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女友》 第一章 喧闹的午后,成群的高中生热闹地从后门蜂拥而出,他们大多结队同行,有一群男生抱着颗篮球约好等一下去打球,也有一些约好要去网咖,另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还有一些女同学独自一个人走着,手上抱着花束与可爱熊熊,行迹可疑地快速避过众人目光,心中盘算着等一下怎么把这一大堆礼物抱回家跟爸妈交代。 同样惹人注意的,还有坐在围墙上,穿着一身灰色制服的短发女生,穿插在一整群蓝色制服之中格外吸睛。 短发女生口中嚼着口香糖,屁股旁躺着一束令人难以忽视的特大束玫瑰花,她晃着制服裙底下露出的半截长腿,知道大家都在看她,也知道自己有多显眼。如果不是因为重义气,她才不会做这种丢脸的事! 她推推眼镜,看准了一抹纤细的身影,一个长发飘逸、气质出众的女孩,正和同学走下楼梯,身旁除了书包,还有几朵鲜红色玫瑰花,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可疑的可爱包装纸袋…… 哼,战利品不少嘛! 她看手表一眼,轻啐一声,跳下围墙,将那一大束鲜红玫瑰花用力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到少女面前。 今天是情人节,一年级那个气质小学妹怎么这么受欢迎,不但收到一堆礼物,就连放学后,还有别校的学生在校门口等她…… 重点是,她还是个女的! 「赵雨涵?」连名字都取得这么梦幻。 长发少女被唤住,有些不知所措,清秀的脸蛋微微一僵,她知道有很多人选在今天跟她告白,还送礼物给她,可她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电到外校的,而且还是个女生。 「嗯,我是。」 哇……连声音都这么温柔甜美,货真价实的少男sasou。 邵贞希皱着眉,撇撇嘴,心想着要怎样拖住少女的时间,ㄟ,抱着这么一大束花站在人家校门口,很丢脸耶,她明天一定会红遍全校! 「呃,妳今天收到很多礼物喔!」 少女斜着一边侧脸,乌溜溜的直发从单薄的肩上滑落,真漂亮,她可以去拍洗发精的广告了。邵贞希这样想。 「呃,妳拿那么多东西,会不会很重啊?」 赵雨涵回答,「有一点点。」 「啊,不然这样好了,妳收下这束花,我帮妳处理掉其它礼物。」嗯,她要把其它礼物丢掉。 「不太好吧……」虽然盛开的玫瑰花束很吸引人,但想也知道这份礼物绝对不能收。赵雨涵微微向后退,拒绝她的好意。「我不能收下妳的花。」 「妳都收下其它花了。」她指指少女放在纸袋里的一、二、三、四……八朵花。「我请学妹拿给妳的,其它花妳都收了,没道理不收下这一束吧?」 一说到这几枝玫瑰花,赵雨涵脸色大变。 从她今早一进教室,桌上便摆了一朵鲜红色的玫瑰花,班上同学几乎都知道一大早就有人对她表示爱意。再来,第一节下课、第二节下课……每节下课都有个无辜可怜的小学妹,轮番上阵来她们班献花,弄得她今天在班上丢死人了。 大家都知道有个神秘人砸下重金,买了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花给她,只是一直不知道对方是谁,没想到,送花的居然是个女的 不— 「这是妳送的?」甜美温柔的声音微微岔了气。 「咦?」 赵雨涵迅速从纸袋中抽出所有玫瑰花,丢到她身上。 「我不要妳的花!」 「呃……」 邵贞希不是笨蛋,看到小美女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可到底是哪里出错啦?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啊!她抱着头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此时,从后头压上一个强而有力的「吼溜拳」,把她连人带花打到墙壁上去— 「学、学妹,不好意思,吓到妳了!」 一抹腼 的微笑出现在视线之内,穿着黑色体育服的男生俊朗帅气,因跑着赶来还有些急喘,额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散发光芒,让人难以转开目光。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花束,方才? 「对……」他瞄了旁边怒气冲冲的邵贞希一眼。「她是我朋友,我刚刚有事来不及所以请她先过来,希望没吓到妳。」 「嗯,不会……」 「戴楚晔!」一个空中飞踢袭向他的屁股,把告白中的他踢到一旁。顺势压上他,邵贞希恶狠狠揪着他的领子说:「本小姐一下课就在这里替你丢光面子,你却是这样对我的?」 「妳还敢说?」一改方才斯文腼 ,他毫不留情地朝她大吼,一个翻身上来,用长臂将她的脖子固定住。「妳刚刚吓得学妹脸都绿了,我没找妳算帐,妳还敢踢我?」 「踢你又怎样?」喔……脖子好痛,她猛地朝他手臂一咬。「我还要咬你!」 吃痛甩开手,戴楚晔咬牙瞪她。「妳居然真的咬我!妳不怕把狂犬病传染给我吗?」 半趴在地上,邵贞希作势发出低吟的声音,「呜……汪、汪!」 「要打架来啊!我忍妳很久了,今天我不打赢妳,我戴楚晔跟妳姓!」他立刻卷起袖子准备开打。 「是谁在那里打架?」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人回头一看— 「靠,是教官。」 「快溜!」 邵贞希腿短,戴楚晔拎着她扛在肩上准备开溜,跑没几步,不忘回头对赵雨涵大叫,「学妹,花束里面有我家电话,打电话给我!」 他朝她比了一个讲电话的手势,倒退着跑。 「你小心看路啦,那里有树、那里有树……哎唷!」 「sorry、sorry。」花已经送到意中人手上,他开心地朝她一笑。 「很行嘛,打架打到别校去了。」 「冤枉啊,教官,我们只是在玩。」 「在玩?」从教官两个鼻孔哼出一道不屑的冷空气。「精神很好嘛,既然精神那么好,应该可以去操场跑一跑喽?」 于是两人被罚跑操场,邵贞希跑十圈,戴楚晔跑二十圈。 两人在别校门口打架的事情不用多少时间就传开来了,送礼物送到打起来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听见,教官也知道他们俩感情好,打好玩的,但碍于校规,还是得给他们一些处罚。 「妈呀,累死了。」跑完十圈,邵贞希仰躺在草地上喘气,等她喘完,她撑起身子看看还在奋斗中的戴楚晔。 第几圈了? 「十二。」 十三、十四、十五……她在操场边等他,终于来到最后一圈。 「背我。」他来到她身边,用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 叫她背他?有没有搞错?可是转念一想,她花没送成,还害礼物被退回来,而且害他跑操场,现在连最后一圈她都不肯帮他? 邵贞希妳真的很不够朋友! 「背就背。」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她弯腰让他跳上来。「啊—你好重喔!」她大声哀号,重心不稳、脚步踉跄。 戴楚晔不但不怜香惜玉,还大言不惭地说:「礼物没送成,还害我跑操场,只罚妳背我很划算了。」 「你、你……」自知理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邵贞希只能咬咬牙,忍了。 「小学妹有打电话给你吗?」 「怎么可能?」他苦笑。 他和贞希昨天在小学妹面前这样大吵大闹,一点浪漫的气氛也没有,别说打电话,小学妹可能早就被吓跑了。 「会难过吗?」 「还好。」 「会心痛吗?」 「不至于。」 「……我是说那些钱。」 楚晔家境并不算富裕,平常他都是靠奖学金和在学校打工的钱支付生活费,赵雨涵是他从国中时就偷偷暗恋的社团小学妹,等她一升上高中,楚晔便计划向她告白,于是在情人节这天,送给学妹一个特别的礼物。 他利用假日课余时间,到餐厅打工,一天多赚几百块,一点一滴存下来,为的就是在特别的日子里给学妹一个惊喜。 平常他很节省,但一遇到他热中的事,他花钱是不眨眼的。 「算了。」他依旧一脸苦笑。 「不过是失恋嘛,恭喜你被甩啦!」拍拍他的肩,邵贞希一点也不同情他。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勒住她的脖子,戴楚晔作势要掐死她。 「是我怎样啊?要绝交来啊!」 「这是什么话?」他闻言莞尔一笑。「只不过是喜欢的女生而已,我哪舍得因为她,跟妳绝交。」 「男人就是要这样,提得起放得下。」她哈哈大笑。 邵贞希一步一脚印的小心往前走,现在正值下课时间,刚刚班上同学听说他们两个被罚跑操场二十圈,于是一下课,同学们围在围墙边看他们玩女背男的游戏。好可怜喔! 「感情真好唷—」 「什么时候结婚啊?」 两人同时朝楼上斜眼一瞪,忍不住一起伸出中指往上比。 他们是好朋友,只有笨蛋才老把他们凑在一起。 隔天,戴楚晔居然没来上课,邵贞希揉揉自己酸痛的大腿,推测他一定是因为肌肉酸痛没办法来学校。嘻嘻嘻,这个逊咖,她明天一定要好好笑他。 再隔天,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一下课,邵贞希钻到戴楚晔座位旁,正准备开口笑他,却发现他脸上有着几抹黑青色的瘀血。 咦?他前天跑步有跌倒吗?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跌成这样?」捧起他的脸仔细看,这才发现他连嘴角都有伤口。 因她的动作而牵动伤口,戴楚晔吃痛避开,他淡淡地说:「没有啦。」 「还说没有!朋友一场是假的啊?快给我从实招来。」 「我有什么秘密瞒过妳吗?」他苦笑,最后终于松口,「我跟我叔叔打架。」 邵贞希叹口气。 「又是因为遗产的事?」 「嗯。」 他父亲是家中长子,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因工地意外去世,留下他们孤儿寡母三人,那时他和妹妹还小,母亲只是传统的家庭主妇,一夕之间彷佛天地变色,保险金有一大半被祖父母拿走,留下五十万给他们,等处理完父亲的后事,钱也花得差不多。 为了省下租房子的钱,母亲带着他和妹妹,与祖父母同住,但每月八千的孝亲费,扣掉大小生活杂费已所剩无几,母亲为了一家生计,只好外出工作,但因学历不高,只得在餐厅里做打扫工作养大他们。 相较于其它叔叔因投资成功、每个月几十万的进帐,母亲微薄的供养根本不被公婆看在眼里,冷嘲热讽是绝对少不了的,但母亲很坚强,他与妹妹楚琳也很争气地先后考上公立的高中与高职,每学期不只领学校奖学金,课余还到办公室打工,不但省下大笔学费,还有多余的零用金。 前一阵子祖母刚过世,领了一大笔抚恤金,叔叔们吵着要分家,因为他们害怕祖父会同情他们母子无依无靠,便把祖屋过给他们,于是想趁分家将他们母子赶出去自生自灭,他遗传自戴家的剽悍身型,从青春期便开始抽高,十七岁的他身材高壮,贞希老说以后他一定会被派去两栖蛙人部队。 尽管如此,一遇上蛮横不讲理、只靠拳头解决问题的戴家亲戚,他也只得抡起拳头捍卫一家人。他已经够大能保护自己了,现在,他更要努力保护母亲跟妹妹。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赚大钱,不再被人看不起!」 比拳头他赢不了人,比财力更不用说,对方又是长辈,这件事情不久就被家族里几位公亲出面当和事佬,拿十几万搪塞他们,就算分了家。 邵贞希其实不太懂他的亲戚为何这么现实。和楚晔比起来,她是非常幸运的,上头有三个疼她的哥哥,爸爸是书法家,除了脾气古怪点,倒是挺疼她。 每天在她家泡茶聊天的,大都是国文课本上叫得出名字、还活着的现代作家,有人说她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可自认只会跟老爸随便挥个几笔,她最喜欢的还是跟楚晔打闹瞎混,根本算不上什么金枝玉叶。 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虽然会碎碎念,但还是任由她去。 当她这邵家的掌上明珠,第一次带楚晔回家时,引起的震撼—不,说震撼太简单,那简直是大炮威力。 从她三个大惊小怪的哥哥,把楚晔压到墙角,逼问他要不要对她负责,然后是她老爸以未来丈人的姿态跟楚晔一起吃饭,还一边打量人家,之后还和三个儿子一起讨论楚晔的为人。虽然当天最平静的就是她老妈,不过据说爷爷会知道她带男生回家这件事,也是老妈说的。 其实那天她只是希望楚晔替她恶补一下数学而已…… 但大家会这么重视她,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传说,在很久很久之前,邵家祖先不知做了什么造桥铺路还是建庙盖河道的大善事,有个神明托梦,保佑邵家代代男丁兴旺,接着嫁进邵家的媳妇,不管怎么生都只会生儿子。 后来八成是生儿子生腻了,曾、曾、曾祖父到庙里求签,想知道到底还得生几个才会结束,神明的旨意是邵家直系命中注定会有七七四十九个男丁,第五十个才会是女孩。 生女尚未成功,媳妇仍须努力。 终于邵家第五十个子孙—邵贞希,也就是她出生了! 真是喜从天降、可喜可贺,据说她出生时,爷爷跟爸爸席开百桌宴请亲朋好友呢,听说舅舅还包了个大红包给她,不过邵家一家大小八成是儿子生太多,一下子冒出个女儿不知道怎么照料,只好把她当儿子养,任她随意打扮,才会把一个千金大小姐养成这样。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看不起你?」邵贞希忍不住为他抱不平。「你那么聪明,考试都第一名,当初你的分数不是能上第一志愿吗?是因为我们学校奖学金比较高你才进来的。像你这么努力,难道他们都不懂?」 「这个世界都是向『钱』看的,妳不知道吗?」 他知道她家背景,她原本被他归在「有钱人」那一类,认为跟他们能保持多远就多远,但她的活泼善良、单纯有趣,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她是个天生的万人迷,三教九流的人在她面前都能化成一团和气,就连他也忍不住被她吸引了。 也许她很单纯,也对这个世界的现实了解不深,但这也是她的特质所在,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背景高低而有所差别,她所谓的好坏,是由对方本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来判断。 他知道她的家世不凡,也知道她是邵家的掌心肉,这让家世背景低微的他更不敢妄想,只要能像现在一样,跟她一起打闹就够了。 「是吗?」嘟起嘴,邵贞希再度为他加油打气。「加油,那你就好好努力,赚很多很多钱给他们看。」 「我会的,而且我一定会做到。」他一笑,站在操场边对天空发誓,「我还要当最年轻的世界首富,把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 晚上吃完饭,老爸跟老妈一起去公园散步,她回房写父亲交代下来的功课—每天十张隶书、十张王羲之,假日还有十张楷书跟颜真卿。 说来奇怪,继承家业的通常是男孩子不是吗?怎么她长愈大,愈觉得老爸试着想将她培育成接班人?从前哥哥们有写就好,现在她要是哪个字稍微不用心,马上被要求重写 趁着老爸老妈出门散步,她偷溜到客厅看电视,三个哥哥拿了几罐啤酒,拉了几张桌椅,在外头花园聊天。 「你们在做什么?烟味都飘进来了啦!」 「没事、没事,去看妳的电视。」 大哥邵元希挥挥手打发她。 没事才怪,只见今天轮休的二哥邵亨希背对着她,低着头,还隐约发出了几道哭声,大学刚毕业的三哥邵利希没说话,拍拍二哥的肩膀,开了两罐啤酒,一罐给他,一罐给自己。 从厨房翻出洋芋片,她也一溜烟的来到窗户旁偷听他们聊天。 「……我本来以为,她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结果呢?我今天休假,到她家门口想找她好好谈清楚,没想到来接她的,居然是个头发几乎凸光的老头!」 哇呜,听起来好惨!她再把头探过去一点偷听。 「兵变啊,这是每个男生必经的过程,你会熬过去的。」看来邵元希似乎颇有心得。 「我一定会!」原本将脸埋在臂弯里的邵亨希突然抹掉眼泪,站起来大声宣布,「我一定要过得比alisa还要好,只不过是女人,再换就有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邵利希附和道。 「没错!」邵亨希说毕紧抿双唇,一面干杯。 「那个老头只是老牛吃嫩草,等那盏行动路灯玩腻了,很快就会把见钱眼开的女人给甩了。」邵元希嘴巴非常贱。 「没错!」再干杯!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邵利希高举酒杯。 「没错!」第三次干杯。 听着这段口是心非的可悲安慰,邵贞希摇摇头。 谁不知道大哥是出了名的疼女友,虽然未来大嫂还没娶进门,但可以想见以后对老婆百依百顺的样子,肯定是「ptt俱乐部」的干部之一,更别说刚交第一个女朋友、只要女友手指勾勾,十分钟内马上到府服务的三哥了。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哈,录下来让他们的女朋友听听应该很精采,不知要跪几个算盘才够。 至于可怜的二哥,嗯……先是为他掬一把同情泪,等他恢复男性雄风后,再去换件新衣服穿吧! 第二章 一男一女躲在学校角落,靠在围墙边。 只见戴楚晔挥挥手,要邵贞希躲到更隐密的地方。 “钱呢?” “有啦、有啦。” 她点点头。“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我为什么要在下面?”戴楚晔不满地抗议。 “那为什么我又要在下面?” “你穿裙子耶,在上面能看吗?” “我有穿安全裤。”她掀起裙子,露出酒红色的体育裤。 “不要掀起来!”他抗议。 “嘻嘻,你害羞喔?” “不要残害我的眼睛好吗?” “少废话,快蹲下。” 戴楚晔轻哼一声,认命地弯下腰,而邵贞希则是脱掉皮鞋利落地爬到他肩上。 “可以了。” 接到指示,他缓缓起身,面对肩上沉重的压力,他忍不住说:“你变胖了?” “对啊,压死你!”她双脚轮流施压,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 “不要乱动啦!” “嘻嘻——”邵贞希探出墙头,向外面饮料店的姊姊招手大叫,“我们要五杯绿茶、七杯红茶、十杯珍奶、六杯奶绿,还要四杯百香果冰沙,全部都要半糖少冰。” 现在正值期中考,她难得有一科会写的程度跟戴楚晔差不多,两人飞快地把考卷写完,跑出来帮大家买饮料。 对面“喵喵乡饮料店”的姊姊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便趁空低头跟在她底下的戴楚晔聊天。 “明天要考数学,”她哀号。“怎么办数学好难,我一定又会被当掉!” “哪会?”戴楚晔吐她槽。“这次阿辉说几乎都会出课本上的题目,你要是有算过,一定拿八十分以上。” 邵贞希搔搔头。“就是因为都没算过,所以才觉得难啊!” “你喔,准备再重修吧。” “喂,陪我去重修班啦。” “不要。”那是要钱的耶! “那我考试要看谁的?” “自己写。”他咬牙。 “我不会写啊!不然我去跟老师说,请你当重修班的小老师,这样你不但可以赚钱,我们还可以一起上课。考试的时候,你要罩我喔!”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 “凡事要靠自己,不要靠别人。” “让我靠一下嘛!” “不要。” 她嘟嘴,知道戴楚晔只是嘴巴硬,等火烧眉毛时,他还是会罩她的。 “喂,会很重吗?” “废话,你……”下意识抬起头,但一瞄到她的大腿,他马上又把头低下去。“重死了,都变胖了还一直喝饮料,早晚有一天会得糖尿病。” “哎呀,干么这么说!你要不要喝?我请你。” “不用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她又朝对面饮料店的姊姊大叫,“再点一杯仙草奶茶,不要糖,谢谢。”嘻嘻,不要糖的仙草奶茶最恶心了,她喝过一次,才一口她就吐出来,反正楚晔不喜欢吃甜的,恶心死他最好。 “就跟你说不要了。” 他再次抗议,原本想瞪她,但一想到现在这个姿势,要是他一抬头就全都看光光了,可是……她有穿安全裤,所以看几眼应该没关系…… 重点不是这个!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明天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这是老歌耶。”听她五音不全的哼着歌,戴楚晔有时候真的怀疑,她根本没有所谓的面子问题。 “老歌有什么关系?有时候反而老歌才有味道。”不理他,邵贞希继续唱着,“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明天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受不了她的五音不全,戴楚晔低咒了声,“你是在唱什么?” “王菲的『红豆』啊!” “我知道,但这首歌哪是这样唱的!”他翻白眼。 “哎呀,没差啦……哇咧,是教官!”站在高处的她,看见教官正气急败坏的朝两人跑过来,她一时紧张,急着弯身想跳下来,没想到脚底一滑,整个人往旁边一栽。“啊——” 她出力一蹬,两脚挣脱戴楚晔箝制的双手,硬生生向后倒去,头部撞到旁边的围篱,眼镜掉到一旁,发出一声惨叫。 “贞希!”这个笨蛋,干么挥开他的手?他扶起躺在草地上的她,压住从她额角冒出的涔涔鲜血。“你没事吧?醒醒啊!快回答我。” 见她无力地躺在地上,戴楚晔心头一惊,以为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啊……好痛喔……”邵贞希缓缓睁开眼睛,察觉到脸上的热流,她摸了摸,发现手上沾满黏稠的红色血液。 “你们是怎么回事?” 接着,她听见教官低沉的怒吼声,然后护士阿姨跑过来摸摸她的头,问她一些有的没有的问题。她隐约知道楚晔被骂得很惨,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救护车刺耳的铃声在耳边响起,她的头很晕,护士阿姨说她有脑震荡,要到医院检查,还要通知家长来…… 嘎?那楚晔会被处罚吗?一想到老爸跟老哥要是对他发脾气,她就觉得难过,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大家千万不要骂他啊…… 挣扎想要起身,却被一个力道压了回去。 “你起来干么?躺回去!” “楚晔……”她认出那是他的声音,便掀开压在额上的毛巾一角偷瞄他,他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陪她上救护车。 “对不起。” 听出他的声音还有些紧绷,她知道他很自责,但有什么好自责的啊?哎唷,她现在头好晕没办法想太多! 两人静默了一下子,她又接着说:“楚晔。” “怎么了?哪里会痛吗?” 直勾勾盯着他,邵贞希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受伤了,明天数学考卷可不可以借我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个?戴楚晔被她逗得哼笑一声。 “只要你好起来,以后的数学考卷都让你抄。” 事实证明,戴楚晔这个男子汉发誓发得太快了。 从上面摔下来的邵贞希吉人自有天相,除了在左边额角缝了几针,再加上轻微脑震荡外,她在医院好好休养一个礼拜,出院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是,他就没那么好命了。先是被教官导师叫过去轮番教训一顿,后来听说邵家人在邵贞希死命的解释之下,对他没有太严厉,邵爸爸其实还算明理,只是看到宝贝女儿破了相,心里非常心疼。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邵贞希总是朝大家比了一个嚣张的“yes”手势,头上虽然还包着一块白色纱布,但她又唱又跳、又跑又叫,完全跟以前一模一样。 “数学补考呢?” “不——”听到戴楚晔这么问,她就端出病人的架子装虚弱。“你、你不是说,以后数学考卷都会借我看?” “是啊,”已经准备好帮她恶补了,在她面前端出一大叠课本。“可是我不用补考,所以没办法借你看。sorry啦!” 哼!抓着笔,她一脸哀怨的瞪着他。 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下来了,她额上那一抹新月型的伤痕仍旧一再提醒他,当初是他害她受伤的,哪个女孩子不是把脸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贞希粗枝大叶,讲话比男生还粗鲁,但他知道,她其实也会认真保养自己的,那一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就是这样来的。一个好端端的女生,额头上却多了一个伤疤…… “干么一直看着我?爱上我了喔?” “对不起。”戴楚晔看着她的伤疤说。 看出他的自责,其实,她一点也没怪他,当初是自己推开他,才会这么倒楣撞伤额头,可是他却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他没抓好她,才害她受伤的,害得他最近看她,老是一脸愧疚…… “不用这样啦,只不过是小伤口而已,无损我美丽的容颜,以后不会嫁不出去啦!” “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邵贞希撇撇嘴说:“是真的才好。” 她拉拉自己额前的短发,想将这个疤痕遮住,顺便遮住他自责的目光,可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短发居然短到盖不住这一点点伤疤。 把头发留长好了。 只是她没想到,当他发现她刻意留长头发,是为了盖住伤疤时,他的自责更深了。 “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请我吃东西吧,请我吃东西就原谅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楚晔不知道又要自责到哪一年。 他皱眉,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事情能借由请客将功赎罪。 “请我吃卤味,尤其是杏鲍菇,我每年生日都要吃到你请的卤味,就算你人在南极,也要打包最好吃、最美味的卤味来进贡,最好去偷颗企鹅蛋加菜,要是我哪一年生日没吃到你的卤味,你就知道死了!” “要吃就要吃大餐,区区卤味算什么?” 她咧嘴笑道:“卤味到处都有,很好找,可是这任务难的地方,是‘每一年’都要来找我,不管你在哪里,在我生日那天,你都要回来陪我。知道吗?” 昨日种种言犹在耳,转眼间大学联考已放榜,两人的高中生活也告一段落。 戴楚晔以前三名的成绩考上北部数一数二的商学院,邵贞希则是考上南部一间文学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可是两人仍有空就聚在一起,偶尔是她北上陪他散步,有时候是他南下找她吃卤味。 上了大学的邵贞希多了几分成熟的女人味,也不再老像只野猴子般跳到他身上又打又闹,只是她一双眼睛仍闪着藏不住的活力,总想些可怕的鬼主意要他陪她一起共进退。 “明天要期末考。”脱掉眼镜,戴楚晔揉揉眼睛,接着带点怨恨瞪着正一边吃卤味,一边看漫画的邵贞希。 “就跟你说这个约定没那么简单嘛!”再夹一口杏鲍菇,她哈哈笑了几声。 上了大学后,尽管两人见面的时间不算少,但每年到了她生日这天,他一定都会舍命陪君子,哪怕明天早上第一堂就要考试,他也会先陪她过生日,然后连夜搭夜车回台北。 “古人说,人要谨言慎行,果然没错。”有难度的事情,还是不要随便答应比较好。 “一言九鼎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其实邵贞希自己知道,那只是当年一个玩笑话,戴楚晔大可一通电话告诉她有事不能来,口头祝她生日快乐也行,但没想到他会持续那么久,就算嘴上会碎念,但每年到了她的生日,不管他有多忙,一定都会陪她一起吃卤味。 戴楚晔瞄她一眼,冷哼一句,“只是说到做到而已,有什么难的?真男人,就要像他一样。” “像谁?”邵贞希丢下漫画,探出一颗头到他身边。 他找出书堆里的一本商业杂志,翻开杂志里头一篇报导。刚接下“庆光科技”总裁的江庆瑞,决定到大陆设厂,预计将提供一万个工作机会,以及一年三百亿美金的商机,由于他的眼光独到,引起更多台商群起效尤,纷纷到大陆投资,并结合台湾的生技产业,预计在台湾研发新的生命科技,并引进美国最新仪器,加快研发速度。 江庆瑞不仅眼光卓越,对学术研究更加重视,这几年,他陆续在公、私立大学内投入不下十几亿,为的就是借由产学合作,研发出更有商机的产品,也为台湾制造更多工作机会。 他不仅事业得意,据说他的私生活非常单纯,早上上班,晚上除非必要应酬,几乎准时回家,和妻子结婚十几年,人前人后都是体贴的丈夫,不同于有了钱就处处留情的男人,他对妻子的忠心有口皆碑,绝不会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有人说他是新好男人,但在戴楚晔眼中,他简直就是他的偶像、他的神。 江庆瑞常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有钱、有事业、有爱心、有远见、有娇妻,一个男人毕生所追求的,不过如此而已。 边喝着饮料,邵贞希听着戴楚晔细数江庆瑞的丰功伟业,这人听起来似乎很了不起,不过她不认识他,顶多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对她来说,距离太远,而且她对这种赚很多钱的人没什么兴趣。 “他是你的偶像?”拿起杂志,她研究一下江庆瑞的背景资料。“八月十二号生,狮子座,喜欢爬山、攀岩,最喜欢的车子是……嗯,很普通的兴趣嘛!” “我欣赏他的不是他的兴趣。”他白她一眼。 不是她爱泼他冷水,但她真的忍不住拉拉他。“你看看人家,美国普林斯顿毕业,麻省理工硕士学位,你要像他这样,要拼到何时?”说到这里,戴楚晔突然正色直视她,一双眼睛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打算到美国念书。” “什么?”邵贞希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他是随便说说的吧?“你、你、你哪来的钱?” “我会钦佩江庆瑞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我也会是受益人之一。”他的嘴角浮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然后从包包里抽出一叠资料。“‘庆光’的奖学金,资助到美国普林斯顿——他的母校念书,三年,最多十年的奖学金,我算过,扣除掉必要的开支,搞不好我还能把剩下的钱寄回家,如果表现卓越的话,回国后,还可以进‘庆光’工作。” 听戴楚晔计划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势在必行,但邵贞希没想到他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你这么有把握?” “我大一就开始准备了,把该考的证照考一考,我和系主任谈过,他说我的成绩很好,很有希望,他愿意帮我看论文,也会帮我写推荐函,大概最晚三年级上学期就能出去。” 他好努力,真的!她本来就知道他很拼,但没想到上了大学后,他的拼命简直就是一日千里。 他已经申请就学货款,但课余时间还是得打工支付生活费,每个月还会固定寄一万元给母亲。才一个大学生哪有时间赚到这么多钱,可他真的做到了,他不只做到,而且在学成绩总维持在前三名,因为这样才有奖学金,足够他支付毕业后的贷款。 她知道他一天只睡四个钟头,因生活的历练使他年纪轻轻便有几根白头发,他知道生活的不易,所以更努力去挑战未来,却不会好高鹜远,通常她听到他的计划时,表示他已经做一半了。 “那尔萱呢?她知道你要出国吗?” “她不知道,”他眼中兴奋的光彩收敛了一些。“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焦尔萱是他上大学后交的第一个女朋友,两人是同班同学,因长时间相处、讨论报告的关系,据说她很欣赏他,认为他是个很有胆识和想法的男生,两人便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当邵贞希得知这个大忙人居然还有时间交女朋友时,简直佩服他到了极点,连忙要他安排她跟他的新女友见面吃饭。当她第一次见到焦尔萱,便很快就知道戴楚晔之所以会跟她交往的原因。 从高中时喜欢的小学妹,还有那只来两个月的实习老师,跟眼前的焦尔萱…… 邵贞希叹口气。楚晔喜欢的女生就是这个类型啊! 一头飘逸长发不用说,看起来气质出众,五官细致精巧,一张脸白白净净,一看就知道家世不错。 她不只一次怀疑楚晔是不是都喜欢千金大小姐,但后来她才发现,他只是不自觉被那样的女生吸引。 严格来说,她也算是千金大小姐,为什么他从没被她吸引过? “为什么没告诉她?” “她不会让我去的,”他说:“我有预感。” “还是得好好谈的,毕竟你去美国,要等你的人是她耶!” “那你会等我吗?” “当然!”想也不想,她下意识说:“我一定会等你的。”迟疑了一下,她又补充,“我会等你的卤味。” 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戴楚晔此时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然后他大笑出声,接着他揉揉她的头发,一双眼睛不经意瞄过她左额上的伤疤。 “就算我人在国外,你的生日我一定都会回来。” “别说得这么肉麻,谁不知道我的生日刚好就在农历过年前,你只是回台湾过年,‘顺便’帮我过生日。” “你要这么解释也行。” 他的手再自然不过地搭搭她的肩,然后她也搭搭他的。 “祝你一切顺利。” 两人肩靠着肩,彼此都没说话,室内温度渐渐升高,邵贞希渐渐觉得戴楚晔搂过的地方仿佛有把火在烧,而他靠在自己肩上,鼻息间吹拂的热气只会让她身子更热。 奇怪,明明这两天寒流来袭,怎么还会热? “热死了,别靠那么近。”邵贞希又问:“喂,你这么晚还在我家,尔萱会不会吃醋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 “是没错啦,可没凭没据的,我可不想再害你们吵架喔。” 尔萱那个醋坛子,不只一次为了他跟她走太近而发脾气,她知道一男一女相处那么久,却没半点火花,可能有点奇怪,但也许就是因为认识太久了,所以才会一点火花也没有? “我会跟她解释的。” “解释有用的话,你解释一次就够了不是吗?” “这……” “啊,算了!”太复杂的事情她想不来。邵贞希又拍了拍他的肩。“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女朋友如果讲不听,换一个就是。”说完,她作势拿起啤酒跟他干杯。 戴楚晔皱着张脸苦笑,知道她都是从邵家哥哥们那里学来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把它当宝。事情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跟着应和干杯。 “嘻嘻,要是我们永远像现在一样那么好,就好喽——”搂着他一只胳膊,像和哥哥们撒娇一样,她笑嘻嘻地说。 “会的,”他同样搂搂她。“我们会的。” 第三章 出国留学一事如火如荼的展开,过完年,当戴楚晔告诉焦尔萱自己的规划后,她气得抓起桌上的原文书往他头上一丢。 “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反对。” “所以你宁愿先斩后奏,做了再说?” 他没说话,因为他正是这么打算的。 “反正我的意见都不重要就是了。” 她心痛,交往了一年多,她知道楚晔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立定目标就勇往直前,她很少跟得上他的脚步。他总是拼命向前冲,仿佛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和他交往的日子,他很珍惜她,也对她很好,但只要是关系到他自己的未来,她仿佛就像个局外人,完全插不上手。 她好恨这种无力感,但对拥有无限可能的楚晔,她又欣赏他的努力与冲劲。 “如果你对我不重要,我就不会告诉你这件事了。” “但你还是决定要离开啊!” 再也受不了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痛哭失声。 见她掉下眼泪,戴楚晔也知道自己太过狠心,但为了未来,他不得不这么做。 “对不起。”这是他唯一能说的。 让他有些惊讶,尔萱虽然在第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但等她冷静几天后,又回复平常的温柔可人,甚至比从前更贴心,当他熬夜念书,她会在一旁陪他,知道他要准备推荐资料,也帮他四处拉拢关系,搜罗情报。 “尔萱,你不用做到这样……” “不,我要。我决定等你,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她决定等他,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鼓励,他原本害怕自己的决定会耽误她的青春,因此才向她提出分手,没想到,她却决定等他、支持他。 有了她的鼓励,戴楚晔更认真的准备考试,就在论文初审过关后,他开心地告诉焦尔萱这件事,她也一样很开心,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透露出同样的兴奋。 “今晚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今天晚上是值得好好庆祝一番,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 “是秘密。”她神秘一笑。“晚上才说嘛!”正在兴头上的他没多想,反正他现在鸿运当头,喜事会接二连三来准没错。 “那我打电话叫贞希来一起庆祝,可以吗?” 虽然知道尔萱不太喜欢贞希,但今天是值得开心的日子,他希望不只心爱的女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还有最好的朋友。 “她也要来?”焦尔萱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诡谲。“好啊,就让她来吧!” 戴楚晔难得打了电话叫披萨外送,还有一堆点心小吃,当然还有好友最喜欢吃的卤味。 “恭喜你,你以后一定会发达的!”邵贞希轻咳几声,抓起旁边的矿泉水瓶,站起来开始唱歌,“想飙到那最高、最远、最辽阔,想唱完那最感动的一首歌,没看见那天高地厚不肯放手,因为我有我想要的朋友,你是我最想要的朋友——” 五音不全的人扯开喉咙、大声唱歌,实在是既可怕又令人感动,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唱歌还硬要唱…… “啊,好了,谢谢你的鼓励。”戴楚晔笑着拉她坐下,喝了一口饮料后,发现焦尔萱只喝点果汁,而她平常最爱的夏威夷熏鸡却一口都没动。“尔萱,你怎么不吃?” “对啊,”已经塞了满嘴卤味的邵贞希又说,“这只铁公鸡难得请客,我今天早餐也没吃就跑来台北,就是想吃垮他,快吃、快吃,不然他下次请客,搞不好是十年过去,等他发达从美国回来以后的事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戴楚晔皱起鼻子推她一把。居然对他没信心!“你生日我都有请你吃卤味啊!” “你还敢说?米血、豆干夹一夹没三十块好不好?最后,还不是我再去买了面线、杏鲍菇跟芋条,不然三十块我们两个人吃怎么够?” “那你吃就好了嘛!” “怎么可以这样?吃饭就是要两个人吃才好玩。像我现在一个人住外面,吃晚餐超可怜的,加上碰到考试期间,真要命,根本没人陪我吃饭,我只能偶尔打回家哭诉,跟我妈聊天,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戴楚晔恍然大悟。“原来你六、七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是在一边吃饭一边讲电话?” “对啊。” “这样你会消化不良。” “对啊,所以我随身要带很多胃药。都是我哥啦,在药厂工作老是a一堆有的没的回来,而且我上次搬家……” 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个没完,焦尔萱静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戴楚晔这才发现不太对劲。他知道她一直不喜欢他跟贞希走得太近,虽然现在她也在场,但看样子他是有些忽略自己的女朋友了。 “尔萱,你还好吧?”他从桌子底下踹踹邵贞希,要她闭上嘴巴。 “我?还好啊。” 她的面无表情再加上皮笑肉不笑,戴楚晔知道她十成十在不高兴。 “你们很少见面,想多聊一点也无可厚非,聊啊,继续聊啊。” 迟钝如邵贞希也察觉到有人不高兴了,连忙低头喝饮料,一双眼睛不敢看她。 戴楚晔拍拍焦尔萱的手。他也知道自己碰上贞希就会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起两人相声,不小心忽略了亲亲女友是他的错。 “尔萱,你不是也有件事情要跟我说?” “你还记得啊?”皮笑肉不笑在瞬间变成绚烂微笑,甜美笑容在瞬间将戴楚晔秒杀。 “当然啊。” 焦尔萱兴奋地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瞄了邵贞希一眼,然后对他说:“我怀孕了。” 轰、轰—— 两道程度不同的落雷同时打在十坪小套房内,邵贞希在那瞬间以为全世界的空气都冻结了…… 她、她怀孕了? 所谓怀孕,按照步骤来解释,应该是一名雄性与雌性交配后的结果,人类通称这种行为叫“做爱”,好听点叫“做爱做的事”,而现在,眼前有一名雌性说自己怀孕了,而和自己交配的那名雄性,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戴楚晔? 楚晔也会像电影明星那样,亲吻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孩,早上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把对方叫醒,然后…… 邵贞希逼自己不去联想那过程,因为她自己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搞得七荤八素的。 他会和她分享第一手资讯,也会告诉她自己的心情,她以为这就是最亲近的距离,没想到,原来和楚晔最亲密的人真的不是她,而是焦尔萱啊…… 不过以为全世界的空气全冻结的,只有邵贞希一个人。 “你怀孕了?”戴楚晔兴奋的重复一次,接着他开心地抱住焦尔萱,难掩激动地开始滔滔不绝说道:“天啊,孩子多大了?” “快两个月了。” “快两个月了!”他再次大叫,“而你昨天居然还陪我熬夜,上礼拜你还穿高跟鞋——天呐,你、你……”他再度拥住她。“我要当爸爸,你要当妈妈了!” “对啊,”她甜甜地笑了。“所以,我们会结婚吧?” “当然,我们当然要结婚。” “那……你不去美国了吧?” “对,我不去了。” “嗯,要陪在我身边喔。”接着,她再自然不过地偎进他怀中,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瞅着邵贞希直笑。 看着焦尔萱那奇异的眼神,一股说不出的诡谲感受袭上她心头。 这、这女人是故意的! 邵贞希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也不懂得算计别人,但现在她却闻得到一股浓到教人恶心的阴谋味。 她居然利用肚子里的小孩,把楚晔留在自己身边? 两个月!两个月前,正是他们为了他要出国吵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然后她软化了,先是体贴的帮他准备宵夜,接着是热心地帮他准备资料。她说她会等他,却用这种方式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是故意的!”邵贞希气得跳起来,没发现自己的声量大得吓人。“你故意用小孩留住楚晔,你根本就不希望他出国念书!” “我、我……我不是……”焦尔萱面对她的指责,先是慌张的手足无措,接着望着戴楚晔,可怜兮兮的哭了起来。 “贞希,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行?那你问她,这个时间点不是太巧了吗?问她是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她看,焦尔萱有些不安地绞着手,可怜兮兮地说:“当我知道自己怀孕时也很不安,但一想到这是我们两个的小孩,小孩又没有错……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难道你就这么残忍,要我把小孩拿掉?” 面对她的唱作俱佳,邵贞希真是气到全身发抖。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看她表情、听她说的话,她就是知道焦尔萱是故意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楚晔努力了好久,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要打工又要念书拿奖学金,他这么辛苦,焦尔萱怎么可以用小孩来阻挡他的大好前程? 戴楚晔此时站起身,站在她们中间,面向好友。 “那是我跟尔萱的小孩,就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准你伤害尔萱。” 听着他认真地替焦尔萱解释,邵贞希急得跳脚。眼见他努力了好久的付出即将付之一炬,她怎能不急? “可她明明就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连这种小计谋也看不出来?她明明就是想用肚子里的孩子留住你。” “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她根本就是个骗子,她明明就是——”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将她打醒。 “我说,不要再说了!” 邵贞希没抬头看他,温热的眼泪滴在她火辣的脸颊上,他的力道不大,一点都不痛,但是杀伤力十足。 她抹掉眼泪,低着头抓起自己的包包,接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房间。 戴楚晔呆愣着看向自己的掌心。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对贞希出手,只是,他希望她停止,他想停止她的猜忌,也停住自己的猜忌…… 就算那是事实,他也不想知道。 “楚晔,”看他望着邵贞希离去的背影发呆,焦尔萱又拉拉他。“你会留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吧?” “不会,”他抱住她。“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七、八月的暑假热得要死,邵贞希连忙跑回北部避暑,刚写完父亲交代的三十张临摹作业,她穿件小可爱加短裤趴在沙发上,抱着洋芋片,穷极无聊地转着电视看。 “贞贞,”前年嫁进她家的大嫂子若茵看她从中午吃完饭,就抱着一包又一包的洋芋片狂磕,不禁担心地说:“晚上要去吃喜酒,你一直吃饼干,等一下会吃不下饭喔。” 由于即将生产,有些公开场合她没办法陪元希前往,正巧碰上小姑放暑假,整天游手好闲,派她去正好,顺便可以监督元希,别让他酒后开车。 “反正酒席的菜色不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还是饼干比较好吃。”看见大腹便便的大嫂正往她位子挪,邵贞希连忙清出身边的空位让她坐。 “呼,谢谢喔!”摸摸肚子,坐定后,于若茵问她,“放那么长的暑假,怎么没和朋友一起去玩?” “有啊,我和大学同学上个礼拜才去绿岛回来不是吗?” “戴楚晔呢?”她不经意问起。“以前老是听你楚晔长、楚晔短的,怎么这次放假他没来找你?” 刚认识这个小姑时,她几乎在同个时间就听闻戴楚晔这号人物,后来也见过他几次面,觉得他是个认真上进的好男生,她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为他们两人在交往,毕竟能够进到邵家这个保护圈,和邵家公主融洽相处的男生还真是不多,若有几个比较不识相的阿猫阿狗想缠着小公主,没两三下就被邵家三兄弟拎出去毒打一顿了,戴楚晔能撑那么久,还真不容易。 后来她不经意向丈夫提到这件事,他当场赏给她一个白眼。 “楚晔是不错,很认真又负责,可是,想追我们家贞希,他还不够格。” “要怎样才够格?”她反问。 “当然要找能给贞希幸福的男人,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才华洋溢,还要富可敌国,最重要的是,要疼惜我们家贞希,把她当作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样,爱护她、照顾她、宝贝她……” 她瞪他一眼。“有这种男人我早就抢来当老公了,轮得到贞希?” “呃……” 可怜的小姑,自小生长在这群男人堆中,二十岁上下正是和异性交往的黄金时期,却偏偏被这一群大男人守得紧紧的,开窍开得晚也就算了,就算以后找到男朋友,想必未来也是多灾多难。 一听到戴楚晔这个名字,邵贞希差点没把嘴巴里的饼干吐出来。 “吵架了?” 她噘着嘴,算是默认了。那个家伙有了异性、没人性,半年前说要跟焦尔萱结婚,现在咧?哼,连张喜帖都没看到。五、六年的好朋友是这样当的?哼! 当天她都没跟他计较了,他还那么小气,连通电话也不打,更别说喜帖了。 不是说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现在是怎样?她这个朋友反而变成衣服了? 见色忘友的家伙! 一、二、三、四、五、六……邵贞希盯着于若茵的肚子。听说预产期就在下个月,现在肚子胀得好大,就连她这个外人都能察觉到小baby的胎动。 大嫂跟焦尔萱的预产期好像差不多,下个月中就要生了…… 没想到半年不见,下次和楚晔见面,他不但是人家的丈夫,更是人家的老爸! 看小姑盯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快哭的样子,于若茵紧张地问:“怎么了?” “大嫂,我问你喔,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我有个朋友,他本来打算出国念书,念很好的大学,他很努力,大家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可是……他的女朋友却说,她怀孕了,而且那个男生也决定留下来,不走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很好啊。” “一点都不好!”她急得跳脚。“他放弃他的梦想,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就为了那个自私的女人!” “一个妻子,一群小孩,一个完整的家,一份稳定的工作,这不是大家毕生追求的东西吗?虽然对你的朋友来说是早了些,但……先结婚并不代表他以后不会成功啊。” “如果那个女生是故意的呢?她故意有了小孩,故意将他留在身边,根本就不是为他好!” “……那个男生知道吗?” “这就是最鬼诡的地方,他明明很聪明的,历练也比人家还多,却笨在这种地方!”说到抓狂处,邵贞希跳到沙发上大吼大叫,“笨死了!想也知道那种时间点也太巧了,偏偏只要女生掉一下眼泪、装一下可怜,他就忘掉自己的未来。他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他每天熬夜不睡觉,拼命念书是为什么?到头来,他的努力全被那可恶的女人毁掉了!” 她想了一下,这种事情明明从头到尾不关她的事,她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很喜欢那个男生喔?” “什么?哪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还为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那是他的未来,你却比他还紧张。” “那是当然的,我关心他啊!” “关心他,还是喜欢他?” “这……” 于若茵叹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自己也知道?” “他既然知道,干么还笨笨地被牵着鼻子走?” “那你要他怎么办?丢下怀孕的女朋友,任她和小孩自生自灭,然后一个人飞去打拼自己的未来?” “楚晔才不是那种人呢!” 她挑挑眉。原来男主角是戴楚晔啊,这下她明白了! “那就是啦,就算他知道这是个骗局,那也没办法,认了!既然那个女生愿意用这种方式留住他,表示她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再加上你自己一个人气呼呼的指责他的女朋友,他第一时间当然要站出来扞卫自己的家庭。” “你是说,其实他从头到尾可能都知道?” “你不是说,戴楚晔很聪明?历练又比你多,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他还…… 老天,难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他明知道这是场骗局,却还是平静地接受事实,而她这个笨蛋却在一旁煽风点火,对他来说,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对她来说,心疼他的痛,比那一巴掌还要来得痛。 于若茵拉拉想得出神的她。“原来是这样,你生气是因为你嫉妒?” “嫉妒什么?” “原来你喜欢戴楚晔啊,所以你才会这么‘关心’他,还为他生那么大的气。而且,到头来他的新娘还不是你,可怜喔。”她捏捏可爱小姑的脸颊。“没关系啦,你还年轻,还可以找到更好的男生。” “我才没有喜欢他呢!”她窘得大叫,连忙跳开大嫂身边。 “好啦、好啦,”于若茵嘻嘻笑了几声,听见门口传来丈夫的轿车声,她起身催她,“没有就没有,元希回来了,你赶快上楼换衣服,你也知道他没耐性,别让他等太久。” 匆匆换了件小洋装,她一语不发的坐上车,邵元希见她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幸亏妻子向他眨眨眼,要他别担心。 “等一下多吃点,”邵元希帮妹妹倒了杯果汁,“你平时住外面,暑假回家当然要多吃点。” “我吃很多了!”邵贞希叹口气,“我在家里一直吃、一直吃,我还怕开学以后胖了一大圈,同学认不得我咧!” “不会啦。”他拍拍妹妹的头。 来到婚宴会场,新人即将进场。 台上主持人正介绍今晚的新人,邵贞希意兴阑珊地喝着饮料。 四周的灯光渐渐暗下来,音乐一开始,门口走进四个穿着笔挺军服的侍者,每个人的手上各拿着一支半人高的火把,整齐地穿梭在宴会四周,熊熊的火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配合音乐节奏,在结束的瞬间,四支火把点燃舞台前方的巨大灯烛,发出巨响后,只见鞭炮往四周散开,宾客纷纷起身鼓掌。 “哇,好漂亮喔!”这种表情肯定不少钱。她由衷道:“真是大排场。” “这是我看过最精彩的出场秀,”边鼓掌,邵元希弯身在她耳边说,“这次的新郎是我客户的上司,今年三十八岁,据说新娘子年纪小他一大轮,才二十出头,跟你差不多岁数。” “老牛吃嫩草?” 邵元希白她一眼。“你从哪里学来这字眼的?” “听你们说的。” “不过,只要他们彼此相爱,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更不是压力喽。” “也许吧。” 门一开,新人牵着手一同走了进来,新郎有点年纪,嘴角与眼尾的皱纹看出他经历过一番风浪,而年轻的新娘娇羞的依偎在新郎身旁,开心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邵贞希眨眨眼,总觉得眼前的新娘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眯起眼,直盯着漂亮的新娘,新娘仿佛也感受到她热情的视线,转身朝她笑了笑—— 突然间,新娘的笑容僵住,飞快避开她的眼睛,尴尬地望向别处。 怎样?她认识她吗? 邵贞希没多想便抽起桌上的菜单,封面印着今天新人的名字——新郎傅志辉,新娘焦尔萱同贺。 第四章 全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凝结,邵贞希的双眼固定在新娘的名字上无法动弹。 焦尔萱,是她认识的那个焦尔萱吗?可是新郎的名字,不是该印着戴楚晔? 她再往新人的方向望去,仔细一看。 没错!那是焦尔萱,她认出来了。 邵贞希惊愕得无法思考。这跟她想象的差太多了,才半年的时间,她怎么又嫁给那个大她十八岁的男人?那楚晔呢? “贞希,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没事……”没事才怪!她抖着手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大口,努力深吸几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她想得肚子里的小孩…… 对啊,焦尔萱的小孩呢?看她穿着那么贴身的新娘礼服,小腹一点也没有隆起的样子,小孩呢? 难道焦尔萱骗人,她根本没有怀孕?几个月后楚晔发现她说谎,便气得跟焦尔萱分手?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告诉她呢?难道因为他拉不下脸来跟她求和,所以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 太戏剧化了! 一整个晚上,不管大哥夹了多少好料给她,她一口也没吃,一心想着这半年间可能发生的事,她哪吃得下? “你怎么了?怎么一口汤也没喝?” “我去洗手间。” 看准新娘子换礼服的时间,她飞快的离开座位,打算杀到新娘房间问清楚。 门一开,除了几个化妆师外,新娘旁边还有几个伴娘,她们正准备帮焦尔萱换衣服。 “不好意思,新娘正要换衣服,请你出去。”有个伴娘急忙说道。 没理会伴娘,邵贞希看向新娘,气焰惊人。“要我当着大家的面问,还是私底下谈?” 焦尔萱低着头,跟旁边一个伴娘说了句悄悄话,伴娘们便马上清空新娘房,留下她们两人在里面。 “长话短说,今天是我婚礼,我还要换衣服。”「群聊社区**独家制作」 正好,她也不打算问太久。“楚晔人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打算跟他结婚?” “后来吹了。” 瞧她说得轻描淡写,邵贞希一把火又升了起来。 “你果然是个骗子!骗他怀孕的事情,现在又顾着自己嫁人!”她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一想到这个女人设的骗局,她原本快消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我真的怀了他的小孩,我没骗他!”焦尔萱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她站起身,朝邵贞希吼回去。 “那小孩呢?楚晔的小孩呢?” 只见焦尔萱也红了眼眶,紧抿着唇,气馁的坐回位子上。 “我拿掉了……” 邵贞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可一时间她只能张大嘴巴,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也不想啊!”捂着脸,焦尔萱哭了起来。“把孩子拿掉,我也很痛苦。我爸妈不准我们结婚,他们说楚晔太穷,不适合我,我嫁给他只会吃苦,我不信,硬是搬去跟他住。他每天都去工作,好晚才回来,没时间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好无聊。回家后,他看到衣服积了一堆,碗盘也没洗,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不高兴,老臭张脸对我,我也不好受。 我就是不会洗碗、也不会煮饭嘛,去外面跟邻居聊天,他们知道我年纪轻轻就大肚子,虽然嘴巴没说,可是我知道他们都在嘲笑我…… 我想买宝宝的婴儿床跟玩具,他却说邻居有旧的婴儿床跟衣服,凑合着用旧可以了……可是那些衣服都又黄又旧,上面都是细菌跟尘螨,我一碰就过敏,要小baby怎么穿?还有,你相信吗?他除了几件衬衫之外,他们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捡人家不要的,他送我的第一件衣服,居然是捡别人不要的孕妇装……这、这叫我怎么受得了?” 看来,这就是她之所以逃离楚晔身边的原因了。 “你决定怀孕之前,不知道楚晔家的状况?” “我、我知道他的家境不好……只是没想到,他家居然穷成这样……” “所以你拿掉孩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嫁给一个年纪可以当你父亲的男人?” 焦尔萱抽抽鼻子,红着眼睛看向她。“谁叫他一直缠着我!” “他缠着你?”这不是她想要的吗?让楚晔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拿掉孩子后,楚晔还是一直回来找我,他希望我回到他身边,可是我们真的不适合……我爸说他对我这么纠缠不清,是因为看上我们家家境很好,我本来不相信……可是他这么死缠烂打,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求我回到他身边……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我爸说,傅先生个性很好,家里环境也不错,他有好几栋房子,我嫁过去后不用做家事,也不用跟婆婆一起住,而他长年在外地工作,不会待在家里,所以我……” 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 那经济呢? 她的心好痛,虽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责焦尔萱,但一想到默默承受这一切的楚晔,她的胸口就像压了好几百公斤的石头般,难过得要窒息。 “你不是相信楚晔吗?为什么你不支持他呢?你明明知道他很努力,他会成功的。” “那……就等他成功以后再来找我吧!”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自私的女人?人家困难的时候她不闻不问,难道还要等他飞黄腾达后再吃回头草? “如果你真的爱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但他根本不爱我,他爱的只是我的钱。” 够了,她再也听不下去! “你根本就不值得楚晔为你做任何牺牲,因为从头到尾,你想的只有你自己,你不希望楚晔出国,就用孩子把他绑在身边,你吃不了苦,就打掉孩子离开他,你希望楚晔别再缠着你,你就嫁给别人,让他死心,你彻头彻尾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我已经因为他的关系,拿掉小孩了啊!” “那是你自作主张做的决定,还想把错赖在别人头上?” 邵贞希气炸了。这女人,仗着自己今天是新娘……呃,不对,应该说是仗着自己是人家孩子的妈,或者……反正也不知道她仗着,明明最该跪着跟楚晔忏悔的人就是她,但怎么却表现得像是受害者一样,委屈的哭了起来? “我妈说……拿掉小孩对女人的伤害很大,而且,我的心里也会有阴影啊!那是会跟着我一辈子的,楚晔是男人,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差别。” “你以为拿掉小孩,伤害最大的人就是你吗?我相信你没有在楚晔的同意下,就结束小baby的生命,他甚至没有心理准备,他的难过程度不会亚于你!”邵贞希困难地继续说:“你甚至还利用小baby这个借口,阻止他出国……最后还抛弃他,你……” 被堵得哑口无言,焦尔萱只能嘟着嘴,哀怨地瞪着一旁。 “谁教他太穷了!我跟你说过,如果不是他那么穷,我们早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你当着他的面这样告诉他?” “这是事实啊……” 这明明就是那个见色忘友的楚晔发生的事,为什么她的心也跟着在淌血?难道就如同大嫂说的,她真的爱上楚晔了? 知道多说无用,邵贞希深吸了几口气,等稍微冷静之后,她抹掉眼泪,转身离开。 “等、等等……你要去找楚晔吗?”焦尔萱拉起华丽的白纱,连忙追上前去。 “废话!” “那、那麻烦你帮我转达一句……”她支支吾吾的,似乎鼓起了全身最大的勇气说:“请你告诉他,我很爱他,如果不是他太穷的话……” 如果,不是她还很年轻,如果,不是她平常有运动的习惯,如果,不是她没有心脏病……她一定会被焦尔萱这些话气到心悸难止、血流奔腾、脑门暴裂! 原本会以为她最后会来个忏悔什么的,要她转达一句抱歉,没想到却是…… 她真的好无力。 “你除了你自己,根本谁都不爱。” 台北一年里头,有四分之三总是灰蒙蒙的雨天,楚晔打她一巴掌那个晚上是雨天,她回来找他的晚上也是。 离开新娘房之后,她哭着跑去求大哥,求他载她到火车站,她想到台北去找楚晔,她急着想见他,大哥二话不说,立刻载她北上。 她说,她想留下来陪楚晔,大哥本来不放心,打算陪她一起等,但大嫂一通电话说肚子抽筋,半夜送急诊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留下她,先回台再说。 晚上十一点半,邵贞希敲敲门,不在,戴楚晔没有手机,她只能枯坐在他家门口等他。 她知道楚晔很努力,他的认真她全看在眼里。他对自己要求很高,相同的,对别人要求也很高;他很骄傲,但他也很自卑,她今天才发现什么事一体两面。 他对自己家庭环境的无力,与想改变现状的努力,她全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不把身段放软?若是她早一点联络楚晔,早一点发现这件事,早一点回到他身边,他会不会早一点振作起来? 楚晔很坚强,还有母亲与妹妹需要他照顾,他不会轻易倒下,但最教她心疼的就是她知道他会把一切不快都藏起来,他是个压抑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更不可能将自己的软弱告诉其他人。 他不会告诉其他人,那她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冲淡了邵贞希的紧张,过了十二点半,她停止焦虑地走来走去,坐在他家门口等他回来。 过了一点半,她再也耐不住疲惫,低着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打起盹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头顶上响起,她倏地睁开眼,眼前同时出现两个人影,她认出其中一个人影是他。 “楚晔!” “x!还真的是小女生耶!”旁边的中年男子说话方式相当豪迈,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吐出的每口气息都带着浓浓酒气。 “小戴你也真是的,已经有这种娇滴滴的女朋友,还老跟我们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做什么?” 戴楚晔很明显地不想理他,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邵贞希,她发现自己的脚有点麻了,只好半靠在他身上。 旁边的阿伯不停地打量衣着正式的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直往旁边躲。 “哟!有女人不要朋友啦?小戴你很不够朋友哦,怎样?带笑女生回家,今天晚上是打算……” 一个挺身,戴楚晔站在邵贞希和阿伯中间,挡住对方打量的视线,他堆起一脸的不悦。 “说翻脸就翻脸……好啦好啦,今天留给你们,我自己去找地方坐坐……” 等阿伯走远了,他才问:“吓了一跳?” 邵贞希害怕地点点头。“你最近……都跟他们在一起?” “嗯。”找钥匙开了门,戴楚晔淡淡地说:“进来再谈吧!” 他家还是跟从前一样,只是有点凌乱,桌上不再是成堆的书本与计算机,而是几个吃完的便当盒和几瓶提神饮料,衣服堆在阳台看起来有一阵子没有洗,床上叠着几件脏衣服,看来一点也没有拿去洗的打算。 “我刚买了卤味,要不要吃?” 邵贞希点点头,除了下午塞了点垃圾食物,酒席上她根本什么也没吃,经他这么一提,她才发现自己肚子空空如也。 戴楚晔从厨房拿出餐具,再刷的一声,把桌上的垃圾一个长臂扫到旁边,将餐具摆在她面前,分了些卤味给她。 卤味还是热乎乎的,她吃了几口杏鲍菇,恢复精神后,才开口问他,“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工作。” 她看看手表,又问:“快三点了,你去哪里工作?” “夜间道路工程,两点多才下班。” 她这才发现,楚晔身上原本那股浓浓的书卷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随意,因工作的关系,他脸上有一些没擦干净的污渍,他也不甚在意,低头吃着卤味,甚至伸手往嘴边一抹,也不用卫生纸,随意摸摸裤子擦手,他身上的t恤也沾上沥青的痕迹,领口都磨出线了。 “道路工程?那不是很辛苦吗?”看来刚刚那个阿伯,应该是他的同事。 “还好,晚班薪水很高,我早上十点还要去餐厅工作,晚上八点再去报到。” 邵贞希拉起他的手,上头布满厚厚的茧,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伤口,左手手臂上还绑着脏兮兮的绷带,上头渗出一些干掉的血渍。 “还去学校吗?” 她轻轻替他拆开绷带,再从混乱的房间里房间里翻出医药箱帮他换药。 “不去了,现在赚钱最重要。” “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尓萱说,等我买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她就会回到我身边。”他仍然低着头道:“我算过,要在市区买间自己的房子,没有五百万绝对不够,如果在郊区,三、四百万应该还可以。尓萱说,她不住公寓,只住透天厝,透天的头期款大概要百来万,我想,我努力个几年,现在一个月薪水五万多块,如果省一点,只要两三年,我就能买栋房子了。”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计划周详,但现在听在她耳中,却无比心酸。 “你知道焦尔萱现在在做什么吗?” “……她说,她会在家里等我。” 她没说话,从包包里抽出一张红色喜帖,摊在他面前。 “我今天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才知道这件事。” 戴楚晔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仿佛早就知道似的,他又说:“她……她丈夫不常在家,他们的感情基础可能不够稳固,我想,如果我买了房子……” “戴楚晔!”再也忍不住,邵贞希站起来对他大吼,“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焦尔萱嫁人了,她不会回到你身边,你还搞不清楚吗?她不会为了一栋房子就回到你身边,那是假的、是骗人的!” “她说,她会……” “不,她不会。”抓住他的手臂,她逼他面对现实。“楚晔,别再自欺欺人,你明知道她不会。” 浑身一禀,戴楚晔像抓狂一样推开她,瞪着一双因睡眠不足、压力过大而发红的双眼,接着用尽全身的双眼,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她咆哮。 “不然你要我怎样?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只要有钱,所有的人都会对你刮目想看,只要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有钱,买得起大房子跟车子,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到,不是吗?” 他的怒吼,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她胸口,她知道他的努力,可是现在的他,除了努力,什么也办不到,就连一点回赠的掌声也没有…… “你现在这样,只是在折磨你自己!这是你想要的工作、想要的未来?你的理想到哪里去了?你本来想做的是什么?是像现在这样糟蹋自己?” 戴楚晔咬牙,几乎是从齿缝迸出声音来,“连自己的孩子跟妻子都保不了,穷人没有资格理想抱负。” 听到这里,邵贞希难过得全身发抖,可她知道,戴楚晔比她更难过、更痛苦。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你所能做的,就只是放手,否则,你失去的会更多。” 闻言,他压抑了好几个月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他往后靠在墙上,最后终于无力的坐下,泪流满面,一只手颤抖的撑在额前。 “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还听过她的胎动……医生说,那是一个女生……”说到激动处,戴楚晔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我以为,我们可以天长地久……” 紧抓着他另外一只手,邵贞希也陪他一起掉眼泪。 “这个世界,没有钱,难道就不行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摇摇头,想用微弱的声音反驳他,但戴楚晔一把抱住她,用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请求,“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不,我不会的。” “永远不要因为贫穷离开我!” 这一句,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出来,仿佛将多日来的压抑宣泄而出,而邵贞希,只能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陪他激动掉泪。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早上,她几乎是被太阳热醒的,楚晔的房间没装冷气——他当然不会浪费钱装冷气。 邵贞希揉揉眼睛,看见戴楚晔还在睡,轻轻从他旁边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到浴室梳洗一下,接着她站在房间正中央,环顾四周,决定先将他那堆衣服丢去洗。 接着,她帮他煮了一些稀饭,再加点酱瓜。戴妈妈腌的酱瓜就是这么好吃,下次她一定要再去楚晔家a一点回家。 锅子咕噜噜的滚着,洗衣机轰隆隆的声音,躺在床上的戴楚晔渐渐翻了个身,看看手腕上的表,呻吟一声,又倒回枕头堆里。 “怎么了?” “我十点要上工。” “所以?” “现在十点五分。” “然后?” “副理不准人迟到,她说,只要迟到一次,以后就不用来了。” “结果?” “我被开除了。” “那来吃早餐吧!” 戴楚晔看她一眼。“你煮好了?” “再煎个蛋就好了。” “煎好再叫我,我要多睡一下。” 转身,他用枕头盖住自己的头。 昨天两人聊得很晚,她静静听着楚晔说他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他几乎是哭着入睡的。 他说自从焦尔萱离开他之后,他没有一天睡好过,每天,他脑中想的就是如何赚更多的钱,只要早日存下买房子的钱,他就能把焦尔萱接回来,并在焦家父母面前抬头挺胸地将她娶回家。 他最难忘的,就是焦父赏了焦尔萱一巴掌后,大骂,“嫁给穷人、生下穷人的孩子,你想穷一辈子吗?” 他原本以为,他和焦尔萱会相爱一辈子,但现在,他知道,他们结束了。 用来煮的稀饭总是口感香醇、粒粒分明,母亲特制的酱瓜与豆腐乳还是相同的味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安心吃一顿悠闲的早餐了。 “接下来,你要回学校上课吗?” “不知道,”戴楚晔耸肩。“上次我去递休学单,系主任气得把我的东西全部丢出办公室,我不确定他会让我复学。” 当系主任得知前途无量的他,为了女友与小孩,放弃自己的将来,气得差点没破口大骂。 朱成廷朱主任为了自己的成就,一直没结婚生子,同时,他还非常看不起那些为了儿女私情而不懂继续深造的人,他曾说戴楚晔是他十几年来教过最认真勤奋的学生,原本对他疼爱有加,还表示只要他想考研究所,肯定保送到他不想念为止。 现在,最疼爱的学生却为了女朋友而休学,他会抓狂也是预料中的事。 “试试看嘛!” 当天下午,他顶了一颗熊猫眼回来了。 “他赏了我一拳,还说:‘有本事离开,就不要想回来。’” “真是硬脾气,跟我老爸一样。”邵贞希双手环胸,哼了一声,“其实他一定是很关心你才赏你一拳,不然,都已经休学的学生,理他去死咧!”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再去找他。” “这就对了。”她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身段还要懂得放软,以后才会有前途。” 戴楚晔哼笑一声,他佯装可怜的指指自己的熊猫眼。“说得轻松,你去挨挨看啊!” “不了不了,我又不是那个痴情种。” “对啊,”他淡淡叹一口气。“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怪不了别人。” “你……”怕自己逞一时口快,又触及他的伤处,邵贞希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很难过吗?” “难过是免不了的,可是,幸好有你,我好多了。”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和焦尔萱的事,昨天因为有她,他一古脑地将几个月来累积的愤怒与悲伤发泄出来,也终于睡了一夜好觉。 他搂搂她,认真地说:“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女人,再换就有了。” “呃……”看到楚晔的古怪,她也有些不安起来。“可是……我也是女人,你、你也会把我当衣服吗?” 闻言,戴楚晔仰头哈哈大笑。 “傻瓜,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你不是‘女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这代表,她永远是他身边的好朋友,却无法跟他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心好酸,经过这几个月的分享与沉淀思绪,她发现自己,其实早从一开始,就只想跟他在一起,想当那个最了解他、跟他最亲密的女人,但他却…… 如果这是待在他身边的唯一方式,她也认了。 “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第五章 戴楚晔准备复学的事,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落幕。 邵贞希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朱成廷的,反正最后,事情圆满落幕,而且结局比她所想的还要好。 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的朱主任,居然收楚晔当干儿子! “没什么难的,我跟他说,这辈子我不会再被女人迷惑,如此而已。” 好简单喔,那她也要毛遂自荐,跟朱主任说她这辈子不会被男人迷惑,然后她也可以免费得到一个干爹?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 戴楚晔摇摇手指,笑了笑。“这是男人的秘密。” 到底是怎样啦? 朱主任不但破例让楚晔复学,还让他住到自己的学校宿舍。教师宿舍前面不但有花园,三十坪大小住他一个人简直就是惬意到不行,平时这间宿舍朱主任不常来住,只做藏书用,有时研究所的学生会到这里来讨论报告,有时他接待一些贵宾也会用这里的客厅,楚晔的工作就是待在这里,替他整理房子,吃住免费,朱主任一个月还会给他一万多块的零用金。 干儿子加上破格复学,再配上此等特殊待遇,这下说他跟楚晔没“奸情”,打死校长也不相信! 朱主任那张铁面具跟坏脾气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他在学校的地位举足轻重,自然没人敢说他什么,矛头当然指向楚晔,只是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楚晔每天下课不是跑图书馆就是往宿舍跑,那些不利他的传言仿佛跟他没关系。 终于有一天,也让她听到这可怕的传言——戴楚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愿意出卖自己的心灵与肉体,就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 不,她不相信! “不用太在意,那些都是假的。”戴楚晔哑然失笑。 邵贞希松了口气。果然如此! “可是,主任怎么会突然对你这么好?” “因为他相信我。”他抬头问她,“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啊!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说服他的?” 叹口气,戴楚晔知道若是不给她一个理由,邵贞希是不会放过他的。“因为我对他发誓。” “发什么誓?” “我发誓,我现在是个绝情绝义、除了自己的母亲、妹妹,要当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往后只有我负人,没有人负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为了女人这种鸟事耽误自己的前程。”| 他说得一派轻松,让邵贞希忍不住翻白眼。 “最好是啦!”这种誓最好别随便乱发。“快说,到底为什么啦?” 戴楚晔苦笑,就知道她不相信。 “主任希望我在半年之内重新申请奖学金,非在大四前申请到普林斯顿不可,不然,我就得把他给我所有的零用金,附上一个月五千元的房租加伙食费,一毛不少的还给他。”经济压力当前,再怎么难熬他也得熬下去。 “这样太赶了吧!” “不会啊,一切都照计划表来。”他摊开随身携带的计划书,从考托福、递申请表、确定考试时间、考古题、面试时间……厚厚一叠计划书显示他的蓄势待发。 “这次我非成功不可。” 握着手上的计划书,他神色坚决,仿佛没有任何事情阻止得了他。 “所以,我才不想理会那些无聊传闻,去解释那些事情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邵贞希疑问:“那你怎么浪费时间跟我解释?” “当然,谁都能误会,唯独你不能误会。” “只有我?”这是优越感吗?得知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她很开心。 “对,只有你。”戴楚晔点头道。“还有……顺便帮我跟我妈还有楚琳解释一下,要是她们听到了,搞不好也会担心。” 为了达成目标,每天下课,除了图书馆与宿舍,他几乎哪里也不会去。 “好啦。”邵贞希真是哭笑不得。“你每天都只是念书,哪也不去,简直就像监禁。”当她听说他的活动范围仅限在校园内,气得差点没大骂出声。 “这是我自己选的,怪不了别人。” “可是你每餐吃面包,要不景是那几间学生餐厅,这样营养不均衡啦。” “人家愿意提供给我这样的环境,我已经该痛哭流涕了,不要一直嫌。” “可是你瘦了一大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只是瘦了点,以后再胖回来就好了。” “把健康赔进去,这样一点也不划算!”她还是心疼了。 ------------------------------------------ 自从知道戴楚晔每天都没好好吃饭后,邵贞希自动请缨,每个礼拜从家里带了一大堆补品北上,从香菇鸡、十全大补汤、青草茶……只要一听说能补充营养的,她都收进要给戴楚晔的营养食谱里,隔一个礼拜,他都能吃到她煮的补品。 “用不着这样。”他皱着眉看她大包小包的走进来。 “朋友一场你还跟我客气?” 刚进屋内,她就迫不及待翻出四、五罐保温壶,再找出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一把食物倒进锅子里加热。 “是枸杞红枣,你不是说你的近视度数加深了吗?枸杞可以保护眼睛。还有啊,你每天熬夜念书,对肝不好,这是我阿妈说可以顾肝的青草茶,不盖你,它不但恶心又超苦,可是超级退火,你给我喝下去。” 戴楚晔只能苦笑,看她努力准备的食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整天念书,说不闷是骗人的,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有人愿意关心他,这种心意的确让人无法拒绝,何况三餐都是吃面包跟汤面,的确让他的胃开始闹革命了。 站在她身边,帮她整理满桌的食材,学生的保温壶加上香味四溢的鸡汤,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母亲有时也会炖些补品给他们吃,不过通常都得把最丰富、最营养的汤头先拿去孝敬老人家,更别说他们搬出祖屋后,光是过日子都有问题,何况是吃补品? “谢谢。” “谢什么?你……”邵贞希转头,读出他眼中的感动,只说:“不客气。” 桌上有些他还叫不出名字的热汤,光用闻的就令人食指大动,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公,在寒冷的冬季,光是用双手捧着热呼呼的碗,就足以令人感动不已。 戴楚晔永远不会忘记,当所有人都遗忘他、看不起他时,陪在他身边的,是邵贞希。 ----------------------------------------- 原本朱主任对她的出现不太高兴,一度以为楚晔又被冲昏了脑袋,后来她不仅极力澄清两人的关系,还努力巴结朱主任。 邵贞希诚心奉上,“这是今年的冠军春茶,请您好好品尝一下。”她偷偷从老爸的茶库拿一些出来的,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雨前毛尖?”朱成廷倒抽一口气。“今年收成不好,价格飙长到两万八,而且想买还不一定买得到,你、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 她怎么会知道?反正她爹是老人茶会会长,这种茶她家有一堆。 “主任您喜欢啊,那我‘每个礼拜’都带点新鲜货给您尝尝如何?” 于是,再怎么限制戴楚晔的自由,为了极品冠军茶,朱主任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小俩口……不是,是两个人有时间聊聊天,让他透透风。 当然,戴楚晔也不负众望,虽然晚了半年,但他在毕业前,总算成功地申请到交换学生,还有一笔为数不小的奖学金。 在他要出国的前一个晚上,正好是邵贞希的生日,为了帮他省一趟车钱,她自己跑到台北找他,而他也难得大方的,开口说今天会将她喂得饱饱的,她想吃什么随意点,他会尽量不揪一下眉头的。 跨上他的脚踏车,邵贞希注意到他的脸色一变,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他不敢看她,只能盯着同样从停车棚出来的跑车迅速呼啸而过,一迳发愣。 想起从前,他也是用同一辆脚踏车载着大腹便便的焦尔萱。如果,当时至少他有辆摩托车的话…… 知道他那无谓的自卑感又油然而生,邵贞希拍拍他的肩。“哎唷!我就知道你最近光念书不运动,变成弱鸡一枚,没力气是吧!来来,我载你,别看我这样,我哥说我回家都会胖一大圈呢,喝!看我粗壮的小腿!” 卷起裤管,她不顾形象地露出自己的小腿,毫不避嫌的伸到他面前晃来晃去。 戴楚晔苦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大小姐,她就不能像正常的千金小姐那样优雅一点吗? 算了,知道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他捏捏她的脸,笑着说:“你还以为你像以前那样背得动我吗?别傻了,我虽然最近瘦了点,可是载你还绰绰有余。上车吧!” 他载她到附近的卤味摊子前面,接着将卤味台面上的菜色全包下来,尤其是她最爱吃的可鲍菇,他几乎把老板一个晚上要卖的量全部买下来了。 当邵贞希看见桌面摆着满满四大盘的卤味,几乎没兴奋地晕过去。 “这些够我吃五个生日了。”她夹起甜美的杏鲍菇,感动地说。认识楚晔这么久,就数这次最大方。 “喜欢就多吃一点。” 自从住在朱主任家里后,戴楚晔明显长高、长壮了些,原本因劳动工作而长出的硬茧,也渐渐淡了,只是手臂上仍留有一些先前受伤的痕迹,疤痕还在,伤口已经不痛了。 由于每天熬夜念书、赶报告,他说他近视的度数半年内加深了两百多度,现在摘下眼镜他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临行前,她送他一副眼镜,看着那副眼镜,他盯了好久好久,向她道谢后便收了下来。 面对四大盘的卤味,只见她毫于惧色,坐下来,拿起筷子就拼命夹来吃,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笑笑,又夹了块豆皮到她碗里。 “这家豆皮也很限吃,试试看。” “还要大陆妹,”她嘴巴里塞满食物。“还有芋条。” 戴楚晔听话地把所有指定食物一一夹到她碗中,怕她吃太撑,他还贴心地替她倒杯乌笼茶让她顺顺口。 吃饱喝足后,邵贞希抱着肚子瞪着桌上的卤味。 她才不会放过它们呢!心中继续盘算着等一下要继续吃,非得把它们全吃完不可。 吃完这份生日礼物,天晓得下次楚晔什么时候回来? “吃不下就别硬撑了。” “不行,吃完这份卤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到你进贡的礼物。” 看她说的好像他永远不回来了,戴楚晔不禁失笑。“我明年不就回来了?” “明年?”她哼一口气,学起朱主任最常说的口头禅,“‘世界那么大、学问那么渊博,男儿志在四方,怎可耽恋家乡?’我说啊,外国洋妞那么开放,abc又那么大方,你只要‘人在蛮夷心在汉’,我就很感恩了,要你每年回来?得了,你还是省下机票钱去追你的女朋友吧!” 戴楚晔挖挖耳朵,朝她苦笑。“是我听错了吗?是不是有人在发酸?” “酸什么酸?赏你一口酸菜!” “我发誓,要是我交女朋友,你一定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戳戳碗里的米血,邵贞希淡淡地说:“要是我交了男朋友,你也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心头没来由的一窒,戴楚晔忍住喉间一股酸涩,他说:“男朋友?哈!我想世界上过得了你哥那一关的男人应该不多吧!” “什么啊?”她翻白眼。“你听他们在胡诌,世界上真有男人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才华洋溢,还富可敌国,最重要的是,那种家财万贯的男人,会把我当作一辈子的珍宝,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非常不幸,她早就看破自己哥哥们在作春秋大梦。 “世界上若有那种男人,我头砍给你!” “也许就有。”戴楚晔抽出身旁的杂志。平时他除了商业杂志,不会买这种八卦新闻的,只是这期的封面人物是他最敬爱的偶像——江庆瑞。 又是他!邵贞希忍住尽量不在他面前翻白眼。每次楚晔只要一讲到他,话匣子就关不了。 他飞快做了个简介——“庆光”在去年年底,并吞了“维硕”、“康华”两间生技公司,目前说江庆瑞执生技产业的牛耳,一般人是不会反对的,加上今年他大动作跨领域投资新兴的电子面版,即将成为全国首富的期待值与日俱增。 令人好奇的是,江庆瑞花了大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却一直没有继承人,与他结婚多年的妻子,一直没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常自我解嘲,看来要效法尧舜的禅让政策,只要努力,人人有机会接手他打下来的江山。但某报嗜血的特派员,贿赂了江夫人的家庭医生,爆出原来是他的爱妻一直有不孕的问题。 此消息一出,多少青春洋溢的名媛淑女,不计一切代价想当人家小老婆、偏房、第三者,甚至代理孕母这种不合法的事也有人愿意尝试,反正只要帮江庆瑞生下一个继承人,往后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或许还能母凭子贵挤下正宫也不一定。 偏偏江庆瑞是出了名的疼老婆,那年代的人八成都相信琼瑶阿姨的那套“山无棱,水无痕,才敢与君绝”,天崩地裂都改变不了两人的爱,没有小孩算哪门子问题?他宣称自己对妻子的爱永远不变,像他那样名利双收的男人,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自然让不少年轻男女深受感动。 嚼啊嚼,邵贞希觉得这盘药荡好像有点没煮熟,根本没花太多时间去理会戴楚晔那激动的神情。 “也许这种富有又深情的男人端到你老哥面前,他们就会大大方方地把你送出去。” “呋——”她手一挥,不以为意,“搞不好生不出小孩的人是他咧!只是碍形象只好让老婆受罪,这种男人没种承认自己的问题,不用经过我哥,我就先把他刷掉了!”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好好,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污蔑你的偶像,我先自己罚一口卤味。”边咬一口米血,一边夹了片甜不辣到他碗里。“快吃、快吃,未来的你有一年的时间不会吃到道地的台湾卤味耶!” 摇摇头,戴楚晔叹口气,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将没有她的陪伴,他忍不住沉下了脸,揉揉她一头长发。 从高中留到现在,一头及腰的黑发,不染不烫也没剪什么造型,简单的把一头长发梳拢在颈后,偶尔放下一头乌黑秀发,像一气呵成的王羲之行书。 她左边额角一抹几乎淡去的月型伤疤,勾起他的回忆,一个女孩子的脸上有疤总是教人心疼的,他的食指沿着疤痕往下,掌心再自然不过地贴住她的脸颊,她滑嫩圆润的双颊,不管多久他都看不腻。 “干么?”嘟起嘴,她说:“婴儿肥还没消啦!” “脸颊有肉很好,”他捏捏她的脸蛋。“人家说脸颊有肉才有福气,看你耳垂双珠,一脸珠圆玉润,以后肯定嫁入豪门。” 邵贞希皱眉。她不喜欢他这么说,仿佛试图要拉开两人的距离似的。 她可不可以不嫁入豪门,跟他在一起? “算了吧,我老爸一天到晚威胁我,要是我再不把颜真卿练好,他说一等我毕业,就要放牛吃草,任我自生自灭了!嫁豪门?别饿死就阿弥陀佛了。” “他舍不得的。” “不!”抱着双臂,她吓得直发抖。“他这人说到做到。” 话说自小就有继承父亲邵墨清架式的邵贞希,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写得一手好书法。别看她平常吊儿郎当,当她一拿起毛笔,在瞬间收起嘻皮笑脸,一挥毫,下笔如神,好几场大师级的书法联展,都会找她的作品去暖场。 但当她放下笔后,又会嘻皮笑脸地跳开,跟哥哥们在一起打闹。 “算了啦!”她把玩自己的留得极长的黑发。“我曾想过,如果以后想你练不起来,我要去学一招,光凭这招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什么?” “用头发写书法!”她的双眼发亮道:“我要把这招练起来,然后去当街头艺人,光是表演费就够我花的了,而且搞不好还可以跟你一起去美国,那里不是很流行街头艺人吗?或许我还会被星探发掘,赚一大票呢!” 弹了弹她的额间,对她的异想天开,戴楚晔只是苦笑。“你还是稳扎稳打,把你的颜真卿练好吧!” “在你眼中,写书法是绝对赚不了大钱的吧。”靠在他一边肩上,她忍不住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练书法,只是一整天老是写同样的东西,总是会腻的,而且我最讨厌爸老是把要我继承衣钵这种话放在嘴边。我想去做我想做的事,写书法很快乐,拿起笔,我什么都可以不想,专注在笔尖跟宣纸上面,但一想到要靠这个维生,我就忍不住想,这样我会不会饿死啊?” “不见得,如果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或许会大鸣大放也不一定。” “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天分、努力、机缘。” 邵贞希嘟起嘴。“搞半天,你还是要我努力练习啊!” “行行出状元,你这可是冷门到不行的专长,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的。” “谢谢你的安慰喔,我看我也去学点卜卦跟紫微斗数好了,你看,用书法写紫微命盘,再穿个唐装旗袍,点个薰香就能拿去唬弄外国人,这个够冷门了吧!” “……”戴楚晔无言了。 “你交女朋友了?” 隔着视讯,戴楚晔清清楚楚看见邵贞希嘴巴里的豆皮滑了出来。 “恶心死了,”他笑骂,“你口水滴到书上啦!” 自从来到美国后,他几乎每两天就会用图书馆的电脑,和远在台湾的贞希视讯通话,纽泽西早上九点,正好是台湾晚上十点,有时候他们会约一、两个小时上线说说话。 自从到美国念书后,他活脱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的学识充足,又有自己的想法,加上丰富的社会经验,让他虽然只身处在异乡,却相当如鱼得水,从前的郁郁不得志仿佛一扫而空、拨云见日似的。除了学业一帆风顺,他的交友圈广阔,而且身份地位都高得吓人。 像他刚刚交的新女友就是。 抹掉唇边的酱料,邵贞希努力把豆皮吞到肚子里。 “你、你、你……我以为你不会交女朋友的!” 才半年!楚晔才去美国半年,今天的一周大事居然就是他交了新女友。 他摊摊手。“我无所谓,judy说想找个华人男朋友,所以我就陪她玩玩。” “呃……她是台湾人吗?” “她是华侨,父亲是汶莱人,母亲是台湾人,他们是台湾脚踏车在美国的代理商。” 嗯……听起来家世背景好像不错,楚晔又跟大小姐谈恋爱?邵贞希忍不住替他担心。“会不会再来一次奉子成婚,再上演‘新郎不是我’的戏码?” “绝对不会,我们都有避孕。” 邵贞希几乎快晕倒。这、这不是一周大事汇报吗?为什么不到一个礼拜就跟人家滚上床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当初拼死拼活,是要去美国念书的,你却不到一年,就到处拈花惹草,这样你很得意吗?”拉起麦克风大骂,接着,她差点没摔坏视讯镜头。 “你发什么脾气?”相对于她的抓狂,戴楚晔异常冷静的面对镜头解释,“当初我跟judy在一起,是因为我刚好要做台湾产品在美国销售情况的报告,她说她家就是代理商,可以当作参考,我常往她家跑,会日久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 不到七天就会日久生情,那她的七年呢? 他淡淡笑着。 “从前认为,尔萱是我的重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幸福,给她一个安逸的环境,现在才知道,原来爱情没那么难。” 爱情没那么难…… 揪着胸口,邵贞希趁他转向和同学讨论报告时,躲到一旁偷偷擦掉眼泪。 原来当他的情人很简单,当朋友比较难。 恢复冷静后,她逼自己给他一个微笑。 “放寒假时,要带女朋友回来给我看喔!” “带给你看什么啊?”戴楚晔失笑。“你又不是我的老妈子。” 不过邵贞希并没有为此神伤太久,春节放假前,他依约回来替她过生日,但却没带传说中的女主角回台湾。 “我们分手了?”他说得再平淡不过。 “为什么?难道她父亲又……”一想到会不会是权贵人家的势利眼伤害了他,邵贞希一颗心又紧紧悬在半空,怕他重蹈覆辙。 夹了一块杏鲍菇到她碗里,他自己则叫了一罐啤酒。 “跟她爸没关系,相反的,她父亲很欣赏我,叫我有空常去陪他泡茶聊天,我跟她好聚好散,感觉没了,自然就散了。” 咬着筷子,她还是放不下心。阔别一年,楚晔变了很多,虽然两人经常透过电脑视讯得知对方的近况,但面对面还是不一样。 他变了,从前,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凡事都要精打细算,看不起那些随性挥霍、毫无规划的纨绔子弟,同时他有着自傲与自卑两种特性,加上焦尔萱的事情过后,他更封闭了,虽然他没说,但她知道,他内心已经失去了某种纯真,某方面来说,也许还有些愤世嫉俗。 “干么了?”看她还是一脸担心,戴楚晔揉揉她的长发,要她别想太多。“我真的没事,况且我们还没到论及婚嫁的地步,女朋友嘛,再换就有了。” 听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邵贞希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天人交战。相较于他初恋时的重情重义,现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好像不是当初的戴楚晔了。但,若是再听他说起他和女友有多恩爱,她不知道自己还受不受得了。 “但是,谈恋爱不是应该有爱有恨吗?” “有啊,”他大笑出声,“我说要分手时,judy狠狠甩了我一巴掌,不骗你,那个印子肿了三天才消失,这样够爱恨交织了吧。” “你干么甩了人家?” 耸肩,他再冷淡不过。 “没什么,只是感觉没了。”看她还是一脸担心,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说:“放心,我不会再受伤了。” 不受伤,怎么会知道爱情的美好?闭上眼睛,邵贞希一只手覆上他的大掌,让他的手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一年不见,贞希明显地瘦了不少,原本圆滚滚的脸形不知何时拉长,长成了鹅蛋脸,一头及腰的长发,也盘在后脑勺任几丝秀发垂下,橘色的软呢毛衣外头罩着一件淡驼色的短外套,脖子上又围了条米色围巾,衬托出她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简单的打扮凸显出她的优雅与大方,却又不失年轻的活力朝气。 也许是太久没见到贞希,他格外地想念她,原本在飞机上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当一下飞机,见到她在机场外头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在那瞬间,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她。 他对贞希的感觉很复杂,非常复杂,复杂到连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是他最好的朋友,这点无庸置疑,他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得到满足。 他很喜欢她,不管是她的开朗、单纯,甚至连她为他发脾气的样子,他都很喜欢,但又因为两人靠得太近,少了怦然心动的加温,他和她,有时像朋友,有时像情人,胆时又像家人…… 他也知道两人的距离有多远,一个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天之骄女,而他,只是穷小子一枚,除了努力打拼外,没什么优点可言,但她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割舍的珍宝,贞希从来没有因他的家庭背景嫌弃过他,她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更想尽所有办法帮助他。正因为如此,他更害怕失去她。 两个地位悬殊的朋友,可以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一对地位悬殊的恋人,却永远不可能幸福美满。这是他学到的道理。 只要能永远待在她身边,他就会永远待下去。 第六章 难得一次年假回台湾,两人几乎成天腻在一起,她带他去参观打工的画廊,角落挂着几幅题着她名字的字帖。 他站在她的字帖旁,盯着看好一阵子。 从前她的字迹生涩,虽然一笔一划相当工整,但看得出她仍处于临摹的阶段,一阵子不见,他发现她的笔划由青转润,渐渐创造出自己的风格。 “干么一直盯着这幅字画看?”和几位前辈打完招呼后,邵贞希发现戴楚晔从一进会场,便盯着她这幅行书看。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错时,月半明时。” 念完后,他一脸促狭地瞅着她看。 “不要念出来啦!”她难得脸红地嘟起嘴。她目前还能拿来说嘴的只有几幅隶书字帖,老实说她觉得自己的行书还有点不够味道,笔划不够流畅,情溢于文,不是个好作品,只是展览的前辈说少一幅行书,才拿出来充数的。 “害什么羞?”戴楚晔一把搂过她,长臂搭在她肩上,低声在她耳边问:“自己写的还会害羞?既然会害羞,你为什么还要写?快从实招来,你是写给谁的?快说!” 不敢看他的眼睛,唉,她能说吗?他的女友一个接着一个换,每天除了靠视讯缩短彼此的距离,还剩下什么?她能不写吗? “哪有给谁的啊?随便写写而已,前辈说拿来充数的,放在这里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谁说的?”他笑着说:“好吧,等我发了,我就以天价买下你的字帖,摆在我家客厅,到时候来我家作客的都是政商名流,每个人都会看到你的作品。怎样?派头够大了吧。” “是喔!”她捏捏他的鼻子。“请问你要花多少钱下单呢?如果价格合理,我会考虑替您保留名额,等你存够钱,这幅《春情》就是你的了。” “那请问大师,您出价多少?” “嗯……”她想了想,伸出一根食指。 “一百万?”他挑眉。“一幅字帖一百万,好,勇气十足。” “我有说是一百万吗?”真是小气。 “难道是……十万吗?”他再问。“我不信你的胃口这么小。” 看她笑吟吟地没说话,戴楚晔眯起眼说:“一幅字帖一千万?哇,你改行当土匪去抢好了!” 咧嘴一笑,她得意洋洋地说:“说不定喔,人家梵谷的画还不都几亿在卖的,我的字帖以后也值那个价码也不一定。” “如果我买得起梵谷的画,用一千万买你的帖子算什么?把你所有作品全买下来也可以。” “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喔!” 亲亲她的额头,他说:“你什么时候听我反悔过?” 他不经意的亲昵举动,让她从耳根子到颈间爬上一片红潮,兴许是他这些日子在国外学来的习惯,朋友之间打招呼亲脸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她不敢多想,也没说实话,怕吓坏他。 那个“一”,是“一辈子”。 §§§§§ 回美国不到一个月,他说,他换新女友了,这次的是一个台法混血儿,看起来气质不错,父亲是法国驻美大使,母亲是一位画家,邵贞希早就见过她,因为她是父亲早年的学生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吃得开,”他摊手笑笑。“也许我该早点来的。” “你……爱她吗?”她问。 “不爱。”戴楚晔淡淡地说:“‘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没忘,你放心。” 是的,他真的没忘,事实证明,他把这句话实践得还真透彻。 在他求学过程中,身旁的女人几乎从没断过,和某人分手后,很快的又找到新女友,神奇的是,和他交往的对象,来头都不小,不是某连锁咖啡店的独生女,就是某饭店富豪的千金,她们也许长得不出色,但背景倒是雄厚得吓死人。 相反的,光鲜亮丽的模特儿或是性感的玩伴女郎,倒是从来没入过他的眼。 更奇怪的是,每次总是听他说又交了女朋友,却从来没有一个带到台湾给她看的。 “我现在非常慎重地怀疑……你和那些女生交往,根本就是看中她们的家世背景吧!”咬一口杏鲍菇,她恨恨地说。 今年过年前,戴楚晔仍旧依约回台湾帮她庆生,买了几千多块的卤味他也毫不手软,还主动跑到南部一间以烟熏卤味出名的店里,包下所有杏鲍菇跟芋条,就为了帮她庆生。 邵贞希一听,差点没晕倒,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是卤味就可以了,她不挑嘴的,巷口阿桑的卤味就很好吃啦,多年来她也习惯了。 只是习惯从纽约飞西雅图,再从墨西哥飞魁北克,偶尔还得陪教授到波兰开会的戴楚晔,老早没把台湾头跟台湾尾的距离放在眼里,对他来说,从台北到屏东,就像到邻居家泡茶聊天那样轻松自在。 戴楚晔靠躺在沙发上,那套传说中的亚曼尼西装――他说是他生平第一套高级西装,被他披挂在沙发上,深蓝色的缎面背心虽然还穿在身上,但扣子早就被他一一解开透气,手上有一份商业杂志,衬衫袖子被他卷到手臂上,旁边摊着一份华尔街日报,还有一台笔电正开着,里头不时传来来电震动的声音,他说他有几个客户还在线上,必须即时帮他们处理…… 明明就还是学生不是吗?为什么事业可以做那么大?想也知道,他一定又发挥他那打不死的台湾人精神,努力奋斗救经济的不屈不挠,四处钻营、到处跑业务,从股票、期货、基金、债券、房地产……反正只要能赚钱的他都玩,就算不能赚钱的,他也会想尽办法钻个洞进去挖钱出来…… 除了他自己“赚很大”,他也不时会和台湾的妹妹联络,不过多半是知会她买哪几支股票、哪几支期货、什么时候该落跑。听说几年来,戴楚琳也帮家里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连三房两厅的公寓都买了,现在和母亲两人住在七期,偶尔他回台湾去住几天,不过真的是几天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喝一口海尼根,他为自己喊冤。“通常不是我去找她们,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的,我只是觉得还不错,就试着走走看了。更何况,我不曾劈腿,更不曾出纰漏,只是因为我太忙,没时间好好经营感情而已。” 才说完,电脑又传来“叮咚”的声音,他低头劈哩啪啦打了一段话,接着又专注地将眼神盯在荧幕面前。 邵贞希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转开电视,小声地看着新闻报导,但实在太无聊了,过没多久,她就关掉电视,抱着一只小熊维尼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生气了?”戴楚晔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她身后,和她一起抱住小熊维尼。 “没有啊,你不用理客户吗?” “我关机了,”他补充一句,“手机也关了。” “关机?”她杏眼圆瞪。从一进门到现在,越洋电话和讯息没断过的戴楚晔居然有钱不想赚了?“你不赚钱了?” 平躺在地上,他将一只手撑在额前,闭目养神。 “今天是你生日,我难得回台湾一次。本来就该好好陪你,sorry。” 一时间她的感动不知从何说起,幸好他闭着双眼没有看见她快掉下来的眼泪,她只好笑骂,“知道就好。” “一个人搬出来住,还习惯吗?” 他知道她大学毕业后就主动说要搬出来住,她那一家子爱女成痴的哥哥爸爸自然是极力反对,不过她为了要早独立,还是毅然决然搬了出来。 这是他最喜欢她的原因之一,虽然知道自己生活优渥,却不会因此自满,相反的不断试探自己的底线,体验不同的生活。 选择和父亲走同样的道路,她知道自己会在父亲羽翼下备受保护,但她不是那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虽然她年纪尚轻,她也知道想写好书法,除了每天练习的功课不能少,社会历练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她决定自己独立生活,体验人生该有的酸甜苦辣。 “喔,我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人住外面有多难,你以前好辛苦喔!” 她捏捏他的脸。人,真的是要遇到了才知道别人有多辛苦。 因为从前他不但要负担自己一个人的食衣住行,还有一家子的担子,全落在他身上。 “有困难就打电话给我,”他反捏捏她的鼻子。“就算我在冰岛,我也会飞回来的。” “真的才好。”她哼一声。 “是真的。”他拨拨她的一头长发,她的发尾搔得他有些心猿意马,他轻咳几声,将发丝放回主人肩头,见到她额上的新月型伤疤,他的眼神一黯,拨拨她的浏海,盖住它。 “真贴心。”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一边哼着她从小到大一点长进都没有的曲调,“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明天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真的没有任何东西会永垂不朽吗? 两人一同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两千多块的卤味她根本吃不完,只好打包整理一下,冰到冰箱,分成几天吃。 “你明年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邵贞希问。 像他们这样的菁英,她知道在毕业前,一定会有不少企业纷纷前来挖角,他们不怕没工作,只是不知道该选哪一份。 “前一阵子,我收到一封信,你猜是谁写的?”戴楚晔侧着头,笑着看她。 “谁啊?” “‘庆光’总裁,江庆瑞。” “他写信给你?做什么?” “他希望我进他们公司上班,他打算在加拿大成立外商公司,他会召集几位干部过去筹备,而我是里头唯一一位新人,如果我答应了,我在毕业前还得先去英国实习,大概八月之后就要直接去接手那里的工作。” “哇……”虽然她不太懂,不过听起来似乎很了不起。“可是,他认识你吗?怎么敢把全新的市场交给你?” “见过几次面,去年我帮d她父亲周转那笔资金时,就跟他见过几次面,他也知道这件事,后来我跟教授去澳洲墨尔本开会,又遇到他,他知道我是领庆光奖学金的学生,二话不说,就要我进他公司上班,那封信只是问候一下。” d不知道是他第几个女朋友。她父亲是台商在大陆的重要干部之一,据说还成立什么台商公会之类的,俨然是台商在大陆的代表人物。 那时候他们交往不久,公司股东便抽空资金落跑,不但资金周转不灵,还面临信用危机,公司即将面临倒闭,而楚晔此时便从中斡旋,和几位前女友的家庭企业借钱周转,用不了一个多月,公司恢复运转,两个月后,在中、韩边界抓到准备落跑的股东,从此戴楚晔的名声在台商间声名大噪,但等这事件平静后,他也和d分手了。 原因是,d的父亲非常欣赏他,直赞赏他英雄不畏出生低,肥水不落外人田,这种人才还不知道要留下,他就是笨蛋!所以打算凑合他和d的婚事,一听到这里,楚晔隔天便和d提分手。 他交往的对象都是千金小姐,但他和她们交往,图的好像又不是她们家的钱财,那他到底要什么? “所以,你会进‘庆光’喽?” 他点点头。 “是啊,也许庆光的薪水没有其他公司优渥,但我相信在那边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邵贞希忍不住吞一大口口水。庆光股票的产值几乎是所有生技公司的指标,这样的薪水还不够优渥? 从以前到现在,楚晔的标准到底变了多少? “我想送个礼物给你。” “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她失笑。 “当初我很穷,没什么可以给你的,现在我有能力了,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 邵贞希很感动,她虽然不是他的爱人、他的女朋友,但却能深刻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意,那是所有礼物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真心诚意。 勾着他的手,她好奇地问:“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 “卤味?” 他没好气的敲敲她的头。“每年的卤味你还吃不够吗?长进一点好不好。” “我是替你着想好不好?万一我想要的礼物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你怎么办呢?” “说说看。” 邵贞希挑眉。哼,说就说。 “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正本,”她骄傲地插起腰来。“看,我就说吧!那可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戴楚晔点点头。的确,那是有点难度,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看他认真的盘算起来,邵贞希连忙说:“不、不要那么认真啦,送我特大的小熊维尼就可以了。” “小熊维尼?”他一脸诡异地看着她。 “对啊。” 见她依旧如此孩子气,他不想再问她了。 “算了,我还是别指望你了。” 听起来似乎他已经准备好了,邵贞希好奇地拉拉他,“你准备好了?” “嗯。” “所以,到底是什么?” “是秘密。”他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尖,然后他伸伸懒腰,爬回沙发上,找个舒服的位子躺上去。 “快说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先让我睡一觉吧。” 不死心的邵贞希拉着他,继续问:“春假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现在,快告诉我嘛!” 摸摸她的长发,戴楚晔莞尔。 “我也希望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是我明天早上要搭六点半的飞机去泰国,十点半要开会,我今天是为了帮你过生日才留在台湾的。” 就知道,他这个大忙人,怎么有一刻闲得下来?一帮她过完生日,他就又要飞走了啊…… “所以,现在先让我睡觉吧。”戴楚晔突然堆起一脸诡异。“还是,你要跟我一起睡?” “一起睡就一起睡,谁怕谁?” 她起身,挪动旁边的沙发椅,将两张沙发靠在一块,再从房间拿出两件厚厚的被子,嚣张的躺在他身边。 “哼,晚安。”不理会从背后传来的哼哼笑声,邵贞希嘟起嘴巴背对他躺下。 “晚安。” 好吧,如果是在客厅,他会尽量保持冷静,不会胡思乱想。 闭上眼睛,还不到十分钟,身旁人儿便开始骚动,她转身面对他,尽管四周昏暗,他还是能察觉暖呼呼的气息吐在他脸上,他在瞬间屏住呼吸,忍下躁动。 “你怎么了?” “……我们手牵手睡,好不好?” 听到她孩子气的要求,他心里满是爱怜,牵起她的手,裹在怀中,感觉她又往自己身上挨近了些,他悄悄叹了口气。 “快睡吧。” 看来,他明天只能在飞机上补眠了。 由于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戴楚晔得回台湾到学校办些手续,拿了几张文件,跑了几个处室,最后还得请系主任签章,他不免俗的邀请朱成廷到附近饭店吃顿中餐,并送个礼物给他。 只稍稍看了礼物盒子一眼,朱成适便摆到一旁没打开,眼神中当然是止不住的得意。万宝龙的钢笔,有点身价的人才买得起的礼物,他当年果然没看错人,不到几年的时间,戴楚晔渐渐往金字塔顶端爬。 从一开始那个笔路褴褛的穷学生,到现在一秒钟几万块上下的投资客,眼前的戴楚晔又即将打进庆光高层,他一点也不意外他爬得这么快,在奋斗中求生存的年轻人,只要给他们一点盐,他们就会从咸鱼翻成一条龙。 “进了庆光要好好把握,江庆瑞那家伙没有子嗣,听说他现在积极在培育生力军,你要加把劲。” “我知道。” “别看他老是笑眯眯的,那家伙根本就是只笑面虎,一肚子坏水根本不值得信赖。” 唉,又来了。跟在朱成廷身边那么多年,其实知晓他的脾气,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女人跟江庆瑞,只要新闻媒体又报导江庆瑞做了什么大善事,他一定第一个嗤之以鼻,不但先臭骂一顿,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心机深沉。 不过,当他告诉朱成廷,自己要进庆光时,他却不如预期那样反对,反而鼓励他往上爬,早日爬到江庆瑞的位子,成为全台第一首富。 当首富的是所有男人的梦想,自然也是他戴楚晔的梦想。 抱怨完后,朱成廷喝了口茶,向他摇摇头。 “最后期货赔了三百多万,太晚跑,错过时间点。” 喝了一口红酒,戴楚晔默默从公事凶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拔打这支电话找robert,他有内线消息,三千万内内的融资都能找他玩。” 朱成廷笑着收下名片,若是说出他平生收过哪个得意门生,那绝对非戴楚晔莫属。 “都照我都你的做了?” “嗯。” “收获不少吧!” “……有利有弊。” 朱成廷哈哈大笑,“是利多于弊吧!” 当年,戴楚晔在回学校前,当着他的面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从此之后,不会再为一个女人耽误自己的前程,他的心里,除了钱,什么都不重要。 戴楚晔有他所没有的条件——口才好、条理分明、做事认真、为人正派、风度翩翩,良好的外在形象自然为他加分不少,怕以他鼓励他多结交朋友,从友谊开始建立关系,拓展自己在人脉与交际,累积自己的经验,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 男人只要有钱,女人就自己会靠过来。 话还说的真不错,戴楚晔承认,他是为了拓展自己的人脉才和那些千金小姐交往,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才会花时间在那些女人身上,他会为了眼前更大的利益,身旁女友一个换过一个。 他从来不会为了个女人驻足停留,尽管有不少女人想用眼泪、身体、财富…… 用尽各种方式留住他,都得到他一律公平的对待,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因为有那些女人的陪伴而满足,也不会因为有雄厚的资产做后盾而得意,他知道自己可以更强、更完美、更富有、更受人尊重。 他知道这一路走来伤害不少人,多年的历练造就他的无情,面对那些女人的眼泪,他也曾经闪过一丝不忍与疼惜,然而一次、两次……他几乎忘记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感觉,这种不忍是会麻痹的,毕竟,就连像他这样曾被狠狠伤过,不但失去未来、失去挚爱、失去骨肉的人都能勇敢站起来,他相信,她们可以的。 “难得回台湾一趟,打算去哪里走走吗?” “我没那么闲。”戴楚晔皱眉,“后天就要去加拿大开会研习,明天回中部看看,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中部?嗯,他怀念起那个雨前毛尖。 “回去看那个邵贞希?” 戴楚晔没说话。他的确是会回去找贞希,但朱主任那双带着威胁警告的双眼实在让他不想承认。 “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财富永远无法超越的吗?” “……” “是‘历史’。”朱成廷继续说:“人家是书香世家,闻的墨水味都比你吃的饭还多,你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满身铜臭味,癞蛤蟆戴上皇冠也还是青蛙。” 窒了窒,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我们只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想那么多。” “这样最好,她就算再怎么不像,也是千金小姐,而你,就算再怎么有钱,你的骨子里还是个穷小子,”他挑眉,继续补充,“他们那种书香世家,很重视门第的。” 跟在朱成廷身边一阵子,也多少听过他从前的传闻,据说他还是穷学生时,喜欢上当时的校长千金——同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据说两人后来进展到互许终生的地步,但那年代因为门第也背景的关系,最后校长千金选择了另一个家世背景都略胜他一筹的同学,也奠定他自此以后愤世嫉俗的个性。 “现在和从前不同了。”戴楚晔忍不住反驳。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你不懂。” 由于朱成廷下午还有课,吃完饭后,他自行招了计程车先行离去,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 “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第七章 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戴楚晔已在加拿大工作几天,系主任的话却仍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发的誓……他自己说过的话怎么会忘记? 当年,他在贞希面前轻松地一语带过,其实多年来,他都将自己发过的誓言深深烙印在心中——他不会再被女人迷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那贞希呢? 不,对他来说,她不是他的女人,她是他最重视、最了解他们、最珍贵的朋友,他把仅存的一点柔情,全部寄托在贞希——他最珍惜的朋友身上。 唯独她,他不想失去、不想利用、不想背叛…… 他只想好好珍惜她。 被他看上的女人注定要被他背叛,那他永远也不会爱上贞希。 可是,心中这一股莫名的不快又是什么?明明几天前才碰过面,他很想她,很想见她,甚至只要她一开口,他愿意为了她,放下加拿大的工作回台湾,只要她愿意开口的话。 但他知道,贞希绝对不会对他这么说的。 戴楚晔苦笑。他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始终无法成为一个绝情绝义的混蛋,因为他有贞希。 这样可以吗?贞希只是朋友,不是他的情人,他会对情人无情,但绝对不会背叛朋友。 离开饭店后,他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想也不想就拨了一通电话。 “我想见你。” “想见我?” 邵贞希一愣,想起他上次也曾那么说。 “那你可得先开两个小时的车程到机场,再从魁北克飞到香港转机,我想转机的时候应该不多不少得等个六个钟头吧!你可以先去睡个觉或是吃个饭,等你到台湾,大概是明天凌晨,那时候我在睡觉,你可以在我家楼下便利商店等我,等我醒了马上就去找你。” 如此大费周章,让她想起上一回—— 只因为他的一句“想见你”,她不知道是哪要筋不对,居然连夜打包行李,咻的一声跑上飞机跑去加拿大找他。 等她被加拿大的天寒地冻冷得脑筋清醒过来后,这才大骂自己是蠢蛋,但没时间给她懊悔,因为当楚晔出现在她面前时,他一见到她,也不顾身旁都是长官同事就立刻上前给她一个拥抱,当时才庆幸自己来对了。因为他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马上抱起她左亲右亲。 他果然感染了洋人的热情如火,现在一见面,他都是这样子。 她只轻描淡写回了句“是你说想见我的”,其实她心里早就一阵澎湃,不只他想她,她也想他啊!所以才会做这种只有热恋中的情人才会做的蠢事。 听到她这么一长串的解说,戴楚晔轻笑出声,非常有把握的说:“那,要是我今天在七点前,出现在你面前,你今晚就得排除万难跟我约会。” “哇,那真的得排除万难呢!”听出他的把握,她知道他八成有他的办法。 “那,等我。” “不管怎样,都等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挂上电话,邵贞希叹口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他? 这一次戴楚晔在年假放得比邵贞希想像的还要长,他几乎跟她在一起耗了快一个礼拜。 “你被开除了吗?”看他整天在她身边晃来晃去还真不习惯。 真是乌鸦嘴!戴楚晔戳她一记。 “手头的工作到一个段落,现在轮到我休假,下个礼拜我回加拿大,又要准备开始卖命了。” “要把身体顾好喔。”她拍拍他的头。“找一天来我家吃饭吧,我爸跟我哥说很久没看到你了。” “上次你三哥结婚,我不是包了一个大红包了?” “哎唷,那不一样啦!” 戴楚晔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小姐,你知道过年带异性朋友回家吃饭,代表什么意思吗?” “代表他们感情很好?” 这个傻瓜。 “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也都会来我家吃饭啊,难得回台湾一趟,找你吃饭还得分是不是过年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 定睛看着她,他一语道破她的意图。 “一定是你一直不交男朋友,你爸跟你哥着急了,才想抓我滥竽充数?” 几年来,相较于戴楚晔身边莺莺燕燕来来去去,邵贞希身旁却没听说有任何追求者,其实她不是没有,只是想追她的人,得先通过第一关:老爸跟老哥的审查,证明了自己为人正派、无不良嗜好,最好还要才华横溢、温柔体贴……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关,她邵大小姐眼光也不比哥哥爸爸低,一下子觉得对方太高有距离,一下子觉得对方太矮距离过近,一下子觉得对方住屏东太远没安全感,一下子觉得住隔壁很有压力。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一句不适合。 那戴楚晔总适合了吧! 其实邵家人个个心知肚明,真正进她邵大小姐眼中,不客高矮胖瘦,不管住高雄、台北、屏东、花莲,戴楚晔就算人在加拿大她也一样二话不说飞过去,对那些她不喜欢的男生,所有拒绝的理由都是借口。 这原本是年轻人的事,他们长辈介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但平时最疼女儿的邵墨清,最近似乎再也受不了女儿如花似玉的年纪却独守空闺,要是戴楚晔对她有些什么承诺那倒还好,但最怕的是,自己家女儿死心眼,爱上了就摆脱不了,那就糟了,所以他们打算趁戴楚晔到邵家吃饭时,好好逼供一番。 “你才不是滥竽。” “好好,我当然不是滥竽,”他轻笑出声,“那就这个礼拜六吧!我记得你爸喜欢喝陈年女儿红是不是?” “呃,你还是别送女儿红好。” “为什么?” 邵贞希叹口气,“最近我爸老是看着我家地窖那缸女儿红发呆,我妈说,最近我爸老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喝得到那缸酒?为了不让他触景生情,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你随便送个茶叶就行了。” 古时候大户人家女儿出生当天,会酿一缸子酒,直到女儿出阁当天,才拆封宴请宾客,现在这种习俗虽然已不常见,但以邵家的家世与贞希在家中的地位来看,说贞希有一缸专属她的女儿红,他也一点都不意外。 然而,周末当天,戴楚晔还是缺席了,因为他被一通紧急电话召回加拿大。 邵贞希抱着一大盒茶叶回家,并暗自咒骂戴楚晔那家伙,下次不管他说有多想她,她都不会再当个笨蛋坐十几个钟头的飞机去找他。 不过,很快,她又收回自己的蠢话。 邵贞希是从电视新闻看到这件事的。 与江庆瑞结发多年的妻子,于上周因癌症病逝回拿大。 听说一向与妻子感情深厚的他,几乎在一夕之间崩溃,甚至一度有了收起江山打算。 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它成真,庆光所有董事与员工用尽方法让江庆瑞回心转意,而公司一时大权旁落,担子自然落到几个高层身上,那时楚晔就是回去帮忙的。 幸好这只是江庆瑞“一时兴起”,过了一阵子又恢复正常了。不过,他对财富的累积似乎没有从前那么积极,甚至有人说他已经在物色接班人,而接班人之一,也是最受外界瞩目,来自台湾、年纪最轻的戴楚晔。 媒体以咸鱼翻身……呃,不是,是以传奇人物来介绍楚晔,说他从小便失去父亲,全家靠母亲每天在餐厅洗碗赚取微薄薪水养家,家里还领了十五年的家扶补助金。 虽然辛苦,楚晔仍每年都拿奖学金,不但如此,他还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最后靠着庆光十年的奖学金到美国深造,在还没毕业前,便兼任回拿大分公司的主任,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副总经理。现在,毕业后回到庆光贡献一已之力,年纪轻轻才刚三十岁,不靠任何关系,凭他自己的努力与打拼,打入庆光高层。 标准的英雄不同生低,据说下一期时代杂志将会专访这位传奇人物。 他什么时候变成传奇人物啦?那个吃卤味不敢吃米血、睡觉老是在磨牙的戴楚晔,也会变成传奇人物? 骗人! 不管是不是骗人的,看得出来他现在身份不菲,全身散发出闪亮光芒,“戴楚晔”三个字在瞬间变居蓝钻镶金,他在台湾火红的程度,只要打开雅虎首页就能看到他的名字。某小报杂志还私自把他编进全球十大单身汉之一,让她看了忍不住捧腹大笑。 全球十大黄金单身汉,不都是些王室贵族或阿拉伯石油王子吗?楚晔什么时候变居黄金单身汉了? 不守,人怕出名猪怕肥,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开始陆续有好久不见的女性朋友出来指认他—— 指认他始乱终弃。 楚晔之前也许是风流了点,但一点也不下流,怎么可能始乱终弃?而且,向来只有别人对他始乱终弃,他才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呢,吼,气死人了! 为了怕戴楚晔一时触景生情想不开,邵贞希马上想打电话给他。两人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电话在她从包包里拿出来的同时也响了。 “喂,楚晔?” “贞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疲惫的声音。“我好想见你。” 她知道他在这波人事异动中,因为表现突出而获得拔擢,但面临接踵而来的新挑战,加上成名后风雨是非,一向要求甚高的他一定努力做到最完美,并对一些他无法掌握的事情感到无能为力。 于是,她邵贞希又傻傻的飞到纽约,和正在当地开会的他见面。 戴楚晔在见到她的同时,给她一个又深又长又久的拥抱。 “你真的来了!” 唉,有什么办法,明明只是朋友而已,她会做到这种地步他还不懂吗?大嫂看到她这样,只能安慰她,也许这是她上辈子便欠下的感情债,或许在上一世,楚晔也是这样等了她好久、好久。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其实,那些花边新闻根本就是媒体炒出来的,哪个男人出来打拼,会没有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陪衬?她们看上他的价值不菲、能力高超,而他看上她们的家世背景、关系人脉,原来各取所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若在事后追讨售后服务,那就有点让人反感了。 没关系,摆平她们只是小case,请助理帮忙就行了。 可贞希一下飞机就一古脑的为他抱不平,大吼大叫把那些女人通通骂一次,仿佛被指责始乱终弃的人是她。戴楚晔就忍不住盯着她,看她从头到尾发一次脾气,喝口茶润润喉后,再来第二回合。 看着这样的她,他满心温暖。 从前她就是这样,遇到他的事情,她会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认真。 戴楚晔在庆光,原本是加拿大分公司的副总经理,负责处理外商事务,等公司上了轨道,他算立了一个超级大功,三级跳成了纽约母公司的总经理。 他不但是炙手可热的业务高手,人脉广到令人咋舌的地步,更是上流社会的当红炸子鸡,八卦小报之前说他是全球十大黄金单身汉的确太夸张,不过现在排名前百大应该没问题。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媒体的焦点,就连他偶尔回台湾,想约邵贞希出来吃个饭,都得戴上鸭舌帽跟墨镜口罩,看得她脸上堆满三条线。 “太夸张了!”在法国餐厅的包厢内,看他拿下墨镜口罩才松了一口气,她摇摇头。“又不是周杰伦,干么包那么紧?” “他如果包得这么紧,就不会被偷拍了。” “这倒是。” 法式料理一道接着一道上,每上一道菜,为他们服务的侍者便不厌其烦的为他们一一介绍每一道菜料理的经过有多么珍贵。 “还是去吃卤味比较自在。”她从桌面底下踹他一脚。“都是你啦,没事当什么黄金单身汉,现在吃个饭都要偷偷摸摸的,你是怕太多女人追着你跑吧?” 戴楚晔反夹住她桌底下不安份的脚。“我不是十大黄金单身汉。” 是百大黄金单身汉。 邵贞希仍在桌子底下偷偷踢踢他的小腿。“那我们下次去买巷口阿桑的卤味,打包回家吃好不好?到时候,就算你脱光光在家里跑来跑去,也不会有人一直跟拍啦!” 好,怎么会不好?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都好。 在她面前,他不是人人瞩目的黄金单身汉,也不是公司的空降部队,更不是大家所认为的江庆瑞接班人,他只是他,单纯的戴楚晔。 不管从杂志或是开会时,戴楚晔看过江庆瑞无数次,在公司里,面对面的时间也不算少,但这是头一次,他与他单独坐在办公室内,一对一谈话。 江庆瑞和他印象中差不多,他主张自然,对于半白的头发并不甚在意,整齐的将它们往后梳,椎着一脸笑,这让他想起他父亲,也许他对父亲没什么记忆,但他记得父亲的笑容。 “要不要喝点茶?”他迳自拉出一旁的茶桌,开始煮水。“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太喜欢这种茶,不过多喝茶对身体不错,尤其像你们这种四处应酬,正要开始打拼的年轻人,偶尔喝点清淡的也好。” 江庆瑞非常熟练地热壶、暖杯、围冲……自造型古朴、色泽典雅的紫砂陶壶中散发出悠扬自然的香气,清而不淡、浓而不烈,瞬间唤醒他的味觉。 “雨前毛尖?” “有研究喔!”江庆瑞抬眼看他。 “一个朋友常喝。” “听说你最近很火红,现在朋友每次看到我,都会问起你。” 从江庆瑞手中接过闻香杯,他凑到鼻前品香,听出老板语气中的调侃,戴楚晔苦笑。“炒出来的新闻而已。” 他打从进庆光,三级跳成为总经理开始,整天忙公事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搞那些风流韵事? “只是炒出来的吗?” 江庆瑞话中有话,喝一口香茶,他仍然带着笑,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最近不少朋友看见他就提起戴楚晔这号人物,说他是自己的接班人。 其实他以戴楚晔的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便将公司八千万以上等级的订单交给他负责,而他也确实做得不错,他的外表跟背景也的确为他打出一张良好的形象牌,若他真的有野心,他也是会考虑慢慢将他带在自己身边。 将自己花了大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一个外人,说实在话,他是有些不甘心的,但他缺一个接班人也是事实。最近几个颇有可看性的年轻人,就数戴楚晔最为突出,除了曝光率高,他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从来不怕任务艰难,而他的人际网络更是复杂得惊人。 闻言,戴楚晔眼神闪过一丝诡谲。当然,新闻不会平白无故大篇幅报导他的消息,还把他的生平摸得一清二楚,就连他领家扶补助金的事情都知道…… 其实,这些新闻都量他自己炒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所有人注意到自己——包括江庆瑞。 事实也证明,他的方法生效了。 “那只是一点必要手段而已。” 江庆瑞哈哈大笑,并拍拍他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大丈夫做事不能太拘泥小节,很好,我欣赏你。” 他接着说道:“你年经轻轻就爬到这个位子不简单,靠点关系表示你有办法,有野心固然很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树大招风啊!” 不愧是历经风风雨雨的巨擘,丝毫不会把戴楚晔的手段放在眼中,反正只要目的达成,一点小手段无伤大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庆瑞霍地大笑出声,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如果有儿子,也差不多像你这样的岁数了。” 知道他与妻子之间不能生育的问题,戴楚晔忍不住问:“如果您有小孩,您应该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他继承您的所有吧?” “不会,”他想了想,说:“因为,为了走这条路,牺牲太多东西了。不是非得像我,才叫成功。” “可是,您有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事业版图,不管是财富,功绩,也很有爱心,而且对妻子忠贞不二,那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 江庆瑞苦笑。“就像你所说的,那只是一点必要手段而已。” 一走出机场,邵贞希两只手抓着行李,呆呆站在忙碌拥挤的人潮中间,她几乎是被推挤着前进的,直到戴楚晔长臂一捞,才将她从人群中救出来。 “你还好吧?”接过她的行李,看她还一脸心有余悸,他将她捞进怀中,忍着笑看她呆滞的双眼。 “人好多喔!” “wee to nowyork!” “这样来纽约怎么逛街啊?”她嘟起嘴抱怨,“都被人潮推着走了,电影情节都是骗人的。” 她不是第一次来纽约,但却是第一次在甘乃迪机场下飞机。 戴楚晔大笑了几声。“逛街不能在市中心逛,你如果想逛,明天我带你去上东城,那里没有这么拥挤。” “明天?”她抬头看他。“你很闲吗?整天陪我逛街就能赚钱了?” 他满脸苦笑。“你现在是在挖苦我吗?” “我是担心你,到时候钱赚不够,又开始瞎紧张。”对他来说,钱比命还要重要,她可不希望看到他少进帐几百万时,又在那里挺胸顿足。 “用不着你操心,”他再自在不过地笑笑。“你已经交代下去了。” 戴楚晔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纽约冬天不比台湾,前几天刚下过雪,地上还有些湿滑,怕她穿高跟鞋走不稳,他使用大衣裹住她,将她紧紧固定在自己怀中。 在他身边,她开始觉得自己像备受疼爱的小娃娃,天冷时有他温暖的怀抱,路走不稳时有他牵着,那她还怕什么? “想我吗?”他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尖,轻问。 “超想的!” 他虽然升官当上庆光的总经理,但自认年轻历经还不够的他,自动申请当空中飞人,不辞辛苦的到世界各地视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飞机上度过,所以他几乎都在飞机上睡觉,下飞机后,他维持清醒的最高纪录是五十个小时。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操,何况他没有家室、没有拖累,空中飞人的日子他熬得来,只要公司愿意帮他投保高一点的意外险就好。 也因为他的随机视察,大部份分公司主管都会将他视为江庆瑞的接班人,大老板派人微服出巡还不知道要好好表现,就是笨蛋。 虽然是个大忙人,但只要他有空,哪怕是半天,他都会飞回台湾找她。 后来他给她一支电话,说只要想他,随时都可以打给他,有时候,他更会用越洋视讯得知她的近况,电话费完全不用她担心,相较于从前的兢兢业业,他现在花钱真是不眨眼,像现在还特地为她空出假来,她不禁担心起他—— “你这样请假,公司方面真的没问题?钱真的不会少赚点?” “别担心我,我向来只把钱和时间花在值得投资的东西上。” “我也值得投资吗?” “你不一样。” 他对家人很好,但对她更好。 她知道他忙得焦头烂额,但当他得知她在月底要来纽约参展,二话不说立刻空出两天假,就为了要跟她在一起。 这次有个舞团要以舞蹈动作表现出书法的行云流水,团长便邀请书画公会的理事长一同参观,而她算是理事长的见习助理,到现场观摩协助后台也是她的工作之一,于是她提早一天到纽约先跟他碰面,明天再到会场跟同事集合就可以了。 上车后,戴楚晔问:“明天几点要到表演厅?” “十点前到就行了。” “那我们还有时间一起去吃个早餐。” 车子驶进一栋豪宅,管理员看见是他,还客气地向他打声招呼。邵贞希一脸猜疑的想问他点什么,但却被戴楚晔早一步发问了。 “我还记得几年前,我说要送个毕业礼物给你吗?” “嗯,你真的要送我?”原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的放在心“当然,我说到做到。” “是小熊迪士尼吗?”邵贞希拉拉他。“那你等一下岂不是要带我去迪士尼买娃娃了?” “别的地方也有卖小熊维尼啊。”听她一派天真的说着,戴楚晔笑得开怀。 所以,他真的买了? 好吧,嗯……她开始盘算明天该怎么抱着特大号的小熊维尼去会场了。 他说他住在十八楼,接着他刷卡带她上去,电梯内部六个面全贴上磨得光亮的黑色花岗岩,优雅低调却不失奢华。 楚晔真的住这里?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十八楼一到,他领她进屋,邵贞希这才发现这一大层居然只有两间住房,当场愣得瞠目结舌。这……不就是俗称的豪宅吗?他、他住在这种地方? “这不算什么,这层隔成两户,其他楼层有的还是独户,整层楼都是他们的,只是我自己一个人住,不用太大的空间,也就不用买那么大的房子。” 买?他真的是用买的? 而且这、这还不算大?光从电梯口直到门口,就比她家前门到后门要远了。她还愣着发问,戴楚晔才一打开主屋内的电灯,她又傻眼了。 他家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客厅除了墨色系的沙发桌椅、一台液晶电视和深色的书柜外,没别的东西,非常简单干净,甚至有点太干净了,但那一切,都比不上裱在墙上那一幅一尺长的墨宝来得吸引她注意。 “天啊!” 才踢掉靴子,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她立刻飞奔跳到沙发上,双眼盯着墙上的书贴,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欣赏,从每一个笔画中的道美劲健、潇洒自然,她认出这是谁的作品。 接着邵贞希一边哭、一边笑,直到戴楚晔笑着端出两杯果汁从厨房走来,她拉着他,指着墙上的墨宝,激动地说:“这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是啊。” 嗯,这样问不对。 “这是摹本真迹?” “是啊。” 轰!不多不少,一吨炸药在她脑袋炸开。 “这、这不是应该在故宫吗?” “是啊。” “那怎么会……” “我借来的。” “借来的?”邵贞希整张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她只知道自己惊讶到不行。“你跟谁借?” “纽约美术馆馆长。” “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shlfeer老早就想借《兰亭集序》了,我就跟他说,我可以帮他想办法借到真品来纽约参展,条件是,展览结束后,《兰亭集序》必须在我家躺一天,明天我就要还回去了。” 连美术馆馆长都卖他面子?不是吧! “这、这需要押金吧!” 戴楚晔点头。 “这一天押金要多少?” “你想知道?”他眯起眼问。“你先确定你是真的想知道,我再告诉你。” 这…… 不,她不想知道了。 “只要是你许的愿望,我都会努力达成的。” “你是圣诞老公公吗?” 他失笑。 邵贞希叹口气,知道自己从此之后不能说些听起来不太可能的愿望,因为戴楚晔是真的会想尽办法做到。 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呢?他会带她登陆月球吗? 计划便更,她明天要扛去表演厅的,不是小熊维尼了,而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过海关的时候,她一定会被抓起来,而且关到发茫茫、眼花花都还出不来! 第八章 从头到尾,戴楚晔没看漏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他一直噙着笑,等邵贞希渐渐从震惊中恢复冷静,他才端了怀饮料给她。 “这饮料,喝一口要多少钱?”看着晶莹剔透杯子里头的紫色饮料,她吞了口口水问。 他失笑。“对街买的,五十块一瓶。” 呼,总算回到现实世界了!她喘口气,这才喝了口果汁润润喉。 他没告诉她,五十是美金不是台币。 喝过果汁后,邵贞希恢复精神,这才注意到旁边沙发上,躺着一只全身黄澄澄、穿着红背心的小熊维尼。 “维尼——”她开心地上前拥抱熊宝宝。“这是给我的?” 戴楚晔点头。 对嘛!这种礼物才实际。 开心地抱着熊熊,邵贞希找了个好位子,让她能以最完美的角度欣赏王羲之的墨宝,又能喝到便宜又好喝的果汁。人生若能如此,还有什么好求的啊? 休息一阵子后,她放弃盯着《兰亭集序》看,反正回台湾后,多跑几次故宫也看得到嘛!于是,她开始到处看看,一大片落地窗吸引了她的注意,十八楼的高度够高了,公园就在十几公尺外,一片绿油油,她忍不住看呆了。 “晚上会更漂亮。”他说。 点头,她相信绝对是的。 “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她看着眼前的美景,随意问起,“你常来住吗?” “这里是我在纽约时住的地方,不过老实说,我不常在家就是了。” 也是,当空中飞人的他,几乎把机场当成他家了。 “你家好漂亮。” “……这里不算是我家。” 也是,这家伙,不常住家里还买房子,根本就是浪费血汗钱,不过他在庆光的位子不算低,员工宿舍也要有点派头才行。 “我家在隔壁。” 转头看他,邵贞希一脸狐疑。 “那你干么带我来这里?”擅闯民宅罪名可不小。 “这里是你家,送你。”从口袋掏出亮晃晃的钥匙,他说:“不只纽约,我预计在全世界各大都市置产,目前我先买下纽约跟台北的房子,因为我比较常往这两个地方跑,你还想在哪个国家买房子吗?” 轰轰!不偏不倚,两吨炸药在她脑叶附近炸开。 意思是,他要买房子,还要问她的意见? “以后我打算一次买两间,一间是我的,一间送你,这样你若是到世界各地旅行,都会有个休息的地方,不用烦恼住的问题,而且——” “等一下!”打断戴楚晔接下来要说的话,邵贞希命令自己的大脑在瞬间恢复正常。“你为什么要送房子给我?” “我可以送小熊维尼跟借到《兰亭集序》给你看,为什么不能送房子给你?” “可是……一栋房子,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行?”戴楚晔板起脸。“就因为太贵所以不能收?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买一间房子不算困难,只要有钱就能办到,对他来说,困难的是那幅《兰亭集序》,他不知道调用了多少人脉,花了多少心力才打通这层关系,要比贵重,那幅字画比这栋房子还要贵重。 “你不能随随便便送房子给女人,那意义不一样!”邵贞希失声大吼。 他打算给她期待吗?原来她还是可以对他有期待的? “我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心态,”他抓住她的手臂,非常认真地说:“对你,我从来不随便,不管我到哪里买房子,我都会在旁边为你留一个位子,这样,还叫随便吗?” “这种心意,你该送给你的女朋友们,而我,却从来不是。” “但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这辈子的最爱? 她不晓得天底下有哪些女人有办法抵抗这一句话的魔力,只要听他说出口,真的,她愿意为他戴楚晔做任何事。 感动之余,她也有一丝不安,她知道楚晔对她一直有种特殊的情感,但她拼命说服自己那不是爱情,因他身旁女友一个接着一个换,她从来没向他要求过承诺,因她知道他的感情世界是唯一的罩门,他不准任何人越雷池一步,也从不向任何人打开心房,她算是最靠近他、最了解他的人,但仍然没有勇气进入这块禁区。 “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那些只是普通的女人,”提到这个,果然,他又板起脸。“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对我来说,你比她们重要。” 也就是说,彻头彻尾,他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之后也不会将她视为女人那样疼爱? 邵贞希原本开心的表情在瞬间荡然无存,脸上的表情更是泫然欲泣,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 戴楚晔一时慌了,他连忙说:“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一如果真是这样,”她在他面前站得直挺挺的。“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从来不曾吻过我?” 吻她?戴楚晔一时间变了脸色。 他沉下脸,抽动嘴角,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你想当我的女人?你知道当我的女人代表什么吗?当我的女人,必须对我的事业有所帮助,如果不是家财万贯,至少也要是显赫家事——” “我做得到啊!”邵贞希着急地大叫,“我知道你都只和那些大小姐交往,但我也是,难道你忘了吗?” 他知道她是,他一直知道她是。 从学生时代开始,她用的东西就算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名牌,但不管是身上穿的、戴的,都相当有质感,他知道她出生名门世家,这样的她,还愿意跟他成为莫逆之交,她还想要他的什么? 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也是他最触碰不得的女神。原本以为,只要在她身边,疼爱她、陪伴她,他就足够了,但,为什么现在他会那么烦躁?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他抓住她,带点威吓的大声吼道:“你想当我的女人?就像那些整天撒娇、穿着漂亮衣服陪我上床的女人,你想当那样的女人吗?” “女人对你来说,除了这样以外,没有别的吗?” 戴楚晔咬牙。“是。” 如果一个男人把性与爱完全分开,他要怎么得到幸福? 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怕,她很少怕他的,所以每次看到他的部下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她总忍不住偷笑到快内伤。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不是他不可怕,而是楚晔从来不让她怕他。 “别的女人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她知道他就算再生气、再可怕,都不会伤害她,于是鼓起勇气,她说出自己的心意。 “我是人,我是个女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除了当你的朋友,就不能当你的女人吗?” 当他的女人?这代表什么?他还得再将所有的爱与信任,寄托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而且那个女人还是邵贞希。 然而如果他失去她,他不但会失去最要好的朋友,还会失去他这辈子最珍爱的女人。 “吻我,证明你爱我。” 看出他还有些犹豫,邵贞希牵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 接着,她用手指拨拨他额前的乱发,指尖划过他紧绷的眉峰与高挺的鼻梁。她从好久之前就想再靠近他一些,今天,是他第一次像这样将她搂在怀中。 不是朋友的拥抱,而是像情人间的相拥。 “是你自己说,爱情没那么难的……” 捧着她热热软软的脸颊,戴楚晔有那么一瞬间心动了。 让贞希成为他的女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在她的唇瓣贴近的一刹那,他有些退缩,但贞希紧紧抓着他的温暖实在让他无法抗拒。最后,他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轻轻覆上自己的,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感动让他几乎在瞬间想将她拥在怀中,顺从自己的欲望占有她…… 忽然,他像是触电般大吼一声,迅速推开她。 邵贞希惊讶地跌坐在沙发上,看他双手抱头,懊恼地喃喃自语。 “不该是这样……不能这样,你是邵贞希,我不能对你做这种事……” “楚晔……”她伸出手想拉他,却被他一手挥开。 “不要碰我——”不,现在不要,不要碰他,他不该对贞希起任何邪念的,但他却做了! 他曾发过誓,这辈子他不会再爱上任何女人,也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失去分寸,但贞希不算,因为她是他最珍贵的朋友。 她一定要打破这个平衡吗? 丢下屋子的钥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内,不论贞希怎么喊他,他置若未闻,将自己重新锁在黑暗之中。时间仿佛回到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焦尔萱离开他,说他们的孩子已经不在,叫他别再来纠缠她…… 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可以说变就变? 现在他的身价何止千万,想要什么会得不到?为什么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管怎么变,不管他再有钱,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依然配不上邵贞希。 邵贞希变了,去一趟纽约回来后,她明显换了个人,再也看不到她从前的开朗爱笑,虽然她不是整天愁眉苦脸,但一有时间,就会看到她整个人像被掏空似的,双眼定着墙上的字画发呆。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相思是什么滋味,从前,就算是想他的时候,只要拿起手机、拨着他的电话号码,不管他有多忙,都会时不时听她说话,要不就是他一通电话说想她,她也会把所有行程往后延,不顾一切飞到他身边。 他也许不在她身边,但却永远在她心里。 可是,现在手上握着他给她的电话,楚晔已经两个礼拜没有接她电话了。 自从那天,她就再也没有看到楚晔,他在她的答录机中留言说因为工作关系,又飞往加拿大,而她,也因为展览告一段落,无法继续待在纽约等他。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手上还握着那间房子的钥匙,最后,她还是收下那份礼物了,其实,只要是他送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礼物,她都很开心,哪怕只是一份卤味…… 只是,当她知道楚晔之所以一直无法接受她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无法将她当成一个女人。她好心痛,他明明爱她,却没办法给她承诺…… 果然,她太轻忽十年前焦尔萱带给他的伤害,原来这个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他不但没走出来,还更加愤世嫉俗。 她好自责,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从他身旁女友一个换过一个,分手时也丝毫不心软,她就该知道,楚晔病了! 只要能唤回楚晔,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她宁愿当他一辈子的朋友。 至少,让他不要那么孤单。 大嫂听说了他们的事,也知道她对楚晔的一往情深,不管哥哥们怎么劝阻,叫她看开一些,但这份感情就像真正的海枯石烂一样,从没变过。 大嫂叹口气,只说那是她前世欠楚晔的感情债,注定用一辈子的思念来偿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也许是真的。 和楚晔失联后的三个礼拜,她就因感染新流感而被隔离在家中。 她不敢告诉家人,只让几个朋友知道,因她实在怕把感冒传染给其他人,尤其是大哥刚上小学的小皮蛋,和二哥那个五岁的小公主,以及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小嫂子都在家里,家中一堆老弱妇孺,她宁愿自己病死也不想回家去散播病毒。 幸好她的病情不严重,除了偶尔会发点烧外,并无太大问题,医生说在家好好静养就行了,而几个朋友会轮番上阵帮她张罗三餐,不过,她不希望她们在这里待太久,万一传染给她们就不好了。 她还是没忘记每天拨一通电话给楚晔的习惯,就算他现在都不接她电话也没关系,等她复元后,她要到纽约,到他家,她要当面告诉他,这一辈子就算她只能当他的朋友,她可以不再向他撒娇、不敢向他索吻、不再求他爱她了。 但他得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她将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管当他的女人,还是他的朋友,只要他需要她,她随时都在……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后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今晚喝点粥后,烧还是没退,她几乎咳得发布出声音,吃过药后她有了睡意,昏昏沉沉进入梦乡。梦境中,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的额上、脸颊边,探探她的温度,确认她不再发烧后才松口气。 然后,大手非常小心翼翼地替她更换额上的湿毛巾,从头至尾,他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从来没放开过。 这是梦吧?楚晔怎么可能会来到她身边?但如果这真的是梦境,又怎么会这么真实?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空已蒙蒙亮,她取下贴在额上一整晚的湿毛巾—— 昨晚到现在毛巾却还是湿的?她没时间多想,就被厨房传来的炒菜声转移注意力。 一见到厨房中,来人的背影,邵贞希的眼眶立刻充满泪水。 原来那不是梦!他真的在她身边。 “楚晔……” 手上还握着锅铲,听见她的声音,戴楚晔侧过一边身子,朝她笑笑。 “早安。” 邵贞希扑上前去,将脸埋在他胸前,一再确认那是属于他的体温与香味,她再也忍不住雀跃,泪水夺眶而出。 戴楚晔欣然接受她的拥抱,一只空下的手还不忘搂搂她。 “对不起!我太晚来了。” 熄火,他关上锅盖,牵她回卧室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被子,再摸摸她的额温,确定她的烧已经退掉,才让她喝点果汁。 有了点体力,邵贞希盯着他,发现他顶个两颗熊猫眼,明显的睡眠不足,一脸胡渣没有整理,衬衫袖子也被他随意卷起,袖口还沾上一些污渍。 “你怎么会来?” “你都病得这么重了,我还能不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我有办法借到《兰亭集序》,就有办法知道你病了。” 她在语音信箱中的声音沙哑得那么严重,他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后来他请医院的朋友帮忙,这才知道她得了严重的感冒,目前在家休息。 关掉手机不跟贞希联络,并不表示他忽略她,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他尝试两个星期不与贞希联络,这才发现他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他不知道她的近况、不知道她的一切,甚至只能在回忆里找寻她的声音,这种日子简直让他快要抓狂,他几乎无法想像,他会有失去贞希的一天。 他爱她,而她也爱他,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了好久,把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他爱贞希,他该给她全部的自己。 过去的他因为害怕失去、害怕背叛,不敢将所有的自己奉献给同一个女人,这种恐惧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习惯,他甚至习惯将性与爱壁垒分明而不自知,直到他发现,失去贞希的恐惧大大超过自己的逃避,他决定回头找她。 邵贞希突然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重新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我感冒了,你刚刚还靠那么近,你会被我传染的,快走开!” 戴楚晔失笑,掀开她的被子,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 “我打过疫苗,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真的?” “真的,”他将邵贞希拉入怀中,让她的头舒服地枕在自己胸膛上。“现在,我们想靠多近,就靠多近,好吗?” 他的温柔与体贴,比起从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亲昵的拥抱,几乎让她怀疑自己仍在作梦。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把我当成朋友,而把我当成一个女人?”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也永远是我的女人!”他亲亲她的额头。“我爱你,贞希,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眼里如溃堤般倾泻而下,她不知道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她一直在等他全然的接受她、爱上她。她紧紧窝进他怀中,躺在他的心窝处。 “我也爱你,楚晔。” 一股酸涩涌上戴楚晔的喉头。他曾从无数女人口中听见这句话,从前,他从没这三个字放在心上,现在,亲耳听见贞希说出口,他才知道,这是无比的幸福。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真心爱他的。 “这帖字画,谁写的?” 工读生指指柜台边,正在仔细听老板吩咐的邵贞希。 她并不是一个会令人惊艳的女孩,然而只要多看她几眼,在眉宇之间,不难发现她有一股特殊的灵性,一头及腰的长发不染不烫,只是简单的往后绑成一个优雅的公主头,墨黑色的长发很难不让人多看上两眼,那就像她所写的大楷般,俐落优雅。 江庆瑞一派自在的走向前,向画廊老板打声招呼后,转向一旁的邵贞希。 她原本没有多注意来人是谁,是老板那张近似巴结的嘴脸,奉承到让她不得不好奇的注意一下,这才发现是传说中的江庆瑞。 他没有电视上看起来的那么年轻,可能是最近比较少保养,不过就五十几岁的人来说,他算保养得非常好了。 “听说那幅字帖是你写的?可否帮我介绍一下?” “好,这边请。”她客气地招呼他,领他走到字画旁。“这是《春情》,一般人应该不陌生,用行书写成,仿颜体,我试过瘦金体,但效果没有颜体好。”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以低沉的声音念过一遍,语气间听得出他历经沧桑的抑扬顿挫,邵贞希忍不住联想到他已过世的妻子。 自从妻子过世后,坐拥惊人财富的他,渐渐不想再积极扩张事业版图,他旗下培育了不少生力军与爱将,靠他们便能替他累积不少的财富,他只需偶尔动动脑,多观察最近的局势、想些心点子和几个客户聊聊天,再把脑中的构想吩咐下去,他首富的地位又更加屹立不摇了。 赚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困难事,而他最近似乎赚钱赚腻了,便想找点新新鲜事来做,于是开始逛画廊、看展览、听音乐会……那些文人做是事情他都会找点来做,有兴趣的,砸点钱下去资助,报纸自然又会替他打广告,为他的形象加分。 听说他与妻子生前感情甚笃,还曾在妻子公祭中潸然落下男儿泪。那件事楚晔也跟她提过,企业界一代枭雄也是有柔情的一面。 “这是你最近的作品吗?” “几年前的练习作,”邵贞希苦笑。“跟现在比起来有点青涩,但我喜欢有点青涩的味道。” “内人生前很喜欢这阙词,她也写书法,但没有你写的好。” “过奖了。” “看你年纪这么轻,却写了一手好字,你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邵贞希皱起鼻子,想起从前父亲的鞭策,那一点一滴都是用心血换来的,二十多年的努力,往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我还有得学呢。” 当天晚上,她马上告诉楚晔,说她在画廊遇见江庆瑞的事。 “他好阔气,一下子买了好几幅画,五百多万!我们老板简直乐歪了!” 戴楚晔笑笑。“他最近很常跑去看展览,当作怀念他妻子吧!” “常跑美术馆?工作都不用做了?” “他是老板,有权利分配工作。” “然后他几乎把工作都交给你?” 他笑笑。 若不是因为年资的关系,他早就爬到副总裁的位子了。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总经理这个位子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学,虽然不能像两个大老板那样坐在位子上发号施令,不过反正他还年轻,可以往前冲。 他的梦想,随着年纪与资历的增加,有了些许的调整,原本他希望成为像江庆瑞那样的男子汉,并打造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王国,但后来他发现,他想突破他、想创造一个比他更强大、更富裕的金钱帝国。 “听起来,你离目标愈来愈近了。”邵贞希突然站在他身后,替他压压紧绷的肩颈。“别太累了。” 她忍不住梳拢他头上的短发,三十一岁,他才三十一岁,却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头发都变白了,但为了美观,他每两个礼拜都得去补染一次。 为了打拼事业,她知道楚晔赔上了健康,三十一对,现在挽救他的健康还有机会,之后,她会陪在他身边,好好盯着他,要他休息的。 牵起她的手,戴楚晔放在唇边吻了吻。“等我从上海出差回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度个假。” “度假?”光用听的就够让她肾上腺素沸腾了。“我们好久没度假了,我当然没问题啊!但你抽得出时间,一辈子一次,公司要是不准就太不够意思了。”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挑眉,他玩起文字游戏。 一辈子一次的婚假,他打算忙完手头上的事后,便向她求婚,然后带她去世界各地度蜜月。这一切当然得保密到家,然后给她一个惊喜。 嘟起嘴,邵贞希还是习惯不会去想太多。 “不管啦!你既然答应要休假,就一定要说到做到喔!” 也是,十几年来,凡是他说过的话,都一一兑现了。 有钱有势、有爱人相知相陪,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戴楚晔回台湾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他明明只是单纯从瑞士飞到澳洲,却不乖乖回香港等转机,偏偏还要绕回台湾,就为了见她一面,然后再匆匆回香港,看在邵贞希眼中真是无比心疼,因此两人主要一见面,她一定将他好好休息。 若是他跑到画廊找她,她也会拖他到休息室的沙发上,让他好好休息。 “这样怎么约会?” 戴楚晔躺在她大腿上抬头看她,鼻息间尽是她的香味,他得花好大的力气才有办法压下扑倒她的欲望。 如果真的扑倒她,一定挨她一顿骂,骂他不好好珍惜体力…… 和贞希在一起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爱”,从前以为,他将她放在心里,像女神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是他对她的爱;现在,他终于知道,和自己心爱的人合而为一的瞬间,那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最美丽的天堂,那是用任何财富权利都换下来的。 “有什么关系,未来还很长,不是吗?” 很长?他喜欢她这么说,他希望未来有她的陪伴,不管一个十年、两个十年、三个十年…… 她剥了颗葡萄放进他嘴巴里,戴楚晔趁机咬她手指头一口。 “别这样,”她差一点失声尖叫,紧张地张望四周,希望刚刚他的动作没被人看见。“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你安分一点。” “你真残忍,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却连一口也不让我咬。” 邵贞希羞红了脸,忍不住又对他开骂,“你上次说只咬一口,结果咧?一次咬那么多口,害我隔天不敢回家吃饭!” 而且他专挑脖子、肩膀、手臂这种地方咬,隔天醒来红红紫紫一大片,她怎么回家跟哥哥爸爸交代啦! “不然就说,爸,我被吃了?”他嘴角挂着笑,勾勾手,要她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那我以后分开咬,一天咬十下,都咬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面对他的低喃,她总是在瞬间败下阵来,红着脸颊,嘟着嘴道:“你最好是有办法每天都来咬我啦……” 唉,总归一句,两人为你就是聚少离多啊! 不过,她的感情很慢热,而且只要一热起来就不会退了。 她现在虽然和楚晔聚少离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感情不好,相反的,反而小别胜新婚,她很享受他每次出差归来时的热情。 “要不,我申请调回台湾,不再当空中飞人了?”戴楚晔撑起身子,反抱住她的手,相当认真地说。 听见他的提议,当然很心动,她已经快受不了每次想念他时,只能透过声音与影像得知他的讯息,有得担心他每段行程的辛劳,久久见一次面,又总是来匆匆、去匆匆。 “可是……你不是说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能和全世界各分公司的主管打照面的,留在台湾,等于是你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他笑笑。“这几年,我世界各地到处跑,他们早就知道我这号人物了,现在,我说要回台湾,上头会接受的。” “这样,不会被莫理斯抢得先机吗?” 莫理斯是早他好几年进公司的前辈,虽说是前辈,但戴楚晔用短短的时间,便爬到了一般人十年才能爬得到的位子。 今年四十岁的莫理斯就是其中之一,他和戴楚晔一样,都被视为江庆瑞这个位子的最佳接班人之一,当初戴楚晔主动报名替大老板当空中飞人,莫理斯也不落人后的帮老板巡视东南亚航线,可说是他的最佳劲敌。 不,说最佳劲敌太高估莫理斯,因为戴楚晔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被他抢就被他抢喽。”他伸伸懒腰,趁邵贞希不察,迅速在她颊上偷了一个香吻。“放心,我很快就会抢回来。” 戴楚晔说到做到,果然,一个多月后,他申请派调回母公司,现在他又能长时间待在台湾了。 虽然回台湾工作,但他还是必须常往国外跑,但这总比一年到头都不在台湾好多了。 同样地,他也在自己买的房子隔壁替她预留了一个位子,但她除了偶尔去住住外,还是住在自己租的小套房内。 他不只一次叫她过来跟他一起住,但碍于家教甚严,邵家男人们用尽全部力气反对两人同居。但偶尔去他家住住没关系,邵贞希心想,反正楚晔常出差,他出差时她便回家,他回台湾时她就去他家住住,非常符合邵家男人们的标准,既然家人的想法如此,她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抗争到底。 楚晔还是跟以前一样野心勃勃,为了一个客户可以从东北飞到广州,再从台湾飞到西班牙,连续四十几个小时不休息。她知道他的事业心重,但只求他要好好休息,而楚晔有时也会乖乖听话,不再像个拼命三郎般往前冲。而当事情不如发展的顺利时,他也会尽量平心静气地接受事实。 而他也因为待在台湾的时间变长,刚开始被不少人质疑是否在庆光的地位受到影响,他都只是摇摇头,笑着否认。 世面见够了,现在他在庆光,多半都待在江庆瑞身边,替他处理事情,也学着他的管理方式,俨然一副接班人的姿态,身价不跌反涨。 有更甚者,据说他从前是个无名小卒时,身边女人一个换过一个,现在有钱有势了,应该更会玩才是。 岂料,他却比从前更守身如玉,现在不管是家世背景多惊人的千金小姐,或是多美艳动人的美女接近他,他皆丝毫不为所动,与她们保持礼貌性的距离。 “最近你好像很规矩。” 难得一次茶会遇上朱成廷,他忍不住调侃自己的爱徒。 戴楚晔知道恩师指的是他不再靠关系往上爬一事。 “没有必要,接下来靠我自己就行了。”他踩着那些人爬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接下来他不想靠那样的关系。 “你以为自己离成功只差一步了吗?”朱成廷眯起眼。“你会不会太自得意满了一点?” “我离成功的事业也许还很远,但我宁愿多花一点的时间经营我的人生。” 沉吟了一下。这不像从前的楚晔会说的话,能影响他的人说实在并不多,他马上就能想到跟谁有关系。“是因为那个‘雨前毛尖’?” 戴楚晔颔首,没有否认。“我们现在正在交往,我打算最近向她求婚。” “求婚?”朱成廷从鼻孔中哼笑了几声。“我记得那个丫头家里不过就是书香世家,父亲是个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一个哥哥在当高中老师,一个在律师事务所上班,另外一个是药剂师,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忙。” “那也没关系。我看上的不是她的背景,而是她这个人。” “天啊,你可别告诉我,你认真了。” “再认真不过。” “我就知道会出岔子!”他恶狠狠地说:“你忘记当初你是怎么发誓的吗?你说你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不会再被任何一个女人影响,只有你能背叛人,没有人会背叛你——” “贞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戴楚晔非常认真。“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人。” “女人都是善变的。”朱成廷低咒一声。 “贞希不一样。” “她们都一样!”他再一次重申,“楚晔,女人都是会变的,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只有靠自己,你才能做一般人所不能做到的事。你想想,你从前不就靠着自己的双手,用十年的时间打下一般人得花五辈子才打下的江山吗?” “现在,我需要贞希,而她也需要我。” “骗人!那些都是假象,是短暂的东西。”他握紧双拳。“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除了金钱,就是权力,有了女人,你只会受她们蛊惑、受她们影响。你看,你放着大好前途不去冲,却留守在台湾这个小岛,一定是她要你留下来陪她的,是不是?” 面对恩师的指责,戴楚晔试着耐着性子为邵贞希辩驳,“不是,是我自己决定留下来的。” “你看你,”朱成廷愈说愈失控,“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和十年前你决定休学前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不一样!”最后,他也失去耐性。“贞希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在我身边。” “你……” “老师!”他叹气,“你不能因为自己的遭遇,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认为她们全是见钱眼开的女人。被丢下的感觉很不好受,我知道,但如果抱着这种心态,只会孤单一辈子,不用我多说,你一定比我更能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闻言,朱成廷脸色大变,他从没想到戴楚晔会提起从前的事。 那是他最忌讳、最不堪的过去。他原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年,早该忘掉的,但经他这么一提,羞愧与自卑的情绪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在瞬间,他忘记他这一辈子教出四个经济部次长、六个银行总裁以及身兼哈佛荣誉博士的荣耀。 “你——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用力敲着手上的拐杖,他一张脸气得涨红。 “我要你功成名就、要你飞黄腾达,要你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亲眼看见你踢掉江庆瑞那个老狐狸!而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拖住自己的脚步,难道你真的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这跟江庆瑞又有什么关系?”戴楚晔一脸不解。 咬着牙,朱成廷一张脸气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他就是当年抢走我最爱的女人、横刀夺爱的男人!” 戴楚晔倒抽一口气,他从来没听说这一段。 “但江庆瑞很疼爱他的妻子,他们夫妻俩感情相当和睦,爱人得到幸福,你应该祝福他们不是吗?” “那都是假的!他是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由于太过生气,朱成廷手上的拐杖被他抖得快掉到地上去了。“那时候的我,跟从前的你一样,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江庆瑞和我是同期一起进学校的同学。 我们个性不同、家庭背景也不同,但对成功这件事都是誓在必得,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心狠手辣。他的家境不错,是东南纺织厂的少东,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他父亲都会尽全力替他做到。他明明就是一个什么都有的人,身边女人从来没少过,可却偏偏和我看上同一个女人……” 他喘一口气接续说道:“芬芳是当时大学校长的女儿,小我两届,念的是中文系。她有一头很长的头发,总是整齐地梳在耳后。我和芬芳交往两年,原本打算等我拿到学位后结婚的,因为芬芳的父亲重视门第,认为门当户对非常重要,就算我很穷,我也得拿个学位,向大家证明我也是可以努力往上爬。 可没想到,江庆瑞看上芬芳父亲背后有财团撑腰,还有日本资金的支持,于是,便用尽一切方式说服芬芳的父亲,将女儿嫁给他。那时候,芬芳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小孩了……但别人都不知道,芬芳原本打算瞒天过海的把孩子生下来,却早一步被江庆瑞发现! 那个禽兽居然要她把孩子拿掉……我们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因为那次手术,差点没要去芬芳半条命,结果,芬芳从此之后再也无法生育,他不只杀了我的孩子,连自己的后代也一并遭殃……” 他愤恨吼着,“现在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假惺惺,惋惜自己没有子嗣?惜才?禅让?我呸!那是他罪有应得!” 原来,从前朱成廷对他的威胁与耳提面命,其实都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都是假的?不,他不信,他所知道的江庆瑞,明明就非常疼爱他的妻子,外头的女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就连妻子无法生育,他也对她不离不弃,不是吗? 朱成廷揪住他的领口,低声在他耳边咆哮,“我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栽培,为的就是等你接收江庆瑞江山的那一天,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一个是他最崇拜的人,一直以来,总是以他为目标才走到这个地步的偶像;一个则是用尽全力栽培他,虽然严厉了点,却是不断鞭策他向上的严师与厉父…… 如果真的照朱成廷所说,江庆瑞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那他岂不是夹在两人之间的一颗棋子吗? 他到底该相信谁? 是夜,他向贞希提起这件事,她却不甚在意。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是吗?何况那段历史跟你没有关系,你会拼了命的往上爬,难道全是因为朱主任的关系吗?不是吧!” 有道理。 “虽然偶像跟恩师对立,你多少会不好受,但是你自己其实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吧,不要被他们两个影响了。” 也对,他点点头。 “有些事,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次,不管选择哪一边都会有遗憾,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是的,要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戴楚晔苦笑,想起自己从前那近乎自残的生活模式。 幸好有她,他还有一个贞希,是他的朋友,也是他最爱的人。 “有你在,真好!” 让邵贞希讶异的是,接连好几天,她都在画廊看见江庆瑞。 刚开始两人从打招呼、随意攀谈几句,最后,不知不觉被他牵着走,两人一聊就是半天。 而江庆瑞也很够意思,总在打烊前,下一笔为数不小的订单给她冲业绩,也让画廊老板乐开怀。 几次攀谈下来,他意外的发现,眼前这名女子不单只是优雅而已,多聊几句后不难发现她的直率。 “电视上的你比较年轻。” 江庆瑞苦笑。“你现在是在暗示我本人比较老吗?” “我是在夸奖摄影记者取角度取得好。”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没将身家亿万的他放在眼里。 谁都知道他是全国首富、都想巴结他,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唯独她不一样,和她闲聊非常轻松。 孰不知,邵贞希不是不畏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只是习惯了。 想她从小在父亲邵墨清的高压政策下,早就被那种文人的气质震慑惯了,眼前的江庆瑞只是有钱而已,跟父亲那种动不动就一大幅泼墨山水的气质比起来,还是不太一样的,而且他的年纪也没她老爸的大,再加上艺术家愈老,脾气愈古怪…… “这幅字帖多少钱?” 她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他的问题。 “呃,这幅字帖摆在这里只是装饰用的,如果你要买字帖,主场处有更多大师的作品可以考虑,他们的气势奔腾,比我的练习作好很多。” “但我不要他们的作品,”他不厌其烦地再问一遍,“这幅字帖多少钱?” “它是非卖品。” “再珍贵的非卖品都有它的价码。”江庆瑞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相信我,我买过。所以,告诉我,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买到你的‘相思’?” 邵贞希这才惊觉,原来他一个礼拜六天有四天勤往画廊跑,买画、买字帖毫不手软,原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幅字帖已经被下订了。” “谁?”不管是谁,他都有办法让他“割爱”。 双臂交叉在胸前,邵贞希说:“你公司的总经理,戴楚晔。” 朋友妻,不可戏,这样他总该死心了吧! “喔?”江庆瑞看起来有些吃惊,但嘴边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我很意外。”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会和一个对他前途完全没有帮助的女人交往。” 邵贞希咬牙,听出他的话中有话。她也知道从前楚晔的荒唐,那些都是事实,但那是有原因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楚晔变了很多。” “你确定,他为你改变了?” 他带着笑的眼角,透露出些许揶揄,看得他浑身发毛。 “不管怎样,那都不关你的事。” 对于江庆瑞的追求,她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远在加拿大出差的楚晔。 一来,她认为自己对江庆瑞的追求根本无动于衷;二来,对楚晔来说,江庆瑞一直是他崇拜的偶像,谅他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江庆瑞会做这种事吧! 爱钱的画廊老板,老早看出江庆瑞这个大户根本就是来追她的,为了留住他,只要看到江庆瑞一来,就把她塞给他,其他闲杂人等则勒令回避。 老板是在兼差卖皮条吗? “男未婚,女未嫁,没结婚前都还有选择的权力。” “江先生,很抱歉,我对你的感觉仅止于此,而且我的筋不够软,没办法一次劈两条船,如果你现在对青春的肉体特别有兴趣,你可以请你们公司的公关招揽年轻妹妹,相信以你的熟男魅力,可以迷倒一堆缺乏父爱跟安全感的年轻女性。” 江庆瑞莞尔。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有时候他还真好奇,面对他身份背景的魅力,邵贞希难道全然不心动? “江先生,你想买字画,我们当然很欢迎,但请你别老是谈论跟字画没关系的事好吗?” “不喜欢?那……我们谈谈戴楚晔的事?” 听到“戴楚晔”三个字,邵贞希全身都绷紧了。 “我知道他非常努力,野心很大,能力也够,最近这两年他的表情可圈可点,的确有成为我江某接班人的架势。” “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但决定权在我,我可以让他飞黄腾达,也可以让他的努力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端看你怎么决定。” “卑鄙!”邵贞希大骂,“没想到你这个权倾一时的富豪,也会用这种小人招数?” 难怪最近楚晔累得半死,明明加拿大的事情已经处理完,还被一通紧急电话叫到纽约去,这下看来,没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不介意耍些小手段。” 从前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横刀夺爱,娶了好友的爱人,虽然对妻子很感抱歉,但他也以忠贞与不离不弃来回报妻子的牺牲。二十几年来,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值得依赖,因为他们处心积虑只想得到他的财富。 然后,邵贞希出现了,虽然认识她不到两个月,但他几十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告诉他,她不是一个只看表面的女孩,她年轻、充满活力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纯洁的心,她持久而永恒的爱,这是他所欠缺的,他深深受她吸引。 刚开始,只是萌生对她的好感,想多注意她两眼,后来得知了她和戴楚晔的过去,他惊讶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痴傻的女孩,为了一个男人,连承诺也没有,居然傻傻等他十年。 真爱,这是他渴望了几十年的东西,他从一个小他一大轮的女孩身上找到,所以,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他要她。 邵贞希眯起眼。她知道自己不算是个艳惊四座的大美人,只是身材中上、长相清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江庆瑞若是单纯看长相来追女人还有话说,但若今天他是认真的,那可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跟你交往?” “我希望你为我生下子嗣。” 什么?她听错了吧!挖挖耳朵,她希望他再说一次。 “我家财万贯,什么都有,男人羡慕我,女人爱慕我,我什么都不缺,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 嗯,好吧,这听起来还满合理的,因为人本来就不容易满足。 “那你可以去发布讯息,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会排队报名。能生育的年轻女孩多得是,拜托你去找别人。” “我不要她们,”执起她那如墨的黑发,他非常认真地说:“我只要你。” “为什么?”她差点尖叫出声。 “硬要我说个原因,我也说不出来。但我知道,你是唯一不会贪图我财富的女人,我希望这样的女人当我孩子的母亲。” 这下邵贞希无言了。这种个性有那么稀少吗?稀少到让这个只认识两个月的老男人,一见到她就缠着她不放? “你的妻子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恨不得把你的心掏出来,看里面有没有‘良心’两个字!” 妻子死后就到处物色女人生小孩,换作是她,当鬼半夜也要让他不得安眠。 “没有子嗣不只是她的缺憾,也是我的缺憾,我爱我的妻子,所以在她生前,我从来不曾背叛过她。现在,她过世了,我并不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她。” “我不会帮你生小孩的,你一辈子作梦去吧!” 邵贞希简直快被他逼到抓狂,他希望女人不要为了钱嫁给他,但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留住女人。 她现在能体会朱成廷之所以恨他三十年的原因了。 “是吗?你确定?” “百分之三百万确定。” 哼哼笑了几声,江庆瑞丝毫不被她的脾气影响。 “那戴楚晔怎么办?和老板抢女人,下场会如何?如果他赢了,我还会让他留在庆光吗?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还不明白他这一辈子这么努力,追求的是什么?他在庆光如鱼得水,庆光对他有恩,他对庆光也有感情,如果你肯静下心来想想,就会发现我的提议对大家是最好的。” 一发现他笑脸底下的阴险,邵贞希害怕得头皮发麻。 “你、你想对他做什么?” “我可以让他咸鱼翻身,就能让他一败涂地,这辈子再也无法东山再起。” “不,你不能!” “我可以,有钱能使鬼推磨。” “董事会那些股东不会让你独断独行的。” “你可以试试看。” 过没几天,庆光传来裁员的消息,除了几名行销部员工外,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上头居然有戴楚晔的名字。 握着报纸,邵贞希简直不敢相信江庆瑞的行径。 人在纽约开会的戴楚晔一接到消息也觉得很错愕,而且有人向他透露,决定让他走路的人,居然是平常最照顾他的江庆瑞。即使董事会的股东几乎都不赞成他的决定,他却一意孤行,用身为公司最高决策者的权力,硬是发布了这份人事命令。 “这只是刚开始,如果你还想继续试验的话,只要有钱,什么都办得到。” 消息发布的当晚,江庆瑞在电话里这么说。 没有办法了吗?邵贞希迅速挂断电话,她很愤怒,也很难过,但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联络不上人的戴楚晔。 纽约分公司的同事说,他一接到消息便回台湾了,现在八成在飞机上,若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庆瑞的疯狂,他受得了吗? 若是不理会江庆瑞的警告,她和楚晔决定相守在一起,那楚晔之前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不但他的梦想成空,最怕的是,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如果因为她的私心,执意留在楚晔身边,是不是会害了他? 如果,她听从江庆瑞的话,和楚晔分手,她将变成第二个焦尔萱。 这一切太熟悉,熟悉到让她全身发毛,她很怕历史重演。而这次,她不会在他身边,而他,是否承受得住第二次的打击? 为了楚晔,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第十章 戴楚晔在接获人事命令后,立刻丢下手边所有工作,飞回台湾。 一踏上台湾土地,他立刻马不停蹄奔到公司。 没有道理!而且一点预兆也没有。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就连一年前,公司面临金融风暴时,他也努力保持公司的水平,以稳健的脚步取胜。整体来说,他只有功没有过,不只如此,就连董事也极力反对江庆瑞的人事命令,为什么他要独排众议开除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没有任何原因就开除我?” 坐在亮黑色皮椅上的江庆瑞头也不抬地问:“贞希没告诉你吗?” “贞希?贞希告诉我什么?” 抬头,脸上依然挂着那抹和蔼的微笑。“她没告诉你,这两个多月来,我热情追求她的事?” 果然,戴楚晔脸色一变,原本着急的神色瞬间重重沉了下来,紧抿着唇,对这件事还来不及消化,更来不及相信。 “我向她求婚了,”江庆瑞摊摊手,“我以为她至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忍着即将爆发的火山,他不会不知道江庆瑞心里打的主意,故意借由这样的机会挑拨他和贞希的感情。 如果不是他打从心里坚信贞希对他的感情,再加上自己多年来从尔虞我诈的商场中累积到的经验,他真的会在当场暴走! “所以现在,你想得到她?第一步就是先把我支开?” “不,我没那么笨。我没忘记你的野心、你的才干,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地步不简单,老实说,我从你身上看见我从前的影子,要你放弃一切还真有点可惜。这样吧!只要你愿意把贞希让给我,我就在遗嘱上将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子写上你的名字,至于那份人事命令,我有的是办法将它收回来。” 是,这就是权力!戴楚晔很清楚。 “所以,你就利用这种方式开除我,威胁她跟你在一起?” “为了达成目的,用一些必要的手段是免不了的……贞希也许无法理解,但今天换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也会这么做的。” 的确,若今天,贞希是他属下的女人,他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她据为己有,不管多卑劣、多邪恶,只要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 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是第二个江庆瑞吗? “如果我说不呢?” “我会让你身败名裂,而且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 “是吗?” “这样的你,贞希跟在你身边也只会吃苦。你也不希望她受到那样的对待吧,她是天之娇女,你知道她吃不了苦的。” 从前,也有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他,身无分文,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面对焦家人的指责,他全盘接受这一切,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任何肯定。 然而,后来他渐渐学到,想要打击一个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但是由于他深信不论发生任何事,贞希都会陪伴在他身边,他会比从前更加坚强。 以江庆瑞的能力,绝对有办法让一个人无法翻身,但他戴楚晔不是平凡人。 他太小看他了! “相反的,若是你答应放手,我可以让你少奋斗三十年,而且你成为全台首富的日子,指日可待。” 用一大片江山,交换一生只有一次的挚爱,换不换? 为了提升说服力,江庆瑞转身,打开背后壁画里的保险箱,拿出一份合约。 “签名,只要你发誓,从此离开贞希永远不再和她见面,在我过世后,你将握有庆光百分之七十的股权,再加上你的人脉与能力,你绝对会开创一个比我还要富裕辉煌的帝国。” 翻翻桌上厚厚一叠合约书,学过速读的戴楚晔看得很快,里头的条件真的正如江庆瑞所说的一样,只要约定他不再和邵贞希联络,在江庆瑞过世后,他将拥有他全部的江山。 “对你来说,贞希值得这个价码?” 如果戴楚晔没兴趣,他根本连看都不会看! 江庆瑞看准了他的贪心,以及追求财富的野心,更有把握自己誓在必得。 “我辛苦了大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人情冷暖都尝过,唯一最让我遗憾的,就是我从不知道被人深深爱过是什么滋味,如果夫妻间的感情可以培养,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交换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痴心等待。我和她之间也许会有子嗣,但你不用担心,那并不会影响到你的权利,我说过,我并不打算让我的孩子和我走同样的道路,那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很诱人,真的。”戴楚晔由衷地说。 “那就签字吧!面对这笔巨大的财富,没有任何男人不心动的,签字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很多人都会这么做。”抽起钢笔,江庆瑞将笔放到他面前。 “也是,反正在这世界上,一个男人只要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 一个平凡人努力了大半辈子,也累积不到这样的财富,照他估计,若是他真的想,他大可运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贞希,说服他到江庆瑞身边,反正老家伙再活也没几年,到时候他和贞希还是可以双宿双飞,当一对富有的神仙眷侣…… 问题是,他愿意吗?他愿意放手让贞希走吗? “如果我签了,岂不和三十年前的你一模一样?”将手中钢笔一丢,拉开紧系在领口的领带,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从前我想当你,崇拜的不仅是你的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你深爱你的妻子,但我现在却发现,你只是用金钱去堆砌你的悲哀,原来你和朱成廷的事情是真的! 现在我不想当你了,三十年前你没有好好把握自己的真爱,等到行将就木,发现身旁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之后,才想从年轻女孩身上找回自己过去的热情,你很可悲。” 没料到他会丢下毕生的梦想,宁愿选择邵贞希? 江庆瑞想不透。这和他的野心大相迳庭,从前,戴楚晔不正是一个为了自己前途,将所有女人当作垫脚石的男人?难道短短几年间,他变了? “你不怕失去现在的地位?你不想要让所有人欣羡的财富?只要你愿意放弃邵贞希,你会得到你毕生想要的——” “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去争取,从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你以为惹火我,我还会让你那么好过?” “如果非得要牺牲贞希才能得到这些财富,那我告诉你——” 扯下脖子上的领带,他将从纽约匆匆飞回台湾,根本来不及更换的笔电与公事包,砰的一声一古脑摔到江庆瑞桌上。 “我不干了!” 一回到家,戴楚晔还来不及讶异客厅的电灯大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从厨房急奔而出。 “楚晔!”邵贞希张开双臂跑到他身边,接着像是分别了好几个世纪般,热情地紧紧抱着他,全身颤抖不已。 察觉到她的激动,其实他八成也猜到是为了什么事。 他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抚她,“乖,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只见她突然挣脱他,抓着他的肩膀,用一种非常肯定的眼神与口气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喔?” 然后,她以飞快的速度掉下眼泪,表情快到让戴楚晔来不及捕捉她的情绪。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全力支持你,哪怕你要我和江庆瑞在一起……” 一说到激动处,她大哭出声,但还是努力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继承他的一切,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捧起她哭得淅沥哗啦的泪颜,戴楚晔问她,“你想跟江庆瑞在一起?” “不想!” “可是他比我有钱。” 她摇头。 “他比我风趣。” 再摇头。 “我没工作了。” 第三度摇头。 “那我们只好当对笨情侣,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喽!” 知道戴楚晔的决定后,邵贞希破涕为笑。 “可是,如果你选择跟我在一起,所有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她一脸苦涩。 “就算我变回从前那个穷小子,你也无所谓?” “只要你希望我待在你身边,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这次,我陪你一起吃苦、一起打拼,我不介意陪你一起吃便当、穿旧衣服……我不会过敏,所以脏一点的衣服我也可以穿,床单用久一点也没关系,你如果嫌脏,我可以常常帮你洗;我们可以不要住在那么贵的地段,搬到郊区的小房子也可以很幸福,乡下更好,后院可以种菜、养鸡,以后我们的小孩还可以四处奔跑……” 戴楚晔很感动。这辈子他能拥有邵贞希,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呃,不过,虽然他现在没在庆光里工作,并不代表他的收入是零好吗? 江庆瑞说不会让他好过?但他戴楚晔也不是省油的灯,想他花十年的时间就累积到一般人好几辈子才赚得到的财富,江庆瑞做得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至高无上的地位已经不再那么吸引他,因为他了解到,有时候那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抵着她的额,他从来没有那么感激老天爷,让他在这一生中,遇上了相知相守一辈子的爱人。 “贞希,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好……” 楚晔绝对不知道,她等这句话等多久了。 当邵家大老邵墨清将那埋在地窖三十年的陈年女儿红开封的瞬间,满室香气四溢,酒味醇厚甘润。 时隔七七四十九位子孙,历经十三代媳妇的劳苦功高,终于在今年把第一位孙女嫁出去啦! 据说婚礼当天,邵墨清跟三个儿子偷偷躲在厨房掉眼泪,当初希望邵贞希找到归宿,现在她即将嫁人,四个大男人心中又万分不舍。 真是的…… “不要这样好不好?楚晔老家就在三条巷子过去,转个弯就到了,想贞希的时候可以去找她啊!”于若茵再也受不了,代表邵家女人的集体抗议。 “那不一样……” 婚礼当天,他们也邀请了朱成廷,并将他奉为上座。这位干爹,在求学的过程中虽然严厉了些,毕竟也帮了他不少忙。 原本朱成廷还不太看好他们两人的恋情,不想来参加婚礼,没想到却被戴楚晔一席话打动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邵贞希问。 “没什么,我只是跟他说,我帮他把江庆瑞臭骂了一顿,还把电脑跟公事包砸到江庆瑞头上,跟他说一句,‘我不干了!’” “……就这样?” 好吧!就算朱成廷报不了这个鸟仇,至少发发怒气也好。 而且,经过邵贞希一连串的开导,朱成廷也看开了,相较于江庆瑞的富裕与孤独,至少他现在身边有家人作伴,邵贞希肚子里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他们说,等孩子一出生,一定要给他抱抱,过年还要向他讨红包,他要当干爷爷了。 婚后,戴楚晔依旧遵守约定,计划着接下来的蜜月旅行。 两人的新房内,最近随处可见旅游指南,他一直想计划最完美的蜜月旅行,但总觉得邵贞希不太放在心上。 “你想去哪里度蜜月?希腊?伦敦?还是夏威夷?” “……我们去环岛好不好?” 环岛?不用出国?绕台湾一圈就行了? “反正你当那么多年空中飞人,哪个地方你没去过?你对台湾应该比较陌生吧?走啦、走啦,而且,我们也要计划一下你往后的生涯规划啊!” 这倒是,离开庆光后,虽然他还是可以靠投资房地产、股票与期货赚取不少财富,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贞希说他这个大忙人就是闲不下来,得找点事情做才行。 “你有什么计划吗?”看她一双眼睛骨碌碌动来动去的,他就知道她已经有腹案了。 “这个!”她喜孜孜地把一张广告传单摊在他面前。 瞬间,戴楚晔眯起眼,倒抽一口气。 “当真?” “再认真不过!” “……好,那就做吧!” 听某嘴,大富贵。 第一步,就是走遍全台各地,享受美食! 第二步? 哎呀,反正不管未来怎样,他们都会同心协力一起度过,现在,请关上门户、拉上窗帘,让新人们做一件全天下爱人们都爱做的事…… 非常、非常多年以后,在地中海的一间度假小屋。 今年刚满五十五岁的戴楚晔,此时正悠闲地坐在门前躺椅上,身旁一个古典小圆桌上面摆着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和奶茶,放眼望去,遍地的青草与树林让人心旷神怡。 当初听信贞希的建议果然没错,这一大块农庄虽然偏僻,但只要稍经规划,何尝不是养老休闲的好场所? 虽然现在还不到退休养老的年纪,但偶尔和妻子来这里度度假也不错。 只见管家急急忙忙地跑来,操着西班牙口音的英语对他说:“老爷,方才小姐从北京致电,说有相当要紧的事……” 来不及听管家说完,戴楚晔便收起手边报纸,方才闲适的表情在瞬间紧张了起来。“是什么要紧的事?玺霜怎么了?” “她……她希望您能看一下电视。” 电视? 转开手机,铛的一声触控式面版便咻一下变成超大萤幕——这是他最自豪的儿子设计的,说是专为老年人设计的触控式面版,以后字想放多大就多大,他迅速连接上网,翻开今日头条。 年届八十高龄的台湾首富江庆瑞,已于上周六晚间七点三十八分病逝于台大医院…… 纷扰许久的庆光所有权,在昨日经法院裁定,判定将承认以江庆瑞去年年底所修改的遗嘱为……庆光百分之六十五的股权将转移至近二十年来,以新人之姿窜起,并成为连锁食品业龙头的戴楚晔手中…… 什么?又要给他?江庆瑞干么出尔反尔?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当初他跟贞希也不用那么拼。 反正他现在在度假,要他去领钱?可以,度完假再说。 “你看到新闻没?” 结婚多年的妻子,端出刚削好的哈密瓜,坐到丈夫身边。 “刚刚玺霜要我看电视,才知道的。” “这么大笔钱,你女儿一定乐翻了。” 结婚多年,邵贞希为他生下一男一女。 严格来说,玺霜虽然是女儿,却比较像年轻时的楚晔,现在,正是她打拼的年纪,成天冲冲冲,学业工作一把罩,大家都说她有乃父之风。 而小儿子玺哲,跟她比较像,不太爱跟人计较,能混口饭吃就好了,悠悠哉哉的念书,却是个资优生,十五岁便破格进麻省理工,据说最近跟电脑公司合作发明了全新的触控式萤幕,每个月的营收比他姐姐一年的收入还多。 当年他们夫妻俩决定共同创业,第一步就是环岛吃美食,吃遍全台湾最着名的卤味,然后再顶让接下巷口的阿桑卤味摊,找来不少营养学家,花了一些心力研究菜色与调味,原本誓言打压楚晔的江庆瑞,没料到两人居然在经营一间小小的卤味摊,当下便懒得跟他们计较。 没想到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阿桑卤味已经成为全台湾响当当的知名卤味店,接着十年内,已经在台湾开了十几间分店,阿桑卤味成为许多老外来台湾必点的美食,那浓浓的酱汁加上浓而不稠的香味,每咬一口,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在鼻息间扩散…… 从食品业跨到国际企业,谁也没料到她邵贞希会爱吃卤味到发展出一片天。 “叫玺霜别得意得太早,那笔钱我不一定会留给她。” 不要妄想祖上留下的财产,那一点都不实际。 回归正题,邵贞希对丈夫继承这笔巨额遗产,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太夸张了!江庆瑞干么这样?” “也许他本来就打算那么做了,毕竟,他花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要他交给不信任的人,换作是我也不肯。” “哼,臭美!你是说,从头到尾,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喽?” 戴上墨镜,戴楚晔嘴边挂着一抹笑,没回答妻子的问题。 趴在丈夫胸前,邵贞希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我们耍点心机,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什么心机?” “嗯……这是我昨晚想到的,你听听看,不喜欢……就当作我没说过,不可以生气喔!” 戴楚晔失笑,但还是点点头,答应她。 “比方说,那时你签下那份同意书,我跟江庆瑞在一起,并且不再跟你见面,但最后我们合力将他害死,等他死了之后我们双宿双飞?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提早当史上最年轻的第一富豪,我们还是可以双宿双飞啊!” 自以为天才的邵贞希,自得意满的说出自己的计划。 最毒妇人心? “像不像连续剧?”她喜孜孜地说。 “你以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没想过?” 呃? “依你的个性,花二十几年才想得出来,还一副遮遮掩掩怕我生气的样子,要是二十几年前要你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你做得出来?面对江庆瑞那只老狐狸,你一定会在新婚之夜那晚,就因为受不了良心谴责,哭着把我们所有的计谋告诉他,然后换成我被你们俩反将一军!” “天啊,”邵贞希惊叹,“你想的比我多耶!” “不然我活得到现在吗?”他哼一声,塞一瓣哈密瓜到嘴里。 “啊,对了,我几乎快忘了一件事!”她暗自骂自己的记性。“我居然过了三十年才想起来,真是老糊涂了。” 三十年前的事还记得起来,这根本就是记忆力惊人好不好。 “还记得焦尔萱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很爱你,如果不是你太穷的话。” 夫妻俩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放大的触控式萤幕里,新闻报导还在帮戴楚晔计算他有多少总资产额,照这样算来,跻身世界五十大富豪排名,似乎是没问题…… “玺霜说她寄了新研发的口味给我们尝一尝,去厨房热一热来吃吧!好久没吃了。” 他关掉萤幕,起身扶起妻子,两人牵着手一同走进屋内。 “听玺霜说,是榴莲口味耶!” “榴莲?”戴楚晔呆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女儿的脑筋。“她在想什么?榴莲口味的卤味?” “很特别吧!”拉着丈夫的手,邵贞希继续说:“尤其是米血,哇!那口感搭上榴莲真是天衣无缝,我特别要玺霜空运满满一盒卤米血给我们耶……咦?等等,你要上哪去啊?” 他忙找借口,“呃,我刚刚想起,得去接玺哲过来,他说他今年想跟我一起去湖边钓鱼的……” 她想到说:“玺哲也不喜欢米血,他甚至看到米血就……咦?等等,你别愈走愈快啊!” 不喜欢吃米血的岂只他的儿子,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不得已,他再怎么忍也会把米血吞进去,但是现在……榴莲加米血?光用想的,他就觉得可怕。 他下次要警告爱钱如命的女儿,不准再突发奇想的发明怪食物,尤其得把米血隔得远远的!不然…… 不然,就威胁她不把阿桑卤味留给她吧。 相信爱钱如命的女儿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因为她像以前的他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