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钥》 序章 他一直在找那把钥匙,解开神秘门的钥匙,却不知道钥匙就在他身上,亦是他中爱情迷毒的解药。 第一章 蓝胡子有七把钥匙,六把银的,一把金的。金的这把千万不能用,那第七道门绝对不能开…… 眼前单单一道门,孤独的幽黑黑锁孔,手中没有多余的第二把钥匙。倪霏碧望着双合的通顶高拔门板,还是不由自主想起蓝胡子的七道门,尤其第七道。 「都怪这把钥匙是金的……」真要命。倪霏碧咬咬唇,扫不去脑海中各种版本的蓝胡子。 传说他长得很帅很俊美,就是脾气古怪,也许真杀过人,把一具具美女尸体挂在房里 —— 又不是风干伊比利猪生火腿! 微吐舌头,倪霏碧发抖地探出右手持握的钥匙,对准了深暗孔洞。 喔!天呀!她居然有点兴奋!不,不是有点,是十足地!她是惊悚片第一迷,这会儿要亲眼目睹恐怖实境,她真担心自己会尖叫出声——不是因为害怕,都听说了,他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俊美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上,可是她在恐怖片里没见过的。 杰森总是戴着面具,弗莱迪的脸也像丑陋面具…… 「真希望是漂亮的蓝胡子……」轻声低语,美眸瞅睨金灿闪光被锁孔吸入,倪霏碧心跳快停了。 天啊!要插入了、要插入了,手中这把金钥匙像刀刃,再一厘米即要捅进洞里,引人幻想血腥喷淌。 「我说了,再来就杀人!挡在这里做什么?滚!」不客气、几乎是粗暴的吼声,夹带野蛮推力,挥向她。 倪霏碧像螃蟹一样,歪斜地横移几步,差点跌倒,撞上种植蓝色小花的大陶瓮,才稳回纤细身形。「糟糕!」她叫了一声,抛下餐篮,转头拨寻掉进花丛里的钥匙。「沾了泥土,不是血……」 「找到钥匙了?」前两分钟的凶恶嗓音收敛了、沈柔了,融进倪霏碧的呢喃里。 「嗯……」倪霏碧欣喜回身,像要与人分享乐事。「是啊,找到了,要是弄丢,我可惨——」止住甜滋滋的语调,她红唇没记得闭合,诱人地微启,隐露皓齿。 「小女孩别学大人,」一根长指压触她的唇,男人侧身点烟的姿态,闲适而狂妄。「拿钥匙乱开门很危险的 ——」吐出一线白烟,他挪开停在她唇上的左手食指,右手取下嘴上的烟,往她艳丽的唇缝送。 倪霏碧下意识衔含的动作,使她吸进焦呛的烟草味。「咳——」赶紧偏挪脸庞。 男人也好心地取走烟,只是那恶意挑笑的唇,藏不住**弄小动物似的变态自得。「钥匙没沾血,妳很失望?」 倪霏碧凝神,瞥眸回望。 正午炎阳一轮一轮旋入拱形窗,贴着玻璃滑散开来。男人站在窗前,逆光擦过他斜昂的下颏、左颊、发鬓和左肩,蓟草灰的衬衫领出奇闪亮,他果然如传说的俊美,并且蓄留胡子,可惜不是蓝色,亦太短,像小鹿啃食的苔藓。 「我觉得您的胡子稍微留长零点五公分,就会跟钱宁戴普一样帅了,祭广泽先生——」倪霏碧提起放在地上的餐篮,朝祭广泽鞠个躬。 「妳是哪家派来的**奴?」祭广泽吐烟,傲慢地打量这个穿得像桃乐丝,还带着餐篮的小女子。 倪霏碧挺直腰身,歪着头,眸光眨颤。「** 奴……」思吟着,视线若即若离瞥凝祭广泽。嗯……名不虚传——听说他高高在上,比雨丰先生难相处,是祭家最最最骄矜的一位少爷。 「**奴,妳得为侮辱我付出惨痛的代价。」祭广泽捻熄烟蒂,俊颜邪冷,定瞅倪霏碧。 倪霏碧回过神,点点头。「我知道。」她不怕他,即便这些日子帮他送餐的人,没有一个逃过被他用杯杯盘盘酒瓶丢伤的噩运,她也无惧,最坏不过是挂着满头生蚝、逸着香槟红酒杂味,她会当作是护发头皮spa,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您是蓝胡子,我还是得把这个餐篮送进门,您该用餐了——」 很好。祭雨丰今天派了个反应异于常人的丫头来! 「妳蠢了,**奴——」祭广泽瞇细幽邃双眸,再次——这次以压迫般地——接近她身。「没沾血是吗?」拿走她手上的钥匙,摘拔一朵陶瓮的蓝花,单掌包握花和钥匙,捏压揉辗,张开手。 「啊!」倪霏碧叫出声。 祭广泽扬起颓废、神经质的诡笑。「怕吗——」 他的掌、他掌中的金钥匙,一片血红。 「好漂亮!」倪霏碧抓着他的手,娇脆嗓音过分欢悦。「我都不知道这种花能当染料!你好厉害!」 祭广泽恍愣半秒,斜咧嘴角。他遇上了怪东西——这个忘形的小**奴,大胆、放肆地紧握他的掌,弄得十根嫩笋般的纤指和他同等赤色。 「听着,**奴——」将染红的金钥匙放回倪霏碧手心,祭广泽压低的声线隐飘狡猾底韵。「把钥匙洗干净,明天再过来开门……」长指犹似指挥,优雅顺过她颊畔,留抹惹眼血艳,他沈慢地说:「懂吗?」 「嗯……」倪霏碧不经心地随口应声,注意力全在神奇幽蓝小花上,转身朝向陶瓮摘花去。 「很好。」祭广泽当她听进耳里、记上心了。何况小**奴再大胆,也不敢违逆祭姓主子。祭广泽哼笑,暂缓远行计划。 攀折第一朵小花,手里的钥匙掉入花影下,倪霏碧这才想起她该做的正事不是采花。「祭先——」转个头,止住声音,沈静眼帘照映提着餐篮的男人。 那身颀肩阔的孤影正往过道移,似乎要到外头。今日天气很好,适合在高原草海铺野餐垫。野餐垫必须是红色,她想染这一块红布,想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染料。 红色哪那么容易,可不是热情就行,要有点残忍,可爱的残忍——这感觉真难找,原来藏在神秘蓝花里。 垂眸瞅凝手上花朵,再抬眼遥望挎提餐篮的男人背影,倪霏碧徐缓歪偏头颅,两、三秒,转身继续摘花。她发现,祭广泽也许没有传说中那般难相处。 「滚!」 罗森端着大托盘,头颈闪偏,演电影一般避掉迎面飞来的烟灰缸,烟蒂在他肩后散成子弹的铅铜色。 爆裂声,门上的哀泣,淌落尖锐水晶碎片。 「最近很多在主宅工作的人上苏楑医师那儿——」 「所以呢?」坐在落地门前的祭广泽跳了起来。「那些奴仆集资雇请你这个功夫最高的奴仆来报仇?」讥讽谩骂,抓持桌上的笔记型计算机就砸。 矢车菊蓝的地毯晕洒缪思泪,满地、满地。罗森没踩着任何纸团,或是沾墨的钢笔,当然也再次躲过攻击。 祭广泽怒极了,直接掀翻沉重的桃花心木桌。「你给我滚!少来烦我!姓罗的奴仆!」 罗森继续往前走,一手压住朝天的桌脚,巧妙地推起桌子,放下大托盘。「也许用过餐,您的创作会更顺心。」这是对崇高困兽的良心建议。 「闭上你的猪嘴。」焦郁地骂道,祭广泽跨出露台外,发泄地狂拔花坛中蓝花,揉成血的颜色。他想杀人!他连续三天没睡觉,等着拿钥匙的**奴来开房,却总是敲门声截断他的写作想象。 那个**奴胆敢违逆主人的命令,让他等到奴隶被解放、自由进出他房间干扰他,就是不见她出现。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以为在祭家海岛拿了钥匙便是主,彻彻底底忘了本分! 既已送餐来,罗森干脆布好菜、摆妥刀叉,倒了一杯白酒、一杯红酒,恭恭敬敬朝落地门外发出一句:「您请用。」这声音中气十足也浑沈。 祭广泽转过身来,双手鲜红,烦躁的神情忽变,哈哈大笑起来。「再做一遍,我刚刚没看到——」滴着汁液的长指指向罗森,他踩进门内,更加笑得癫狂。「祭雨丰的首席跟班如何像o边境女人一样斟酒服侍人,我可要大开眼界了。」大摇大摆坐回安乐椅中,随意将手往衬衫擦干,执杯喝掉白酒,摆回空杯,等人倒酒伺候。 罗森不在意任何形式的侮辱,举瓶为祭广泽倒下第二杯餐前酒。这些日子,难以估计祭广泽摔破多少杯子,遑论好好喝一杯酒。 「他们说您这些日子食欲不佳,是否还没适应——」 「是呀,」打断罗森嗓音,祭广泽悠然饮酒,情绪安定了,语气懒飘飘。「看到你们这些奴仆嘴脸,我倒尽胃口,哪吃得下。」手指挑起金花白瓷盘中淡绿密瓜间夹的生火腿,一个扬扔。 脸庞微撇十五度,罗森没让飞起的美食成为眼罩。他放下酒瓶,欠身。「不打扰您用餐了。」退离桌边。 「那**奴付了什么给你?」祭广泽推倒罗森摆定的水晶瓶。 罗森脚步停顿,旋足,臂膀一伸,在酒液要流出瓶口的零点零一秒,扶起悬出桌缘的瓶颈。「霏碧是倪先生的女儿、虎王先生的外孙女,服侍的工作与她无关。」 很好。这个罗家混帐奴仆知道他在说谁!一清二楚地知道!那个祭雨丰豢养的画家的女儿是吗? 「您托虎家打铸金钥匙,霏碧那天只是顺便帮她母亲把成品送来——」 「顺便?」锵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顺什么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们这些奴仆搞随便?」祭广泽又发怒了。 罗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愤拍桌的祭广泽受伤。「雨丰先生安排了相亲——」 「无聊透顶!」祭广泽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后倒下。 罗森长腿抬移,脚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静,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家伙已经冲出落地门,奔过连结露台花园的空中廊道,直下通达草原的长石阶。 直升机起降台上停着一架银白专机,驾驶随时待命着。 「在偷懒?」 「什……什么?」 祭广泽突然出现,吓得年轻驾驶阳迁洒了咖啡。 「广……广泽先生——」嘴里咀嚼的最后一口三明治还来不及吞下。 「滚开。」祭广泽一把扯拉阳迁的后衣领,将他丢出机舱外,径自坐上驾驶座,操弄仪表板上各式按键。 螺旋桨达达响起,搅旋草原湿气,混融阳光,煽动七彩流虹斜飞如蛇。 「广泽先生!」扑跌落地的阳迁大喊,回过头。那张扬机体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广泽先生——」再叫徒劳。 死定了!主子这名犬儒、别扭、疯狂、神经质……的么弟,不久前才从疗养院回来,上头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这下他该不会是要效法柯达吧?! 阳迁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机气焰喷卷高原草海的漩涡中,追攀那离地单杠,奋不顾身一跃,抓着起落橇,机体持续昂腾。广泽先生简直把直升机当战斗机开!不到十秒,阳迁被甩下,翻滚好几圈,嘴里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狈。毕竟非武门出身,小伙子缺乏罗家男儿那般拍动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强。」一个安慰似的嗓调传来。 摔惨了的阳迁让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泪鼻涕齐下。「罗哥,我死定了!」抖着手,朝天指。「广泽先生抢走直升机去坠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静点。」罗森拍拍阳迁的脸。「这副模样比死还难看。」沉着的嗓音很具安抚力量,教小伙子褪脱歇斯底里的语无伦次。 「广泽先生莫名其妙抢了雨丰先生专用的直升机,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阳迁扯衣抹脸,平定气息,好好把心中顾虑表达清楚。「雨丰先生一个小时后要下高原,广泽先生到时不知会不会飞回来?若是他出了意外 ——」 「别担心。我会向雨丰先生说明——」罗森仰望天际。直升机水平尾翼隐入云层,余影朦胧,螺旋桨声拉远了。他说:「高原厨师做的餐食不合广泽先生胃口,他到菜园湾觅食——」 菜园湾今日如故,是个适合在户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阳光洒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边石崖风车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灿百彩。那繁花铺缀绿坡地,自白色沙滩边际往高处攀展,蜿蜿蜒蜒也径径直直,乱中有序、杂谱有图般地绽上风车塔与双层楼建筑通连外阶,一级一级,花开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鸟影掠过楼顶花园,鸣啼呼应风车扇翼幽稳、饱满的低顿叹息。 「嗯——」 「如何?」 这个大好天气,气温不高不低,海风徐微柔凉,住在绿窗扉双层楼房的倪佛安、虎柔夫妻与女儿倪霏碧,一家三口惯例上楼顶花园,享受日光,悠然地轻饮慢食。 「好吃吗、好吃吗?」 倪霏碧站在橡木桌边,期待地询问父亲和母亲对她新作的意见。 「这是——」倪佛安说话拖停的习惯——特别在这种品尝女儿新作的时刻——总能把女儿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怎么样,爹地?」倪霏碧眨着美眸。「你喜欢吗?爹地——」 倪佛安微笑,摘除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柄弯头意外勾缠向来直顺的银灰长发丝,拐绕几下,没解开,他率性一扯,架耳部分歪了个奇怪角度。「分离派的感觉。」将眼镜往桌中央丢摆,他一脸放空表情,迎着拂面清风,品味咀嚼。 「真的吗?所以,是克林姆的处女吗?」倪霏碧开心地拉拉前晚新染好的sarong裙。 「不,是达娜伊!」倪佛安赞叹地道。 「爸爸,你好厉害!」贴心女儿最懂父亲那天外飞来式的言谈。崇拜地合掌,目光晶灿,倪霏碧说:「我真的把昨天在农场发现的熟透松露加进去了,很好吃对不对?」 「嗯,丰富完美。」倪佛安笑着点头,叉子汤匙又往几何花纹餐盘里、形塑得像女人曲线的黄澄澄炖饭挖舀。他的女儿是天生美学家,从小对色彩敏感,做起料理犹如搞艺术,讲究搭配。他记得女儿初次做给他们吃的料理是白萝卜丝凉拌红衣萝卜丝,一道色泽诡美的开胃菜,装在芒果做成的小盘子中,再垫以透绿透蓝的琉璃碟……以为是女儿年纪小游戏成分高,没想到,入眼也入脾胃,他到现在仍忘不了那形色绝妙、滋味绝妙的食艺品。他总说女儿做的料理是艺术,妻子取笑他老王卖瓜。这瓜能不卖吗?女儿做事的精神信念,确实像他在作画、像妻子在铸金。当然、当然,女儿搞艺术似的料理,绝无忽略美味。 「芦笋汤的味道——」沈吟的细致嗓音响起。倪氏父女从自得其乐似的天伦情趣中拨出注意力,眼神齐至。 「芦笋汤怎么了?」 「失败了吗?」 父女俩同声同调,表情一个样儿,好像她是找碴的坏皇后。 「芦笋汤不是虎家传统的味道——」虎柔索性故意挑剔起来,放下自己创作的宝石蜻蜓柄银汤匙,取口布轻按双唇。 「妈咪,」倪霏碧歪头,盯着母亲敛眸的美颜。「妳喜欢对不对?」 虎柔眼帘一扬,对住女儿,拨拨比丈夫短的波浪长发,想冷艳,却是忍俊不禁,漾出宠溺笑容。「妳乱加了什么?妈咪炼金,妳炼丹吗?」瞧瞧柠檬剖面汤钵里翠绿鲜稠的汁液,不像柠檬汁,尝入口,也非她教女儿做过的虎家芦笋汤味道。 「这是倪家风味的芦笋汤,我研发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亲身旁的实木弯曲藤椅,拿起汤匙。「我不会炼丹、炼迷**毒药给妈咪和爹地的……」舀取母亲剩余不多的汤汁,正要喝下。 「这是用来孝顺我们的,嗯?」虎柔轻拍女儿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将匙斗里的汤献/给母亲。「因为没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还有呢?」虎柔喝下女儿喂的汤汁,抿抿唇。带着甜美的淡淡辣味原来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汤底也不一样。 「我用龙虾头熬汤。」倪霏碧大方公开不一样的秘方。 虎家芦笋汤的汤底用牛骨熬,过滤后加进芦笋、蒸马铃薯、洋葱……打成浓汁,慢火搅拌地煮,起锅前加入羊肚菌切片,这过程稍有松懈忘记搅拌汤锅,便会弄出焦味,就算没忘,上桌的汤色泽也偏深。女儿这汤没焦味,特鲜,颜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锅前还加了鲜奶油……」倪霏碧说着。「妈咪要不要带去工坊给外公尝尝?」 「下战帖吗?」虎柔取回女儿手中的汤匙,继续品尝这由虎家芦笋汤精进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汤。 「这是用来孝顺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准备好的餐篮放上桌。 虎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管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妳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sheng体紧缠而死…… 那是一种幸福,从此以后骸骨盈满玫瑰**香——这观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酱的灵感。 望着高耸若雄伟巨人的风车塔,倪霏碧越发期待那片新绿严严密密地长、紧紧实实地缠,旺盛旺盛地淹没顶端,那她可以丰收,做很多玫瑰酱。 幻想甜美结果,连青空都不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酱色泽。一道飞机云画出飞航器试航路径,螺旋桨声稍稍截断她凝在玫瑰酱里的神思,她看着天,寻找拖拉云线的飞航器,据说是新购的单引擎涡轮小飞机,机体飞过风车塔上空,缩闪成一个小亮点。倪霏碧把它当成白昼之星——宇宙新星——她是发现者,这颗星以她为名。 「**奴——」一个叫声像光害。 星不见了,自她脑中消失。余音荡空的机体是准备用来取代二十年老旧机体协助农作,像行动雨云,到处降水、降养分,但不喷毒。菜园湾农场采生物防治、有机栽植,不会有「毒」这件事…… 「妳嗑**吗?」口气不善的语调破坏了大好晴天。 阴影迭来,倪霏碧旋身,圆睁着美眸对住踩上楼阶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妳讲话,恍什么神?」祭广泽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转,步下阶梯。 倪霏碧顿了几秒,斜撇脸庞,望一下自家楼顶花园。父母不在那儿,跑哪儿去?还不到上工时间…… 「**奴!」怒气腾腾的吼叫。「马上跟来!」强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两步,迟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边缘,看着祭广泽下楼的步调,每一步都那么重,蓄意蹂躏小花小草似的。 海风吹着他乱翘的头发,他今天肯定没梳头,衬衫也绉得不象话,脚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内鞋,根本不像凡事讲规矩重礼节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闪,迈步,小心跟上祭广泽。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滩,鞋子进了沙,痒刺脚底,倪霏碧停了停,见祭广泽直往海水迎,她扬声—— 「祭广泽先生用过餐了吗?」 左脚踩进浪沫中的祭广泽猛地回头,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恶狠狠地说:「还没,我什么都还没吃!」彷佛指控她让他挨饿。 「喔。」倪霏碧应了声,目光落向他随风轻掀的衣襬。 「我杀了人,一个女人。」祭广泽顺着她的视线,怒声道:「妳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嗯。」倪霏碧点头,手往上衣领口拉出一条链子。 祭广泽看见金钥匙闪耀在年轻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说:「我怕弄丢,所以请外公做了链子,戴起来……本来想说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给你……妈咪要我去交差,结果我又把它带回来,还沾了那种蓝花——」 「那是蓝血娘。」他给了一个名称。 倪霏碧停下解链子的动作,握住胸口的钥匙,须臾,才应声:「喔。」然后静静看着祭广泽。 事实上,并不是静静,那双眸,太灵动,比猫闪烁更多神秘,却又坦坦率率直视男人,不会害臊地逃开。 「干么?」倒是他,一个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缓坏情绪,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们说你是很优秀的创作者——」 「是吗?」赞颂的话他听过太多,媒体每天都在讴歌他,这小**奴随口「优秀」,竟让他像只急着开屏的孔雀。「还有呢?妳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欢女主角缠死男主角时的台词——『谁说植物无情,我选择当植物,你就成为我的养分,永远在一起』……」娇脆的甜美嗓音细说剧情。 祭广泽听着听着,瞇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扬。这**奴口条不错,适合呢喃情诗;这**奴可以成为娇美植物,长在男人身上,慢慢绽放、热烈摇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你身上。」忽来一句如响雷。 祭广泽双眸一张,涣散的眼神聚焦,映现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脸庞。「这话是谁说的?」问得有些严厉。 「嗯——」倪霏碧顿住嗓音,眄睐俊颜重现愠色的祭广泽。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们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吗?」 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 ——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妳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同等出类拔萃。」**奴的嗓音到了终点。 他睁开双眸,异常平声静气地说:「**奴,妳的本领是扮猪吃老虎——」 「嗯?!」倪霏碧吓了一跳。「我们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妈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们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样……你不信吗?」抓到他不以为意似的挑眉动作,她巨细靡遗地说得来劲。「我告诉你喔,别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乡游学,当地餐馆最著名的可可炖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啰哩啰唆地举证,摇头外加挥摇双手,摆足姿势作强调。 「没人要妳吃虎肉。」这**奴是否太会闲扯、打太极,这还不叫扮猪吃老虎?丛林野兽家族的后代,原来还交了个「熊」朋友!祭广泽哈哈大笑起来,旋脚开步走。 「那要吃什么?」倪霏碧跟着他,往蓝灿灿的海水走。「你别再走了——」海水打湿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脐、淹上心了。「我还没把钥匙还给你……」 像是要与她作对,祭广泽一跳,消失在涌来的浪头里。 「啊!」倪霏碧叫道:「祭广泽先生——」 潮退了,余下汩汩泡沫,像私语。 「祭广泽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继续呼喊:「祭广泽先生、祭广泽先生——我外公说,空腹游泳对sheng体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会儿,像要回应她,男人跃出海面,冲破一层闪亮碎浪。 「祭广泽先生!」倪霏碧呼叫一声,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项链,一面紧盯水中浮影。「你别走,你要走,顺便带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劝他回高原。那里有更多人关注他、默默护卫他。千万别让他疯狂死在这海中。 上天应许了她的想望。 祭广泽哗地自水中站起,就在倪霏碧前方三公尺处,逐渐靠近她。「妳这**奴打算不上高原服侍主子?」吃了海水的嗓音沙沙的,他啐了一口,径自走上滩岸。 倪霏碧仍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你要回去了吗?钥匙——」 祭广泽猝然停脚。倪霏碧走太急,离他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反射地伸手一抵。他转过身,硬邦邦地质问:「妳以为妳是谁?妳以为妳只要欢天喜地上高原相亲见男人?妳以为妳是谁?」 前不久大笑着,这一瞬居然额际张脉、脸胀红。倪霏碧眨眸,手一寸一寸松开尚未解下的钥匙,仰起小脸对着祭广泽。「你说我是**奴。」心平气和地顺他的意,要不,她怕他会爆血管中风。「祭先生要不要用餐?」肚子饿容易暴躁、情绪不稳定,她认为他最好不要太用力讲话。「我今天做了倪家芦笋汤、松露炖饭、香瓜优格红花菜豆甜点……」于是她一直讲,以表诚恳。 「肉呢?」那张怒色烈烈的脸庞乍然吐出平静。 倪霏碧一诧。「你想吃牛排吗?」 「肥肝牛排,用肝慕斯应付,妳就死定了。」仍然是平静的语调,应该是饿昏了,他的步伐有点颠浮。 倪霏碧跑到他前面,回身配合他的速度倒退走。「那个也是蓝血娘?」指着他衣襬没被海水浸掉的大片红渍。 「是某个处女的落红。」祭广泽使坏使恶地答。 「喔。」她也平常、平和地应声,转过身,不再惹肚子饿的男人。 外公说得对——肚子饿的男人,是不讲理的野兽。 祭广泽进倪霏碧家,一派嚣张态度,彷佛他才是屋主。 地毯上,丢着他脱下来的湿衣服,从玄关到楼梯间拱门,裤子、鞋子、皮带。倪霏碧一件一件捡,耳朵听见他在命令—— 「备水。」 「喔。」倪霏碧抬眸,看着快要赤裸的他上她家二楼。 他要在她家洗澡!而且,他对她家似乎很熟,不用她带路,目标明确,走到二楼后露台那个可以观赏菜园湾内陆青色丘陵与部分码头风光的石砌按摩池。 「香槟。」他踏上三层踩脚阶,定住,再下一个命令后,脱掉内裤乱扔。 倪霏碧美眸圆瞠,双手一松,一路捡起的男人衬衫、长裤、皮带、鞋子撒归于铺木地板,她忙着接那飞来物体。 「好像泥巴……」接住了,下意识的呢喃冒出口,不知是不是嫌恶。 「怪东西。」祭广泽沈眸紧睇倪霏碧的一举一动,低低哼嗤。 听闻声响,倪霏碧抬头,瞧见祭广泽站在池边,正拉莲蓬头净身中。「还没放热水呢!」她随便捏拧手中物几下,学他一把抛开,啪啪啪登阶,绕向角落岩山造景,摸一个开关,山壁喷烟,水瀑洸洸泻进池中。 池底、池周也在冒水,不一样温度的水。这水接自农场内陆冷泉和海边暖泉,很清澈。祭家海岛有好几处泉源,他偏好高原下的这一处。 水雾晕蒙,忽聚忽散,**奴的脸庞一下娇稚、一下成熟,像是两名不同女性。不,她们是相同的,一样流野兽家族的血液,大胆程度没有上限…… 「要不要一起泡?」坐进池中,祭广泽发出懒沈的嗓音,视线直瞅倚畔试水温的倪霏碧。 她凝眄他,眼神流转——在他脸上身上流转——撩水的柔荑几乎触着他的sheng体。「一起泡吗……」眨颤鬈翘的睫毛,诱惑似的有意,其实真是无意。 在他看来,她是不懂害羞的生物。必然如此、理该如此,她的父亲是画家,她从小在她父亲的画室看多走来走去、进进出出的人体模特儿,早对赤裸这事没感觉。 「可以吗?」这一问,更像诱惑,慢柔柔,往下说:「可是我是**奴——」 「古罗马时代开始,陪主人洗澡是**奴应尽的义务。」祭广泽像个帝王般地说。 「喔。」倪霏碧应道,站起身,双手往腰侧解着sarong裙的漂亮红结。 她弯着纤颈,发绺微掩那教人看不清的美丽侧脸,这时,令人幻觉——误认——般的羞涩显出来了。 祭广泽嘲讽地扯扯唇。「动作快——」 「啊!」倪霏碧低叫,看向他。「我还没帮你准备香槟呢……」说着,便跑下三层踩脚阶。 祭广泽看着那溜进屋的纤影,嘴角弧纹算计似地扩大。「妳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奴 ——」 倪霏碧确实没让祭广泽等到水枯石烂。当她再次出现,岩山如然流着泉水,石砌按摩池依旧冒烟滚泡,他舒服得都睡着了。她站在岸畔看着他。他眼皮跳动一下,张开了,睡得很浅。 「我外公说,创作者连睡觉脑子也不能休息。」她把装香槟的船型托盘放置水面,随水流轻盈漂往他。「你辛苦了,祭广泽先生——」接着,把放着干净衣裤和浴巾的篮子,摆在池岸。 她也换过衣服了,这会儿穿着高腰托胸象牙色长裙,像个希腊女神,又或者更像罗马**奴。 「我已经做好肥肝牛排——」 「倪佛安那个家伙的。」 祭广泽与倪霏碧同时出声,他瞇眼瞥睨她准备的衣物。 「不是。」倪霏碧摇头。「爹地的衣服你一定穿不下。」试水温时,她就清楚了,他跟爹地差不多瘦,可他比较长——长腿长胳膊,高爹地好几吋,爹地的衣服给他穿,一定变成八分裤管、八分袖。「那是我自己做的,本来要拿去市集卖——」 「市集?」祭广泽皱眉。 「你不知道吗?」也对,听说他很长一段日子住在疗养院。倪霏碧缄默几秒,往下说:「港口蚌形广场每个礼拜都有手工商品市集,我把自己做的东西拿去卖。」 「虎王的外孙女在摆地摊?」祭广泽喝起香槟,以为自己听到笑话。 「不可以摆摊吗?」倪霏碧眨眨眼。他的反应跟外公一样,外公说虎家在岛上是有声望的氏族,怎么可以去摆地摊,幸好爹地妈咪随她兴趣自由。 「妳没有其它想做的事吗?」祭广泽喝完香槟。 她说:「有啊,我有很多事想做,我想当裁缝师、园艺师、厨师、甜点师……」 「听起来就是**奴。」他站起身,离开按摩池。 「啊!你泡好了——」她送上浴巾,回身走开,步伐很快,朝向屋子落地门。 「**奴——」他叫她。 她已经入内。 「**奴——」他生气了。即便他明白了她没把他当她父亲画室里的模特儿看…… 「**奴!」又吼叫,怒丢浴巾。 「我准备好了。」她出现,双手提高大餐篮。 「干什么?」他穿上衣物。这衣服什么东西?像纱袍。他扯着腰间系带,心浮气躁起来。 倪霏碧走向他,放下大餐篮,伸手帮他右穿左绕绑好复杂的长带子。「对不起。」刚刚那一秒钟,她想到他在疗养院时,一定经常被绑。「那个……下次我会做没有带子的——」 「要干什么?」祭广泽踢踢大餐篮。 「你不是喜欢野餐吗?」那天她看到他提着餐篮往户外走。「去野餐!」她提起餐篮,一双美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他瞅住她依然戴在胸前的金钥匙,好半晌,伸手将它捧起,仔细审视深染花液的刻痕纹路,低语:「妳知道蓝胡子发现他妻子不听话时,他怎么做吗……」 倪霏碧点点头,但没回答。祭广泽看她一眼,两人视线交缠、目光激碰。 她说:「我们去野餐——」 他扬唇,垂眸,握住金钥匙,放进她衣服里,让它躺在她雪白的胸壑中。 第二章 苹果红——祭广泽比较喜欢说处女红——的野餐垫铺在大地绿之上,祭广泽躺在中央,左边放着野餐篮,右边屈膝斜坐的他的女奴正听从指示,把肥肝牛排喂进他嘴里。 他品尝女奴的手艺,染沁绁蓝的眼眸眯成一线。天上的残阳在云里挣扎着般拖往西方,此分此秒已是午后近晚。他们把时间挥霍在飞行,驾驶直升机绕了岛空一次次,归巢鸟影加入飞行行列,无线电通讯呼喊回航,他偏玩命险降于鹰嘴峡下长着鲜黄小花的狭岭。那几乎是死亡边缘的飞行,地狱,门前的降落。直升机头插进坡丘土壤中,搅喷一阵泥雨,万幸这是架超级直升机,精良稳定又安全,让他们把命保存了。 老天爷不想这么早见到出类拔萃的疯子,许他在这儿如蛇悠哉地躺着吃。 细慢吞咽女奴准备的美食,祭广泽时不时微掀眼皮,瞥睇倪霏碧。 她第七次抓到他的目光,说:“太亮吗?下次我会记得准备阳伞——” “都日落了,是吸血鬼出门的时刻……”长指掠掠额前发丝,他懒沉沉地合眸、张眸。 “我们这儿不是吸血鬼的故乡,要不,我真会以为你是书里描述的那个俊美吸血鬼伯爵……”她和他闲聊,算是另类称赞。 他听着,没吭声。夕色晕贴他一边脸颊,也在她叠合的双脚抹了层淡红,摸得她十只探出长裙下摆的趾头像蚌壳中稀有的粉红珍珠,她的鞋子摆在野餐垫外,她把这野餐垫当床,上来就脱鞋。 他同样没穿鞋,身上的纱袍似睡衣,躺在姿态百分百认定这野餐垫是床。一张让他躺着吃饭喝酒,有女奴服侍的欲望床。 “你知道红色的床……代表什么吗?”黄昏氛围,男性的呢喃,萦绕着,不像问话,像梦呓。 小女奴听明白了,却是回答:“我看《惊魂记》,所以想染一块可以野餐、可以睡觉的红布……” 《惊魂记》吗?不是新婚男女初夜的那张床吗?亦非苹果红或处女红? 祭广泽挪转脸庞,单手支额,看着这个怪东西。 倪霏碧瞧他撑起头颈对着她,淡淡疑问跃上娇甜脸蛋。“嗯?”微挑纤纤秀眉。 他怀疑她像她母亲一样会诱惑男人——零岁到一百岁的男性均抗拒不了她那活灵灵、波俏、琦艳的注视。 他也一样眉角,摸抚着野餐垫,说:“《惊魂记》啊——” 她美眸闪灿水漾光点,点着头。“我最喜欢血溅浴帘那幕。” 他扯唇,像在笑。“我以为是经血记。” 嗓音僵滞,她瞅着他,这会儿的眼神该是在腹诽心谤他的变态与下流。这么忖度,他愉快而无赖地笑了,下一瞬,却见她也在笑,心无城府地纯真笑,一面低头处理手中餐食,温婉娴良至极。 “我有时候真的会弄脏床单……”她叉起肥肝牛排要喂他,侃侃而谈。“我洗床单的时候,从没想过把它全部染红……这是希区考克给我的灵感——”小手摸摸野餐垫,白皙纤指留连地描触布料织纹。 “处女落红床单在变态恋物癖市集中很受欢迎。”祭广泽咬下叉尖的肥肝牛排,眼神幽沉,深眄倪霏碧。这怪东西,太过镇定,惹得他愉快没两分钟,便要使恶劣。“我以为,你染布的灵感应该从那儿来——” “真的吗?”倪霏碧抬起头来。“真的有那种市集呀?”再一次,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柔嚷:“我以为那只是传闻——” 她听说过!她听说过—— 变态恋物癖市集! “所以我也能把我的落红床单拿去卖,对不对?” 祭广泽傻了、怒了。他跟一个女孩——没错,女孩,可恶的女孩——谈什么性! “没人要那种东西。”冷言一句,他躺下,闭眼——眼不见为净。这该死的女奴!什么落红床单!去他妈的能卖钱! “你懂不懂‘初夜权’?”咬牙又说了句,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埋了座火山,要爆发。“我可以、我有权,把你处死。”这个不洁的小女奴——该死! “是小说吗?”美眸凝着祭广泽锁紧的眉头,倪霏碧当他在深思创作事。她清楚灵感这种事都是突来的,最怕一闪而过。“那我不吵你了——”嗓音慢慢放得细弱。“表哥以前说过一次,我不太信,可你刚刚提及……我真以为有那种市集,将来我可以去卖我的——” “闭嘴。”祭广泽低吼。耍他吗?这女奴,不吵他,还在他耳边喁喁呢呢喃喃,软调柔声存心,故意教人心烦。 “对不起……”又来。 “没听见我叫你闭嘴吗?”燥怒。 “我听见了。”她乖乖地说,十足像个女奴,忠诚地对主人的一声一响作回应。 “听见了就不要在让我再听见你的声音。”好像绕口令喔。 倪霏碧悄悄咧唇,笑无声,再弄一块肥肝牛排凑近他。 祭广泽感觉到了,那美食妙味儿直冲他鼻腔,使他不由自主张嘴吃下。这女奴,这女奴恐怕也是妖,比女人厉害,道行高,第一次为他做菜,就抓住他的胃。 抑或他太久没正常进食,搞成饥不择食?咀嚼再咀嚼,像要确认,其实无须,这肥肝牛排做得极好,取悦味蕾、挑逗舌头,入喉溢香,滑顺顺,异样的精神满足超越品尝,今后任何顶级三星餐馆肯定没法得他青睐。 视线再度从眯挤的眼缝泻出,仿佛柠檬汁酸刺入眸,睁不开。 她垂眸凝着黄昏女神也眷恋的俊美男颜,小手微挡他眉眼前的薄辉。“那边有一颗多花蓝果树。”虽说他叫她闭嘴了,她仍忍不住要说,回身用食具指着五十公尺外的小坡丘——他们的直升机“插”在那边,暮光镀了一层锈红辉渍,远远望去,恍若动画里拉出来的遗迹,有几只不真实的蓬松尾巴小动物好奇地在那机体爬窜。 “你要我和那些鼠辈一起窝在树下?”他眼脸整个掀扬,大掌捉住遮掩他视线的小手。 她安柔不反抗地任他掌握着。“不是鼠。”有耐心地解释:“那是一种海岛特有的猫科动物,它们很可爱,不会咬人,你别担心——” 祭广泽拧眉,拧得好似额心多生一只严厉的眼在瞪她。 “我喜欢躺在这儿,要你允许?”语气不佳,甩开她的手。 倪霏碧微微点一下头。“好吧。”顺他的怪脾性,然后在他脸上蒙盖自己缝制的暗色小方巾。 “干什么?”祭广泽抓掉方巾,半撑起身。 倪霏碧眨巴着美眸。“下次我会记得缝成眼罩,你别生气。” 这女奴……这女奴犹然妄想要他去树下,像老鼠一样避光乘凉!“多事。你最好记住,我厌恶鼠辈。”祭广泽躺回野餐垫上,捏紧手中柔软的方巾,闭眼喷气。 “肉——”动嘴等服侍。 “喔。”倪霏碧手持母亲虎柔发明的野餐专用双头肉剪叉,弄好一块块不大不小、容易入口的肥肝牛排,反转象牙握柄,叉起食物,不往他嘴里送,反而朝向天,又问:“那个……刚刚在上面的,是雨丰先生的声音,对不对?”命令他回高原的通讯,他没理,硬生生扯断机器线路。 “是那个该死的浑球。”祭广泽语气冷漠,催促道:“肉。” 倪霏碧把汁液莹莹欲滴的肉块送入他唇里,取口布轻按他嘴角,注视着他蠕动的喉结。“好吃吗?”他们说他偏食,标准肉食主义者,所以易怒暴躁,是真正的野兽。“你要不要喝芦笋汤?还有浆果蔬菜沙拉,是我自己种的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 “肥肝牛排。”祭广泽懒得管这女奴卖落红床单后农夫志向,一口命令完,往下预告:“明天,我要吃到小牛肉、鸡肉、猪肉做成的法国血肠,敢用燕麦、洋葱过多的——” 肥肝牛排将威胁堵回他喉咙深处。 “咳!”猛一记噎呛,祭广泽弹坐而起。“你想杀我吗?” “对不起。”倪霏碧递上水,表情无辜地面对祭广泽凶狠的俊美脸庞。 他拿着五分钟前蒙在他脸上的小方巾捂嘴,吐出滑堵咽喉的肉块,正正吐在方巾中央,他看着肉块周围精巧细致的橄榄叶绣饰,安静好几秒,蓦地又恼怒起来。“连个女奴工作都做不好,还想相亲当人妻!” 倪霏碧依旧无辜地睁着大眼。“对不起。”诚心诚意赔不是,提出弥补。“明天,我会把法国血肠打成液体——” “做什么打成液体?”骂人似地截断她。 她愣愣望着他,回答道:“你喜欢躺着进食的话,液体会比较——” “你干脆帮我插根鼻胃管。”不是怒吼,低冷的嗓音从那怒抿薄唇传出。 垂敛眼睫,嗓音静滞、呼吸停凝,好像一切都止住了,时间不真实地飘空,她换了个人似的,抬起表情肃穆的脸庞。“我不喜欢这样——”语气也是肃穆地传出。“我不喜欢这样。”闹别扭一般,用双头肉剪叉拨排花形盘中的肥肝牛排,她不再服侍他吃饭。 不喜欢怎么样?一个女奴竟敢对他说“不喜欢”! 祭广泽等着玩弄食物的倪霏碧,看她把他的餐食摆成眼,摆成耳,变换为嘴时,他冲口道:“怎样?” 倪霏碧仰起小脸,剔透亮瞳忽闪两张男人不耐烦的俊颜。 祭广泽移转脸庞,不等她回答,起身走离野餐垫。 倪霏碧见他朝向小坡丘方位,便将手中的餐食盒加盖,收整铺垫,提起野餐篮,跟过去。 祭广泽听见了——女奴柔柔巧巧走在长满小花的草径。她的脚柔嫩嫩,容易被草叶割伤、被花影下隐藏的石子划伤,她偏把自己做的刺绣便鞋提在手上,不穿来保护比鞋更漂亮的脚,好像在炫耀,炫耀她会做一双橄榄绣纹精美的鞋、炫耀她一双婴儿肤触雪白粉红的脚。她似乎特爱橄榄。他握握手中始终没放的方巾,一回头。 她融于绿色草海。鲜黄飘花的朦胧纤影,如他所想,提着鞋、提着野餐篮,小脚倒是与繁华之根相同,扎进看不见的泥土里。 他说:“把鞋穿上,弄脏脚,就不准你上红——” “你也没穿。”小女奴大胆忤逆,抢他的发话权。 他看清他提了两双鞋,两双都是她做的,男女对鞋,女鞋她穿,男鞋本要放到手作市集卖,幸而他解救了它流落至不知名男人脚下的命运。 “以后不准再到市集摆摊。”他说着,三、两步走近她,拿取男鞋穿上脚,旋足续行。 清风吹拂,每走一步,花草长高一些,或者本来就有侵撩膝盖的高度,路难辨。开玩笑,这儿哪有什么路,他走过的痕迹,便是她的路。 倪霏碧穿好鞋,跟着祭广泽。 花草往他袍衫钻,也往她裙里钻,风充圆她的裙腰,像怀孕。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神有点怪。她拉提裙摆快快走,走到他身前,站在多花蓝果树荫外,光从他脸庞抽离,叶影在他发上、在他额际,他眼睛晃晃睁着,让她像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在他深深的眼底。 “我不喜欢这样……”她摇着头,第三次说这句话,气息微喘。 他沉走着。五十公尺、三十五度的斜地对他而言,连小丘都算不上。“女奴能像你这么体虚气弱?” 她很快调匀呼吸。“我很健康。”脸红地说。这脸红不是羞恼,是小小运动后的气血通畅、循环佳。“我不喜欢你刚刚开病人的玩笑。” 祭广泽目光愣凝在她认真的小脸上。 她说:“插鼻胃管是很不舒服的事,我小时候见过外婆那个样子……她很痛苦——” “你怎么知道她很痛苦?”祭广泽俊颜无波无澜,嗓调平平直直,说完转身走开。 她知道什么痛苦;她怎会知道那些人对付拒绝进食的不合作家伙,用的就是那招强制灌食;她哪里知道在那种时刻,意志坚强的男人会觉得自己是只法国肥鹅,期待自己的肝赶快被吃掉——这痛苦,单纯的小女奴哪懂? 最好,最好她永远别懂。 “请别再说这种话。”要她别懂,她执意靠近。 回首撇眸,一只雪白柔夷坚定地抓在他肘腕。他瞅一眼她的脸,说:“你就是要跟着我?” 她没迟疑地点头。“肥肝牛排你还没吃完,我铺好野餐垫,我们坐在树下吃吧——” 祭广泽尚未反应,倪霏碧已拉着裙摆,轻袅袅地走到他前方,在树干边放下野餐篮,摊展艳色红布。 那红布飘扬眼前,风一阵,吹得眸底湿润润。女奴甜心的笑容暖柔柔,是文字创作不出来的,只能感受,就只能感受了。 走上铺好的野餐垫,他没有躺下或坐下。女奴站着等他先动作,他左手托握她的下巴。她的脸仰起一个美妙角度,眸中全是他。 “我没叫你走,绝对不能走。” 她想也未想,合作地点头。 他的目光穿透他瞳底,仿佛到达她心底层,他得确认她有几分真诚。他要绝对的忠心,谁都不能再开他玩笑,特别是流着虎家女儿血液的这个女奴。“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这命令含着威逼。 她却觉得他的语气出奇柔软。“你没叫我走,我绝对不会走。”她听他的话,永远听他的话。 他慢慢地说:“喜欢橄榄树是吗?”右掌抬至鼻端的速度也和语调一样,他嗅着方巾的清雅淡香,目光虚敛。“盖一座橄榄树宫殿,让你住进去,如何?”声音充满教人折服的力量。 她点了头,他拿开方巾,两人脸庞一俯一仰,她吸气时,他呼气,她呼气时,他吸气,舒舒缓缓,好像他们在练双人瑜伽,几次绵长的无声吐纳,他们脸红,颊畔生热。 风停了,树叶还在沙沙地协奏,天空独鸣——达达、达达、达达地,密集一串,压低迫近。风流瞬息卷扬,折枝摘叶,拨掀遮阴,破坏宁和的树下场域。余晖若火,烧窜而下,他们抬头望见一架直升机似要摔落在树顶。 祭广泽不怕死,嘲讽地笑扯唇角。“又来碍事。” 倪霏碧拉着他的手,急急退离树下。两人脚步交绊,踉跄起来,似乎是他踩中她的长裙摆,或者她勾缠他的衣带子,更可能是他们踩中又勾缠,掉入陷阱般往下滚。 这坡丘不陡,却足够举办滚乳酪比赛。那该死的助阵直升机,一圈一圈打绕,直到他们头昏眼花,定止了,那巡航机体直线下降,起落撬凿进他们身边一厘米出的泥土中,差点就要压中小女奴美丽的腿。 祭广泽愤怒跳起。“这是炫耀驾驶技术,还是为谋杀铺垫?”他大声吼叫,一手拉起小女奴,用力之猛让她撞进怀里。 倪霏碧揉揉秀巧的鼻子,抬眸看着暴怒的男人。他胸腔震荡得厉害,嗓音一声打过一声。 “想杀我就来!祭雨丰,我等着你这个鼠辈!” 居高人形出现在螺旋桨闪动的黑影下。“抢直升机、掳人女儿——”旋翼声渐弱中,男人威严的音调清晰可辨。 “雨丰先生!”倪霏碧在祭广泽胸膛前回过身。 “菲碧——”祭雨丰离开机舱口,站在登机阶,朝倪霏碧伸手。“我来接你回家——” 一个不容抗拒的力量扯拉她手腕,弄痛了她,她没呼痛,顺那力量转头看一眼不放手的男人。 祭广泽冰寒着脸。“敢走一步试试,潘娜洛碧——”幽微私语,仅他俩听得见。 “别怕,霏碧——” “潘娜洛碧,尽管听他的。” 两个男人的嗓音响起,一个如风传递,散的快,一个在她颊畔,执着潜入耳中。 倪霏碧摇摇头,垂眸,视线在祭广泽抓她手腕的强势大手上停凝。她笑了笑,回望祭雨丰。“我没事,雨丰先生。我和广泽先生正在用餐,被你打扰了——”略带怨尤,她侧身指向坡丘上的多花篮果树。 那儿的野餐垫飞挂在树枝上,像斗牛的红布,飘呀飘地——只有这个最明显,肥肝牛排、芦笋汤、浆果蔬菜沙拉……她自己种的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全成了那棵树的堆肥!拜祭雨丰所赐!这鼠辈浑蛋最好祈祷那颗该死的树的浆果可食! 祭广泽放开倪霏碧的手,径自旋足,朝向坡丘,迈向重返。 “站住!”祭雨丰威喊。“祭广泽,你给我像个正常人——” 祭广泽猛回首,发现小女奴跟随着他。他走几个步子,她就跟多远。他紧绷的面容松成一抹笑,温柔地看着已经开始忠心的小女奴,视线一点一点狂狷、缓慢地——转移,对上祭雨丰。 “光吃肉确实不正常……”先哺言,后昂声:“今天,我会吃素,吃处女般的浆果!”放肆地哈哈大笑。 祭雨丰眉头隐微抽皱,转开脸庞,下命令。“罗森,你送霏碧回虎家。” 技术高超的驾驶出了机舱,走下来。 “原来是你这个十八般武艺样样行的奴仆。”笑声停了十秒,又起,这会儿,他笑得讥嘲,像雷一样大声。“可惜失了精准,让你主子资产增加的机会瞬间消失。哈——” 罗森颔首,致意地看祭广泽一眼,面向他身边的倪霏碧。“走吧,霏碧。”他说。祭广泽飞降菜园湾、来来去去、带走虎王最疼爱的外孙女,逃不掉三百三十只监视器电眼,行踪被掌握着。 “我邀请广泽先生一起野餐——” “你外公很担心你。”罗森沉定的一句,打断她。 倪霏碧低合眼帘,静默片刻。“那我改天再和广泽先生一起野餐。”她轻声地说,走近罗森一步。 这回,祭广泽没拉住她。她再走一步,他依然没拉她,任由罗森将她带上直升机。 螺旋桨很快扬起乱风,在灰红夕空胡搅残云,满天叶片飘卷成绿色漩涡,祭广泽没抬望那飞离的机体,对峙地斜睨留下来的祭雨丰。 祭雨丰不发一语,直到机械声响消失,腾荡绿叶平静落入尘土,他才开口:“你这一整天干了什么事?”质问语气很权威,像在指责他净做蠢事。 “神威祭雨丰无所不知,不是吗?”祭广泽轻蔑地哼笑,回身继续往坡丘走。 祭雨丰凝视祭广泽带着孤傲习气渐行渐远,扬声一喊:“广泽!”那身影似停非停地顿一下,他接着道:“霏碧还年轻——” “够成熟了。”祭广泽回首,面覆寒霜,冰冷地说:“你安排她相亲,莫非想害她?她如果还是小女孩,你的罪行比我大——” “你不要因为当年虎柔的事迁怒——” “你少插手!”祭广泽双眼怒瞪,忿忿地走向祭雨丰,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狠声道:“毁了我的人生,别以为你能永远幸福,再敢多事,我也会拿皇春实开刀——” “你说够了!”祭雨丰拨开祭广泽的手,拉整衣物。“马上跟我回高原,别在这儿惹祸!”重声说完,移身走往坡丘上那架旋翼大半卡进坡丘泥土中的直升机。 “会,我会跟你回高原,你等着。”祭广泽语气一分不弱,也朝坡丘迈步。他走到多花篮果树不见光的死荫里时,他的老大哥祭雨丰顺利启动超级直升机,准备像押解嫌犯那般,亲自将他囚回高原。 很好!这座岛屿的拥有者——至高无上的正主——接替奴仆的工作,当起他的私人驾驶! 祭广泽挑唇,嘴角有个斜勾弧纹,呈出冷酷的笑。“你可别后悔,千千万万别后悔——”听着旋翼激烈的声响,他高举手臂,扯收树枝上垂尸般的血红布。 这个晚上,是他延迟计划的第四个夜晚,望月正在变形。 直升机离地三公尺,着陆灯亮着,机体还在浮荡,他直接开舱门,跳下去,完全不理会老大哥的训斥鬼叫——那副没教养的模样,该让其他人瞧瞧,他们以为的主、神,是对兄弟残忍的莽夫! “想要摔死,你最好摔个尸骨无存,当草原肥料!我不会收你这小浑蛋的尸!”祭雨丰破口大骂,看着幺弟的身影疾行于草海,远离主宅正门。 他从来不走正门,由天梯长阶走空中走廊道出入自己的地盘,吃饭不和家人同室同桌,菜色独有,他依然不满在这儿的生活。 只有两种人住在“庙”里,一种是僧侣、一种是死人。他常说,他恨这幢高原上的建筑,根本不是一个“家”。后来,他疯了,住进疗养院,创作多部精采戏剧。 他的戏给那些正常人看得拍案叫绝,都说他是天才。 不是疯子。他是敏感细腻而自我,太过自我。祭雨丰知道,正是知道幺弟这般的性情,才得束缚他,不能让他因沉溺狂放导致毁灭。 两架直升飞机近距离盘旋,一先一后定点着陆。祭雨丰下机时,罗森驾驶的那架缓定旋翼,引擎声息。两人碰头,祭雨丰看了罗森提着的加盖小篮子一眼。 罗森说:“霏碧要给广泽先生——”语未毕。 祭雨丰点头,朝主宅做了个手势,要罗森径自去找人。 罗森告退。 祭雨丰站在原地,望着家族世居的神庙式建筑,长长地叹了口气。 敲门声在他进房未满一刻钟响起。这些家伙美其名无微不伺候他,实际上,是在监视他,怕他上吊、割腕、服毒……把自己溺死在大浴池中!要这样,他希望那是一池处女小脚踩过的葡萄酿成的美酒。 眯眼咂舌,似已真尝到佳酿,祭广泽躺在铺地的红布上,舒舒服服大张四肢。 该来点音乐,最好是华格纳的雄伟 。 示意的敲门声转成开关门声。罗森一进门,小心绕过大红布,站定祭广泽双脚前。 祭广泽厌烦被干扰,微睁眼睛瞅是哪个奴仆。 罗森颔首,俯视他。 祭广泽冷嗤。“速度这么快?不会是用丢包的方式,对待我那小女仆——” “霏碧请我转交这个。”放下手中的小篮子,罗森退开一步。 祭广泽倐地坐起身。小篮子就在红布边缘,差点被他的脚踢翻,他低声咒着罗森,大掌抓过小篮子,捧在胸腹前。 罗森低头行礼。“不吵您修行——” “滚。”他有时候——大多数时候——相当讨厌罗森的态度。 罗森心知肚明,不多留,静默离去。 祭广泽这才放下小篮子,摆在单盘的腿前,开宝盒般德拉插销,掀盖——满盆的浆果映入眼帘,红的、橘的、紫的、黑的、绿的…… 全是我种的,你一定要吃吃看,多吃蔬菜水果杂粮,好吗? 不好!他的蔬菜水果杂粮是酒,她把这些酿成酒,他才吃! “肥肝牛排!”他忽然大叫,站起身,用力拍门墙。“肥肝牛排!”持续大叫着,走来走去。 主宅灵敏的讯息系统收着了他的命令,没多久,喷香的肥肝牛排送进他房间。 他坐在起居间露台落地门前用餐,转头能望见他铺在入门处的红布,小篮子也在那儿,他不准仆佣收拾,谁动那儿分毫就该死。 这难吃的鬼东西!吐出刚入嘴的肥肝牛排,祭广泽丢下刀叉,瞪眼皱眉,又拿刀叉,试着再切下一口。倘若他无法吞下这东西,注定今晚得启程。他看着叉尖的肥肝牛排,在心里告诫自己。主宅用的食材绝对是岛上之最,主宅厨师是举世闻名的蓝带级。那小女奴,一切一切,太过小儿科,不是他的口味。 “对,这就对了……”咬着口腔里的食物,祭广泽转移情绪,不看红布、不看小篮子,不想小篮子里那用金色颜料书写的字条,他直视窗外露台。 蓝血娘——教小女奴兴奋忘我的小蓝花——在夜雾微光中摇呀摇,摇一串无形魔咒,牵引他离座,开门至露台摘花,进屋后,他呆看桌上的肥肝牛排,嘴巴一张,肉块掉至桌面。 他被下蛊了。他跑过去,抛开手中小花,像头饿坏发狂的野兽,扳开篮盖,大把大把抓起五彩浆果,塞满口。 好酸!这可恶的小女奴! 蓝花朵朵飘,坠在他头上、肩上,他两手汁液,又染红。 酸的红,也有甜的红。 全是我种的,你一定要吃…… 这可恶的小女奴!他揉掉字条,又摊开,斑斑红渍,他擦抹,越擦越红,变成红纸金字,简直像家谱室氛围!该死的!这要当裁缝师、园艺师、厨师、甜点师的小女奴,爱看恐怖惊悚片的小女奴———— 霍地站起又蹲下,他收拾字条、收拾红布、收拾小篮子,再起身,冲进卧室、冲进书房,翻箱倒柜,弄乱所有,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部作品。 恐怖片演完了,她没看到杀人魔的真面目,不过,应该就是那个让所有女角痴迷的公爵先生。他英俊多金,举手投足散发高雅神秘感,每夜在浪漫俱乐部邂逅不同女性,隔天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会发现陈尸于城市的这里那里,她们胸口填满玫瑰花,花梗下一个血窟窿,不见心脏…… 她知道,是男人挖走处女心。 揉揉有点泛痛的左胸,装爆米花的玻璃钵滚落,小白花在长毛毯开个了遍地,倪菲碧从铺着厚软垫的钢雕座椅撑起身子。“妈咪……”她迷迷糊糊睡过探长缉拿真凶的片段,七十二寸荧幕不知道是谁关掉的。“爹地……”低微呼喊,恍过神,她记起自己是在外公家。 父亲不会在这儿,母亲当然得回家陪父亲。外公留她住下,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故事给她听。 外公说:“那个不正常的少爷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告诉外公,广泽先生对她很好,他说要盖一座橄榄树宫殿给她住,那比一张古铜床好对不对? 外公听了,似乎叹了气,摸摸她的头,要她早点休息。 她睡不着。高空深处着火似地缭绕红云,明明是暗夜时刻,却像黄昏战争的黄昏,星子如战斗机敌我识别器地隐隐烁烁,在她窗前投下一颗惊心动魄的闪光弹。 轰隆隆————一个响雷。 她心跳扑通扑通地,翻身爬起,下床穿上睡袍,走到隔音良好的视听间,关上门,奇怪的夜雨天也被关在外头。防空洞似的视听间,没有杂噪,她胡乱的心音稳定了,脚步踏进长毛毯,静悄悄。一盏玫瑰盐灯照出葫芦形矮桌子的爆米花和片子——正是她喜欢的惊悚恐怖片! 她走过去,吃了一口爆米花,热热的,奶油焦糖香气,刚爆没多久,可舅舅带表哥们去加汀岛参展,舅妈同样不在家,是谁要观片、吃爆米花?应该就是为她准备的……假使她找不到片子、假使没有爆米花,她会回房试着入睡,但是夜之女神进门躲雨,站在她这边。她只得播放片子款待上天。 她雀跃地躺入钢雕座椅的厚软垫里,抱着玻璃钵,吃奶油焦糖味的朵朵小花。吃着,看着,睡着了…… “看电影光吃那个太乏味?还是片子太无聊?”荧幕扬声器没讯号,有个声音却更立体、更现场,吓走最后几只耍赖的睡虫。彻彻底底清醒,转头,倪菲碧大吃惊。“广泽先生!” 祭广泽坐在他躺卧的钢雕长椅最左端,与她间隔一个正方厚软垫,他的手一伸,就捉住她的脚裸。 她抽动,他更加握紧她,施力一拉,距离消失,他抓起她另一只脚,也往他大腿搁放。她想坐起来,但只能躺着。 “广泽先生——” “你这个小女奴——”他的嗓音响起,她不插嘴,听他先说。“看恐怖片助眠吗?” 她感觉他的裤子湿湿的。“你也失眠吗?”才会淋雨夜游?“雨夜开直升机很危险——” “今晚我们搭船。”他摸着她的膝盖。 她跪了起来,动作像猫一样轻巧——只要他不把她抓压在大腿上,她真的是只猫。 猫女奴,学人类的模样,在半夜失眠看电影。 “去旅游吗?”现在想去旅游。 他顺顺她沾着爆米花的长发,尚有甜腻奶油焦糖味。“好吃吗?” “嗯?”她睡饱了,一双水亮眼眸精神奕奕望着他。 “爆米花——” “你爆的吗?”她舔舔唇边余味,直接说:“好吃。”也不问他怎么出现在她外公家,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很自然。也没什么不自然,在梦里,石头开花也没什么不自然,合情合理。她知道爆米花是他弄的,片子是他准备的,外公说他们家祭—— 神族之后,没有什么办不到。 所以,在这奇怪雨夜,她要跟他去旅行。 她抓着他摸她发的大手,跪姿柔情款款像请求。“等我一下。”她离开座椅,他跟着站起来。“不用收拾行李。”旧东西全丢了吧,他们必须开创新生活。他和他的小女奴……他抓着她胸前的金钥匙,一手摸着她的脸颊。 她说:“我没有行李,可是,外公今天给我一个宝贝。” “好吧,你带着。”这语气像允准。 “谢谢。”她还真恭敬地道谢。 他一笑,放手让她去取宝贝。 那是一只铸金老虎,男人的手掌大,卧姿但昂首,嘴巴张得开开的,像在打哈欠,造型奇特。她说是盒子。仔细瞧,才发现喉咙有个钥匙孔。可她外公没给钥匙。 “潘朵拉的盒子别打开比较好。”这个虎王玩的把戏,他没兴趣,老早老早就没兴趣。 “嗯。”倪霏碧点头。“我还是会把它当成外公给我的宝贝——” 或许,纯粹是虎家艺术的失败作。祭广泽把玩掌中虎两下,还是倪霏碧。“我们该出发了,船在码头等着。” “好。”倪霏碧应声。 “虎家离码头不远,走路过去。” “嗯,我们要雨中漫步。”她哼起歌。 他撇嘴,发现他的小女奴有副适合唱歌的好嗓子。 在和《just walking in the rain》歌词不协调的柔亮美声中,走出虎家,祭广泽要倪霏碧穿上他准备的斗篷防水衣,和他一样,成为黑漆漆鬼魅,行过无人无灯的雨夜街道。这些奇奇怪怪小路子,是她从没走过的,像她今晚观赏的片子里的布景。拐过一个巷弄,小喷泉广场的胖胖天使雕像下,曾躺着胸口填满玫瑰的年轻舞伶。 “广泽先生……”她想跟他说那部电影好看极了。 他嘘地一声,要她别说话。没两秒,她听见除了雨声,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存在忽远忽近的警报声。她将斗篷帽往后拉一点,探出小脸寻望。 “失火了——” “嗯,很大的火。” 他要她别说话,她还是冒出声音,并且得到回应。 于是,她又道:“火场好像在港口附近……”听见船艇汽笛尖响,她开始感到热气,一、两次爆炸声沸腾。“好像在附近——” “登船,船上安全。”他带着她走上泊靠零号码头的大船艇舷梯。 站在游步甲板,她才看清今夜外头真的烧着火,以致天色映红。大雨浇不掉这场火,整个菜园湾忙着救火,港口人手全调去支援了,恐怕一般人家也投入其中,码头岸上冷冷清清,没人登船、送行。 起锚时,他板转她遥望岸上的身子,大张双臂,说:“脱下我的斗篷,我要睡了,进船舱伺候,我的小女奴,潘娜洛碧——” 第三章 潘娜洛碧不是女奴,至少,在神话里头,她是尤里西斯的妻子。 倪霏碧有了一个新名字。祭广泽叫她潘娜洛碧。倪霏碧没有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明明不是她。潘娜洛碧不是女奴,她不用服侍尤里西斯。这船上没有尤里西斯,更不是要去战争或冒险。 “我们要去哪里旅行?”倪霏碧听到男人的表在报时,小手轻探,拍拍走在前方的祭广泽。“我可不可以寄旅游明信片给爹地妈咪和外公?”不知道这艘船艇有没有提供这样的服务? 他们航离海岛两个钟头了,登船时,祭广泽说要睡觉,命令她进舱房伺候。进了舱房,他沾枕就睡着,除了帮他脱掉斗篷防水衣,她没有伺候他什么。她坐在床畔,开一盏夜灯,觑着他睡觉的脸。 他好像很累了,双眸都有黑眼圈,胡髭在俊雅的轮廓浮冒不少。她关灯不吵他,直到听见叫门声,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他身边——跟着他睡了百来分钟。船主在海图室等得不耐烦,亲自下来叫醒目的地不详的偷渡客。 “是啊,你想在哪儿上岸?不对,无须听你的嘛,我的艇可不是计程车……” 和祭广泽并行的船主先生蓄留一头棕金长发,绑成马尾束,垂在宽阔的背,他转过头来,用一双蓝眼看着她。 “你叫她潘娜洛碧?”蓝眸凝向祭广泽。 祭广泽停脚回身,斜睨景上竟。“少惹她。”伸手将倪霏碧拉近身边。“潘娜洛碧与你无关。” 景上竟眉峰一挑,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坐我的odusseus号,才叫潘娜洛——” “信不信我炸了你这艘船。”暴戾的疯性已在蠢动。 景上竟摊手。“潘娜洛碧看起来很年轻,真可惜……”摇摇头,友善且怜悯地对倪霏碧一笑。 倪霏碧优雅地拉提睡袍长摆,行淑女礼。“你好。” 景上竟笑容加深。“所以——”目光朝祭广泽撇睇,神情闪过一丝调侃。“潘娜洛碧是孤爵刚认的干女儿?” “女奴。”祭广泽被挑衅了,冷声回嘴。“她是我专用的女奴。” “女奴潘娜洛碧?”景上竟低吟。“只是女奴?” “怎样?”祭广泽吼道。他们看起来像父女吗?去他妈的景上竟! “不是宝贝干女儿,只是女奴,难怪轻言炸船,一点也不珍惜人家……”景上竟沉声哼笑,视线打量地在倪霏碧和祭广泽身上流转。“这样吧,”最后定睛对住祭广泽。“你多少钱买的,我出二十倍。”这世上某些地方却是仍存在女奴买卖这事,祭广泽涉足那样交易市场,没啥可奇怪。他是个像萨德侯爵那类的悖德派。“我不会动不动要她赔死,相反地,我会很疼惜她。炸船、烧直升机这种事,孤爵您自己去搞个痛快。” “你大概没听懂我的话,”祭广泽难得有耐心听完景上竟发言,却是一把掀起他的猎装衣领。“猪猡——” “禽兽——”景上竟扒开祭广泽双掌。“不要动手动脚,二十倍不满意,就两百倍。” “谁要你的臭钱,留着为自己买口棺材!”祭广泽手臂勾挟景上竟脖子,使劲欲甩他撞墙。 景上竟立刻反应,脚步后跨,蹲低,反抓祭广泽手臂,将他过肩摔。“孤爵的墓碑早刻好了,要不要现在立上!” “想好你的遗言!”躺平了还不认输、不饶人,祭广泽扯住景上竟的长发不放,让他直不起身,长腿一扫。 景上竟扑地了。嘶吼声此起彼落。亮如白昼的长廊上,两个男人揪成一团,头发乱糟糟,衣扣到处滚。其中一颗滚向倪霏碧,碰着她脚尖,停下来。 “你们要不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蜗牛?”倪霏碧捡起扣子,柔声开口。“请问这里的厨房有没有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我想煮茶——” 粗吼咒骂顿止,互拉衣襟的男人定住相对出拳的动作,齐齐转望倪霏碧。 “我想煮茶。”她冲着两个男人甜甜地说:“很好喝的茶,我们一起喝,你们要一直躺在地上吗?” “香蕉口味的烤蜗牛是怎么一回事?”景上竟首先恢复理智,挣开祭广泽的钳制爬起,整理一下掉扣、衣襟大敞的猎装。 倪霏碧伸长手,摊开掌心。“对不起。”像个要讨打的犯错孩子。 景上竟愣挑浓眉,视线一掠,昵住她粉白透红掌心上的纽扣。“又不是你弄掉的,道什么歉?”他拿起纽扣。 “请原谅他。”小女人鞠个躬。“广泽先生肚子饿的时候,不太能控制情绪。”为男人向他道歉。 景上竟瞥了一眼正从地上站起的祭广泽。这疯子福气可真大!一干好女人为他效劳!景上竟略带不是滋味,将拿离一微米的扣子放回倪霏碧掌心。倪霏碧抬眸,疑问中,见他脱下猎装,往她身子披。 “这么抱歉的话,把它缝好再还我。”大掌包握她小手,要她把扣子紧紧收妥,他搭住她的肩,和善地笑说:“现在,我们先去厨房,你好好示范一下香蕉口味的烤蜗牛——” “你想吃吗?”倪霏碧侧仰脸庞,讶异地朝景上竟直瞅。“这是我刚刚看你们摔角时想到的新菜,一定很好吃——” “喔!”景上竟也惊讶极了。看他们“摔角”?还想到新菜!而且是香蕉口味的烤蜗牛!他哈哈笑了起来,垂眸盯着有颗神奇脑袋的小女子。“潘娜洛碧,你要不要永远待在我船上!” 啪的一声反对,响在景上竟右脸靠耳朵的地方。 “在最近的陆地靠岸——” “你马上滚下我的船——” 两个男人不知是太有默契,还是怎样,回首对上,同声同调,连神情都相似。 景上竟怒瞪从后头偷袭、赏他巴掌的祭广泽,祭广泽同样恨瞅手臂勾搭倪霏碧肩膀的景上竟。两男对峙,只消千分之一秒,他们又将摔起角来。 倪霏碧赶紧出声。“你们一起吃吃我的新菜好吗?” “不好。” “免谈。”两张俊脸一撇,龇牙咧嘴地齐口同声。 “茶呢?”倪霏碧竭力不忘时地、无可挑剔地扮演着女奴。“喝茶好不好?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煮的茶可以消除压力,我会帮你们加蜂蜜,很甜的蜂蜜喔。” “走了。”祭广泽拖走倪霏碧。蜇往舱房,下去海图室了。“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走两步,再三步,他顿足,忿忿地扳开同调手心,抓下她肩上的男人猎装,鄙弃地抛甩。 景上竟敏捷接住自己的衣服。“这笔账我会记住。潘娜洛碧,你也记住我,千千万万把我记在心坎,我是你的大爵士——” 咚!一颗扣子打在大爵士鼻尖。 大爵士把海岛来的孤爵流放在无人小岛,任其自生自灭。 传闻,他们青春年少时同一门下,学习领航术,两人游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水域,征服无数险峻海疆,同舟共济,情如兄弟,后因孤爵横刀夺爱,带走大爵士的恋人,种下两人不共戴天之仇恨…… 今日,旧仇未了,更添新恨,孤爵再遭放逐。 “您请保重。”小伙子葛维铎驾驶随船快艇,将祭广泽和倪霏碧送上寂寥苍白沙岸时,无限感慨与惋惜地说:“您一定要坚强,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没准几天后,大爵士又要您上船了。” “谢谢你。” 祭广泽凛着脸,一直不说话,倪霏碧准备跨下船舷,他才转身,牵握她两手,让她轻跳下船,两脚泡进小小游鱼回绕的浅滩,跟着他踩出来的晃蓝足迹,慢慢离开水面,上真正的岸。 “请等一下!”葛维铎叫了一大声,背起拳击包似的大袋子,利落翻跃船头。水面溅起大水花,他急跑,追上两人。“请等一下——” 祭广泽没停脚。倪霏碧心肠软,回首补道:“再见。” “这个——”葛维铎把背上的帆布袋子抱给倪霏碧。 倪霏碧没头没脑接全满怀。“好重喔!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组织用的紧急逃难包,里面有一些干净衣物、杂粮、罐头、医药箱、水……生活必需品,还有一把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你可以使用。”葛维铎盯着倪霏碧身上的睡袍。她登船就这个样子了,一件衣服也没得换,虽然她的睡袍很别致,上头有花有蝴蝶,很多蝴蝶形成一张老虎咬花的脸,不像睡袍比较像日本女人夏天穿的浴衣,轻灵飘逸,仙韵十足,一举一动自然脱俗,她如此自自在在,更教他觉得她可怜—— 听说,她是孤爵买来的女奴,不是什么仙女精灵。大爵士本欲将她留在游艇上,出了高价,孤爵犹不放人,硬要带她离船上孤岛,教她在无所事事与无知中虚度为奴的日子。 “你要小心,千万小心。”他深深同情这名美丽的女子。 “潘娜洛碧!”她的主人走上了沙棱线,见她未跟随,怒喊乘风飞来。 “葛维铎!臭小子!你藏什么东西给孤爵好过?马上回来!”他耳朵里的迷你通讯机,也在暴吼。远远海上的游艇,像个冷血监视者,藏着一根大炮望远镜,注意着他是否暗度陈仓。 “你快走,我也要走了。” 匆匆挥别,葛维铎踏浪回快艇,发动引擎,喷窜海面,急速朝母船返航。 倪霏碧无暇目送,抱着葛维铎的好心善意,半跑半走地接近她主人所在的棕榈林地。 这不知什么小岛?她没来过。这儿阳光赛过祭家海岛,亮得使那些结满黄绿芭蕉子的芭蕉树夸张地放大了十倍,坠入烁白沙滩中的椰子,恍若绿贝壳,这里的寄居蟹大得居然得用椰子当壳,简直像龙虾!她呵呵呵笑起来。 “可以吃吗?可不可以用来做菜?”放下怀里沉重的大袋子,倪霏碧蹲跪着,纤指敲敲寄居蟹的新家绿屋顶。“煮熟后也是红——” “你在干什么?”祭广泽等着他的小女奴走向他,却见她越来越慢,最后索性蹲下不再动。这大牌的小女奴!要他屈就她,她就得有心理准备! “啊!你来了!”小女奴感觉他巨大的影子,仰起脸庞,笑得一扫乌云地灿烂。 祭广泽原已想好惩罚她——命令她脱光衣服裸游、潜入海中抓海参回来——却在见到她明朗娇妍的笑容,跟着放低身段,窝了下来,看着让她笑得天真又无邪的东西。 “它煮熟后也是红色吗?”她问着。“它在做什么?它想住进这颗椰子里吗?” “它想吃里头的椰肉。”祭广泽不知不觉回答起问题。 “椰肉?我以为它要住在里面。”倪霏碧笑着说,美眸对住祭广泽。“它真的吃得到椰肉吗?” “当然。”他也凝视着她。“一定吃得到。” “喔。”她一笑,垂眸,又敲敲大椰子。“它从树上掉下来,恰巧滚来它眼前,它才以为是食物——” “不对。”祭广泽托高倪霏碧低敛的脸庞,移近她,眼对眼。“它本该笔直爬上树干,享受新鲜椰肉大餐……不过,它大概跟你一样笨,等着吃这滚下来的过期品!” “我都吃新鲜的东西。”小女奴说。 他定了一下,回道:“爬树可以,你可别给我爬墙。”拉着她站起,往棕榈林方向走。 “那个,”他突来的动作教她不及反应,脚步一面凌乱地移行,一面转头指着葛维铎给她的逃难包。“他说里面有强效麻醉枪,要是遇上野兽——” “不需要。”祭广泽一句否决。 “那,那个寄居蟹——”应该把它抓来,在这陌生小岛,四周无人,且走且备食物才是上策。“寄居蟹——” “椰子蟹。”他纠正她。 “喔。”她受教地点头。“我们抓它好吗?那个椰子蟹……它的肉会有椰子香味吗?烹煮是不是也是红色?” 沙滩上的脚印不再增加,祭广泽停住身形。“你想吃它吗?” 倪霏碧撞上他的背,怎么老是这样?她自己走路很少撞东西的!她揉揉鼻子,说:“我想吃,它看起来很好吃。” “那你去抓它吧,小女奴。”他转过身来,眉眼噙笑,嘴角斜扬。这是他下船后的第一抹笑,透着贼性与神经质,明显在打坏主意。 倪霏碧是他忠诚的小女奴,在他面前,乖顺旋足,循着脚印迈步。她说:“我去抓了喔,它有没有毒?如果我中毒了,没人伺候广泽先生,怎么办?” 他嘴角扯得更开了。“放心。我有解药、长生不老药、青春永驻药……”胡言乱语的功力,没人强过他。“你不会中毒、不会老、不会丑,保持青春美貌,教我赏心悦目,永远永远伺候我!” “真的吗?”小女奴转身往回跑,跑向他,仰起娇喘、兴奋的红润美颜。 他得意地露齿一笑。他的小女奴很想很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广泽先生,你刚刚称赞我漂亮吗?”她其实开心这桩。 祭广泽神情一闪。小女奴等着他开口,睫毛忽动忽静,不出声,但那双眼,和她的小嘴一样会说话。他抬起手,摸她的脸,指腹描绘她的眉、眼、鼻,最后停在她红艳的唇。 “把你卖给大爵士,怎么样?”他沉沉地说。 她眨眸,美眸盈满水,比今日的海天还湛烁。“你要一个人待在这座岛上吗?你是不是常常这样,他们才叫你孤爵?” 祭广泽愣住。 小女奴又说:“是孤独的意思吗?” 祭广泽定神,看着她贴进他掌心的脸蛋。“谁说我寂寞?”他收回手,倏地别过身去。“赶快抓螃蟹!”握紧余留掌中的温润,他大步疾行。 倪霏碧歪歪头,明眸眄睐逐步走远的男人,他走得昂首挺胸,身上穿的还是昨儿个那件她做的袍衫,只是多加了长裤,因为他不会绑衣带子…… 提起睡袍长摆,她朝他跑去,小心不踩伤沙的孤影,直到它变成一双。 “广泽先生,”倪霏碧挽住祭广泽的手臂,说,“你如果要把我卖给大爵士先生,一定要卖很好很高的价钱才行,我外公说我是无价之宝……” 祭广泽僵定,偏首瞅住倪霏碧小鸟依人的娇态。倪霏碧脸庞有点被太阳晒红,双眼晕蒙蒙地对着他。 “你要卖掉我吗?”语柔柔,声腻腻,像甜蜜的蛇溜钻他每一寸威官,尤其他的心。“你要卖掉我吗?要我走吗?”句句绵贯不绝。 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螃蟹呢?” “它跑掉了,”她说,挨紧他高大的躯干。“跑掉了嘛……” 管他椰子蟹还是螃蟹,他们成双成对跑掉,才不寂寞。 好惊喜! 倪霏碧跟着祭广泽走出棕榈林,视野所及的艳丽水上屋,像南国热情舞娘,腰绑彩色纱裙,头戴花冠,手拉手,迎风蹁蹥,长长脚,杵进海面,水光倒映,粼粼闪闪。 一间、两间、三间……大概有七间,间间搭架木板走道,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连接又相通,海水一张高,鱼儿从那人走的木道游过,仿佛这一切皆在水中,是深深海洋神奇世界。 天苍海蓝,空气新鲜得生出草木清香。有个行人挎着篮子在撒花瓣,每走一步,撒一把,脚下带起缤纷水花波,阵阵飘递,缕缕传芳,海水味不单单咸,这下多了郁郁菲苏引蜂蝶,除了海洋中心,这儿还像梦幻森林。 “那些是真的吗?”倪霏碧遥指水上屋后方一排,应该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花茂叶盛大树。 “小女奴,你没听过海洋是生命的源泉吗?”祭广泽忽转好心情,牵着她走下沙丘。“所以生命都从海洋来,树长在海中有什么好奇怪。” “那是不是幻觉?”倪霏碧跟着他的步伐,双脚再次踏进海水中。 这次,淹上身了,他们的长衣摆飘在水面上,他们半游半走,鞋已不知湿了几层,可没海水盐腻感,反而特别舒坦,犹若是在云里。 “我觉得他好像长了鳍……”她柔荑直指那个撒花人,或者不是人,也许他们现在的处境,与神话里的迷航水手相同。 “哈哈哈……”祭广泽朗声大笑。“你觉得他看起来可以吃吗?” “难道他真的是鱼?”小女奴惊呼。“我以为人面鱼是动画里才有的!” 原来小女奴除了看恐怖惊悚片,还看可爱温馨动画! “很好。”他忽然说:“今晚,你来念睡前故事。” “什么故——” “快走吧,”他又道,拉她快快登那一阶阶海里梯级,走上木道。“我可不想听人念祭文。” “祭文?”她眨眨美眸。 “那家伙撒花是送葬仪式。”他说着,带她走过两个l道。 鱼儿跟在她脚踝边吐泡泡,她看着漂流的花瓣。“人家在服丧,我们是不是别去打扰。” “他在服我的丧。”他冒出一句。 “啊!”她顿住,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捏捏他的手。这可是血肉之躯,活生生呢!接着,她抓起他的手,咬他虎口。 “我的小女奴,”他不痛不痒,但皱起眉来,又漾开笑容。“调情的话,要一根一根轻轻咬、轻轻舔……” “我们去叫他别撒花了。”她脸庞低低,小手捧着他大大的掌,凝眄虎口的齿痕。 “我好吃吗?”他嗓音沉得和这个地方不搭。“我好吃吗?” 她抬起脸来,颊畔热乎乎,好像中暑,唇有点干涩,探舌舔了舔,如他讲的“轻轻舔”。 看着她粉红的舌头,他缓缓俯下脸庞,低语:“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味道如何。” “嗯。”她轻应了一声,瞅着他距离越来越近、使她几乎要看不清楚的俊脸,知道感觉他鼻子磨着她,她才说:“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祭广泽退开。微米之差,他再一点,一点点,就要吻上她的唇了。他瞳眸往下盯瞅她。 小女奴,煞风景的小女奴又说一次:“是奶油焦糖爆米花的味道。” 他眉头拢紧,像在瞪着她,然后说:“这是你欠我的。”是啊,他半夜发神经到虎家爆米花给她吃,弄得双手洗不掉的软甜气……他应该让她尝另一种滋味,那种最适合半夜的滋味! “记住,你欠着我——” “孤爵殿下!”一阵大叫压盖、打断他幽沉的嗓音,和着湍滂水声,震荡地传来。“孤爵殿下、孤爵殿下——” 那个撒花人注意到他们了,抛开花篮,呼号地狂奔。水花一朵一朵爆,鱼儿都跳起来了,泼溜地滑过小腿肚。 转霎,撒花人过了栏栅,步履如游,接近瞳眸前方三公尺,慢慢停了下来,浑身发抖,激动不已。 倪霏碧见撒花人满脸泪光,上前一步,那人突然冲来,抱住祭广泽。 “孤爵殿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放手!你这个白痴!”祭广泽不堪其扰,愤扒那八爪章鱼般的肢体。 “我以为你死了,好伤心……我们收到直升机爆炸的消息——” “白痴!”祭广泽大吼。“女奴,过来把他拖走,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们已经站在海里了。”倪霏碧乖乖走回祭广泽身边,配合地拉拉、拍拍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人。 “飞勒——”另一个呼喊,揉进风中。“飞勒,你发什么疯!不要乱咒孤爵!” 就在撒花人出现的地方,走着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她一面前行,一面用手上的捕虫网捞起海漂花。 海风徐徐亦烈烈,挟着阳光的威力。一架水上飞机掠过,大铁鸟阴影翱映水上屋后。 女人直起身躯。“奥斯回来——”止住昂扬的嗓音,她看见曲曲折折、高高低低木道这头的他们。 “隐妃姐姐——”攀黏在祭广泽身上的男子终于甘愿放手了,他又跳又叫:“隐妃姐姐,孤爵殿下没死、孤爵殿下没死!”拉举祭广泽的手直挥摆。 “镇定点,混小子。”祭广泽甩开纠缠,迈步,牵住倪霏碧,朝水上屋行进。 倪霏碧回眸看着兴奋过度的男子。 “嗨、嗨!”男子对她回收,年轻带稚气的脸庞笑咧咧。“我是飞勒,欢迎你、欢迎你。” 倪霏碧颔首,微微笑。“我叫霏碧——” “喔!霏碧、飞勒——我们好配喔!”他拍手转圈,脚下扬起环环涟漪。“我姐姐是隐妃,她最爱孤爵殿——” “你安静点!”祭广泽转头吼道:“不准跟着我后面!去抓椰子蟹,晚上,我一定要吃到。” “是!party time、party time——”飞勒欢呼地旋身,扑通扑通跑远了。 倪霏碧看着祭广泽,又回望那孩童般的男子。“他好活泼,他说他叫飞勒,他姐姐最爱!” “潘娜洛碧,”祭广泽打断她。“别人讲的话不用记那么老,你主人说的一字一句都得上心头。”大掌握紧她的手,往上抬,他也咬她虎口。 “啊……”她叫道:“我刚刚没那么用力咬你。”抽回被掌握的手。 他又将她抓回,十指交嵌,拉着她快跑,水花高喷,溅得他们更湿了,他哈哈大笑,将她揽抱,往后一倾,躺入水中。笑声变成一串呼噜噜,水不深,恰恰埋过他们,鱼儿花瓣兜流着,似在天上,在天上游、在天上漂,他们生生坠凡,是俗尘男女,一颗心为世情挑扰摇荡。 “孤爵,你这是在做什么?”乔隐妃拿捕虫网捞舀漂过男人脸庞的花瓣,眼睛辨识着和男人躺在水里的女人。 倪霏碧哗地坐起身,呼喘大气,拨拨漂乱的长发。“你好,打扰了。” “我要在这里住几天。”祭广泽也挺出水面,拉着她的小女奴站起,回眸看一眼她被水冲开的睡袍叠襟。她胸口的金钥匙闪折阳光,辉映他俊脸。 “对不起。”她赶紧收合衣襟,怕他刺眼。 他别过脸庞,吩咐乔隐妃。“帮她准备几件——不,”转折语气,他道:“给她布料……裁缝机有吧?我记得之前有两、三台——” “孤爵在这儿要什么有什么。”乔隐妃凝视着他。 祭广泽满意地点头。“没错。”这儿是他的理想岛,他要什么有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走了,我的小女奴。”他抚开倪霏碧额前的湿发缕。“我要沐浴更衣。” “孤爵——”乔隐妃喊了声,见他挑眉瞅来,她吞下本想出口的问题,说:“你平安没事就好。” “嗯。”祭广泽虚应一口,不多语,转开脸庞,搂着小女奴湿答答的身子,走往水上屋。 翻覆的花篮随波流荡。乔隐妃捡起它,挂在手肘,她抬头看看翠蓝的天空。 这天蓝的不寻常,像是全世界最美好的蓝色颜料全涂抹在那儿,教人心头都冒出忧郁。她猜,将要有一场暴风雨,得让奥斯留意海象频道。这座岛已经几年没有大风暴,也差不多个月没下雨,海神伺机而动兴风作浪。 阴阴垂眸,乔隐妃继续捞着飘零碎花瓣。 她是女奴。 她是助理。 他说他的生活起居全交给她打理。 最豪华的水上屋,坐隐海崖洞中,前方有小花园,再前方——接近洞口的水域,停栖着水上飞机。机头朝向洞口外那一列列繁绽花朵的大叔,隔着树影,隐约可见外围那几幢水上屋灯火通明,响着乐音。 倪霏碧接到讯息,在奥斯的带领下,来到海崖洞。这儿的木板道现在是水下十五公分,涨潮时刻,她提着鞋子行走。 奥斯回头对她说:“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我回去和孤爵喝酒。”他是祭广泽的工作伙伴,负责祭广泽作品拍成电影的大大小小事务。 “辛苦你了。”倪霏碧向他道谢,听说他今天跑了很多地方打听祭广泽的消息,他们以为他发生了意外…… 摇摇手,奥斯走开几步,撇首道:“小心点,潘娜洛碧小姐。” “嗯。”倪霏碧转身,美颜淡笑。“你也是。”她指指他脸上的酒红。 奥斯哈哈一笑。“我现在还能开飞机飞他个三十圈呢,潘娜洛碧小姐——有没有听过‘无法酒醉飞行,你就是不会飞行’?我很会飞的!”他骄傲地笑着走一直线离开。 倪霏碧旋足,没一秒,听到落水声,再回首。奥斯果然掉到木道之外。海牙洞里的木道不像外头有围栏,对喝醉的人真有那么点危险,不过,奥斯倒是悠然自得地游出洞。 “你来了,怎么不进门?” 倪霏碧闻声转头,美颜露齿的笑容抱持着。“啊!”见到乔隐妃,她抿合嘴,端雅地欠身。“你好。” 乔隐妃眉头微蹙,但很快泯消这种厌烦似的表情,说:“进来吧。” 倪霏碧点头,走在乔隐妃后方,她提着鞋,行过小花园亮晃的崖壁嵌灯下,发现窈窕身姿的女人是穿着高跟鞋走在水里。她早上好像也是这样——专业的套装和高跟鞋! 瞧瞧自己泡在水里的裸足,再瞧瞧提在手上的鞋,和身上有蓝色罗盘的衣服、粗布工作服,倪霏碧不禁低低笑着。已经很好了,多亏飞勒把她丢在沙滩的逃难包捡回来,否则,她会更像难民呢。 “你在笑什么?”回到屋前平台,乔隐妃缓缓旋身,若有意似无心地瞟睨倪霏碧。 倪霏碧摇摇头,拾阶踏上平台,循向淡水洗涤池,走过去,她坐落海岩成形的天然矮凳,把双脚放进流动如溪河的池里。 “你负责打理孤爵的生活起居?”乔隐妃拿着毛巾,也来到小池边。 倪霏碧抬眸,移身挪出空位。乔隐妃放下毛巾,没落坐,更没和她一起泡洗小脚。 “你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吗?”乔隐妃语气冷冷淡淡地。 倪霏碧垂下脸庞,看着流水,又抬起对着乔隐妃。“广泽先生吗?” 乔隐妃蹩了一下眉。她以为她在说谁?“你这样心不在焉,怎么伺候孤爵的生活?” “我知道他喜欢吃肥肝牛排。”倪霏碧笑仰脸庞。 “错!”乔隐妃语气略强。“他最讨厌肥肝牛排。”这女奴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做的他吃了。”相对乔隐妃的声调,倪霏碧这嗓音柔柔弱弱,没说服力。乔隐妃却是心头绷紧,一股气上脑门。“你做肥肝牛排给他吃?” “嗯。”倪霏碧点头,盯着自己再流水中变形的脚趾。她动动脚趾头,喃喃地说:“他真的很喜欢吃肉……” “他是喜欢吃肉。”乔隐妃敲碎那清脆软呢嗓音,瞅瞪她低垂的头颅。“但你根本搞不清楚他最喜欢哪种肉。”她冷声说完,就要走开,一个转念,干脆说到底—— “你根本不了解他,如何让搭理他的生活?这些事有我这个助理就够了,无须你添麻烦。你知道什么?知道他睡前喝的酒?知道他睡前要听一则童话故事?你甚至做他最讨厌的肥肝牛排给他吃,连他喜欢吃什么肉——” “啊!”倪霏碧蓦然站起,跨出池子,打断乔隐妃长长地言论。“难道广泽先生喜欢吃人肉?他今天咬了我,你看——”伸出左手,让乔隐妃看她虎口。 那齿痕,红艳艳,灼刺眼,比吻痕更像一个吻痕。乔隐妃一震,说不出话。 倪霏碧急急往下说:“我一定要问清楚他是不是喜欢吃人肉……我要是被他吃掉就糟糕了……怎么办比较好?我今晚念童话故事给他听,哄不哄得住他?我不会被吃掉吧……” 第四章 祭广泽找不到他的小女奴,酒也不喝了,抛下一屋子欢乐,走出户外。 满潮的压弯,海水覆盖所有木道,仅余露几段较高的围栏扶手,虚虚渺渺像浮水线,细扯一枚油黄波纹月。 光丝密织水面辉亮薄网,鱼影溜溜挣扎,彩鳗穿洞钻孔。风贴着皮肤滑过,糅带着花香湿气,他回头寻—— 他的小女奴跑哪儿去了?她不是要煮一种掺和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及肉桂的茶吗?他亲爱的小女奴…… 知不知道今晚高空悬着一轮望月? 都说月光会使人疯狂,怎么对?那明明是阳光辐射,月本无光,但他知道疯狂! 上一个月夜,他烧掉一架直升机。三十个小时不到,他仰看望月,心躁难抑。 与其说是状态,不如说是引力,一种冥冥之中的破坏力,让他站在沙滩会不由自主走向海,飞在天上就想坠落。他曾经躺在月光笼罩的大床,划破血管,检视自己体内流的液体是否是所谓的血。人说有血有泪有感情,他无泪有血,是疯狂。 他们说的—— 疯子。 “啊——”伫立屋前平台,祭广泽嘶吼着。 他的小女奴跑哪里去了?她应该要裁布打板做衣服!他不要穿这该死的蓝色罗盘衣裤,他的大屋衣帽间有上百上千件衫裤,但他的小女奴穿着丑衣粗裤,他想和她一样,难道不是疯狂?她是女奴,他是主人啊! “小女奴!”他大叫。“椰子蟹、椰子蟹,满满的椰子蟹。你不是要吃吗?潘娜洛碧——” 无人回应他,四周月华辉烁,灌水翻波涌溢,他走到平台边缘,看着巨大跑次玻璃盆中浮荡的蜡烛和栀子花,脚一抬,将它踢落平台,溅起两公尺水花,这不够,他一口气连着把密摆平台周围的花香烛光盆全送进满潮的海下。 他为何如此焦躁?女人的事,从来没顺他的心意,她们不是死掉就是嫁给别人,他要一个忠诚女奴,也不见人影! 都是他害的、他自作孽!兄长意有所指,他不该违反祖先那一套,他硬要逆祖搞到人死他发疯…… “潘娜洛碧,你出来!我没死,你也不准死——” 他必须游泳。涨潮最合适潜水。祭广泽昂声命令女奴准备潜水用具,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女奴真的消失了。 怎么会?潘娜洛碧是最忠贞的,她等了尤利西斯十、十五、二十年……等到铁雷马科斯长成大男人,她都没变心。 潘娜洛碧是男人的归处,永远的所在!她会等待他,她该等待他。他的钥匙在她身上,她为他开门关门,她在小房间等着他! 祭广泽迎风醒脑,静了下来,退离平台边缘。不能站在边缘,站在边缘照月光,使他像濒临疯狂的咆哮野兽。他只是喝醉,走错地方,当然找不到小女奴,转个身进屋。甭管大厅歌舞升平了,那些家伙找来的女郎比不上小女奴,酒也是,他的小女奴自己种浆果,酿成酒,必是醉人之最,解他千愁万苦。 不用音乐、不用歌舞女郎与其他酒水,祭广泽走往宁谧的后头——他今晚要休眠的小房间。它其实不小,整面玻璃墙框纳海天,落地门外的露台比正门平台宽敞,水景华丽,更适合办宴会派对,内部起居、睡卧分离,藏嵌房中房。 房间里德海盗箱披着睡袍,她的“哈欠虎”就放在箱盖边角,一壶茶两对杯三碟点心,摆定四尺直径透明圆形地板上,这儿不用铺红布,铺红布看不到海下的自在。 小女奴说她喜欢这个房间,他便不住洞穴里德大屋。 巡了起居室半圈,祭广泽睨向露台一弧玻璃之隔、纱帘微掩的小脚厅,走过去,拉开纱帘,浴水汩汩观景阿敏,按摩池没人使用。梁木裸露的天花板悬挂着一盏鸟笼灯,孤鸟发亮,亮得好像在告诉人它骄傲绝顶不需伴。 祭广泽唰地将纱帘扯落圆轨,开门走上露台,他脱掉蓝色罗盘裤,扒光全身,他不需要文明,野蛮地奔跑,跳进饱吸月光、吃人怪兽般的满潮海水中。 好大一声落水响! 倪霏碧捧着花,一脚踩住水上屋侧阶梯,没敢移第二步,美眸循盼了一下。屋檐灯将她的单影拉在水面上扭晃,像跳舞,(dancing queen)穿墙而来,隐约可闻。 她没有走错木道,没上错楼阶。虽说每幢水上屋长得极相像,夜晚看起来甚难分别,但那尽情尽兴尽欢的声响——奥斯带她去海崖洞见隐妃小姐,就是从平台边依屋墙斜下的阶梯行过。 这阶梯有两道,一通屋前平台,一抵屋后露台,她右脚踏在平台这道,听见落水声来自露台那方,迟疑一下,收脚转身,走浅水木道,打开一个没锁的小门,上露台阶梯。 露台上没人没影,除了她,和脚下踩中的布料。这并不是吸水的干垫,她低头,蹲下来,把花往旁边搁置,风一吹,带走一朵,坠落莹莹夜海中。 木道下的照明设备在水里蒙蒙亮,辉影折射。 “广泽先生……”她摊看地上的布料,发现是和她身上一样的衣裤,心中微诧,往海中望。 那落海花摇荡月光,花瓣一瓣一瓣被水波浪剥掉,漂开来,像他白天讲的送葬。 “广泽先生,”倪霏碧将花搂回怀前,对着海面喊。“你在下面吗?广泽先生——” 他说他喜欢夜泳,住在外头的水上屋正好,洞穴里的大屋水位不理想,不能让他想跳水就跳水。 她现在想起他说“跳水”的神情,好像有种对生命决断的轻蔑。 她跪着,沉了一会儿,慢慢起立,走下露台正中宽阶,站在与睡眠等高的一阶,停定在最边缘,看见刚刚的落花悠悠旋近,双膝弯曲,像那尊美人鱼雕像,静坐着,无声猫伏腰背,伸出一只手,欲将花勾回。 水面暗涛隐涌,顷刻之间浪花高卷,她来不及看清便被一股力量拉入海中,急速下沉,她反抗地仰颈想往上,眼睛看见好多花散开。海水亮泽若灯,流动的灯,环亮四面八方。她可以看清游鱼身上的斑彩、水下的白沙贝壳和海草。她在往下坠,头被压住了,身体被牢抱着,挣扎过来时,祭广泽的脸印现眼帘。他扬着笑,水波泡从他嘴里飞滚,好像他是鱼,用那在水中似乎更加灵活的肢体扯拉她的衣服,没多久,她跟他一样变成不需要衣裤遮羞的鱼,两人身体滑溜溜地贴在一起,潜游好长一段时间,肺里氧气尽失,冲浮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你跑到哪里去了?”气息未定,他凶问。 她以为他在水里笑得很开怀,原来可能是在骂她。 水面都是花,奇香无比的花。她推开男人剧烈起伏的胸膛,小心游着,一朵一朵收捡、 “女奴!”祭广泽将倪霏碧拉回怀里,怒声凛凛。“你欠揍是不是?” 花拢胸前,倪霏碧眸光闪漾,皎丽的下巴低低收敛,轻声说:“这样踩水会很累。” “那就沉下去,我们一起沉下去,沉到地狱去。”他说着,对她不放手。 “广泽先生,”她抬眸,望住他的眼睛,浓密睫毛湿湿地悬挂咸味的水珠。“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最讨厌肥肝牛排。” 祭广泽愣住,看着一颗水珠从她眼睫滴下,落进她胸前花里。他说:“这花哪里来的?”嗓音浑浑涩涩地,仿佛海水的咸味凝结在他喉咙。 她转开头,遥望大概的方向。“海崖洞外的海生树,枝干又粗又壮,横斜搭着木道,像路一样,盘缠得好牢固,每一棵树凯德花颜色都不一样,我算过了,有七种颜色,刚好是红橙黄绿蓝靛紫呢,好神奇!我没见过海生彩虹树,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而且花好香,我觉得很棒,走上去就摘得到彩虹,在树上攀折芳香的彩虹,我想送给你,嗯……你早上说,爬树可以,爬墙不——”叨叨絮絮的声调封存进男人嘴里。祭广泽扳着倪霏碧的下巴,吻住她。“你真吵,小女奴……” 倪霏碧还想出声,舌尖马上被压住。 一下下而已,稍稍碰着,即退离,没深缠,祭广泽局促移开唇,抱着倪霏碧潜入海下,漂浮一圈,出水面,往露台中央阶梯靠近,双脚踩定水中阶,一阶、一阶,悠缓褪脱水阻,站上露台,他的唇轻触她的,仅仅轻轻触,像不小心、不经意,连啄吻都不算地贴着。 “广泽先生……”她出声。 “嗯?”他凝定闪忽地神思,箍着她身躯的双臂紧了一紧,仿佛怕她离身。 “广泽先生,你喜欢吃什么肉?” 他大掌捧着她的臀,她双腿夹着他的腰杆,在她柔柔低喘的嗓音传出的这一秒,他的器官敏感地勃挺,顶着她。 她表情朦胧,双眼却朗朗透澈,恬静地,盯着他, “去准备,”好不容易,他吐出声音,放下她。“我要沐浴、睡觉,去准备,小女奴。” 倪霏碧双足一着地,红花从他们之间掉下。七色花,六色漂海,独独这红色跟他们上岸,滑落她脚边。她转身,差点踩中。他盯着,她终是没踩中要送他的花。 待她走开几步,他单膝点地,拾起红花,凑近鼻端,眯眼嗅闻。 “广泽先生——” 他恍恍张眸。 “等会儿,我要念童话故事给你听。” 他的小女奴,裸着既青春且完美成熟的胴体,说要念童话故事给他听…… 不合格、没道德! 这个小女奴犯了禁忌——主人未睡,她先大方倘徉梦乡了! 细细鼻鼾一声声,像中舒服呻吟,躺在春意盎然花园里常会听到的那种,摇荡男人心旌的那种。 悠缓喝掉平底矮杯中最后一口威士忌,啪地关上笔记型电脑,赶走缪思,女神其实在床上。 他早知道的——真正的女神。 倪霏碧抱着一本书,倚在床头的身子滑得快躺平了。睡得可真熟!祭广泽抬眸,深凝小女奴,听的全是她甜雅的鼾声。他该叫醒她,毕竟他是主人,他要她念睡前故事,她说她要念童话故事——“好久好久以前”这俗滥开头还没入他耳,她已睡进了幸福快乐境地! “小女奴……”他该叫醒她。“潘娜洛碧——”但他的声音柔过了头,没有主人的威势,他甚至站起,离开床尾沙发,步伐无声地走到小女奴歪睡的床边,调整她的姿势,垫双柔软推枕头枕、覆盖纯丝棉麻两面被,让她像女皇睡在他的国王大床上。 她的卧室应该是通道那头的房中房小间室,阁楼那般的窄窄灰灰,小床一张,枕被粗糙,难安睡——女奴得经心着主人随时随刻的摇铃声。 “潘娜洛碧——”他得准备一个铃。“潘娜洛碧——”不能再给她喝任何年份的佳酿,哪有女奴喝主人的酒。 瞅着床畔桌等下的红花和空杯,祭广泽拿起花往杯口填放。小酒鬼喝干old parr,睡得舒懒逸乐,连嘴角都勾翘,唇色绯亮,好像搽了口红。 “潘娜洛碧,”他落坐床缘,长指抚触她的唇。“晚上睡觉别化妆。”年轻女孩的唇,饱润柔滑,漫透着欲望迷香。 他早知道——真正的媚药之壶。 “小洛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他沉喃着。他告诫过她。第一次见面时,他把烟放进她嘴里,潜意识中的想象,绝对不是烟…… 他的唇往她睡颜靠近,碰着秀挺鼻梁,轻轻贴摩,向下移动,含住她小小的嘴。 “嗯?”小女奴气息被阻扰,有了反应。 有何好顾忌?担忧吓着她,简直多此一举!他的小女奴是个怪东西,跟他一样不正常,他早该狂猛吻她、拥抱她!不这么做,他才真是缺乏良心! 在倪霏碧自然反应之下,祭广泽彻底放纵将舌头抵进她唇里,深缠地,卷裹她。 倪霏碧喘吟着,懵懵懂懂微张眸,看不清,想说话,舌尖有块神奇黏舌的糖,摆不开,吞不下。她没吃过这种糖。黏牙的甜最终还是会化掉,化得甜味都消失黏舌的糖让她觉得自己的舌头也是糖,两相揉合,分不开。她只好闭上眼睛享受着。 “喜欢吗?” 突然之间,糖不知是吞下,还是掉出了嘴。有个故事不是这样吗,叼着肉块的狗,看见河里自己的倒影,以为是另一只叼着更大肉块的狗,吠了几声,跳下去抢…… 啊!她想起来了,这是她要念给广泽先生听的睡前故事。他的床枕边,真的有一本世界童话大全呢! 倪霏碧睁开眼睛,祭广泽近得几乎贴着她。“喜欢还是讨厌?”他说话时,她感觉他的唇在她唇上震动着,一会儿,梦里黏舌的神奇糖回到她嘴里。 舌尖贪馋地舔绕,倪霏碧闭上双眸。祭广泽满意小女奴的回应,加深撷取,舌头顶着她的硬腭,她学得很快,也顶上来,他压下她,缠吮交叠,一下在她嘴里,一下在他嘴里,丝丝甜息弥漫整个口腔。 她没有寓言故事里的狗狗那般倒楣,她吃到了糖,被甜蜜的湿度包围,真心地说:“广泽先生,我喜欢。” 祭广泽气息和她一样微喘,舌尖在她唇边舔着,时而用牙齿轻咬她。“你怎么可以睡着,这可是我的床。” “对不起。”倪霏碧娇声入叹息。沐浴过后,他们进卧房,他要她念床边故事,伺候他睡觉。她选定狗狗的故事,开讲之际,他灵光乍现要喝酒创作,她乖乖地陪喝,结果睡着了。 “我还没睡,不可以先睡。”祭广泽咬吮倪霏碧的唇。 “嗯。”倪霏碧绵绵软软迎合男人。他含住她不知羞但仍青涩的吻。她小手轻掀被子。他一掌拉开,接下腰间浴巾,躺进女奴温过的暖馥枕被里,搂着她的身躯往床中央移。 她说:“你要听故事了吗?” “要听。”他肘撑床面,俯罩她上方,沉睇她一阵,低降脸庞,啄吻她。“好好念,小女奴。” 点点头,还没出声,男人大掌捏握她腰侧,一个翻转,令她趴跪若猫。童话大全开展在她脸下的枕头,是蓝胡子那一页。 倪霏碧摇摇头,长发飘摆,滑过他鼻端。祭广泽眯眼深呼吸,那香气,是种花,像玫瑰!他心头狂震,手颤着,往前摸她的左胸。 “我不要……” 他的小女奴心跳很快。 “我不要念蓝胡子。” 他的小女奴还能反抗呢,胸口肌肤光致无暇,他亲吻她后颈,低语:“不念蓝胡子?你不喜欢蓝胡子吗?” 倪霏碧摇头也点头,说她喜欢蓝胡子,但想念叼着肉的狗。祭广泽捂住她的嘴,一根长指陷入她唇里,挑弄她的粉舌,说不要念,统统别念了,那蓝胡子没有好好疼宠女人,那狗幻想与现实两头空,他是会好好疼宠女人,幻想与现实都能得到满足的人。他说,他们两个现在的姿势像不像狗? 一定是恩爱的狗。不,狼更好,狼忠贞。一生单一伴侣。 男人说,你要成为兽,不要是狗,不要是虎,当狼吧。 “我的小女奴!”他脱去她的睡袍,心中怨怪起这理想岛处处完善,这么快将她的衣着洗净烘干。不管睡袍、睡衣、底裤,她不需要,她最适合稍早和他在海里的摸样。“潘娜洛碧,”他将她的蝴蝶花虎睡袍抛下床,说:“你知不知道伺候睡觉不只念故事?” 倪霏碧点点头。 祭广泽抱紧她的腰,胸膛压着她的背。“那么,你要不要念故事?” “嗯。”她摇头。 他低语:“不念吗?小女孩比较适合念故事书,你真的不念?”下腹往她翘高的臀顶摩。 她轻震一下。“不要。”坚持地摇头。 “那就不念吧,今晚,我允许你抗命,我美丽的小女奴!” 薄软贴身的睡衣被他扯坏了,撕裂声叫她心跳加快一拍,期待着,但不知该期待什么,直到男人俯首,吻她雪白的背,脸颊贴着她两肩胛中间优美的凹弧,她才明白她期待他的抚摸和亲吻,要比在露台时那样更深的接触。 她撑着自己的身子,和一点点男人的重叠,感觉他的手往下托,停在她的小腹,热热掌心让她舒服起来。这热度,像她有时候给自己热敷温炙,她的微小微小孔洞会慢慢张开,体内涨潮般的汁水往外淌,血液流贯全身,直达指梢,激起最末端的热情。 “这也是自己做的吗?”长指拨撩女性底裤繁复似花瓣的蕾丝黑纱,他嗓音沉郁沙哑,藏抑不住强烈的性感欲望。“这种东西不可以拿到市集卖!” 为什么?菜园湾好多阿姨婶婶姐姐喜欢呢,都说她的内在美最美!难道他不觉得吗? “广泽先生?” “别说话,我美丽的小女奴。”他吻住他往后转的妩媚脸蛋,封堵她湿润的红唇,把她的神秘黑纱睡衣撕成两半,同发滑垂她手臂。 蓝胡子的城堡垮了。 他听见她念出故事结局,所有感受诠释放在那痉挛收缩的湿烫里。 钟摆不倦不累地把时间幽幽荡掉。倪霏碧睁开眼睛,见那桌钟指针密叠着,仿佛不动,她轻轻伸手,一只大掌抓住她。 “钟好像停了?” “钟摆摇着呢。” 她背后的男人胸膛隐隐震荡。 “蓝胡子的城堡什么时候垮了?” “嗯?”她说不出话。 祭广泽将她翻过身来,两人左右侧卧,面对面。她眸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挪开掠过他胸前的视线。他将她搂近,近得肌肤贴合,吻吻她的唇,在她颈部吮咬一个吻痕,狂野地往下移,吸住她娇蕊般的乳头。 “广泽先生?”她抓着他浓密丰茂的发丝,一会儿,他离开了她胸前,她感觉他拉掉卡在她小腿的底裤,这一动作让溢满她私处的热液淌流而出。“广泽先生,别这样。”她不安地扭腰。 他正在帮她擦拭。这怎么行?她是女奴,他是主人啊!哪有女奴接受主人伺候的道理? 倪霏碧欲坐起身,祭广泽压制她。 “别动。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拿这去卖的。”他将擦过她身体的床单拉开,从床尾离去。 她抬起身,见他走回来,脸红了,埋首回枕被中。 他上床,亲吻她头颅,说:“你念那什么版本蓝胡子故事?我听了完全睡不着。” “对不起。”她嗓音闷柔闷柔地,像另一个别有情趣的诱惑。 祭广泽将她拥入怀,抚开她额前的发丝,瞅她低掩的美眸。“潘娜洛碧,这是我的床,你知道吗?你的卧室在旁边。” “我不用伺候你了吗?”她脸颊枕贴他胸膛,身体发热着, “那我去睡了哦。” “我说过,我还没睡,你不可以先睡。”他揉着她的腰,她的臀,长指深触她两股之间。 她很快地湿润了,喘气地说:“还要念故事吗?” “你念,我听着。”他手臂伸探,抓起她枕边的书本,手腕甩抛,把书本丢下床。 “广泽先生。”嗓音一出,就停住。 “什么事?” “伺候睡觉不只念故事。”小女奴说着,念起长发姑娘的故事。 他则再次埋进她深邃的毛发里。 香气散逸着,很柔和,但扰醒了她。 早晨五点三十分,卧室落地百叶门敞开着,北方的天空有一片乌云,阳光依旧切开海平线。男人坐在风铃摇曳的花园阳台,雅致木盆里一丛丛吐蕊小白花,更添空气清新。她掀被下床,找到自己的睡袍穿上,听着风铃响,走向门边,每一栋一步,便觉轻软悦耳的叮叮当当好像环在她脚踝,她想起自己有一件纱丽放在海岛,她应该要带来,那么她就可以在这个素馨花香的清晨当个印度女郎。 倪霏碧摸摸耳鬓,少了朵花,她旋回床畔桌,把昨夜的红花插在头发上。它仍鲜艳,似乎比被摘下的时候绯绮。倪霏碧没有照镜子,用手慢理长发,款款走到门边,柔荑搭抚木框,美眸凝眄男人工作的背影。他穿着她做的袍衫,衣带拖地。她想出声叫他,可还没开口,手指跟着他敲键盘的节律拍点温润木质。 男人:你过来别在那儿窥视我。只要你用钥匙打开门,不要怀疑,谁也无法将你关在黑暗之中。 女人:我看得见你,就算黑暗,你为我开启光明。 祭广泽停下打字的手,转过头。他的小女奴已经睡醒,神态慵美,左耳上方簪着一朵花,倚在门边,等着他的吩咐。 “我早餐吃鞑靼生牛肉,双倍蛋黄,少洋葱,罗勒、酸豆要切到看不见,胡椒酒醋多一点。”说完,他回身,继续他的创作。 倪霏碧走出门外,走近他,站在盘着花圈的椅背后。“茶呢?不要喝杯热茶嘛?”纤指摩着几朵被他压住的小花,嫩瓣汁液在袍衫上晕印,香氛扩散着。 “葡萄酒。”他头没回地说。 倪霏碧看见她的老虎潘朵拉伏在他电脑旁,她说:“广泽先生,你喜欢这只小老虎吗?” 他打字的手停一停,看了眼压镇纸本的哈欠虎,沉声道:“潘娜洛碧,赶快去弄早餐,别在这儿干扰主人约会,我的缪斯女神都被你赶跑了。” 倪霏碧恍愣,一震。她的手居然在抠他的背! “对不起。”她收握不规矩的手。“我去准备早餐。”没慌没忙退离,入门前,回首道:“广泽先生,你喜欢鞑靼牛肉里有花香吗?” “我的缪斯不喜欢!”他的手真的像在“打”电脑了。 “喔。”倪霏碧点一下头,徐缓转身,一面往内挪步,一面挑着粘黏指甲的香花残瓣。“不打扰你哟——” 砰地撞击声,接着是短促脚步响,她正要回望,下巴就被扣住,一个凶狠的吻堵住她的嘴,缠吮得她的唇舌发疼,有种遭撕扯、吃掉的感觉。 “我很饿。” 等那吞噬的感觉过去,她对上祭广泽低悬的脸庞。 他说:“我饿得不得了。”一字一顿,敲击她的耳膜。 “嗯。”她退一步,进入门内,看着他的眼睛。“我去做早餐,不打扰你约会。”这次,极快地消失在他眼前。 她可知道——缪思女神是脆弱而自卑的,容易被大胆、美丽的怪东西吓跑…… 祭广泽走往倒地的木架藤椅,抬脚勾起椅子,在桌旁站着,长指刮摩哈欠虎,他背上有股热意难退,阵阵如灼,烧得缪思果然逃开了去。他盖上电脑萤幕,褪下袍衫,披挂在椅柱头,脱掉小女奴做的鞋,摆在椅坐垫,裸身移往阳台边缘,打开缓冲的小木门,不走木阶、铝梯,直接地,一向本能行事那样直接地,跳入凉冷的朝潮中。 第五章 洋流混乱,起大风了。阳光不现天,北方乌云南移。挑惹大海神经质性格。这海跟孤爵的情绪起伏差不多,快乐暴怒一线隔,边缘性十足十。 十秒不到,还算风乎浪稳的屋前宁静海,高涌波涛,打上平台。 “有低气压接近。”奥斯喝着三颗甜橙一颗柠檬连皮榨成的果汁,将领带扯得更松,遥望最外边那幢水上屋。 萤岛的那些家伙要上工了,二十五人座水上飞机载走昨夜的余兴。 “他们要走了啊——”飞勒手拿一罐白麦汁走来,神情淡淡失落。“暴雨将至,他们应该晚点起航。” “现在不飞,等一下浪大就难飞了。”奥斯看着那机体拉离水面,拖拽一波小浪,大浪跟着朝上咬噬。“瞧!凶得很,和孤爵一样。”他嘿笑两声,看那机体浮撬腾空滴流水束,像受伤。 “你不要乱说孤爵殿下的坏话。”飞勒横眉竖眼,挽袖擦腰。 “干么?要打架吗?嫩皮小子。”粗糙大掌拍一下小伙子的俊白脸蛋,奥斯拿掉领带脱衬衫。将猛男t恤内衣短到不能再短的袖口拉提到肩上,展露结实二头肌,挑衅地说:“来吧,小子,让我将你训练训练。”别看他平常西装笔挺开飞机。表面是风光媒体电影大亨,实际驻守这岛上,他是劳动当健身的廉价长工。 飞勒盯着奥斯那炙热过似的酱色肌理,脸色青红交替,双颊微慢地鼓张起来,呕地一声,捂嘴冲出门外。 奥斯扯唇哼笑,握着空杯,拎起衬衫领带,走离敞开的落地玻璃门。 “我讨厌德国猪脚、我讨厌德国猪脚——”跪在门外大平台朝海里吐酸水的嫩皮小子吼声,夹在阵风里,贯穿开放式大厅和吧台厨房,扬起一室长帘短帘纱帘珠帘卷卷飞飞。 料理台前,举着尖刀的倪霏碧偏过脸庞,眸光望透吧台灯罩垂下的金穗流苏。 “奥斯先生,飞勒怎么了?” “小子昨晚酒喝多了,宿醉。”奥斯往台面一摆空杯,穿回衬衫,熟练地打好领带,抓开随风乱摆的流苏,揪环一个大结,坐上吧台椅,直瞧厨房中的女人。 “潘娜洛碧小姐,你的果汁真好喝。”他说:“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恩……”倪霏碧犹豫了一下。“奥斯先生,我把大冰箱里剩下的六颗甜橙两颗柠檬榨成两杯果汁。一杯得留给广泽先生。” “这样啊——”奥斯摊摊手,东望西瞅,最后对住料理台前方的拱形玻璃窗。 “嘿!”讶异地挑眉,他指指窗外。“孤爵果然是毁灭性人格,恶劣天侯兴致特好——” 倪霏碧回正头颅。窗外已经蒙飘细雨,落在海上没感觉,男人豚跳蝶泳,与海融合,浪大也无惧。 “飞勒,孤爵在海里游得正起劲,你别把秽物吐给他吃。”奥斯嗓音再起。“潘娜洛碧小姐给他榨了好喝的果汁,你别喂他啊——” 呕吐声顿止,飞勒跑进屋,行进间,乱扯大厅木柱木梁的飘飘掩掩纱帘,擦抹嘴。“孤爵殿下从不晨泳,他喜欢夜晚的海!”他气呼呼来到吧台边,哐当一声用力摆瓶。 “你很了解他?”奥斯眼神悠闲地随瞥飞勒。 “当然!”飞勒自信满满。“我们以前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好久,同一个房间!”这话真暧昧。 “相信我,孤爵最想淡忘的就是那一段。”奥斯大掌往飞勒肩膀按。“你是不是该去工作了?昨晚逍遥过了头,没进大屋,汤sir夜里传来的草图,你还没动,要是延误处理,拖延了孤爵的——” “我去找隐妃姐姐。”飞勒转身轻跳。“我要快乐工作,工作快乐……”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他最喜欢为孤爵殿下尽心力了,每次看孤爵殿下因作品影像完美呈现而满足的模样,他就觉得人生美妙莲瓣开。孤爵殿下是这个世界他最尊敬的人,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只。 “小疯子。”奥斯笑,顺手拿了嫩皮小子置放的白麦汁,倒进有果汁味的空杯,喝一口,对倪霏碧说:“飞勒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不找点事给他做,他就会这里痛那里痛、恶心想吐、抱头窜地、瞎摔乱跌,找了事给他做,他完美主义神经质,觉得自己办不到办不好,搞到恐慌畏惧、自我退缩、拒绝沟通,一再生病自残,隐妃照顾这个同母异父弟弟,还真是爱恨情愁齐上心头,心力交瘁,幸好遇上救世主——孤爵给了他真正一展长才、建立自信人格的工作。”大抵也是因为他们特殊磁场合得来。 “嗯。”倪霏碧点头,指着大厅一堵实墙。“那边的《玫瑰m》画报是他绘制的,还有《掘心rose》的绝版海报,也是他的杰作。” “你真清楚!”奥斯佩服地颔首。“潘娜洛碧小姐看过《掘心rose》?”他疑问。这片子是孤爵的第一部作品,类恐怖片,实验性质大于商业性质,当时没怎么宣传,海报也是播映后玩票性质限量发售,很少人知道。 “我前天和广泽先生一起看过。”倪霏碧把尖刀插回刀架,美眸瞅窗外海面。雨滴威力似乎已能打出水花,男人该是上岸了……她拿了长柄匙,搅拌鲜红牛绞肉,专心地搅拌。 时间就这么搅拌掉,奥斯始终没离去,亲切地与她闲谈。 他说这岛是祭广泽用第二部作品卖的钱买下的,所以叫做“理想岛”。那正是电影名称,讲一群精神有障碍的人们,在孤岛尽情享受幻想,同时建立组织的故事。 祭广泽在理想岛成立电影制作公司,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这当然,因为公司负责人由奥斯挂名。这里是他用“理想岛”买来隐藏的理想岛。 奥斯说得玄之又玄,倪霏碧听得直点头,弄好了鞑靼生牛肉,抬起一双绮丽眸子,就说:“萤岛呢?萤岛是广泽先生用哪一部片子买的?” 奥斯走神一下,干笑。“这个嘛——我不能说。” “喔。”倪霏碧没追问。 他只说:“萤岛是孤爵投资的矿泉水工厂水源处,你没喝过吗?那种包装瓶上有一只萤火虫图案的矿泉水。” “原来那是广泽先生的工厂生产的啊。”感觉不是很惊讶,神情却有种深远美感。 “看样子你是喝过。”奥斯双手环胸,点着头,眯眼思吟。“孤爵很爱‘搞孤’——”用了一个自创、奇怪但再恰当不过的词,他道:“听说他的家族有好几座宝石矿脉、能源矿脉,值钱矿场一堆,他也继承部分,偏偏放着不管,自买只会喷水的脉。是不是太叛逆了?” 倪霏碧没回答,端起托盘。“奥斯先生,我得送早餐去给广泽先生了,他饿起来,脾气很坏。”说着,她绕出厨房和吧台。 “潘娜洛碧小姐,”奥斯从吧台椅站起,随行她后方。“裁缝机和布料在孤爵起居室的露台。”天刚亮时,他把那些东西送到,本要摆进房中,祭广泽不让进,说女奴物件怎能放进主人房,只准他搁置露台棚下。他笑了笑,道:“孤爵穿的袍衫看起来挺舒服,也做一件给我吧,我会付你工钱。” 倪霏碧停顿双足,回瞅奥斯,摇头,有些遗憾。“抱歉,奥斯先生,广泽先生要我不能再摆市集。” 奥斯挑眉,歪咧唇角。“这样啊——” “嗯。”倪霏碧点了个头,走了两步,旋足,再道:“奥斯先生,我当学生的时候,总觉得瓶子有萤火虫的那个矿泉水好诱人,仿佛喝了人会亮起来,比宝石棒呢!”语毕,她才一迳开步走。 “比宝石棒……”奥斯看着往房间方向移行的小女子,抚着下巴,赞叹似地重复喃道:“比宝石棒啊……” 天黑下了,乌云由北方铺卷过来,落雨转聚,花丛与风铃的晨曲进入轮旋快板。 倪霏碧担忧着,干脆把精心做的鞑靼生牛肉端进屋内。 “女奴!”祭广泽上岸,行至木阶,瞧见倪霏碧要离开,扬声叫住她。“你要上哪儿?”想也知道,她哪儿都不能去,他只是不悦她背对他。 倪霏碧转身,双手端着加盖的托盘,眨瞬眸子,她走到桌边,放下托盘,拿起挂在椅柱头的袍衫,摊展开来。“广泽先生要先沐浴吗?” “用餐。”祭广泽走近她,背过身,让她把袍衫披在他肩上,服侍他穿衣,绕前绕后绑带子,她的发香飘扰他鼻腔,他眯眼,喃声问:“你要把我的早餐端哪儿去?” “广泽先生要在这儿吃吗?”她在他腰间绑着蝴蝶结,才绕一个翅膀,他就抓开她的双手。她说:“还没绑——”嗓音顿住。她答应过要做没有带子的给他穿。 “刚刚我在做鞑靼牛肉的时候,奥斯先生告诉我裁缝机和布料在起居室露台——好像会下大雨,大雨天,我最喜欢待在家里做东西……” “待在家里……”他咀嚼着这句话,尤其“家里”。多奇妙,他的小女奴当这水上屋是“家”! “我可以把裁缝机和布料搬进屋里吗?我做东西很快喔,搞不好晚上就有新袍衫……”她摸着他渗湿的衣料,仰看帆布遮顶抖着明显风肚。“风有点大,你头发湿湿的,在里面用餐好吗?” 在里面用餐好吗?他喜欢这句话,他要把它写下。 “潘娜洛碧——”这嗓调和他微眯的双眼眸光一样,沉定定。 倪霏碧没听见,迳自说着。“而且,我忘记倒酒出来。” “嗯。”他张开眼睛,长指往她左耳上被风吹歪的花儿调整,她才止住声音,听他说—— “我很饿。我进屋吃,潘娜洛碧。”抓起木桌电脑旁的哈欠虎,他走往屋内。 风腾吹桌上未装订的纸本,飞白片片,斜叠凌空,取代不了稠稠黑云。急雨加剧成暴雨,像一个切分变奏。 他说:“快来。” “喔。”倪霏碧赶紧收拾他的电脑,端起托盘,跟进屋。 祭广泽坐在起居室的雕花木桌主位,看着他的小女奴将早餐托盘移摆上桌。 桌中央不知何时多了小小的漂花蜡烛水钵,他的小女奴把落地的帘全拉掩了,微光晕动,感觉不到外头阴狠的暴雨怒海。 她温柔布好餐具,到墙柜冰箱取了瓶昨晚没喝的葡萄酒,往桌边走回来时,睡袍下摆忽合忽裂,让她挎修的两腿露的恰到妙处。他知道她睡袍里一丝不挂,甚至,他看到他留在她下腹的印记。等她回桌边,纤纤玉手像在酝酿什么般地按着瓷盘银盖。晨泳对他已毫无意义、毫无作用,他看着她白晰的葱指,说:“潘娜洛碧,你要不要唱歌?” “嗯?”她朝他眨眨眸。 “外头下着雨。”他说。 她点头。“奥斯先生说是低气压。”手离开了半圆盘盖,还不准备撷开让他享用。“他说雨会越下越大,还有很强很强的风,那……海会怎样呢?会不会有海啸?这种天气……”她一面说,一面研究起冰箱拿出的葡萄酒。“广泽先生,我第一次——” “女奴——”祭广泽打断她的嗓音。 倪霏碧噤声一下,视线凝回他闪闪湿泽的脸庞。“啊!对不起,我忘了先拿毛巾给——” “你过来。”他伸手一抓,将她拉坐在腿上。 倪霏碧抱紧差点落地的葡萄酒,祭广泽粹地吻住她的嘴。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饿了?” “嗯,我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已经?”他咬她唇瓣。她抽口气。他咬得她有点麻痛。 “广泽先生,”她出声。他就咬她的舌头。她说:“我做好鞑靼生牛肉了。” “你真认真做吗?”他问,唇退开一寸。 “有。”她吁气,还点头。 “说谎。”大掌再次将她压近,鼻端嗅着她颊边的花香,嘴贴她的唇,啄吻、吮咬,时重时轻,他嗓音低迷迷地传递。“奥斯什么时候告诉你有低气压?” “嗯,我们有聊天。”他身上的湿气隔衣透了过来,让她也湿了。她实在不合格,没让他舒舒适适、清清爽爽地用餐。“对不起。” “还有呢?”一手往她胸前覆,穿入衣里,捏揉圆嫩的丰腴,他要他的小女奴掏心地老实。 她说:“还有飞勒。” “嗯。”他深入地吻她一记,舌头退出她甜美的檀口,嘴里问着:“他说什么?” “他说你从不晨泳。”她抵着他蒸熨朝海湿凉气的额头,说话时像在亲吻他俊挺的鼻梁。 “你知道我不晨泳,是在做什么?” “约会。”她很快就回答了。 他冰雪聪明的小女奴啊! 他卸断她腰上的蝴蝶翅膀,一边,再一边,残忍得好像他是个完全变态的蝴蝶杀手。 咚! “啊!”小女奴跳了起来,追着滚动的酒瓶,离开他。 祭广泽一脸闷冷。 “我忘记拿拔瓶塞钻。”他的小女奴追到他今早要喝的葡萄酒,就在那透明圆形玻璃地板上,她抱着酒站起,衣襟敞开,雪乳半露,仿佛抱着婴儿在哺乳。 他贤惠母性的小女奴啊! “我去厨房一下,广泽先生先喝果汁解解渴。”她背过身,仓卒跑开。 葡萄酒背叛了他的欲望。他忠诚的小女奴隐入通到垂帘,消失了。 祭广泽皱眉,盯着桌上果汁。他的小女奴要他今早吃素!该死! 拿起果汁,他一口喝掉。酸!这小女奴,不是第一次让他尝这滋味!他要好好吃肉!该死! 掀掉瓷盘银盖,祭广泽一阵,僵住。 “潘娜洛碧——” 他在大叫。 “潘娜洛碧、潘娜洛碧、潘娜洛碧……” 不停地大叫,与外头狂风暴雨较劲,整幢水上屋颤颤抖动起来。 倪霏碧质紧拔好瓶塞的葡萄酒,快步走,几乎要用跑的了。她的脚湿冷冷,身子也冰。小时候,她和表哥们看世界末日灾难片,都说世界末日什么时候来,感觉遥远不可能。现在,她知道是世界末日的来临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开一瓶葡萄酒,就是世界末日了。 那狂浪怒涛暴雨压毁平台遮棚,撞击落地玻璃门,水从看不见的门框缝隙侵渗进来,强风吹袭,整幢水上屋都在震跳,平台上的陶盆全被卷入风中、海里,遮棚铁架敲裂强化玻璃,一声句响,洸洸水势破门冲入。 她吓坏了,赶紧离开大厅厨房,急急躲进通往房间的走廊,听见警铃响和祭广泽的叫声。 是不是房间的强化玻璃也遭海水冲破? “广泽先生——”她呼喊,跑着回到房门前,拍打门板。“广泽先生、广泽先生……” 呼啸的风浪裹罩屋顶,她没再听见他。 “广泽先生!”急忙一抓把手,正要扳扭。门开了,挟着强大拉力将她往内带。她差点跌倒。 “你在玩什么把戏?”祭广泽接住倪霏碧扑倾的身子,甩开缠身的门道垂帘,发现她浑身湿,长发滴着水,左鬓的花朵不见了,只余残瓣粘着她泛白的脸颊。 “怎么了?”他拨着遮盖她额前的散乱发缕,挑掉那像受伤流血的花瓣。“开瓶盖开到海里去?” 倪霏碧摇头,一会儿点头,兜出怀里的酒。“大厅……大厅的门破——” 铃铃铃铃铃…… 她之前听见的警铃响,打断她喘息的语气。 砰地关上房门,祭广泽拿过酒,拉她走回雕花木桌,像稍早那样让她坐在他大腿上。 铃声停了。 他的嗓音在她耳边问:“这是什么鞑靼牛肉?” 坐在他腿上,身子被他的体温围绕,房子似乎不再颤,没有警铃响,仿佛那是她的幻觉,风风雨雨也止定。 倪霏碧吞口气,稳纷乱心跳,沉沉深呼吸,闭眸、张眸,微撇脸庞,看见男人修长指头对瓷盘中的漂亮粉红心。 “这是谁的心?你的心吗?”磁性魔魅的嗓调,像迷咒。 她耳里没有其他声响。 “你的心,要让我吃掉?” 好像末日的救世主降临,外头毁坏的力量全被拔消了—— 她听不到海浪涌进大厅,洪波滚雪般的巨响。 “我会把它吃掉,”单单他的声音一直在说:“把你的心吃掉。” 倪霏碧摇头,还想说什么,他的唇整个贴过来,含住她的嘴,展开一个深吻,深到真像要将她的心吃掉。 “广泽先生!”她困难地出声,凝聚飘离的意识。“广泽先生,外头——” 嗓音不断被戳,气息被劫。 祭广泽安抚地揉摩她的身子,双手游移,越来越深入用力,剥掉她湿重的睡袍,左手钻探她两腿之间。 “广泽先生!”倪霏碧抽了口气,竟不由自主张开腿。 “很好,我的小女奴。”他持叉,破坏了象征爱的心形,吃下第一口小女奴为他准备的特别、特别早餐。 很鲜美,可口。一个粉红处女心,摆在纯洁白瓷盘,象征“爱”。 他的小女奴,爱看血腥恐怖片的小女奴,肯定是在伟大男人的忌日,快乐害羞送巧克力的纯情派。 “潘娜洛碧。”他缠吻她甜润的唇,长指慢揉地没入另一个甜蜜园地。 暖暖潮潮而丰沃。他的小女奴,爱种浆果。她自己种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不知道有没有种葡萄?不,她不用种葡萄。她就是葡萄园。有人说“领主的葡萄园”,他是领主,他真如捻一颗熟葡萄般地温柔爱抚,他势必小心对待她,但是,他得告诉她—— “女奴是不可以奢求的!” 铃铃铃铃铃…… 赫然铃响,阻绝他的嗓音。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此次,来势汹汹,教人想起惊涛骇浪没平歇,身子感受屋宇像船一样摇荡。 “警铃响了。”倪霏碧偷了空,挤出嗓音,小手抓住他的腕。“广泽先生——” “不是警铃。”祭广泽抱着她站起。“不是警铃!”重复道,语气不太好,又凶又冲。一把将她放上桌,他走往弓围海盗箱三侧的弦月形沙发床。 待他走开,倪霏碧随即跳下餐桌,啪啪啪跑到落地门边,她掀撩长帘,不安地瞄瞅。 外头漆黑中混烟白,无光无影,浑浑沌沌,不知是浪还是雨打在玻璃上,淌流一道道水痕,才显出银亮。一个巨大的东西滚来,砰地一声,她震颤,放开长帘,转首望。“广泽先——” 祭广泽站在海盗箱与沙发之间,抓着抱枕丢,丢了一地八颗金抱枕,终于找到响声大得刺耳的无线电话筒。他没接听,摪地把它跟抱枕一样摔在地上,可惜没有抱枕的好下场,她壳身份离,静悄悄。 回过头,他的小女奴站在掩着秦丝长帘的落地窗边,眼睛和他对上了。他视线不移,直勾勾,走向她。 “不吵了。”他说。 她摇摇头,在他走来时,柔荑抓着他胸前的袍衫布料。“广泽先生,外头风雨好大,大厅的强化玻璃破掉了好几块,海浪大了上来,厨房进水了,房子一直摇。” “你害怕吗?”他让她尽情讲一大串,才出声打断,大掌握着她冰冷的小手。 “我们的房子可能会翻过去,比翻船还严重,你害怕吗?” “嗯。”他的小女奴诚实地点头。“海浪冲进大厅厨房时,我觉得像世界末日。” “现在呢?”他问。 “世界末日。”她回答。“房子一直在摇。”但语气已经不急不促,小手也热了起来,放松地被他的大掌包裹着。 “世界末日啊,”祭广泽语气像咏诗,抬起一只手,抚着倪霏碧的脸庞。 “我们要一起死。” 磅!与先前都不同的巨响,在屋顶上。 他们抬头。古典檀香木吊扇狂颤,摇摇欲坠。 忽,倪霏碧将手抽离祭广泽的掌握,脚跟旋提,远离窗边。 他的小女奴到底是怕得不得了——不,她哪里怕!她走往他用餐的雕花木桌,拿托盘,摆上瓶塞拔出一截葡萄酒、酒杯、漂花蜡烛水钵和他尚未吃完的早餐。他看着她端着托盘走过来,她没走向他,而是走向时时备着温水的小角厅观海按摩池。 “你要做什么?”他大步走过去。 他的小女奴撩开隔水帘,拉着不久前才被修复的纱帘,回首望他一眼,沉定且娇媚,任何男人看都会觉得是娇媚的一眼。 她不语,他便说:“都要世界末日了。”唇角徐徐扬提,眼神隐闪深浓欲意。 小女奴还是没说话,放开拉着纱帘的手,踩上池缘阶,将托盘放在置物台,跨进池里,舒服地坐下。 这时,她终于发出柔美柔情的嗓音,说:“广泽先生,我不要在世界末日慌慌张张地逃,反正世界末日谁也活不了。” 何不优雅?何不纵欲?何不做些平常不做的事? “你现在使用的可是你主人专用的池子。” “嗯。”她开始倒酒了,却是倒给自己喝。“你说过,古罗马时代,陪主人洗澡是女奴的义务。”啜饮着酒汁,她舔舔唇。 祭广泽唇角一勾,着笑,走上台阶,腿掉袍衫。“你让主人自己脱衣服。”说着,进入池子,揽过她靠在孤面玻璃的身子。“还喝主人的红酒。” “你要喝吗?”她拿高杯子,娇躯在他怀里像鱼儿转溜,逃出他虚搂的双臂,游回窗边,看着世界末日。 闪电像蛇飞窜,剧雷轰隆打中海上飘移物。不知道是什么,也许船、也许水上飞机、也许某幢水上屋……反正无关紧要,她舒逸地喝完杯里的葡萄酒。男人过来拥着她,俊颜往前吻她嘴里的酒香,汲取更美的玉露珠滴。 葡萄酒得这么喝,他不用杯子,从她嘴里喝,滋味绝佳,顶顶醉人。 “潘娜洛碧,”他摸着她的乳房、她光洁的腋下,说:“再喝吧,全部给你喝。”拿过整罐酒,这倒酒工作破天荒地由他来。 世界末日了;还分什么主奴,世界末日和创世纪一样,就男人跟女人。 他揽着她漂游,一面到酒,倒得她满身,他也满身,他们用身体千千万万感知接收孔,喝着末日绝酿。 她呵呵笑起来,说世界末日其实没那么糟,她平时都不敢用外公喜爱的红酒泡澡呢! “广泽先生,你对我好好喔。”这小女奴酒量似乎不太好。 他笑笑。世界末日什么都无妨。“你还想要什么?”揪紧她,牢箍怀中,不让她再跑。他们就一起靠在窗边做爱、看末日,看死神带着嫉妒神情走来。 到了地狱,他们也要紧紧黏着。 祭广泽抱起倪霏碧,躯干嵌入她双腿中,一个插挺,不是地狱,是天堂! “啊!”他的小女奴,微醉,呻吟醺然如歌。 “潘娜洛碧,”他吻她葡萄酒香的肌肤、吻她浮浮坠坠的乳头,下身轻轻律动,在她体内摩着,他说:“你有没有很爱我?潘娜洛碧。” 倪霏碧纤指抓着他的胳膊,美眸水滢滢,映着男人情欲的脸庞。“尤里西斯,”她说着。“潘娜洛碧爱的是尤里西斯。”唇被他封住。 舌尖侵入她嘴里,她该说爱,像她热情的粉舌反应他这样,说爱就好。什么尤里西斯、奥德修斯、奥狄赛……管他几个名字,她做的那颗心,就是献给他一人。 他忠诚的小女奴! “霏碧,”他的舌稍一退开,腰臀节律渐慢,她的嗓音传出:“霏碧爱广泽先生!” 祭广泽震了一下。 “别停。” 他的唇,斜斜扬咧,像在笑,但不是,那是比笑还深层的得意。 “别停,嗯,就别停。”他抱紧他好色的小女奴,在她年轻的娇胴里,一次一次,深长的抽送。 在这世界末日的天候里,海水倒灌海崖洞,水上飞机升了一尺高,荡得像游乐场的旋转起伏飞机那般不真实。 当年要是有这种威力的海上暴风雨淹进卡里菩娑之岛,尤利西斯大概就清醒回家了。不,不,正是闪电雷击大海浪,将尤利西斯带进仙女的世外桃源。 乔隐妃挂掉不通的电话,拿开翻了一半的神话故事书。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阅读! 她丢出一句。“我到水上屋看看。” 坐在画图桌前的飞勒愣了一愣,头也没抬,完全沉浸在风和日丽的电影海报设计中。 “你要干么?”刚在外头冒着浪击,加扣水上飞机周边强韧钢索的奥斯,一脚踏进大屋玄关,见到乔隐妃脱掉惯穿的高跟鞋,胸口不禁莫名一抽,开口问:“你不是不穿高跟鞋不会走路吗?”没想到她会脱掉高跟鞋,并且,那拿掉面具似的小脚那么天然漂亮!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乔隐妃穿上防水长靴和雨衣,往门外走。“孤爵那边电话不通,风雨这么大了,得叫他来大屋。” “喔,去叫、去叫。”风雨这么大了,奥斯不阻止她出去,甚至殷勤地帮她拉开门板。 一阵风含着水汽袭来,猛飞凌乱花瓣,一霎,裹浪而退,好像洞外的海生树也挡不了这次风暴。 乔隐妃头发都乱了。她没心情管,戴上防水衣连帽,走到平台。小花园满水了,花瓣漂在水面上。她皱眉,讨厌这种画面。 “奥斯,把花瓣捞一捞。” “也得等风雨过后。”奥斯说。 她没再应声。 “坐突击艇过去吧。”奥斯给她建议。木道都淹在水下看不见了。“里头有防水手电筒。”他指着水上飞机旁,颠摇得像落叶的小艇。“启动引擎,它会沿着我之前绑的钢索走到任何水上屋。快去、快去——” 浪头约莫三公尺,奥斯完全不担心乔隐妃是个女人,这当然,她可是穿着高跟鞋定在海水中的那种女人,何况,她现在坐船。 突击艇压过了正要涌进洞口的一波浪,凶悍、无阻、顺利地前行了。 第六章 “如果不是世界末日,这场暴风雨过去,我可以写明信片给外公和爹地妈咪吗?” “可以。”恩准的口气。 祭广泽舒泰慵懒地坐躺在按摩池里,怀里揽着他的小女奴,大王昏君姿态地吃着小女奴一口一口送进嘴里的鞑靼生牛肉。他的小女奴很执着,有洁癖,挖缺了的心,马上把它补完整,变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的心,直到全部进了他脏腑之中。 “好吃吗?”喂下最后一口,她纤指掠拭他唇角一点点沾染的汁液,轻语:“您还满意吗?” 祭广泽捉住她的皓腕,含住她的指腹,吮掉残余滋味,一手拿开她端持的餐具,往后射出遮帘外。 瓷盘净瑶碎响。他放开她的手指,说:“坐上来,小碧。” 倪霏碧微愣,垂下脸庞,徐缓移身,跨开双腿,坐上他的大腿,面对他。她胸前的好风景,取代了破坏女神韵采。 祭广泽不再看观景窗外狂风、暴雨、雷电与猛浪的多角缠绵,视线灼灼熠熠紧瞅倪霏碧。“靠近一点。”嗓音已是她熟悉的松沉柔郁。 倪霏碧抓着他的肩,抬一下臀,往前贴紧他腹部肌肤,坐落,密窒的隐匿细缝像锁被解开一样,插着男人的生命之钥。 “红红的,还没退。”她小手覆在他胸膛,摩抚着他泛红的肌肤。 “不会退,哪退得了?”他往她深处挺,捉过她的双臂绕至他颈后,俊颜往前吻住她的嘴。“小野猫,抓得我浑身伤痕斑斑。” 她摇头,她才没抓他!她搂紧他的肩颈,随着他的动作和池水涌涌浮力起伏着,每一次都是顺从柔和的,她哪有抓他,她才没有呢! “我没遇过这么贪馋的身子。”俯首吻她的胸房,含吮着,她敏感地在他嘴里尖挺。“你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倪霏碧娇喘,纤指插进他发中。 他更加用力地吮吻她,咬着她的莓果。不,是宝石,哪有什么莓果让他吞不下,发硬地和他的舌头相抗。 她闷哼一声,脸埋在他发里。 直到他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喘气。她说:“我是不是有毛病?广泽先生?” 她昨天还是个处女,今天成了一个色痴,是因为末日临头的彻底解放吗?她不知道,但她喜欢他在她身体里,她觉得很舒服,越来越舒服,没有初次那种痛,在浴水里尤其舒服。 这一个世界末日的早上,她一共要了几次,恐怕唯有他清楚。她只知道她一直飞着、浮着、飘着,幻幻悠畅,什么气血经脉都通了,浑身暖柔柔,以后不用再顺应好友的借口当实验品,让人练习推扳搓揉、针针灸灸、通经活络。 “你没有毛病。”祭广泽笑了起来,抚摸她红唇灿烂烂的性感脸蛋。“我喜欢欲望强的女奴。”他吻吻她。 她芙颊多染一层红,不退潮,万分娇艳,在他唇离去时,她主动贴近吻他。 “谢谢你,广泽先生。” 祭广泽挑眉。“你别搞错,不是我服侍你,小女奴。” “嗯。”她封紧他的唇,像他吻她那样,把粉舌伸进他嘴里,吻得纠缠、深入。 “小女奴,”他抓住她纤细的肩,结束这个吻,看着她迷人摄魂的美眸。“你也要吃掉我的心吗?” 她沉愣半秒,点头。“可以吗?像《掘心rose》那样?” 他神情一闪,停在她肩上的双掌,下意识掐捏起来,将她抓进,两人的嘴再次密合,紧紧相吻。“残忍血腥的小女人。”想学掘心公爵挖烹处女心那般,吃他的心。他说:“你果然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很多人也说我是疯子,我们两个配。”他抱起她,转了一圈,潜入迷情酒水中,哗啦啦地站起,抖震、颠晃,往末日的黑暗躺靠。 这世界末日,一切死定,就他们两个在动,他吃了她做的她的心,现在,换她要吃他的心,他们像两条互咬尾巴的蛇,融入彼此,不停做爱。 恍若在看一部电影。 乔隐妃到了唯一亮着灯的水上屋,站在凄风苦雨、黑浪暗涛波及的露台。这是一个特别座,圆弧画面将影像更扩张,扩张进她深深幽幽的瞳底,顺着、逆着她的这根那根神经血管,窜上脑门,映下心底。 那男女激情交缠、浴水喷溅的画面,不是她背对就会消失的。 乔隐妃退了一步,转回身,勇敢地转回身,喷在她脸上的雨浪,简直像那男女共浴春池水,热烫地流凿她脸颊。 她抹抹脸,抹不掉眼前激越春情。女人交扣在男人颈后的白皙十指,男人贴靠强化玻璃的麦色背影。隔着一道爬满水痕的弧玻璃,他们看不见她,他们头顶上摇动的鸟笼里的发亮孤鸟也看不见她。他没动一下,她的心跟着抽痛一下。她感觉到他们身上蒸腾的热气,在她胸口滚溢一股蚀心的酸。 恍若一部电影—— 好久好久以前,她曾经进出一个和汤玛斯·曼作品《魔山》同名的地方。她的弟弟住在那儿,她的弟弟精神有点不稳定,住在那儿的人都是如此,有着不同程度精神卫生方面问题。 她的弟弟有一个室友,这室友成天坐在面海的露台看书写字,偶尔他会弹琴听音乐,看起来就像正常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中魔”之人才来的地方。 硬要说他不正常,就是他那张过度俊美而冷漠的脸庞有“魔”力。 弟弟叫他“孤爵”,他的确有着浑然天成的贵族气与孤傲感。弟弟总是像个小跟班在他身旁跟前跟后。有一天,她去探望弟弟,发现孤爵被绑在床上,露台外的钢琴成了一堆废柴灰烬。 那日,孤爵第一次跟她说话。他说:“那个小白痴在医护站。” 有那么一秒钟,她想痛打这个出言不逊的疯子。他自己也不正常,居然说她弟弟“小白痴”! “你再不去,等会儿,他们用各式有创意的方法强制灌食,他乱鬼叫吵到我,他回来后,我会让他的下场跟钢琴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弟弟初始被人道灌食时,是孤爵去掀乱,捣毁医护站,解救了弟弟,所以,弟弟从此跟着他,他吃饭,弟弟就乖乖吃饭,他弹琴,弟弟安静聆赏,他看书写字,弟弟在一旁搭画架画画。 那次,来了一组新的管理人员,对孤爵半夜弹琴很有意见,认为他失控,几次评估,终于决定压制他的不稳定,让夜回归它该有的寂静。 事情闹得太大、太超过,失控的管理人员被撤职调查。弟弟的疗养生活恢复平和安乐,她再一次探望,却又遇见孤爵躺在床上。 “那个小白痴去找我要的东西。”他没有被绑,只是很没精神。 这次,她一点都不想打他。她问他:“你要什么东西?” 他转头,盯着她。“年轻女子的青春肉体。” 她一凛。他唇畔神经质的诡笑,吓得她连弟弟的面也没见,就离开。她知道他是什么“魔”了—— 色魔! 他肯定是性成瘾症被送进去治疗矫正! 她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去探望弟弟,夜里闭眼老是看见孤爵说那话的神情,被子底下的肉体热得淌沁汗水,她偏偏没勇气掀开它。过了一个暖冬,她才在像夏天的春天去看弟弟,也听说了那人是因为恋人意外亡故而崩溃,所以住进那儿疗养。 原来他如此痴情! 他的恋人,一定是青春貌美的年轻女子…… 女奴,冷艳的女奴,自古生来蛊惑男人。她美丽的高潮脸庞贴近窗,呻吟喘呵薄雾晕在玻璃上,男人连这丝丝气息也珍爱,掌心按住玻璃抓取它。 这些年,他进进出出各处疗养院,她追着他,他找到年轻貌美、青春肉体的女子,她则丢遗她的心。 乔隐妃回不了神也得回神,她不想看电影结局。在这,海浪狂打,在崩落,她走了两步,眼睛湿得厉害,拉低防水衣连帽,挡不了雨。她不戴帽了,这什么暴风雨天候,整个海洋反过来也不可怕,她快步走,踢中障碍物,不,是障碍物撞上她,像那个女奴突然闯入理想岛。她不再多想,这回,使尽力量——事实上不须使尽,大自然站在她这方,让她轻而易举将所有障碍推入怒海中。 暴风雨仍持续,威力不减减弱。 乔隐妃回到海崖洞大屋,洞外立即打了三次雷电。奥斯说:“你真幸运,上天眷顾你。孤爵那边没事吧?” 乔隐妃没答话,脱掉防水衣鞋,直接进屋,穿回高跟鞋,走在木地板,鞋跟响一声一冰冷。她坐入办公桌中,开电脑,找出那则海岛暗夜直升机爆炸的讯息,发出一封回复信件。 亲爱的外公、爹地、妈咪: 很幸运地,我们都还活在美好世界。 霏碧现在很好,在一个叫理想岛的地方。 这儿有漂亮的水上屋,就像明信片的图样那般,但一场暴风雨毁坏了些许设备,近日大家忙着修整,我和广泽先生移进海崖洞里的大屋住。我帮忙净滩,捡了许多神奇的东西。有一只受伤搁浅的小鲸鱼被广泽先生送到鲸鱼救援协会,原来这个我第一眼以为的无人岛,另一边是个地势插入蓝天般的岩岸建成的小城镇,和菜园湾有点像,而且有电影院,那儿陆上屋多安然度过暴风雨。 广泽先生要奥斯先生送来给我的裁缝机和布料,也在暴风雨中被卷入海底,我们只好先在陆上屋那边的商店买几件衣服,大部分是我的衣服,虽然广泽先生和我一样,出门旅行没带行李,可这儿好像是他真正的家,他的东西在这儿很齐全,不过,他还是最常穿我做的那件带子袍衫,他不会绑带子,我现在真想赶快回去,用自己工作室的裁缝器具和布料,多做几件没有带子的袍衫给广泽先生。对了,广泽先生买了行李箱给我,上头有橄榄树图样,回去时,我要带着这只箱子——这真是完美的旅行!出门空手,回家提满行李,好像回去变成旅行,这儿变成我的家。 外公、爹地、妈咪,我和广泽先生在一起很快乐,你们别担心。广泽先生对我很好,他一点也不像大家说的那样…… 啊!没想到我一下就写到底了,虽然我选了最大张的明信片。还是赶快祝外公、爹地、妈咪—— 日日美好 好孩子霏碧敬上 倪霏碧坐在祭广泽书房里写字柜前,满意地再将自己写好的明信片翻看一遍,这才站起身,拉门关好写字柜。 “孤爵不在,你也不能偷懒啊。”乔隐妃出现在书房门口。 “吓我一跳。”倪霏碧转过身,双手按着胸口,对乔隐妃笑了笑。“你没有敲门,吓了我一跳。”笑容很真、很美。 乔隐妃也微笑。“你做什么亏心事要吓一跳?”她走进门,别开与倪霏碧相对的脸庞,眼神随即冷敛。“这里有很多重要的资料,你怎么能随便进来?”语气极轻,她走到临窗的书墙——就在写字柜旁——拿了一本书,翻阅着。 这书房是她一手布置的,三面书墙,一面窗,桌椅全是桃花心木,地板铺着米色地毯,房里没有夸张色调,很素雅清静,像间禅房,窗台一盆兰花也是浅淡不扰人思考的柔紫。这书房向来只有专业助理进出的分,哪是女奴能来挑逗的地域。 “嗯,广泽先生说他不太喜欢这间房,我要写明信片就到这儿来写,不准在他床上趴着写。”倪霏碧走离写字柜,这会儿,换她站在门边,看着房里的乔隐妃。 乔隐妃转过头来。她这才看清女奴真面目——真是年轻貌美、青春肉体,穿着祭广泽买给她的露肩曳地裙,长发披垂两侧,就像画册里的神话仙女,不用化妆,已是红唇、肤透、眼清丽,莫怪孤爵放不开她。 “对不起,其实广泽先生不在,我可以在房间写就好,但是他今早才说不准我在房里任何地方拿笔用……他说我发出任何声响都会纷乱他的思绪——” “你还得意搬弄?”乔隐妃出声打断倪霏碧。她认为这女奴在炫耀,怒气一下腾上来。“孤爵来这儿是赶工作,你占着他的时间在水上屋胡来,耽误了大事,是你这女奴负得起责任的吗?” 倪霏碧张大美眸。“广泽先生只要我负责他的生活起居。”拍电影的大事,她可没法出力。 乔隐妃看这女奴脑袋有问题,怎么骂也是她累,抑着声说:“好了。总之,你不能再影响孤爵工作,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有任何交通工具来,你就跟着离开——” “要去哪儿?”倪霏碧惊讶地问。 “随便你要去哪儿!”乔隐妃没了好气。“这里是电影制作公司,不是游乐观光地,萤岛那边有新片在开拍,大家都很忙,你这个外人别找麻烦!” “喔。”倪霏碧点一下头,美眸瞅着乔隐妃气喘吁吁的美颜。 乔隐妃回开脸,走向门口。“漂流的花瓣今天要捞干净,你赶快去帮飞勒,听到没?” “好。”原来捞花瓣不算找麻烦。倪霏碧很高兴自己帮得上忙。 换上裤装——有蓝色罗盘的衣服和粗布工作裤——倪霏碧不到十五分钟,即抵达水上屋前的木道阵。嗯,这的确像个阵,炫目的水迷阵。水上屋那头又好多她不认识的人在爬屋顶、修窗修门,装上玻璃后,仔细擦亮,有些人拉绕着一捆一捆黑亮亮的线,像在给一个女人打理门面装假发。 午后两点的阳光,照得皮肤发热,还好有风缓解刺烫感。倪霏碧一出海崖洞,顿觉头昏昏胀胀,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清晨去净滩、午餐没怎么吃的关系。广泽先生天未亮出门前,特地叫醒她,说他要去萤岛,今晚也许不回来,要她预先念今晚的故事给他听,她在他怀里、在他汗水淋漓里,念了农夫与蛇的故事。他说他喜欢这个故事,他要大大地奖励她,让她一尝当女王被伺候的滋味。拂晓时,他走了,她像灰姑娘一样,从女王变回女奴,去净滩。 手持捞网,倪霏碧眯眼,等着头昏的感觉过去。她捞完花瓣,要帮自己煮一壶消除压力茶,除了菩提花、野生苹果、薄荷和肉桂,她要多加一味好睡觉的薰衣草,然后烤一个厚片,先抹花生酱再铺一层越橘莓果酱,这是她最喜欢的平凡下午茶。 幸福笼罩了她,她闭眼深呼吸,轻盈了。 “霏碧——” 睁开双眸,唯一的熟人——飞勒,坐在小船里,朝她挥手呐喊,小船朝她所站的平台渐渐靠近。 “霏碧,你也要捞花瓣吗?”飞勒头戴大草帽,身上的白色背心、麻质宽摆裤,让他显得更细瘦,好像身形随风在摆动。 倪霏碧见他站起,说:“小心船——” “不会翻。”飞勒很快接话。“这是奥斯特别从加汀岛订购的不倒翁船,怎么样也不会翻。”像是要证明,他跳了两下,船没翻,摇得凶了点,一会儿,平稳下来。“上来,霏碧,我们一起去捞花瓣。” 倪霏碧点点头,笑着接受他伸来的手。他牵她上船。两人面对面坐着,划船捞花瓣。 “我觉得花漂海很漂亮。”倪霏碧少少捞,想多看这些在湛蓝中漂流的缤纷繁花。 “不吉利呢……”飞勒大把大把捞,连网子都是倪霏碧的三倍大。“以前有个男人向他的女人示爱,在海上洒满花,女人觉得很美,一朵一朵拾爱,越走越深,结果就被海神带走了……男人在当地人称为‘海神之口’的海蚀洞,找到盖满花瓣的女人尸身,从此以后,除了送葬,没人喜欢看到花瓣漂流海面——” “可是,”倪霏碧停下捞取花瓣的动作。飞勒瞅她。她说:“我怎么觉得这是在告诉我们,海上的漂花不要取。” 飞勒愣住。女人要是不捡花,就不会死掉了!“霏碧,你好聪明喔!”丢开网子,双手崇拜地直拍。 倪霏碧笑了笑,还是继续捞。对女人而言,这可是宁死也愿意的拾爱…… 好凄美的故事喔! “别捞了。”飞勒拿走她的网子。“我们来野餐吧!” “野餐?”倪霏碧眼睛一亮。 “对啊,孤爵殿下最喜欢野餐了,我也是!”他搬移装花瓣的篮子,打开下面的保温冰箱,拿出三明治、饼干和饮料。“这是我自己烤的,你吃吃看。” 饼干丑丑的,过焦。他说是巧克力口味。倪霏碧吃了一口,笑了起来。 “很好吃,对不对?”飞勒也笑着,递给她第二块。 “我想起以前吃过的可可炖野熊肉。飞勒,你的咸味巧克力饼干好好吃。”倪霏碧品尝完毕,美颜盛绽笑靥,发表心得。“我觉得在海上野餐,好适合吃咸味巧克力。” “嗯、嗯。”飞勒重重点头,找到知己。“我放了很棒的海盐。隐妃姐姐一点都不懂,还说我不了解女生,哪有巧克力制品弄咸的……你也是女生,你就喜欢啊!霏碧,我觉得你好有品位!”他单手插腰,昂胸抬颊,根本是在说自己有品位。 两人就这样,吃着咸味巧克力饼干,不捞花瓣,晒着太阳,在船上野餐。 暴风雨后的悠闲,好惬意,倪霏碧喝着飞勒准备的饮料,意识飘飘忽忽,眼一合,到太阳沉下西方海平线之前,都没再张开。 飞勒傻住了。他的不倒翁船竟然消失无踪!霏碧醒了吗?她把船划走了?他听隐妃姐姐说过,过几天,霏碧得走。 “霏碧——”飞勒大叫,抱紧刚从水上屋取来的毛毯。 天黑了,风很凉,倪霏碧在小船上睡得熟,飞勒唤不醒她,把船划至最近的水上屋,他进屋找一件保暖毯子,打算在倪霏碧醒来前,陪她在船上,他赏月,她睡觉,他们双飞很相配,他要等她醒来,再上岸。 “霏碧、霏碧——”飞勒急了。他有些明白,倪霏碧不会不跟他告别就离开,他们一起吃他做的、连姐姐都嫌弃的饼干,她还说好吃。她是他的知己朋友!“霏碧——你在哪里?” 飞勒跑过每一条木道,在水上屋前后找寻。修屋的工人下班了,早在他进屋取毯子的前十分钟,全撤离。没人看见倪霏碧如何神秘消失。 涨潮的月光中,水面漂瓣被暴风雨后的暗流漩涡绕着,忽散忽聚,一会儿星点小花,一会儿圆盘大花,朝同个方向归隐。 水上飞机入夜返航,考验驾驶技术。奥斯最喜欢这种没有导航灯的降落。那些暗夜高树,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撞上,海崖洞差不多是他家厨房了,他总能准确滑进停机区,像优雅的鱼鹰,无声掠水。 “我也不太想在萤岛过夜,那个达升太烦人……”瞟睨正要下机的男人一眼,奥斯猜想,用不了多久这个自傲男人铁定再次编导一手包办。 “随他怎么搞。”祭广泽一副宽大。他和达升很熟了,以前达升搞舞台剧,两人经常相遇,这次合作,算是了彼此一桩心愿。“我就是看上他夸张的导演方式,他要什么,你配合——” “烧钱就对了。”奥斯歪唇说了句。 祭广泽没答,关上机舱门,站在木坞,没两秒,下往大屋,却是往海崖洞外迈步。 “孤爵,你去哪儿?”奥斯叫住他。这么晚了,外头涨潮,没几条路走,虽然他泳技佳,但暴风雨刚过,洋流乱得很,还偶有不明漂浮物、暗石。 祭广泽听也没听,走远了。 “麻烦的少爷。”奥斯嘀咕,拔腿跟上。 水上屋前,夜潮淹得剩没几条的木道上,有抹黑影在飘移,漫无目的,停停转转,似乎不需要木道也行得了,月色罩得他身上发出磷光般的青蓝。他最后在屋前平台缩成一个冢。 “飞勒!”祭广泽吼声,快步涉水,踩上平台,高大的身影压映在团缩的飞勒背上。 “你在做什么仪式?”奥斯赶到,看着嫩小子包裹一条毯子,从头到脚,只露出惶恐的双眼,隐约可听见他的牙齿在打颤。 “花瓣一直漂……”闷抖的声音传出。“果然还是要捞干净才行……霏碧是不是——” “你这小白痴在说什么?”祭广泽听见倪霏碧的名字,一把揪起飞勒。 “我不知道!”飞勒惊叫一声,大哭起来。“我找不到霏碧……她不见了,我们在捞花……她睡着,我去拿毯子,她就不见了——” “冷静点。”奥斯拉开祭广泽,飞勒马上软腿瘫下,哭得像个孩子。 “霏碧坐不倒翁船不见了……” “说清楚!”祭广泽神经一绷,怒叫。 飞勒颤栗,瘪嘴,吓得没声没息,一直掉泪。 奥斯一手阻拦要打人似的祭广泽,一面蹲下安抚飞勒,抬头对祭广泽道:“孤爵,请镇定——” 祭广泽猛转身,冲进他和倪霏碧之前住的水上屋房间,没一会儿,他出来,推开奥斯,抓起飞勒。 “说!潘娜洛碧——” “你回过大屋了吗?”奥斯阻断祭广泽焦虑暴躁的举止。“飞勒由我来问,你回大屋看看,也许什么事——” 祭广泽未听完,跑开了。 奥斯皱眉,盯一眼早已吓呆的飞勒,无语问苍天。他昂首,视线流瞅间,看见海上某个方位有奇怪细光射向天。 “那是什么?”他揉眼,欲瞧清,那光没再出现。等了几秒,他突然想起那方位半里远处,好像有个海蚀洞什么的…… “孤爵!”他大叫,跑了起来。“我可能找到——”一阵旋风灌口穿喉。 风声带着浪音高低穿插,乱了调似的。 倪霏碧睁开眼睛,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感到有些冷。 一方天,一枚月,已非饱满望月,但仍有引力让海水涨个中大潮。她感到她的手垂在海水里,一抽,身子荡了起来,仿佛小时候睡吊床,父亲、外公争着摇她哄她。她好长一段时间做着这个梦,梦里父亲和外公后来变成广泽先生。喔!她真是得意忘形,女王当成瘾,梦里还教广泽先生卑躬屈膝哄宠她。 “广泽先生……”倪霏碧一出声,有种幽空感,好像有回音,好像她在洞里。 她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正上方银橙色泽的月,但她听得见海浪,冷风刮搔她的肌肤,手臂泛起疙瘩。 她摸出胸前的金钥匙,对着月亮,一道光线折射回天,她微挪,光碰到物体,似乎是坎坎凹凹的岩石墙壁。她想,她的确是进入一个洞里。她在不倒翁船中睡着,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漂进了洞里,摸了摸黏贴肌肤的薄片——是花瓣。她是不是像飞勒讲的故事那样,漂进海神之口? 倪霏碧将金钥匙收回衣服里,摸索船上那个花瓣蓝。 假如,这儿是海神之口,她要浑身盖满花瓣被找到。 “潘娜洛碧——” 广泽先生的嗓音传进她梦中,影像跟着清晰起来,他依然穿着她做的袍衫,帮她摇吊床,摇得她一颗心也回旋荡漾,眼睛眯得像小猫。 “她失温了……” “快!毯子!” 天似乎亮了,不再有月,她的梦也消失,但她仍醒不来,意识沉在浪声里。 水上屋想必是整修好了,她睡觉时,广泽先生开着落地窗,在露台和缪斯约会,她总是听见浪声,其实她还想偷听广泽先生谈情说爱呢。 “潘娜洛碧,我有没有说过,我没死,你不准死!我命令你把眼睛张开!” “孤爵,别这样——” 嗯,别这样,她只是睡觉而已,才不是死呢!不要用火柴撑她的眼皮嘛——她睡饱,自己会起床的。她从小到大没让人叫过,都是自己准点清醒。 “她是我的女奴,不是你的佣人,不是这里打杂的!你什么资格派工作给她,滚!” 开关门声好剧烈,跟打雷差不多。 倪霏碧再也睡不着,一张眼,堪晃千百景,像是影片快转。 她不知何时躺回大屋主卧室的四柱国王床,祭广泽坐在床畔,对她挑起一个惯有的神经质讽刺笑容。 “我有没有说过,我没睡,你不能先睡——”他起身,移坐到床上。 “嗯……现在几点?”她转头,微动一下。他随即紧紧抱住她,整个躯干罩在她身上。 “广泽先生?”倪霏碧不敢再动,轻声说:“你要睡了吗?我不能下床是不是?” “当然。”他说:“你得给我念故事。”浑沉嗓音带湿气似地贴在她颈侧。 她说:“可是我早上念过了——” “哪个早上?”这个小女奴跟他讨价还价,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又一日,命差点没了,胆子倒是大了起来。“我叫你念就念,我现在要睡觉。”祭广泽说。 “喔,好。”倪霏碧抬起被子底下的手。 “别动。”他没让她掀被,身躯直接挤进去,把袍衫抛出,压着她的脸贴在他胸膛。 “广泽先生,你心跳好快。” “闭嘴。” 她两排睫毛恬静地敛下,小手摸到他握拳的手。他掌心有东西,是她的哈欠虎。她昏睡时,他抓摩这只虎解除焦虑。 “给我吧,潘娜洛碧。” “好。”她不明白他要什么,何况他根本不须征询任何同意——她是他的女奴,不能违背主。 祭广泽吻吻她的额。她抑起脸庞,他便吻她的唇,她回应他,舔他的唇,说:“广泽先生,我可以吃饱再伺候你睡觉吗?” 他停住深吻,垂眸。 她美眸对上他。“我肚子好饿。”可怜兮兮,能骂她吗? 祭广泽叹下口气,很没主人威势地问:“你想吃什么?” “抹花生酱和越橘莓果酱的烤厚片。” “这个听起来不难做,我会做。” 顿住,她盯着他奇怪的温柔脸庞,他也盯着她。 “还有呢?”他别扭地说。 “咸味巧克力饼干。” “什么鬼东西?”他皱眉。 “飞勒会做。” “听着,女奴,你可以吃不正常的东西,就是别给我吃鬼东西。”讲到飞勒,他就一肚子火。 “不是鬼东西,”倪霏碧呢喃。“是飞勒做的咸味巧克力饼干,真的很好吃。” 祭广泽跳下床,捡起袍衫穿。“飞勒——”一边走,一边喊。“兰飞勒!”连名带姓,加昵称。“小白痴——” 飞勒吓坏了。自从隐妃姐姐被孤爵殿下轰出房门,孤爵殿下都没离开过二楼主卧房,用餐也只让奥斯送。孤爵殿下对隐妃姐姐很生气,对他也很火大。 要不是他给霏碧喝了蔗汁酒牛奶,霏碧不会睡得漂进海神之口,差点死掉。奥斯说他们找到霏碧时,她身上铺盖花瓣,不倒翁船周围也流聚满满花瓣地不到水色。 孤爵殿下险些再次崩溃…… “这样就行了吗?”祭广泽站在料理台前,冷眼瞪着对面的飞勒。 飞勒一声不敢吭,只点头。 祭广泽啪啪脱掉隔热手套,朝这让他看了就有气的浑小子丢。 “孤爵殿下,别弄到饼干……”飞勒身子往前拱倾,挡罩烤盘上刚出炉的咸味巧克力饼干。“这是您亲手做的!”两只手套落碰他的背,掉往地板。 “走开。”祭广泽拉提他的后衣领。“去拿花生酱和越橘莓果酱。” “是。”飞勒站直,乐接命令。孤爵殿下愿意跟他讲话了,他一定要更努力执行孤爵殿下吩咐的事。 “还要烤厚片——” “是,我知道了。” 十分钟后,祭广泽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他亲手做的咸味巧克力饼干和他亲手抹酱的厚片、一罐他那日自萤岛带回有萤火虫图样的矿泉水,步步稳敛、经心,走上楼梯。 小女奴吃这个算是午餐?午茶?晚餐?还是早餐? 祭广泽进房门前,盯着托盘中的东西,兀自想着。在这尴尬时间,他的小女奴要吃醒来后的第一餐,他是不是该弄些清淡不失营养不良流质食物?不该太顺着她的任性要求。 迟疑了五、六秒,祭广泽终究开门入房。 起居间有人不请自来,站在通往卧室的雕花木门旁,看来正在掩门。 “你做什么?”祭广泽凶冷冷地问。 乔隐妃颤了一下,回过身,眸光微闪。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自端托盘!托盘里放着他从来不吃的东西! “是要给潘娜洛碧小姐吗?”她心里一阵酸涩,声音异常冷静。“里面还有三位客人,不够的话,我再——” 祭广泽一掌挥开她,踢门入内。 “您好。”第一个出声的是站在门边,守卫者姿态的罗森。 “广泽先生,外公和雨丰先生一起来看我,我好惊喜。”他的小女奴显然奴性被取代。 托盘朝后抛,功夫好、奴性深植骨血的罗森接个正着,他空出手,抓门把,用力甩。 砰地巨响让坐在床边的祭雨丰怒跳起来。“注意你的行为!” “什么行为?”祭广泽缓行靠近床铺。“你擅闯我的地主、占据我的床铺,很高尚正常?不知道皇春实对这事怎么想?” “你少威胁我!”祭雨丰想起幺弟不久前才说要拿她妻子开刀,怒火急窜。 “你三番两次绑起霏碧,要我怎么对虎家交代?还烧直升机让大家为你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雨丰先生,”倪霏碧坐起身,背靠床头,眼睛看向祭广泽。“是我自己跟广泽先生来这儿的。” “霏碧,你别怕他,他烧直升机制造火警分散众人注意绑架你的事,我们都清楚了。你外公和我都在,有什么委屈直说——” “我没有委屈。”倪霏碧摇摇头。这时,罗森端着托盘走过来,他扳下托盘脚架,摆上床,看了坐在床边的虎王先生一眼。 “这饼干看起来好像不错。”虎王先生一出声,房里蓦地凝肃。 祭家老兄幺弟的针锋相对消褪了,各站一处。 虎王先生也站起,他体魄和年轻人一样健朗高大、鬈发银亮、戴眼镜、山形胡,一身外孙女做的休闲西装,让他更显青春,威风凛然,不枉其名。 虎王摸着外孙女的头,说:“霏碧,你要吃这个饼干吗?” 倪霏碧看着托盘上的饼干厚片,柔荑握住矿泉水瓶,指腹一摸再摸上头的萤火虫。久久,才回答外公的问话。“我要吃。” 虎王颔首。“那就包起来,带到船上吃。” 倪霏碧头一抬。“外公——” “嘘。”虎王不要她发言,镜光一闪,他抓起外孙女枕边的铸金老虎,离开床边。“广泽少爷,你跟我出来一下。”他直接走往门口,开门,出去了。 祭广泽朝床铺望一眼,跟出门外。 起居间有长沙发、短沙发、国王椅、皇后椅、窗台床,虎王不坐不躺,他老人家站在落地窗边,看露台空着的单椅。 得了,他管他躺不躺、坐不坐。祭广泽自己坐上国王椅,先声夺人。“潘娜洛碧是我的——” “你要这只金老虎吗?”虎王转身,把玩着手上的小老虎。 祭广泽看老家伙将那哈欠虎一抛一接,甚是刺眼。 “你也知道我将这只老虎取名潘娜洛碧啊?”老家伙诡计多端。“霏碧告诉你的吗?” “别玩把戏。”祭广泽不耐烦地说。 “好,别玩。”虎王抓紧小老虎手一掷。 啪!祭广泽接住迎面飞来的铸金老虎,愤盈站起。 虎王大方摊手,下一秒,严厉开口。“刚刚乔小姐告诉我们霏碧出了意外。你要铸金老虎,可以给你,我的外孙女,我今天一定要带走。”语毕,不罗唆地离开。 没一会儿,三个男人走出卧室门,再走出起居间。 外门一关,祭广泽冲回卧室。 倪霏碧下床了,拖出他买给她的橄榄树行李箱,将同样是买给她的衣裙一件一件放入箱。 “你在干什么?”他走过去,抓出她整理好的衣服,往地上丢。她居然要离开!他气极了。 “广泽先生,”倪霏碧没被他吓着,捡回衣服,摺好,继续装箱。“这是你买给我的衣服,我以后都会穿,像你穿我做的衣服一样,天天穿。”美眸盯着他身上的袍衫。 祭广泽猝地定静下来,凝眄她昏睡后的苍白脸庞,不发一语,转身,走到拱形窗下。 外头,水上飞机滑进往常的位置,稍稍避开两用艇,那三个男人正在登艇。 “我回海岛,可以用自己的裁缝工具帮做你更多衣服。”小女奴移到他背后,柔荑环抱他。“等我做满一整箱,我给你送来,你要奖励我,让我住橄榄宫殿……” 祭广泽微微一僵,把手里的哈欠虎握得好紧。小女奴松开了手。听到烦人滚轮声,仿佛那轮子滚过他心脏,他用力挝胸,旋足,房时届时剩他一人,他知道,只要再回首,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但他不想看她登艇被载走。他走离窗边,往床坐,床上托盘没东西,她都带走了。 “滚!”他举起托盘摔打。“都滚!滚!” 发泄一阵,托盘断脚断环躺在地上。一张卡片从床畔桌柜掉出来——就掉在托盘坑疤不平的盘面上——是小女奴写的,要寄回海岛的明信片。 他拾起,看也不看,把它撕成碎片。 还寄什么明信片?寄给谁?可笑! 这一天,奥斯从萤岛返回海崖洞,差点撞上停机区多出来的两用艇。他在机上,等到那昂贵顶级快艇驶离,才走下水上飞驾驶座。 站在小花园木道、微笑送客的乔隐妃,一见他,扭头就走。 奥斯扬声。“是你通知他们来的?”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暗桩,堤奥斯——” 奥斯挑忧虑眉,撇笑。“我可从来没有出卖过孤爵……” 第七章 “奥斯,你说,那些人为什么找得到我?”醉醺醺的家伙,走路成问题,讲话倒是条理清晰。 “我怎么会知道。”奥斯随口答,颠下背上的重量。这种背男人的苦差事,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很乐意参加背老婆大赛,摔得满口烂泥都乐意,背男人,他只想把他摔去吃烂泥,偏偏背上这个是华族少爷。他当初真不该接受师父的请托,毕竟这是他们罗家的宿命,跟她姓堤无关哪……不过,这些年,他跟孤爵搞影艺,搞出兴致,兼差变正职,脱身难舍,只好继续跟他和烂泥。 “孤爵,很多事,无须我多言,你应该比我明白,硬要我乱猜,我会告诉你,你那如父的长兄,铁定在你出生时给你植入了追踪晶片——” “是吗?”长长应了声。还真的有在听!打个酒嗝,他冷嗤哼道:“祭雨丰那个浑蛋的确很有可能做这种事,他跟‘魔山’那些以为自己正常的狱卒下流胚一样。” 奥斯嘿嘿笑,回道:“所以呀,在你们祭家应该没有什么不可能吧,不是说,你们出生都有一条什么鬼项链。” “龙项链。”醉鬼纠正他。 “是、是,龙项链。”奥斯受教地点了好几个头。“传说那项链会发光?还是发电——” “传说都是假的……”事实上,他从未拥有那条项链,看都没看过。年少时,女人是告诉过他,他父亲打铸他的项链,她帮忙当助手。他说,那项链他就是要送给她。女人笑笑,谢谢他的礼物。隔天,她嫁给了不成气候的浑蛋画家,没多久,他听说她生了一个小孩。 什么命定?鬼扯!他把项链送给他认为命定的女子,她一样嫁给别人! “我不信传说。”醉鬼挣扎,两条腿往地上拖。 奥斯松手,摆脱负重。 祭广泽站在苹果花屿的子夜街道,他不住祭家海岛,不信传统,他好久没想起那个女人——除了委托打铸一把万能金钥匙——大概在遇见她女儿之前,或者更早更早……他已忘了她。 “别跟我提什么项链破铜烂铁……”喃喃自语,他缓步行走,左手伸进西装外套口袋,握着总是随身携带的哈欠虎。 金粉晕灿的光芒拖曳路树长影,闪烁的碎石步道遗落着来不及成果的花朵,是苹果花,午后阵雨没收回的战利品,铺缀夜道,像一盏一盏小灯,他捡起一朵,却是闻见橄榄树枝叶的清雅,循着香味,他回到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号。 他摸摸门牌,把苹果花插另在上头,静睇着。 “三、二、一。”嗓音深沉。“三、二、一……”这门牌号是新的,不,不新了,已经镶嵌五个月又四十九天,啊!就是六个月又十八——不对,上个月小,正确是六个月又十九天。何止三二一,这幢房子——不,宫殿花了十个月完工,加上他入住的日子,远远超过三二一。 “三、二、一——” “甭倒数,我已经到了。”奥斯没想到一个喝醉的人能正确找出自家屋门。 “看来,你今夜没那么茫——” “奥斯,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祭广泽推开没锁栅门,懒飘飘地走上庭园草地的s小径。 奥斯把门往矮墙头柱靠合,回身跟上孤爵醉影醉形。说他醉,他找得到家门,说他没醉,他此刻走路歪七扭八脚打结。 “农夫与蛇的故事——”大声喊了起来,一踩上门厅,就跳舞转圈,很亢奋,起疯性了!他哈哈狂笑。“农夫与蛇的故事,念给我听——” 邻居家的门厅灯乍亮。 奥斯嘘了声。“我念我念,你安静听——” “叫女奴来念。”凶狠狠,暴跳起身。“叫女奴来念!我要睡觉!”开始扒衣服了。 “好好好,她在床边等着念。”奥斯技巧地擒住他的肢体,带往门前。门没上锁,省了他搜身找钥匙的麻烦。 奥斯将祭广泽扛入屋内,没得到感谢,只听他咆哮—— “野兽都是忘恩负义的!忘恩负义!” “好久好久以前,一个寒冷的冬天,农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冻僵昏迷的蛇,农夫觉得蛇很可怜,于是把蛇放进他衣服里,用他温暖的胸膛保护蛇,结果,回温苏醒的蛇,以为自己被人类捕捉,下一步可能要被煮汤,情急反咬农夫一口。毒液流入农夫心脏,农夫倒不起,蛇赶紧逃走,农夫死前自悔——‘我真笨,我怎么会对一条毒蛇起了同情心’。说完了赶快睡觉吧。”倪霏碧席地而会,上身伏在低矮的沙发床边,伸手摸摸躺在床上吸手指的幼儿脸庞。 小家伙眨巴着圆滚滚的双眼,蠕动身子翻面,像蛇一样,胖胖蛇,老虎模样的胖胖蛇。倪霏碧笑了笑,拍拍小家伙包着尿不湿的圆翘臀。 “再做一件虎斑连衣袜裢给你,好不好?”柔荑捏捏衣帽上的小虎耳朵,她嗓音柔美,满是宠爱。“外公说你是可爱的小老虎,要乖乖睡喔。”欠身俯吻戴帽的小头颅,她上紧瑞士小木屋音乐盒的发条,在(小白花)曲音中,离开床边。 小家伙没被催眠,一意识倪霏碧远去,就挥舞着短短手、胖胖腿。“接接接……”流口水,发杂音。 倪霏碧回首,看见小家伙正在努力地下床,呼噜地转身,不稳地朝她走了三步,咚地屁股着地,手脚一趴,用爬的靠近她。 “唉呀,你不睡觉吗?吃饱饱,就该睡觉啊,不睡觉,没办法像爹地那样长高高——”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小家伙发出一长串外星通讯,爬到她脚边,坐着休息一下,再爬。 “我没时间陪你玩,还有一件袍衫要做。”倪霏碧抱起小家伙,走到布料凌乱的工作台,对小家伙晓以大义。“我很忙很忙很忙的,你要学会自得其乐,懂不懂?” “唔呀……啊啊啊啊……趴趴趴趴——”小家伙抓着她的长发丝,摇摇头颅,叽叽咕咕、呼啦啦说着“小人话”。 “小青,你在叫爸爸吗?”倪佛安出现在拱门通口,一脸惊喜。“你刚刚在叫爸爸吗?”他已经把一头艺术家长发剪掉了,因为开始学说话的儿子老是对他发“妈”的音,他看妻子抱儿子时,儿子抓着妻子的长发缯叫“妈”,想起他抱儿子,儿子也会抓他的长发,心有所感,索性断发,当好“爸”。 “爹地,弟弟已经会叫我姐姐了。” “接接接接……” 倪佛安一愣,看着儿子倪霆青抓着女儿倪霏碧的长发丝,流口水地“接”个不停,他神情凝思。女儿抱着儿子走过,儿子伸手朝他攀,他父性反射地抱过儿子,听儿子发出一声—— “麻——” “霏碧!”他一叫,女儿视线对向他。 “什么事?爹地。”倪霏碧甜甜笑着。 倪佛安苦着表情。“你想,你弟弟有没有什么毛病?” 倪霏碧美眸一瞠,眨了眨,歪头瞅着弟弟倪霆青。 “呀呀呀呀呀……”小家伙学着姐姐歪转头颅,笑咧乳牙隐隐的嘴。 “爹地,我觉得弟弟很健康,他只是不爱自己睡觉。”弟弟很黏妈咪,妈咪白天到外公工坊,弟弟就在家里——她的工作室和爹地的画室——爬来爬去,累了会想找妈咪,虽不哭闹,可话多不睡觉。 “麻麻麻麻麻麻麻麻……” “听,又开始叫我‘妈’,怎么没毛病呢?”倪佛安语带怨尤。儿子一双胖胖手在他脸颊拍着,“麻”个无止无尽。 “爹地,你之前不是带弟弟去过外公的工坊找妈咪吗?”倪霏碧走回自己的工作台,整理布料,坐下来,开台灯,把拷克器装上裁缝机。 “姐姐要工作了,小青别吵姐姐,爸爸带你去找妈咪。”倪佛安抱着小儿子转身,迈步。 小家伙猛喷一声:“趴趴——” 倪佛安顿足,大乐。“霏碧!你听到了吗?你弟弟叫对爹地了,他说‘爸爸’——” “嗯。”倪霏碧笑着回瞥父亲一眼。“弟弟想找妈咪。”她专心踩起裁缝机。 倪佛安一恍。他之前带儿子去找过妻子,儿子因此把他的形象和找母亲交连,才老是朝他发“妈”音。 “你不是被长发混淆。”他看着儿子圆呼呼的小脸,说:“爸爸的长发白剪了——” “趴趴趴趴……”小家伙笑咧咧,开心爸爸要带他去找妈妈。 倪佛安笑得无奈也宠溺。“好、好——爸爸终于能跟你沟通,解决父子冲突了。”一会儿,他又探看工作中的女儿。 “霏碧,”女儿转头,他说:“农夫与蛇的故事不是那样的——” “嗯。”倪霏碧点点头。“我知道,爹地。可是蛇……也许不是忘恩负义……”嗓音未尽而消,裁缝机声响取代之。 倪佛安深深颔首。“嗯,不是忘恩负义。”抱着已经会叫他“爸爸”的儿子,去找他最黏、最喜欢女人。 虎柔在日落时分和丈夫、儿子一起回家,两父子欢欢乐乐在二楼后露台的石砌按摩池,泡黄色小鸭浴。她上屋顶花园,走楼阶平台通道进风车塔,入塔前,她看一下外环阳台和塔身的茂盛爬藤玫瑰。这玫瑰还真能结果,稀有品种。女儿已经做上好几罐香膏、玫瑰酱,最近带着大把新鲜花瓣,上本地有名的“唐堂糖果店”请父亲至交唐堂先生教她做玫瑰软糖。 她半夜看片子吃那糖、搽那香膏,松饼抹玫瑰酱,像中毒。 心有悬念,无解药。 虎柔低头,勾理颊鬓发丝,走进风车塔。 女儿的工作室亮着大灯,隔壁丈夫画室一片黑溜。裁缝机声响长长一串,忽停,似乎缝针断了。 “霏碧——”虎柔通过拱门,看见女儿拿着胸前金钥匙凝视不动。她静静走近,女儿没察觉她来到。她把手放上女儿肩膀,女儿轻颤,回头笑着。 “妈咪,你用了我做的玫瑰香膏?” “今天用了。”她拨撩女儿的刘海,眸光往下。 倪霏碧收紧掌心中的金钥匙。“对不起,妈咪。”金钥匙是母亲打铸,要她去交差,这差一直没交成。 “没关系。”虎柔淡笑。“是广泽少爷要给你的对吗?” 倪霏碧点头点一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给我,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拿给他。”她整理刚做好的袍衫,起身走向窗边的沙发床,那床尾放着行李箱,她打开箱盖,把折好的袍衫放进去,拉扣压衣带,终于完成。 虎柔说:“霏碧,你想见广泽少爷吗?” 倪霏碧回眸,瞳底清亮。“我得把金钥匙拿给他。” “他要给你的。”虎柔坐下来,坐在女儿踩裁缝机坐的椅子。“他以前也送过妈咪一条项链。” “项链……”倪霏碧点点头,低垂脸庞,慢慢拉着行李箱拉链。 “那项链也是妈咪该交却没交成的差。”虎柔嗓音杂在拉链声中。 倪霏碧抬头。虎柔笑了笑,起身去牵女儿的手。“该准备吃晚餐了。” 虎柔没告诉倪霏碧,她没交成的那个差,一开始就是波折—— 祭家高龄产子的夫人自发现怀孕那刻,一项世代不变的请托成了虎王的使命。 祭家的神秘龙项链向来由虎家设计打铸,每一辈分不同,祭雨丰这一辈的图由虎王父亲设计,祭广泽出生那年,图早已行了烧结仪式——没人预料得到祭家夫人会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龄怀子——产检抽得的组织液送进工坊了,虎王仅能凭借年少时当父亲助手的记忆,赶在这位祭家贵子出生前,完成项链。虎王很不满意这件作品,但少爷出生了,当日,虎王只得匆匆交派女儿去送喜。 不幸地,虎柔上高原,得知祭夫人高龄产子不顺利,少爷一落地就没了母亲。 高原沉浸悲海里,新生幺少爷的戴链仪式被缓下。虎柔带回项链。虎王忧伤想是项链不完美,引动悲剧,于是,他熔链重铸,一次一次,反覆无止。虎柔当他助手,时常想起项链的主人、想起幺少爷出生那日没有生之喜的高原气氛,她同情这位幺少爷,便经常上高原探望他、陪他玩。 那男孩某年下了高原,说是先生看他就悲隐亡妻,为了男孩好,男孩的长兄做主将男孩送下来。男孩记得虎柔是对他好的人,只有她看他一脸笑,男孩黏她黏得紧,把对母爱的渴望投射在她身上懵懵懂懂转化。有天,男孩嗓音变粗了,兴冲冲跑到她面前,说要娶她。虎柔笑着告诉孩子,他有一条项链,她的父亲一直在打铸。那是命定项链,孩子半知半解家族的古老传说,口头赠链给予虎柔。 那项链,直到虎柔产女的那一天,才真正打铸完成。 那日清晨,虎柔已感到身体有异状,但父亲执着幺少爷的项链,已是走火入魔,除了惯例组织液,父亲甚至向高原医护所要来幺少爷的脐带血,在重铸的过程融入项链中。她曾问父亲,为何如此固执,她看项链初始已是完美。父亲说,没有生之喜,何来完美?父亲感觉幺少爷是特别的,祭家有史以来最特别的少爷。虎柔因此忍着疼痛上工坊,继续协助父亲。 午后,阳光将工坊染成霞红,就在项链完美成形的刹那,虎柔一声赞叹,身子跟着瘫下,惊觉女儿竟忍了一整天痛苦,一切措手不及,虎王的外孙女就在工坊里呱呱附地。虎王目瞪口呆,拿在手里的项链滑落,掉在外孙女身上,两颗宝石赫然灿亮——幺少爷的生之喜,果然是祭家有史以来最特别的。 虎王拿走开光的项链,对女儿道:“什么都别说。” 此后,不曾有人提及幺少爷那条神秘的龙项链。 虎柔今日亦未告诉女儿这事,她心底着实希望女儿可以幸福快乐谈场恋爱,而非命定。 “这么多年了,当年差事没办好,昨夜雨丰少爷特地来找我喝酒,聊起文泽少爷项链之事。我说,我已经给他了,不过这个特别的少爷,缘分之事由他去,但愿雨丰少爷别再跟他提传统命定。他两次婚姻,妻子亡故皆与此无关,何须污化传统,难道雨丰少爷非得认定祭家贫命定是恶咒让人死?雨丰少爷恍然叹息,离去时,说蓝获律师告诉他,他弟弟在苹果花屿表现正常,他没有非要他回到祭家来。” 虎柔想着离开工坊时,父亲讲的话,撇眸深定凝视身旁和她一起走出风车塔的女儿。 倪霏碧松开和母亲牵握的手,走到阳台上,看着爬藤玫瑰,伸手摘花。“妈咪,我们晚餐用玫瑰入菜,好不好?”抬转一张比玫瑰还娇艳的脸蛋,冲着母亲甜蜜地笑。 从小如此,出生那天也是这样笑的。“你想变成《玫瑰m》还是《掘心rose》?”虎柔说。 风一拂,倪霏碧瞬间落泪。“妈咪,我最近看一部新的,是温馨恐怖片,叫做‘理想岛人面鱼’……” 虎柔看着女儿静淌泪水的脸,想起自己要女儿幸福快乐谈场恋爱,可却在父亲虎王告知祭雨丰要安排女儿上高原相亲时,要女儿顺便将完成的金钥匙送交祭广泽。 于是,她说:“霏碧,去苹果花屿吧。” 隔天,倪霏碧启程前往苹果花屿。 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号邻近零号码头,原来是一片橄榄园,现在还有橄榄树,只是树与树间多了一幢蓝瓦白屋,屋子是苹果花屿着名的鬼才建筑兼古建物维护专家——汤舍先生,设计监盖。那屋身倘若漆成树干色,使用绿瓦,看来犹似橄榄树,这与树共生的屋,住着一名剧作家,人面挺广,新居落成,连出走家乡多年的大爵士都返回志庆。大爵士更向此巷邻人介绍屋主是他的不才师弟——孤爵。 祭广泽口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楼梯弯角平台,身子挡着楼中楼小餐厅出入口。他不清楚自己是醉昏于此,抑或奥斯昨晚胡乱“弃尸”。庆功宴搞得太超过,毕竟是双庆——他自编自导的速成作品“理想岛人面鱼”和达升花了两年多执导完成的“刺淫奔”同时,票房成绩亮眼。奥斯带着大批相关人员来苹果花屿开派对,昨晚在港口的亚当旅店狂欢,他喝酒当喝水,放纵一整夜,要人洒他满身花瓣,他的记忆就停在那里。 “小白痴、奥斯——”祭广泽有气无力地发出干哑声音,撑起身子,缓慢站立,身形摇晃一阵,起下楼梯。 他的橄榄树宫殿,没有仆佣,奥斯、飞勒、达升……一堆人早走了,回去该回的地方。他一个人喝水得自找。 厨房就在楼梯间廊厅拱门进去,有一个采光井,两人餐桌临落地窗摆靠,窗外,整好上的小园圃自他人住以来,末种植任何花草、野菜或……浆果。 “奥斯——”胡叫瞎喊,祭广泽扒抓乱发,扬声命令:“我要喝水!” 奥斯非他奴仆,但奥斯很行,他要什么,奥斯一般都会帮他得到。 “红醋栗、黑莓、费蕾丝都布瓦……”宿醉作用着,他绕着光亮的大理石料理台,喃言喃语像念经,最后走向冰箱,取出一瓶罐子有萤火虫的矿泉水,扭开瓶盖,哗啦啦倒了半瓶在脸上。 “去死!”怒丢另外半瓶。酒醉让他连喝水,瓶口对不到嘴,抖抖抖,抖到发脾气。 这水可是他为了保护环境的善行结果,惹他不高兴,他干脆不要水,重工爆破矿脉,采宝石! 他发什么善心,在一座富含蓝宝石的山,只取泉水,不要宝石?奥斯说小女奴喜欢萤岛矿泉水,它比宝石更珍贵。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思?他第一次在萤岛看见会飞的宝石,成群成串地,点缀流水清泉,有所领悟,决定取水,让喝这水的人闪闪发亮、轻盈飞天,不再有人像父亲、像兄长、像开采宝石的哥哥叔叔们,暗着一张脸,沉重对他。 盯着阳光打灿的玻璃门,祭广泽双眸微眯。曾经,有双小手会在这种时刻,伸挡他眼前。 她不知道,他的生命充满暗涩滋味,最需要让强光照照,才能结出硕大甜美的果实。她应该知道!体察主人心境,是女奴首要义务!他忠诚的女奴…… “潘娜洛碧……”沙哑地发音,他离开厨房,步履如幽魂。 到了一楼最内、最低,洞底似的他的隐域——书房——他在这儿抽烟、喝酒、写作、视听,找出迁移之时奥斯弄来的大红布、小篮子,还有撕得碎碎的字条和明信片。他拼凑明信片,这些年,他有醉无醉都能正确拼凑这些碎片。他经常这样拼,看那秀雅字迹在他指下复活似地说—— 我和广泽先生在一起很快乐…… “说谎的女奴……”很快乐为什么要离开?很快乐为什么不急于寻回?她找到让她更快乐的主人? “说谎!说谎!”抹乱拼好的明信片,他从书桌座椅跳了起来,衣带子勾到抽屉拖勾,愤怒地脱掉这背叛逃离的女奴做给他的、已经穿到发烂的破袍衫。“骗子!忘恩负义!”他大吼大叫,走往窗门边的白色平台弹琴,坐下就弹。 没有旋律,纯粹暴躁,足足九分六秒,嗓音停止。 “just walking in the rain——getting soaking wet——totturing my heart by trying to forget——” 唱起歌来,声狂如雨泄。 “just walking in the rain——so alone and blue——all because my heart still remeber you——” 嗓音嗄顿,外头真落下大雨呼应他,他站起,拉开滑门,跑出去,彻底当个无药可救的傻瓜。 倪霏碧走在霪雨霏霏的苹果花屿港口街道,好心的路人告诉她,尤里西斯街在小船锚广场周边,她要找六十三巷,从零号码头过去比较近,看到紫阳花道就是了。 她拖着行李箱,走走停停,调调雨伞角度。她没来过苹果花屿,不知道这时节天气边缘型性格,前一刻太阳悬空烧,转眼倾盆大雨,猫狗窜逃。现下毛毛雨。不大,她还是谨慎打伞,免得斜飞的雨湿透行李箱。这箱子其实防水防火,怎么弄也不会坏,像是可存活几世纪的长寿橄榄树,她根本无需担忧,只是里头装着重要东西,她多疑也得经心。 一部车就这么唰地压过路面水洼,喷得她的行李箱橄榄树开花落瓣。 “唉呀!”倪霏碧轻叫一声,雨伞都不管了,两手拍行李箱,捡掉黏贴的花瓣、残朵。 “对不起、对不起!”开车的女驾驶很有良心,下车来,捡起她的伞,撑在她头上。“这条路歪歪窄窄,我打个弯过来,没看到你。” 倪霏碧抬眸。大肚子太太有张瓜子脸,眼尾飞翘,很有神。 “对不起,你衣服有没有弄脏?” 倪霏碧摇摇头,站直身,接过伞。“谢谢,我没事,你不能淋雨,宝宝会着凉。”换她帮她挡雨。 “没问题的,这种天气我见多了,我的宝宝也是。”大肚子太太呵呵笑,素手抚抚肚子。“我们没这么脆弱。” 叭、叭!两促声喇叭响。 “我挡道了,快上车!”大肚子太太拉着倪霏碧,动作迅速俐落将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座、人塞进前座,收伞,上驾驶座。 噗地一团雨中白烟喷水花。 “啊!那是我家邻居!” 车子滑入紫阳花团团茂茂的小巷,大肚子太太询问倪霏碧去处,倪霏碧报出地址,大肚子太太讶然呼声。 “你要找孤爵吗?” 倪霏碧愣了一下。还孤独吗?这儿的人也叫他孤爵…… “他人很和善亲切耶,”想到那个邻居每天早晨固定时间经过她家,会和她问好道早。“只是常常醉态神游似的,走路飘飘颠颠,经过我家门前,我都担心他会跌倒。” “他每天喝酒吗?”倪霏碧急声问。他以前就爱喝酒,睡前都要喝,吃饭也要喝,创作喝、泡澡喝、裸泳喝……现在酗酒成瘾了吗?她有些忧心。 “啊,你跟孤爵是什么关系?”大肚子太太好奇心扬扬高升,这一刻才问:“都还没请教你的芳名?我叫莫霏。”快言快语,递名片也快。 倪霏碧接过泛着花香的名片。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倪霏碧啊地一声,凝眄着名片,目不转睛。 “我知道莫霏不是个好名字。”大肚子太太一笑。 “不是的——”倪霏碧摇头,赶紧改口。“跟我一样的霏,我叫倪霏碧。” “喔!”莫霏挑眉,表情喜悦。“我们好有缘,霏碧——”亲昵地唤她的名。 “你好,莫霏。”她也礼貌友好。 两人熟朋近亲似的,谈起话来。 直到车子停在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号邻家,她们持续开怀畅快地聊着天,从车子里聊到房子里。 莫霏说:“孤爵每天会到贵族女校去看那些青春小女生剧团排练……听说是为了挖掘人才。总之,这个时间,他不在家,你在我家等他回来,我们一面泡茶喝,我的委托人送我很棒的茶,还有蛋糕……” 滔滔不绝,像落地窗外的绵丝久雨。莫霏什么都能聊,热情大方地招待倪霏碧。一个小时过去,雨停了,莫霏接到电话,临时有重要事,她得出门去。她把家里钥匙交给倪霏碧,让她在她家等孤爵,孤爵回来,她帮她锁门,钥匙放在门厅盆栽里即可。 倪霏碧灵光一闪,说她居然忘记自己身上有钥匙。莫霏笑她迷糊。她小半迷糊,大半不想给初相识的莫霏添麻烦。何妨一试—— 她胸前的金钥匙。 她那年用这钥匙打开祭广泽的门。 橄榄树宫殿,在她眼前。 飞叶枝头翻闪,亮烁翠绿眼形果实。结果了啊——橄榄树一般要种十多年才能结果子,像人成长一样。虽已听说这原本一片老檬橄榄园,祭广泽买现成建屋,她仍觉得这些树是他种的,时间流过难以计数的橄榄成长。 倪霏碧拖着行李箱,推开没与矮墙头柱靠实的栅门,走进单调一色青的庭园。 微风拂送海息与果香,听说这个地方苹果树不结果。登陆的骤雨让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不结果。迷路时,她走了好几条遍地苹果花的街道,全是被雨扯离枝身的,那些花,遇雨殒落,在最盛开灿烂的时候,假若不落花,结果怕也不甜美。与其尝不甜美的禁果,不如看缤纷雨落花。 草皮没有隐藏任何坠地橄榄。倪霏碧行至门厅阶梯,停了停,抬望遮天的树荫。橄榄不容易采,非得用机械重力摇震树身、用长竿猛敲,它才会落果,不是一场雨即能威胁。 慢慢地把行李箱提上阶梯,放定门厅,她瞅着沿门边墙垂下的古典铜环。 那是门铃,她去拉的话,会有一个女奴来应门吗? 倪霏碧解下戴在胸前的金钥匙,往前走,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 门开了。 她抽回钥匙,捂着莫名加速的心跳,怯退一下,没有男人冲门出来,门缝自动地变大了。 风扬递幽微的铃声,也许不是铃声。她无法辨认,抓着行李箱提把,走进了门。 层层往下,屋里格局爽阔,自然风,通廊如厅,宽阶级连接不同区块。她往下走、往里走,一面喊着—— “有人在吗?请问祭先生在家吗?” 这声音,传散回旋,有人在家都听到了。 偏偏,躺在深洞里的祭广泽仅微动一下。阳光再次降临,照在他光裸的身躯。 没一会儿,他听到脚步细响、滚轮声——可能是宿醉耳鸣,而且他淋雨淋得头胀疼痛,像宙斯的头被劈开、跳出雅典娜那样:或许他该劈开自己的头,看看会不会跳出小女奴。 倪霏碧走到最里面的间室了,也看见了——祭广泽躺在铺了大红台布的平台钢琴上。他没有穿衣服,头发滴着水,脚朝窗外,头顶朝她,看不到她走进来。 “请问祭先生——” 祭广泽猛坐起身,回首。见鬼了!他的脑袋没破,但蹦出小女奴! “你今天没去贵族女校看青春小女生排演吗?”轻柔柔、软腻腻,无城府地天然,她一如往昔甜美纯真。 “滚。”一个字,从他震荡的心、震荡的舌尖传出。“滚。” 倪霏碧愣住,美眸盯着他僵冷的俊颜,久久,回神,平定定地发出清澈嗓音—— “是。好。对不起,打扰您了。” 然后,她转身,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他的橄榄树宫殿。 第八章 恍过神来,地板一把金钥匙,金光凌厉,刺了他一下,祭广泽从钢琴跳落,快步走,捡起拖着素雅波浪链的金钥匙。 一阵冰凉钻探他掌心,他走到书房外,先至厨房。小女奴喜欢做奇怪料理,大厨房设备齐全,各式各地食材皆有,她要做香蕉口味烤蜗牛不成问题。 “女奴,潘娜洛碧——”踩进厨房,一室洁新如初,未染油烟,空瓶子静处角落,水浮亮。他走过去踢那瓶子一下,又往外。 二楼有间房室堆放他乱买的高级蕾丝布,黑的、白的、粉的、橘的……百色百款,还有棉质布、麻纱、丝织,最新型多功能裁缝机两台。他的小女奴肯定在那儿惊呼连连。 祭广泽一面想像,一面抓好着钥匙,三阶并一阶地上楼。他现在一丝不挂,正好试穿她做的新衣。 “潘娜洛碧,我的袍衫——” 视线所及,一无人影。 她不在,不在他的房子里。他不惜重资买来的海边橄榄园,建成橄榄树宫殿要给她住。她可知她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奴!居然一走了之,违逆他一番心意。 双手紧捏成拳,祭广泽俊颜黑沉,下楼,回书房,在桌连捡起袍衫,穿回身。 天色和他的脸同等黯,没有新月微笑挂空,雨后日落云浑厚,夜里肯定又要下暴雨。 晚餐时间将至,本地人、异乡人,回家的、找旅店的,全往室内待。 祭广泽趿好便鞋,有家不待,出门去。 尤里西斯街长得可以用时间来比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可能是尤里西斯离开旖色佳的年数。倪霏碧怎么也走不出这条街,她拖着行李箱在一个花园广场停下,周遭行人迷影在街灯设下的陷阱密网,像鱼溜来滑去。车子绕着广场中央挂满瓶瓶罐罐的巨大苹果树,开进想走的小巷小弄。 那应该是苹果花屿最壮实的一棵苹果树,花开很多,也掉了不少。倪霏碧将视线从那巨树收回,往旁抬望,一块招牌映入她眼帘。 提起行李箱,倪霏碧走进苹果树广场九点钏方位的旅店。 尤里西斯街上的潘娜洛碧旅店,是一幢粉红大理石楼房,立面雕刻橄榄枝叶,贴拼浅绿粉绿苍绿渐层马赛克。每层楼都有好几排花草缤纷亮丽窗台,向着广场的庞然伞状苹果树。 祭广泽寻寻觅觅走来广场,望见旅店招牌,心头怔忡。“潘娜洛碧旅店……” 新开的吗?他住在尤里西斯街的时间不算短,未曾知道有这家旅店。 这是中毒?魔幻?梦境?还是海市蜃楼?尤里西斯迷航时,可没遇到这种事。 祭广泽握了握左手中的金钥匙,右手没了哈欠虎,他忘了带,他更相信那虎归奔,像他心。 他步步急,步步走近潘娜洛碧旅店,踩上迎宾毯时,有人斜眼看他装束随便又奇怪。门卫想挡他,被他一拳击倒。他冲入大厅,喊道—— “潘娜洛碧!” “是的,先生,您有何需要?”柜台人员鞠躬。其中几名绕出来,接近这位行为有些失控的客人。 他说:“你不是潘娜洛碧——” “先生,我们这边谈。”旅店经理出来了,朝他伸手,作恭请。 “滚。”他怒斥,昂声吼:“潘娜洛碧——” 倪霏碧办好住宿手续,正跟着服务人员要往电梯间。大厅传来一阵哄闹,倪霏碧下意识停脚。服务人员问她怎么了,欲帮提行李箱。她摇头道谢,依然坚持行李自己拿。然后,她转个身,走回大厅,看见柜台前的祭广泽。 “放开我!”已经有两个人抓住他的左臂右臂,要将他抬离,他气火挣扎,嘴里叫着:“潘娜洛碧——” “请等一下!”倪霏碧急急跑来人前。 所有眼睛望住她一人。 她气息微喘,说:“祭先生……祭先生跟我同行的。” 一阵宁静后,经理率先道歉,让人放行。祭广泽凝视着倪霏碧,朝她迈一步,她立即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开了,他皱一下眉。 “女——”嗓音刚出即顿,吞着一口汹涌的热潮,他只得跟上去,跟着他拖着行李箱、领路的小女奴。 “需要报警吗?”挨打的门卫看着男女进入电梯廊弯消影无踪,小小声地请示经理。 “不需要。”答话的不是经理。众人回眸。 那位回乡总是住潘娜洛碧旅店的蓝眼先生,弹弹指,一笑,“上工了,别怠慢。” 服务人员敬业地带领他们上十一楼客房,插卡开门,迎他们进房。 道谢给小费,关上房门,倪霏碧一回身,祭广泽猛地压罩过来,俯首吻她的唇。 “祭先——”她的抵抗遭他驯服。 舌头直奔她喉咙,不准她再出一点声音,他要他软柔柔,娇顺顺的小女奴,他要她回来。 倪霏碧被吻得难以呼吸,身子瘫软了,柔荑悠徐绕上他的脖子,眯眼回应他。 她穿他买给她的衣服,最性感的那一件,拉掉围绕纤颈的丝巾,雪肩全露,酥胸半裸。他的唇往下移,落在她胸口,又往上吻她昂抬的妍美下巴。 “祭!”在她出声的半秒,他的嘴封回她的唇。 衣服接着被褪除,两人肌肤帖黏,吻着移动步伐,碰到障碍,自动绕开,不用看自然找到床铺,相拥躺上去。 她吁吁喘息,没再说话,他拨开她的腿,她就让他看透她全部。他进入时,她抬起臀,让他更深入。 “你多久没伺候我睡觉?没念故事给我听?”他嗓音低抑,紧绷着。 倪霏碧张眸,表情慵美,长发在枕上散成柔波柔浪,男人微抽微挺,她呻吟一声,才说:“你没睡好。”柔荑抚上他的脸,细摸他眼下阴霾色泽。 祭广泽再次降下唇,吻住她的娇嫩。 “金钥匙呢?”故意一问,牙齿轻咬她周围饱满的弹嫩。 她弓挺胸口,抱着他的头,说:“拿去开你的门了。” 是啊,开他的门,把他挖空空,让他行尸走肉日日醉。 “回来,潘娜洛碧。”双掌扣住她细腰,将她更加抬向自己,激烈交合。“回来,潘娜洛碧。”这一声,渴求似地低沉哀吟。 倪霏碧抱紧他的躯干,在他耳畔喁喁私语。“嗯,好。”她就是回来找他的啊。 他们一起在高潮之中神游飘荡。好像是太久没有在一起了,高潮来得很快很连续,一波波涌盈,身体舍不得分开,没有止尽地汲取彼此体温与气息。理想岛那些日子似乎也回来了,记得那时他说她欲望强,他喜欢欲望强的女奴,他让她得到高潮,今后绝无人能满足她,他连这点都要她成为他的女奴。他大概不明白,他也早是非她不可。 倪霏碧吻他的脸颊、耳朵,他一下就把唇移过来,紧紧贴着她湿润红唇,缓柔探舌,她缠吮他,他禁不起她任何挑逗,没多久汁液喷涌,再次一泄无余。 喘息平定规律后,倪霏碧躺在祭广泽怀里,抚着他胸口,柔语呢喃。“红红的。” 他抓着她的手,吻她掌心。“我要睡了,让我睡。” “嗯,你要听故事吗?”她说。 他原已闭合的眼睛一张。天花板一盏烛台灯晕蒙地亮,真像烛火在飘动。他的心紧了紧,说:“为什么离开?” 她愣了一下,没说你要我滚。抬起身子,她趴贴在他胸膛,美颜对着他,像只伏在他身上的妩媚小猫。他忍不住顺她的毛,把手伸到压得变形却仍满满诱惑力的娇嫩,揉那挤了半弧贺的白嫩肌肤。 “外公那时说妈咪担心我担心得生病了。”她说着,小手捧握他的大掌,美眸眨颤,请求原谅似的。“你算我请假好吗?” 这假也请太久了。他不太高兴地想,沉沉嗓音接着传出。“是吗?那虎柔死了没?” 他说得这般无情、漠然、冷酷,但她不生气,摇摇头,道:“妈咪只是怀孕的不适。后来,她生了弟弟,就好了。只是弟弟刚开始很难带,家里人手全得用上……我才一直没有时间可以做你的新——”顿住嗓音,她五官生辉,想起了什么,忽地下床。 “女奴!”祭广泽不悦她跑掉,跟着下床。 走到起居的小客厅,她裸身跪在玄关,柔荑打开行李箱,拿出里头的衣物。 祭广泽怒冲冲走过去。“别想!”他把她拿出的衣服塞回行李箱,拉上拉链还夹到衣角,拉不动,他怒声说:“不准住在这儿,跟我回家!”捡起他们进门褪掉的衣服,丢向她,他自己穿袍衫,胡乱绑带。 倪霏碧美眸静幽幽瞅着他。 “快点穿上,否则有你好看!”祭广泽见她未动,强声强调警告。 倪霏碧这才动了一下,却是站起来脱他的衣服,并且拿走它。 “你干什么?”他很生气。 她已跪坐回行李箱前,不顾他的愤怒,小心翼翼打开行李箱,取衣,摊开。她站起来时,他看清那是一件比她身形大许多的长衫。 “我帮你做的新袍衫,”她走向他,柔荑勾低他的脖颈,他自动俯降,让她把衣服套过他的头。“不要穿旧的了。”她理好长摆,把细拉链从他的肚脐处拉到锁骨下两寸,说:“这次都不用绑带子了。” 意思是他自己可以穿脱得宜,轻松上手。 祭广泽看着她仰起讨赏般的美颜,说:“我要穿有带子的。” “嗯?”倪霏碧美眸微瞠。 他别开身,捡起地上金钥匙,戴回她胸前,催促道:“衣服穿好,回家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旅店,她一路念故事给他听,问插闲聊。 “祭先生——” “你以前叫我广泽先生。” “喔,你不喜欢我叫你祭先生吗?”她柔柔问。 他重复。“你以前叫我广泽先生。” “喔,祭先生,我们晚餐吃肥肝牛排好吗?” “我要吃香蕉口味的烤蜗牛。”语气有点重。 “是,祭先生,我会做好吃的肥肝牛排,绝对不用肝慕斯……” 祭先生不讲话了。 “啊!”她叫了起来。“我还没把故事结局说完呢——长发姑娘隐居森林,生了一对龙凤胎,某日在河边终于与流浪找她的王子重逢,她发现王子眼睛瞎了,伤心地哭了,泪珠滴进王子眼睛,王子重见光明,两人喜悦相拥,王子带着长发姑娘和两个孩子回自己的国家,做了国王,从此国王与皇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是国王与女奴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纠正她,带着她走进出现在眼前的橄榄树宫殿。 最大最茂密那棵橄榄树下的黄石,隐布层层岁月累积的青苔,有多久没阳光照到那儿了? 祭广泽戴着墨镜,坐在车里,看着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号庭园里,一个人在种树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一套功夫道服,头戴草帽,怎么看怎么不协调。他的母亲在干么? 不是很会做衣裁缝吗?怎么让他那副德行? 他越看越不对,想起他跟随小男孩的母亲在橄榄树宫殿几乎过着幸福快乐日子的那些年。当时,小男孩的母亲是他踏实的女奴,虽然她后来对他好像不是那么毕恭毕敬,常常阳奉阴违,但他们还是很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死敌——现在绝对是死敌——大爵士入门造访。那家伙那时其实是来谈他看上的演员合约事宜,但却多嘴找碴地问他何时与潘娜洛碧结婚。这问题在他心上扎一根钉,他说他不会跟潘娜洛碧结婚。 大爵士哼哼笑,说:“喔?你爱上了她。也许缤纷也不是我的命定伴侣,想想当初我要是不娶她,她应该不会死……”朦朦胧胧的话,又在他心上扎一根针。 他开始创作不顾,很烦躁,好长一段时间,夜夜坐在床边看着他美丽的女奴。 他不断想起他的两位前妻,她们的脸孔,很模糊,他尝试在脑海描绘,却总是变成潘娜洛碧,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抓住了他,让他收回抚着她睡颜的手。 不知过了几年那样的日子,也许只是几个月或几天——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除了潘娜洛碧,他什么都无知,他在夜里紧紧抱着她,忽而匆匆将手从她身上抽回,然后又深深埋进她身体里求安心—— 总之,后来大爵士再次找上他,说他既然创作困顿,不如转换环境、转换心情。那家伙讲了很多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的理由,反正那阵子他犹如着了魔道,听大爵士的建议,离开橄榄树宫殿、离开潘娜洛碧,到理想岛全心投入工作,扩充事业版图。 他不稳定的疯性没发作,只是他常常望着海,想找一个归处。他的灵魂不想再漂泊,终于、终于回到他想回的地方。 潘娜洛碧当母亲了,她的孩子叫大爵士爸爸,这才使他疯狂起来,喝醉到她家闹,开车撞她家庭园,挖走她家的树——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他本是疯子,那橄榄树宫殿本是他的,一花一草一木皆他所有,若非遭奸人…… 大爵士走出橄榄树宫殿。祭广泽停顿杂乱思绪,瞪着那可恨摸摸小男孩的头,离去了。 一会儿,小男孩的母亲走出来。他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心头猛震一下,手捏紧方向盘。 她出来帮小男孩擦擦汗,递饮料给小男孩喝,而不是依依不舍送那该死的家伙。 很好。祭广泽舒心些许。她还穿他买给她的衣服,一直如此吗?是的,他几次酒醉来她家闹,她依然给他解酒、擦身、更衣。 打开门,祭广泽下车,墨镜底下的眼睛一秒未从女人身上移开。他斜越道路,走到橄榄树宫殿的敞开栅门前。 “妈妈,爸爸跟我说对不起——” “大爵士为什么跟随你说对不起?”倪霏碧拿下儿子的草帽,用毛巾擦抹他汗湿的头发。 男孩发色不是大爵士的棕金。 “爸爸说昨天有人去他们总部捣乱,害他没办法来我的生日派对,所以给我对不起。”小铁口条清晰地对母亲说。“我知道是那个坏蛋——妈妈以前的老板,爸爸说他爱着别人还强娶罗煌哥哥喜欢的姐姐,真的坏蛋——” “小浑蛋,你以为你在说谁?”祭广泽拐过矮墙,进入栅门里,现身他们母子眼前。 “啊!我揍飞你!”小铁抡起双拳朝祭广泽挥挥。“揍飞你!”踢腿,再踢腿,努力踢腿。 祭广泽一下也没被小铁打中踢中。他的掌罩抵小男的头,像在抓一颗小皮球。 之前,他就曾这么对小铁,那是他母亲不在的时候,他喝醉,带着他的新作品试看片,想到他心爱的潘娜洛碧,自然而然走回这儿。他在客厅放片子,叫她的名字,说他已经爆好奶油焦糖口味的爆米花。结果跑出来的是她儿子,小家伙满口“爸爸说、爸爸说”,胡乱对他挥拳踢腿。后来,酒力发作,他躺倒,在街头醒来,衣服磨破,头还有好几个肿包。 “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嚣张什么,浑小子。”祭广泽一把拎起小铁。 “放开我!坏蛋!”小铁踢摆着双脚。 “别这样,广泽先生。”倪霏碧开口,柔荑抓住祭广泽手臂。 那柔细温泽透着皮肤传过来,他浑身一颤,回头看她。 她居然说:“回来了,就进屋吧。” 他这次强烈一震,身体不知哪儿松了,意识过来时,她已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小男孩,带他们一起进入橄榄树宫殿。 他听到小男孩说:“妈妈,我的新诞生树还没种好。” 女人回道:“等会儿吃完点心,跟爹地一起种。” 祭广泽坐在楼中楼小餐厅里的国王椅,手搭靠餐桌,长指点着桌面,审凝着对座小男孩的脸。 “看什么看?挖掉你的眼睛!”小男孩拿起他母亲摆好的点心叉,暴力威胁地道。 “说到眼睛——”祭广泽眯细眸,习惯性的神经质诡笑浮现他唇角。“你如果是你爸爸的孩子,为什么你没有一双蓝眼?” 小铁一愣,俊气小脸垮下,好像这个问题困扰她小小心灵许久了。 祭广泽继续打击。“你一定是捡来的,不是你爸爸的孩子,你爸爸那么爱说,难道没告诉你,他在海上探险,常常捡到孤儿?你一定是孤儿,才没有你爸爸的蓝眼棕金发——” “我像妈妈!你乱说!”小铁大叫,带着哭嗓。“我像妈妈——” “一点也不像。”祭广泽凉凉说了句,神情愉快至极。“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哇——”小铁大哭,爬上桌,咚咚咚趋向祭广泽,小手直往他头上捶。 祭广泽没预料这小鬼野蛮至此,毫无防备,终于让他得逞,打得脸上墨镜都掉了。 “揍飞你、揍飞你!坏蛋——” “住手!”真是招架不住。 “小铁!”倪霏碧端着茶点进门,赶紧把托盘往门边餐具柜摆放,绕过餐桌,抱住儿子。 “妈妈、妈妈……”小铁哭得好伤心。 “他跟景上竟一样野蛮。”祭广泽戴回墨镜。他脸上的瘀青不是小鬼打出来的,是昨天跟景上竟互殴的结果。“不愧是父子——” “小铁不是大爵士的孩子。”倪霏碧望着祭广泽,一手拉下他调整墨镜的手,连同墨镜也拉下。“等会儿,我帮你搽药。” 祭广泽浑身僵凝,嗓音一字一字冻住似地说:“他不是景上竟的孩子,是谁的孩子?” “铁雷马科斯是潘娜洛碧和尤里西斯的小孩……”她说:“你之前不是坐艇出去度蜜月了吗?” “我已经离婚了!”他神情激动中隐藏震惊。“你看到我的结婚记者会,心里没有任何感受?”玩把戏,他也会!这些年,他被景上竟耍得团团转,最后发现她生了小孩,孩子叫景上竟爸爸,他还是想要她,可她伤害他,他也要伤害她。为了让女孩配合他结婚,他甚至捏造女孩一定想要的夸张合约,女孩接受了。但这烂戏码遇到天兵女奴,演不下去,演得他都烦了,她还不来哭求他回心转意。 他出海一趟,与暴风雨搏斗,决定回来使强。昨天去抢钥匙,今天他要来攻陷城门。 结果,她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得问你我到底要去哪儿,如果这屋子真的变成大爵士的……可是他说,我可以一直住在这儿。我就当是帮他看家——” “这儿不是他的家!”祭广泽吼了起来。 “嗯,他今天有来跟我说他请蓝获律师办了一点手续,以后这个房子是我的。” “可恶的浑蛋。”祭广泽骂了句。 “不准骂我爸爸!”以为哭得不省人事的小家伙竟大胆偷听他们讲话! “你爸爸、你爸爸……我今天就来教教你谁是你爸爸!”祭广泽猛地抱过小家伙,把他时常使暴力的小身躯箍得牢紧。 “妈妈!”小铁挣扎了一下。 祭广泽单臂伸展,也把倪霏碧揽进怀里,凑唇吻她的嘴。 “不准欺负我妈妈!”小家伙夹在大人中间,小手推他的脸。“我爸爸从来不会这样欺负我妈妈……” 祭广泽撇嘴。这是他听过小家伙说的最中听的好话。他继续、深深地,欺负小家伙的妈妈。 尾声 把那棵被他挖走的小橄榄树从潘娜洛碧旅店载回,祭广泽和铁维——祭铁维——一起将树种回家里庭园。 “爸爸说,因为树被你偷走,以后他一年都给我种一棵,就不怕你再偷……” 小家伙铲着上土,开口闭口离不开他的“爸爸”。 祭广泽皱眉。“喂!臭小鬼——” 小家伙抬头,草帽下的脸庞——祭广泽总算知道不对劲在哪儿——简直是他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的幼稚版。 “臭小鬼——” “我不是臭小鬼。”祭铁维回道,不理臭大人,继续铲自己的土。他以前听很多爸爸讲这个臭大人的事,每次他有问题提出,爸爸就会说大人世界很复杂,他现在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爸爸说他已经在写自传了,所有细节会在自传里交代清楚。等爸爸的自传写好,他已经长大了,就可以看爸爸的自传,理解大人之间的纠葛。 “你不是臭小鬼,那你是什么?”臭大人笨得要命。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小铁——” “本名——”臭大人摆出一张骄傲脸。 他也不甘示弱,把下巴昂高高。“祭、铁、维,听清楚,我叫祭铁维!妈妈说——” 这次不是爸爸说?祭广泽挑眉,听小家伙罗唆—— “我的名字是外曾祖父取的,姓是伯父说的。” “伯父?”祭广泽蹲低身,眯眼平视小家伙的脸。“谁是伯父?” “伯父就是伯父,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住在这里,我也没看过——”嗯,不对,伯父在妈妈生他时有来过!祭铁维眸子一转,呼噜噜地跑开。 祭广泽看着小家伙丢下铲子进屋,没一会儿,小家伙冲出来。他站起。小家伙立定双脚,仰头望着他。 “妈妈说这是伯父和外曾祖父送我的出生礼物。”献宝地捧高一只—— 哈欠虎! 祭广泽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的哈欠虎怎会在小家伙手上?“我看。”拿起小家伙双手捧宝藏似的铸金虎。 “还我啦、还我啦!”小家伙急呼呼,拉扯他的袍衫。臭大人穿妈妈做的衣服。他家有一间裁缝室,他听爸爸说妈妈很会做衣服。可是他以前没看过妈妈做衣服,连他的衣服都用买的,这个臭大人竟然穿妈妈做的衣服!而且,自从这个臭大人住进他们家,妈妈真的开始做起衣服了。现在,他身上就穿了一件跟臭大人一样的袍衫。 “你还我啦!”小家伙这声叫得像撒娇。 祭广泽抱起小家伙。“还你。”一手把他的宝贝塞回。那不是他的哈欠虎,只是很像。小家伙这只小了点、轻了点。 “你看喔——”祭铁维拿回自己的小虎,喜孜孜地掏出一把小金钥匙插入小虎嘴巴,变魔术给祭广泽欣赏。 祭广泽的确吃了一惊。那小虎分成两半,像被解剖,内部绒饰,一条项链如脊椎嵌在其中。 “老虎是外曾祖父送的,这项链才是伯父送的。外曾祖父说要放在一起。” “是吗,那你要放好。铁维——”祭广泽应下小家伙,说:“赶快把树种一种,晚点,你妈妈做好蛋糕,就可以补过生日。” 臭大人难得好口气。祭铁维点点头,收好小虎,铲土种树。后来,他还和臭——嗯,是爹地,妈妈说他是爹地。他帮臭爹地摘橄榄,要给妈妈酿橄榄酒,臭爹地说他爱喝这个。 晚餐吃得太久,小铁累得睡在餐桌上,倪霏碧抱他入房,再端一盘新菜,摆置祭广泽面前。她要离去帮他拿点橄榄酒时,他拉住她的手,一个用力,让她坐在他腿上。 “橄榄酒还没取——” “晚上再喝。”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她知道他说的“晚上”意思。 “可是喝了酒,我没办法念故事——” “那就别念,潘娜洛碧。”他将她搂在胸前,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是生病住院的朋友,我不知道她生什么病,我去医院看她时,她说她此生最后的愿望是想要成为我的妻子,我成全了她,没多久,她真的死了。 后来,我还和一个女明星结婚,婚后一年,她和情夫幽会的新闻上了报,在办离婚手续前往律师事务所的路上车祸丧命。她们的葬礼,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有人说我没血没泪。 他们很厉害,没泪看得出来,没血他们也看得出来,连我也这样怀疑起自己。祭雨丰说是因为我不遵守家庭传统,娶了非命定的女子,害死无辜的人。他要让她们刻名于那庙一般的主宅家谱室,纪录我的罪过。我真的没血没泪,连无辜的人都要牵扯进来。 一个月圆的晚上,我割破自己的手腕……然后,我告诉他们我有血,我不是无血无泪,我的血甚至比他们的泪流得还多。他们说我是疯子——” “你不是。”倪霏碧平静地抬起头看他。“你很善良。” 他神情凝定,一笑。“善良?” 她点头。“出类拔萃又善良。” “我如果告诉你,我曾经想娶你母亲——” “外公跟我说过了,你还请外公打铸一张古铜床,说要有魔力,让你和妈咪躺在上面,妈咪就会回心转意,跟结婚一个星期的爹地离婚——” “可恶的虎王连这个都告诉你!”祭广泽叫道,烦躁抓发。 倪霏碧抓下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爱妈咪?” “我不知道。”他说。他哪知道,那么久的事了,他很难搞清他当时中什么邪。“我只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跟你做爱,你让我很兴奋,一直到现在都是。” “喔。”她应了一声。他以为她生气了。但他的女奴从来不生气,她说:“我告诉外公,你要盖一座橄榄树宫殿给我住,那比古铜床好。”然后,她吻了他一下。 他动容地加深这个吻。他一定要娶她为妻,不是因为祭雨丰送来小铁的项链——这不认传统,比认同他这个家族的任何抉择的象征举动——而是因为他太爱太爱这个小女奴。他也不再怕非命宅的后果在她身上发生,真是如此,他会追随她去,他跟着她,在那个世界,他会跟着她。 “潘娜洛碧——” “赶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 他们的声音如吻碰在一块儿。他笑了笑,放开她。她离开他大腿,站在他的国王椅旁,等他评语她的新作品—— 淡金浓汤镶一溜红!他拿起汤匙又放下,皱眉说:“这是条蛇?” 她点头,很开心。“你看出来了?我花很多时间,用覆盆子和蔓越橘调出比较接近的颜色——” “接近什么颜色?”他听得狐疑。 她突然芙颊腾晕两抹红。“你胸前……每次都红红的——” 祭广泽霍地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眼睛瞪得老大,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她吓一跳,担心地直问:“怎么了、怎么了?广泽先——” “别说话。”他想起儿子开启老虎奥秘,倏地拉出她胸口的金钥匙,解下来,握在手中,回身跑开,冲下楼。难怪每次她总是红红的、红红的……呢喃个不停。 祭广泽跑到书房。他的哈欠虎放在书桌上,他抓起它,颤抖地用妻子——已经是妻子了——的金钥匙,解剖它。 虎肚射出光来!和儿子那条不一样。他取出宝石发亮的龙项链,转身。 “你到底怎么了?都不喝汤?看起来真的有那么难喝吗?”妻子一步一步走来,手里端着那盘汤。 “潘娜洛碧——”他激动不已、却小心翼翼,靠近她,把金钥匙挂回她颈上。 她低头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说:“新的项链吗?” “嗯。”他应道:“你做的汤太好喝。我要奖励你——” “你还没——” 他吻住她的唇,将她一抱。那红蛇汤打翻在地毯上。 热吻中,她听见他说—— “红红的,不是蛇,是龙。” 无须雪耻,守而无为更是王道 岳靖 我是滑板高手,快速行进间可以跳起来让板子翻转,然后双脚稳定落回板子上,持续前进,轻盈上杆、卡杆,翻板落地,急速中踩板尾,板首翘高,唰地回旋,像车子甩尾一样……我不知道那些招式在玩家口中有什么专有名称,反正高手从来自己取名,所以我的滑板招式有“鱼儿空中翻白肚”(我才不叫什么“鱼跃龙门”——多俗)、“回首弗莱迪”(上述那一招,板尾会和地面磨擦出像弗莱迪的手刮墙壁的声音,很赞吧)……之类。 想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热衷滑板,嗯……大概是我放弃小提琴的那段日子开始的吧,反正婶婶说那是自暴自弃的开始——让我从优雅气质小女孩变成街头顽童的开始。怎么说呢,我觉得我比妈妈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适合滑板比适合小提琴一百倍。再把小提琴塞给我,我铁定把它装上轮子,踩在上头,琴弓用来当手杖,毕竟我是曾把长发弄成美劳作品的家伙。 看来我好像真的是街头霸王顽劣份子的料,现在想想,我应该好好兼顾两者,那么就能以脚踩滑板手拉小提琴演出“鱼儿空中翻白肚”、“回首弗莱迪”的绝技赚钱讨生活,啊——无限感叹、无限感叹。罢了,这种事,就让海英去做。 不过,我感谢滑板——这个当初被发明用来方便采苹果的东西,真让我像苹果一样诱人地招来人缘。男生们各个佩服我,女生们觉得我很帅,情人节两边都送我金沙巧克力(当年国中生是流行这个),生日收到两个新板。男生们玩板向我讨教,女生们坐在旁边拍手。毕业时,大家都要我的板上英姿签名照。 啊!我也曾经风光,如此那般地风光过! 现在,我一把老骨头,年龄四舍五入是不惑,应该要稳重谨慎才对。滑板的确好多年没碰了,差不多是大学时期吧,我决定,要嘛成为文艺女青年、要嘛当个了类拔萃的疯子。我好好念书充实自己,不再在板上展威风,所有威风用在上讨论课时,修理上台报告的同学(其实是互相脑力激荡,我们是有同学爱的一群)…… “尬板”的日子远离我,两块板放在家里庭园,被风雨刮淋。轮子没上油保养,不灵光了,彩绘图案褪得看不出是庞克骷髅头还是炽红火焰,后来,老爸拆掉轮子,拿去当狗屋屋顶一部分,这是他对他女儿长年在板上耍狠的报复。 每次看到那个屋顶,我就想到我辉煌的青春…… 多少年了,没有滚动的轮子、没有少女的崇拜欢呼与少男的赞叹感佩,当他人目光聚集我身,我只是一个再过几年可能会被叫“大婶”或“欧巴桑”的家伙,早不适合危险性过高的玩意。 偏偏,我骨子里爱逞威逞强的倔性傲性无法冬眠太久,或者是因为暖冬的关系—— 不惑而惑,这很糟糕。虽然我离不惑,还有好些年,足以让一个不会讲话的婴儿长成会走会跑聒噪不休的幼童,但也近了,时间本就如火箭。 大师说,要淡泊无争、要稳重谨慎与低调。我最好现在开始学习稳重谨慎,并且时时刻刻不忘形。我念经打坐,修养心性,不再浮躁,一切良好——以为一切良好——却教一只蛇板怀了我的修行。 事情(蠢事)是这样的—— 前阵子,去姐姐家小住,外孙dinosaur正热衷蛇板,玩得很上手了。他听姐姐说我很会玩滑板,于是,那天吃早餐时,问我知不知道蛇板。那种两个掌形板中间有根不固定的连接杆,两个板下各有一颗轮子的东西(这是两轮蛇板,另外有四轮蛇板——在美国,它们有更正确的名称,这姑且不管,有举都请自行查询——我们家的小孩对有轮子的东西悟性高,当然要玩高危险的两轮板),我玩滑板的年代还没有这种东西,不过我对它有点概念。我告诉dinosaur,我当然知道这种东西,我可是滑板高手,任何板的衍生物,我都知道。dinosaur说,那阿姨会不会玩?我说没玩过,但有轮子的东西向来难不倒我,我可以翻板,跳板、卡杆…… 隔天,姐姐要我带dinosaur和卢小小去运动,在地下三楼,dinosaur玩蛇板、卢小小玩直排轮鞋。dinosaur脚踩蛇板,扭腰摇臀地滑行,悠然来去,经过我身边时对我说,他爸爸认为我吹牛。 吹、牛! 吹牛——这对我来说是奇耻大辱! 于是,滑板高手重出江湖了。我叫dinosaur下来,蛇板换到我脚下,试了三十秒,我觉得没问题,我的“板感”还在,好得不得了!双脚先是前上后下,推滑、推滑、快速推滑,接着两脚上板,要正式扭腰摇臀、展现人体力学之美的瞬间,一个重心不对,那蛇一般的板子,滑溜地喷窜,从我脚下消失—— 悲剧就发生了! 我左侧落地,左腕、左肘擦破皮,还流血,左大腿、左肾抽痛。dinosaur和卢小小都被我吓到了。虽然我马上优雅地爬起身来,要他们继续玩,别管我,他们还是脸色苍白,要带我上楼处理伤口。 我打电话告诉莉莉周周这件惨烈事,她问我干么去玩那个,我说我小时候是滑板高手,我要雪耻!她说,你小时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了。她还提醒我,我告诉过她大师要我低调的车。我说,我们在地下三楼玩不够低吗?她觉得我是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我以为说是摔而已(我玩滑板从来没摔过,蛇板跟滑板果然不同),擦伤、挫伤很快会好,没事的。隔两天,我的左手没办法抬,使筷有问题。我体会到莉莉周周前年手腕发炎的苦楚,幸好我是“双手流”,负责写字的右手,持筷也行,我左侧创伤,当起右右右右……人。 邪恶的“蛇”板让我没辙,即使它装上轮子,这撒旦的化身……我摔倒的那一刻,真切体验到那对男女被逐出乐园的苦,人生啊?! 到了这个年纪,实在无须雪耻,守而无为更是王道(滑板技术无衰即可,不要强求会蛇板……这种年纪了,什么都得是这个道理)。 很重要,但难以看出相关的附笔:以时速八公里为目标——不是骑脚踏车、不是跑步,其实是裸泳。裸泳比玩蛇板安全,除非遇到海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