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请保重》 第一章 霜降,寒气肃凛,草木黄落,虫皆垂头而不食,入冬眠。 「二少爷午寐醒了吗?」寝房外传来耳熟的中年妇人询问声,知道这个主子夜里容易心悸失眠,所以得靠午寐来养神。 游移在半睡半醒之间的关轩雅慢慢地掀开眼皮,挪动了下清瘦身躯,还没开口,就听到伺候自己的小厮压低音量回答—— 「二少爷还在睡,兰姨把东西给我就好了……」说着,小厮就要伸手接过对方手上的食案。 关轩雅掀动两片淡粉色的嘴唇,扬声告知对方,自己已经醒着了。「兰姨找我吗?」 在这座大宅内,兰姨在身分上虽是当年跟随母亲陪嫁过来的婢女,不过自从双亲在他十一岁那年因意外过世,就负起照顾几个小主子的责任,还帮忙看管关家的生意,所以在情分上,就像是第二个娘,已经超过了主仆的分际。 听到他的声音,年纪不到五十,却因为操烦过度已经满头银丝的瘦小妇人,跨进了门坎,笑吟吟地说道:「没有吵到二少爷吧?」 「没有,只是方才看书看得累了,才稍微合一下眼罢了。」年方二十四的关轩雅因为长年都待在屋内,脸庞显得没有血色,只见他乌木般的头发在头顶梳成简单的髻,让整个五官完全展露出来,即便带了几分病气,却无损他的俊美。「兰姨找我有事吗?」他温和地笑问。 兰姨走到桌旁,先将食案搁下。「我刚刚让厨房炖了盅鸡汤,还照着周大夫说的,在里头加了几样清肺补气的药材,这天气开始变冷,更得要调养身子。」 「谢谢兰姨……咳、咳。」话才说着,他便用袖口掩唇,想止住喉间的搔痒,因为这一咳可是会惊动不少人的。 「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兰姨紧张地对小厮说。「你快点去请大夫……还有找个人去跟大少爷说一声……」 关轩雅就知道会这样,只能找个理由敷衍。「我没事……只不过吞咽时不小心被唾沫给呛到了,真的没什么,兰姨千万不要让大哥知道,免得他又大惊小怪,连生意都丢下不管了。」 「真的没事?」兰姨再确定一次。 他依旧笑不离唇的,好藉此安抚眼前的中年妇人,因为每当自己的shen体稍有不适,兄长便寝食难安,实在不想再让他操心。 「真的没事,我怎么会欺骗兰姨呢?现在只要想到大哥和账房姑娘……对了!该改口叫未来大嫂才对,想到再过半年他们就要成亲了,我比谁都还要开心,shen体有什么不适也都消失不见了。」 原本关轩雅见兄长对这位新来的账房姑娘有意,正打算想个办法撮合他们,却没料到红线早就系在两人的身上,这位账房姑娘居然就是「扬州赵家」的大小姐,而且关赵两家还曾经有过口头上的婚约,老天爷早就安排好让他们相遇,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 「二少爷真是贴心……」兰姨一面盛着鸡汤,一面安慰道:「其实只要能让你的shen体健康起来,就是大少爷最大的心愿了。」 闻言,关轩雅缓缓地掀被下榻,弯下身穿好毡靴。「这一点我再明白不过了。」兄长为了关家,还有为他们这几个弟妹付出太多,而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总是觉得愧疚,如今兄长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的心中只有诚挚的祝福。 见主子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小厮已经眼捷手快的将保暖的斗篷披在关轩雅肩上,把他裹得密不透风。 「唉!缘分就是这么一回事,该你的怎么也跑不掉,相信老天爷对二少爷也会有所安排的。」兰姨脸上堆满笑意地说。 关轩雅淡淡一哂。「我这样的身子,能给人家的闺女什么幸福呢?」他连自己能活多久都无法确定,成亲也只会害苦了对方。 「我不喜欢听二少爷说这种丧气话。」兰姨难得对这个从小就最乖巧听话的主子板起脸孔来。「快点趁热把这盅鸡汤给喝了。」 「好。」关轩雅不想拂逆她的好意,执起白瓷瓢羹儿,舀了口鸡汤吹凉,也因为有兰姨在旁边盯着,便多喝了几口才停下来,免得她又叨念了。「对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司徒伯伯的六十大寿,大哥有想好要送什么礼吗?」 兰姨「啊」的一声。「二少爷没说,我都忘了要提醒大少爷这件事,司徒老板的六十大寿都快到了,得想想要准备什么礼才好。」 由司徒家经营的百安堂可是京师顺天府最大也最有名气的药铺,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不只升斗小民,就连皇亲国戚都喜欢上那儿抓药,什么贵重礼品没见过,所以挑选起来得更慎重些。 「司徒伯伯和咱们可是有三十多年的渊源,就连爹娘在意外中过世,他还是坚持百安堂的药材一定要跟『杭州关家』买,多亏了这份坚持,才让咱们在最艰困的时候稍稍稳住脚步,来往的商家才没有全部弃关家而去,所以这礼更不能马虎。」关轩雅在心里盘算着说。 闻言,兰姨点头如捣蒜。「这是当然的了,我得赶紧去跟大少爷说,说不定大少爷会走一趟京师,亲自去为他祝寿。」 这番话让关轩雅脑中生起一个念头。 「兰姨,大哥在府里吗?能不能请他过来一下,就说我有事要跟他商量。」关轩雅心里有了主意地说。 「刚刚有见到大少爷,应该还在府里才对,我这就去找他。」兰姨忙不迭地起身出去了。 待门扉轻轻关上,关轩雅一面喝着鸡汤,一面想着该如何说服兄长,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没过多久,听说二弟有事找他,就算有天大的事,关轩海也会先丢在一边,马上来到关轩雅居住的院落。 「兰姨说你有事要找我?」头戴唐巾,身穿蓝色直裰的关轩海在桌案旁的圆凳上坐下,身形高大魁梧的他望着仅小上自己一岁,却是体弱多病的二弟,表情和语气透着关怀和慈爱。「什么事?」 关轩雅搁下白瓷瓢羹儿,沈吟一下。「方才我还在跟兰姨说,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司徒伯伯的六十大寿,咱们总要准备份大礼送去才行。」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兰姨刚刚已经跟我提了,我还在想要派谁送去比较好。」他搔了搔脑袋。「四弟前两天才去了扬州,七弟做事又不牢靠,看来只有我走一趟京师,亲自去向司徒伯伯祝寿,也能表示咱们的诚意……」 「大哥,让我去吧!」不等兄长把话说完,关轩雅便正色地说。 关轩海脸色一变。「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想大哥也舍不得离开未来大嫂那么多天,而三弟虽然人在京师,不过如今的他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又身为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总有公事要忙,或许还分不开身来,更不能让九妹和十妹两个姑娘家出这一趟远门,那么就只剩下我了……」关轩雅声量很轻,还有气无力的,但也听得出口气十分坚定。 「我不答应!」关轩海不想听任何理由,沈下粗犷的脸孔喝道:「到京师有一大段的路程,这舟车劳顿可是相当辛苦,你的身子又怎么顶得住?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只要好好待在府里就够了。」 闻言,关轩雅叹了口气,因为兄长的反对早在他预料之中。「这二十多年来,我几乎很少出门,连这座杭州城,都还不曾看遍,就因为这个身子,不知道还能再撑上几年,可也因为这样,才想趁这会儿精神还算不错,还有体力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关轩海不想被二弟的神情和话语给动摇。「就因为你的身子不好,需要有人随时在身边照料,要是真的上京师去,也会给司徒伯伯增添麻烦和困扰的。」希望这么说能打消他这荒谬的念头。 「我可以住在三弟那儿,不会去打扰司徒伯伯的,大哥,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你任何事,这是唯一一次,就请你答应我吧。」关轩雅近乎恳求地说道。 「你要大哥怎么点这个头?」关轩海咬了咬牙根,着恼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万一你在半路上有个什么,教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看兄长红了眼眶,关轩雅眼圈也热了。「从小我就一直梦想着自己有副健康的 shen体,能够搭一回船、或者骑一次马,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而不是镇日关在这间狭小的寝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困在这样一具瘦弱的躯体内,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我已经受够这种沉重的无力感……」 「二弟……」关轩海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感觉,以为这个弟弟性子温顺如水,即使有了病痛,也不曾埋怨,如今才明白他内心有多么痛苦不堪,喉头顿时梗住,怪自己从来没有去设想和体会这种心情。 关轩雅很快地整理了下濒临崩溃的情绪,微哂地凝望着兄长。「大哥,请你原谅我的任性,让我去冒一次险,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后悔。」 「我……」关轩海胸口窒了窒,从来不曾拒绝过二弟的任何要求,可是这个要求又让他无法点头答应,真的是天人交战。「让我考虑一下……」 说完,关轩海有些狼狈地夺门而出,心想自己这个兄长当得真是失职,以为只要多关心二弟,想办法调养好他的shen体就足够了,却不知道二弟的心承受着比shen体更大的折磨。 该答应他吗?关轩海左右为难地思忖。 就在整整考虑了两天两夜之后,关轩海总算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对他来说,何尝不也是个痛苦的决定。 「我会先捎封信到京师,劳烦司徒伯伯多多关照,另外也要知会三弟一声,要他为你安排吃住,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太过逞强……」关轩海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还有我会多派几个奴才跟着,当然也要请周大夫一块去,他是最了解你shen体状况的,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听大哥的就是了。」关轩雅清楚兄长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你要是真能这么听话就好。」他叹气地说。 「让大哥为难了。」关轩雅不禁内疚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关轩海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健康分一半给他,不过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让你开心,大哥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 「我知道。」兄长的话让他为之动容。 关轩海握紧拳头,再怎么样的忐忑不安,还是得放开二弟的手,因为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走下去。 就这样,三天后,关轩雅坐上了前往京师的船只,即便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却是飞扬雀跃的,因为这是二十四年的生命当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冒险。 经过将近二十天的航程,船只沿着运河来到了京师顺天府。 已经到了吗? 关轩雅想要开口询问身旁的小厮,他用意志力硬撑到现在,就是不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倒下,可是他发现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状态了。 不行…… 他不能晕厥过去…… 「……这位就是咱们二少爷,坐了这么多天的船,身子快要撑不住了,小的刚刚怎么叫,二少爷就是睁不开眼睛,正在想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你们就来了,真是太好了……」看到有帮手出现,小厮这才如释重负地吸了吸气,拚命用袖口抹着泪水,而这番对话也将关轩雅渐渐涣散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些好奇地想要掀开眼皮,看看他是在跟谁说话。 司徒芍药望向躺卧在眼前的关家二少爷,听说他从小身子不好,更不曾出过远门,想不到这回却千里迢迢的从杭州前来京师为爹祝寿,这份心意委实令人感动。她不由得仔细打量对方,只见关轩雅一头檀木般的黑发披散在枕上,瘦长的俊美脸孔上嵌着两道浓密的长眉、挺直的鼻梁,和两片略显没有血色,但又弧形好看的嘴唇,更增添了一股柔弱的美感。 在一旁关切的周大夫见身旁这名头戴网巾,身穿深色短褐,却生得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看二少爷看得都呆住了,忙不迭地清了清喉咙。「咳、咳,咱们还是先带二少爷下船再说吧。」 「呃,我知道了。」司徒芍药这才回过神来,逸出唇瓣的却是粗哑的嗓音。「白朮,你来背关家二少爷下船。」 是谁? 关轩雅在意识飘忽之间挣扎着,听到说话的人嗓音像是磨在沙子上一般难听,却不像是老人该有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兀自猜测着对方的身分,身子在这时忽然腾空,让人背了起来。 随侍在侧的小厮连忙取来斗篷,覆在主子的身上,以免着凉了。 周大夫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不过二少爷说不方便上贵府打扰,打算住到三少爷那儿,我想三少爷应该也有派人来接才对。」 「可是我爹说关家二少爷难得来京师一趟,当然要住在咱们府里,而且也准备好住的地方,你们就不用太客气,回去之后再派个人去通知关家三少爷一声不就得了。」司徒芍药继续用粗哑的声音说道。「白朮,咱们回去吧!」 关轩雅从对话中听出对方的身分,心想自己要是记得没错,司徒伯伯膝下有一儿两女,那么「他」应该就是司徒伯伯的公子了。 待关轩雅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下了船,走了一小段路,接着安置在一辆有着宽敞篷车的马车上,里头还有软垫和被褥,多半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 「可以走了。」司徒芍药等伺候关轩雅的小厮也上了马车才说。 闻言,白朮颔了下首,垂下布帘,不让外头的冷风吹进篷车里头,接着抽动缰绳,驱车前进,随着车轮的转动,马车上下震动着。 「嗯……」关轩雅逸出一声呻吟,吃力地掀开眼帘。 那粗哑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很不舒服吗?」 「还好,不打紧的,你是……司徒伯伯的公子吧?」他微弱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司徒芍药顿了一下,没有多作解释,因为她现在是男装打扮,加上任何人听到声音也都会以为自己是名男子,这种误会已经习惯了。「一点都不麻烦,我爹知道你亲自来为他祝寿,可是开心得不得了,所以不用跟咱们客气。」 「比起司徒伯伯为关家所做的,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就是因为这样,关轩雅才不想去增添他们的困扰。「还是请你送我到舍弟那儿。」 「我都说不用客气了,要说几遍你才听得懂,一个大男人这么啰哩啰嗦的。」司徒芍药哑声地啐道。「出门之前,我爹还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请你到府里作客,你可别害我挨骂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关轩雅还是生平头一遭被人这么数落,因为在府里,没人敢对他说半句重话,奴仆们对待自己更是小心翼翼,都当他是易碎的花瓶,彷佛轻轻一碰就会倒地不起,就连嘴巴最坏的四弟也不曾用挖苦嘲讽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心想司徒伯伯这个儿子说话还真是率直,可是也因为这样,让关轩雅感觉自在许多,不再觉得自己是个说不得、骂不得的病人。 说着,关轩雅便想坐起身,他已经躺腻、躺烦了。 「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好好躺着,不要勉强……」虽然篷车内光线昏暗,不过司徒芍药还是能看见身影的晃动。 关轩雅不期然地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不过并非自己身上长年累积的,而是当「他」靠近时,从「他」身上飘过来,因为家族经营药铺生意的关系吧,反倒有种亲切感,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了。 「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坐着没关系。」关轩雅喘了口气,才又开口问道:「周大夫和其它人呢?」 「他们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就跟在后头。」司徒芍药朝在外头驾驶马车的年轻人嚷道。「白朮,速度慢一点!」 说完,马车果然渐渐慢下来了。 「咳、咳。」关轩雅忍不住咳了几声,一只柔软的小手立即伸了过来,探测自己额头上的温度,让他脑中不禁闪过一丝困惑,因为这种触感不像是男子所有。「不要紧的,请不用担心……咳,我自己的 shen体自己最清楚……」 「通常顽固的病人都是这么说,我可是见多了,等到知晓病情严重时,再来哭得呼天抢地也已经太迟了。」司徒芍药哼道。 关轩雅轻笑一声。「这倒也是。」 「我是在骂你。」还笑! 「我知道。」他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因为关轩雅分得出是恶意还是好意,只有感激,岂会不高兴。 司徒芍药横他一眼。「你这人是真的没脾气,还是太会忍气吞声?」 「应该都有吧。」关轩雅淡淡一哂。「只因为不想带给别人麻烦,造成身边的人的困扰,所以……才会拚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个初次见面的人说出心里话,这是连对亲手足都不曾说过的。 司徒芍药索性过一下当大夫的瘾。「把你的左手给我。」 闻言,关轩雅纳闷地把左手伸了过去。 「让我看看……嗯……」司徒芍药有模有样的掐着他的脉搏。「依我的判断,你生的不是什么大病,而是气郁、多思虑,这种人易招心脾肝虚症,要先让气血调畅,所以药方得以清肝泻火为主。」 关轩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你还是个大夫?」据自己所了解,司徒家的祖先原本只是走街串巷行医卖药的郎中,之后开了间小小的药铺,因为开的药方有效,让无数病人吃了药到病除,百安堂的名声才因此传开,如果「他」懂得医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司徒芍药逸出粗哑的笑声,将手指缩了回去。「可惜不是,只不过镇日待在药铺里配药,再看咱们百安堂的坐堂先生为病人把脉看病,解说病情,听多了自然也会说上几句。」自己虽然也想过要当大夫,偏偏就是少了慧根,光是望闻问切这门学问怎么也学不会。 「原来如此。」关轩雅笑不离唇地说。 司徒芍药不忘学坐堂先生的口吻,对病人说起教来。「如果心情太过压抑,反倒容易郁积成疾,切记要放宽心,心宽了,病自然也就会好了。」 「是,谢谢大夫。」关轩雅笑得太用力,马上捂住唇,一阵剧咳。 「二少爷……」小厮连忙抚着主子的背。 「不打紧。」他又咳了几下,总算顺过气来。 听他似乎咳得很难受,让司徒芍药不禁有些歉意,不该跟关轩雅说这么多话才对。「就快要到了,再忍一忍。」 果然不消多久时间,马车便已经停在司徒府外头,司徒芍药率先掀起布帘,一跃而下。 「白朮,你过去帮关家二少爷,我进去跟娘说一声。」说完就先上前敲门,门房来开了门之后,人便进去了。 这时,关轩雅也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了。 「二少爷,还是让我来背你吧。」白朮走过来说。 关轩雅望着眼前体格粗壮、一张方正的脸孔,约莫二十的年轻人,原来他就是方才背自己下船的人。「无妨,我可以自己走。」只要他还能动,宁可靠自己,话才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搜寻周围的脸孔,像是在找人似的。 「二少爷,咱们快点进去吧。」小厮只想让主子能够好好歇着。 「嗯。」关轩雅伸手将斗篷拢好,然后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在白朮的带路下,关轩雅住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虽然不是司徒府内最好的,却因为有个小厨房,也方便周大夫煎药,以及煮食,所以才会安排让关家主仆住进这里。 「司徒伯伯真是设想周到。」听完白朮对环境做了简单的介绍,正在让周大夫把脉的关轩雅感激地说。 周大夫先观察了关轩雅的气色,把过脉之后说:「我这就去帮二少爷煎药,你先躺下来歇会儿。」司徒家开的是药铺,临时需要什么药材,也不怕没有。 「我得先去跟司徒伯伯和伯母两位老人家请个安。」关轩雅懂得礼数,既然来人家府里作客,总得先跟主人打声招呼才不会失礼。 「老爷要到晚上才会从百安堂回来,他有交代要二少爷先歇着,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不要客气。」白朮照着老爷的话说。 「那么司徒伯伯的公子呢?」他忘了问对方该如何称呼。 白朮愣了一下。「公子?」 「就是方才跟我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那位。」对关轩雅来说,除了亲人和府里的奴仆之外,他不曾有过朋友,难得跟「他」相谈甚欢,说不定两人可以结为好友,这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渴望有一个志趣相投的知己,能够一块品茶,一块谈天说地。 「呃……她……应该马上就来了。」白朮欲言又止地说。 关轩雅不疑有他,颔了下首。「那我就先睡一下。」清楚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硬撑。 闻言,小厮扶着主子坐在床榻上,然后蹲下来帮他脱去毡靴,关轩雅才躺在床榻上,可比睡在船上舒适多了,几乎一沾枕便睡着了。 「嘘。」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大夫点了点头,示意大家有话出去再说。 没有听到房门被人顺手带上的声音,关轩雅很快地跌进一个很深很黑的梦境当中,梦境中的他伸手想要抓住东西,让自己不要再往下坠落,可是下坠的力道太强,又什么也抓不到,这样的恐惧是自己最熟悉的。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关轩雅想要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他不能叫,如果叫出声来会让兄长更加忧心操烦,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惊惧害怕都咽进肚子里去。 冷不防地,他抓到了什么,也不再往下掉。 他得救了…… 「唔……」关轩雅成功的挣脱了梦境,缓缓地掀开眼皮,这才知道自己真的伸手想要抓住东西,而此刻正紧紧地握住某人的手不放。 待关轩雅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个身形纤细修长的「少年」,有着一张秀雅的瓜子脸,嵌着两道弯弯的柳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炯亮瞳眸,眉宇之间带着些许属于男孩般的英气爽朗,此刻正用着坦率直接,又闪动着关心的眸采,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自己…… 「是不是作恶梦了?」司徒芍药轻启红唇,用着粗嗄的嗓音问。 这个声音? 「你……」关轩雅听到这个极为特殊的嗓音,马上猜到「他」是谁,只不过眼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而司徒伯伯的公子年纪应该比自己大才对,不禁有些疑惑,而「少年」虽头戴网巾,身穿短褐衣裤,一身男装,但从五官看来,却又像极了姑娘家。 「妳是司徒伯伯的……女……」关轩雅不太确定的喃道。 「没错,我是他的女儿。」司徒芍药知道他想说什么,很干脆地道出真相,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 「呃……」关轩雅面颊一热,本能地松开手掌。「失、失礼了。」 「不用太在意,你又不是故意的。」司徒芍药见他露出腼觍的神情,害她也跟着不自在起来,连忙换个话题。「刚刚看你好像在作恶梦,所以才想叫醒你,是作了什么可怕的梦?」 关轩雅挪动身子,好坐起身来说话。 「我已经忘了,或许是因为头一回出远门,心里有些不安所造成的。」他三言两语的带过。 「是这样吗?」司徒芍药没有追问下去,走到桌案旁倒了杯热开水过来。「听白朮说你找我?」 「谢谢。」关轩雅接过茶杯,听她这么问,心想如果事先就知道「他」其实是「她」,绝对会保持距离,就连像这样单独面对面说话都是不合宜的。「没事,只是想跟妳道声谢罢了。」毕竟男女有别,是无法做朋友的,更何况他也不想和对方过于接近,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司徒芍药瞪着斜倚在床头的年轻男子半晌,然后两手环胸,跟他把话说白了。「咱们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你说起话来还比较老实,这会儿知道我是个女的,就变得有所保留,一点都不坦白。」 「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辩解,却也明白对方说得没错,因为自己不习惯跟人吐露心事,即便是亲手足也一样,而在马车上,因为光线昏暗,加上以为「他」是男的,一时没有防备,才会道出心里话。 「因为你顾虑到我是个姑娘家,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要是传扬出去,担心会有人说闲话对不对?」司徒芍药自然猜得到他的用意。「是你想太多了,我爹交代我要好好招呼你,他都不担心,你有什么好顾虑的。」 「话不是这么说……」关轩雅还是认为不妥。 「更何况根本没人当我是个姑娘家,连我爹都快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司徒芍药故作轻松地说,虽然嘴里说不在意,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些失落感。 「就算妳穿上了男装,也不可能当妳是男子。」关轩雅不解地说。 司徒芍药大方地在床沿坐下。「还不是因为我的声音……小时候每个见到我的长辈都会露出同情和惋惜的眼神,然后摸摸我的头说,明明生得这般可爱,为什么声音如此粗嗄难听,将来长大怎么找个好婆家,听得我的耳朵都快要长茧了,干脆换上男人的衣裳,之后不认识的人都当我是个男的,也就不再用那种可怜的眼光看我,久而久之便不想换回来了。」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过于严苛,对男子反倒诸多的纵容,真的很不公平。 「妳的声音……应该不是天生的才对。」关轩雅不禁心有戚戚焉,因为他何尝不是同样讨厌别人用怜悯的眼神来看待自己。 「当然不是,这是在我七岁那一年,因为听我爹说了神农氏尝百草的故事之后,决定要效法他的精神,就跑到百安堂,每一种药材都偷偷拿出来尝尝看,结果…… 差点把自己给毒死。」 说到这里,司徒芍药忍不住大笑,似乎把这件事当作笑话来看,并没有在心中留下任何阴影。 「还好最后被救活了,却也在催吐当中伤了喉咙,声音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我倒是一点都不后悔干出这种蠢事,因为让我更想要学会如何分辨药材,现在连我爹都夸我比咱们药铺里的伙计还要厉害,上千种的药材,我都能分得出来,也叫对名字。」 关轩雅因她的乐观态度而笑弯了眼,即便气色不好,但天生俊美的五官也因这抹笑意而更加迷人。 「咳。」司徒芍药险些又被他的「美色」给迷住了,心想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不该生得这般好看才对。「总而言之,你就跟其它人一样,直接叫我芍药,当我是个男的就好了。」她豪气地说。 「芍药?」原来这是她的闺名。 司徒芍药用力颔首。「你难得出一趟远门,有空的话我会带你到处走一走,咱们京师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所以不必太过拘谨。」 「可是……」关轩雅为难地说。 「你就不要学那些读书人,满脑子迂腐浅陋的想法,咱们就趁这机会交个朋友,下回换我上杭州玩,你可得要好好招待我。」司徒芍药有些半强迫,不容许对方说个不字。 喀!喀! 关轩雅才要开口说话,房门就被人轻敲了两声,接着小厮便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 「那我先出去了,晚一点我爹会来看你。」说完,司徒芍药便旋身往外走。 关轩雅看着房门片刻,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明明知道司徒芍药是个姑娘,要如何当她是男子?关轩雅在心中叹了口气,加上他也不想和任何一个女子扯上关系,除了担心坏了人家闺女的名节,也因为自己连想要负责,只怕都没有资格。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否认欣赏司徒芍药的性子,即便才刚认识,但是她不会用看待病人的方式来对待他,关轩雅一直以来最希望别人这样对待自己,而且她有话直说,生性又开朗,和她相处起来十分愉快,忍不住要想,如果司徒芍药是个男子,两人一定可以结为莫逆之交,但……偏偏她是个女子。 第2章 当晚戌时—— “关家二少爷都安顿好了?”虽然即将过六十大寿,司徒仁却是保养有方,只有两鬓多了几绺白发,身子更是硬朗得很,外表看起来就像是只有四十来岁,不见一丝老态。 府里的奴才点了下头。“老爷,都安顿好了。” 才刚进家门的司徒仁颔了下首。“我这就去看看他。” “老爷,让关家二少爷住在咱们府里真的好吗?”年约五旬的司徒夫人样貌端庄美丽,平日行善不落人后,此时却对关家的做法颇有微词。“关家的人想亲自来帮老爷祝寿是好事,不过为什么要让二少爷来,万一……” “不准胡说!”司徒仁低斥。 “我也不希望有那种事发生……”司徒夫人叹了口气。“咱们也知道‘杭州关家’这位二少爷打小身子差,平日都不出门,再过几天老爷就要过六十大寿了,我是担心会有晦气……”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的,不能全怪她会这么想。 “什么晦气?你这是妇人之见!”司徒仁又是一阵斥责。“就是因为知道轩雅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却愿意大老远的来为我祝寿,这份心意比什么都还要重要,我欢迎都来不及,才非要把他留在咱们府里作客,你可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司徒夫人被夫婿这么训诫,也不敢再多说下去。 “爹!”司徒芍药听说父亲回府了,于是过来找他。 见到最小的女儿进门,司徒仁赞许地说:“关家二少爷这件事你办得很好,爹就知道交给你没错。” “那是当然了。”得到父亲的夸奖,就是给司徒芍药最大的鼓励。“我也派了个人去关家三少爷那儿,让他知道二少爷住在咱们家的事,免得他接不到人,以为出事了。” “很好!很好!”司徒仁拍着小女儿的肩,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还真把芍药当成儿子看待了,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让她穿上男人的衣裳,整天待在药铺里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要她负责招呼关家二少爷,要是传了出去,将来怎么嫁人?”虽然青黛和芍药这对姊妹是侧室所生,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不过司徒夫人怜她们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于是打从襁褓开始就一点一滴的带大,早就视如己出,自然关心她们的终生大事。 司徒芍药亲热地倚着虽非生母,却视同亲娘的司徒夫人。“娘,我不嫁人的,要一辈子留在爹娘身边,以后帮大哥打理百安堂。” “芍药不嫁人也好,将来百安堂就交给她和元参,继续把咱们司徒家济世救人的家业传承下去。”司徒仁抚着下巴的胡子笑说。 司徒夫人轻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背。“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呢?说什么娘都要帮你挑个好婆家。” “那帮姊姊找就好了。”司徒芍药早就决定要当个老姑娘,不想勉强地嫁了人之后,将来又被夫家嫌弃自己有这样难听的声音,见不得人,那岂不是更难堪?她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凄惨。 “两个都得嫁!”这点司徒夫人绝不退让。 司徒仁摆了摆手。“好了!我先去看看轩雅那孩子,你们母女慢慢聊吧。”说完便走了。 “娘不跟爹一块去吗?”司徒芍药被母亲拉着坐下来。 “你爹一个人去就好了。”她对关家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怨怼。“那位二少爷是不是病得很严重?”要是在这儿有个什么,要怎么跟关家交代。 司徒芍药摇了摇螓首。“倒也不是,除了外表看起来苍白虚弱,人也瘦了些,走路需要有人搀扶之外,其实也还好。” “那么招呼的事就让白术去就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在男人住的地方进进出出,总是不太方便。”司徒夫人不忘嘱咐一声,就怕女儿的名节受损。 “娘……”司徒芍药并非想要违背母亲的意思,而是对于这位关家二少爷,就是情不自禁地想多关心他,不是因为同情,或是可怜,就像看待那些来百安堂看病抓药的病人一样,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不由得想起关轩雅在恶梦中的呓语,也许他本人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可是司徒芍药却听得一清二楚,甚至相当了解那样的恐惧,因此内心最柔软、最女性的部分被触动了,不禁心软了,也……心动了。 司徒芍药忆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关家二少爷经历过两次生死交关的时刻,花了多少心力才熬过来,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同样面对过死亡,更能够感同身受,对他也就多了份怜惜,无法视而不见。 “答应娘!”见女儿不回答,司徒夫人板起脸孔。 “我知道了。”司徒芍药不得不先点头。 翌日—— “二少爷醒了?”趴在桌案上打盹的小厮听到床榻上有动静,连忙起来察看。 关轩雅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都巳时了,二少爷难得睡得这么晚,而且夜里也不曾惊醒过,这还是小的头一回看到。”小厮见主子能够得到一夜好眠,高兴得眼圈都湿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关轩雅温和地笑了笑。“先来帮我梳洗一下,总不能整天都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这是住在别人府里,不是在自个儿家中,凡事都不能太过随便了。” 最重要的是司徒家要办的是寿宴,府里却住了个病人,总是触霉头,这个道理关轩雅自然懂得,只不过昨晚见到司徒伯伯,才开口说要离开,他老人家还很生气,说是不是嫌他招待不周,让关轩雅想走也走不了。 小厮依着主子的吩咐,赶忙去端了洗脸水进来。 “昨天没见到司徒伯母,得去跟她请个安……”关轩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口中低喃着,小厮也已经熟练地帮主子梳好发髻,戴上唐巾,最后穿上宽袖右衽的深衣,紫色的布料上还绣有吉祥图案,总算让他看来精神许多,原本俊美的面相,也在衣装的衬托下,散发出温文儒雅的气质。 才这么想,周大夫便来了,还有……仍然是男装打扮的司徒芍药。 “你今天的气色可比昨天好看多了。”司徒芍药只是来打个招呼,尽尽主人的义务,不打算待太久,这样也不算违抗母亲的话。 关轩雅客气又疏远地笑了笑,心想还是避避嫌,这样对双方都好。“这都是托二小姐的福。”他也是昨天从司徒家的奴才口中得知的,原来司徒芍药是司徒伯伯的两个女儿中最小的那一个。 “你叫我二小姐,那我是不是也要称呼你为二少爷,这样才叫公平?”司徒芍药横睨着他问。 “这是该有的礼数。”关轩雅轻道。 司徒芍药撇了下嘴角,没有说话,因为周大夫已经在帮他把脉,于是静待诊断后的结果。 “二少爷今天觉得如何?”周大夫一面把脉一面问道。 关轩雅微微一哂。“比起昨日,精神已经好上许多,还劳烦周大夫这一趟陪我到京师来,有你在也安心多了。” “哪儿的话,大少爷可是有付我丰厚的出诊费用,所以二少爷不要放在心上。”说到这儿,周大夫便专注在病人的脉象上。 “如果周大夫不反对,我今天想到外头走一走。”关轩雅望着窗外,虽然已经立冬,不过除了冷了点,还没开始下雪,他可不希望来到了京师,却还是整天关在寝房里头。 周大夫过了半晌才收回手指。“二少爷不用心急,再休息个两天,状况都稳定之后自然就能出门了。”虽然赞成他出去透气散心,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免得弄巧成拙了。 闻言,关轩雅多少有些失望。“我明白了。” 这位关家二少爷可是他遇过最合作的病人,周大夫点了下头。“那我去煎药,二少爷用完午膳之后再喝。” “……好。”关轩雅真想任性一次,说他不想喝。 待周大夫步出房门,另一名随行的奴才正好端了几道清淡的饭菜进来,一一摆上了桌,然后出去了。 关轩雅这才抬起俊首,注意到司徒芍药似乎还不打算离开,轻声地问:“二小姐还有事吗?” 司徒芍药自然也听见关轩雅和周大夫刚刚的对话,自顾自地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其实你很想出门,为什么不老实的说出来?就只会一味地忍耐,把话闷在心里,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谢谢二小姐的关心,周大夫说得也没错,还是等过两天……”关轩雅把笑意固定在唇畔,不想这么容易被看穿了。 “不需要否认,这不就是你甘冒风险,一路从杭州来到京师的目的,就是想要在死之前看看外头的世界。”她能够体会这样的心情。 被司徒芍药一语道中了心事,而且还道出了从来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的“死”字,关轩雅的脸色倏地刷白了。 “你……说什么死不死,我家二少爷会活很久……会长命百岁的……”小厮气急败坏地嚷着,巴不得将她轰出去。 “我说对了是不是?”司徒芍药没有理会小厮的叫嚣抗议,直勾勾地望着面白如纸的关轩雅。“当我误食了有毒的药材,那几天一直都是昏迷不醒,可是却能听到爹娘以及姊姊的哭声,还有大哥就站在床榻旁猛叹着气。虽然当时年纪还小,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就这么死了,我真的好害怕,一直大叫救命,希望有人来救我,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心里只想着我还没有孝顺爹娘,还没有跟家人道别,还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去做,至少要等把那些事都做完再死也不迟。” 她是第一个了解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关轩雅胸口倏地绷紧,长久以来,他总是习惯去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想让人知晓他心中的恐惧和无助,但是司徒芍药这番话却击溃了这层伪装。 “那么你都做到了吗?”关轩雅喉头紧缩地问。 “我很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不是完全都办到了,但是至少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不会觉得后悔。”司徒芍药说到这儿,噗哧一笑。“这些话我可没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家人都不曾,因为他们都很忌讳我说那个字,说不定还会狠狠地骂我一顿。” 关轩雅看着眼前男装打扮的姑娘,秀雅明朗的小脸上充满生气勃勃,即便面对死亡这个话题,也能毫不逃避,侃侃而谈,心头有着从未有过的悸动,跟司徒芍药相比,自己显得太过软弱了。 “我想出门。”他道出心中最渴切的话。 “没问题,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司徒芍药漾开笑靥,拍了拍胸脯。“你先把肚子填饱,我去准备一下,很快就回来。”说完,她便冲出房门了。 小厮一脸忧心忡忡地说:“二少爷真的要出门?可是周大夫说……”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关轩雅叮咛一句,此刻已经有了胃口,端起碗筷,两、三口就把半碗白饭吃完,还多要了半碗,这样的食量可是少有的。 过了好半天,司徒芍药才又折了回来。 “周大夫还在煎药,暂时不会过来……”司徒芍药连忙要小厮把保暖的斗篷取过来,将关轩雅整个人团团裹住,又要他将唐巾换成浩然巾,可以用它来挡风。“马车已经在大门口等了。” “二小姐……”关轩雅感激地启唇。 司徒芍药也跟着他唤道:“二少爷还有什么事?”故意加重前面三个字。 “没有了。”他笑着摇头。 她横睨了一眼,然后在房门口往外探头探脑。“外头没人,快点走吧。” 在小厮的搀扶之下,关轩雅展开他来到京师的第一次冒险。 待三人踏出大门,就见白术已经在马车旁边等了。 白术不太放心地问:“芍药,这样真的好吗?”像这样带着病人到处乱跑,要是出事谁扛得起责任。 “有事我自会担待,不会连累二小姐的。”关轩雅心想周大夫那儿,等回来之后再来跟他解释。 “凡事担心这又担心那的,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司徒芍药瞪了白术一眼,白术是两岁时被人遗弃在百安堂店门外,而让爹带回家来养,并亲自为他取名,两人不只是主仆,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所以私底下都直呼她的闺名。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白术叹了口气说。 司徒芍药笑得一点都不愧疚。“要是娘问起我来,你就跟她说我去药铺了。”母亲不希望她跟关轩雅太过接近,还是先瞒着再说。 说完,她便坐上驾驶座,确定关轩雅主仆都进了篷车内,于是甩动缰绳,让前头的马匹缓缓前进。 “你想先去哪里?”司徒芍药朗声地问着坐在后头的年轻男子。 关轩雅揭开布帘的一角,说道:“都好。”因为对他而言,京师的一景一物都是新鲜的,只要能出门,哪里都是有趣的。 “那你要不要瞧瞧皇帝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儿?”说着,她已经让跑在前头的骏马转个方向了。“虽然没办法到里头参观,不过咱们可以在外头绕上一圈,瞧瞧到底有多大,然后再带你去一家店铺,他们卖的京糕是最好吃的,保证你吃了之后胃口大开。”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关轩雅心情也跟着兴奋激昂了。 “驾!”司徒芍药已经懒得再去纠正他的称呼,用力甩动缰绳。 半个时辰还没到,周大夫已经煎好药,却找不到该待在寝房里的人。 “二少爷呢?”周大夫急急地询问其他几个随同而来的奴才。 “怪了!方才二少爷还在房里……” “阿良也不在?会不会去见司徒夫人了?” “先找找看再说。”周大夫把药碗搁下来说。 奴才们赶紧在附近寻找关轩雅的踪影,不过整个院落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最后自然也惊动了司徒夫人。 “他并没有来我这儿。”司徒夫人满脸诧异地看着周大夫,心想要是关轩雅在府里出了事,那可就真的对不起关家了。“好端端地,人怎么会不见了?我再多派几个人去找找看好了……” 就在这时,白术发现人群的骚动,惊疑不定地过来。 “白术,你来得正好,关家二少爷不在房里,你快带几个人到府里其他地方找一找。”司徒夫人马上将他叫到身前来。 白术神情有异。“呃……关家二少爷……他……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司徒夫人端详着可以说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有没有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他上哪儿去了?” “他……说要出去走一走……”白术呐呐地说。 司徒夫人盯着他片刻,开始警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了。“是谁带他出去的?该不会……是芍药吧?你给我老实说!” “芍……二小姐也是一番好意,请夫人不要怪她。”白术就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下真的糟了。 “真的是那丫头?”司徒夫人一脸气恼。“居然把答应我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她回来,非好好的教训一顿不可。”明明要女儿别跟那位关家二少爷太亲近,居然不听她的话,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术很想为司徒芍药说情,不过见司徒夫人正在气头上,也只能把话吞回去,希望他们快点回来。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折回来了。 “你还好吧?要不要紧?”司徒芍药掀开布帘的一角,问着斜倚着身子,紧闭眼皮的关轩雅。 小厮用手心探过主子的额头。“二少爷好像在发烧?” “我、我没事。”关轩雅连说话都很吃力,气自己这么没用,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身子就支撑不住。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说着,司徒芍药已经着急得跳下马车,然后进去找白术来帮忙了。 没过多久,白术迈着大步跟着她往大门口走,嘴里不断叨念着。“夫人已经知道你偷偷带关家二少爷出门的事了,还说要教训你一顿,你还是赶紧去赔个不是,免得挨板子……” “娘那儿的事待会儿再说,你快点背他进去吧。”司徒芍药眼下只关心关轩雅的状况。 白术拿她没辙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先把轩雅背回寝房内了。 见到他们回来了,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周大夫很生气地开口责备道:“二小姐不该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私自地把二少爷带到外头去,你要知道一点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会让他大病一场……” “不要骂她!”好不容易躺在床榻上的关轩雅又挣扎地坐起身来。“是我拜托她这么做的……谁都不许怪她……” 司徒芍药听他这么袒护自己,有些窝心,也有些生气。“你是傻子吗?谁让你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明明是我说服你,当然是我的错了。” “不是……是我……”关轩雅不想害她遭到他人的责备。 “好了,先不要说这些,让周大夫帮你看看。”司徒芍药有些粗鲁地将他按回床榻上。“你只要给我躺着休息就够了。” 关轩雅在她的强势主导之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能乖乖地躺着让周大夫为自己把脉。 “你还是快去见夫人,要不然她真的要处罚你了。”白术将司徒芍药拉到一旁催道。 “好吧。”她又看了床榻上的关轩雅一眼,见他脸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不禁有些后悔做事太过莽撞,没有多深思熟虑些。 待司徒芍药做好了挨骂受罚的心理准备,这才来到双亲居住的院落。 “娘。”走进小厅,见到坐在屋里的母亲板着脸孔,马上低头认错了。“是我不听话,惹娘生气,您打我板子吧。” 司徒夫人拍了下桌子。“你是怎么答应娘的?娘不让你跟关家二少爷太接近,也是为了你好,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名节重于一切……”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不管他,当作没看见。”司徒芍药说出连自己也想不通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闻言,司徒夫人呆了呆,心想难不成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丫头真的情窦初开,对那位关家二少爷动了心?不成!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绝对不可以,自己非制止到底不可。 “娘不要生气,下次我一定会先跟您说的……”司徒芍药摆出忏悔的姿态,只求母亲快快息怒。 “还有下次?”司徒夫人难得厉声地责骂。“娘不准你再靠近那位关家二少爷,听到了没有?” “娘何必在意别人的想法,我只是想要和他交个朋友,有谁会说闲话?”司徒芍药不假思索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娘说不准就不准!”司徒夫人坚持地喝道。 “娘!”她索性就跪在母亲面前,希望得到允许。 见状,司徒夫人气呼呼地从从圆凳上站起来,了解这个女儿脾气有多倔,从来不为任何人下跪,这会儿为了关家二少爷不惜这么做,让她更是忧心忡忡,一定要阻拦到底。 “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了?娘这么做都是在为你着想……好!既然你这么爱跪,那就这么跪着,不要起来。”见女儿就是不明白她这个当娘的苦心,让司徒夫人更加气苦。 “娘……”司徒芍药望着母亲步出小厅,真的不想伤她的心,可是又无法照着母亲的意思去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她只能继续跪在小厅内,想要等母亲心软,开口叫自己起来,说不定还会收回成命,不会再反对她去找关家二少爷了。 酉时—— 外头天色都暗了,关轩雅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二少爷醒来了正好,药还热着,快喝下去吧……”周大夫把药碗交给小厮,由他来伺候。 “我睡了多久?”关轩雅让小厮扶坐起来,喉头有些干。 “二少爷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了……”小厮小心翼翼地将白瓷瓢羹儿凑到主子的唇畔,慢慢地喂他喝完。 入口的苦涩药汁让关轩雅的脑袋稍稍清醒一些。“她……周大夫别怪司徒家的二小姐,是我要出去走走,才会请她帮忙的。” 周大夫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了解二少爷的心情,可是也不要急于一时,咱们既然到了京师,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是,我明白。”关轩雅勉强地笑了笑,他不是急,而是希望能有一次可以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时候,房门响起一声轻敲,接着白术便进房来了。 “二少爷没事吧?”白术心想要是病情严重,得去百安堂通知老爷。 关轩雅轻扯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劳你担心了,喝了药之后应该会好些……对了!二小姐呢?她没挨司徒伯母的骂吧?” “她……”白术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司徒伯母很生气吗?她是不是怪二小姐自作主张,私自带我出门?”关轩雅也很后悔没有思虑得更周全,这才会害了司徒芍药。 白术反过来安慰他。“夫人向来疼爱二小姐,不会那么狠心让她跪太久的,等老爷回来就会叫她起来。” 听到司徒芍药正在罚跪,教他怎么还躺得住,这么一想,关轩雅便不由分说地掀开被褥,作势要下榻。 “二少爷要做什么?”小厮见主子要起来,赶忙伸手扶住他。 周大夫也开口制止。“二少爷的烧还没退,要多休息才行。” “我必须去跟司徒伯母解释……”祸是他闯的,他才是元凶,怎么能让司徒芍药代为顶罪,关轩雅于是咬紧牙关,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帮我拿袍子来……”要罚也要两个人一起罚。 “是。”小厮匆匆地转身,把袍子拿来,帮主子穿上。 关轩雅确定自己都穿戴整齐,靠着小厮的搀扶,步履艰难地往房门口走去。 第3章 而另一头,司徒夫人终究还是心疼女儿,舍不得让女儿跪太久,在寝房里坐了好一阵子,这才又回到小厅来。 “现在肯听娘的话了吧?”司徒夫人俯视着跪在冰冷地面的女儿,心想她应该想通了才对。 “娘……”司徒芍药跪到膝盖麻了,都快没有知觉,却还是不肯起来。“关家二少爷是个正人君子,您连见都没见过,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娘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司徒夫人不知该如何跟女儿解释,就因为关轩雅是个药罐子,加上那副虚弱的身子,谁也没把握他能捱几年,要不然她也不反对跟关家结为儿女亲家。 司徒芍药频频地为关轩雅说着好话。“其实他也跟娘一样顾虑到我是个姑娘家,怕人家会闲话,所以连跟我多说句话,都有所顾忌,他真的是个好人,是个君子,不能因为他是个男子,我是个姑娘,就连朋友都做不成。” “如果只是单纯做个朋友,也不是不好,娘就怕……” 听母亲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司徒芍药一头雾水地问:“就怕什么?” 司徒夫人看着女儿对于男女情爱还没完全开窍,至少还来得及阻止,别等到她愈陷愈深,那时就太迟了。“总而言之,就是不准你再去找他。” “就算我现在答应娘了,难保还是会忍不住跑去找他,所以……”她满是歉意地说。“娘,对不起。” “你这丫头……”司徒夫人为之气结。 就在这当口,白术已经带着关轩雅主仆朝这个院落而来,当他们跨进小厅,就见司徒夫人举起右手,恨不得一巴掌把女儿给打醒,不过终究还是舍不得打下去,只是做做样子。 “司徒伯母请手下留情!”见到司徒芍药跪在一名妇人跟前,关轩雅不用问便猜到她的身分。 司徒芍药倏地转过头去,见到面庞泛着热气,连说个话都气喘吁吁的关轩雅被白术和小厮搀了进来,因为太过心急,嗓音也就更嗄哑了。“你这傻子跑来做什么?都已经病成这样,也不好好休息,还这么爱逞强,快点回房躺着……白术,赶紧带他回去……” “司徒伯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一再拜托她带我出去散心,所以要怪就怪我,请不要过分责罚她……”关轩雅把目光定在妇人身上,乞求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是我硬带你出去的……”司徒芍药可不希望母亲更讨厌他,想要揽下所有的错。 关轩雅凝睇着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傻的是你,若我不愿意的话,你又怎么有办法将我架上马车,何必撒这个谎呢?” “我快被你气死了!”她着恼地吼道。 此时的司徒夫人怔怔地看着关轩雅,不像夫婿曾经多次前往杭州,和关家的几个孩子都相当熟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关轩雅。 “你……”原来眼前的年轻男子就是关轩雅,确实生得一表人才,性情又好,更不是个会推诿责任的人,也难怪女儿会对他动了心,如果这位关家二少爷身体跟正常人般健康,她绝对不会反对两人来往的,司徒夫人十分惋惜地忖道:“芍药不顾你的身子,就这么带你出去吹风,当然要处罚她了……” “那么也连我一块处罚吧。”说着,关轩雅屈下双膝,跪在司徒芍药的身边。“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司徒芍药又急又气,用力地扯住他的袖子,要将关轩雅从地上拉起来。“你是不是连脑袋也烧糊涂了?快点起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起来!”司徒夫人气到快说不出话来。“白术,马上带关家二少爷回房去。” 白术立刻伸手搀起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的关轩雅,司徒芍药也慌忙地想扶住另一边,却忘记自己双腿早就麻了,整个人跟着往前扑倒,膝盖也撞到地面。 “好痛……”司徒芍药拚命揉着膝盖。 关轩雅马上忘了自己快昏倒了,着急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还、还好。”她苦笑地说。 司徒夫人看着他们在言谈举止之间,也不忘关心彼此,觉得事态更严重了,决定等夫婿回来,要好好地跟他商量,别再让关家二少爷继续住在府里头。 “白术,快送二少爷回房,要什么药材尽管说,马上到药铺去抓。”司徒夫人只想快点将关轩雅和女儿分开来。 “谢谢司徒伯母,那么小侄就先回房了。”关轩雅气若游丝地启唇,然后在白术和小厮的扶持下步出小厅。 司徒芍药一面揉着自个儿的膝盖,一面对母亲解释。“娘,我只是去看看他的情况,不会待太久的……”说完,就忍着疼痛追上关轩雅他们了。 “芍药,你给我回来……”司徒夫人见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更是坚定自己的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知道母亲的打算,司徒芍药才追上走在前面的人,就见关轩雅已经意识不清,让白术背着走了。 “你做什么让他出来,不阻止他呢?”她气冲冲地质问白术。 白术开始加快脚步。“二少爷知道你被夫人罚跪,坚持一定要来,咱们根本劝不动他。” 听到关轩雅这么关心她,司徒芍药心口一甜,嗔恼地低喃:“只不过是罚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犯得着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吗?没见过这么笨的男人,有够傻的……” 虽然嘴里是这么骂着,司徒芍药还是小跑步地跟上去,很快地回到拨给关家主仆居住的院落。 周大夫早有心理准备会变成这样,马上要白术让病人在床榻上躺下,然后帮他把脉,久久没有说话。 “情况很不好吗?到底怎么样了?”司徒芍药在旁边急道。 “芍药,你先安静一下,不要吵周大夫。”白术低喝。 她撇了撇嘴角,这才乖乖的闭上。 片刻之后,周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子,直接交给了司徒芍药。“就麻烦二小姐照这上头配三天的药。” “我知道了。”司徒芍药又将药方子递给了白术,要他立刻去百安堂,因为她想要待在关轩雅身边。 当白术出去,她站在床头,看着昏睡不醒、呼吸略显急促的关轩雅,自己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了。 “他……不会有事对不对?”司徒芍药目光须臾不离关轩雅泛红的脸庞,见他两道眉头皱拢,嘴巴更闭得死紧,就是不让口中的呻吟逸出来,都已经意识不清了还是习惯隐忍着痛苦,让她眼眶都红了。“我只是想让他高兴,别老是把话闷在心里不说,这样活着一点都不快乐。” 我真的做错了吗?她不禁问着自己。 周大夫深深地叹口气。“不用担心,二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比外表还要来得强韧多了。” “我今晚可以留在这儿陪他吗?”司徒芍药转过头,哀求地询问,一半出于责任,一半也是希望能在必要的时刻叫醒他,不要让关轩雅陷在噩梦当中,再也回不了头。 “这……恐怕不太方便,二小姐还是等明天一早再来看他比较好。”周大夫委婉地拒绝。 司徒芍药失望的垮下肩头,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再觑了下床榻上的关轩雅一眼。“万一有什么状况发生,一定要让人来通知我。” “我明白。”他应允地说。 “我明天一早再来看他。”说完,司徒芍药只能悬着一颗心出去,不过也知道今晚大概怎么都睡不着了。 熬到了大半夜,关轩雅在喝下药之后,状况总算稳定下来,而跟着白术一块回府的司徒仁这才搁下压在心头上的大石。 “老爷,怎么样了?”司徒夫人也尚未就寝,见夫婿终于进房,连忙问道。 司徒仁颔了下首。“应该没事了。” “老爷,依我看……还是请关家三少爷来把他接回去吧?”她知道夫婿会生气,不过还是得这么说。“唉!要不然我实在很担心。” “要不是芍药把轩雅那孩子带到外头去,他也不会染上风寒,还好这次病情不算太严重,不然怎么跟关家交代?等天亮之后,得好好的说说她不可。”司徒仁是在听了白术说明之后,才知道女儿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司徒夫人自然袒护着女儿。“我已经罚过她,老爷就别再生气了,不过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芍药对待关家二少爷的态度不太一样,我真怕那丫头喜欢上人家了。” “芍药跟你说的吗?”他错愕地问。 “是我看出来的,我要芍药别跟那位关家二少爷太过接近,她就是不听话,万一真被我料中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司徒夫人是万万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一个无法给她幸福的男子为妻。 司徒仁想着女儿向来大而化之的个性,笑着摇了摇头。“我看是你想太多了,芍药从小就跟白术玩在一块,也没听你说过什么。” “那不一样。”她反驳地说。 “芍药的个性跟男孩子没什么两样,说不定根本没想到那个地方去,是你老爱胡思乱想的,只怕是看错了。”司徒仁并没有把妻子的话放在心上。“我也累了,想先歇着。” “老爷……”见夫婿才躺下来,就开始打呼,司徒夫人只能急在心里,又拿不出点主意来。“希望是我看错了,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这个晚上,司徒夫人辗转反侧,睡睡醒醒的,怎么都不安稳。 而除了她之外,司徒芍药也是一样的状况,就是不敢睡得太沉,只等着天色一亮,就可以去看关轩雅了。 就在司徒芍药合上眼皮没多久,远处就传来鸡啼,她马上惊醒过来,看到窗外还暗着,气温虽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被窝。 “他应该没事才对……”因为没有人来通知她,就表示病情稳定,司徒芍药在心中吁了口气,先洗了把脸,穿好衣服,便悄悄地开门出去,就怕吵到睡在隔壁寝房的姊姊。 司徒芍药在天色将亮未亮之下,很快地来到关轩雅居住的院落,在门扉上敲了两下,负责守夜看护的小厮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开门。 “二小姐这么早就来了?”小厮看清门外的人是谁,不禁惊讶地问。 司徒芍药往里头探了一下头。“我睡不着,你们家二少爷没事吧?” “烧已经退了,不过还没醒来,待会儿还得再煎一帖药给二少爷喝。”小厮一面说,一面忍不住打起呵欠。 “你去煎药,我来看着他就好了。”说着,司徒芍药便跨进房门,嘴里催着小厮。“快点去!” 小厮不由得左右为难,想到周大夫半个时辰前才回房歇着,这会儿只怕还起不来,实在没人可以接手,只好照司徒芍药的话去做了。“那就麻烦二小姐帮忙看着我家二少爷,小的这就去煎药。” 待房门关上,司徒芍药藉着桌案上的油灯所发出的光芒,走到床榻旁,慢慢俯下身去,好看个清楚,见关轩雅的眉头似乎舒缓开来,不再那么痛苦,她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 “你要快点醒过来,要不然我……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掐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会很难过的。” 还在昏睡状态的关轩雅依旧一无所觉。 眼看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司徒芍药便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来,一手支着下颚,闭眼假寐。 又过了三刻左右,关轩雅摆脱了混沌的意识,感觉全身不再发热,脑子也渐渐清朗,四肢终于可以动了。 “阿……阿良……”他困难地蠕动唇瓣,唤着伺候多年的小厮。 听到床榻上传来说话声,司徒芍药马上冲上前去。“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见关轩雅总算掀开眼皮,她是欣喜若狂,一放下心,喉头不禁梗住了。“我还在想要是再不醒来,该怎么办才好?” 关轩雅没想到张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是她。“你……怎么会在这儿?”周大夫他们不该让司徒芍药待在自己的房里。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当然是因为关心才来,司徒芍药半嗔半骂地问。“也不想想让人家有多担心……” “你……哭了?”听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关轩雅心口一紧。 “我这是太高兴了,才不是哭……”她用袖口抹着眼皮,不过泪水反而掉得更多,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没事……真的没事了……”关轩雅咬着牙根,用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好不容易才坐起身来,本能地朝司徒芍药伸出右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缩了回去。“让你操心了,真是抱歉。” 司徒芍药吸了吸气。“我才不是在为你操心,而是怕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家人说不定会来找我报仇的……” “不会有那种事的……”他哭笑不得地回道。 “糟糕!你大哥会不会要我……”司徒芍药用手刀往自个儿脖子上一抹。“自刎谢罪?” 关轩雅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是当笑声自然而然地滚出喉咙时,已经来不及咽回去了。“咳咳……”开怀大笑的结果就是引来一阵剧咳。 “我的话有这么好笑吗?”她啐道。 “不是……呵呵……咳咳……”关轩雅用袖口捂住唇瓣,可是依旧又笑又咳,宛如被人点了笑穴,怎么也停不下来,笑到连眼角都不禁泛湿了,原来开怀大笑就是这样的滋味,仿佛整个胸口都舒展开来了。 司徒芍药伸手帮他拍背。“笑得这么激动做什么?有没有好一点?” “你……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关轩雅一脸困窘地婉拒她的好意。“咳,真的没事了……” “你真的确定?不是在骗我?”她知道这个男人向来很会忍耐,不会轻易跟人诉苦的。 “我确定,也没有骗你。”两人独处一室已经是不应该,要是再有肢体上的接触,那他可是要负责的,关轩雅顺过了气,这才问道:“阿良呢?” 司徒芍药已经走到桌案旁,想帮他倒杯热开水。“你的小厮吗?他去帮你煎药了……这开水都冷了,我去端壶热的来。” “这种事不敢劳烦二小姐……”关轩雅喘着气,很吃力地把话说完。“二小姐还是请回吧。” 不想听关轩雅又老调重弹,司徒芍药踅回了床榻前,一向说话就不喜欢迂回,于是直接跟他挑明了。“就算真有什么闲言闲语,我也不会硬赖着你,非要嫁给你不可。”不知怎么,当她这么说时,心里居然有些酸酸的,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滋味是什么,只知道很不好受。 尽管身体虚弱,关轩雅听到她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还保有脸红的力气。“我不是……绝对没有嫌弃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了……”其实是自己没有资格赖上她才对。 “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欺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你,因为明明就担心你担心得整夜都没睡,却什么都不做,那违背了我的个性。”司徒芍药的这番坦白让关轩雅不由得怔住了,硬是要筑在两人之间的围篱也出现了松动。 “你……”关轩雅多希望她不要花任何心思在自己身上,该离他远远的,因为自己实在无法回报,可是却开不了口拒绝,也许自己的潜意识里正渴望着得到这样的感情。 司徒芍药清了清喉咙,有些羞窘,但又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难为情,赶忙换了个话题。“你应该饿了,我去厨房看看早膳准备得怎么样,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光是喝药,病不会好的。” 瞥见司徒芍药开门出去,他使出所有的力气坐起身来,又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此时此刻,关轩雅更加痛恨自己有这么一副虚弱没用的身躯,如果他跟正常人般健康,或许他和她…… 不!他不能有这样的期待和奢求,若是纵容自己的心去喜欢她,又能给司徒芍药什么呢?关轩雅这么告诫自己,必须将刚刚冒出芽的感情压下去。 直到天色大亮,司徒仁便偕同妻子一块前来探视。 “……能够退烧就好,我这颗心才能放下。”司徒仁口气和蔼慈祥,没有半点不耐烦。“当年之所以坚持和‘杭州关家’继续做买卖,不单是因为看在跟你爹娘多年的交情,而是因为佩服他们做生意讲求的是信用,还有责任感,供应的药材绝不会偷斤减两,而且还是给最好的,那已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置之不理,幸亏你们这几个孩子都很争气,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也可以暝目了。” 关轩雅鼻头不禁泛酸。“我和大哥这些年来都牢记着司徒伯伯的恩情,只要有咱们能做的,请尽管吩咐。” “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司徒仁见他这么懂事,相当欣慰。“还有于情于理,我都该派个人去知会三少爷一声,让他知道你目前的状况,所以方才已经让人去了。” “让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操心了。”关轩雅脸上盛满了歉意之色,不过他同时也观察到一件事,那就是相较于司徒伯伯的热络好客,司徒伯母就显得冷淡许多,对于这种事他可是很敏感。 司徒夫人自然也要说些客套话,表达关切。“你就好好养病,想要出去走一走,也得等身子好了再说,到时我会叫白术陪你,男人跟男人总是比较方便,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出来。” 最后两句话让关轩雅先是一怔,接着若有所悟。 原来司徒伯母的态度全是因为不希望女儿跟自己走得太近,关轩雅不禁在心中苦笑,他该早点想到才对。 “是。”关轩雅温顺地回道。 司徒仁也听懂了妻子话中的涵义,不满地横了她一眼。“好了,咱们出去吧。”不想当着晚辈的面跟她发生争执,打算私下再好好沟通。 目送两位长辈出去之后,关轩雅知道不能继续在这儿叨扰下去,得想个好理由离开才行。 就在司徒仁夫妇走后,同样待在寝房内的周大夫才开口问:“二少爷现在觉得如何?” “好多了。”关轩雅收回心思,温温一笑,只要有人这么问,他都是如此回答。“折腾了大家一个晚上,真的很过意不去。” “二少爷就别这么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也幸好这次染上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大夫仔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决定在药方上再加几样药材。“方才听阿良说,二少爷早膳没吃多少,要把身子养壮,得先要有体力才行。” “这个我知道。” 关轩雅苍白的唇角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接着又下意识地望了房门一眼,只有自己明白是在期待谁走进来。 “二少爷有事?”周大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没、没什么。”司徒芍药还是离自己远一点好,关轩雅摇头笑了笑,却不知道这笑看起来有多苦涩。“我想再睡一下。” “那等二少爷睡醒,药应该也煎好了。”周大夫扶他躺下来说。 关轩雅又跟他道了声谢,这才掩上瞳眸,不想让眼里的惆怅被人窥见了,就算对司徒芍药真的动了心,甚至也喜欢上她,都得把这份感情藏好,这也全是为了她着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个。 在沉进黑暗梦境的那一瞬间,关轩雅有了这样的决定。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二哥总算醒了。”一个醇厚的男子嗓音在耳畔响起。 “三弟?”关轩雅万分惊喜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弟弟就找了张凳子,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不由得喜出望外。“怎么不叫我呢?你来多久了?” 关家三少爷马上从凳子上起身搀扶。“才来了一会儿,见二哥难得睡得这么熟,当然不能吵你,能多睡一会儿总是件好事。” “如果公务繁忙的话,可别因为我耽搁了。”关轩雅靠坐在床头,望着比自己小上一岁,外型和五官介于大哥和自己之间的三弟,身上还穿着官服,多半是来不及换下就跑来了。 “这几天因为有太多事要处理,知道二哥住在司徒伯伯这儿,也就安心不少,没想到却听说二哥昨晚发烧了,当然得赶紧走这一趟,要不然让大哥知道我没把你看好,可是会打死我的。”话才说着,关家三少爷已经取来斗篷,披在兄长的肩上,对这位二哥可是呵护备至。 关轩雅笑睇着穿起官服来威风八面的三弟,有着说不出的骄傲。“周大夫的医术好,也多亏有他在,所以不会有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关家三少爷等着兄长说下去。 “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住到你那儿去吧。”想说三弟正好来了,关轩雅便乘机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当然没有问题了,不过……”说到这儿,关家三少爷毕竟在朝为官,又跟在皇帝身边,虽然时日还不算久,但已经懂得察言观色,推敲别人的心思,自然隐约察觉背后似乎另有隐情。“二哥在这儿住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关轩雅马上否认。“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都待我很好,也一直希望我能住下来,是我不想太叨扰他们了。” 关家三少爷深深地觑着兄长,不过没有再追根究柢。“既然这样,我明天一早就派马车来接二哥,咱们兄弟俩好久没见面了,也可以像孩提时那样,睡在同一张床榻上,聊上一整夜。” “嗯。”他微哂地颔首。“晚上我也会跟司徒伯伯说,就说……咱们兄弟俩难得见面,想要多相处些时候。”这么一来,司徒伯伯应该也不会继续坚持要自己留在府里作客了。 而事情也如同关轩雅所料,司徒仁当晚回府之后,听他这么说,也不便再挽留下去。 司徒仁一面颔首,一面捻着胡子。“说得也是,你们兄弟俩一年难得见上一面,是该好好聚聚才是,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身子,有任何需要,随时跟司徒伯伯说,千万不要见外。” “我会的。”关轩雅打从心底感谢身旁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所以要更坚强的对抗病魔。 待关轩雅让小厮搀扶回房,司徒仁便把他的决定告诉妻子。“多半是听了你白天说的话,不好意思再住下去。” “老爷,我说得或许过分了些,但也全是为了芍药着想,你总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吧。”司徒夫人委实松了一大口气,心想这下子女儿不会再老是把心思放在这位关家二少爷身上,自己更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司徒仁叹了口气。“夫人,有些事要看缘分,要是芍药真的喜欢轩雅那孩子,又何尝不好呢?” “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她依旧坚持己见。 见妻子这般固执,司徒仁也不跟她争辩,一切只能随缘了。 第4章 当司徒芍药从白术口中得知关轩雅隔天早上就要离开的事,因为白术奉命担任护送的任务,要平安地将人送到关家三少爷的府邸,即便亥时都快过了,她还是无法等到天亮,决定马上去问个清楚。 “二小姐,这么晚了还有事吗?”小厮纳闷地问着杵在房外的司徒芍药。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吞咽一下唾沫才说:“我有事要见你们家二少爷,麻烦帮我通报一声。” 小厮回头瞧了房内一眼,不希望司徒芍药打扰到主子的睡眠。“我家二少爷已经在休息了,二小姐有事,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可是我……”司徒芍药知道没得到答案,今晚铁定又睡不着。 房内的关轩雅还没有睡着,听见两人的对话,于是将长袍又穿了回去,再披着斗篷下榻。“阿良,请二小姐进来吧。” “是。”小厮应了一声,把门扉开大些,人已经先回到主子身边伺候了。 司徒芍药立刻跨进了门槛,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关轩雅跟前。“你……我听说你明天要走,这是真的吗?” “二小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坐在桌案旁的关轩雅披着一头黑发,让脸形看来更为瘦削。 “不是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她急切地询问。 关轩雅知道自己的口气必须强硬一点,好显示他的决心。“因为舍弟和我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说,自然是住在他那儿较为方便。” “如果是因为这样,他随时都可以来这儿找你,咱们会很欢迎的,你也没必要搬过去……”司徒芍药气呼呼地问道:“还是觉得咱们待你不好?” “当然不是。”他很快地澄清。 司徒芍药口气顿时变得有些迟疑。“那么……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因为我老是来找你,难免会引起别人的误会,而你又担心会坏了我的名节,所以才想离开,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二小姐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有这层顾虑在。”关轩雅坦白地回道。 “我不在乎的,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随便他们说去,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什么都不用怕。”司徒芍药就是不希望他碍于世俗的眼光而离开。 他下颚抽紧,硬起了心肠说:“可是我没办法不去在乎,更不想和二小姐扯上任何关系,引起大家的误解,这点还请见谅。” 闻言,司徒芍药仿佛挨了一记耳光,面颊热辣辣地。“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只是单纯地想跟你交个朋友,难道这样也不行?” “男女有别,咱们还是避嫌的好。”关轩雅不许自己心软地说。 司徒芍药脸色倏地由红转白,勉强地挤出了抹笑来,以掩饰心头的难堪。“意思是说我的脸皮太厚,是我在自作多情,却不知道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原来是这样,这下子我都明白了,其实……你该早点说才对,造成你的困扰,我真的很抱歉……”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快哭出来了。 “是我的错,该老实的告诉二小姐,这点还请原谅。”关轩雅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喉头紧缩了下,努力保持客气疏离的口吻说道。 司徒芍药嘴角兀自抽搐着。“不,该说原谅的人是我,我不该凭借自己的想法,就硬缠着你不放,还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多少可以帮得上忙,没想到却惹得你心生厌烦,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丢脸……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谢谢二小姐的体谅。”他很困难地把话说完。 “打扰你休息了,那我……先出去了。”说着,司徒芍药便在自己哭出声来之前,夺门而出了。 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了,关轩雅咬紧下颚,强行要将自厌的情绪按捺下来,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简直是把司徒芍药的一番好意给掷回对方的脸上,这是多么可恶的行径…… 但是他只能这么做。 关轩雅是这么告诉自己,可是他的心却好难受,明明是做了对的事,却是这么痛苦,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襟口,咬紧了牙关,想要将这心如刀绞的滋味给压制下来。 “呃……”他才站起身来,想要回到床榻上躺着,嘴角已经逸出疼痛的呻吟,整个身子也弯下来。 “二少爷怎么了?是不是旧疾复发了?”小厮失声地嚷道。“小的这就去请周大夫过来……” 他从齿缝中进出声来阻止。“不要……我没事……扶我躺下来……” 小厮只好又折回来,半扶半抱的将主子搀到床榻上,让面色惨白的关轩雅慢慢地躺下。“二少爷,还是让小的去请周大夫来吧……” “我不想再喝药了……”关轩雅背过身去,被褥下的身躯整个蜷缩成一团,独自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其实他知道这不是胸痹心痛之症复发,而是因为伤害了司徒芍药所引起的自责、内疚和不忍,所以得去承受这份后果。“很快就没事了……不用管我……” “二少爷……”小厮只能急在心里。 关轩雅紧闭着眼皮,用意志力来对抗痛楚,直到昏昏沉沉地睡着为止。 而在此刻,司徒芍药快步的在光线不明的长廊下走着,不停地用袖口拭去滑下面颊的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干。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是因为被拒绝而感到不堪吗?司徒芍药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还差点绊倒。 “男女有别,咱们还是避嫌的好……” 其实关轩雅这么顾虑也没错,这也是为了她着想,可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却很伤人,活像……他压根儿就不想跟自己扯上一丁点关系,以免要负责,所以才会用那种听起来委婉,实际上却无情的口气来拒绝,这个想法让司徒芍药不由得停下心乱的脚步,在电光石火之间,总算想通了。 原来自己之所以会流泪、会难过,是因为……关轩雅一点都不喜欢她,更怕会被迫负起责任,不得不娶她为妻。 司徒芍药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又哭又骂地说:“我又不会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着他拜堂成亲,根本不需要跑得这么快……我又没想过要嫁给他……犯不着怕成这个样子……” 是啊!她这辈子都不嫁人的,就算遇到喜欢的男子,也不会改变初衷,这个想法让司徒芍药宛如遭到雷殛,脑子豁然开朗,领悟到了最重要的关键。 “我喜欢上他了……”司徒芍药怔怔地喃道。 以前总认为所谓的喜欢就像她喜欢药铺里的那些伙计,就像她喜欢白术,如今才明白那种喜欢是亲人之间的感情,而对关轩雅的那种喜欢……却是会心痛的,会不知不觉地想哭。 她更没想到喜欢上一个人会这么快,会这么的让人毫无所觉,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可是他不喜欢我……”这才是司徒芍药心里最在意的,泪水跟着扑簌簌地往下掉了。 奔回居住的院落,司徒芍药推开一扇房门,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床榻上的人也睡得正熟,她顾不了那么多,踢掉了鞋,便钻进被窝里去。 “嗯……芍药?”被这个突来的动作惊醒的主人,用着挟着困意的温软嗓音问道。“睡不着吗?”想到妹妹已经好多年不曾跟自己睡了。 她抱住同胞所生的亲姊姊。“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司徒芍药只是想要有个人陪自己说话,也能够让她撒娇。 “当然可以了……”听见妹妹的声音似乎怪怪的,不过司徒青黛并没有起身,点燃烛火来询问原因,只是伸臂回抱。“有什么烦恼也可以跟我说。” “青黛……”司徒芍药唤着姊姊的闺名。 轻拍着妹妹的背,这才柔声地应道:“嗯?” 司徒芍药喉头一哽。“他讨厌我……原来被人讨厌是这么难受……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我真的有这么令人讨厌吗?” “既然这样,就别理对方了。”司徒青黛诧异地听着一向开朗自信的妹妹居然说出自我否定的话来,暗暗地在心中琢磨着原因。 “可是……我办不到……我就是没办法不去理他……”要是自己能做到就好了,司徒芍药呜咽地说。 沉吟了半晌,司徒青黛才轻启红唇。“即便会让对方更讨厌你,你也还是打算继续理他吗?” “应该是吧。”司徒芍药用力吸了吸气。“就算他讨厌我,不喜欢我,我还是想要再见到他,跟他说说话……还跟神明祈求他的身子快点好起来,可以像健康的人一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这儿,司徒青黛不需要多问,也猜得到妹妹说的人是谁了。“你的个性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去做,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那么就不要让自己后悔,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吧。” “你不会笑我这么爱哭吧?”她难为情地问。 司徒青黛笑叹一声。“我怎么会笑你呢?你可是我最宝贝的妹妹……快点睡吧,等明天天亮,所有的伤心难过都会消失,再说我的妹妹可没那么脆弱,一定会勇敢的去面对所有的困难。” “嗯……”有了姊姊的安慰,司徒芍药几乎才闭上眼皮,就马上睡着了。 感觉到妹妹的身子放松,显然已经睡得很沉,司徒青黛反倒相当清醒,睁着双眼盯着帐顶,想到母亲曾对她提起的事,那些担忧果然成真了,芍药确实喜欢上那位关家二少爷。 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理? 终于天亮了,关轩雅浑浑噩噩地醒来,他不知道昨晚有没有睡着,只觉得头很重,不过心如刀绞的滋味已经缓和下来。 关轩雅面无血色地让小厮伺候自己梳洗更衣,又简单地用了一点早膳,周大夫才进房就见他气色极差,赶紧坐下来把脉,不过被他拒绝了。 “我只是昨夜没睡好,不需要担心……”关轩雅迅速地把手腕抽回去,他已经厌烦这些看诊的动作,也不想再喝药,连半口都不要。“阿良,去看看三少爷派来的马车到了吗?” 小厮速速去了。 “二少爷心情似乎不太好。”周大夫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烦躁的模样。 “这样才像个病人该有的反应不是吗?”关轩雅淡嘲地回了一句,旋即失笑。“不过这比较像是四弟说话的口气,而不像我的。” 周大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我就想这么对二少爷说了,情绪如果能获得适当的宣泄,对病情也会有好处的。” “我知道。”关轩雅苦涩地喃道。 “你就只会一味地忍耐,把话闷在心里,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司徒芍药是第一个跟他这么说的人,就因为她跟其他人不同,不怕话说得太重会伤着了他,才让他分外感动,只是以后很难再听到了。 “二少爷,马车已经在大门外等了。”片刻之后,小厮回来了。 他颔了下首,在小厮的搀扶之下,步出了住了好几天的寝房,先去向司徒仁夫妇辞行。 当关轩雅跨出大门门槛,就见外头停了两辆马车。 白术走到他面前。“老爷交代要我护送二少爷到目的地。” “有劳你了。”关轩雅轻哂地道谢。 就在关轩雅要爬上马车时,身后传来一阵跑步声,有人从屋里冲了出来,让他心头一凛,不该期待再见到她,却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奢望着能再瞧上一眼也好。 “等一下!”司徒芍药娇喘吁吁地跑出来,扬声叫道。 关轩雅迅速地整理好情绪,才转身面对她,见司徒芍药眼皮微肿,显然昨晚哭了很久,胸口不由得一窒。 “二小姐。”他连嗓音都哽住了。 “我不会打扰太久的,只是有样东西昨天忘了交给你……”司徒芍药目光湛湛地看着他,就算关轩雅讨厌她也无妨,她只想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希望将来后悔了。 “什么东西?”关轩雅困惑地问。 司徒芍药将握在手上的香囊递给他。“昨天下午我去庙里帮你求了张平安符,就放在这个里头,你要天天带在身上,相信菩萨会保佑你身体快点好起来的。” 听她这么说,关轩雅眼眶倏地发热。“二小姐,承蒙你的关心,可是……”他又怎么能收下她这份心意呢? “不要跟我说你不需要,就算你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但是这个香囊请你务必要收下……”说着,司徒芍药便将东西硬塞到他手中。“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就……等我没看见时,你再把它扔了吧。” 闻言,关轩雅鼻头跟着泛酸了。“那么……我就收下了。”他必须用所有的意志力,让语调听起来很正常。 “那你多多保重,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爹六十大寿那天,你一定要来,不然他会很失望的。”司徒芍药努力笑着,就是不想露出半点难过的神情。“我就不送了,再见。” 说完,司徒芍药在这瞬间泪水已经盈眶,可是她想要用笑容来送关轩雅离开,而不是哭哭啼啼的,于是转身奔进大门内。 “二少爷,上马车吧。”小厮的话让关轩雅回过神来。 “嗯。”他手上紧握着香囊,待坐进了篷车内,更是将它按在心口上,心脏霎时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 片刻之后,马车动了,开始往前行驶。 关轩雅清瘦的身躯斜倚在软垫上,怔怔地看着周遭的昏暗,直到感觉面颊上有了凉意,才知道自己落下泪来了,而当意识到达了脑中,滚烫的泪水接着又翻涌而出,即便在濒临死亡的当口,面对亲人的呼喊,他也是用微笑来安抚,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有多恐惧,更不曾掉过一滴泪,可是这一刻,他却阻止不了……任由泪水决堤了…… 他这一生能期待拥有司徒芍药这个姑娘吗?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奢望吗? 关轩雅问着自己,如果自己生来就是个健康的人,必定立即请媒婆上司徒家提亲,可是……就因为这般的喜爱她,才不想害她年纪轻轻就守寡,那么他在地下有知,也不会原谅自己。 过了十日—— 外头下起雪来,街上的行人也变少了。 在京师顺天府享誉盛名的百安堂,药铺伙计们却跟往常一样忙着帮客人配药,没有因为气候的关系而冷清下来。 “小哥,照这药方子帮我抓三天的药,这可是我家老爷要喝的,绝不能出错。”一名唇上蓄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来到店门外,先用手拍去肩上的雪花,这才跨进门槛,来到司徒芍药面前说。 司徒芍药接过对方手上的药方子,先看了一遍列出的药材,然后朝对方颔首。“请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没关系,我可以等。”说着,中年男子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晚一点雪应该会下小一点才对。” 她也跟着看向外头。“希望如此,那您就先坐一会儿。” 中年男子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抚着唇上的胡子,心事重重地看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对于配药这份差事,司徒芍药一向都很谨慎,因为她尝过吃错药的后果,所以当她一一从药柜里拿出需要的药材来秤重,到了最后,也一定会确认三次,确定自己都没有拿错,才能安心地让病人服下。 “您的药都包好了。”她亲自拿到中年男子面前。 那名中年男子道了谢,付完药钱,眼看雪依然没有变小的迹象,还是撑起油纸伞走了。 “芍药,明天就是老板的六十大寿了,你要不要回去帮忙,这儿交给咱们就好了?”一个药铺里最资深的伙计见店内没有客人,于是大家闲聊了起来。 “想到明天晚上有很多好吃的,就忍不住流口水……” “你就只想着吃……” 几个药铺伙计笑闹着说。 司徒芍药也跟着大家一块笑。“不用了,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张罗的事有青黛就够了。”姊姊可比她能干多了。 “怎么能交给大小姐呢?” “是啊,大小姐可是大家闺秀,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她佯装不高兴地瞪着他们。“意思是说我不是大家闺秀,就算抛头露面也没有关系?” “芍药怎么看都不像个大家闺秀……”其中一人说出众人心底的话。 一听,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人真是把我给瞧扁了,我只要打扮一下,也可以媲美天仙……”想不到司徒芍药这话才出口,所有的人笑到喊肚子痛,让她气鼓了颊。“明天晚上不准你们去吃宴席!” “怎么可以这样?” “芍药比天仙还要美丽,大家说是不是?”有人马上见风转舵。 “是、是、是。”大家点头如捣蒜。 司徒芍药哼了一声,才要骂他们现实,眼角却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那是关轩雅身边的小厮。 “阿良!”她着急地叫道。“怎么来了?是不是你们二少爷……” “我家二少爷没事,只是周大夫要我来配药回去,让二少爷平日调养用。”小厮连忙解释。“这是他开的药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司徒芍药抚着心口,真是捏了一把冷汗,以为关轩雅又病倒,否则怎么会派人来抓药。“只要他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就算她曾想过去关家三少爷的府里找他,可是要用什么借口呢?司徒芍药一面配药,一面叹气,而且娘又盯得紧,就是怕她偷偷跑去找关轩雅,不过明天是爹的六十大寿,应该就能见到他,想到这儿,精神就振奋起来。 小厮看着她配药的动作,搔了搔头。“其实我要感谢二小姐,多亏了二小姐送的那个香囊,这几天都让我家二少爷一觉到天亮。” “他……还留着?”还以为关轩雅早就扔了,司徒芍药忍不住又惊又喜,很高兴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心意。 “我家二少爷都要握着它才睡得着,多半是因为香囊里放了有香味的药材,能帮助入眠。”小厮还以为是这个因素,却不知道因为是她送的,主子才会如此珍视和依赖。 司徒芍药眼眶热热的。“那真是太好了,至少我还能帮上一点忙,只要夜里睡得好,他的身体自然会跟着好起来。” “我也是这么想。”小厮心有所感地说。 “……药都包好了。”司徒芍药将配好的几包药交给他。“回去之后,跟你们家二少爷说一声,就说请他千万要保重,只要能够下定决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都会克服的。” 小厮接过药包,频频点头。“我这就回去跟二少爷说。” 望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司徒芍药才落寞地垂下眼帘。“没关系,等到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司徒芍药也不奢求什么,只要能见到关轩雅,说上几句话,见他好好的,自己就很满足了。 于是,她怀着这样的想法,总算等到了第二天。 由于百安堂的好名声,还有司徒仁夫妇俩多年来乐善好施,结了不少善缘,所以从早上开始,就有不少人送来各种寿礼。 司徒仁在前厅亲自招呼前来祝寿的贵客,加上携同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娘家探望岳父、岳母的长子元参一家人也在今天返回家门,见到了宝贝孙子,让他的心情也就更好了。 “……青黛,帮我看看穿哪一件好看?”司徒芍药来到姊姊的房里,从衣箱中找出一件又一件的衣裙,征询着意见。 司徒青黛还是头一回见到妹妹主动想换上女装,不禁揣测着原因。“你不是嫌穿女装很麻烦,行动又不方便?” “呃……那是因为今天是爹的六十大寿,为了帮他祝寿,当然得穿得慎重一点。快来帮我挑挑看,穿哪个颜色比较好看?”从小到大,她穿女装的机会真的少之又少,实在没什么主意。 “依我看,应该不是为了爹,而是……女为悦己者容吧?”司徒青黛浅笑盈盈地戳破妹妹的谎言。“为了喜欢的人,才想要打扮。” 司徒芍药马上胀红了脸。“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你……不要乱猜。” “不知道今天那位关家二少爷会不会来?”望着妹妹心虚的模样,司徒青黛斜睐地笑问。“不然就看不到你穿女装的样子了。” “他一定会来……啊!”司徒芍药这才发现上当了。“我换上女装才不是为了要给他看。” “还说不是?咱们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姊妹,你那点心思哪骗得了我。”她笑睨一眼。“我已经让彩荷去前厅看看,要是关家二少爷来了,赶紧来通知咱们一声,我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怎么把你的心勾走的。” “我就说不是为了他。”司徒芍药脸红地嚷道。 司徒青黛见妹妹害羞的模样,在心中轻叹。“就算喜欢又如何,那位关家二少爷的身体状况你也清楚,他并不是个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喜欢归喜欢,跟成亲是不一样的。”说完,她还是忍不住为关轩雅说几句好话。“再说他除了身子虚弱了些,不管是外表还是人品、性情都很好,也比任何人都来得强。” “那又如何?”司徒青黛表情一整。“说难听一点,除非有姑娘想早一点当寡妇,否则谁也不会想嫁给他。” “青黛!”听到姊姊这么说,司徒芍药难得对她大吼。“你要再这么咒他,我要生气了。” 她正色地瞅着妹妹半晌,决定换个话题,免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姊妹俩闹得不愉快。“好了,就穿这一套吧,我先帮你梳发。” “嗯。”司徒芍药也有些后悔对姊姊这么大声。“青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司徒青黛让妹妹坐在铜镜前,佯怒地说:“因为我比你早一刻出生,所以才想乘机报仇。” “才不是。”她噗哧一笑。“我很高兴你比我早出生,有姊姊的感觉真好,还可以让我撒娇。” “你能这么想就好。”司徒青黛宠溺地笑说。 没过多久,司徒芍药已经穿上衣裙,头上梳起了高髻,见姊姊要帮她戴上镶嵌着各种金玉花饰的头箍,这么华丽的装扮,自己看了都觉得别扭。 “这样就好了,戴那么多东西,头好重……”她把繁复的装饰拿下来,还是简简单单比较适合自己。 “好吧。”司徒青黛没有勉强她。 司徒芍药看着铜镜中的姑娘,不像本来的她,心想关轩雅见了这副模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喜欢吗?会认为好看吗?转眼之间,她又垂头丧气起来,总觉得这么患得患失,根本不像原来的自己。 就在这当口,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婢女推门进来了。 “彩荷,关家二少爷来了吗?”司徒青黛问着伺候她的婢女。 婢女不知道该怎么说。“回大小姐,关家二少爷没来,是关家三少爷来了。” “怎么可能?”司徒芍药急急地追问。“你确定?” “奴婢曾经见过关家二少爷一回,所以不会认错的,而且听其他人称呼那个人一声‘关大人’,就去问了白术,白术也是这么说。”婢女很肯定地说道。 司徒芍药还是不死心,便提起裙摆,冲出了房门,想要亲眼确定。 待她来到了前厅,偷偷躲在一旁,在众多的宾客当中,寻找那抹瘦削的男性身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芍药?”白术一眼就认出她,不禁失笑地问。“怎么这身打扮?”因为大小姐绝对不会跑到这儿来,而且还做出偷窥的举动。 “关家二少爷没来吗?”司徒芍药抓着他的手腕问。 白术点了下头,然后指着站在另一头的年轻男子。“是关家三少爷来了,还送给老爷一只江南制壶名家亲手做的紫砂茶壶当寿礼,老爷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那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他为什么不来呢?是不是病了?”她口中喃道:“还是……”故意避着我?这个念头让司徒芍药的心沉进了谷底。 “芍药?”白术见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开口唤道。 司徒芍药没有听见他的叫声,只觉得自己胸口好闷、好难过,难过到好想哭,脑中只有想一件事—— 他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第5章 两天后—— 接近午时,一辆马车停在关府外头。 一身男装的司徒芍药看着眼前的朱色大门,尽管刚下过雪,她却不觉得寒冷,在经过一番煎熬之后,还是决定来了。 砰!砰! 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门房很快地来开门。 司徒芍药对他道出身分和来意,门房便请她稍候,然后进去通报。 “呼。”她在掌心上呵了几下暖气,就等门扉再度打开。 过了片刻,门房来请她进去了。 “二小姐是来看我家二少爷的吗?”关轩雅的小厮奉主子的命令出来带路。“请跟小的来!” 她深吸了口气,快步跟上,想着待会儿见到人之后,话要怎么起头。 经过了曲折的回廊,司徒芍药穿过红色拱门,踏进一座院落,来到关轩雅居住的地方。 小厮率先进房,跟主子说了一声,这才回头请她进去。 坐在几案旁看书的关轩雅在听到门房说司徒芍药来访的事,心情五味杂陈,想到司徒伯伯六十大寿那天,他还是拜托三弟亲自将寿礼送去,因为他怕……怕见到她,怕见了会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二小姐……”关轩雅正要说些客套话,却被她的叫声打断了。 “关轩雅!”司徒芍药太生气了,索性连名带姓的对他吼。“我爹六十大寿那一天,你为什么没去?” “我……”关轩雅被她吼得怔愕住了。 “你要走的那天,我还叮咛过你一定要到,如果你不想去,就早点说,不要让我像个傻瓜一样痴痴地等……”她愈说声音愈哽咽了。 “那是因为……”关轩雅辞穷了。 司徒芍药泪水在眼眶中凝聚了。“因为你不想看到我,觉得我很烦人是不是?这些你早就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 这番直截了当的告白,让关轩雅傻了、呆了,说不出话来了。 “反正我的个性就是这样,是自己要喜欢的……就不会要求别人回报……更不会勉强你喜欢我……可是……至少不要避着我……好像我染上瘟疫似的……”她愈说愈伤心,泪水更是猛掉。 一旁的小厮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我真的没有这么以为……”关轩雅喉头像是梗着硬块。 “我怎么一直掉眼泪?”司徒芍药用袖口猛力地抹着湿漉漉的双眼。“我不想哭的……哭是最懦弱的行为……” “对不起……”关轩雅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想要伸手触碰司徒芍药,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我从来不想这样伤害你的……”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哭,才要远离她,结果还是失败了。 司徒芍药误解他的意思,以为关轩雅向她道歉,是因为他无法喜欢上她。“你不喜欢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生气的……” “我……”是喜欢你的,而且好喜欢、好喜欢。可是这些话不能说,关轩雅提醒自己,必须理智些,不能感情用事。 她抹干了面颊的泪痕,也已经哭够了。“好了,把话通通说出来,心里总算舒服多了……放心吧,以后你不会再看到我了。” 闻言,关轩雅心头蓦地揪紧了。 “那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虽然司徒芍药已经哭红了双眼,却还是对他露出笑靥。“再见。” 关轩雅僵立在原地,听着房门关上,凝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面容也更加惨白。 “二少爷!”小厮见主子快要倒下来,连忙冲过来扶他。 “她走了吗?”关轩雅无力地问。 小厮颔了下首。“应该是走了。” 这次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关轩雅被扶到床沿坐下来,伸手从衣襟内找出香囊,然后紧紧地将它攥在胸口,用来抚平此刻的心痛。 连下了几天的雪,今天终于稍稍停歇了。 “芍药,怎么无精打彩的?是哪儿不舒服吗?”在百安堂内负责帮病人把脉看病的坐堂先生,已经打量着呆呆望着门外的司徒芍药好半天,见她不像平时那么活泼开朗,不免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螓首。“没有,我很好。” 坐堂先生摆了摆手。“反正也没客人,你到里头休息一下。” “好,那我进去喝口水。”司徒芍药也担心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待会儿万一包错了药可不好。 “快去!快去!”坐堂先生催道。 不过司徒芍药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本能地回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冷不防地,只见好几名官差跨进门槛,个个像是凶神恶煞,活像是来缉拿朝廷要犯似的。 “几位差爷……这是……”坐堂先生惊疑不定地问。 “到底是让谁配的药?”带头的官差回头问跟在后头的中年男子。 “就是那位小哥!”那名中年男子马上用食指比着司徒芍药。 “发生什么事了?”司徒芍药见对方比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昨天让你帮我配的那几包药,今天早上让我家老爷喝下,结果他……却死了,一定是你配的药有问题。”中年男子指控地说。 “我不可能配错药……”司徒芍药倏地刷白了脸,认出这名中年男子最近几天的确常来抓药,也都刚好是自己配的,但是绝对不会发生这种致命的错误。 中年男子一脸愤慨地说:“差爷,一定是他拿错了药材,害死了我家老爷……” “把人带走!”带头的官差喝道。 司徒芍药满脸惊慌地嚷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没有拿错药……你们要查清楚再来抓人……” “差爷……”坐堂先生想要阻止,却被官差推开。 几个药铺伙计也慌了手脚。“赶快去通知老板……” 其中一名匆匆忙忙地回去报信,就在一团混乱当中,待在府里的司徒仁夫妇已经接获消息了。 “老爷,你快去衙门问个清楚……”司徒夫人六神无主地哭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要救救芍药……” 司徒仁努力定下心神。“她是我的女儿,当然要救了……元参,跟爹一起到衙门见大人。” “是,爹。”司徒元参神情凝重地回道。 父子俩马上前往顺天府衙门,没想到却吃了一记闭门羹,连顺天府尹的面都没见到,幸好想到可以使银子私下打点,这招应该有用才对,结果等了半天,居然被退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司徒元参询问顺天府尹身旁的幕友,感到相当不解,因为他们跟顺天府尹也算有好几年的交情,平日又经常送些昂贵的药材,还有喝酒吃饭,理该通融才对。 顺天府尹身旁的幕友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司徒仁耳边嘀咕。“不是咱们大人不通情理,而是这件事很棘手……要知道死去的这位胡老爷,和宫里的刘公公私交甚笃,所以我家大人不敢作主。” “你是说……刘公公?”司徒仁当然知道这号人物了,对方虽是宦官,却是皇帝最宠信的人物,权势极大,放眼朝野,没人敢得罪他。 “没错,所以我家大人说他也无能为力。”他说。 司徒仁瞬间像是老了十岁。“那小女现在……身在何处?” “自然是关在牢里,不过我家大人也知道她是个姑娘,所以另外关了一处,也算对得起司徒老板了。”幕友叹道。 “请代我谢谢大人设想如此周到。”司徒仁老泪纵横地说。 “要想救你的女儿,除非能找到比刘公公更有力的靠山,不然等刘公公亲自来审问……”他话没有全部说完,但暗示得很明白了。 “谢谢,我明白了。”司徒仁感激地告辞了。 司徒元参看着老父默默垂泪的模样,自己也是束手无策。“所有的人都知道有时连皇帝都要听刘公公的话,还有谁的权势比他还要大?咱们除了顺天府尹,也不认识其他官员……” “对了!我怎么忘了他?”司徒仁抓到了一线生机。 “爹指的是谁?”他问。 司徒仁赶忙要长子快点坐上马车,然后要驾马车的奴才调头往回走,转另外一条路。“……我说的人就是关家三少爷,那孩子中了探花之后,现在还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听说深受皇帝倚重,说不定有办法救芍药……” 事到如今,也只有求助于他了。 就这样,在一片白雪纷飞中,马不停蹄的直奔关府。 当司徒仁父子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问了门房才知道他们家大人要到晚上才会回府。 “那么二少爷在吗?”司徒仁又问。 门房只好先请他们进去。“两位请稍候!” “爹别太着急。”尽管父亲身子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禁不起这般心力交瘁的折腾,司徒元参忧心忡忡地说。 司徒仁长叹一声。“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不该让她到药铺里帮客人配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她配药向来小心,从没出过差错,辨识药材的能力谁都比不上,我不相信芍药会抓错药。”他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要刘公公相信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才行。”司徒仁想到女儿被关在牢里,一定很害怕,心就像刀子在割。 不到片刻,他们已经被请到关轩雅居住的院落了。 坐在房里喝着茯苓杏仁甘草汤的关轩雅见到司徒家父子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司徒伯伯……还有这位应该就是司徒大哥了?”他们父子长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来。 司徒元参朝他颔了下首,也是同样第一次见到这位关家二少爷。“打扰你休息,实在是事态严重,才来请你帮忙。” “司徒伯伯先坐下来再说。”关轩雅早就注意到这位长辈脸色不对,几乎可以说跟他一样苍白了。 “轩雅,你一定要救救芍药……我只能靠你了……”司徒仁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地说。 关轩雅神色倏凛。“她怎么了?” “她被关进大牢了……”司徒仁很快地把经过情形说一遍。 “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吃错药的后果,绝对不会抓错的……咳咳……”关轩雅一时情绪太过激动,连咳了好几声,小厮慌忙过来帮他拍背。“不过三弟还没回府,等他回府,我会请他想办法……司徒伯伯放心……我一定会尽所有的力量救她,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闻言,司徒仁已然老泪盈眶。“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舍妹的事就拜托你了。”司徒元参也连声道谢。 “我会救她的……”他怎么能不救她,关轩雅按着抽疼的心口思忖。“司徒伯伯先回府里等候消息,这件事就交给我。” 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他身上之后,司徒仁父子才离去。 一直到戌时都过了,关轩雅才等到三弟回府。 “……如果和刘公公扯上关系,那就真的难办了。”三少爷听完了始末,俊脸更为严肃。“他那人心胸狭隘、公私不分,而且心狠手辣,对于铲除异己更是毫不手软,只要得罪他的都没有好下场,就连我也不想和他正面为敌,怕就怕连咱们关家都会惹祸上身。” 关轩雅一颗心直往下沉。“救不了吗?难道就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司徒伯伯可是对咱们有恩。” “这一点我也明白,所以会尽量试试看。”三少爷语气十分沉重,心想这顺天府尹究竟有没有派人去追查剩余的药渣里头是否被搀了其他的毒物,如果配的药没有错,那么就有可能在煎药途中出了岔子。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顺天府尹答应司徒伯伯他们到牢里头去探监,她……平时再怎么坚强勇敢,毕竟是个姑娘家,现在一定很害怕,加上天气又这般寒冷……光是用想像的,我就……”关轩雅满脸痛楚地按着胸口,咬紧牙根地说。“无法忍受……” 三少爷急着让小厮去请周大夫过来。 “我没事……只是心……好痛……”他哽声地喃道。 “二哥别着急,我会想出法子的。”三少爷知道这次无法逃避,势必得和刘公公正面交锋。 跟兄长再三保证之后,三少爷又嘱咐小厮好好照顾主子,这才离开寝房,对这棘手的问题得要仔细合计合计。 “三少爷一定会救司徒家的二小姐,二少爷得先顶住。”小厮安慰地说。 关轩雅靠坐在床头,手上紧紧攥着香囊,想到三弟口中的刘公公,若他一味认定是司徒芍药的错,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 不!他必须要有信心,更要相信三弟的能力。 “一定可以救她的……”关轩雅合上双眼,诚心诚意地对上苍祈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生平第一次,也是自己唯一喜欢的姑娘。 直到关轩雅在恍恍惚惚之间睡着,却作了好多的梦,梦到司徒芍药在冰冷的大牢中,挨在墙角瑟缩着身子,冷得直发抖,让他又惊醒过来了。 “原来是梦……” 他支起上身,瞥了一眼趴在桌案上睡觉的小厮,而窗外的天色还是黑的,不过已经听到鸡啼,于是又躺下来小睡一下,因为必须要有体力和精神,才能撑到救司徒芍药回来。 直到再度掀开眼皮,已经快午时了。 关轩雅询问小厮,知道三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现在能做的事就只有等待,于是坐下来吃午膳,才吃了两口,就见周大夫匆匆地进房来了。 “二少爷……”周大夫正好从外头回来,知道他很关心司徒家的事,所以也不能瞒着不说。“我刚刚出去了一趟,亲眼看到……百安堂被顺天府衙门给查封了,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却没人敢出手帮忙。” 闻言,关轩雅手上的筷子掉了。“查封?” 周大夫表情凝重地颔首。“听说还是刘公公在背后下的命令,顺天府尹也不得不从,更没人敢吭声。” “刘公公……他上顺天府衙门审问犯人去了?”关轩雅打从心底发冷,对方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问案,是谁也无法想像的。 “听说是如此。”周大夫叹道。 他全身颤抖地站起身来。“她到底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挺得住吗?我该怎么救她?该怎么做?” 关轩雅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样的他能为司徒芍药做什么呢?不!一定有的,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会为她去做。 在忐忑不安和心急如焚的情绪交织下,捱到了未时,三少爷回府了。 “三弟,情况……如何?”关轩雅一颗心提到了喉咙。 面色沉重的三少爷先让兄长落坐,自己也跟着坐下。“直到午时,我才见到顺天府尹,听他说刘公公一早就去大牢审问……还动了刑。” “动、动刑?”他几乎吐不出这两个字来。 三少爷颔了下首。“所以等到刘公公离开,我才能见到顺天府尹,他知道我是为了司徒家而去的,也很想帮忙,可是又不敢跟刘公公作对……” “然后呢?”关轩雅脸上的血色尽失。“可以让人去探监吗?” “刘公公临走之前有交代,不准司徒家的人去牢里……”三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关轩雅马上抢下话来。 “那么不是司徒家的人就可以去吗?”他问。 “我也是这么问顺天府尹,他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至少不算违抗刘公公的命令。”三少爷就是打算亲自走一趟大牢,先看过司徒伯伯的女儿状况再说。 关轩雅抽紧下颚。“我去!” “二哥,大牢之内既潮湿,阴气又重,你的身子实在不宜……” 三弟的顾虑并不是关轩雅此刻最关心的。“我非去不可!就算是要用爬的,我也要去看她。” “我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会答应让你来京师了。”这个二哥执拗起来,谁都劝不动。“要去可以,不过不能待太久。”三少爷先跟兄长说好。 “我知道。”关轩雅用力颔首。“阿良,先去准备些吃的,还有……刀伤药之类的,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或许用得着。”想到司徒芍药被用了刑,也不知道伤势如何,让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她身边。 小厮听了,衔命去办了。 顺天府衙门—— 半个多时辰后,在官差的带路下,主仆俩走进了暗无天日的大牢内,关轩雅鼻端净是闻到不好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晕眩想吐,但是想见司徒芍药的念头战胜了身子的不适,让他再次挺起腰杆往前走。 “你们不要待太久,否则我家大人不好跟上头交代。”官差叮嘱地说。 关轩雅温声地说:“谢谢差爷。” “带他们进去见胡老爷命案的犯人。”那名官差对看守大牢的牢头说道。 于是,牢头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跟我来吧。” “二少爷小心脚步。”小厮一面提着食盒和药箱,一面跟主子说。 “你也要小心。”他畏冷的拉拢身上的斗篷。 “就是这儿了。”牢头用手指比了下。 “有劳差爷。”关轩雅迭声地道谢。 牢头先将灯笼交给小厮,然后打开了锁,便又踱开了。 睇着一片漆黑的牢笼,关轩雅一脸忧急地要小厮将灯笼凑近些,然后往里头唤道:“二小姐……二……芍药……芍药……” 蜷缩在角落的司徒芍药在模糊之间,听到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叫她,于是吃力地集中精神,想要确定是真是假。 “芍药……”没有听到回应,关轩雅怀疑芍药并不是关在这儿。 “呃……嗯……谁……”司徒芍药发出微弱的呻吟。 “芍药,是你吗?”他焦灼地问道。 半晌之后,她渐渐地听出这年轻男子的嗓音是属于谁的,不禁悲喜交加。“关……轩雅……是你吗?”心中的狂喜淹没了一切,也没有时间细想关轩雅唤的是自己的闺名。 关轩雅不由分说地推开嘎嘎作响的牢门,钻了进去,身后的小厮也连忙提着灯笼跟上,好让主子看个清楚。 “芍药……”他只看到角落的身影也在挣扎地坐起身来。 “呜……关轩雅……”司徒芍药见声音的主人靠近,马上扑了过去。“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梦……” 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也不在乎有人会说什么闲话,关轩雅一把抱住她,终于确定她还活着,在这一刻,他懂了,也明白了,比起死亡,他更害怕会失去司徒芍药,害怕永远见不到她。 “不是作梦……是我……我来看你了……”他哽咽地说。 司徒芍药不由得嚎啕大哭。 “我在这儿……”关轩雅热泪盈眶地安抚着,感觉到怀中的人全身冰冷,赶忙脱下身上的斗篷,换成裹在她身上。“因为……不准司徒家的人来探监,所以我来了……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她哭得好不凄惨。“呜……哇……我刚刚还梦到你……你就来了……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当然关心你……”听司徒芍药哭成这样,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想这样哭的……我的哭声比说话还要难听……”在关轩雅面前,她就是想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不想让你听到……” 关轩雅不由得流下了一行泪,“你哭……尽情地哭……我不在乎……更不会嫌弃的……”想到司徒芍药身上或许有伤,不敢抱得太紧,结果不小心碰到她的小手,马上就疼得她哇哇大叫了。 “好痛……”司徒芍药把小手缩回去。“那个什么公公好可恶……他居然让人用东西夹我的手指……” 关轩雅心中大恸。“让我看看……阿良,把灯笼凑过来。” 待灯笼些微照亮了司徒芍药的双手,就见十根手指上头又红又肿,还有血迹,关轩雅眼中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滑下来。 “我……带了伤药给你搽……”他多希望能替她受这些苦。 小厮转身把药箱拿进来,好让主子帮她上药。 “那个臭太监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要我认罪……我又不笨……明明就不是我害死的……才不要认罪……”司徒芍药哇啦哇啦的大骂。 他动作很轻柔地抹着药膏,每抹一根手指,心就痛一次。“这只能暂时处理,等出去之后,得让大夫瞧一瞧……你能再忍耐个几天吗?我已经让三弟想办法洗刷你的冤屈,一定可以救你出去。” 司徒芍药一面掉泪,一面点头。“我知道,我会忍耐……” 听她回答得这么勇敢,关轩雅却是泪流不止。 “你、你哭了?”虽然不是看得很清楚,她却听到可疑的呜咽声。 “没有。”关轩雅用袖口往脸上拭了几下。 “明明就有……不过男子总是爱面子的,我就不拆穿你了。”司徒芍药见到他来看自己,身上的疼痛都不在乎了。 “呵、呵……咳……”她总是能让他发自真心地大笑。 她想帮他拍背,却忘了自己的手指有伤,连忙朝痛处猛呵着气。 “手上有伤就别乱动。”关轩雅攒眉提醒着。“我还拿了几样吃的过来……我来喂你吧。” “你……要喂我?”司徒芍药有些受宠若惊。 “不然你要怎么吃?”他端起白饭,用筷子挟了一小口到她嘴边。“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样才有力气撑下去。” “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司徒芍药乖乖地张嘴让他喂。 关轩雅又挟了菜和鸡肉。“我相信那位胡老爷的死跟你无关,只是究竟是谁在他喝的汤药中下毒,就是要调查的关键。” “你真的相信不是我的错?”他的信任让司徒芍药感动。 “那是当然了。”关轩雅又喂她一口白饭。“我相信你帮人配药,绝对不会马虎随便的。” 这番话让司徒芍药又哭又笑。 “还要吃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了。” “只要再等几天就好,我可以跟你保证。”关轩雅伸手轻抚着她垂散下来的长发。“就算要用我的命来交换,我也愿意。” 司徒芍药啐骂一声。“我才不要用你的命来交换,我要你好好活着……将来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两个人幸福地过一生……”虽然新娘子不会是自己,但是她还是由衷地祝福。 “你这傻姑娘……”她这么坦然地对他倾诉心意,而自己却只会逃避,还算什么男人。“这牢里又湿又冷,斗篷就留着,可不要着凉了。” “嗯。”司徒芍药听话地应声。 关轩雅缓缓地起身。“那我走了。” “……嗯。”虽然希望他再多陪自己一会儿,不过司徒芍药也知道不能这么任性。“再见。” 他必须强迫自己弯下身,钻出牢门。 “我回去了。”关轩雅再次道别。 窝在墙角的司徒芍药好不容易把哭声咽了回去,这才“嗯”了一声。 而关轩雅则是咬紧牙根,迫使自己跨出脚步,才能离开大牢,直到步出顺天府衙门,外头的光亮让他眼花头昏,身子先是摇晃了下,总算及时稳住。 “二少爷!”小厮空出一只手扶住主子。 他不能倒下! 他更要活下去! 从未有过的求生意志让关轩雅昂起下巴,目光跟着燃起火光。“咱们回去吧……”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和芍药厮守终生。 待主仆俩回到府里,关轩雅又让小厮走一趟司徒家,将芍药的大致状况转达给两位长辈了解,不过避重就轻,免得让他们过于忧虑。 “二少爷先把这碗人参汤喝了。”这时,周大夫进来,将药碗递给他。 关轩雅倚着床头,稍做休息之后,才把人参汤喝下,然后闭眼假寐,周大夫见他似乎很累,又悄声地退出房外。 “我要活下去……”攥在掌中的香囊被关轩雅握得死紧,仿佛想要从里头得到力量。 此时此刻,就算是阎王爷亲自来抓他,他也不会跟着走……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小到大,他总是认命的居多,也看得很开,只有觉得对不起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兄长,还有赐予生命的爹娘,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他不会再跟命运妥协,一定要活下去。 他不要再认命了,关轩雅掀开眼皮,俊眸流露着强烈的决心。 第6章 又过了难熬的一天。 “二哥!”三少爷知道兄长有多么渴望能听到好消息,所以才回府,就马上来见他。 关轩雅瞥见穿着官服的三弟站在房外,他的唇畔还挂着一缕笑意,希望也油然而生,连忙屏住气息地问:“查得如何?” 他先解下沾满雪花的披风,交给伺候的奴才,这才跨进房内。“昨儿个我请顺天府尹将胡老爷剩余的药渣,还有其他未煎的药包找出来,已经确定里头的药材都没有问题,很明显是事后让人在里头下毒。” “那么可以释放芍药了吗?”关轩雅急切地问。 三少爷敛起笑意。“暂时还不成。” 闻言,他的心又凉了半截。“为什么?” “我刚刚就是进宫见了刘公公,他说除非找到真正下毒的人,否则……就得有人偿命……”三少爷说完又赶紧安抚。“二哥别担心,顺天府尹已经在审问胡家的奴仆,还有胡老爷的家人,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关轩雅按捺住焦躁的情绪。“我懂,我会耐心地等……你这两天也辛苦了,用过膳了吗?” “不打紧,待会儿再用。”三少爷取下头上的官帽,拉张凳子坐下。“二哥要来京师之前,大哥有先捎封信给我,信上的意思就是要我多捎信回去,将二哥的情况告诉他,好让他能安心,所以昨天我连同司徒家的事都一起写了。” “大哥就是爱操心,不过到了春天,他就要娶妻了,也许再过不久,咱们就有侄子或侄女,得改操心他们了。”他温和地笑说。 三少爷深深地望着他,问出心中的疑惑。“那么二哥呢?二哥这么关心司徒伯伯的女儿,不单只是因为司徒伯伯对咱们的恩情吧?”因为兄长激烈的反应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 “对。”关轩雅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过还得经过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的同意才行,我会用最大的诚意来说服他们把女儿嫁给我。” “那真是太好了。”三少爷虽然知道冲喜这套说法不可信,不过娶了喜欢的姑娘为妻,身边有人照料,说不定也能让兄长的身子好起来,他得把这个好消息再捎信回去给大哥。 而关轩雅也很清楚要说服司徒伯伯他们不容易,可是他会争取到底,为他和芍药未来的幸福而努力。 时间似乎比平时还要漫长,当天色再度由暗转亮,胡老爷的命案居然来了一个大逆转。 唇上蓄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胡家的管事,此刻跪在顺天府衙门的大堂之上,他亲口认罪了。 “……胡老爷真的是你毒死的?”顺天府尹再问一次。 管事重重地点头。“是我偷偷在他的汤药中下了毒,我全都认了。” “为什么?”兹事体大,顺天府尹还是要问个清楚。 “就在十三年前,胡老爷看中了我家的传家之宝‘钟馗像’,只因为它可以帮主人抓妖避邪,所以胡老爷想要献给长年为梦魇所苦的刘公公,只为了要巴结他,才想要得到这幅画像,可是我坚持不肯卖,没想到……就在某天的夜晚,我刚好出门不在,胡老爷居然派了好几个人闯进了家中,还杀了我的妻子,以及当时不过三、四岁大的女儿……” 说到伤心处,管事大声哭嚎着。 “这么多年来,为了替妻儿报仇,我隐姓埋名的伺机接近胡老爷,而他也早就忘记我的长相,终于等到成为他府里的管事……加上这几个月胡老爷的身体不适,才让我逮到机会下毒……” 顺天府尹见他说得合情合理,自然采信了一大半,不过还有个疑问。“那么为什么你现在又要认罪?” “嫁祸他人已经让我很良心不安了,可是当我听说这个帮我配药的小哥其实是百安堂司徒老板的小女儿,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也跟她一般大了……我怎么能就这么让她顶罪?”管事呜呜咽咽地说着。“大人,人是我害死的,你就砍了我的脑袋,这件事跟那个小姑娘无关……” “本官也想这么办,不过还是得等刘公公来了才能定夺。”顺天府尹庆幸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也能跟司徒家有个交代。“来人!把他押进大牢。” 待顺天府尹拍案退堂,回到内厅,来到身穿官服的都察院监察御史面前。“你都听到了,这件案子总算是水落石出。” 三少爷拱手一揖。“这都要感谢大人。” “本官跟司徒家也不是普通交情,何况百安堂生意做了这么久,也没听过有包错药、毒死过人的事,可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只不过……还是得等刘公公开口说要放人才行。”顺天府尹也是有他的难处。 顺天府尹自然有其忧虑,三少爷只得再去见刘公公一次,不过究竟谈了些什么,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就这样,一直到了事发后的第五天早上,司徒芍药才得以洗刷罪名,获得释放,百安堂也可以照常做生意。 而在接到关家三少爷的通知之后,司徒仁喜出望外地带着儿子前来顺天府衙门接女儿回家,父女俩恍如隔世地相拥而泣。 或许是知道自己得救了,司徒芍药还没回到家中就昏倒,这下可把家人都给急坏了,只得十万火急地派人去把百安的坐堂先生请到府里来看诊,然后再去药铺抓药回来。 “娘!”司徒青黛柔若无骨地让婢女搀进房来。 司徒夫人看着大女儿的气色。“你不是身子也不舒服,那就回房躺着,芍药有这么多人在照顾,不会有事的。” “我之所以不舒服是因为芍药病了……”她们姊妹是心灵相通,其中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也能感受到。“坐堂先生怎么说?” “就说芍药受到很大的惊吓,再加上手指上的伤口没有处理好,又染上风寒,所有的病一起发作,才会高烧不退……”司徒夫人说着说着,又用手绢拭着眼角。“只好等她把药喝了,看情况再说。” 司徒青黛缓步地来到妹妹的床沿坐下,轻抚着那张跟自己相仿的小脸,此刻又红又烫,连喘气声听起来都很痛苦,真的万般不舍。 “芍药,你一定可以熬过来的……不可以丢下我……”她们是一体的,不能缺少另一半。 这个晚上,司徒家的人都轮流到房里来探视司徒芍药,就怕半夜出了状况,每一刻都是种煎熬。 直到鸡啼了、天亮了,司徒芍药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了些。 “她有醒来过吗?”司徒仁来到守候了整夜的妻子身边问。 司徒夫人叹了口气。“没有,不过额头摸起来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烫了。” “待会儿记得要让她再喝一帖药。”一夜之间又老了好几岁的司徒仁看着结发多年的元配。“这么多年来,芍药和青黛真是多亏有你照顾了。” “我是她们的娘,照顾她们是理所当然。”司徒夫人早就忘了曾经对夫婿的侧室有过的怨怼和嫉妒了。 司徒仁对她的宽容相当感激。“你也去睡一下,别累坏了。” “也好……”司徒夫人才要从床沿起来,就听到还在昏睡中的女儿发出细微的呓语,又惊又喜地唤道:“芍药、芍药。” “娘……”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只是又像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让司徒芍药听得很不真切。 “娘在这儿……”司徒夫人落下泪来。 “娘……关家二少爷……是个好人……他真的很好……”她想把心里的感觉说给母亲听。“我很喜欢他的……” 最后一句话让夫妻俩面面相觑。 “傻孩子,娘是舍不得你将来受苦,才不让你跟他太亲近……”司徒夫人又是叹气,又是流泪的。“你懂不懂?” 司徒仁摇了摇头,觉得妻子太过杞人忧天了。“这也得看轩雅那孩子到底对芍药有没有那个意思,要不然你在这儿穷担心也没有用。” “如果他说喜欢咱们女儿呢?你真的要把芍药嫁给他?”司徒夫人着恼地问。“万一……他不幸英年早逝,你要咱们女儿年纪轻轻的就守寡吗?” “这也是芍药的命。”司徒仁叹了又叹。“这些年来,芍药总是把不嫁人的话挂在嘴边,你以为她只是说着好玩的吗?不就是担心自己的声音那个样子,万一真的嫁了过去,对方之后又嫌弃她,说不定还会把她休了,到时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 “可是……”司徒夫人想要争辩,但也明白这种情况不无可能。 “所以我才说随缘。”他下了结论。“若是轩雅那孩子不嫌弃她的声音,能够好好疼惜她,那才是芍药的幸福。” 司徒夫人沉默了。 因为说来容易,可是对一个母亲来说,却很困难。 而在另外一头,住在三弟府中的关轩雅捱到了天亮,眼看都快巳时了,真的不能再等下去。 “二少爷要上司徒家去?”周大夫才推门进来,就见小厮正在帮他着装,马上就猜到要上哪儿去。 关轩雅颔了下首。“与其在这儿干着急,还不如亲自走一趟。” 自从昨天知道司徒芍药被释放之后,他就好想快点见到她,没想到司徒家又传来她病倒的消息,关轩雅想到司徒伯伯那儿必定一团混乱,而且忧急如焚,自己也不便选在此时上门打搅,只好先留在府里等。 “外头还下着雪,不如让阿良去就好。”周大夫看了下窗外说。 “这雪是不会停的,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才能安心……”关轩雅浅哂一下。“何况我今天精神不错,不用太过担心。” 周大夫知道阻止不了他,便送关轩雅主仆到大门外,然后乘坐马车离去。 马车平缓地行进着,随着布帘的掀动,冷风灌了进来,靠在软垫上的关轩雅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不会因为这点寒意就打退堂鼓。 她的烧退了吗?都过了一夜,病情有没有好转? 光是这么想,关轩雅心头就像压了块大石,连呼吸都会疼。 就在他沉思的当口,马车到达目的地了。 司徒家的门房认出来客是谁,不用先通报一声,就赶紧开门请关轩雅主仆进入府里,先在厅里稍坐片刻。 听说关家的二少爷来访,司徒元参想到爹娘累了一晚,此刻都在房里休息,便出来招呼客人。“轩雅,你来了。” “司徒大哥。”见到芍药的兄长,关轩雅扶着座椅的把手起身。 司徒元参神情郑重地说:“这次真是谢谢你们兄弟俩,不然芍药这个劫难只怕会过不去,这个恩情,司徒家记下了。” “司徒大哥别这么说,咱们也不过是回报罢了。”他不敢居功地说。“芍药……呃,我是说二小姐的病情如何?” “烧是已经渐渐退了,不过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过来。”司徒元参自然也注意到他直呼妹妹的闺名,虽然和妻子才返家半个多月,不过也从双亲的对话当中,对他和妹妹之间的事略知一二。 关轩雅满眼忧虑地提出请求。“可以……让我进去见见她吗?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保证不会耽搁太久。” 见他眼底的焦急,司徒元参毕竟虚长十岁,与妻子结缡多年,夫妻情深,对于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光是用眼睛看就能明白。 “当然可以了,跟我来吧。”司徒元参如今知道妹妹对他有意,而关轩雅又对妹妹有心,就算母亲再怎么反对,只怕也很难分开他们。 “多谢司徒大哥。”说完,关轩雅便迈开步伐跟上对方,虽然走得不快,可是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双脚走去见司徒芍药。 在穿过了庭园,以及弯曲的回廊之后,司徒元参已经带他来到两个妹妹居住的院落了。 在房里伺候的婢女见到大少爷进来,便屈膝行礼。 “二小姐还没醒吗?”司徒元参看了躺在床榻上的妹妹一眼。 “是。”婢女回道。 走到呼吸微促的关轩雅也跟着跨进了房内,当他亲眼见着了司徒芍药,才有了真实感,确定她真的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而不是还被囚禁在那座潮湿黑暗的大牢之中。 “她很强壮的,我相信一定很快就会醒来。”关轩雅站在床头,痴痴地凝望着昏睡不醒的司徒芍药,多想再靠近一点,好能触碰到她。 司徒元参充满信心地说:“是啊,七岁那一年,芍药差点把自己毒死,不过她熬过来了,这次一定也行。” “我也相信。”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关轩雅才收回目光。“司徒大哥,我明天会再来看她。” “但是这样来回奔波,你的身子……”司徒元参不希望他太过劳累,接着换他病倒了。 关轩雅眼神坚定。“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来。” “好吧。”司徒元参也忍不住被关轩雅的固执和坚持给说服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知道双亲都睡醒了,司徒元参便将关轩雅前来探病的事说给他们听,接着又道出自己的看法。 “我看他对芍药真的有那个心……” 司徒夫人闷闷地打断儿子的话。“那又怎么样?总而言之……我是不会答应把芍药嫁给他的。” 闻言,司徒仁和长子相觑一眼,他们决定还是等关轩雅开口表态,到时再想要怎么说服她。 于是,到了第二天,关轩雅真的又来了。 听说司徒芍药烧已经退了,不过还是没有醒来,他有些失望,但还有更多的担心,心想会不会有其他问题。“大夫怎么说?” 伺候的婢女回答他。“大夫说没有关系,只要等二小姐恢复了元气,自然就会醒来了。” 关轩雅这才稍稍安心,瞅着床榻上的那张睡颜半晌,这才告辞。 就这样,第三天,无论外头雪下得多大,他还是又乘坐马车来到司徒家,只为了看司徒芍药一眼。 这一切都落在司徒夫人眼中,她不想被关轩雅的诚意给打动,可是有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用心,没有一个当父母的会无动于衷。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终于,第四天早上,司徒芍药睁开了双眼,意识也恢复了。 “醒来就好,真的快让娘担心死了。”司徒夫人又哭又笑地抱着女儿说。 司徒芍药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好几天,小心避开还有些微疼痛的手指,泪流满面地拥抱母亲。“娘……” “哭什么?应该高兴才对。”司徒仁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说。 “对,是该高兴……”司徒夫人拂去泪水,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还好真正下毒的人良心发现,自个儿认罪,要不然……真是祖先保佑,菩萨显灵……”说着,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回换司徒芍药帮母亲拭泪。“娘别哭,我已经没事了。” 此时,司徒元参也听说妹妹醒了,于是偕同妻子一块前来探视。 “让大哥和大嫂担心了。”司徒芍药笑中带泪地说。 司徒仁倍感欣慰的笑叹一声。“这个劫难咱们也算是平安度过了,相信往后更会否极泰来。” 再没有比一家人团圆,更加可贵的事了。 就在大家闲话家常之际,府里的奴才站在房外禀报。 “老爷,关家二少爷来了。” 这句话让司徒芍药差点惊跳起来。“他……来了……” “你昏睡的这几天,他可是每天都来探望。”司徒元参心想关轩雅来得正好,总算大家都能松口气。 司徒芍药先摸摸自己的脸蛋,又摸摸自己的头发,开始慌乱起来。 “请关家二少爷过来……”司徒仁才对奴才这么说,女儿已经慌张失措地大嚷着阻止。 “先不要让他过来……怎么办?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司徒芍药掀开被褥,想要下榻,没料到躺了太多天,双腿无力,就这么滚下了床。“哇……” 司徒夫人赶紧要媳妇儿一块扶她起来。“别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要梳洗……还有衣服……”她一脸无措地朝婢女嚷道。“先去帮我端洗脸水进来……娘,我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呃,还好。”司徒夫人何时见过女儿这么注重外表,也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这样,难道这桩婚事已经由不得她反对了? 司徒芍药又坐在铜镜前,抓起梳子,顾不得手指上未愈的伤口,开始梳理都已经有些打结的发丝,然后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想要让它红润些。 “咱们先出去吧。”司徒仁跟其他人示意地说。 接收到夫婿的眼神,司徒夫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女儿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若是反对婚事,她又会有多伤心难过。 “唉!”她深叹地忖道。 关轩雅从司徒伯伯口中知道司徒芍药醒来的消息,心中大喜,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婢女才来转达二小姐的话。 “请跟奴婢来。”婢女屈了下膝说。 怀着无比欣喜的心情,关轩雅在小厮的陪同之下,来到司徒芍药的寝房内,不过为了避嫌,婢女并没有离开。 “听我大哥说,你这几天都有来看我?”司徒芍药梳了个简单的髻,露出脸颊上的小擦伤,以及略微苍白的气色,身上依然穿着短褐,只是感觉瘦了一圈,衣服变得宽松。 他颔了下首。“我想亲眼看到你醒来才会放心。” “谢谢。”司徒芍药努力不让自己脸红。“咳,坐下来再说。”她想着只要他能这么关心她,自己就该心满意足了。 “好。”关轩雅将目光调到她的双手上。“伤口好些了吗?” 她用力颔首。“已经好多了,就等结痂。” “那就好。”他微哂地说。 婢女呈上刚沏好的茶水,然后又回到二小姐身后。 “咳……你……”司徒芍药开口欲言。 关轩雅也同时启唇。“你……” “你先说!”司徒芍药突然想到他去大牢探监时,曾经紧紧抱住过自己,而她也忘形地扑向关轩雅,顿时浑身不自在。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房里还有婢女在,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关轩雅决定等她痊愈之后再表明自己的心意,彼此都有了共识,再向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正式提亲。 司徒芍药听见他问的是这个,不知怎么,有种小小的失落感,也许她是想听关轩雅说他已经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了。“再过两天,我就会恢复过去生龙活虎的样子了,不用担心,倒是你要多保重。” “今早醒来,周大夫还说我的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些,可能是有了充分活动的关系,心脉更比之前还要有力。”他也是这么觉得,似乎离健康又跨前了一步。 “真的吗?那我这场病也生得有价值了。”她为他感到高兴。 “不许你这么说!”关轩雅难得用斥责的口气说道。“我只希望你这一生都能无病无痛,过得快快乐乐的。” “只要是人,没有不生病的,不过我可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司徒芍药又感动又窝心地说。 关轩雅就是喜欢她这么有生气的模样。“这样才像你,那么等你好了,我有事想跟你谈。” “为什么不要现在谈?”她困惑地反问。“这样要说不说的,我会胡思乱想,你就快点说吧。” “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关轩雅缓缓地起身。“我明天再来看你。” 听到关轩雅说明天还会来,司徒芍药就不再追问,这样就能每天见到他了。“那你一定要来,不能又让我呆呆的等。” “我保证说到做到。”他扬起唇角,那迷人的笑脸让司徒芍药看得差点又失了神。“芍药,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司徒芍药傻乎乎地笑着,直到关轩雅跨出了房门,都走得老远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他……刚刚叫我什么?”对了!被关在大牢里时,关轩雅也是唤她的闺名。 他不再叫她二小姐了,这代表……他愿意当自己是朋友了? “你有没有听到?他叫我芍药。”她对着婢女傻笑。 “奴婢听到了。”婢女掩嘴笑说。 “不许笑!”她脸蛋一红。 婢女咳了两声,不敢再笑。 咿呀地一声,房门在这时又被人推开了。 “芍药。”司徒青黛在确定关轩雅离去之后才过来。“你可醒了,都快把全家人给吓坏了。” “你也没事吧?”她知晓其中一方病了,另一方肯定也会身体不适。 司徒青黛拉着妹妹的小手。“你好了,我自然也会没事的,看你气色还没完全恢复,快点躺着休息。” “你也跟我一块躺着。”司徒芍药拉着姊姊说。 “好。”司徒青黛笑说。 婢女见她们姊妹要说悄悄话,便退下去做自己的事。 “手指抹了药,可别碰水,才会早点好。”见妹妹被关又受伤,她这个当姊姊的可是万般不舍。 司徒芍药偎在姊姊身畔。“我知道……青黛,被关在牢里时,他还有去看我,而且不断安慰我,给我打气,这表示他已经不讨厌我了对不对?” “你说呢?”司徒青黛自然清楚这个“他”是指谁。 “我觉得应该是吧。”她笑了一声,不过旋即又露出忧愁的神情。“等他回杭州去,我一定会很想念他的……” “等你嫁了人,我也会很想念你的。”经过这次的无妄之灾,也看得出关轩雅这个男人没有外表那么虚弱没用,他对待妹妹的心意,全家人都感受到了,两家似乎真的有可能会成为亲家,司徒青黛想到这儿,已经开始思念这个打在娘胎中就不曾和自己分开过的妹妹。 “我才不要嫁人,倒是你,爹娘也该帮你挑个好对象,希望不要住得太远,不然咱们得好久才能见上一面。”她亲热地搂着姊姊说。 司徒青黛柔柔地笑了笑。“你不嫁,那我也不嫁,咱们姊妹永远不分开。” “好哇!不过爹娘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司徒芍药大笑地说。“等到咱们老了,头发都白了,还可以像这样躺在床榻上有说有笑的,那感觉一定很棒……” “傻瓜。”要是有个男人能一辈子对她的妹妹好,司徒青黛只能忍痛放手,看来得找机会和那位关家二少爷见上一面了。 第7章 距离冬至只剩下几天,亦代表旧的一年就快过去了。 “二少爷,先吃点东西再出门吧。”小厮端着食案进房。 关轩雅望着窗外,想说雪已经变小了,打算现在上司徒家去,却见到小厮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上桌,不禁莞尔一笑。“这是厨子准备的吗?不过冬至又还没到。”只因为南方人有在冬至这一天吃汤圆等甜食的习俗,没想到这儿的厨子也帮他们设想到了。 “厨子说这些汤圆今早有拜过菩萨,吃了可以保佑身体健康,所以一定要二少爷吃上一碗。”说着,小厮便扶着主子在桌案旁落坐。 “那就帮我谢谢他。”关轩雅舀了一口,吹凉了再吃。 才吃了两口,房门传来轻敲声。 “二少爷,司徒家的二小姐来了。”外头的奴才说。 闻言,关轩雅一怔。“快点请她过来!”想到司徒芍药才大病一场,身子也刚康复,不应该就这么跑到外头来,待会儿得说说她。 “是。”外头的奴才应声去请了。 关轩雅将手上的汤圆吃完,对于别人的一番好意,他都不能随便糟蹋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来到寝房外头,不等敲门声响起便启唇。“阿良,快去开门。” 正在帮主子整理床榻的小厮便走到房门口,才拉开门,果然见到司徒芍药站在外头。“二小姐……” “我现在方便进去吗?”司徒芍药性急地问。 小厮让到一旁。“二小姐请进。” “外头这么冷,你怎么跑来了?”关轩雅见她跨进门槛,便用手撑着桌案,慢慢地站起身来。“阿良,去沏壶热茶进来。” 见小厮顺手带上房门出去了,司徒芍药才来到他跟前。“这半个月来,都是你去看我,现在我已经好了,总该换我来了。” “是我自己想去看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着,关轩雅伸手拨落沾在她头发上的雪花,这亲匿的动作让司徒芍药忍不住小脸发烫了。“很冷吧?” “不……不冷……”司徒芍药险些就咬到舌尖。 “坐下来再说。”他温柔地说。 她乖乖地照做了。“呃……你……我是说……”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芍药真的快被搞糊涂了,因为这些日子他不但对自己很好,而且看她的眼神也跟之前不一样,总让人不由得脸红心跳,究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改变,怎么也想不透,这个疑问一直搁在心头,实在令她坐立不安。 “你把两只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在司徒家,总有婢女在一旁,关轩雅也不便查看她伤口的愈合状况。 “喔。”司徒芍药本能地把双手递上前。 关轩雅轻轻执起它们,一一检视。“还好都没事了。” “嗯……”她红着脸蛋,颔了下首,然后用力甩了甩头,好让脑袋可以清醒一点。“差点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今天之所以会来找你,是因为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他问。 司徒芍药将小手抽回去,清了清喉咙,这才道出来意。“你那天不是说了,等我的病好了之后,有事要跟我谈,再不问清楚是什么,会害我晚上都睡不好。” “为了这件事,你就跑来了?”关轩雅失笑地问。 “没错,你就快点说。”她可是急性子的人。 “我也正打算这两天跟你谈。”他说。 “那就快说吧!”司徒芍药又催道。 关轩雅才要启唇,小厮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进来,他便亲手倒了杯给她。“先暖暖身子吧。” “我一边喝,你一边说……好烫……”她喝得太快,赶紧往嘴里扇风。 “别急。”关轩雅攒眉地说。 司徒芍药放下茶杯。“那你就快说。” “从小我的身体就不好,让家人非常的担心,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要去奢求能力以外的东西,更别说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只能不断压抑内心的渴望,也提醒自己这一生已经拥有太多,应该满足了才对……”他缓缓地道出内心阴暗的一面。“就算遇到喜欢的姑娘,也不允许自己向对方表明心迹,只因为连能活多久都不确定,又能给她什么幸福呢?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 听到他有喜欢的人,司徒芍药内心掩不住地伤怀,却又得强颜欢笑。“意思是说你看上哪家的姑娘,却又不能让对方知道?” 关轩雅颔了下俊首。“可以这么说。” “原来是要我帮忙这种事,你早点说不就得了。”她用力拍着胸脯,佯作豪气地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我马上去帮你说几句好话,让她的爹娘答应把女儿嫁给你。” 他笑咳一声,敢情她还没有听懂。“你真的肯帮这个忙?” “当然,我当你是朋友,既然这样,就算要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司徒芍药只希望他能活得开心,活得有希望。 “那么咱们现在就回去见你爹娘,说服他们答应把女儿嫁给我。”他言笑晏晏地说道。 司徒芍药愣了好半晌。“你喜欢的姑娘难道是……” “没错。”关轩雅以为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青黛?”她张大小口,眼睛也瞪得好圆。“你是什么时候见过我姊姊,我居然都不知道。”如果关轩雅喜欢的是姊姊,那么她更会打从心底地去祝福他们。 “我喜欢的不是你姊姊。”关轩雅无奈地瞪着她。 “不是她?那你喜欢的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司徒芍药总算搞清楚了。“呃……是我吗?” “对。”关轩雅敞开心胸,将心意传达给她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也许就在我刚到京师那一天,咱们坐在马车上说话时就心动了,那时就连你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却与你相谈甚欢,心里便想着若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知己常伴左右,那该有多好……之后跟你相处得愈久,就愈喜欢你……那种喜欢是除了亲人之外,最为强烈的感情……可是我却不敢说出来,也不能说……只能试着把你赶走,让你离我远一点,才不会伤害了你……” 这番可以说是呕心沥血的剖白,让司徒芍药顿时红了眼圈。“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害得我真的好难过,以为你真的很讨厌我。” “我以为那是为了你好,想不到还是伤了你的心。”关轩雅叹了口气。“直到你被关进大牢,被人用了刑,我才深刻地领悟到,要是无法洗刷你的冤屈,把你救出来,就得去面对更坏的结果……那么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你,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司徒芍药不禁热泪盈眶,只能咬住唇瓣,免得哭出声来。 “请你原谅我那天说的话,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他诚恳地道歉,否则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嗯。”司徒芍药用力颔下螓首。 关轩雅主动握住她搁在桌案上的小手,司徒芍药没有拒绝,只是脸蛋更红了。“那么我会亲自去跟你的爹娘提亲,请他们答应咱们的婚事,只要两位长辈点头,我会找媒人正式下聘。” “等……一下……你刚刚说成亲?”她脸上的红晕渐褪了。 “没错,有什么不对吗?”他有些纳闷。 “我……没说要成亲。”司徒芍药把被握住的小手又抽了回去。 “为什么?你不是也说喜欢我?”他更纳闷了。 司徒芍药有些慌乱地说:“我当然喜欢你了,可是喜欢归喜欢,不一定要成亲的……我不能嫁给你……”虽然她真的很想成为他的娘子。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又不能嫁给我?”关轩雅非得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我……”她垂下螓首。 “芍药,把原因说给我听,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解决的。”他柔声地安抚。 “那是没办法解决的……”司徒芍药小声地说。 “你先说出来给我听听看……芍药?”关轩雅见她满脸沮丧,更加心疼和不解,能让司徒芍药露出这么挫败的神情,想必是很严重的问题。 “我……的声音……这辈子都没办法恢复原状的……”她终于好小声好小声地说出来了。 “声音?”关轩雅起初还不懂,见她头愈垂愈低,过了半晌才领会过来。“你是在担心我会在意?” 司徒芍药很轻很轻地点头。“它……很难听的。”尽管自己不介意,可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说她一点都不自卑,那都是骗人的。 “傻姑娘,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如果要在意的话,不会等到跟你求亲时才说。”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不免失笑地说。 她低头看着搁在膝上的小手。“可是……你该娶一个生得美丽优雅,声音又温柔似水的女子为妻才对……我动作既不斯文,也不会女红……身上都是药味……还有声音比鸭子叫还要难听……” “芍药……”见她这般自惭形秽,关轩雅知道必须认真地看待这件事,就算司徒芍药平时乐观活泼,开朗得像个男孩,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天底下没有一个姑娘家不爱美的。 “有了!我刚刚说的那些,我姊姊青黛都具备了,等你见到她之后,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司徒芍药小脸发亮地说。 关轩雅苦笑地接腔。“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就算你姊姊生得再美再温柔,也不会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她就是无法跨越过去。 “芍药!”关轩雅想要说服她。 司徒芍药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仿佛也在逃避什么。“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娘知道我偷跑出来,一定会很生气的……”说完,人已经夺门而出了。 “芍……”他不禁愣坐在凳子上,原以为最难说服的会是司徒伯伯他们,想不到却是自己想娶的姑娘。 他该如何解开司徒芍药的心结,让她明白自己真的不在意呢?关轩雅陷入苦思地忖道。 司徒家—— 司徒芍药将马车交给府里的奴才,然后小脸黯然地走回居住的院落。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听到关轩雅说出这句话,让她好开心好感动,可是……真的可以吗?就因为这样的喜欢他,才希望他能娶到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而自己又有那么多的缺点,根本配不上他的。 她叹了好大一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 “你可回来了。”司徒夫人不知在房里坐了多久,板着脸说。“身子才刚好就跑出去,要是又着凉了怎么办?” “娘……”司徒芍药见到母亲,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了。 司徒夫人一脸怔愕地看着女儿扑倒在自己的大腿上,哭得好不伤心,再大的怒气也都被吓跑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跟娘说……” “娘……”她不说,只是哭。 “快点起来。”司徒夫人将女儿扶到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光是哭,娘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刚刚上哪儿去了?”心想说不定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于是从源头开始问起。 “我……我去……”司徒芍药不敢看母亲。 “去找关家二少爷了对不对?”其实她心里也有数。“娘都还没骂你,你倒是先哭了……还是他说什么话惹你伤心了?” 闻言,司徒芍药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这样娘怎么看得懂?”司徒夫人用手绢擦干女儿面颊上的泪痕。“其实娘也知道你很喜欢他,而你被关在大牢里,他又是那么着急、那么关心,直到你回到家又病倒,他还每天来探望,也不管外头有多冷,雪下得多大,这些娘都看在眼里,也相信他一样喜欢你……” 哇地一声,司徒芍药哭得更大声了。 司徒夫人被女儿哭得手忙脚乱的。“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他不喜欢你?”自己应该不会看错才对。 “不是……他说喜欢我……”她呜呜咽咽地回道。 “唉!”闻言,司徒夫人心中五味杂陈。“我想也是这样,若他不喜欢你,又怎么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等他来了,也该问问他的意思,是不是该把你们的亲事办一办。” 司徒芍药眼眶中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刚刚我去找他……他……说要亲自跟爹娘提亲……说要娶我……” “他真的这么说?”司徒夫人有些感慨,若是硬要斩断女儿和关家二少爷之间的缘分,说不定只会让这两个孩子痛苦一辈子,自己又于心何忍。“的确是该如此,等你爹回来,我得跟他说说这件事……” “娘,我不嫁!”她粗哑地吼道。 “你在说什么?”司徒夫人一脸惊愕。 “我不要嫁给他。”司徒芍药怯怯地说。 “你喜欢他,而他也说喜欢你,还表明要娶你,为什么不嫁?”司徒夫人被这个女儿搞得头都快晕了。 她低头不语。 “娘原本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当母亲的希望女儿太早守寡,可是……你又这么喜欢他,而那位关家二少爷也很有心,那么就只能赌赌看,希望能够得到老天爷的垂怜,让你们可以白头到老……”说着,司徒夫人便沉下脸问道:“现在你又说不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芍药默默地掉着泪,就是不说。 “好,你不嫁是最好,娘也不用操那么多的心。”司徒夫人气得站起身来,便步出了寝房。 “我想嫁的……”她哽咽地喃道。 就在这当口,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一道娇柔的女子身影晃了进来,她在外头都听到了,而母亲在步出房门之后见了自己,便要她进来问个清楚。 “既然想嫁给他,为什么又说不要呢?”司徒青黛几时见过妹妹这么多愁善感的模样,可见得原因不简单。 “我……”司徒芍药无助地望着姊姊。 她坐在母亲方才的位子上。“说给我听听看。” “我真的好喜欢他……可是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不够好。”司徒芍药闷闷地说。 “他有说你不够好吗?”司徒青黛挑眉问道。 司徒芍药摇头。“没有。” “那么他有嫌弃过你的声音吗?”她们是亲到不能再亲的姊妹,对于彼此的想法,都能猜出个八、九成。 “他……说不在意我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司徒芍药叹道。 她柔柔一哂。“那么是你自己很在意?” “我……”司徒芍药把螓首垂得更低了。“要是真的嫁给他,万一有人取笑他居然娶了个声音比鸭子叫还刺耳难听的女子为妻……我会害他见不得人的……所以我才不能嫁给他……” 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司徒青黛轻抚着妹妹的面颊,两张相仿的脸蛋面对面的望着彼此。“那么你觉得他是那种只会说好听话,其实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无法让人信赖的男子?” “他不是那样的人……”她马上冲口而出。 司徒青黛轻笑一声。“那么为什么不相信他?” “我……”司徒芍药为之语塞。 “你真的宁可以后靠着思念来想他,也不肯去相信他的保证?”司徒青黛深深一叹。“我的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才不是胆小!”她大声辩驳。 “那么又是什么?”司徒青黛用着温软的嗓音质问。 司徒芍药垮下了肩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就好好想一想,若还是决定不嫁给他,我只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一天。”言尽于此,司徒青黛也起身离去了。 独坐在寝房内的司徒芍药依然是一脸的无所适从。 她真的可以嫁给他吗? 就算关轩雅真的不在意,那么他的家人也可以接受自己吗? “我的头好痛……”司徒芍药抱着脑袋嚷道。 这一个晚上,她作了个相当熟悉的噩梦,梦中的自己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其他的孩子都围在身边,然后大声地嘲笑,不只笑她的声音奇怪,还说像妖怪,也没人愿意跟她玩,每次都害得自己哭着跑回家去。 她已经好久没作这个梦了…… 翌日早上—— 关轩雅也同样一晚都没有睡好,他实在没想到求亲会被拒,只为了那微不足道的理由,而他又该如何说服她,让司徒芍药相信自己的诚心。 “唉!” 听见主子的叹气声,端着早膳进房的小厮不免关心地问:“二少爷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去请周大夫过来?” “不用,我只是在想事情。”他轻声地说。 小厮觑了主子一眼,他天天随侍在侧,主子的心思也能多少猜得到。“二少爷是为了昨天司徒家的二小姐的事在烦恼?” “没错。”关轩雅又叹了口气。“其实她担心的问题根本不存在,我也可以用一辈子来证明给她看,只是得先给我机会才行。” “那么二少爷就要多吃一点,才有体力去说服她。”小厮已经摆好饭菜。 他俊眸微弯。“说得也是。” 小厮在旁边伺候着主子,直到关轩雅把将近一碗的白饭吃完,以前总觉得光是喝药就喝饱了,饭菜根本吃不多,也没什么食欲,可是现在的他很努力地吃东西,至少要把自己养胖起来。 “二少爷先歇一会儿,要出门再出门。”说完,小厮收拾好桌案,就把剩下的早膳端出去。 他往窗外探了一下,天气似乎不错。“雪总算停了……” 想到待会儿见了司徒芍药之后,该怎么说才能让她安心地同意亲事,不过自己都能说服得了大哥,让他答应这趟京师之行,一定也能说服得了她的,万一还是不行,关轩雅要让她知道自己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小白兔,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强硬”起来。 过了片刻,小厮回来了。 “二少爷……”他有些迷惑地抓了抓脑袋。“呃……司徒家的二小姐……可是又好像不对……” 关轩雅旋过身躯。“芍药来了吗?快请她进来。”说不定是她想通了,想亲自来告诉他。 “可是……”小厮总觉得“她”不太像平常见到的那个二小姐,或许是因为换上女装的关系。“小的这就去请她进来。” 才一会儿功夫,房门又被推开,小厮有礼地请外头的客人进去。 在婢女的小心搀扶之下,身上裹着一件绣着各种花卉的披风,身形更显娇柔的女子盈盈地跨进门槛。 “我正想去见你,你就来了……”关轩雅嘴角勾着浅笑,本能地迎向对方,不过才看了一眼,笑意就顿住了。“你不是芍药!” 司徒青黛直视着他,用矜持中又带着冷意的姿态将眼前的关家二少爷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原本未出嫁的姑娘家是不该这样看个男人,可是她真的想瞧瞧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妹婿的男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二少爷好眼力。”她柔声地说。 “你们可以说是生得一模一样,不过即便做同样的打扮,气质却是完全不同,芍药更不会用带着敌意的眼光来看我……”关轩雅虽然知道司徒芍药有个姊姊,却没想到她们还是孪生子,这么一想,顿时更加确定这名女子的身分。“你是司徒家的大小姐,也是芍药的姊姊。” 她笑得端庄。“我可以坐下吗?” 关轩雅突然有种感觉,芍药的姊姊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请坐。”他比了个手势说:“阿良,奉茶。” “茶倒是不用了,我说完话就走。”司徒青黛盈盈地坐下来说。 “请说。”他跟着落坐,总觉得对方来意不善。 “听说二少爷想娶芍药为妻?”她启唇问道。 “没错。”关轩雅见她开门见山地问,他也不拐弯抹角。“如果大小姐亲自来这儿是为了说服我打消念头,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不会放弃芍药的,就算令尊令慈不赞成,我也会尽其所能地说服他们。” 司徒青黛听他说话的口气有些中气不足,不过眼神坚毅,毫不退缩,相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便会让芍药在年纪尚轻时就得守寡,你也非娶她不可?”她口气尖锐地问。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不过我能确定的是,在活着的每一天,都会疼她、爱她,让芍药幸福,更不后悔嫁给我为妻。”关轩雅也是经过天人交战,才有了这样的认知。 她静静地瞅着他,仿佛在观察关轩雅说的话是否出自内心。 “这些话你该再对芍药说一遍才对,身为她的姊姊,而且是打从在娘胎时一直到现在,我更在乎的是她若真的嫁给了你,关家的人是否会全然接纳她,她过得快不快乐,会不会有人让她掉上一滴眼泪。” 关轩雅可以理解她的顾虑。“芍药若嫁给了我,就是关家的人了,我相信我的家人都会尽全力地爱护她,而我也会站在她身边,让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她……我更不在乎芍药的声音变成什么样子,或有任何缺点,因为我也不是个完人,我要的就是那样的她。” “有你这些话就足够了。”司徒青黛优雅地起身。“只不过……” 他俊脸一整。“大小姐直说无妨。” “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二少爷至少能给予芍药二十年的幸福……当然了,人生当中总有一些意外发生,那是在所难免的,不能怨谁,但是最好不要因为是身体上的病痛,我也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司徒青黛嗓音温软,却又隐约带着威胁,关轩雅自然也听出来了。 “若无法让大小姐的心愿顺遂的话,又当如何?”关轩雅直视着她问。 司徒青黛噙了抹浅笑,转身往房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丢下话来。“那么……我会挖你的坟,鞭你的尸,让你死后都不得安宁。” 闻言,小厮硬生生地倒抽一口凉气。 “我会记住大小姐的忠告。”关轩雅正色地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她已经达到今天来的目的,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姿态盈然地离去了。 关轩雅看着房门再度关上,也见识到了司徒青黛在娇弱的外表下,有着无比强悍的魂魄,虽说是孪生姊妹,拥有同样的坚强性格,不过论起手段,做姊姊的为了保护妹妹,可是什么都使得出来。 “二少爷,她……不是当真的吧?”小厮打了个冷颤问。 “我相信她绝对说到做到。”他硬撑得太久,直到此刻才又坐下来,喘上几口气。“不过不必她这么恫吓,我也要活下去,别说是二十年,就算是三十年也要拚了命的办到。” 这是他对芍药的心意。 而当司徒青黛步出关家大门,坐上自家的马车,一手托着腮,想到若妹妹不喜欢那位关家二少爷,她绝对不会让对方靠近半步,但妹妹只是对自己的声音感到自卑,这才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二小姐今早去了药铺吗?”司徒青黛问着婢女,想到妹妹好动惯了,如今身体都痊愈了,绝对待不住。 婢女回了声“是”。 只好等晚上了,司徒青黛沉吟地忖道。 待她等到酉时左右,妹妹从百安堂回来了。 “彩荷说你找我。”司徒芍药在廊下遇到伺候姊姊的婢女,便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司徒青黛握着妹妹冰凉的小手。“天气这么冷,也不多休息几天再去药铺帮忙,你就是爱让人操心。” “我都已经好了,还要整天待在家里,我一定会闷死的。”她亲匿地偎在姊姊怀中撒娇。 “白天时我去见了关家二少爷……”司徒青黛眼波一转,试探地说。 司徒芍药果然马上抬起头来。“你去见他做什么?”她想见他,可是又怕见他,这种心情真的很痛苦。 “我是想既然你不肯嫁他,而他继续待在京师,也只会惹你心烦罢了,所以……就去请他早点回杭州。”司徒青黛想知道她的反应。 “你……真的这么说?”她惊跳起来。“为什么?他来到京师,都还没有四处走走逛逛,你就要赶他走?” 司徒青黛没好气地斜睨着她说:“外头都在下雪,他那副身子要怎么走走逛逛?还是早点回杭州去,不要再来招惹你。” “那他……怎么说?”司徒芍药屏息地问。 她笑在心里。“那位关家二少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就说……既然你都不肯答应亲事,也不相信他的保证,还不如归去,免得平添惆怅。” “我没有……也不是不想嫁给他……”以为关轩雅真的心灰意冷,司徒芍药紧张地直跳脚。“青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是因为你这么犹豫不决,我这个当姊姊的只好替你做决定,等关家二少爷离开京师,咱们可以恢复原来的生活,我也不用跟你分开了。”司徒青黛口气很平淡,听的人却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不要他走……”司徒芍药都快急哭了。 “反正他早走晚走,最后都是要走的。”她凉凉地说。 “那……不一样……”说着,司徒芍药便转身要去找关轩雅。 及时抓住妹妹的小手,司徒青黛佯作不解地反问:“你又不嫁他,还要去挽留他做什么?希望人家继续当你的朋友吗?这么做是否太矫情了?” “我……我……”闻言,泪珠一颗颗地滚下她的面颊,想到昨天拒绝关轩雅的求亲,一定伤了他的心,又怎么能希望对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她相处,司徒芍药也觉得自己好过分。 司徒青黛将妹妹拉到凳子上坐下。“刚刚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并没有开口要他离开,只是去探探他的口气,想知道他对你有几分真心而已。” “真的吗?”司徒芍药都快吓死了。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要是他真的回杭州了,或者娶了别人,你真的放得下这段感情吗?”她多希望妹妹肯去面对自己的心。 司徒芍药总算承认了。“要是他真的娶了别人……我会好伤心好难过……心都会跟着碎了……”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想一想,到底走哪一条路才是对的。”司徒青黛知道这是她为妹妹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要靠她自己了。 闻言,她的心好挣扎。 该走哪一条路好呢? 第8章 冬至—— 酉时左右,关轩雅看着大哥从杭州捎来的信件,无非都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不忘再三叮嘱要照顾好自己,看来三弟前阵子写回去的家书,应该还没有收到,所以信中并没提到司徒家的冤屈是否得到平反。 于是,关轩雅让小厮准备了文房四宝,亲自回信,除了让兄长能够安心,也希望他知道自己有意迎娶司徒芍药的事,如果时间上来得及的话,更希望兄弟俩能在同一天成亲。 “派个人送去民信局。”他将封好的信件交给小厮。 小厮谨慎地接过,马上转头出去了。 “……不过这个愿望还是得等芍药点头才行。”关轩雅在口中低喃,想起昨天司徒青黛来访之后,他便决定不去找司徒芍药,就算多急着想说服她,那也得等当事人想通才行,否则不管他怎么说,她也是听不进去。 所以关轩雅只能耐心地等待,直到司徒芍药主动来见他为止。 “二哥在休息吗?”三少爷的声音在外头晌起。 关轩雅偏首望着房门口。“没有,快进来吧。” “我还在想难得今天能早一点回府,就想跟二哥一块吃顿饭。”已经换下官服的三少爷走到桌案旁,瞥见文房四宝,随口问道:“在写信吗?” “这是今天刚收到的。”关轩雅将兄长捎来的信递给了三弟。“所以方才我就回了一封,也告诉大哥司徒家的事已经顺利解决,免得他担心得寝食难安。” 看完了信,三少爷把它折好收妥。“那么二哥和司徒伯伯的女儿的事呢?大哥若知道二哥动了成亲的念头,一定比谁都还要来得高兴。” “我在信上有稍微提了一下,不过……就怕不成功,让大哥白高兴一场,所以没有说太多。”关轩雅轻描淡写地说道。 三少爷望着一向坚强的去面对身体病痛的二哥,只要自己能帮得上忙,真的很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我让人去准备晚膳。” “咱们兄弟难得坐下来吃顿饭,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微哂地说,就算还不饿,也不想让三弟失望。 就在三少爷起身,要去叫奴仆把晚膳端到房里来,伺候关轩雅的小厮回来了,原来是有客人来访。 关轩雅跟小厮再确定一次。“你说司徒伯伯他们来了?” “是,二少爷,司徒老爷和司徒夫人,以及司徒家的二小姐都来了。”小厮又睇向另一位主子。“现在人全坐在大厅等候,说是为了前阵子司徒家二小姐被关在大牢,三少爷四处奔走的事,想要亲自来跟三少爷道谢。” “原来是这样。”三少爷颔了下首。“二哥,那我先去招呼客人。”说完,他便往大厅走去。 待三少爷在大厅见到司徒仁一家,彼此先寒暄一番。 “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真是太见外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更遑论咱们两家的交情,更不能袖手旁观。”三少爷一脸笑容可掬地说。 司徒仁依旧满口感激。“幸好有你们兄弟俩在,否则芍药这条小命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芍药,还不快点谢谢人家。” “谢谢。”司徒芍药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这位关家三少爷,但她依然觉得关轩雅比较容易亲近,而眼前的年轻男子看似客气有礼,不过却像隔了层纱,让人看不清他的笑脸。 三少爷睇着眼前男装打扮的姑娘,因为她是司徒伯伯的女儿,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二嫂,这才愿意说上两句。“你该谢的是我二哥。” “这个我也知道。”她咕哝地说。 “可惜我二哥今天身体微恙,不能见客……”三少爷心中一动,撒下了个小小的善意谎言,想知道司徒芍药的反应,况且兄长见到她应该也会很高兴。 司徒芍药脸色一变。“他哪儿不舒服了?严不严重?” “说严重也不是太严重……”他模棱两可地说。 “我这就去看他!”司徒芍药什么都顾不得,转身就冲出大厅,往关轩雅居住的院落奔去。 她依稀还记得上回来时走过的路,一路跑着,想到关轩雅这段日子为了她,担足了不少心,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病倒的,司徒芍药愈想愈是心疼,想见到他的欲望超过一切。 应该是这间没错! 才这么想着,司徒芍药已经砰地一声,使劲地推开房门,嘴里不禁大喊着:“关轩雅——” “咳咳……咳……”关轩雅端起周大夫送来的人参汤,才喝了一口,就被她的叫声给吓了一大跳,马上呛咳起来。 “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要不要紧?”司徒芍药赶紧帮他拍背。“周大夫怎么说?快把药方子给我,我去帮你抓药回来……” “芍……咳……芍药,我没事……”他想阻止她再拍下去。 司徒芍药红着眼眶啐道:“都咳成这样还说没事?你不要老是担心会给人家添麻烦,就一味地忍耐……有不舒服就要说……” “芍药……”关轩雅笑叹地唤道。 她哽声地数落道:“你就是这个样子……万一真的娶了我……反倒害得你被人家嘲笑娶了个声音这么可怕的女子为妻……你又只会忍气吞声的……这样会很伤身体的……我也会很心疼……” 这番话让关轩雅胸口抽紧,立刻起身,张开双臂抱住她。 “关……轩雅……”司徒芍药面如火烧地唤道。 关轩雅只是紧紧搂住她,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她羞得连话都结巴了。 “我知道这样抱着你不合礼教,但还是想这么做……”关轩雅抛开所有世俗的顾忌,希望能用真实的行动来让司徒芍药明了自己的决心。“更想让你知道,就算将来真的有人嘲笑我,我也不会忍气吞声,而是会当面告诉对方,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我当然就要全盘接受……” 司徒芍药偎在他单薄的胸膛上,泪水也不知何时滚了下来。 “那么我呢?要是有人问起,为什么你要嫁给一个数度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男子为妻,难道就这么想当寡妇?”他换个角度问道。 “呸、呸、呸!”司徒芍药掀眉毛瞪眼睛地看着他。“我不会当寡妇,也不会让你太早死的……我会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会拚了命的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被阎王爷给抓走的……” 关轩雅眼底的泪水迅速凝聚了。“那么你不就更应该嫁给我,这样才能守在我身边,我可是全靠你了。” “我……”她好心动,好想点头答应。 “除了家人,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拥有一个人过,想要天天见到她,不管是在病痛中,还是开心地大笑时,都能牵着她的手,一块地分享……”关轩雅捧着她的小脸,倾诉着让司徒芍药泪水直流的爱语。 “你好可恶,做什么要说得这么好?”她不断地抽噎。 “那就点头答应……”关轩雅慢慢地俯下俊首,吻上她的眼皮,接着吮去那一颗颗带着咸味的泪水。 司徒芍药被他这个亲密的动作给蛊惑了,不但不想推开关轩雅,反而想要靠得更近,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他分开,想到等他回了杭州,彼此分隔两地,要见上一面谈何容易…… 心里的渴望渐渐胜过了那道心结。 这世上再没有比嫁给关轩雅为妻还要幸福的事了。 见司徒芍药尚未做出最后的决定,需要再加把劲,于是关轩雅的嘴唇一寸寸地滑下,直到覆住她的为止。 为了让她不再执着于那小小的缺憾,关轩雅可不介意用上一点心机,就算身子骨不好,终究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何况喜欢的姑娘就在怀中,不可能坐怀不乱,只要将司徒芍药吞吃入腹,到时不想嫁给他也不成。 关轩雅循着男性的本能,用舌尖轻轻滑过她的唇线,听见司徒芍药发出一声喘息,他张嘴含住她的小口,吮着、咬着,身躯也跟着绷紧发热了。 尽管彼此只是唇齿相接,动作还相当生涩,但是只要双方都有心,那么热情便能迅速地将两人都点燃。 “嗯……”司徒芍药被亲到整个人开始晕陶陶的,连双脚都有些虚软,只能往关轩雅的身上靠去。 而关轩雅也因为多了她的重量,一时支撑不住,脚步跟着往后退,才退了几步,膝盖就碰到床榻,整个人跟着往后倒。 “啊……”司徒芍药还来不及站稳脚步,更别说拉住关轩雅,两个人就这么跌到床榻上去了。这一跌,让两人笑了出来。 “芍药……”关轩雅用指腹轻抚着她的唇瓣,惹得司徒芍药的脸蛋更红了。 接下来,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当四片唇贴在一起,比方才更加熟稔,也知道该怎么去品尝对方。 就在这当口,三少爷带着前来关心病情的司徒仁夫妻进来了。 “二哥,司徒伯伯他们来看……看你……”三少爷本来想偷偷跟兄长套招,免得方才撒下的小谎穿帮了,想不到却撞见不该看到的状况,想要阻止走在身后的人已经太迟了。 跟在三少爷后面进来的司徒仁夫妻也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爹……娘……”司徒芍药整张小脸都快冒烟了,赶紧从关轩雅的身上跳起来,两手拉好短褐,那模样摆明了就是作贼心虚。“你们……听我说……” 司徒夫人看到女儿压在男人身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芍药……你这是……老爷……快扶住我……” “夫人……”司徒仁连忙伸手搀住妻子。 关轩雅一脸羞窘地向两位长辈解释。“你们不要误会……咳、咳,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自制力不够……” “芍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司徒夫人尖声地问。 “我……我……”司徒芍药有口难辩。 “我是男人,不管怎么样一定会负责的……”关轩雅弱不禁风地站起身来。“司徒伯母请不要责备芍药……” 听关轩雅把全部的责任往身上揽,司徒仁夫妇更是感到汗颜。 “不是我……真的不是……”司徒芍药大声喊冤,明明是关轩雅先亲她的,然后不小心双双跌在床榻上,接着……似乎换她主动去吻他了。“呃……又好像是……我去……欺负他……”声音愈来愈小。 司徒仁听她亲口承认了,便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比着女儿。“看看人家轩雅这么柔弱,当然是你去欺负人家,难道还是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司徒芍药真的是哑口无言,因为确实是她太重,把关轩雅给压倒在床榻上的。 司徒夫人气呼呼地说:“现在就算你不想嫁给他,也得给我嫁,娘会亲自押你上花轿!” “没错,而且日子愈快愈好……”司徒仁这回站在妻子这一边。“轩雅,是我没有教好女儿让你受委屈了……” 司徒芍药看着双亲好像认定是她的错,于是瞪向一脸“受害者”表情的关轩雅。“你快点把话说清楚……”虽然自己也有错,不过始作俑者是他,要不是这个男人先起了头,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司徒伯伯、司徒伯母,真的不是芍药的错,是我一时情难自禁,愿意负起全部的责任……”关轩雅的态度让司徒仁夫妻的脸色缓和下来。“因为家兄即将在明年三月二十那天娶妻,如果两位同意的话,希望能选在同一天成亲。”他见机不可失,顺理成章地提出建议。 司徒仁二话不说就点头。“好,就这么决定了。” “老爷,咱们得回去准备了。”司徒夫人心底对这个女婿也早就从否定到接受了,算了算日子,得开始张罗嫁女儿所需要的东西,否则会来不及,说着便拉着夫婿往外走。 三少爷可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二哥会“柔弱”到乖乖地让个姑娘家欺负,不过亲事总算定下了,得赶紧再捎封信回杭州,要大哥拜托兰姨再多费心点,因为两个兄长要在同一天成亲。 “那我也出去,就不打扰你们了。”他笑咳地说。 当房门重新被人带上,司徒芍药两手插在腰上骂道:“都是你害的!”她瞪着元凶。 “为什么?”关轩雅依旧摆出无辜的表情。 “现在不只我爹娘,连你三弟都以为我一个姑娘家居然做出欺负你的事……我没脸出去见人了……”司徒芍药又羞又气地嚷道。 他闷笑一声。“我三弟不会笑你的,你可是他未来的二嫂,总要尊重点。” “你还笑得出来……”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该不会是故意让我爹娘误会吧?”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关轩雅抿着嘴角笑问。 司徒芍药瞪着眼前看起来像小白兔一样温驯、善良又正直的男人,好像又不是那么单纯。“当然是为了要我嫁给你。” “我可是有请他们不要误会,还试图解释清楚。”他将她拉进怀中说。 司徒芍药横他一眼。“可是这样反而越描越黑,很难令人相信……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何况我也已经决定要嫁给你,只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爹娘他们就突然闯进来了。” “原来如此……咳咳……”关轩雅大笑两声,接着又咳了起来。“不过他们来得也正是时候……” 她拍了拍他的胸口。“什么意思?” 关轩雅表情转为严肃了些。“原本还有些担心司徒伯伯和司徒伯母不肯把你嫁给我,正好抓住眼前的机会,稍稍利用一下,才能顺利得到他们的同意。” “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个人也有狡猾的时候。”司徒芍药恍然大悟,大家都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以后我可不敢当你好欺负了。” “所以我才说可以保护你,不会让人有机会嘲笑你的,现在相信了吧。”关轩雅可不想再让她看扁了。 “我相信。”司徒芍药用双手圈抱住他。“你真的好瘦,好像风一吹,腰就会断掉似的,以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养得跟牛一样壮……” 闻言,关轩雅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了。 “那就有劳你了。”他咳了几声之后说。 她脸上漾开羞涩的笑意。“咱们真的要在明年三月二十日那天成亲?”才剩下没多少日子了。 “我想跟大哥选在同一天成亲,相信我爹娘在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相当欣慰。”关轩雅忆起在意外中丧生的双亲,语气中还有着淡淡的悲伤。“何况从小到大,大哥就最照顾我,我想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更开心。” “嗯,相信生下我的娘也是这么想。”司徒芍药想着从来没见过的亲娘,知道她要嫁人了,也可以放心去投胎了。 关轩雅低下头亲吻她,这个吻让他对未来更是充满希望,因为有司徒芍药陪在他身边,有了可以依赖,而同样也依赖自己的人,心……不再彷徨,不再软弱,那么便再也毫无畏惧。 晴朗的好天气从冬至那天开始,已经连续七、八天了。 马车才在关家大门外停下,司徒芍药已经迫不及待的跃到地面。“白术,你先回去,晚一点再来接我。” “你们毕竟还没成亲,天天往这儿跑,这样像话吗?别人还以为你急着嫁过去。”白术像个哥哥一样的叨念着。 司徒芍药喷笑一声。“你比我爹娘还要啰嗦。” “就是因为老爷和夫人都不说话,所以我才要替他们念两句。”他没好气地回道。“等你们成亲,天天都可以见到面了。” “可是再过几天他就要先回杭州,要等到成亲那天我才能再见到他,那还要等好久……”司徒芍药无法想像见不到关轩雅的这段日子要怎么熬下去。“所以才趁他还没回去之前,先看个过瘾。” 白术听了直摇头。“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你这口气听起来比我大哥还老个好几岁,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能体会我的感受了。”说完,她马上去敲门了。 见司徒芍药跨进关家大门,白术才驾驶马车离去。 而关家的门房见到这个未来的二少夫人,也不用通报便让司徒芍药进屋了。 “二小姐来了。”小厮在长廊下遇到迎面走来的人,仍旧是男装打扮,于是笑嘻嘻地打招呼。“我家主子在小花园里……”说着,便指了个方向。 司徒芍药小脸红了红。“那、那我去找他。”都怪白术,害她开始觉得自己天天来这儿,在外人眼中,会不会很不害臊。 依着小厮指的方向,她走进了香气浓郁的小花园内,更在满园金黄色的腊梅中找到那道瘦削清雅的男性身影。 只见关轩雅裹着厚实保暖的斗篷,不畏寒冷,专心凝神地欣赏那些外形玲珑可爱的腊梅,两者融合为一体,就像一幅画,让她忍不住看到失神,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 似乎感觉到有两道视线正望了过来,关轩雅循着来源偏过俊首,觑见正痴痴看着自己的司徒芍药。 关轩雅笑问:“在看什么?” “看你。”司徒芍药脸蛋浮起淡淡的红晕。“你生得真好看。” 他莞尔一笑。“对我来说,你才是,总是这么精神奕奕,只要看着你,我就会很开心。” “你愈来愈会灌迷汤了。”她娇嗔地说。 关轩雅朝她伸出手掌。“我也只会对你这么说。” “这儿的腊梅开得真漂亮。”司徒芍药马上握住他的手,来到关轩雅身边,陪他一块欣赏眼前的美景。 “在杭州的家里,只要到了冬天,也是同样的景色,不过我一向只能从窗内往外看,因为只要踏出寝房一步,每个人都会很紧张,就是要我别出去吹风。”关轩雅无奈地笑了笑。“要像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它们,是不可能的事。” 司徒芍药有些理解他心中的遗憾。“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阻止,而且还会陪着你,不过……若是挨你大哥的骂,你也要跟我站在一块才行。” “一言为定。”她的话让他心情激荡。 他们在花香中相视一笑,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回到屋内,小厮赶紧奉上沏好的热茶,好让主子喝了暖暖身子。 “对了!听说昨天下午有人来跟青黛提亲,不过青黛知道之后就要我爹拒绝对方。”司徒芍药一面喝茶,一面想起这件事,忍不住聊起来。 关轩雅附和地问:“为什么?” “听说对方是个王爷世子,青黛说咱们不过是平民百姓,高攀不上。”她也很烦恼。“其实我也不希望青黛嫁给那种身分尊贵的男人,就怕她受委屈,而且以后想见她一面不就更难了?” “缘分是很难说的,说不定她真有可能成为世子妃。”关轩雅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跟司徒青黛见过一面,而那一面已经足以了解她不是个会任人欺侮的弱女子。“不过你们姊妹俩的感情真好,彼此都关心对方。” 司徒芍药笑盈盈地说:“那是当然的,所以我才希望青黛能有个好归宿,能遇到个懂得疼惜她的好男人。” “你对她这么好,让我很嫉妒。”他佯装不高兴地说。 她紧张了一下。“我、我对你不好吗?那你说好了,要怎样才叫好?我一定会照做的。” “……成亲之后,你都要陪在我身边。”关轩雅忍着笑说。 闻言,司徒芍药嗔笑道:“这还用说。” “当我作噩梦时,你要叫醒我。” “没问题。”她大声地说。 “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许放开我的手……” 司徒芍药立刻伸手握住他的,用行动来表示。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比你早走,你也要像这样带着笑容活下去,不要让我担心。”关轩雅回握着她的小手说。 她眼眶红了红。“我答应你,不过……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比你早走,要真是这样,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不然我做鬼也会半夜跑来骂你。” “好,我答应你。”他想哭又想笑。 “其实不要去在意到底能活多久,还不如想想怎么珍惜活着的每一天,等我把你的身子养壮起来,咱们就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了,你也能陪我回来探望爹娘……”司徒芍药可是有好多的计划。 关轩雅将她拉到大腿上坐着,想要抱抱她。 “我很重的。”司徒芍药怕压痛他了。 “这点重量我还受得了……”关轩雅伸臂拥住她。“芍药,谢谢你。” 她斜睐一眼。“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希望,我真的很高兴那天不顾大哥的阻止,坚持走一趟京师,不然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你的。”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而此行最大的收获……自然就是你。” 司徒芍药听了好窝心。“本来我是决定当个老姑娘,不嫁人的,结果老天爷却把你从大老远地送来给我,所以你才是我最大的收获,既然是我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然后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这样大家就会夸我是个贤内助。” “呵呵……咳咳……”关轩雅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她佯怒地问:“很好笑吗?” “不,很感动。”他笑不离唇地说。“一切就拜托你了。” “等你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很想你的。”司徒芍药偎向他的胸口说。 关轩雅收拢了臂弯。“等成亲那天就可以见面了……” 由于婚事的安排和准备都是两家长辈在处理,不需要他来烦心,但还是想先回杭州一趟,亲自到爹娘的墓前上炷香,告诉他们这桩喜事,这是自己的一片孝心,另外更想要为未来的妻子布置新房,给予司徒芍药最好的一切,也是关轩雅能亲自为她所做的,再说往返的路途相当遥远,自己的身子恐怕负荷不来,于是想出个权宜之计,那就是到时由七弟代替他上司徒家迎娶新娘子。 “另外七弟的个性不够沉着稳重,你要多担待。”要不是三弟有公务在身,四弟又去了扬州,也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关轩雅还真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大事交给这个最小的弟弟。 闻言,她哼了哼。“我会好好地警告他,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会让他拉个三天三夜的肚子,整天都离不开茅房。” “这个威胁应该很有效。”他忍俊不禁地笑了。 司徒芍药顾不得害羞和矜持,反正房里没有外人,于是又往他怀中钻去。“那我要趁这几天多抱你一下……” “好。”关轩雅也不想和她分开片刻。 “回杭州之后,你要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司徒芍药叮咛地说。 “好。”关轩雅喉头微哽。 “要是又作噩梦了,只要想着我,你就不会害怕了。”她又说。 “好。”他吸了吸气说。 “还有……要想我。”司徒芍药嗔道。 他大笑道:“好。” 于是,就在五天后,关轩雅一行人搭船离开了京师,而这次的分别,是为了再次相聚,没有伤感,只有深深的期盼。 立春—— 因为即将远嫁杭州,所以司徒芍药特别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特别是姊姊,几乎每天晚上,姊妹俩都挤在同一张床榻上,聊到睡着为止。 “青黛,这是厨子刚做好的春饼,里头的配菜好香,你也吃一卷……”她端着盘子进了寝房,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姊姊想着心事,连自己进来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事。”司徒青黛收摄了下心神。 “是在想王府再过几天就要来下聘的事吗?”司徒芍药自然也看得出来,姊姊并不想嫁给那些王公贵族,当什么世子妃。“要是你真的不想嫁,那就跟我到杭州去,我把你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 “傻妹妹!”司徒青黛掩嘴一笑。“要是真能这么做就好了,不过我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家人,还有祖先留下来的那间百安堂,事到如今,也只能看着办,不会有事的。”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咱们又不认识王府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跟爹娘提亲?”司徒芍药就是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听说是关家三少爷作的媒,他和世子似乎颇有交情,爹娘跟他谈过之后便答应这桩亲事……”司徒青黛望着就要比自己先出嫁的妹妹,不禁握紧了她的手。“好了,你就别管这件事,姊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也希望那位关家二少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司徒芍药不禁好奇了。 “你只要这么说,他应该就知道了。”司徒青黛语带保留,不想让妹妹知道和关轩雅之间的二十年约定,免得怪她强人所难。 她一再追问:“到底是什么?” 司徒青黛搂住最宝贝的亲妹妹,想到彼此都嫁了人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只要知道姊姊是为了你好就够了。” “我当然知道你最疼我了……”司徒芍药忽然不想这么早嫁人,不想离开亲人,更不想离开家。 说着,姊妹俩相拥而泣。 在不久的将来,她们都要迎向另一个人生,对于自己的归宿,有着不确定感,还有几分不安,但是……绝不会因此退缩。 尾声 三月二十,吉日。 今天对“杭州关家”来说可是喜事成三,整座大宅洋溢着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的欢乐气氛。 兰姨一面拭着眼角,一面看着三对新人拜堂,心中不断地说着—— “姑爷、小姐,你们看到了吗?今天不只是大少爷娶媳妇儿,就连二少爷和四少爷也决定在同一天成亲,我总算对得起你们了。” “……送入洞房!” 于是,在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以及无数贺客的祝福声中,身穿大红袍的新郎倌尽管身形依旧瘦削,不过两颊略显丰润了些,让旁人看不出他从小体弱多病。只见那张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牵起彩球的一端,领着要用一生一世来呵护疼宠的新娘子,走进了贴满红色?字的新房,只等喜宴结束,便可以度过想望已久的洞房花烛夜。 在喜宴上,三位新郎倌几乎快被前来祝贺的宾客给灌醉了,从京师特地赶回来的关家三少爷连忙接下所有的敬酒,尤其是向来滴酒不沾的二哥,可不希望他喝太多而伤了身子。 “二弟,你还好吧?”今天同样是新郎倌的关轩海关切地问。 关轩雅身子摇晃了下。“我只喝了两口,做做样子罢了,没事的,大哥不必太过担心……”他只是太开心了,整个人才会轻飘飘的。 “看你脸这么红,还说没醉?”他马上唤来小厮。“阿良,扶二少爷回房去,就跟二少夫人说二少爷多喝了几口酒,要她好生地照顾,要是二少爷半夜不舒服的话,得马上叫人。” 小厮回了声“是”,就搀着主子离开了喜宴。 “二少爷走好……” “阿良,我娶妻了。”连关轩雅都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是,从今天起,二少爷有了二少夫人了。”小厮也为主子感到高兴。 待关轩雅被搀进了新房,便挥手屏退了在屋里伺候的婢女,不过他的目光全定在头盖红巾,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身上。 “芍药……”他柔声地唤道。 “什么事?”又紧张又害羞的司徒芍药听见这久违的男性嗓音,总算确定她真的嫁进关家来了。 “你……等我一下……”关轩雅拿了喜秤,这才轻轻地揭开她头上的红巾,在大红烛火的映照之下,觑着眼前这张在盛妆打扮之下的清丽脸蛋。“芍药,咱们终于成亲了……” 司徒芍药再也管不住自己,从喜床上跳起来,张臂抱住他。“我好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我也是……”关轩雅跟着搂紧她,这辈子再也不放手了。 她仰起泪眼汪汪的脸蛋。“让我先看看你……嗯,似乎胖了一点点……” “我可是照你交代的,每天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不容易才养出了这几两肉来……”他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说。 “那就好……”司徒芍药吸了吸气。“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要是你不听话,我非好好骂骂你不可。” 关轩雅眼眶跟着泛红。“答应你的事我就会办到……这路上辛苦你了,我那七弟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听到我威胁要在他的饭菜中下药,可是乖得很。”司徒芍药圈紧他的腰,将面颊贴在关轩雅的胸口上。“咱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深吸了口气,仿佛找到自己的另外一半,一颗心终于完整了。 “对了!我娘说要记得喝交杯酒,不然就不算成亲……酒在哪儿?”她往桌案上张望着问。 “在这儿。”关轩雅很乐意将主导权交给她。 司徒芍药很快地将酒杯塞给他。“好,你一杯、我一杯,喝完之后,咱们就是夫妻,要是你的家人不满意我,也不能赶我走了。” 知道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关轩雅目光更柔了。“要真是这样,我跟你一块离开,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听他站在她这一边,司徒芍药已经很满足了。“你不会喝酒,只要沾一下就可以了。” 关轩雅一口气把酒给喝了。 “你的脸好红。”司徒芍药将两只空酒杯搁在桌案上,摸摸他的额头。“好像不是发烧……” “我没事。”关轩雅拿下她的小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现在心跳得好快……好像要蹦出来了……” 司徒芍药瞠大眸子。“真的跳得好快,不要紧吧?” “不要紧……”他伸手取下她头上的凤冠,同样搁在桌案上。 她也努力举高双手,帮关轩雅拿下头上的新郎冠帽。“我娘还说……喝完交杯酒之后就是洞房了……呃……你会不会?这个我就帮不上忙了……” “我是不会……不过咱们可以一起学……”关轩雅低头覆上她的小嘴,感觉到怀中的新婚妻子也毫不矜持地主动回吻,嘴角扬得更高了,他就是喜欢她的这份坦率自然。 他们亲吻着彼此,就算要亲吻上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见新婚夫婿慢慢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裙,司徒芍药也去脱他的,直到两人毫无遮掩的躺在喜床上,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羞赧,但又有着浓烈的渴望…… “芍药……”关轩雅哑声地唤道。 “你身上都是骨头……”司徒芍药好奇地触碰他的身子。 “咳咳……”他因这杀风景的话而笑咳了起来。 “会冷吗?那快盖被子……”司徒芍药将锦被覆到两人的身上。 “不要说话……”他吻住她的唇。 这个亲吻果然让司徒芍药忘了要说什么,本能地搂住关轩雅的颈项,感受到彼此的身体都在发热、发烫。 渐渐的,即便还有些羞赧,也无法阻止他们去探索对方的身子,去习惯这种亲密的动作,去发掘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不同,以及……如何去取悦对方。 当更进一步的结合来到,短暂的疼痛被心灵的满足给淹没了,他们紧紧拥抱住彼此,在喘息和颤抖之间,尝到了这天地之间最美好的感受。 过了许久…… “相公?”司徒芍药小声地唤道。 “嗯。”关轩雅听到她唤自己相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没事吧?”她真怕他累昏了。 他失笑。“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还会疼吗?” “比起那次在大牢里,被夹手指的那种痛,这根本不算什么。”司徒芍药很勇敢地说。 听到她这么比喻,关轩雅有些哭笑不得。“那我就放心了。” “你会不会冷?”他们只盖着被子,司徒芍药在想要不要先把衣裳都穿回去再睡比较好。 “只要你抱着我,就不会冷了。”关轩雅温柔地说。 司徒芍药马上抱住他。“这样呢?” “好多了。”他笑说。 “相公,明天早上就会见到你大哥他们了……”司徒芍药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可以听得出她的忧虑。 关轩雅亲了亲她的额头。“一切有我在,睡吧。” “好。”有他这句话,司徒芍药不知怎么就安下心来了。 新婚第一天—— 虽然关家没有长辈,不用拜见公婆,不过关轩雅有好几个兄弟,以及妹妹,礼数上也不能太过马虎,这是司徒芍药在出嫁之前的那段日子,娘在她耳边叨念不知道多少次的话。 “大哥不会凶你的。”关轩雅察觉到搀扶着自己的小手似乎在微微发抖,连忙安抚她。 司徒芍药更紧张地猛咽唾沫,一手搀着他,另一手提着裙摆,换上女装之后,连走路都不太会走了。“可是咱们睡得这么晚才来,他一定等得不耐烦……” “我想应该还有人比咱们更晚起来才对,所以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他想到了四弟,虽然已经春天了,不过还满冷的,铁定还叫不醒。 待关轩雅夫妻走进内厅,在座的关轩海马上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要不是身旁的妻子阻止,他早就冲去看二弟的状况了。 “你们来了。”见二弟气色不错,关轩海这才放下心来。 关轩雅便开始为新婚妻子介绍家中的成员。“芍药,这位就是大哥,站在他身边的便是大嫂……还有七弟,你已经见过了……她们则是九妹和十妹……” “大、大哥、大嫂……七弟……九妹、十妹,你……们好……”司徒芍药眼看不得不开口说话,只能硬着头皮,用着粗哑的难听嗓音跟他们打招呼,然后等待他们的反应。 对于她的嗓音,关家人可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们还不快点叫二嫂!”关轩海大嗓门的嚷道。 关轩雅下头的几个弟妹马上叫人。 “二嫂好!” “呃,你们好。”司徒芍药见他们用着笑脸来面对自己,所有的忐忑和焦躁都消失无踪了。 当大嫂的先过来牵起她的小手。“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太多礼了,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上头的人顶着,所以不用怕。” 司徒芍药看着眼前美丽端庄的女子,让她想起了姊姊,也就更有亲切感。“是,大嫂。” “二嫂有空就上我那儿坐坐……”九妹和十妹也热络地过来邀请。 “好,我一定会去。”她感动得好想哭。 身为大哥的关轩海一声令下。“不用等四弟和四弟妹了,咱们先去吃饭,兰姨都把饭菜端上桌了,再不吃都要凉了。” “我等得都快饿死了……”七弟摸着肚皮叫道。 九妹和十妹感情好,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的跟在兄长后头。 “我不是说不会有事?”关轩雅握住她的小手,发现它已经不再发抖了。 司徒芍药眼圈一红。“你的家人都好好。”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他纠正她。 她用力颔首。“对,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好喜欢他们。” “待会儿还要见兰姨,她就像咱们这几个孩子的娘,相信你也会喜欢她的。”关轩雅看着走远的家人。“我有点饿了。” “我第一次听到你喊饿。”司徒芍药讶异地说。 关轩雅笑弯了俊眸,连自己也同样吃惊。“大概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心情好的关系,也就特别容易饿。” “那待会儿要多吃一点,不然摸起来都是骨头……”话才说出口,她又想到昨晚的肌肤之亲,脸蛋跟着红了,而关轩雅也一样。 “咳,去吃饭吧。”他清了清喉咙说。 司徒芍药扶着他的手肘往前走。“吃饭!吃饭!” 两人走了几步,关轩雅便让搀扶的动作改成了手牵手,为了彼此的将来,他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要给妻子,也是此生最爱的女子比二十年还要长的幸福,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全书完】 编注: 关家大少爷关轩海跟帐房姑娘赵徽英的恋爱故事,请看采花940《虎爷不威风》一书。 后记 在写《虎爷不威风》时,为了男主角下头的几个弟弟,虽然当时还不确定会不会写他们的故事,不过为了增添这个故事的吸引力,还是花了不少时间设定。刚开始当然是朝生肖方面去思考,既然二弟属兔,那么必须外表看起来柔弱可爱,又惹人怜惜,关家二少爷便以“体弱多病”而被塑造出来。 通常言小的男主角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身体健康、外表强壮勇猛的男人,也很少会写到生病这一个环节,只有极少数的作者敢于尝试不一样的类型,让男主角不良于行,或是毁容,甚至是下肢瘫痪,必须用轮椅来代步,这是我最佩服的一本作品,而故事好不好看更是要靠作者的功力,不过自己曾经照顾过病人,亲眼见过无法靠自己来处理生活琐事的悲哀,姑且不论出版社或读者接不接受,而是不确定自己敢去触碰这一块,因为那是很痛的。 既然决定关家二少爷是个“体弱多病”的男人,脑中就开始勾勒出他清瘦修长的身形,风一吹就摇摇欲坠,行走都需要有人在身边搀扶,胃口也比小鸟还小,愈想愈觉得这不就是男版的林黛玉?不过我从第一次接触红楼梦到现在,还是无法欣赏或去喜欢林黛玉,因为一个人的个性决定了命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也已经注定好了,所以我的男主角绝对不会那么懦弱,即便曾经认命了、也看开了,但是当足以让他想要生存下去的目标出现之后,便能鼓起勇气去追求,想要亲手掌握自己的幸福。 至于女主角,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写女扮男装,可以有男孩子气,可以不要扭扭捏捏,可以哈哈大笑,可以跟男主角称兄道弟,不用举手投足都要很优雅,吃饭像在数米粒,写起来有多痛快、多自然。 记得开稿之前为了帮女主角挑一个好名字,也想了好久,后来想到司徒家经营的是药铺,那么就用药材来取,翻开我的药性大字典,在里头挑选适合的来用,像“芍药”、“青黛”、“元参”都是中药材,也很贴切,不然人名和角色无法联想在一起,整体的感觉就是不对,还真的很难写下去。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位关家二少爷,初次尝试,自己也写得很开心,不过接下来的关家四少爷应该就没那么好搞定,要好好去构思了,我们四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