配不得。侧妃、女官说得好听,进去不是叫人欺负?」 「这说什么傻话,难不成嫁到普通人家去便不用是侍奉婆婆,友爱姑子?」黄嬷嬷说道:「小姐你是没看见外面那些人家,婆婆吃饭,媳妇可是要站着侍奉。许多人家还拿这当孝行来讲,婆婆若磋磨你,谁也说不得半句。」 「再者,母凭子贵,小姐侍选,难道只看那份位?你那样年轻,只要生下一男半女,那就是皇子皇兄谁敢小瞧你?」 符雪沉默不语。 黄嬷嬷又道:「有品阶的妃嫔难不成是普通小妾,你瞧哪怕王府王妃,对上了册的侧妃也得客客气气,更别提进宫,只要有了份位,日后就是娘娘,谁敢小瞧?哪怕戎谨候府,对诞下皇子皇孙的娘娘,也得小心伺候着呢。」 符雪心头一动,低声道:「我想想。」 「就说那范溪,她若是嫁进去宁国公府,日后见了你,你有封号,她一介平头妇人,也须向你行礼呢。」 符雪手指微微一动。 黄嬷嬷拍拍她脊背,「你好好想想,无论去哪,嬷嬷都陪着你。」 符雪抬头看她,「嬷嬷,你怎么忽然想到给我说这个?」 黄嬷嬷叹一声,「我是你奶嬷嬷,我不与你说,谁与你说?难不成真让侯府随便寻一人,打发几千两嫁妆将你发嫁出去么?」 第67章 对于婚事,范溪不比符雪高兴。 这虽然是她的婚事,但她最没话语权,也没人在乎她高不高兴。 两家有意之后,媒婆上门,两家交换信物,正式将事情定下来了。 范溪至此,连宁国公伍家嫡次子个头多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当真盲婚哑嫁。 她只能祈祷未来相公容貌与个头得过得去。 送完订礼之后,宁国公夫人亲自过来做了一回客,也有再见见范溪的意思。 她身量较矮,脸色蜡黄,头发稀疏,上头戴了假发髻,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人也不太有精神气,脸却圆团团,眉目慈祥。 奴婢们簇拥着她走进来,瞧着好一派富贵景象。 范溪去上课的时候远远见了她一面。 心下觉着,她这位未来的婆母应当还算是一个温和好相处的人。 宁国公夫人在秦家会客室跟秦夫人见面,唤的是秦夫人的闺名,「静舒,好久不见,今日叨扰了。」 「这是哪里话,姐姐天天来方好。」秦夫人关切地问:「荆姐姐,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还不是那样。」宁国公夫人摇摇头,笑道:「现在也就在家养着,不见风日,情形能好些。只要身子骨好,别的我也不求了。」 秦夫人拍拍她的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求什么,养好身子骨方是正经事。」 宁国公夫人也笑,柔声道:「是啊。」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秦夫人对左右道:「去请小姐过来。」 左右忙应声。 范溪刚看见宁国公夫人时便知晓今日要见一面,她遣人去舞蹈先生尹先生那头告过假,而后回院子做准备。 她换了一身水红罗烟裙,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插着支掐丝牡丹花钗并几根珍珠钗,雪腮红唇,庄重又不算太隆重。 从她的小院走到会客厅需要一些时间。 两个大丫鬟跟屋里四个二等丫鬟都跟着,犹如绿叶簇拥红花。 宁国公夫人自大门外远远见到人走来,眼睛微亮,面上含着喜气。 「母亲。」范溪走进客厅盈盈行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宁国公夫人,仿佛正思索如何行礼。 秦夫人忙笑道:「这是你姑祖母家的舅母。」 符家的老姑奶奶嫁到宁国公府当宁国公夫人,现任宁国公乃是她嫡子,现在这位宁国公算是范溪表舅,叫宁国公夫人自然是叫一声舅母最为亲近。 「舅母万福。」范溪笑着行礼,声音柔和悦耳。 宁国公夫人忙拉她起来,拉着她手,仔细端详她,夸道:「好孩子,真可人疼。」 范溪羞涩一笑。 秦夫人示意范溪坐到宁国公夫人旁边。 范溪乖巧坐好,陪着说起话来。 宁国公夫人并非难以相处的人,更何况她带着诚意而来,半上午的聊天非常愉快。 快到午时,宁国公夫人要告辞,秦夫人连忙留饭,宁国公夫人笑道:「今日还有些事忙,须得先回去,下回我定在这里用饭,静舒你赶我都不走。」 秦夫人也笑,「我巴不得能一道用饭,也好说说话。」 范溪站起来,跟着出来送宁国公夫人,直送到她出了内院小门。 宁国公夫人前脚刚回去,她带来的礼后脚秦夫人便差人送来了。 给范溪的礼一共是两匣子各色宝石和几匹各色衣料,说是赠范溪赏玩。 范溪随意看了几眼,这几年她在侯府养着,眼界大大提升,这些宝石衣料等虽然珍贵,放到他们这等人家来看也不算什么。 范溪只看了一眼,便让绿鹦放到私库里去。 绿鹦笑着柔声劝,「宁国公府这样重视小姐,不如拿些宝石出去打了首饰出来戴,也叫宁国公府知晓小姐承这个情?」 范溪点头,「也成,你看着挑些出来罢。顺便帮我打听打听宁国公夫妇与他家嫡次子的尺寸,我裁些鞋袜到时候送过去。」 她不太想嫁人,却并非不知世情。 未来夫家抛来橄榄枝,定要好好接着,哪怕面上装出来,也得好好装出一二。 绿鹦笑应,「是。奴婢瞧着匣子里好几块粉碧玺,成色都不错,不如打套粉的,再打套蓝的?」 「可。」 绿鹦收拾好后,去给范溪叫饭。 范溪中午一般独自用饭,厨房清楚她口味,送来的都是她爱吃的菜,五菜一汤,满满摆了半桌子。 这些饭她用不完不要紧,待会用完之后会撤下去分给院子里的小丫鬟。 用完饭后,她漱口洗手,按照惯例,去隔壁小书房读书。 她每日中午都会读小半时辰的书,读完书消了食才好午睡,下午要么去上课,要么学管家,按每日计划而定。 她读书的时候看到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荫,还想到范远瞻武举就在这几日,她抽空得送回帖子回家,问问情况如何。 她已经及笄且定下人家,也不好如往常时候一般经常往范家跑,大兄二兄都未婚配,叫人瞧了不像。 多跑几趟,落在有心人眼里,说不得流言都出来了。 范溪一声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去打探消息。 第68章 第二日,消息便递到了她跟前。 武举共三日,昨日是第一日,范远瞻表现得很好,第一日中的两项,上午考气力,下午考马术,他都考了第一。今日上午的射箭,他也拿了头名。 绿鹦细细地在她身边说着听到的消息,「考核一共六项。范公子三项拿了第一,无论如何也榜上有名了,听外头的小子说,今年的武比可热闹,老百姓在外头人山人海的围着,呐喊声震天。」 范溪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本书,听她说话盯着窗外的景象怔怔出神,若她未订婚,她便能出去瞧热闹去了。 绿鹦身边兴致勃勃地描绘了一番场上的热闹情形。 她虽未亲去瞧热闹,却听外头的小子细细描述过,说起来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绿鹦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向往起来。 范溪知晓自家大兄向来有本事,听到他这样出色,让人忍不住欣喜。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送帖子过去,明天回去看看,想了一下,她最后还是忍住。 晚上,戎谨候回来,一家人一道用饭。 范溪回来之后家里食不言的规矩就破得差不多了,家里现时挺喜欢边用饭边聊天。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范远瞻身上。 三兄弟中年龄最小的符炬眉色飞舞,「你们是没瞧见范家大兄在场上的英姿,他个子高,肩宽腿长,站在那里当真丰神朗玉,令人向往。今日的比赛也好看,在射箭一项中,范大兄与另一个滁州来的考生打成了平手,一报靶,两人都是十环,分不出高下,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符征笑:「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符岚真是快意恩仇的一个人,忍不住催促小弟,「你快说!最后怎么着?难道把靶子移远一点再来一回?」 符炬兴致勃勃,「那倒不是,主考的大人说既然武举为军事选拔人才,不如考马上射箭,试试一二。」 范溪在旁边听得紧张,手拽住筷子,盯着符炬眼也不眨,「三兄你说话别大喘气,最后结果如何了?」 「范家大兄赢了!」符炬说得口渴,端起旁边的汤喝了一口,「他们俩用的都是校场的军马,那滁州考生还未在马上坐稳,范家大兄已经策马疾驰,嗖嗖嗖地就把箭射到了靶子上。你们没看到那情形,好家伙!他胯下马边飞奔,他边射箭,结果还是十环!」 符雪被迫听了一耳朵,接着碗遮挡,悄悄撇了撇嘴。 武举再出色又如何?还不是个小小的武状元,文状元授官且从六品呢,武状元能顶什么事? 桌上其他人还是在兴奋,戎谨候行伍出身,早年还在外头征战多年,现今也统领皇都禁军大半兵马,身为卫戍提督,深受陛下重用。 受他影响,家中子弟对军事尤为重视。 符岚问:「那滁州考生如何了?」 符炬顾着瞧热闹,这倒不大清楚,只能含混道:「好像不如何,比他在地上射箭差远了。」 符岚问:「成绩如何算?按马上射箭的成绩来?」 戎谨候听他们说,摇头道:「那自然不可能。朝廷文武举自有定数,岂容当场更改。加赛一场不过是上官欣赏他们,成绩自然还是按先前算。」 符岚疑惑:「他们成绩不是一样么?」 「武举又不只考一门,成绩一不一样,有什么打紧?」 符炬意犹未尽,「要我说,男儿当如范家大兄,念得了书习得了武,进得了书院,上得了战场。」 「你这评价不简单呐。」戎谨候笑他,「去年谁马术不行便连考核都不想去了?」 符炬出身将门,却非虎子。 他哼哼唧唧,端起碗扒饭,并不回答。 符雪疑惑道:「三兄,你们不是还要上课么?怎么出去能看武举去了?今日并非休沐啊。 「大伙都想瞧,与任课先生说,先生便带我们去瞧了。」符炬道:「只瞧了上午那场,下午在书院里上课,没瞧见。」 戎谨候道:「你们先生倒开明。」 「是啊,先生说学问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只在书本上,让我们多留心世事,世事洞明皆学问,因此带我们去瞧了。」 范远瞻自小练武,十三四岁时便可与老虎相斗。 来皇都短短几年,他在戎谨候帮助下,年堪过二十,便升任千户,平日与将士一道训练,还常请教教头,一身本事练得愈发出色。 若与南北军方诸才相比,他可能不算顶尖,在一帮初出茅庐的武举考生当中,那当真跟大人过来跟小孩玩似的。 第三日,六场考核完毕,范远瞻以五项第一,一项第二,夺得武状元之名。 范溪听说的时候,范远瞻他们已经受到皇帝召见,待皇帝见过之后,方定下功名。 范远瞻夺得武状元的消息乃是戎谨候亲口所说。 范溪听闻后当场激动得就差没跳起来,「爹,此事已定下?」 戎谨候颔首:「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成绩着实优异,陛下便授他武状元之名,只是还未张榜罢了。」 「大兄真是太厉害了。」范溪由衷赞叹,「我早便知他有出息,未曾想到他还有这一日。」 戎谨候失笑,「听听你嘴里这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长辈呢。」 第69章 论心理年龄……范溪转念一想,心理年龄她大约也比不过兄长,她兄长素来早熟,心里很有一些想法。 范溪摇摇头,道:「我自小跟着养娘长大,范甘华抛妻弃子,只肯带着小妾过活,他那时既不在家也不拿银钱回来,我们孤儿寡母四人在村子里挺受人欺负,况且时不时还得受二叔跟婆婆的磋磨,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戎谨候知晓他们日子不好过,却未料到他们过得那样惨,眸子暗了暗。 范溪反过来安慰他,「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先前过得是不怎么好,待大兄十岁往上,向我们村的猎户学了点拳脚武术,往后便时常能带点野味回家,或吃或卖,家里总能见着些肉腥。后来我们也渐渐长大了,能帮上娘亲,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他们四人相依为命,哪怕长大后身份际遇有所改变,感情还是一样好。 戎谨候点头,「你大兄是个有韧性的人,他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往后肯定会做出一番成就,只看成就是大是小罢了。 」 范溪笑了笑,「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往后再怎么难,也不会像先前那样难了。」 戎谨候拍了拍她的肩膀。 范溪趁机抬头乞求道:「爹,我想送点东西给大兄,庆贺一下,行么?」 「你想送什么,先说来听听。」 范溪早就想好了,「送匹马给他,他一直没有马。」 这年头买马不那么容易,马属于管制品,每匹马屁股后面都有烙印,根据烙印能查到产地、马匹所有人跟历任主人等等。 范溪手里私房钱还算充裕,要买马,这点私房钱却又不算什么。 主要不借助家族力量,她有钱也没地方买去。 范溪眼巴巴看着戎谨候,又问了一遍:「爹,行么?」 戎谨候笑应:「有何不行,礼单上再加一匹马便成。」 范溪哼哼,「那不成,家里送归家里送,我这做妹妹的也想表示一番心意,你们送马,我便不好送什么了。」 戎谨候笑笑,不跟她争,「你明日得空叫符全安陪你挑挑。」 范溪爽快应下,还道:「爹,银子我自己出啊!」 戎谨候摇头,「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出银子的。」 范溪嘿嘿笑了两声,赶忙走到戎谨候背后帮他捏起肩来。 范溪没管破费不破费,第二日上完早上的课,连午饭都顾不得吃,便去找符全安。 符全安昨晚收到吩咐,现在见这位小姑奶奶午饭时匆匆忙忙的赶来,忙建议,「挑马匹需要一定时间,不然小姐还是用了午饭再来?」 范溪一挥手,否决他的建议,「先挑罢,我买东西素来爽快。」 符全安听她这么说只好不再劝,不过叫底下人拿了糕点肉脯之类过来让她先垫补点,而后吩咐底下人套车准备出门。 他们得去马市。 戎谨候府以军工发家,家中子弟都练武,连范溪也练了三年多,平时有马术课。 他们家有固定的合作对象。 范溪到之前,马主人便清过场,留下来的唯有马主人和几个看马奴。 范溪一到,马主人忙过来迎接。 马主人姓陈,年四十多岁,须发发白,身材高大,神情和气。 他问:「小姐想买什么样的马?」 范溪问:「你们这里最好的马是哪些?」 陈德骥一听便知晓大生意,脸上隐隐露出个笑容,弯腰走到另一边,「小姐请随我来,好马都在这头。」 范溪跟着他看过去,一行人来到一排排马厩前。 这些马厩用栏杆隔开,每间马房只养着一匹马。 马儿都是高头大马,身上肌肉结实流畅,皮毛跟段子一样,隐隐反光。范溪站近了,几乎感觉到马身上的温度,健壮、有力、生机勃勃,比起她自己骑术课上的马多了几分野性。 这样的马一看就养得极好,范溪甚至想多买一匹回家。 马厩的味道不太好闻,范溪却走到近前,一匹匹仔细查看这些马。 陈德骥那旁边小声解说每一匹马的来历、年龄、性格。 范溪看向某匹全身乌黑的马。 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跟她对视,突然喷了个响鼻,腿脚冲着范溪动了动,整匹马猛地向前两步,似乎故意想吓她一跳。 范溪倒没害怕,只是觉得这匹马有趣,颇有灵性。 她指了指这匹马问:「这匹马的来历是什么?」 「这是波斯人的马跟突厥马配种而成,小人这里至今只有一匹,这马才两岁多,极机灵,脾气却也极坏。小人这里能人不少,至今未有人能驯服这匹马。」 范溪笑了笑,「这匹马倒是通人性,只是不知谁跟这匹马有缘。」 她再看这匹马越喜欢,哪怕这匹马已经开始刨蹄子吓唬她,她也不害怕,反而问了一句,「这匹马的速度跟耐力如何?」 陈德骥答得毫不犹豫,「负重四百斤,日行千里不再话下。」 若不是这匹马实在出色,就凭他脾气坏成这样,他也不会拿出来任客人挑选。 范溪心中一动,这倒是匹好战马。 第70章 她问:「这匹马价格如何?」 陈德骥笑了笑,「小姐若要,两千两拿去便是。」 两千两都可换一座两进大宅了,范溪看他,笑了笑,「你这报价可不厚道,旁边温顺好马,一匹也不过是一千多两。这匹马脾气坏成这样,你报价两千两?」 陈德骥正色道:「这马脾气坏归坏,却是实在难得的好苗子,纵使卖不出去,用来配种也是极好。」 范溪脸一板,「你别唬,我这样的马?用来配种它哪肯好好配合?」 旁边符全安听得额头冒汗,一个劲儿给范溪使眼色。 未出阁的小女娘,讲价便罢了,配种不配种什么的,实在不是她该说的话。 陈德骥察觉到符全安的眼色,忙问:「那么小的再带您去看看其它马?」 「我还就看上这匹了,你给个实惠价,一千五百两怎么样?也不叫你亏本。」范溪见他脸上有些为难,说道:「我们戎谨候府是你家的老顾客了,你给我个优惠些的价格。你若愿意便给个准话,若不愿意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陈德骥一听她这么说,「小姐要一千八百两便拿去,一千五百两我本都回不来。」 范溪见抬出戎谨候府的名头他也未松口,知晓无甚还价的余地了,便道:「一千八百两便八百两,待会你们直接将马匹登记在我养兄名下便是。」 说着她示意绿鹦跟着小伙计去付银两。 陈德骥见生意做成,心里也多了几分高兴,「这马脾气实在有些坏,若是不行,您退回来,我这边也照收。」 范溪点头。 这马用的是范溪自己的钱,她这几年努力攒钱,也就攒了两千多两,这么一花直接花了她大半积蓄。 范溪半点不心疼,眼皮子都没眨,付了钱将马留在这里,请陈德骥暂时帮忙养着,免得这匹马脾气太坏,牵回家的时候会伤人。 范溪回去之后已是午后,她匆匆用完饭,没如往常一样午休,而是让人磨墨,提笔给范远瞻写了封短笺,告诉兄长她给她买了一匹马,让他自己及时去提。 底下人得到吩咐,迅速将短笺送了出去。 范远瞻虽是武状元,但他已官至千户,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这官实在不小。 上头考察了一下,没另外给他授官,就让他在任上留着。 范远瞻不在意,他这武状元并非为在皇都当值而考,日后放出去,他去边疆才好施展拳脚积累军功。 外头红榜今日方贴出来,范远瞻中午请同僚喝酒,武状元考出来,他官未升,左右对他客气许多。 这日他刚从校场回来,底下人通传,说戎谨候府上的人找他。 范远瞻让人进来,下仆恭敬将短笺送上,待范远瞻看完后,下仆提醒道:「还请爷早些去将马匹提出来。」 范远瞻颔首,「我知晓了。」 说完他打发下仆出去。 范远瞻一个人坐在房里,拿出短笺又看了一遍,才小心收入怀中。 这日他难得早退,跟同僚说一声,带着侍卫去马市。 陈德骥听说人来了,忙出来迎接。 他虽做生意,平日里接触到的达官显贵不少,范远瞻仅为千户,在他这里算不得上宾。 然而范远瞻跟戎谨候府有关系,陈德骥接待时便添了几分小心。 听他要接马,陈德骥忙带他去马厩那头,「爷请跟我来。」 马厩里马儿常看到人来来往往,对人不敏感,见到他们仍然在淡定的吃草。 陈德骥将范远瞻带到范溪预定的马边。 那匹马看到范远瞻,不仅没像欺负范溪一样欺负他,反而不安地后退了几步,长长的马脸上显露出了几分警惕。 范远瞻绕有兴致地看了这匹马一眼,说道:「这马倒是有几分灵性。」 「嚯,不是我吹,您整个皇都也找不到那么好的马,要不是脾气太坏,这马早就被订出去了。」陈德骥道:「我这有马场,您可以试试,若没缘分,您可以换成别的马。钱我们多退少补。」 范远瞻凝视这匹马,「成,上马鞍辔头,我出去试试。」 马被套上马鞍辔头等马具,被平常照料它的奴仆牵了出来。 范远瞻看了眼马场,马场挺大,比他常用的校场还大。 此时夕阳西下,天空湛蓝,白云朵朵,衬得这马场很是宁和。 范远瞻接过绳子,示意牵马的奴仆退后。 奴仆担忧地看他一眼,推到马场的栅栏外站在陈德骥身后。 范远瞻跟马对视,马挑衅地看他一眼,大眼睛极有灵性。 范远瞻忽然翻身上马,他还没有坐稳,马立即撅蹄子想把他掀下来。范远瞻狠狠一按马脖子,上身弓起,手上鞭子在马屁股上打了一记。 马儿吃痛,立即开蹄子奔起来。 马场上尘土滚滚,马儿迎风奔跑,犹如一匹疯马。 范远瞻坐在马身上,稳如磐石。 一圈、两圈、十圈、二十圈、五十圈……马边跑边撅蹄子,使劲折腾,都拿范远瞻没办法。 太阳早就下山了,暮光渐渐收起,繁星满天。 跑到八十多圈的时候,这匹马终于跑累了,慢慢停下来。 第71章 陈德骥未想到范远瞻真能一次驯服这匹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范远瞻下马,陈德骥刚想迎上去,却突然见到范远瞻站在马旁,伸手一按马脖子下边,这匹桀骜不驯的马猝不及防,前腿猛地跪下,扬起一片尘土。 陈德骥极吃惊,马比他更吃惊,转过头来看范远瞻一眼,大而圆的马眼里灵性地露出了震惊之色。 范远瞻按着马头,淡淡问:「服不服?」 马当然不服,立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里放出嘶鸣声。 范远瞻手上一使力,再次硬生生将马按了下去。 马两条前腿拱着,死活站不起来。 重复多次后,这马硬生生被范远瞻驯服了。 陈德骥在一旁看着,极为震惊。 他家养了好几代马,他还是第一次见比烈马还彪的人。 当真长见识了。 范溪第二日派人去问范远瞻是否将马牵回去了,马养得顺不顺利。 派出去的小厮很快回来回禀,说范远瞻已将马接回去,且已当场驯服。 范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一开始便笃定,范远瞻定能驯服那匹马,自然不会惊讶。 倒是范溪早上陪戎谨候用饭时,戎谨候兴致勃勃问:「你给你大兄买了匹好马?」 「还好罢?」范溪侧着脑袋想了一下,「那匹马脾气极坏,我一走过去它便吓我,马场主人说养在那里好久也没人买,若是驯服不了,还让我们退回去。这样的马,纵使跑得快些,也算不得好马。」 「我倒听人说他养的那匹马及其神骏,又通人性,除他之外谁也不给骑,他好几位上官见猎心喜,想试试都被马给撅回来了。」 范溪笑:「那马确实聪明,极会看人眼色,能欺负的他都欺负,野性难驯。我是瞧大兄连老虎都不怕,驯服一匹马应当不在话下才给他买。」 「这马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银钱,可需要爹补你些?」 「不必,这匹马也不贵,才花了区区一千八百两银子。」 千金买马骨,对于普通的马来说,这一千八百两花得会很让人心疼,而对于神骏好马,一千八百两,那可真是捡便宜了。 戎谨候笑:「我下次瞧瞧他的马去。」 范溪立刻道:「爹,您带我一起去罢?我许久未过去那边了,正好跟您一起去凑凑热闹。」 「要骑马,哪能去他家?我们都一道去校场,校场里才放得开跑马。」 范溪闻言便失望地叹了一声,「恨不是男儿身。」 皇都对女娘的限制太严重了。 到了八月,天气越来越冷。 今年立秋比较早,七月初八就立秋了。 八月中旬,已经进入秋天一段时间,最热的秋老虎已经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凉。 范溪院子里的树慢慢黄了叶子,每天都有大量的树叶随风飘落,小丫头们拿着扫帚在打扫,每天清晨沙沙作响。 十月春兰祭,皇都被选上参与春兰祭各大闺秀都紧张起来,就怕学艺不精,在这一大盛事上丢了丑。 范溪也紧张。 她要与众闺秀一道入宫献舞。 她们这种舞蹈不是外头乐坊里的靡靡之舞,而是庄重严肃的祭祀之舞。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跳给天地祖宗看的舞蹈,不是谁都能跳! 范溪跟符雪都在舞蹈阵营中,进入八月以来,她们每逢尾数为三、六、九的日期便得去皇家行宫集定宫汇合训练,舞蹈训练由长公主寿安公主负责。 八月十三这日,范溪早早陪戎谨候用完饭后便准备坐车过去。 管家早已备好车,范溪带着丫鬟绿鹦与轻雨过去时,符雪也在。 符雪已在,正带着她的丫鬟白露坐在里头。 范溪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姐姐。」 「妹妹。」符雪颔首,而后眼睫垂下来,并不与她说话。 自从她的身世被说开了之后,她对范溪的态度就有了一定转变,先前冷淡高傲,现在冷淡沉默,两人的关系依旧没好起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范溪还不至于去跟个小姑娘计较,两人面子上过得去便成。 依她在府里的受宠程度,她若实在不喜符雪,令人另外给她备车便是。范溪不想叫外人看她们姐妹不和,便未分车而行。 戎谨候府的马车极大,坐上五个人也不拥挤。 赶车的车夫乃是好手,马车行走在皇都的官道上,轮子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官道两旁尽是商铺,布坊、粮坊、家具坊;食铺、货铺、凉果铺;偶尔夹杂着酒楼、茶庄、客栈。 本朝较为开放,街面上还有许多外邦人,尤其临近春兰祭,外邦人越来越多,红头发的、黄头发的、黑头发的、褐头发的……这些外邦人说着各自的语言,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范溪偶尔会从掀开帘子,从纱窗往外瞧,瞧一瞧这市井人情。 今日的大街如往常一样热闹,范溪却未如往常般往外瞧,她端端正正坐在车厢里,做出掀帘子的举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符雪见她这样,略微有些诧异。 第72章 转念一想,今日便要进行第二次选拔,寿安长公主会抉出领舞、独舞之人,范溪这样也正常,这么想着,符雪心里也紧张起来。 她现时的亲事无法完全依靠戎谨候府,自己也须争口气,在众闺秀之间露个尖,好叫上头瞧上她。 马车辚辚,两人都紧张,车内气氛渐渐变得怪异,坐着的侍女们也不敢说话。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抵达集定宫。 除了他们的马车之外,外面的广场上还停着大大小小数十辆马车。 数十蒙了面纱或未蒙面纱的妙龄少女下车,无论交情如何,碰见队友,都会打声招呼。 能来这边表演乐舞的女娘要么是高官之女,要么是功勋之后,交际起来自然不能只论心情,还得看家世、家族立场等等。 符雪先下车,一眼便见到从不远处马车刚下来的好友林筱。 林筱眼尖,也看见了她,活泼地扬起手跟她打招呼。 符雪便带着丫鬟,笑了笑往她那边走过去了。 范溪跟在后面下来,她踩着绣凳,扶着绿鹦的手臂。 轻雨在后面收拾东西,范溪下来后也不着急进行宫,而是左右看了看,与熟悉的伙伴打招呼。 片刻之后,她找到了好友史尚书家的五小姐史子娴。 史子娴长大了一些,原本圆圆的脸庞开始发育,现在是鹅蛋脸,圆眼小口,身量娇小,看起来颇为可爱。 两人的交情还是在柳家小姐柳清月创立起来的巾帼诗社里慢慢积攒起来,随着柳清月等几位骨干成员嫁人,她们的诗社慢慢只剩个空架子,再加上要准备春兰祭,现在诗社已停,两人的关系却一如既往地好。 「子娴。」范溪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史子娴看她一眼,叹道:「每一次见你,都觉着风华绝代,不过如此。」 「哪有这么夸张,你看这个广场上的女娘们,哪个不是青春逼人,自有特色。」范溪一笑,道:「许多人还挺厌恶我这类型,觉得艳俗来着。」 好友之间说话无所顾忌,史子娴挽着范溪的手臂,低声说道:「管别人怎么说,说这话的都是羡慕。」 范溪跟她低声聊天,一边聊一边往里头走,「你这么说,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还不是林筱那几人?」 林筱长相秀丽,唇红齿白,性格外向,又正青春,认识的世家子不少,在女娘当中很出风头, 也有许多人不喜欢她,觉得她一介小小礼部侍郎之女,太过张扬,说到底不过是借三皇妃长姐的势。 林筱跟符雪交好,范溪先前没少被他们明里暗里针对,后来符雪的身世爆出来,她自己消停了些,林筱还是有些不依不饶。 范溪顾忌她的皇妃姐姐,对他向来敬而远之,两人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也极少说话,听到太的消息,不在意道:「管她,不过躲在背后闲话,能有什么能耐?」 史子娴低低叹气,「我就没你这气量。」 范溪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为她浪费时间,反正以后各有前程,性格不合便不在一块,眼不见为净。」 两人的侍女跟在后面。 进了集定宫后,两人先过去客间换衣裳。 她们每次都需穿舞装跳舞,舞装乃是寿安公主钦定,一水儿红绸与红纱,宽大飘逸,层层叠叠,跳起舞来极好看。 其他几间客间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有人出去,又有人进来。 范溪在客间里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史子娴还未换好,她便在外头等了等。 「符悯溪!」一道清脆如同百灵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范溪回头,看见勘宁郡主俏生生站在她后面,头颅昂起来,犹如一只骄傲的小凤凰。 她也是一身红舞裙,外面几层纱衣却非普通纱绸所制,而是难得的月华纱,纱里织金,一舞动,细碎的光芒萦绕,极为优美。 范溪笑了笑,温声打招呼,「郡主。」 勘宁郡主抬头,「待会我定是领舞之人!」 范溪听她挑衅,并不生气,点点头,「郡主跳得确实好。」 勘宁郡主哼了声,「我瞧你也跳得不错,有资格站在本郡主身后,副舞可争一争,莫退却了。」 范溪没想到她居然过来鼓励自己,不由又笑了笑,温声道:「好。」 勘宁郡主说完便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史子娴踏着绣鞋走出来,自背后望勘宁郡主一眼,低声问:「郡主又来找你麻烦了?」 「那倒没有,她特来鼓励我争副舞。」 史子娴瞪圆了眼睛,「就她?」 范溪点点头,史子娴稀奇,低声问:「她不是一直与你不和么?今日倒转性了?」 范溪低声道:「郡主脾气爽直,人不坏。」 史子娴想想也是,「那你待会儿好好跳,我觉得就你跳得最好。」 范溪并不想去出这个风头,她身份地位都足够,争这一才名也没意义,反而会因锋芒毕露,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她也未直接对史子娴说,只打算等会儿跳舞的时候藏着些。 范溪看了下日晷,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第73章 史子娴见旁边女娘们三三两两已经往正殿走,点点头,挽着范溪的手臂,「嗯。」 她们汇入人群中,脚步不紧不慢。 正在此时,大殿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压过所有嘈杂的尖利高亢的声音,「陛下驾到——」 伴随太监的声音,所有女娘的脚步一下慌乱起来。 范溪跟史子娴对视一眼,彼此眸中都带着震惊。 她们虽是高官勋爵人家的女娘,却也从未面圣过,怎么今日圣上倒来了?! 她们两个一迟疑,在慌乱的女娘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边的嬷嬷看见她们呆怔,顾不上礼仪,连忙疾呼:「你们两个还在那作甚,快过来!」 「就来!」范溪忙拉上史子娴小步跑上去。 嬷嬷等到她们,拍她们的背,催促:「快进去。」 她们进去的时候,范溪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无数侍卫训练有素地冲过来,附近已戒严,所有的侍女们也去了另外一个院子安静待着,不允许出来。 寿安长公主从外头行色匆匆进来,她今日梳了彩云髻,头戴成套金累丝红宝石头饰,身着一袭烟霞色的烟萝纱衣,脸上大妆,雍容华贵。 她进来,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威严道:「想必大家方才已听见,今日陛下要过来瞧我们舞蹈练得如何。待会大家需使出全身气力,莫要堕了我舞蹈队的威风。」 所有女娘肃声应是,声音如金如玉,在室内滚动,十分悦耳。 寿安公主看着众人的精神气,满意颔首,「所有人最后一遍检查妆容服饰,不能出半点差错。」 大家赶紧活动起来,跟自己的搭档互相检查,该绑的带子绑好,该簪好的钗子簪好。 范溪的搭档便是史子娴,两人互相检查过均无问题,范溪倒觉得自己舞鞋有些松,怕等会儿出意外,干脆叫史子娴一起,将舞鞋再绑一遍。 范溪鞋子刚绑到一半,寿安公主已巡视完大厅的所有人,看她,道:「符悯溪,你与我来。」 范溪忙将鞋子快速绑好,站起来福了福身,应是。 寿安公主带她到一旁的偏厅里,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道:「此次表现,你须竭尽全力,不得再藏拙。」 范溪一惊,下意识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对上寿安公主的眼睛。 「我知你能跳完整动作。」寿安公主眼里满是威严,「我不管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若是本次表演砸了,我定来找你,可听明白了?」 范溪忙应,「谨听殿下吩咐。」 寿安公主这才有些满意地颔首,道:「莫紧张,待会当成寻常的表演便是,此次表演远不如正式春兰祭的盛况,若尔等在这种表演上便乱了手脚,也上不去春兰祭的舞台。」 范溪点头,「悯溪知晓。」 寿安公主见她不卑不亢,心里的满意多了几分,「待会勘宁领舞,你便独舞罢。」 范溪一惊。 她们这次舞蹈中除了群舞之外还有一段独舞,几乎每个有志于表现自己女娘都练了独舞,范溪也练了。然而不仅她练了,勘宁郡主等也练了。 范溪原本以为寿宁公主会考察一番,在今日的表演中选出独舞之人,却未想到她居然当场指定。 惊了一下,她定了定神,道:「悯溪并不负您所望。」 寿宁公主此刻露出了第一个赞许的笑容,「好孩子。」 两人说完,再次回到大厅里,大家都已经整理好了衣着服饰,舞鞋也重新绑过了。 寿宁公主看她们一眼,伸出纤细修长的雪白手指,一指勘宁,「勘宁,你来领舞,其余队形按往日所练排布。」 勘宁郡主一喜,脸庞如同点亮了一般,容光焕发,她脆生应下,「是!姑母您便瞧我的罢。」 「好好跳。」寿宁公主鼓励她一番,又一指范溪,「符悯溪你来独舞。」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范溪身上,许多人脸上还带着不服气的神色。 寿宁公主并未解释,这些女娘们心中虽不服气,也不敢鲁莽地当众反对寿安公主的意思。 她们这边准备好,寿安公主对身旁的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疾步快走,很快出去了。 寿安公主昂首,「我们也出去等候圣上。」 范溪这才知道方才太监那声喊声,只是代表皇帝的车架跟仪仗来临,皇帝本人还在后头,远没那么快到。 寿安公主跟勘宁郡主等身份较高的宗室女子站着,她们一群小女娘则在外面跪着等候面圣,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姿势端端正正,哪个也不敢将头抬起来。 范溪再一次清晰地体会到了皇权与阶级,膝盖跪在坚硬的地面上,跪得有些久,酸痛难当,她心里不是滋味。 众人在外头的广场上跪着等了足足三刻钟,才见圣上的舆轿近前。 所有人跪下行礼,连寿安公主也不例外。 皇帝吩咐免礼,在寿安公主的陪伴下进殿。 等皇帝走后,平日里教导她们舞蹈的女师傅从跪地的队伍里走出来,带着她们往偏殿里走。 旁边的乐师们也赶忙去拿自己的乐器准备就位,大家忙碌起来。 教导她们舞蹈的总师傅丘师傅道:「赶紧活动活动手脚,马上便要上台。」 第74章 众人不敢耽搁,忙揉膝盖的揉膝盖,揉小腿的揉小腿,都活动起来了,范溪更是在原地做了几个勾云转、停云转等高难度的动作,熟悉一下。 史子娴忧心,「溪娘,你待会莫怕,拿出平日的水准便成了。」 范溪拍拍她的手,「我不怕。」 勘宁郡主也看她一眼,难得过来说了句,「皇伯父最是宽宏大量,你好好跳,他不会为难你。」 范溪笑笑,「知晓了。」 邱师傅已经在催促了,众人不敢耽搁,忙排好队,按照顺序云步走到台上。 她们这个台子是专业的舞台,底下埋了大缸,乐师就在舞台两边,一旦乐声响起,大缸会将声音扩音地格外清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的动作一旦不对,落在台上轻了或重了,都很容易被扩展出去,教人一下看出怯处来。 尤其范溪有勾云转、停云转等几个高难度动作,其中完整的勾云转是三百六十度后空翻,她们平时只做半个,也就是说脚不离地,直接翻过来。 今日范溪不敢藏拙,却要做上完整的一个,如果落地的时候脚下动作太大,可能咚一下立在舞台上。 到时候声音一扩出去,丢脸便丢大发了。 范溪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走上独舞之人应站的位置。 这支她们已经练了整整一年半,基本每个女娘都对此滚瓜烂熟。 寿安公主一使眼色,舞台两侧的乐师一顿,轻柔的古筝声响起。 舞台上的女娘们开始舞动起来,腰肢、手臂、长腿,动作带起纱衣,犹如一团团拂动的云。 少女们优美的舞姿活泼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渐渐,少女们舞动的动作越来越有力,琵琶声加入,舞蹈的情境也从日常生活慢慢转向对敌。 最后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结束之后,少女们跪坐在舞台上垂下头,仿佛一场战争到了收尾阶段,人们正清扫战场,找回死去的手足,与亲人互相舔舐伤口。 琵琶声与古筝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少女们动作渐渐低。 忽然,琵琶铮铮声响起,这是武琵琶! 一到修长纤细的身影从众多跪坐在地上的女娘中跃出来,只见她在空中,双腿分开达一百八十度,整个人好似停在空中一般,水袖纱裙飞扬,猎猎作响。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她点地,旋转,立臂划圆,在舞台上飞速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她足足转了十八圈! 舞台四周的灯笼,让范溪的每个动作都投下光影,光影连成一片,好像整个舞台都是她,又好像整个舞台里只有一个她,犹如混乱的战场。 皇帝看到这里,第一次坐直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紧握双手。 台上的身影有力地舞动着,手与腿都充斥着力量感。 众女娘舞动起来,影子成林,仿佛困住了飞速舞动的范溪。 独木难支,奋力杀敌后,最后这个战士跪在地上,头颅垂下来,仿佛这个重伤将死的战士,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乐声渐低—— 突然!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勾脚三百六十度后空翻! 纱衣旋转,扬开一大片,她雪白的脸颊满是肃穆与悲壮,这是她竭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 皇帝眼睛情不自禁瞪大。 身边随侍的太监与侍卫们偷瞄到舞台上的情景后也被惊住了。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她倒在了地上。 一位战士倒下,无数战士站起来。 勘宁郡主领着众人,飞速舞动起来,整齐划一的动作,气势昂扬! 犹如保家卫国的军队,前赴后继奔赴战场。 范溪站在最后,跟着众人一起舞动。 皇帝看着台上着红纱的少女们舞完最后一个动作,幕布落下,久久回不过神。 良久,他回头看着寿安公主,「寿安,你这舞蹈排得不错啊。」 寿安公主自然能明显看到眼里的满意之色,脸上多了几分喜意,恭敬道:「臣不敢居功。」 「独舞的是哪家的孩子?」 「戎谨候家的嫡女。」 皇帝一怔,「是他家啊。」 说着他褪下大拇指上的扳指,递给旁边伺候的太监,「跳得不错,赏!」 皇帝金口玉言说赏,太监躬身接过皇帝手中的扳指,后退着去女娘们休息的偏殿,旁边两个小太监连忙跟上。 范溪她们正在偏殿里休息,这支《祭舞》跳完,所有小女娘都累坏了,回到后台也顾不上梳妆,换衣裳什么,都坐在地板上歇息。 她们又累又兴奋,所有人都眼睛发亮,在叽叽喳喳说着。 史子娴高兴地扶着范溪的肩膀,「溪娘,你跳得可真好,我长那么大还没有见过谁舞跳得比你好。」 范溪笑了笑,「今日发挥得好,若是换一日,我不一定能发挥出这样的水准。」 勘宁郡主用膝盖碰了碰范溪的膝盖,「可以呀,你藏得够深的,我都不知你跳得这样好。」 范溪脸上满是汗水,睫毛都被打湿了,她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清亮的眼睛看向勘宁郡主,「不过侥幸而已,为陛下而舞,不敢不出力。」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勘宁郡主才不管她这些客气话,继续兴奋地说道:「原本姑姑说你跳得好,我还不服气,原来你真藏了拙!你究竟怎么练的?那样的动作也跳得出来?」 范溪笑:「我这几年都在家里练武功来着。」 正是因为练武功,她身体柔韧性跟力量都非常好,肌肉控制能力极强。 她这样的身体素质,放到专业的舞者堆里都不常见,更别说放到这堆娇生惯养的小女娘中间。 「武功?」勘宁郡主左右手飞快交替,嘴里「欻欻歘」地发出怪声,「你说练武功练的是这种武功么?」 「不是。」范溪道。 「这些不过是江湖艺人表演,故动作比较大,真正的武功远不及这些动作华丽,反而都非常朴实。」范溪认真解释,「练武也不好玩,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复一日的做一些基础功夫,非常枯燥。」 「啊?」勘宁郡主原本还想回府之后唤父王母妃帮她找几个人,她也学一学,听到范溪这样说,她顿时有些扫兴,皱了皱眉头,「这样啊?」 「正是,就像我们舞蹈,不也讲究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嘛。」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勘宁郡主歪了歪脑袋,「不过倒是实情,我们往日练舞也枯燥。」 勘宁郡主兴致一去,不再拉着她硬要讨论什么武功了,反而讨论起舞蹈动作。 她们在角落里聊天,范溪今日出了大风头,旁边的小女娘都围上来目露崇拜的看向她,大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请教她一些动作要怎么做。 林筱她们坐在另一边,见此情景,颇不服气地轻哼一声。 符雪远远看着范溪,目光冷淡又厌恶。 她只看了一瞬,很快收回目光,谁都没察觉到她露出的这短暂的恶意。 不过范溪今日刚立下大功,哪怕林筱她们心中有些酸,也不敢说什么。 旁边的师傅们见她们歇息也不阻拦,反而在一旁轻声讨论起今日这次舞蹈,还可做什么样的改进。 偏殿气氛正热烈,外头传来太监声音,「陛下有赏——」 众人一听便知陛下有赏赐,赶紧整理衣妆,按身份排队出门跪下。 大太监道:「陛下有赏——戎谨候府符悯溪,赏白玉扳指一枚。」 范溪忙膝行越众而出,恭恭敬敬磕了头,谢赏后举起手托起太监放到她手心里的托盘。 这是一个小小的木托盘,托盘上放了明黄色的锦缎,缎子上有一枚白玉扳指。 这玉通透油亮,小小的扳指,如雪白膏脂,亦如天边云团,很是玲珑可爱。 身边没侍女,身上也没银两,不好怎么给太监封赏。 她有些局促,「多谢公公。」 大太监和善一笑,「姑娘不必客气。」 说完大太监转身往外走,身后两个小太监也跟着出去。 偏厅里只剩她们这群女娘。 一会儿外头侍女过来传话,说收完公主有事,今日自行解散,等十六号再来。 众人这会方知,皇帝已起驾,竟然没叫她们去跪送。 皇帝不在,这一偏殿内的气氛轻松许多,其中也有几位别有心思的小女娘有些失落,包括符雪。 无论如何,大伙总算松了口气。 范溪今天又是舞蹈,又是受赏,身累心更累,没心思在这边多待,与勘宁郡主告别,「郡主,我等先回去了。」 史子娴跟她交好,她们两个向来一起走,勘宁郡主见她们这样却道:「等等,我与你们一道回去。」 她开口发话,两人不好不等她,于是三人一起往外走,旁边有依附郡主的小女娘见她们准备回府,忙跟在身后,准备往外走。 在院子里候着的侍女们已出来,各自伺候着自己的主子,小心护上马车。 范溪手里端着托盘,端得极稳。 绿鹦跟轻雨在院子里已经听到了相关消息,见范溪这样忙一左一右护上来,免得别人冲撞到她。 王府、戎谨候府、史家等三府人的车找到了各自的主子,车夫忙掀开帘子,拿出绣凳,恭恭敬敬等她们上车。 勘宁郡主今日方发现范溪原本这么厉害,心中正对她充满了崇拜之情,然而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便要各回各家了。 她颇有些不舍,临上马车前又踌躇的回过头来看了范溪一眼,说道:「符悯溪,史子娴,我待会儿给你两下帖子,你俩明日来我府上喝茶罢?」 能结交上郡主这一好友,两人还是颇为高兴。 史子娴看范溪,范溪回看她,给她一个鼓励的眼色。 史子娴便高兴道:「好啊,我正学做点心呢,那我明日给你带点心吃。」 范溪也道:「我带肉脯来,我做了肉脯也不错。」 勘宁郡主,「那便这么说定了,我们明日不见不散。」 三人高高兴兴地约好,而后各自上马车,分道扬镳。 范溪坐在车上,符雪还未出来。 绿鹦跟轻雨一左一右的护她,两人目光落在范溪手里托着的托盘上,脸上有骄傲之情。 范溪见他们这样,将木托盘凑近她们一点,笑道:「想看便看。」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轻雨压低声音,激动地看看范溪,又看看绿鹦,眼睛盯着扳指:「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见皇帝老爷的东西,这扳指可真好。」 绿鹦笑:「陛下贴身携带的物品,能不好么?」 两人坐在车上说了会话,符雪还没过来。 范溪累了,令轻雨,「你带着侍卫进去找一找,看姐姐那头因何事耽搁了?」 范溪身边的丫头一心向着她,对符雪不大喜欢,轻雨闻言嘀咕,「该不会跟林家小姐说话耽搁的罢?」 言下之意已隐隐指责符雪贪玩。 「慎言。」范溪眉头微皱,催促一声,「快去。」 轻雨忙带侍卫去了。 她走后,范溪托着扳指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这东西乃皇帝所赐,不好轻易交给人保管。 太监们将扳指放在托盘上时很小心,除了用绸缎托着之外,里面还用缎带轻轻固定,哪怕托盘打翻,扳指也不会掉到地上。 范溪就算闭目养神,也不必担心把这珍贵物件给摔了。 符雪好一会儿才姗姗来迟,范溪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了一声,「姐姐。」 绿鹦叫车夫赶车。 他们在这边耽搁得比较久,外面人人基本已经散了。 符雪不大高兴,眉目淡淡,坐在车里不跟范溪搭话。 范溪多少知道她的别扭之处,也不跟她说话。 两人沉默地坐在车里,主子们不说话呀,丫鬟们也不说话,车里一片安静。 回到府上,范溪吩咐轻雨去跟管家符全安报备,日后她出门另外备车,不与符雪一道。 轻雨高高兴兴去了。 范溪得到皇帝赏赐之事,秦夫人最先知晓。 她唤范溪与符雪一起到跟前用饭,符雪以身子不适之名婉拒,秦夫人未多说什么,只交代丫鬟叫下面小厨房给符雪做几道爱吃的菜送过去。 范溪和大嫂马想陪秦夫人用饭,用饭前范溪给两人看她新得来的那个白玉扳指。 这扳指实在太漂亮,哪怕见多识广如秦夫人与马想,看到这白玉扳指,脸上也不由露出感惊叹之色。 秦夫人目光复杂,伸手轻轻摸了摸范溪的头发,「我们溪儿有出息。」 马想笑着温声应和:「我们戎谨候府的女娘,自然样样都好,也是母亲您教得好。」 「就你这猴儿嘴甜。」秦夫人被儿媳妇跟女儿扶到桌前坐下,脸上带着笑意,「你们也坐下,让丫鬟们伺候。」 范溪笑笑,「今日也是运气,发挥得较好。母亲,您帮我把这扳指收起来罢。」 秦夫人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此乃陛下赏赐与你,怎么让娘收着?你这个收着便是,待会娘让人给你找个紫檀木盒子。」 「多谢母亲。」 三人用完饭,范溪与马想扶着秦夫人进去歇息,待她睡安稳之后方带着丫鬟回了自个的院子。 范溪跟马想相处的十分不错,两姑嫂还挺有话说。 马想拍了拍她手臂,眼睛含笑低声问:「溪儿,所有女娘中,可是你跳得最好?」 「那倒未必。」范溪想了想,「我能跳最难的动作,要说跳得好,我还不如勘宁郡主。」 马想笑,「那也顶了不起了。」 范溪上午已梳洗过,现下倒不必怎么忙活,看会书睡上一两个时辰,等着用晚饭便是。 今天上午运动量太大,一直精神气十足的她难得有些累了,简单看了几页子书便放下了,在绿鹦等丫鬟的伺候下回房间歇息。 纱幔一层层放下来,范溪只着中衣上床。 晴雪过来,轻声问:「小姐,奴婢帮您捏捏腿罢?」 晴雪蕙质兰心,性子不如绿鹦明白果断,屋内事却做得极好,收拾屋子、种养花木、梳妆等都做得极好,一手按摩功夫更是得了医者真传。 范溪确实许久没做这样激烈的运动,躺下去的时候肌肉已经不舒服了,她躺好,闭着眼睛掀开被子,「你捏一会罢,我睡着后便可不用捏了。」 晴雪笑应。 范溪身子骨乏了,躺下去没多会呼吸便变得绵长起来。 她这一觉睡得极久,足足睡到了日头偏西,方打个哈欠起来。 身旁的丫鬟一边伺候着她穿衣裳,她一边问:「可有爹的消息了,他回来了未?」 「方才问过,说还未回来。」 范溪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也知道她爹没那么早回来,她利落穿好衣服坐到梳妆台边,让晴雪给她梳妆。 梳着妆,范溪想起来,又吩咐,「绿鹦,你帮我把绣品拿出来。趁着天色还早,我再绣两针。」 戎谨候府接了宁国公伍家的定礼,范溪也要回礼。 第一回回礼,她便给未来公婆及未婚夫做了鞋袜,因未婚夫重要些,还给对方做了件外裳。 范溪女红平平,这些东西还是丫鬟们帮着一起做,她看有时间,不仅给未婚夫府上做了衣裳鞋袜,还给自己家人都做了衣裳鞋袜。 父母,三位兄长,嫂子,每人一双袜子,东西不多,却是她心意,中秋节刚好送做节礼。 至于符雪,名义上虽然说是她姐姐,家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范溪跟她关素来平平,自然不可能给她做袜子。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按礼法尊卑,符雪作为养女,连庶女都比不上,范溪作为戎谨候府唯一的嫡女,自然不用理她。 若不是看在秦夫人的面子上,两人兴许早便闹翻了。 不过,范溪已吩咐过下回出门单独备车,现时跟闹翻也差不太多。 晚上众人回来,知晓范溪得了陛下的赏赐之后,一家人自然欣喜。 符征他们传着看了一轮,纷纷忍不住惊叹。 「这样的好玉,基本都开采光了。非是内库,再找不着。」戎谨候笑道:「你留下来,可做传家宝。」 范溪的三兄符炬最为眼馋,伸长脖子看了又看,道:「幸亏我之前练射箭的时候已寻来了扳指,不看过这等货色,我定看不上其她的。」 符岚嘲笑,「就你那三脚猫箭术,也配用那么好的扳指?」 「我这不就说说嘛,又没说要用。」符炬看了又看,嘟囔,「这样的玉质,也就那方玉玺能比得上罢?」 那方传国玉玺和氏璧。 戎谨候斥他一句,「无知竖子,国事也敢妄论?」 这扳指自然比不上鼎鼎有名的和氏璧,不过也不差多少了。 一家人传看一圈后还给范溪。 符雪一直低头用饭,未参与到讨论当中。 三兄妹中,符岚跟她关系最好,看她这样的表现,心里那点情分也磨得越发稀薄。 妹妹受到圣上夸奖,一家人和和乐乐,偏她淡着一张脸坐在那,这就有些不太懂事了。 符岚眉头微皱,打算抽空跟她聊聊。 哪怕不是亲妹妹,也是表妹。 自小到大的情分,符岚不愿意符雪这般误入歧途。 一人如果连家里的父母兄弟都相处得不好,出去外头能与多少人相处得好? 范溪拿回扳指,却未收起,而是双手捧着盒子递给戎谨候,眉眼弯弯,「爹这扳指我送您罢,咱府上您武艺最高强,扳指也就您配用了。」 这样价值千金的东西,女儿眼也不眨地直接塞给自己,饶是戎谨候,心下也熨帖,如大夏天吃了冰碗一般。 他含笑,「陛下赐的东西怎能转赠给爹?你收着罢,日后传给你儿孙。」 范溪认真道:「爹又不是外人,将扳指转送给您,不算犯忌会。再说,爹对我好,我也想对您好,这扳指既然值得当传家宝,您便收着罢,女儿一片心意。」 符征三兄弟起哄,符炬道:「父亲,您便收下罢,什么时候再借我赏玩几日……」 她话还未说完,被两位兄长敲了下脑袋,不敢多说了。 戎谨候心下感慨,见范溪脸上没有丝毫勉强,不想再推来推去,便笑道:「那爹先帮你收着,待你出嫁再给你。」 「不必了,爹您拿着用吧,在我心里,您可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儿孙重要多啦。」 范溪说完,接着夹菜吃。 符雪跟她坐在同一桌上,差点没被她肉麻吐。 就一个扳指,那大道理一套一套。 符雪心中冷笑一声,以前戎谨候府就她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她什么东西没见过?不过一个扳指,也就从乡下来的贱丫头拿着献宝,浑然不知自己丢人现眼。 戎谨候可不觉得自己女儿丢人现眼,他伸手拍拍范溪的肩,若不是一家人都在,他非得揉揉女儿脑袋不可。 三兄弟中,唯一成婚了的符征,看着父亲跟妹妹这模样,心下有些羡慕,他望了妻子马想一眼,两人心中所想难得同步:要是有缘,生个小妹似的小女娘也好。 范溪体贴之处远不止如此,她是个心细的人,八月十五那日,一大早,她便打发仆人给宁国公伍家的人送礼。 里头除了有鞋袜衣裳之外,还有时令果子、鲜花,外加她亲手写的礼笺。 礼数周全,半点挑不出错误。 马想指导她管家,自然也帮她掌过眼,看过她送出去的东西。 哪怕站在宗妇的角度来说,范溪这份礼也很妥帖了,只要她能一直维持这样的本事,哪怕嫁了人也不必担心受欺负。 马想内心感慨。 婆家那点事,到范溪手里,必然被她料理得妥妥帖帖。 除了往宁国公府上送礼,范溪还备了一份令人送去范家。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份礼里没有衣裳鞋袜等范溪亲手做的物品,她已经定亲,这些东西不好再往外送。 她心下抱歉,别的地方倒加厚了三成。 马想喜欢她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她是一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颇懂得感恩的人。聪明厚道,身份贵重,这样的小姑子,谁能不喜爱? 今日过节,府上不必上课,范溪跟着马想安排好府上嬷嬷丫鬟大小事情,午后,范溪让丫鬟给大嫂马想与大兄符征送了礼。 马想收到礼发现里头还有一双袜子给她,又惊喜又惊讶,看着范溪,问:「怎么还有一双袜子给我?」 时下未出嫁的女娘最娇贵,媳妇嫁进门后上伺婆婆,下友小姑,小姑地位可比婆婆要高得多。 马想怎么也想不到范溪还给她亲手做了一双袜子。 范溪道:「嫂子自嫁进来便为一家老小操劳,又指导我跟符雪,着实辛苦。我也没什么好送你,这袜子是我自己缝的,里头是我的心意,手艺不好,嫂子莫嫌弃。」 马想听她这一番话,眼眶险些红了。 她也才十七,哪怕再少年老成,从自个家里嫁到婆婆家,晨定昏醒,伺饭候汤,管理家务,教导小姑,这一年着实艰难,她自个在背后不知悄悄红了多少回眼眶。 尤其她嫁过来已半年,肚子平平,未怀上一儿半女,更令她慌张。 她远离父母亲友过来这里,平日说个话都要斟酌再,三一番苦楚无人可说,却未想到小姑会这样贴心。 马想伸手揽着范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溪儿有心了。」 范溪抿嘴,「嫂子喜欢便好。」 范溪将鞋袜以及其她节日礼品送往各处,符雪那也送了,里头也是应节物品,只是没有她亲手做的鞋袜。 其她人收到范溪的礼物都大为感动,纷纷派丫鬟给范溪回礼。 只有符雪看着这东西嘀咕了一句,「就会假模假式,好像府里谁缺这点东西似的?」 白露听他这么说,都不好怎么安慰他了,只能小声提醒道:「小姐,我们给小小姐也回一份礼罢?另外,再备一份礼送往各处?」 符雪内心挣扎,一方面不想拾人牙慧,另一方面又觉得不送礼,实在说不过去,想了半天,她最终出银子让厨房给各院送点心去。 一个是自己做的东西,一个是花钱买来的东西,还未提前准备,草草拿厨房的货充数。 饶是最心疼她的符岚,收到东西后也对自己的丫鬟感叹了一句,「雪儿这也太不懂事了些。」 本就不是亲生女儿,又顶了范溪的身份在府里享那么久福,符岚扪心自问一番,也觉得他爹会偏疼范溪,不待见她正常。 偏符雪还耍小性子耍上了瘾,对谁都冷着一张脸。 家里各个比她大,又有谁会拿热脸去贴她冷脸?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倾城小妙厨》卷一 作者:蔚云 02、《倾城小妙厨》卷二 作者:蔚云 03、《倾城小妙厨》卷三 作者:蔚云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