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大饼》 楔子 乡下的小镇里，最显目的就是那栋气派的大房子。 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平淡无奇，却又奇怪的满是充实，她现在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而且每到暑假，她的心中便会升起一股隐隐的期待……一切都因为他，只要看他一眼，就可令她兴奋好久、好久。 盛夏里，太阳虽然已经西沉，但是空气依然透着闷热，她不急着回家，只是一脸仰慕的站在可以清楚看到大房子的转角。 十七岁的李安卓，牵着几乎可以报废的脚踏车，看着大大的房子，耳朵听着从房子里传来的优美琴声，眼底不自觉的流露出向往。 她也好想学琴，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家里的情况。 她家原本是在这个纯朴的小镇上做着传统大饼跟红龟粿，家境还算过得去，但是在她十岁那一年，因为隔壁村有人请满月酒，订了数百个红龟粿，她父母赶着出门送货，却在送货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从此就没再回来过。 一家子最后只剩下年迈的奶奶带着他们年幼的姊弟俩，原本还可以靠在镇上父母留下的店面过日子，但偏偏不识字的阿嬷被骗了，店面就这么以一个十分便宜的价格卖了出去。 她永远记得被赶出来那天，太阳跟今天一样的炙热，那热辣辣的阳光像是要把人烤熟似的，新屋主不客气的把李家视为祖传的那些印大饼、红龟粿的木模子像是丢垃圾一样的丢在马路上。 每个模子上，还刻着他们李家数十年前所开设的老饼铺名字——明月斋。 当时花白着头发的阿嬷牵着才满十岁的她，小心翼翼的将被丢在马路上的木模子一个一个捡回来，有些还算完整，但有些却摔坏了。 阿嬷当时虽然没哭，但是小小年纪的她，却已明白看出阿嬷没说出口的不舍与心疼。 阿嬷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唯一会做的是家传的大饼、红龟粿，所以也只能继续靠着这点本事，养活两姊弟。 在那一刻她也成长了许多，看着已经易主的店面，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会好好学会阿嬷的手艺，然后再重新回到这里，再开起明月斋，这是她身为李家人的使命。 自此之后，她的生活便是一连串的忙碌。每天，阿嬷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做粿，每一个小细节都不马虎，做好的红龟粿阿嬷还亲自拿到市场去卖。 她还在念小学，却已乖巧的在天还没亮就起床帮忙。 晃眼过了好几年，只要再一年，她便可以高中毕业，其实她本来不打算要念高中的，但阿嬷说，她不识字所以被人骗了，她不要她也是个文盲，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她就听话的继续念书，而且为了不让阿嬷担心，她的成绩一直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 学校的老师都认为她可以考到一所不错的大学，但这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阿嬷，还要花更多的钱，于是她断了继续升学的念头，只想要好好的把阿嬷的好手艺学起来，毕业之后专心的帮阿嬷工作。 「妹仔！妳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热吗？」 听到声音，李安卓先是吓了一跳，旋即笑了开来，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眼底不由得闪着光亮。 这个男人有着漂亮的脸孔，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天，那年是她国小要升国中的那年暑假，她刚帮着阿嬷卖完红龟粿，推着那台龙头不正、煞车也不灵的破烂脚踏车准备回家。 经过这间大房子时，正好看到高瘦俊美的他从一台很大很气派的黑色车子走了下来。 他长得很好看，她从来没有看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让她不由得看得出神，一个不注意竟撞到了电线杆。 当时头痛得不像话不说，还撞出了一个大包，脚踏车也倒了，后头摆放着在市场没卖完的红龟粿掉得满地都是。 这个令她丢脸至极的意外使他转身看向她。 就在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心跳乱了节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 他没动，只是好奇的侧头看着她，在他审视的眼神之下，她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站在他身旁的女生穿着白色的蕾丝蓬裙，笑起来脸颊上闪着可爱的酒窝，看起来年纪比她小个几岁，可能比她正准备升六年级的弟弟还小，不过她漂亮得就像个小仙女一样。 小仙女好心的跑过来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红龟粿，最后连那个有着漂亮脸孔的男人也跟着加入帮忙的行列。 最后她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兄妹——唐惟、唐歆。他们是老乡长的孙子，从小就在美国读书。 美国？！这是个遥远的地方。她住在嘉义，最远只去过台南市区看安平古堡，飞机——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坐吧！ 她阿嬷说，老乡长是很好的人，一向热心服务，为地方出钱出力。要不是因为年纪太大，想要退休，大家还希望他能当一辈子的乡长。 唐家在日据时代就很富有，虽然经过了几十年，但是财富丝毫没有减少。这一带的土地有三分之一是属于他们唐家的，老乡长的儿子是个留美的博士，很年轻便在美国的大公司上班，最后还跟人家合伙做生意，成了台湾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好像是做什么电子—— 这是后来她在市场听到那些婆婆妈妈聊天时听到的。反正只要提到唐家，她就会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仔细。 她和唐惟、唐歆两兄妹之间的距离，就好像天跟地的差距一样。 就连跟他们讲话，她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就怕惹他们生气，不想跟她做朋友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唐惟竟然喜欢吃红龟粿，她还以为他这种从城市来的人都喜欢汉堡、蛋糕之类的时髦玩意儿，没想到她鼓起勇气送了他几个她家的红龟粿，他吃了之后却直说好吃，脸上的笑容连太阳都失色。 之后的几年，只要放暑假，唐惟兄妹都会到这里住个几天，这也是她每年最期待的一段时光。 明年唐惟就要从美国的大学毕业，或许他会回到台湾，李安卓兀自希望着，因为这样似乎就代表着他们能有更多的机会见面。 她的口袋里放着一封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要交给唐惟表白的情书，她在心中扮了个鬼脸，只希望自己找得到勇气拿出来交给他。 看着他手中耍弄着篮球，她猜想他刚刚应该是去打球了。 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个跟他几乎同样高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长得也挺帅的，不过怎么样也比不上唐惟。 李安卓露出一抹害羞的笑。 唐惟低头看着她，「刚要从市场回家吗？」 她是专程来等他的，但是她当然不会让他知道。 「是啊，这个给你。」她将手中的塑胶袋拿到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红龟粿吗？」 她点点头。 「什么东西啊？」唐惟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裴仕宸便伸出手，不客气的接了过来，「真有趣，这好像是拜拜才会看到的东西！红龟粿？！妹妹，这个东西叫红龟粿吗？」 他的热情令李安卓有些惊讶，她楞楞的点点头。 「好吃吗？」裴仕宸好奇的问。 听到这个，她立刻挺直腰杆，微扬起下巴，「当然好吃！这是我阿嬷做的，全天下最好吃的红龟粿！」 「妳阿嬷做的？！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好好尝尝！」他露齿一笑，「刚打完球，肚子正饿，吃红龟粿应该要配什么饮料？！我想应该不是可乐吧？」说着，裴仕宸竟然不客气的牵起了她的手。 李安卓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甩开他的手。 「妹妹，不如妳跟我们一起进来吧！」 听到裴仕宸的话，她的动作一顿。他的意思是她可以进入老乡长家？这样她就可以在唐惟离开这里前，多点时间跟他相处……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了期待。 「喂！客气点，放开她的手！她还有事。」唐惟的声音冷冷的从李安卓的头顶传来。「吃什么红龟粿，我家管家今天有烤饼干。」他将裴仕宸的手拉开，顺便将塑胶袋塞回她的手里，「这个妳拿回去吧！」 「可是我——」她抬起头看着唐惟，话语不自觉的隐去。他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她有些迟疑的咬了咬下唇，「那我走了，我还要回去帮阿嬷，再见。」她连忙掉头就走，就怕他会更生气。 「喂！」裴仕宸试图想要阻止她。 唐惟的手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觉得好笑的看着唐惟，「干么？！这可新鲜了，你现在该不会是在生气吧？」 「少无聊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可得要问你了，该不会是你喜欢人家吧？」 听到这句话，才绕过唐家大院子围墙转角的李安卓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在大太阳底下，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别胡说八道！」唐惟沉下了脸，冷冷的声音响起。 「不然呢？」裴仕宸嘲笑，「我被我爸逼来这里找你玩几天，整天除了跟你打球之外，简直无聊得要命！你干么坏我好事，让我跟那个妹妹连彼此介绍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不给你机会，只是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对啊，她不过就是个卖红龟粿的！」 唐惟不屑的口气，清楚的传进了李安卓耳里，她觉得心好痛，几乎不能喘息。 「就算是卖红龟粿的，那又怎么样？」裴仕宸说：「她看起来挺清纯的，她几岁——十五？十六？」 「我不知道她几岁，也没兴趣知道。而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正群建设的未来接班人，只是来看我顺便度个几天假，最好别乱来，以免坏了你家的名声。」唐惟哼了声，又说：「像她这种货色长大了也只是个村姑，在市场卖红龟粿，平平凡凡的过一生，所以你别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李安卓觉得眼眶浮上了羞愧的水雾，握着装红龟粿的塑胶袋的手一紧。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他，也不敢对他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只是想送他几个她家做的点心，她一直以为他也喜欢，没料到——他根本就打心底瞧不起她。 想起了这几年来她想起他时的甜蜜，现在却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他说——她长大也只是个村姑，在市场卖红龟粿…… 她一直不觉得这样过日子有什么不好，至少不偷不抢，而且阿嬷也是这样一点一滴养大了她，但在这一瞬间，她对现在的情况感到生气。 她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如果给她机会她可以做得很好，她不是只能当个村姑，在市场卖红龟粿。 暑假过后，她要升高三，原本她不打算再继续升学，打定主意就算卖一辈子的红龟粿也没关系，但现在不了，她要到大都市去，要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成绩，让所有人都不会再瞧不起她！ 她看着手中的红龟粿，然后用力的丢在地上，强忍着眼中的泪。 唐惟——从此时此刻开始，她决定自己不会再喜欢他，她要开始讨厌他，开始讨厌红龟粿，因为它令唐惟瞧不起她，更因为在多年前让她失去了她的爸妈…… 她会变得很成功，不管吃再多苦都没有关系，她一定会成功回来，不再让别人瞧不起她！ 第一章 唐惟赤裸着上身，拿着毛巾皱着眉头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他额上的黑发湿了，古铜色的肌肤也布着汗水，有力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原本俊美的五官，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虽然他的身分和背后所拥有的财富使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但是他的长相却还是吸引异性的最主要原因。 「对不起，少爷。」站在外头等着的老张搔着头，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知道今天是你健身的日子，照理是不准任何人打扰，但实在是——」 唐惟对老张微抬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老张已年近六十，在唐家服务了大半辈子，其实早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但是老张坚持若退休之后没事做，他一定很早就会进棺材，反正只要提到要他退休的字眼，他就会不知从哪生出几千几百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拒绝，一哭二闹三上吊除了上吊还没用上之外，老张什么都敢做，弄得唐家人烦得要死，最后只好做罢。 老张这人除了爱听八卦，一张嘴喜欢胡言乱语之外，对唐家上下其实十分尽心尽力，所以他们也就由着他继续伺候了。 「人呢？」唐惟呼了口气问。 「在门外。」老张领着他往外走。 唐惟跟在他的后头，越过老张的头顶，看到健身房外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舔着手中的糖果，一脸满足的模样。 「这是什么鬼？」 听到唐惟脱口而出的话，老张不由得挑了下眉头，不以为然的指正，「少爷，这不是鬼！他是个孩子。」 他无奈的对天翻了下白眼，「管他是什么，他是打哪来的？」 老张的双眼再次闪着兴趣的光芒，「这个孩子……少爷，你难道没有半点熟悉吗？」 熟悉？！唐惟拿着毛巾擦着汗湿的额头。这小家伙也以打量的神情回视着他，他肯定不认识他，他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这种小鬼。 不过这孩子长大肯定会迷死不少女人，看他秀气的五官和那双圆滚滚的迷人大眼睛就知道。 「说！」他擦了下冒汗的额头，「我下午还要开会。他是谁？」 「这孩子是小姐带回来的，」像是怕他真的会掉头走了似的，老张立刻回答，「小姐交代，要我一定要把孩子交给少爷。」 唐惟眉头立即锁了起来。这世上可以引发他不悦情绪的人事物实在不多，毕竟人生苦短，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因为一件事或一个人而难过得太久，不过提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就算是圣人都会抓狂。 他的妹妹唐歆，虽然有个甜得腻人的名字，但是当年才满十八岁的她，却突然不顾众人的反对放弃了学业，说什么要去追逐梦想，然后就任性的休了学，结束了高中的学业。 就因为她的这个举动，把唐家闹得鸡飞狗跳，因为他的父母亲都是高材生，一个留学美国，一个留学澳洲，都拿到博士学位，出身名门，却生了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儿。 唐歆放着优渥的环境不要，不惜与唐家决裂，离家出走，在接下来的几年间音讯全无。 他们全都以为唐歆这辈子可能就完了，谁知这丫头却在几年之后，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在模特儿圈里崭露了头角，拥有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的她，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旋风，成了男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不过不论她再美再迷人，对他而言，她还是那个从小到大只会闯祸又不负责任的麻烦精。 「她人呢？」 「不知道。」老张耸耸肩，就算看出少爷因为想起了小姐而心情不快，但还是老实的说道：「小姐把孩子带来，说要请少爷照顾个几天，就拿着行李走了。」 唐惟感到怒气直冲脑门。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死丫头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张伯，你就这么让她随便丢下一个小鬼的放她走？」 「少爷，这是个孩子，不是小鬼！」 唐惟深深的吸了口气，控制自己的脾气，「张伯，我才不在乎怎么称呼这个小鬼……」他大手一挥，「重点是，你怎么可以随便就让歆歆丢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小姐没有随便，」老张立刻弯下腰，像是要证明所言不假似的，拿起一旁的登机箱，「小姐有把这孩子的衣物都准备好。」 这下他肯定张伯是故意的了，存心跟他鸡同鸭讲。 闭了下眼，他控制着脾气，「这个孩子是谁的？」 老张摇头，「不知道。」 「该死！」他诅咒了一声。 「少爷，有孩子在。」 唐惟对天翻了下白眼，知道自己不用指望老张说什么有建设性的话。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样，都被唐歆迷得团团转。 从小到大，张伯疼唐歆就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不管她做了多少荒唐事，只要她流泪，任何人都会让她……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走近那个孩子，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这孩子张着明亮的大眼睛，回视着他。 「你是谁？」唐惟问。 「你又是谁？」男孩一边吃糖一边问。 「唐惟。」他冷冷的回答。 「喔。」男孩轻应了一声，「我叫齐齐，大家都叫我齐齐。苏菲说，我要叫你舅舅。」 「苏菲？！」这是唐歆的英文名字，而这个孩子叫他舅舅，他的脑门轰的一声，立刻蹲了下来，更加仔细的打量这个孩子，试图从他的五官中找到一丝熟悉，「唐歆是你的……妈妈？！」 「是，不过我都叫她苏菲。」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唐惟现在的心情。这个死丫头，他诅咒着她，若她现在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杀了她！ 十八岁跟人家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冒出一个孩子，看小鬼的年纪，说不定就是她在离家出走那段时间生下来的，不过最过分的是——这死丫头竟然在这么多年之后，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不负责任的把自己闯的祸丢给他。 唐惟立刻站起身，对老张伸出手，「电话！」 他慢吞吞的送上手机。 受不了他的拖拖拉拉，唐惟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翻找着唐歆的电话，迫不及待的拨给她，但是彼端没有任何回应。 「苏菲出国了，」坐在椅子上的齐齐缓缓的开口，「你找不到她！她说我要跟你住三天，三天之后，安卓回来，我就可以回家了。」 「安卓？！」唐惟低头看着他，「你说的是李安卓？！」 齐齐点头。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李安卓——那个有些遥远的记忆，她是爷爷住的那个乡下小镇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孩，总是带着害羞的笑，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她家的红龟粿真的很好吃，他至今还难忘那传统的美味。 曾有一段时光，只要暑假回爷爷家，她都会送给他几个红龟粿，但最后她上了大学，他也毕业在美国工作，便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她，只是他没料到，内向的李安卓最后却跟外向又自我的唐歆成为莫逆之交。 唐歆离家出走那年，他还因为两个女人的交情而特地找上李安卓，试图从她口中打听妹妹的下落，但是她一副无辜的无知模样，令他不疑有他，毕竟她总是那么害羞，似乎只要有稍大的声音就会吓到她，所以他与她说话也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了起来。在他有生以来，她是唯一一个令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的女人。 曾经他以为李安卓个性单纯善良，他喜欢看她在谈如何做粿时的神采奕奕，就如同她家坚持的传统，依然用手工的方式做粿，但最后他才发现，她家传统是一回事，她根本就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女人。 毕竟在几年后他才知道，原来他被李安卓那副天真的样子给骗了。 这些年来，唐歆一直跟她在一起，现在她甚至还是唐歆的经纪人兼贴身助理。 唐惟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妹妹已经令人光火，现在又加上一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李安卓，他苦恼的抓过微湿的黑发。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眼前这个小鬼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么多年不见，偶尔他会想起李安卓，好奇她的生活，但是却从未细思，毕竟他太忙，没空花时间在空泛的事物上头。 「阿惟！」 听到齐齐对他无礼的叫唤，他皱起了眉头，「你叫我什么？」 「阿惟，」他重复了一次，就算看到大人神色不悦，他依然故我，「苏菲和安卓都这么叫你。」 唐惟扫了齐齐一眼，思忖着该如何安置他，分心的说道：「她们可以，但你不行。」 「为什么？」 他抚着下巴不是很认真的回答，「因为你是小孩。」 「安卓说，你是个奇怪的人。」 唐惟皱起了眉头，身体微僵了下。 李安卓竟然在小孩子的面前数落他这个舅舅？！他没说她那女人奇怪，她倒先说到他头上来了！ 「这是你的行李？」他看着一旁的登机箱问。 「对，」齐齐说道：「我只是来住三天。」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跟我强调。」唐惟看着一旁的老张，「我去换件衣服，然后带这小鬼回家。」 「好啊，」他兴奋的表示，「太老爷一定会很喜欢这个孩子。」 「没人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爷爷。」怕张伯会自作主张，于是他先发制人，「在我还没搞清楚事情前，这小鬼的事，谁都不准说！」 老张的眉头皱了起来，「可这是天大的喜事！」 唐惟对天翻了下白眼。天大的喜事？！唐歆离家出走时，把父亲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他实在不认为这个孩子的出现会是喜事。 不过他爷爷或许真的是唯一兴奋的人，毕竟他一直想要当曾祖父已经盼了好些年了…… 一听到唐歆把齐齐交到了唐惟的手上，李安卓的心情变得恶劣至极。 刚下飞机的她觉得头痛得要命。 沉重的耳环戴得她的耳朵极不舒服，她拿着简单的随身行李，很快出了海关，大步的离开机场到停车场去取车。 她随意的一甩，便将手上的行李给甩上车，压根顾不得有可能撞坏行李里头的东西。 一坐上车，发动车子，她便火大的将耳朵上的耳环给扯下来，丢到一旁的副驾驶座上。 李安卓压下满腹的不高兴，踢下脚上的高跟鞋，换上摆在车上的轻便拖鞋。这次她为了唐歆要拍摄的广告合约到了日本，不过合约还没谈完，唐歆的一通电话就让她不顾一切的放下工作，马不停蹄的回到台湾。 想到这个，她更有想尖叫的冲动，看来这份商谈许久的合约是飞了。 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往返日本多次，为的便是让唐歆能顺利进军日本，没想到在最紧要的关头却出了纰漏。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心中虽然感到不舍，但却也莫可奈何。毕竟合约丢了是事实，若事情已经无望，再去思索也只是浪费时间，她该思索的是要怎么跟公司交代这件事。 将车开上国道，李安卓呼了口气。她不能将齐齐的事公诸于世，毕竟唐歆正走红，有孩子的事将会对她造成极大的杀伤力，所以对公司的说法绝不能提到齐齐，这意味着她得扛下所有的责任——她得概括承受的除了这之外，还有唐歆未告假便擅自出国，那些未完成的合约、拍摄工作，跟厂商交涉、赔罪……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但就算她忙得再焦头烂额，她也不会因此而怪罪唐歆，她很清楚唐歆是个多负责任的人，要不是因为事出突然，她绝不会丢下工作，还将齐齐交到唐惟的手中。 第二章 在多年前，唐歆这个被唐家视为离经叛道的小太妹离家出家之后，就与显赫的唐家已经没有太多牵连。她和唐歆能在这一行小有成就，全是靠着做得比别人多、比别人努力得来的。 一晃眼十年过去，她忘了许多事，只顾着往成功的路走，偶尔她会想起唐惟，想起自己的转变全都是因为他。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畏缩的小丫头了，只不过她对跟唐惟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打交道竟然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她的心还是会因为想到他的话而隐隐作痛，虽然她有自信自己终究会过得很好，但现在呢？！ 在外人眼中，她有一份令人钦羡的工作，因为是模特儿经纪人，所以她掌握流行，不停的吸取新的事物。 只是世界变化实在太快，新的东西很快的出现，然后被更新的东西取代，永远有学不完的东西，看不完的事物，很多都像昙花一现般，消失得也快。 这些年，她太忙碌，就像颗陀螺一样的转个不停，替唐歆安排大小事，照顾齐齐，她一直没有时间静下来听自己心里头的声音，唐惟也被她深深的压在内心的最深处。 由于没有塞车，李安卓很快的把车开到一栋气派的大楼面前，她深吸了口气，推开车门。 才下车，警卫就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小姐，」年轻的警卫坚定而有礼的开口说道，「这是私人用地，禁止停车。」 「我找唐惟，很快就走，」她拿下鼻梁架着的太阳眼镜，专注的看着警卫，语气有力的表示，「我车子就是要停在这里，若你觉得违反了规则，你可以找警察开单，也可以叫人来拖吊。」 语毕，李安卓的头一扬，在警卫来不及反应前便直接越过他，走了进去。 唐家便是财富的象征，优秀的家世几乎使唐惟这个继承人，没有任何可令人挑剔之处，只不过他再富可敌国也跟她李安卓无关。 与唐惟相较，她现在所拥有的不算多，但却是她辛苦努力得来的。她在职场表现亮眼，唯一的弟弟更是年纪轻轻就得到世界摄影大赛的冠军。 他是著名的摄影师，足迹踏遍三大洋、五大洲，全世界知名的品牌都不惜砸下重金只为了请他出马拍摄相片，这证明了英雄不怕出身低，纵使没有家世背景，只要肯努力，终究还是会成功。 或许他们的成就在唐惟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少爷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他们辛苦努力赚了一辈子的财富，可能还不够他们公司一日股价的上下，但是她却对自己的一切感到骄傲得意，毕竟他们的成就是靠自己的双手拚来的。 不像唐惟……李安卓的嘴一撇，因为想到他而脸上竖起了防备。他不过胜在会投胎而已。 唐惟正在开会，但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在等待上头，毕竟他的时间宝贵，她也不遑多让。 「我给他五分钟，」她对唐惟的秘书说道：「如果他再不出来，我就走人。」 秘书微微一楞。眼前的女子出色亮眼，令人惊艳，尤其那气势更令人折服，不过当她瞄到了她的脚时，看见一身出众的穿着却配上一双毛茸茸的小猪拖鞋，她顿时觉得好笑，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电话将这女子的话如实传达。 「妳好。」原本等在一旁的男人站起身，对李安卓微点了下头。 「你好。」她虚应了一声，对跟唐氏有关的人一点都没有打交道的兴趣。 「程立言，」对方继续自我介绍，拿出一张名片，「唐氏的律师。」 基于礼貌，李安卓只能伸出手将名片接过来。 律师——她瞄了名片上的烫金字体，心中扮了个鬼脸。是她最不欣赏的职业之一！有太多的律师为了钱而出卖灵魂，在司法体系里钻漏洞来帮助有罪的当事人，只要够有钱，就算有罪都可以被赦免。 她还记得她家的祖厝，就是因为父母早逝、奶奶不识字，才会被那个有钱人委托来的律师给骗走，她记得当时虽然有乡亲父老出面替他们抱不平，但最后还是因为签了白纸黑字的合约而只能自认倒楣。 所以她不喜欢跟律师打交道，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尤其是为了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那一种。 她随意的将名片给放进包包里，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几乎在同时，会议室的门打开，唐惟大步的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李安卓紧握了下皮包的带子，旋即神色自若的转身面对他，他的黑发微乱，但是身上的西装还是一丝不苟，这么多年不见，再次与他面对面，她的心湖依然泛起了涟漪，但她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打扰了！」 「不会。」唐惟对她微微一笑，他的目光瞄了四周一眼，这不是个好的谈话地点，他对她缓缓的伸出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安卓平静的回答，基于礼貌伸出手与他一握。 他的大手很温暖，看到他的微笑，她的心头一紧。他的笑就如同她初识他时一样，没有变过。 只不过只有她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变了！像他这种公子哥儿，不会真心想要跟她这种出身的人交朋友。 她压下异样的感觉，说服自己相信此刻心头的悸动，是因为她不想跟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人打交道，而不是还在期待些什么。 这些年来，早就让李安卓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显露真实的情感。 「我们私下谈。」唐惟的头微微一侧，对程立言说：「程律师，有份文件要你过目一下，等会儿我再跟你谈。苏珊，」他叫了下自己的秘书，「交给妳了！」 「是。」苏珊在自己的座位起身，点点头。「唐先生，这是你刚才开会时的来电纪录。」 「ok！给我吧，我等一下看。」唐惟随手接了过来，然后对李安卓说：「这边请！」 李安卓没有异议，跟着他的脚步。 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要跟唐惟独处，再见到他所勾起的回忆太复杂，但是为了齐齐——她强迫自己稳住自己的心神。 唐惟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自在的拉了下领带，然后轻拨了下头发，优雅的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黑眸专注的望着她。 他有些惊讶李安卓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畏缩的影子，微扬的下巴反而多了几分傲气，而且她变得漂亮多了，不过他并不确定自己比较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她。 李安卓锐利的迎上他的视线，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齐齐人呢？」 唐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懒懒的看着她，微扬起嘴角，愉悦的说：「我喜欢妳的直接。」 她瞪了他一眼，「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乎你的喜欢与否，我没空跟你闲聊，我很忙，我只要齐齐！」 「把事情解释清楚，」他对她微摊了下双手，脸上的笑容依旧，「妳自然可以看到他。」 「我不认为我有事情需要跟你解释。」李安卓没有回应他的笑容。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多得是女人巴结逢迎，但可不包括她，她对他的笑容已经免疫了。 唐惟没理会她不友善的口吻，迳自说：「显然我们的认知有段不小的差距。」 「那是你的事，」他的语气虽温和，但她不吃他那套，「只要把齐齐交给我，我立刻走人。」 「李安卓，」唐惟抚着下巴，几近自言自语的道：「妳变得可真多！我还记得当年小小的妳，常常不顾大太阳的跑到我家门口，站了一个下午只为了送我一个红龟粿，现在怎么……」她虽然总是装出刚好路过的样子，但他知道她等了他多久，只是那时怕她害羞，所以从没故意戳破她。 「够了！」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来提醒她十年前所做的蠢事。「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李安卓的口气有些尖锐。 他对她挑了挑眉。她的反应真是激烈，他的话并没有带着一丝恶意，但显然激怒了她。 看着她气呼呼的脸颊，唐惟撑着下巴，带着盈盈的笑意看着她。 李安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因为他的模样而怦然加速，她的脸一冷，对他生气，更对自己生气——她怎么可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被他影响？！她拒绝沉迷于他迷人的笑容之中。 「齐齐呢？」她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盛气凌人的问。 「对不起，」唐惟笑笑，不是很真心的道歉，「在妳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前，妳见不到齐齐，我也只能继续跟妳耗下去。」 「你！」她不悦的微眯起眼，话中有刺的说：「我还以为你的时间宝贵。」 「我的时间确实很宝贵，」他的语气温和，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继续对她微笑，「不过为了我妹妹，天大的事，我都可以压后。」 「别说得好像一副手足情深似的。」李安卓的语气冷若寒冰，她提醒自己，他是个高明的骗子，可以表面上对妳很好，好像妳真的很特别，心里却认为妳比垃圾还不如。 「要喝点什么吗？」唐惟彷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看样子我们会耗很久。」 她愤愤的看着他，他的表情温和，但是眼神却表达了强硬的立场。 如果她不照着做，她压根别想带走齐齐！ 李安卓很快的衡量情势，压下心头的不快，拉开他面前的椅子，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又要我解释什么？」 看出了她的妥协，唐惟很快的说：「如果我让妳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省省吧！有什么想问的就快问！」 看着她，唐惟心中生起异样的感受，有些失望更有深深的失落。多年不见，他当然不指望他们可以熟络得像是挚友，但至少不会是这样，比陌生人还糟糕，她的态度好像他们是仇人似的。 他一直觉得她很可爱，甚至是特别，对她也一直把持着友善及好感，但她却对他不屑一顾。 「我的妹妹十八岁就离家出走，」他的声音降低了几度，轻柔中带了丝危险，「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如果妳是我，妳会有什么反应？」 「很高兴有了个外甥。」 这女人就像刺猬似的浑身都是刺，而且她的态度摆明了想跟他吵架的样子。 「妳很有趣！」唐惟撑着下巴打量着她。原本总是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不见了，细致的彩妆使她整个人亮了起来，她并不特别漂亮，但是却有独特的味道。 她对他的评语听而不闻，只是迳自问：「还有别的吗？」 「有点耐心，」他的视线飘向她闪着怒火的黑眸，「我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好了，齐齐的父亲是谁？」 李安卓的心一突，沉默了。 唐惟专注的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反应，「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不知道。」她平稳坦然的回视着他的目光。 他眼底闪过怀疑，「妳不知道？！」 「没错，」李安卓耸了耸肩，「当年唐歆来找我，说她离开了唐家之后便无处可去，要我收留她，我同意了，之后没几个月，她的肚子大了起来，我才知道她怀孕了。」 第三章 唐惟不相信她，毕竟在多年前，他已经被她骗了一次，当时她就像现在一样，一脸坦然的对他撒谎说没见过唐歆，但是多年后他才知道，唐歆一直跟她在一起。 「当年妳应该叫唐歆回家！」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责难。若当时她这么做，事情或许会简单得多。 「唐惟，」李安卓不客气的直说：「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当年那个情况，歆歆回去做什么？她不过是不想继续升学，就被你们一家上下说得一无是处，似乎一生都毁了。可以想见，若是歆歆大着肚子回去，她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她不如跟我在一起，可以过她想要过的生活，当年的我虽然要半工半读才能养活自己、照顾她和齐齐，但就算辛苦了一点，也还算过得去。」 听到这，唐惟的牙关紧咬，「女人太过倔强只有吃苦的份！」 「但至少不偷不抢，一分一毫都拿得心安理得。」 他再次选择不理会她的讥诮，反正她似乎就是想要看他发火的样子，「所以妳从没问过歆歆，孩子的父亲是谁？」 「没错。」 「难道妳一点都不好奇齐齐的父亲是谁？」 「当然好奇，」她神情坦然的回答，「不过这是歆歆的私事，她是成年人，当时虽然才满十八岁，但是应该很清楚跟男人上床会有什么后果，既然是自己种下的因就得去承受，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任。任何人——包括她的家人，」她刻意的扫了他一眼，「都无权置喙！」 唐惟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才缓缓的开口问道：「现在歆歆去了那里？」 「我不清楚。」 他微微挑眉；淡淡的说：「别耍我！」 「耍你若有钱拿，我或许会耍耍看，但若只是浪费时间，我没空。」她不留情的回嘴。 「李安卓，」他忍不住笑了，「妳现在是存心跟我杠上是吗？」 「我已经说了，我没那么多美国时间！我只不过是要把齐齐给带回去。」 「在事情没说清楚之前，齐齐跟我在一起！」唐惟很快的做了决定，「等歆歆回台湾，叫她来找我。」 听到这里，李安卓愤愤的站起身，「你凭什么？」 「凭我是齐齐的舅舅！在法律上，我比妳还要有资格暂时照料他，现在我的律师就在外头，」他的手伸向桌上的电话，「我可以叫他进来，请他陈述一些相关的法律条文给妳听。」 他的话令她气结。在唐惟这种人的心目中，行事原则绝对不会是情、理、法，而是把「法」给摆在最前头，这也是她最不喜欢他的一点。打量着他英俊的面容，她感到气愤，这个世界上就是太多这种市侩的人，所以才会越来越没有温情。 李安卓伸出手，压在他准备拿起电话的手背上，「不用叫了！我用膝盖想也知道你的律师会说些什么，你是他的金主，就算是你杀了人，他也可以睁着眼睛对着全世界的人说你没有！」 「律师的职责本来就是要维护他的当事人最大的权益。」唐惟微笑的看着她，在他的心目中，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是啊，」她的嘴不屑的一撇，实在很想一巴掌打掉他脸上自得的神情，「所以法律不是保护好人，是保护有钱人！」 「看来，妳不喜欢跟律师打交道。」他侧着头，温和的打量着她。 「我是不喜欢，不过我更不喜欢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市侩商人打交道。」她缩回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 「听妳的口气，」他专注的看着她的黑眸，「里头似乎包括了我？」 她似乎在他的话中听到一丝遗憾的味道，不过一定是她搞错了，她的看法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不是似乎，而是肯定！」她一点都没有对他客气。 唐惟忍不住大笑，脸上没有被她激怒的不快。 听到他的笑声，李安卓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她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听着，」她试图跟他讲理，「在法律上，或许你比我更有资格暂时照料齐齐，但是这些年来，齐齐都是由我照顾的，所以在情理上，你应该将孩子交给我，毕竟你一个单身男子，应该不善跟个孩子相处。」 「我请了个保母。」 听到他的话，李安卓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所以呢？你是在暗示我没钱请保母吗？」 「我没有激怒妳的意思，」他好笑的看着她眸中的火花，「毕竟我要上班，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陪伴着他，家里虽有管家，但再请个保母看来比较妥当，那个保母有证照，可以把齐齐照顾得很好。」 「我也可以把齐齐照顾得更好！」 「妳是在建议我请妳当齐齐的保母吗？」 瞪着他看似无害的笑脸，李安卓肯定唐惟在耍她。她该转头就走，不再跟他言不及义的谈下去，但是为了齐齐——她忍不住双手紧握。 唐惟愉快的瞄了她一眼。他想要多看看她，即使是要用齐齐做为威胁的手段，他也愿意。 他低头看了下方才秘书交到他手上的纸条，「该死！」不由得轻咒了一声。 李安卓挑了挑眉，有些讶异听到他的诅咒。 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他一个弹指，抬头看她，「就妳了！」 「什么？」 「今天晚上我有个宴会，」他的语气变得轻柔，「但是我的女伴身体不舒服，所以妳陪我去吧！」 她的脑袋轰了一声，乍听这个邀约，她的心几乎跳出喉咙，「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要当你的女伴？」 「凭齐齐现在在我手上。」 他在威胁她？！这个男人竟然威胁她—— 「我拒绝！」李安卓火大的道。 唐惟对她一笑，笑容无比性感，「那大门在那里，妳可以走了。」 「你……」他似乎认定她会因为齐齐妥协，而实际上她确实也会——毕竟齐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对齐齐的感情远远超过唐惟所能想像。她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做人最好要懂得适可而止！」 「放心，」他狡猾的笑道：「我比妳更懂得这个道理，我在等妳的决定。」 看着他脸上自信的神情，李安卓感到怒火冲天，「好！」她心一横做了决定，「但是宴会一结束，我就要见到齐齐！」 「没问题，」唐惟点头，唇上浮现愉悦的笑容。齐齐这小鬼还真是一张ace！「今天晚上七点半，我去接妳。妳住的地方！」他将便条纸和笔推到她面前，要她写下自己的住址。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李安卓很快的拒绝，不客气的将纸笔推回他面前，「我自己会去，你把地点写给我。」 这个情况实在有趣！唐惟仰头看着她。从来没有人敢命令他，但是她却对他下指令下得很自然。 他微微一笑，低头在纸上写下地点，「记得七点半。」平静的加上一句。 「放心吧，我一向准时。」李安卓连瞄都没有瞄一眼，就将便条纸收进自己的皮包。「你只要注意自己的时间就好了。」 「我会的，」他真诚的说：「我不会让美女等我！」 面对唐惟性感的笑容，她不做任何的回应，表情更加漠然。 「没想到妳成了个冰山美人。」 李安卓对此不予置评，依然毫无反应。 「没关系，」唐惟脸上的笑意依旧，「反正我很清楚，」他的声音转为亲昵，「这样的冷漠，我知道全都是装出来的。」 闻言，她不由得楞住了，心湖因为他的话而翻腾。 「毕竟冰山美人应该不会喜欢穿着小猪拖鞋上街。这是现在最新的流行吗？」 脑袋轰了一声，她立刻低下头，看到脚下踩的鞋子，热气登时直冲脑门。遇到唐惟，她似乎永远只会做傻事。 多年前是如此，多年后也没多大长进。 「那是因为我穿着高跟鞋，刚下飞机，脚很不舒服，所以才——」看到唐惟显得有趣的神情，李安卓住了嘴。她干么跟他解释那么多！她挺直腰杆，「我爱穿什么鞋是我家的事！」她火大的啐了一声，脑羞成怒的甩头离开。 全世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经迷恋过他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但在那一年的午后，当他狠狠的嘲弄轻贱她之后，那些都已经只是曾经了。 李安卓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走得抬头挺胸。 她长大了，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影响她，虽然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是件很愚蠢的事，但她却一定得要做到。 她是个有理智的人，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与唐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完全不适合，她没理由胡思乱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想像。 当她的目光触及脚下那一双小猪拖鞋时，她几乎忍不住要申吟了。看来唐惟影响她的程度，比她自己所愿意承认的还要来得深。 唐惟并不特别喜欢应酬，但是有的时候为了工作，却不得不应付一下。 这是由经济部主办的舞会，选在五星级的饭店里头举办，稍嫌吵杂的宴会厅里政商名流齐聚，一个晚上走来走去，四处与人寒暄、敬酒，可以寻找到不少合作的机会。 从小，他多得是机会参加类似的宴会，早就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今天他的心情不错，因为一脸不情愿的李安卓就站在他身旁。 李安卓强迫自己不要被英俊性感的他给影响，她刻意不看他，装做穷极无聊的打量着四周。 「妳今天真的很漂亮。」唐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李安卓迟疑了一下，思考从唐惟口中说出这句赞美的用意，他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还挺真心的。 她压下心头因为他的赞美而闪过的悸动，冷冷的回视着他的笑容。「谢谢。」她也客套的回应。 「笑！」唐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别忘了今天妳是我的女伴，总不想让别人说我带着一个有晚娘面孔的女人出门吧？」 她早该知道答应跟他一起出席这种与她格格不入的场合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他，她竟然还得装腔作势的演戏。 反正要演大家就来演，在模特儿圈打滚久了，她也看多了那些做作的女模玩的是什么样的把戏。 李安卓微微的扬起嘴角，握住了他的手，脸上的浅笑使她的五官一柔，就像是当年那个羞怯的小女孩一样。 她所展现的清新气质令唐惟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妳介意跟我跳支舞吗？」他低沉的嗓音带了丝亲昵的诱惑。 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该答应他，她怎么会愚蠢的认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自制力可以对抗他。 「我不想跳舞，」李安卓下意识逃避的说，「如果你想找会跳舞的女伴，我想你是找错人了。」 「跳舞是有趣的运动。」 「有趣？！」 她对他挑了挑眉，还以为他只会花时间在能令他获取利益的事物上头。 「是啊，有趣！」 他不顾她的反对，硬是拉着她入了舞池。 「我说了，」她实在应该为他的自我而发怒，但她只是微皱了下眉头，「我不想跳舞。」 「不想——而不是不会——」唐惟捉到了她的语病，将她拥入怀中。「所以就当陪陪我。」 李安卓仰头看着他，「我不喜欢被强迫！」 「只是跳舞，」他咧嘴微笑，语带揶揄，「我只是想要让妳轻松点，妳的身体绷得太紧了，生活压力太大了吗？」 第四章 唐惟注意到她虽然满心不悦，但是舞步却不显费力的跟上他，这代表着她很会跳舞。 「在这个多变的社会上工作，哪一个人压力不大？」她没好气的回嘴，「难道你工作得很轻松吗？」 听到她的回答，他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老实说，」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她，「以前的妳可爱多了。」 又是以前！她摇了摇头，「可爱不会令我在职场上占到任何的便宜。」 他发现自己真的得要用全新的目光审视她，她的四周满是防卫，就像刺猬一样伪装自己，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李小姐，」他轻声嘲弄道：「妳总是这么伶牙俐齿吗？」 「那要看我现在遇上的人是谁了，唐先生。」她抬起头，双眼闪着不服输的光亮，他微扬的嘴角再次触动她被拉紧的心，「若是遇上同样咄咄逼人、言语犀利，不给别人留情面的家伙，我当然不会乖乖挨打。」 唐惟闻言，忍不住仰头笑了。 这些年在商场上打滚得太久，他已经很少特别的激动或是喜悦，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太多的情感知觉，但是李安卓不客气的反驳，却令他很难掩藏心中的愉快。 以前看到她，就会令他感到奇异的平静，而现在这些年过去，他在她的身上发现有更多值得他探索的东西。 李安卓听到他愉快的笑声，嘴角不能自制的扬了起来，不懂一个男人怎么能既显得男子气概，同时又有小男孩似的笑容。不可否认的，他吸引她，多年未变，纵使他曾经伤害过她，但是他依然吸引人。 「唐惟！」 她瞄了他一眼。是她的错觉吗？她注意到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竟然在他眼底看到因为这声叫唤而闪过的一丝不快。 看来他不喜欢来人。 唐惟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不得不松开放在李安卓身上的手，微转过身。 「好久不见！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不向我介绍一下吗？」裴仕宸亮着笑容的问。 他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有太多眼睛在四周注视着他们，即使他很想立刻转头就走，却得压下冲动，这也是他讨厌宴会的原因之一，一点自由都没有。 唐惟微微皱着眉道：「李安卓。」 「妳好，李小姐，」裴仕宸对她伸出手，「裴仕宸。」 「你好，」李安卓伸出手与他相握，发现这个男人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他仰头一笑，「我想没有。若是有的话，我绝对不会忘记，毕竟我对美女总是过目不忘。」 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不会因为异性的一句赞美而沾沾自喜，不过她真的觉得他有些眼熟。 「唐惟，不介意我跟你的女伴跳支舞吧？」 李安卓感到唐惟握着她的手微紧了下。看来他真的不喜欢这个叫裴仕宸的，这个情况令她觉得好玩极了。 她的嘴角微扬，像是故意似的对裴仕宸漾出一个甜美的笑，在唐惟来不及开口前说道：「能跟裴先生跳舞是我的荣幸。」 唐惟低头看着她，看着她嘴角的笑容。这女人肯定脑筋短路了！「我还以为妳今天不想跳舞？」 「那要看舞伴是谁！」李安卓将被握在唐惟手中的手抽回来，然后交到裴仕宸的手上，此时舞池重新响起了舞曲，「华尔滋——我喜欢！」 「看来我们有许多共同点，」裴仕宸一笑，就连眼睛也满是温暖。「我也爱死了华尔滋！」 李安卓看着他，两人轻巧的滑入舞池中。 「唐惟生气了。」他唇上浮现愉悦的笑容。 「是吗？」她装做不在意的看了走到一旁喝着香槟的唐惟一眼。她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令他蹙起眉头、抿紧双唇吗？ 「没错！」他微微一笑，「唐惟一向都不喜欢我跟属于他的女人太过接近。」 她皱了下鼻子，「裴先生——」 「叫我仕宸！」裴仕宸说道。 「好吧，」李安卓耸了下肩，「仕宸，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事，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唐先生今天的女伴生病了，他临时找不到别人陪伴，所以找我充数，我与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她一点都不想被贴上「唐惟的女人」的标记。 「是吗？」裴仕宸的语气满是怀疑，「认识他十多年了，我看到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安卓听出他话中隐藏的其他含意，「算了，你想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她才不在乎。 他的手扶在她的腰间，将她搂得更近，他们的身躯几乎贴在一起。 这个距离已经超过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了，于是她冷冷的开了口，「我可以跟你跳完这支舞，但请你安分一点，不要毛手毛脚。」 还以为裴仕宸这个人看来不错，没想到也是色胚一枚。 「嘘！」他微弯下腰，在她的耳际轻语，「别生气，只是做个实验。」他的手在她的背后挪动，上下游移。 李安卓正要出声抗议，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前，已被人从他的怀中猛然拉开，她这才看清拉她的人是一脸怒意的唐惟。 「怎么了？」裴仕宸高兴的看着他。 「没什么。」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只是安卓想跟我跳这只舞，不好意思。」 睁眼说瞎话！李安卓莫名其妙的瞄了他一眼。她根本就没这么说过，而且就算她不想跟裴仕宸跳舞也不代表她想跟他跳啊！ 唐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手霸道的环在她的腰际，把她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裴仕宸的表情看来很享受眼前发生的一切，「至少要等我把这支舞跳完！」 冷冷的看着他，唐惟突然有种想把他打倒在地的冲动。 「好吧！」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让给你就是了。」 裴仕宸很有风度的退了场。 唐惟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搂着李安卓跳舞。 「你是哪根筋不对劲？」她试图停下自己的舞步。 「不对劲的人是妳！」唐惟涩涩的说道：「裴仕宸这家伙不是妳该打交道的对象。」 李安卓不以为然的瞄着他，「可以解释一下吗？」 「他或许满脸笑意，看起来毫无杀伤力，但实际上，他傲慢自大，仗着家里有钱，开最新型的跑车，有一大堆女人在他四周打转，换女人就像用卫生纸一样，用完就丢。」 她嘲讽的看着他，「然后呢？」 他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是在保护妳！」 李安卓露出荒谬的神情，「可是我听你形容他的样子，好像用在你身上也挺适合的！你不也一样傲慢自大、家里有钱，开最新型的跑车，有一大堆女人在四周打转，换女人就像用卫生纸一样，用完就丢。」 她的不留情面使唐惟一时楞住了。这世上能让他哑口无言的，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了。 「李安卓，」他喃喃控诉，「妳简直在侮辱人！」 「我只是重复你的话！」她很直接的说：「你用那些话去形容仕宸，难道就不侮辱人？」 「仕宸？！」他挑了挑眉。 「他坚持我这么叫他。」她试图离开他的怀抱，但是他却不放，「我不管你跟他之间有过什么恩怨，但是请不要把我扯进去，我对被幼稚的男人抢来抢去可没半点兴趣。」 唐惟轻叹了口气，「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镇上见面的那年暑假吗？再一年我就大学毕业了。」 她一楞。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提醒她这个，她一辈子都记得他跟他的朋友谈论到她时的那一席话。 那些话狠狠的打碎了她的梦，让她明白他与她的差距，也让她知道他打从心里瞧不起她，她不过就是个父母双亡，而且靠着阿嬷卖红龟粿长大的穷酸鬼。 也因为他的话，她放弃了她想要重振家业的梦，而决心前往大都市里，寻找他心目中所能认同的「成功」。 「那时裴仕宸就站在我身旁，还跟我问起了妳。」 李安卓想起来。原来是他！ 她的视线追寻着舞池外的裴仕宸，就见他正愉快的跟一个美女交谈了起来。 难怪她会觉得他眼熟，原来是那个热情的直叫她妹妹的男人……她的脸沉了下来。 「就算是他又如何？」她有些困难的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唐惟低语，「他不是妳该碰的对象。」 「什么样的人才是我该碰的对象？」李安卓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若是他再提她是什么卖红龟粿的，管他现在是什么场合，她都会给他一巴掌。 「至少要爱妳、负责任——总之那种花花公子不适合妳，我了解他，他对感情从不认真。」 他的话几乎要让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改行去当上帝了吗？她忍不住想翻白眼，真的觉得受够了。 音乐声一停，她立刻迫不及待的离开他的怀抱，离开了舞池。 「何必说得那么好听，你自己的生活才是荒唐得不像话。」 「妹仔，妳对我的评价真的不高啊！」 听到这熟悉的叫唤，李安卓的喉咙不由得一紧，全天下只有他和她阿嬷会这么叫她。 「我对你没有什么评价，」她压下心头异样的感受，冷淡的说：「只是我以为你择偶的条件是只要有钱就好。」 她对他的评价不是不高，而是没有所谓的评价可言才对。唐惟无奈的看着她的侧脸。 女人总认为他迷人，从有印象以来，从来没有女人像她这样，不把他当成一回事。生活中有女人陪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他虽然还未想要定下来，但却从不玩弄感情。 远远的，李安卓看到裴仕宸再次向她走了过来，她突然觉得厌烦。这两个男人真是无聊到了极点，把她这么抢来抢去的到底有什么好玩？！ 在她来不及有所反应之前，唐惟的大手已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拉近。 她踉跄了一下，撞进他的胸膛，闷哼了一声，「你现在又怎么了？」 「走了！」 「走？」她惊愕的看着他。从进门到现在还不到半小时，他竟然要走了？ 「不要吗？」他对她挑了下眉，将她牢牢搂进怀中，「我还以为妳迫不及待的想要见齐齐。」 李安卓的眼睛一亮，原本想要挣扎出他怀抱的念头也打消了，现在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见到齐齐更重要。 唐惟也顾不得跟今天的宴会主人打招呼，便迳自搂着她往大门的方向离开。 注意到她突然充满期待的眼眸，他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妳真的很喜欢那个小鬼。」 「你若不乐意承认齐齐是你的外甥，我无权置喙，但是别叫他小鬼！」李安卓不以为然的指正。 「不过就是个称谓而已。」他好笑的说。 「是啊，称谓。色胚！」 「什么？！」 她的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故意似的强调，「我叫你色胚，有必要那么惊讶吗？反正也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哇！妳这女人——」唐惟摇了摇头，「算我服了妳，上车。」 「我自己有车。」 「如果要见齐齐就听我的。」 她瞪了他一眼。 他倚在自己的跑车旁，手轻勾着钥匙等她回应。 李安卓只好不情愿的坐进了他的车子里头。 「我自己来。」她试图阻止他为她击上安全带。 「让我表现一下风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不见，妳对待我的态度，就好像我是妳仇人一样？」他替她系上安全带，没有抽身离开，反而侧头看着她，「但是我记得那个妹仔——带着眼镜，笑起来很害羞的小女孩。」 第五章 她注视着他专注的黑眸，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扑向自己而来，他的嘴离她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的双唇微开…… 她感到窒息，曾经她幻想过与他亲吻拥抱，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说服自己，那种情感不过就是无知少女的迷恋，她几乎也要相信自己已经走出那青涩年代的盲目情感了，没想到他的靠近却使她的神经全都停在崩溃的边缘。 「我有得罪过妳吗？」 「没有。」李安卓拿着皮包的手一紧，她不单可以听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感觉到它。「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唐惟轻叹了口气，「这个回答听起来更伤人自尊。」 她犹豫半晌，低声喃道：「少说笑了，你何必在乎我说些什么。」 他就像块磁铁，总是不停的吸引她靠近，她得用尽一切力量去抗拒他。 「我跟你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这一句话她不但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以前是如此，以后也不会例外。」 唐惟深深的看着她，他很少生气，但是这次他得承认她的话激怒了他。 她一直想要跟他划清界线，无论他的态度再和善，她都执意将他拒于门外，她一再的强烈表达对他的厌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是只惹人厌的吸血蚊子。 不过是个女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的理智这么告诉他，转身离开她并不难，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 「从来没有人敢像妳这样对待我。」 李安卓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绷，他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热。 「很高兴我成了唯一！」她从喉中挤出漫不在乎的字句，虽然这种唯一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提醒自己，不能被他冲昏头，若是投入他的怀里，这样不啻是自找死路的跳进漩涡。 「不是说要带我去见齐齐吗？」为了避免情况失控，她用力吞下哽在喉中的硬块，出声催促，「已经很晚了，我很累，请你快点。」 唐惟猛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李安卓的身躯一僵，没有料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双手撑在他的胸前，挣扎着想要脱身，但是他的手却快她一步的紧压在她的手背之上，让她的手只能留在他的胸口上。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唐惟的心中生起，欲望的烈焰几乎吞噬了他，这些年来，他偶尔会想起她，他只是不想承认，他眷恋的女人竟然对他不屑一顾。 她可以感受到掌心底下他猛然跳动的心脏；他的舌钻进了她的口中，霸道的意图夺取更多，他的温度传到她的体内，几乎使她融化。 直到他结束了这一吻，她像是被催眠似的看着他。上帝真的好不公平，为什么要让他那么英俊？ 他没有说话，但是一股强烈的气势却向她压迫过来，他的目光深沉，其中似乎有着什么让她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为什么？」她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看着他。 「因为想！」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后悔，直视着她说道：「要不是因为地点不合宜，我会做得更多。」 唐惟飞快的倾身，在她的唇上再次印下一吻。 她的心狂跳，无论怎么深呼吸就是平静不下来，她只能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之中找到一些什么…… 多年前在听到他残忍的话语后，她曾经远远的离开了他。但多年之后的重逢，似乎显示了她无法再逃开他，而他也不打算放开她！ 李安卓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心乱如麻，望着阳刚俊美的他，她不想去奢望他的爱，但是却也无法洒脱离开。她矛盾的闭上眼睛，希望找到力量可以平息此刻在她心中翻腾不休的骚乱。 唐惟将车子停在一栋气派的大门前，他带着她走上通往大门的台阶，开了锁领她进屋。 「这个时间，齐齐应该睡了。」 他说的没错，齐齐是睡了，不过李安卓轻声的叫醒他。 「安卓！」揉着惺忪的双眼，齐齐对她一笑。 抱着他，感受着他小小身躯传来的温度，她的心头滑过激动。「你好吗？」 齐齐打了个大哈欠，然后点了点头说：「阿惟对我很好，可是他要我叫他舅舅。」 这个小鬼会告状！唐惟瞄了他一眼。 「不需要！」她搂着齐齐，轻声回道：「你叫他阿惟就好。」 「妹仔——」唐惟正要出声抗议，但是李安卓的眼神淡淡的扫了过来，让他悻悻然的闭嘴。 「我们要回家了吗？」 「当然。」她亲了亲齐齐的脸颊。 听到这里，他无法再沉默了，「妹仔，我是同意让妳见他，但却没有答应让妳带走他。」 李安卓转头瞪了他一眼。 唐惟故做惊恐，「吓死我了！」 他的神情一点都不诚恳，她抱着齐齐坐在床上，「你要怎么样才肯让我把齐齐带走？」 「我已经说了，等唐歆回台湾，跟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我自然就会让齐齐跟妳们回去。」他的原则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更何况，他现在要利用齐齐让她无法再逃开。说他小人？那就小人吧！ 李安卓一叹，「现在追根究底有什么意义？」 「是否有意义由我决定。」唐惟走近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迟疑的伸出手，然后揉了揉齐齐的头，「他还想睡，放下他吧！」 「可是——」 「安卓，这里很大也很漂亮，」齐齐抬着小小的脸，窝在她怀中撒娇道：「苏菲回来前，我们住在这里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李安卓有些惊讶，「你想住在这里？」 「对啊！」他软软的身体靠进了她的怀里，「陈婆婆会做很多好吃的饼干给我吃，阿惟也买了很多冰淇淋给我，所以我们住在这里吧！」 齐齐用的是「我们」……意思是他想要留下来，连带的，她也得跟着他住下来吗？ 李安卓摇摇头，「可是齐齐——」 「拜托！」窝在她怀中的齐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求妳！」 看着他的眼神，她不禁轻叹了口气。现在实在太晚，不是跟他讲道理的时候，更何况以他的年纪跟他讲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好不好？」齐齐又问。 「算了，」她揉了揉他的头，打算等明天再好好跟他谈谈。「全世界安卓就只拿你没办法！」 唐惟默默的看着她与齐齐的互动。此时在孩子面前的她，没了与外人相处时的强势。 「耶！」齐齐以为李安卓已经同意，兴奋的嚷了一声，「安卓妳有带礼物回来给我吗？」 「有啊，」她的脸上散发着温柔的光芒。「我答应的事绝对不会忘，我带了一只你最喜欢的大暴龙回来。」 他一脸的兴奋，「在哪里？在哪里？」 「放在家里，」她捏了捏他的脸颊，「现在你先睡觉，等你睡醒，睁开眼睛，第一眼一定是看到那只大暴龙，好吗？」 齐齐嘟着嘴想了一会儿，最后嘴角一扬，点了点头。 「来，躺下来。」李安卓扶他躺下，替他将被子盖上，在他脸上印下了好几个吻，「眼睛闭起来。」 「可是我睡不着，」虽然乖乖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是不死心的低语，「我想看暴龙！」 「你越早睡着就越快可以看到暴龙。」 齐齐又打了个哈欠，很快的就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孩子，李安卓的手轻柔的抚过他的额头。 唐惟轻倚着一旁的梳妆台看着她，「妳好像真的很疼他。」 听到他的声音，她身躯不由得一僵，微转过头来有些防备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疼他是装的吗？」 他微笑，看着她脸上的柔情不复见，防卫再起，「没什么，只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几乎都不喜欢小鬼。」 李安卓沉下了脸，「第一，别把我跟你认识的其他女人相提并论；再来，便是不要叫齐齐小鬼！」 「对不起！」唐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失言了。」 「或许是你的世界太过市侩，所以，你压根不懂可以从孩子身上得到的温暖有多少。」 他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妳已经为人母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还没？」李安卓替齐齐拉好被子，口气不以为然。 唐惟一僵，缓缓的站直身体，「妳结婚了？！」 她对天一翻白眼，没有看他，视线全专注在齐齐小小的脸蛋上，「谁规定结婚之后才能有小孩？」 他皱眉看着她，她的话使他心里不是很舒服，他没空去细思这代表什么，只是试图想从她的表情看出真假。 耸了耸肩，她故意似的说：「或许齐齐就是我的孩子。」 「他是吗？」 李安卓一楞，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不好笑！」唐惟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你觉得是吗？」她抬头看着站在身旁的他反问。 「李安卓！」他的口气严肃，「别跟我开玩笑。」 她一扬眉，「齐齐是不是我的孩子，这个答案重要吗？」 「如果妳扯上了唐歆，」他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重要！若孩子是妳的，妳就不应该把事情赖在歆歆的头上。」 「无聊！」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会让他反应这么大。 他突地伸出手，一把拉起坐在床上的她。 李安卓被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注意到他眼底闪动着的严肃光芒，看来似乎被激怒了。 「说清楚！」他的手微微用力。「孩子是唐歆的还是妳的？」 她不悦的瞪着他，「你期望我说出什么样的回答？或许我说是我的，事情会简单一点，可以立刻把齐齐带走吗？」 他一时语塞。「意思是，为了带走齐齐，妳会说谎？！」 「说谎又怎么样？你没说过谎吗？人生本来就是一连串的谎言所组成的！哪句真哪句假，根本不重要！」 唐惟真的快被她气死了，想起当初为了唐歆，她也选择欺骗他。 她冷冷的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浮现的失望。不过，他的情绪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毕竟她的好与不好，他不在乎——从不在乎！ 他捏着她的下巴，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我在等答案，孩子是妳的还是唐歆的？」 「唐歆。」李安卓不太情愿的说。 一个简单的回答，令他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起来。「很好！」 他的表情转变令她的嘴一撇，「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希望听到齐齐是我生的。」 唐惟扬了下眉，「为什么妳会这么想？」 「毕竟唐歆是你妹妹，齐齐的存在对你们唐家而言，只是意味着丑闻。」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在乎唐歆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妳并不了解我家的情况。」 李安卓不以为然。对于唐家，她的了解已经足够。 毕竟出身名门，家财万贯，出入上流社会，跟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们似乎越来越近，但她却也很清楚，有些距离永远跨不过去。 「明天搬进来！」他淡淡的下了命令。 她错愕的抬头看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唐惟一副无辜的样子，「刚才妳答应了齐齐不是吗？」 「那是——」她一时语结，随即找到反驳的力气，「我并没有答应任何事！我单纯只是因为今天太晚，不想打乱了齐齐的睡眠时间，明天我会再跟他好好谈谈，之后我们就会一起回家。」 「不管妳怎么说，承诺便是承诺。」 第六章 李安卓双手扠腰，眼睛眯了起来。这个要求未免太荒谬了！她就站在唐惟的面前，看着他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在打什么主意？」 「只要唐歆回台湾解释清楚之后，随便妳要去哪里，如果妳不想待在这里，妳可以叫她立刻回来，我替她出机票钱。」 「去你的！你以为她不回来是因为机票钱吗？」 「不然是为了什么？」唐惟回嘴。 李安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个小人！「你休想套我的话。」 他一笑，一把拉过了她。 「你做什么？」她的手挡在他胸前，他的眼神她并不陌生，「若你敢再亲我，我会打你一巴掌！」 他不顾她的挣扎吻了下去。 李安卓惊得浑身僵硬，尚未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结束了这个吻。 唐惟得意的露齿一笑，在她的唇边低喃，「若是一个巴掌可以换一个吻，这个投资报酬率很值得！」 他简单的一句话使她的脸不能克制的涨红，觉得熟悉的世界在脚下崩裂。 「别想逃，安卓！」他洋洋得意的说，「别忘了我有一张王牌。」 她知道他指的是齐齐…… 「你赢了！」她没得选择，只能让步，「明天我会搬进来。」 他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被他的举动弄得芳心大乱，但看到他脸上真诚的欢喜神情，忍不住脱口说：「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 唐惟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假装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只要达到目的，至于过程——谁在乎！ 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就像是作梦一般，让李安卓忍不住贪恋着他的怀抱，闭着眼呼吸着他的气息，暂时忘了要抗拒他这件事……其实她很清楚，搬进来说的好听是为了齐齐——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当年那个眷恋唐惟的小女人，仍然存在她的内心深处。 她依然自卑，依然不确定可以跟他站在同样的高度，但是又舍不得放弃这么多年后才又得到的机会，所以她不想再去多想——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选择听从自己心里的声音，而不是用理智分析的那一个又一个的借口…… 「齐齐，你不能吃冰！」看着他手拿着冰淇淋，刚在公司被骂得灰头土脸回来的李安卓不由得皱眉。 「可是阿惟说可以。」齐齐连忙多舔了好几口。 她不认同的道：「若苏菲回来，她会生气。」 「可是阿惟说可以！」他的眼睛盈满了泪，「他说我可以吃冰淇淋，只要住在这里，他还会带我吃炸鸡、薯条，连可乐都可以。」 这该死的男人！李安卓火冒三丈。真是当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子。 「李小姐，妳就别生气了，」一旁的陈妈忙不迭的说，「等小少爷吃完甜筒，今天就不让他吃了。」 「不是今天，是——」算了！她摇了摇头，「我去找他谈，你们家少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只比李小姐早到大概十分钟。」 李安卓转过身，登上阶梯。没想到他竟然贿赂一个孩子，奸商就是奸商。 她在他的房门上敲了几下，但没有人应门，犹豫了半刻，她自行开了门。 房里没有人，她停下来环视四周。他的卧室比她现在住的地方还要稍大一点，角落还放着一张书桌，上头的手提电脑画面停留在美国股市行情上头。 她正打算要转身离开，浴室的门倏地打开了，唐惟就站在那里，拿着大浴巾擦着头发，一丝不挂的停在门口，与她四目相接。 她立刻楞在当场，这下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唐惟对她一笑，然后慢条斯理的把浴巾系在腰上。 「对不起！」她感觉热气直冲脑门，「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我刚才有敲门，真的有敲，但是没人回应……不过，当然我不应该自作主张的走进来，可是——」 「ok、ok！冷静点，」他轻声的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怪妳的意思，而且是我全身被妳看光光，应该是我脸红才对，妳怎么脸红得那么厉害？」 他的话使她脸上的红潮更深，她故意不理会他的话，转移话题道：「我只是要跟你谈点事情，关于齐齐的。」 「怎么了？」他走近她问。 李安卓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感觉呼吸困难了起来，「你可以先穿上衣服吗？」 「不用了，」唐惟喃喃道：「反正穿了不是又要再脱。」 这是什么鬼话！她的背靠在门上，没了退路。 他的手撑在她背后的门板上，俯看着她，「齐齐怎么了？」 「你不该……」她的声音哑了，立刻清了清喉咙，感到苦恼，「你不该一直喂他垃圾食物。」 「没办法，我答应他的。」这是为了让她住进来，他跟小鬼之间的协议，「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君子之约，一定得遵守。」 「去你的君子之约，」李安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只是个孩子！」 「但是承诺就是承诺！」他一脸的惊奇，「妳讲粗话的口气还挺好听的。」 他是个疯子！她无奈的意识到，跟他不要想谈出个结果来。 「我要出去了。」他若想当好人，那坏人只好由她来扮演了。 唐惟抱着她，阻止她离去，攫住了她的樱唇。他从未想过只是一个轻吻，就可以使得欲望急速加温。 他吻着她，双手火热急切的探索着她的身体，感觉她在他的碰触下，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身躯自然的倚向他。 李安卓觉得越来越热，她知道她该喊停，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要拥有他已经太久了，她不想让他走。 他的吻加深，大手也更加放肆的在她身上游移。 她的脑海中短暂的闪过不确定，过去依然影响着她，但是她选择忽视，他感觉起来好温暖，她只想留住这一刻。 全世界唯一令她心动的男人不再遥远，就在她的面前……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咬着他的下唇。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的。 当他喘息着要抽身离开时，李安卓拉住了他。 唐惟有些惊讶的低头看着她。他非常想要她，但是这毕竟太快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要好好处理男女感情，一点都不想因为猴急而吓跑她。 看出了他的惊讶，但是她不在乎！ 她过了可以说是黑暗又漫长的一天，日本的合约、唐歆的擅自离台，所有的责任她都一肩扛下。 她被抨击得身心俱疲，她想要掉头走人，但是她没有，毕竟她今天的成就得来不易，本来她只差一步就能升上主管，但现在却一切归零，甚至还得重新替公司带一批新人。 李安卓专注的看着他。为了他的一番话，她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只是她感到很沮丧、孤单…… 她缓缓的伸出手，将衣服从身上脱掉，抬起头，嘴唇贴上他的颈子，感觉他脉搏的跳动。 「抱我！」她在他的耳际低喃。 「妳确定？！」 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抬头看他，「除非你不要！」 唐惟因为她略带挑衅的口吻而微扬起嘴角，伸出手，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他的手指灼烧她的皮肤，他们拥抱着对方，气息交缠。 热情带领他们，令他们喘息…… 当李安卓醒来时，唐惟正在穿衣服，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吹着口哨，边系上皮带。 「妳醒了。」他转过身，对她微笑。 她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当她移动时，双腿间的痠楚使她忍不住申吟了一声。 「还好吗？」 看出了他表情里的得意，她有些不满他的精神奕奕，「几点了？」 「八点，妳害我迟到了。」他对她眨眨眼，语气暧昧。 这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李安卓坐起身，被单不经意的从她身上滑落。 看到他的眼神一黯，朝她走来，她不由得屏息，立刻将被单拉上来盖住自己，「我可不想让你上不了班。」 唐惟笑着伸手抱住她，怜惜的亲吻她的脸颊，「妳今天可以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一天。」 「我也希望！」李安卓喃喃说道，忍不住回吻他，「但是我今天有工作，不能不去。今天的拍摄工作很单纯，应该很早就可以结束。」 「今晚我会早点回来。」他轻触着她的脸颊。 「好。」他的碰触使她满足的轻叹，她偎进他的怀抱，抬头吻他，这样靠着他的感觉就像作梦一样。 「我不拍了！」 李安卓的好心情在耗了一整天之后，已经快被磨光了，随着天色转暗，又听到这一句话，她几乎忍不住要发火。 说话的是最近火红的模特儿，她跟她一向没有太大的交集，只偶尔在公司碰过面，原本她以为她待人还算客气，但是这女人显然换了个位置之后就换了个脑袋。 「小姐，妳也帮帮忙好吗？」李安卓耐着性子说道。 今天要不是她公司的好友兼同事病倒，特地拜托她来带这位新窜起的年轻模特儿，她还真不想跟这种有了一点名气就跩起来的女人扯上关系。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郭湘瑜气愤的坐在梳妆台前，「那衣服一点都不合身，还是淡粉红色的，那会让我的皮肤看起来很黑！」 「那是厂商提供的衣服。」李安卓压下不悦的情绪解释。 这女人仗着自己姣好的外貌、惹火的身材，再加上顶着出身书香世家的优秀家世，很快的在这一行受到瞩目，但随着她的声势上升，她耍大牌的情况也越来越频繁。 「难道妳来之前没有确定过服装吗？」郭湘瑜火大的转身面对她。「妳是怎么办事的？」 「我是临时被gary叫来帮忙的。」双手抱胸看着她，「我的工作只是确保拍摄进度顺利，如果妳对这个工作有意见，去找gary他才是公司派给妳的经纪人。」 她嘲讽的说：「真跩！我知道，妳手下带的是唐歆，公司最红的一姐，当然不把我看在眼里。」 李安卓对于郭湘瑜的话没有多大的反应，也不想让她把事情扯上唐歆。反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现在是谁不把谁看在眼里。 「我去叫人替妳把衣服修改一下。」选择不与她正面冲突，她迳自转身离去。 「喂！」郭湘瑜不客气的唤道，「干么那么清高的样子？唐歆要去日本发展的合约飞了，而且，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妳这个红牌经纪人，我看也做不了多久，所以罩子最好放亮点。」 她挤出一个假笑，「谢谢提醒。」 「唐歆去了哪里？」没有打算要放过她，「我之前听到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听说唐歆有一个小孩，这是真的吗？」 李安卓闻言，脸不由自主的沉下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反问：「妳觉得呢？听说？！听谁说？」 「听谁说的不重要，」郭湘瑜一点都没有心虚的神情，「要知道无风不起浪！怎么？这种事，妳这个一手带她起来的经纪人，对这件事应该了解得最清楚，不是吗？」 「没这回事。」 「我知道，唐歆可是妳的摇钱树，就算有，妳也不能讲。」 该做的工作不做，只会废话，好奇无聊的八卦！李安卓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却不得不忍耐。 第七章 郭湘瑜点了根菸，迳自吞云吐雾了起来。「其实妳可以跟我老实说，我又不会讲出去。」 她冷冷的挑眉，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用来修眉的小剪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一刀剪掉那菸头。 「妳——」没有料到她的举动，有些惊讶。 「这里是拍摄的地方，」她平和的道：「妳这个样子若是被八卦媒体看到，妳就完了。」 「妳胆子还真大！」郭湘瑜火大的说，「妳以为妳是什么东西啊？敢管东管西的！」 「我是为妳好。」李安卓专注看着她的表情，没理会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妳的妆有点花了，我叫人进来补妆，妳还剩几个镜头就结束了，拜托！合作一点。」 「我不拍了！外头那是什么鬼摄影师，根本不会抓角度、掌握光线。」 「这名摄影师也是厂商指定的，不好意思，帮不上忙，妳就再多忍耐一会。」 「妳只会说不好意思吗？妳不会去交涉啊！」郭湘瑜啐道：「真不知道公司付妳这么多钱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在说，唐歆若完了，妳早晚也会被扫地出门。」 「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李安卓摇头叹息。这女人现在凶神恶煞的样子，跟在外头那甜美温柔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真的是「骗很大」。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公司付我那么多钱干么？」她口气没有太大的起伏，「毕竟我似乎总是不停的把时间浪费在应付只是长得漂亮，脑袋却装稻草，喜欢跟着人云亦云的难搞大小姐身上，想要好好做事都要降低自己的智商，不然说的话没几个人听得懂。」 郭湘瑜脸色涨红，「妳在说谁？」 「谁答话就说谁。」她冷静的看着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郭大小姐，奉劝妳一句——谦虚是不可缺少的品德。若妳总是把眼睛放在头顶上做人，对妳以后的发展不会有好处。」 「我还轮不到妳来教训！」 「当然。」李安卓耸耸肩，「我也没那个资格能教训妳，不过妳该庆幸带妳的人是gary。如果妳是我的人，我可能早就一巴掌给妳了。好了，妳准备一下，等一下出来。」 郭湘瑜因为她的话，甜美的脸庞扭曲了起来。 再美的女人都一样，一发起脾气看起来就像个母夜叉！有些厂商就是瞎了眼，就像那些把她当梦中女神的普罗大众一样，很容易被表面的美丽给蒙骗。 「不好意思！」李安卓对枯等的摄影师道歉，「模特儿的衣服不合身，正在修改，马上就好。」 摄影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现在都几点了，只是几张相片而已就拍了一个下午，我原来还有一组case要拍，现在只好都推掉了！」 「对不起！」她只好陪笑脸，反正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日子，也不是第一天过，「我会催她快一点。」 「李小姐，要不是我看在之前跟妳和唐歆合作还挺愉快的，我早就走人了！」一面调整相机，摄影师一面抱怨。 「我知道，」李安卓更是一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请再等一下就好。」 她正要去化妆间催人，这时，却听到摄影棚的入口有了骚动，她自然的转头看了过去。 「是这次出钱的老板，」摄影师拿着相机站起身说道，「应该是来看拍摄的情况。」 李安卓有些惊讶的看着裴仕宸，在数个人陪伴之下现身在摄影棚。原来这次郭湘瑜的合作对象是他的公司。 她看着他，并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她，不过她的疑问很快的得到了解答，因为一发现她，他便走了过来。 「嗨！」裴仕宸惊喜的笑了，「妳怎么在这里？」 「我带公司的模特儿来——郭湘瑜，你们公司指定的合作对象。」 「你们公司？！」 「是！我现在是模特儿经纪人。」 「原来，」他一脸惊奇，「当模特儿经纪人也得是美人吗？」 「你说笑了！」今天为了工作方便，李安卓只穿了轻便的衬衫、牛仔裤，没有化妆的她，比站在他身旁的女助理还要不起眼。 「郭小姐呢？」裴仕宸好奇的看着四周。 「在补妆，」她微笑说：「我去催催她。」 「不用了，等她弄好自然就会出来。她真是个甜姊儿，不是吗？」 甜姊儿？！李安卓露出一个浅笑点头。 郭湘瑜笑起来是很甜美，在镜头前，谁说不是个甜姊儿呢？只是她很清楚，这女人脑子里都是豆花！ 「我似乎还没仔细向妳自我介绍，」裴仕宸向自己的助理拿了张名片送到她的面前，「我是裴仕宸。」 「我知道。」看着他的名片，李安卓抬起头看着他，「很多年前，我们见过一次面。」 他微挑了下眉，「是吗？」 李安卓点头，「在唐惟的老家，你到乡下度假。」 裴仕宸思索了一会儿。他这辈子只去过唐惟的老家一次，其实唐、裴两家是世交，父执辈的关系好到不行，但是他从小就是跟唐惟处不来，他们两家的长辈还是不停的用各种方法想要他们成为好朋友，那次度假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他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妳是那个红龟粿妹妹！」 听到他的话，李安卓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仕宸俏皮的对她眨了眨眼，「真的是妳！哇，妳变了好多，那个时候妳又瘦又黑，现在——」他赞赏的点了下头，「变美女了！」 「或许是我在模特儿公司上班，看了太多美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美，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挺开心的，谢谢。」 抚着下巴，他一脸惊奇，「我还记得以前唐惟还说，妳这辈子只能在乡下当个村姑，卖红龟粿。」 李安卓脸上的笑意微僵。他不经意的话语，刺进了她心中最深的痛处。 「现在唐惟看到妳，肯定是跌破了眼镜！难怪那一天宴会的时候，他护妳护得那么紧，想必是发现自己看走眼，现在想要改正错误。」 她强迫自己保持笑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湘瑜在补妆，等衣服修改好就能拍摄，再几张相片就可以结束了。」 裴仕宸瞄了下手表，「好啊，时间差不多，结束时带着郭小姐，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李安卓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晚一点我们还有一组平面照要拍，所以可能没办法，真不好意思！」 「那真是不巧。」他也不强求，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下次有空，记得给我机会请妳吃饭。」 「一定！」她客套的回应。 换好衣服出来的郭湘瑜一看到裴仕宸，立刻像蝴蝶看到了蜜似的飞过来，「裴总，」她发出甜得可以腻人的娃娃音，「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妳，」他对她露出迷人的笑容，「没想到拍得那么久，累坏了吧？」 郭湘瑜用力的摇摇头，「只要能拍出好东西，对厂商有交代，就算再累，我也不在乎。」 她一脸温柔婉约哪里有方才在化妆室里任性难搞的样子，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做作女。李安卓暗暗撇了撇嘴。偏偏男人都很吃这一套！ 「本来想要等拍摄结束请妳和李小姐吃个饭，犒赏妳们一下，没想到妳等一下还有工作，只好下次了。」 「是吗？」郭湘瑜做出微惊的神情，然后笑着转头看她，「安卓，是什么工作能比跟裴总吃饭重要，可以麻烦妳把工作排开吗？」双掌合十，一副可爱的模样，「求求妳！拜托妳！」 那模样让李安卓的鸡皮疙瘩全都站起来跟她敬礼了。 「再说吧，」她口气没有太多的情绪，「我联络看看。」 口袋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微退开了一步，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是唐惟！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嘴角忍不住微扬，那个坏她心情的做作女也暂时被丢到脑后。 「我不知道我要忙到几点。」 「可是我今天会早点回家。」唐惟说道。 他的话几乎使李安卓失笑，「那又怎么样？」 「当然是要跟我吃饭啊！」他说得理所当然，「身为我的女人，妳连陪我吃顿饭都抽不出空，这像什么话！」 她呼了口气，「原本跟你吃顿饭是不难，但今天我遇到一个难搞的对象。」 「是吗？」唐惟的声音充满兴趣，「竟然有妳搞不定的人，是谁？改天介绍我认识一下，我要跟他学几招。」 李安卓忍不住被他的幽默口吻逗笑了，「我同事请假，所以我替他带他手下的模特儿，她的名字叫郭湘瑜，今天要替正群建设拍摄平面广告。」 「正群？！」他重复了一次，「裴仕宸的公司？！」 「是，他来探班，现在就在旁边。」 「妹仔，」唐惟的声音高了八度，「妳该不会要跟他出去吧？」 「不会。我干么跟他出去？只不过我看郭湘瑜好像挺想的，所以最后到底会如何，现在也还说不准。」她看着郭湘瑜已经开始拍摄工作，所以忙着收线，「总之先这样了，我手机快没电了，如果我工作可以提早结束，再打给你。」 没等唐惟反应，她迳自收了线。 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郭湘瑜就摆出了许多迷人的姿势，今天一整个下午的进度还比不上她这几分钟的表现。 她瞄了裴仕宸一眼。这个多金公子哥的力量还真大！ 「再换一套衣服，拍完之后就ok！」摄影师一边跟裴仕宸讨论方才所拍的相片，一边说道。 李安卓立刻跟着模特儿进去化妆间。 「我告诉妳，妳最好不要扯我后腿！」门才一关上，郭湘瑜立刻动手换衣服，但是不客气的话语却清楚的传了过来。 她微挑了下眉。 「今天晚上我明明就已经没有工作了，妳为什么要跟裴总说我有工作？」 看着做作女一脸的指责，李安卓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的说道，「公司有规定，若要跟厂商出去要报备，以免坏了公司的形象。」 「去你的！别拿公司来压我！」郭湘瑜粗俗的说：「等一下立刻出去跟裴总说，我要跟他一起出去吃饭。记住是我跟他而已！妳别过来插花，等一下随便找个理由就给我滚。」 「这件事我做不到。」她已经因为唐歆的事令公司失望，不想再出纰漏，「我的职责就是要保护妳，以妳现在的声势，若跟富家公子闹绯闻不是一件好事。」 「我的声势？那是什么屁！只要我能钓个金龟婿、嫁进豪门，声势高低对我一点都不重要！」 李安卓叹了口气，明白这是郭湘瑜进入这行的唯一目的。从头到尾这个工作只是一个跳板，她图的就是靠这个行业认识有钱人，然后凭着自己的美貌成为豪门少奶奶。 「我会打一通电话回公司，听公司的指示再决定。」她的口气依然公事公办。 换好衣服，郭湘瑜气愤的面对她，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粉饼丢到她的脸上。 闪躲不及，粉饼盒击中李安卓的额头，她痛呼了一声，手压着痛处。 「打什么电话，妳存心的吗？」郭湘瑜怕外头的人听到，刻意压低音量，低嚷道：「反正我就是要跟裴总出去吃饭，妳管不着！妳如果再敢碍我的事，信不信我让妳吃不完兜着走！」 第八章 李安卓气得握紧了拳头，强忍着要拔光她头发的冲动。真不敢相信这女人竟还想要恶人先告状？！真不知道自己干么要在这里受这种气！ 门被轻敲了一下，化妆师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郭湘瑜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表情的转换比四川变脸还神奇，「我的经纪人说妳拖拖拉拉，来得太慢，怕误了进度，想要自己替我补妆，却不小心把粉饼弄到了地上。」 「没关系。」化妆师闻言脸色难看，冷冷扫了李安卓一眼，「不好意思，我来得太慢了。」 化妆师酸溜溜的口气使她有苦无处说。 「只不过这是我的工作，请不要自作主张动我的东西！」化妆师冷哼了一声，蹲下去，将破掉的粉饼捡了起来，「还好我有备分的，否则无法顺利补妆，耽误了拍摄进度，这个责任谁负得起？」 「不好意思！」李安卓忍着委屈道歉。她不怪这位化妆师，毕竟说谎的是那个做作女。 郭湘瑜幸灾乐祸的眼神在镜中对上她。 她放下抚着额头的手，不再多言。 「已经快拍完了，妳不是身体不舒服吗？」郭湘瑜甜甜的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反正只剩几组相片而已，妳先回去休息吧！」 找了个理由打发李安卓。 「可是——」 「妳别再倔强了，」郭湘瑜打断了她的话，「难不成妳要晕倒了才要休息吗？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要小心才好！」 「郭小姐人真好。」 「没有啦，」她对化妆师说道：「反正跟经纪人是鱼帮水、水帮鱼，我替她多想点，她也会替我多想点！」 李安卓真的快要吐了，有外人在，她实在懒得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走，但是她真的不想再留下来，不然再对着这做作女，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打她。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就如同郭湘瑜，人前楚楚可怜的，人后却只懂得欺负人。她越想越觉得这份工作的无奈更甚于快乐。 于是她默默的一个人离开了摄影棚，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大都市的空气，闻起来一点都没有清新的感觉。 她手机没电了，公司有备用电池，这里离公司只有几条街的距离，索性走回去拿。 有时自己还真搞不懂，她来到这里，一味的想要追求成功，但成功又是什么？她想找认同，可认同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了唐惟，现在他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是代表他认同了她吗？认为她已经配得上他了吗？ 李安卓抬头看着天空，看不到几颗星星。小时候，阿嬷曾经说，阿爸、阿母死掉之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长大之后，她知道阿嬷是骗她的，但是只要她心情不好时，总会抬起头看着星星，想像是阿爸、阿母在看着她。 只是这里不像乡下，夜晚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思及此，她低下头，掩去了眼底乍现的落寞。 天气有点冷，李安卓穿着大外套，拿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坐在公司大门前的花台上，伴着路边的街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妳这女人真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有点惊讶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唐惟。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问。 「没电了。」她从皮包拿出手机，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唐惟微挑了下眉，「没备用电池吗？」 「有。」她又拿出电池。 他动手替她换上，「那干么不换上去？」 「故意的！」她啃着三明治回答。 唐惟有些严肃道：「妳最好不要说是因为不想接我电话，所以故意不换电池，如果妳这么说，我会掐死妳！」 李安卓轻笑出声，「当然不是！只是偶尔想要过过没有科技产品打扰的时光，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 因为科技的进步，人类得到了许多的便利，但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就像手机没发明前，找人只能靠家用电话，若对方家里没电话，就得亲自登门拜访，等到手机普遍后，找人是方便多了，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远了。更别提现在网路的发达，有时心烦想要独处，不想让人找到，还真有点困难。 「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 「我神通广大。」唐惟一点都不想告诉她，他是打电话问裴仕宸的。因为他以为她跟姓裴的出去吃饭，他的小题大做还被裴仕宸狠狠的嘲弄了一番。 「最好是神通广大！」李安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累吗？」他伸出手将她揽近。 「有一点。」她老实的回答，尤其是对着郭湘瑜这个做作女一整天。 「那就该早点回家休息，」他担忧的看着她，「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啃三明治？」 「这是中午吃剩的……」李安卓轻声说道：「不吃完就丢掉，很浪费。」 从小她阿嬷就教她要珍惜食物，一茶一饭都得珍惜。 唐惟坐到她的身旁，注意到了一旁还摆着剩下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节俭是件好事，」他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但是也得要注意别吃坏了肚子。」 听到他宛如说教的口气，她不由得笑了出来，「我有分寸，我还不想回去是因为今天想看看星星。」 「星星？」唐惟跟着她一起抬头，「在大台北？！妹仔，妳发烧了吗？」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我不是发烧，是发神经！我怎么会跟你扯上关系？」 「现在讲这些也太迟了。」他的手不客气的搂住了她，「谁叫妳要勾引我。」 「喂，」她的脸红了起来，「我勾引你？！」 「是啊，妳自己脱了衣服，要我——」 李安卓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气急败坏的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唐惟笑了，拉下她的手轻吻着，「不过我心甘情愿被勾引。」 「你还说！」她忍不住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 她的模样令他忍不住吻住了她。 「晚一点带妳去淡水。」 「做什么？」她窝在他温暖的怀里问。 「妳不是要看星星，那里比较没有光害。」 「不用了啦，」他的体贴令她很感动，但是她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小时候，我阿嬷告诉我，我阿爸、阿母死掉，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如果我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可以看着星星跟他们说，他们会听到。所以突然想看星星，可是——」她耸肩，闭上了嘴。 唐惟注意到她脸上的落寞，「妳想家，对吧。」 「没有，只是今天的工作不是很顺利。」她避重就轻的说。 她的模样让他感到心疼，他拿起咖啡一口喝掉，入口的味道使他皱起了眉头。 「好苦！妳不加糖的啊？」 「我喜欢原始的东西，」李安卓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谁叫你要喝之前不问的。齐齐呢？」 「妳忘了他今天要练打击乐吗？张伯陪他去了，八点时我再去接他。张伯年纪大了，通常六点我就让他下班。」 「你还挺有良心的嘛！」 「别把我想得好像很没有良心似的，」唐惟站起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吧！我们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什么三明治！」他拿过她手中的三明治，一口吞下肚，「妳要吃什么？」 李安卓想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想吃碗热得会烫舌的馄饨面……」她审视着他的表情，「会不会委屈你？」 「怎么会？妳吃的还比我高级，我平常都只吃吃卤肉饭和米粉汤，偶尔会来碗鸡丝饭而已。」 她惊愕的看着他，「你说笑的吧？」 「没有，」唐惟哈哈大笑，「因为我喜欢吃啊！」 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她发现自己不了解他。 他名利双收，含着金汤匙出世，经常出入高级场所，但是，却喜欢很平凡的东西。 「走吧，」他牵起了她的手，「知道有家小吃摊很不错，正好离齐齐上课的地方不远，在一条小巷子里头。」 「你要穿这样去吃卤肉饭？」 「是啊，」唐惟点头，「有什么不对？」 李安卓看着他，不由得也笑了开来。他穿着armani西装，坐在路边摊大啖卤肉饭，如果他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她也不在乎！ 「妳不吃吗？」唐惟开心的吃起第二碗卤肉饭，发现她直盯着他看。 「吃啊。」李安卓拿起筷子开动。看他跟老板一副很熟络的模样，一定是这里的常客，而且他的食量挺惊人的，点了一桌的小菜，原本她还数落他浪费，但是他却轻松的几乎全扫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吃那么多，让人实在很怀疑他是怎么维持身材不发福的？ 「我运动。」似乎看出了她未说出口的困惑，唐惟自动自发的解释，「我一向喜欢美食，只要好吃的东西，我一定要尝，所以每个星期都得固定去健身房两次，外加一次游泳。」 「你的生活还挺健康的，跟我想的都不一样。」 「不然妳以为呢？每天泡夜店、玩女人吗？」 李安卓吃了颗馄饨，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妳啊！」他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脸颊。 她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这样的亲昵而微笑。 「妳的额头怎么了？」唐惟放下手中的筷子，刚才不经意的碰触，让他看到被藏在刘海后头的红肿额头，「红了一块。」 她耸耸肩，不是很在乎的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他拨开她的头发，看得更仔细，「撞到电线杆还是玻璃门？」 李安卓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他说话怎么老是没正经，「被粉饼盒打到的！」 唐惟挑了下眉，「这是冷笑话吗？笑点在哪里？」 她翻了下白眼：「虽然很可笑，但这真的是粉饼盒打到的。」 「怎么会？」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今天的模特儿不好搞，」她指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是我今天的收获。」 唐惟皱起了眉头，「妳的意思是说，她打妳？！」他感到心中的怒火生起。 「我想她会说，是她的手一滑，饼盒不小心掉了下来，谁知道我要那么白目站在旁边，自己撞上去。」 「荒谬！」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荒谬的事。不过也不能怪她，」她喝了口热汤。在这微冷的日子里，喝热汤真是舒服！「因为我挡了她的路，她的目的很明确，但我却坚持公司的原则，所以就有了冲突。」 「怎么说？」 「她想要跟裴仕宸出去吃饭。」 「那小子被妳今天带的那个模特儿缠上了吗？」 「正确来说是，只要有多金男出现在郭小姐的面前，都会被缠上。」 「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该动手！」 「算了，」李安卓注意到他看起来很不开心，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在这个行业难免会要受委屈。有时是公司找麻烦，有时则是模特儿本身不讲理，但最怕的是厂商意见多。总之从上到下，有太多地方需要去周旋协调，经纪人向来都是尽可能的陪笑脸，以和为贵。」 看着她额上的红肿，唐惟皱起了眉头，「妳大可不用如此。」 「是啊，」她吃着面，分心的说：「或许我变得跟你一样有钱时，我就可以做自己了。这些年来，我跟唐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走到了今天，所以我不会放弃。」 第九章 唐惟闻言不由得沉默。一向骄纵的唐歆，他很难相信她会为了工作向人卑躬屈膝，至于李安卓——她原本很害羞温柔，却被现实磨得犀利坚强，可她一点都不快乐，变得连笑容都快消失在她的表情里了。 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她离开这样的工作环境，但他知道他的话有可能会激怒她。 「说到底，都是裴仕宸那个死家伙害的！他自己要请那个女人吃饭，干么扯到妳？」 「这不关他的事，」李安卓公正的说，「他也没恶意。」她瞄了他不以为然的神情一眼，「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因为他不讨人喜欢！」唐惟重新拿起筷子说道。 她好笑的挑了挑眉，「凡事总有原因，不可能毫无理由的不喜欢一个人。」 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他才老实的说：「他曾经追求过一个女人。」 「然后呢？」 「那个女人最后却选择跟我在一起。」 她似乎在他的话中听到一丝难掩的骄傲，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他讨厌你？！可是不对，我看你讨厌他更甚于他讨厌你。」 唐惟耸了耸肩，「因为我不喜欢游戏。」 李安卓不解的望着他。 「因为从那一次之后，我们在男女感情上就开始无止境的竞争，他也抢过我的女人。」 闻言，她有些傻眼，「好幼稚，都几岁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确实。」他伸出手抚了下她的脸颊，认同的点头，「不过年轻的时候却觉得挺有趣的，反正我一向是个万人迷，无人不爱，女朋友被抢了，再找过就好，况且我也不会争输他。」 李安卓讽刺的看了他一眼，「拜托，我快吐了。」 「真伤人自尊。」唐惟一笑，「反正只要是我身边的女人，他都表现出兴趣，这几年我已经觉得很厌烦，但他好像还是乐此不疲。」 「所以你不希望我与他靠得太近，怕我被他迷住了？」 唐惟单手撑着下巴，专注的看着她，「妳会吗？」 她抬头与他四目相接，「你不是说自己是万人迷，无人不爱？怎么会问这种没把握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遇上了妳，所以变得没把握。」他柔声的说道，「我还记得那年他第一次见妳，就对妳有兴趣，那个时候妳带着一副丑不拉几的眼镜，根本不懂得打扮，他就那么不挑了，现在妳变得那么美丽性感，他会不发动攻势才怪！」 听他提起当年那件事，她心中蓦地一痛，低下了头掩饰不自然的神色。 「总之，我是个人不是个玩具。」李安卓沉默片刻后，又说：「所以不论是他或是你，都别想把我抢来抢去。」 「他敢来抢，我杀了他！」他玩笑的语气下是掩不住的浓浓情感。 他的话使她翻了个白眼，此时电话响起，她分心的看了一眼，看到显示的电话时，不由得一怔。 她不喜欢科技产物的原因又多了一个，就是有了手机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找到，就算想当没看见，明天进了公司一样会被骂为什么不接电话。 「怎么了？」唐惟注意到了她神色的转变。 李安卓摇摇头，接起电话，低语了几句，很快的收线。 「我要回公司一趟。」她低头，加快自己吃面的速度。 「吃慢点。」 「不行，我们老板在等我，」她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齐齐只能你去接了，我忙完就回去。」 「我送妳。」 「不用了，你还要接齐齐。」李安卓站起身，从皮包拿出两张百元钞，「今天我请你，别急着拒绝，因为我等着下次讨回来，下次换你请我吃大餐。」 她弯下腰，吻了下他的脸颊，然后转身小跑步离开。 看着她因为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路人，唐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不知道这女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明明就不喜欢大都市，却硬是逼着自己离乡背井来到这里；不想对人低声下气，却偏偏找了个经纪人的工作，成天应付那些有公主病的模特儿。 李安卓被急call回公司，想也知道准没好事。 看了眼表，还有二十分钟齐齐才下课，但管他的，少上个几分钟又不会怎么样。 他知道若让李安卓知道，自己一定又少不了挨一顿骂，但他才不在乎，如果他让别人找自己女人的麻烦，他唐惟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阿惟，这里是哪里？」 唐惟从车上将齐齐抱下车，还不忘把他放进嘴巴里的手指给拉下来，「安卓上班的地方。」 齐齐的眼睛一亮，「安卓？也是苏菲上班的地方吗？」 「对。」他点头。「你来过吗？」 「没有。」齐齐摇头，「安卓说，这里不是小孩子可以来的地方。」 他挑了挑眉。不能让别人知道齐齐是唐歆的儿子才是真的吧！ 在李安卓和唐歆两人都有工作，分身乏术的时候，她们才会将齐齐托给住在她们家隔壁巷的一个大婶，听说这个大婶在她们两人最落魄的时候，把房子便宜的租给她们。 不过这位好心的大婶因为前一阵子在美国的女儿生产，所以飞到美国去照顾，听说没个一年半载不打算回来，在还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保母之前，又遇到唐歆临时出国，所以才不得已把齐齐交给了他。 唐歆会把齐齐交给他也不是没有原因，毕竟他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会将她未婚生子的事说出去的人之一。 抱着齐齐，唐惟神色自若的踏了进去。 李安卓工作的模特儿经纪公司规模不小，虽然已经过了八点，但还有好几个员工在里头。 「您好！」其中一个员工最先发现了他，他对唐惟并不陌生，毕竟这个男人多金又英俊，跟不少名女人的名字都连线过，「唐先生，请问有事吗？」 「我找李安卓。」唐惟说。 「李安卓？」这个员工重复了一次，「她好像在跟湘瑜和威哥开会。」 湘瑜？弄伤李安卓的那个女人？！若她是为了郭湘瑜被叫回来，他更肯定不会是好事。 「我有些公事要找她谈，需要等吗？」 员工闻言，神情立刻一正，「唐先生请稍候，我立刻为您通报一声。」 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运用权势达成目的，只不过，偶尔权力确实会令他比较好办事，所以该拿出来见人的时候，还是得使用一下。 「阿惟，安卓在哪里？」 「有点耐心，再等一下，我们就进去救人。」 「救人？」 「对啊，今天我们是王子，要去杀坏人救公主。」 「啊？」齐齐不解的微张着嘴。 唐惟揉了揉他的头，「王子是我们，安卓是公主。」 「那坏人呢？」 「是跟安卓在办公室的人。」 齐齐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唐先生，我们老板——」员工很快的过来说明道：「威哥请您进去。」 牵着齐齐，他从容的进了办公室。 李安卓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又看见他抱着齐齐，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唐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安卓！」齐齐冲进了她的怀里。「我来救妳了！」 救她？！李安卓不解的看向唐惟。他该不会又教了齐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她将齐齐抱了个满怀，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唐惟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 「他们是坏人吗？」齐齐指着坐在一旁的郭湘瑜和老板陈立威。 「别乱说！」她低呼了一声，然后看到唐惟嘴角扬起的弧度，这下百分之两百肯定是他在搞鬼。 方才因为郭湘瑜在威哥面前抱怨，所以害她被数落了一顿，现在唐惟竟然还带着齐齐来插一脚，令她头痛不已。 「不好意思，」他懒懒的开了口，「小孩子不懂事，没有得罪吧？！」 陈立威略微尴尬的微微一笑，「当然，当然没有！唐先生，请坐。」起身对他招呼。 唐惟不客气的坐下来，还不忘对李安卓说：「别一直抱着他，会宠坏他的。」 她的嘴一撇，只好把齐齐给放下来，改而牵着他的小手。 陈立威好奇的目光穿梭在唐惟和李安卓之间，「这个孩子真可爱，而且看来跟安卓很熟？」 「是啊，他们很熟。」 李安卓闻言神经蓦地紧绷了起来。若是被发现真相，唐歆就完了！ 「因为我跟安卓从小一起长大。」唐惟很快的回答，丢给她放心的眼神。 李安卓松了口气，忍不住牵着齐齐走到他身后，暗暗的拧了他的手一下。 他痛得皱了下眉头，谴责的看了她一眼。 「唐先生这么晚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她有些无奈的开口。 「不急，」唐惟慢条斯理的说，目光定在自从他进门后，就一直挂着热切微笑的郭湘瑜身上，「这位大美人是郭湘瑜、郭小姐吧？妳本人比电视上更漂亮。」 「谢谢唐先生夸奖，」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她立刻站起身，娇柔的对他伸出手，「久仰唐先生大名！」 谁知唐惟只是抚着下巴，冷冷的看着她，并没有想要与她握手的打算。 办公室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僵硬凝重。 一旁的李安卓踢了下他的椅子，唐惟瞄了她一眼，不是很情愿的伸出手与郭湘瑜一握。 「唐先生是打算跟安卓谈些什么？」陈立威打破僵局，热络的问。 「若有什么需要，湘瑜一定全力配合！」郭湘瑜把握机会推销自己。「这个孩子是谁啊？真可爱！」 她伸出手想摸齐齐，但是他一点都不给面子的躲开了她。 「妳是坏人！」齐齐说道。 李安卓闻言，几乎忍不住申吟。 郭湘瑜的表情很是尴尬，「这孩子还真有趣，」她收回自己原本想要摸齐齐的手，「唐总不是还单身，今天怎么会带个孩子出现呢？」 「没想到郭小姐对八卦消息还挺敏锐的。」 「不是八卦，」她对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只是对唐总的消息总不由自主的多加留意。」 「是吗？不是听说郭小姐今天跟正群建设的裴总出去吗？」唐惟淡淡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安卓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郭湘瑜身体一僵，目光扫向她。在场的人，只有她知道今晚她跟裴仕宸出去吃饭。 而这场饭局还吃得荒唐极了，裴总的车原本开到摄影棚的门口等她，可他一知道李安卓不去，竟然说什么跟她单独出去怕被人误会，就叫他的女性助理带她去吃饭。 跟女人有什么好吃的！所以她压下怒火，没多久就找个借口走人了。她越想越气，于是就跑回公司告状，她非要看到李安卓灰头土脸的样子，才能稍稍消气。 「湘瑜，今天妳跟裴总出去吃饭？」陈立威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定在郭湘瑜身上，「妳该知道公司的规定！」 「威哥，我也知道公司的规定，只是——」她立刻嗲声嗲气的说道，「还不是安卓！」 又是她？！李安卓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不由得叹了一大口气。 「她一直说我们不能得罪厂商，原本我不去的，可是安卓就发脾气！这就是为什么她把我一个人丢下来，独自完成拍摄工作，最后工作结束，人家没车，不得已只好跟裴总出去吃饭。不过刚好裴总有事，就让女助理陪我，我还真是庆幸。不然若被撞见我自己跟裴总单独吃饭，不知道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第十章 李安卓对天翻了下白眼。这女人真敢讲，她死之后，一定会下地狱被割舌头。 「安卓？」陈立威沉着一张脸，看向她要求解释。 她耸了耸肩，懒得废话，只简单的说：「威哥，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的个性，我知道公司的规定，不可能违反。」 「安卓，」郭湘瑜立刻泫然欲泣，语带哽咽，「妳的意思是我诬赖妳吗？」 这女人可能连哭都有受过训练，就连掉泪都依然美艳，不像她——一哭眼泪、鼻涕都一起来，最后还会有一个红红的草莓鼻。 「是或不是，」李安卓的口气盈满无奈，「只有妳自己最清楚！」 「妳！威哥，」郭湘瑜转向陈立威，「你看安卓啦！算了、算了，我想我还是不适合这一行，这一行真的太可怕、太复杂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想要好好做事，却惹得一身腥。」 这句话好像该她说才对吧！李安卓懒得理她，蹲下身子，擦了下齐齐脸颊上的脏东西，接着她皱了皱眉，「齐齐，你刚才吃了什么？」 「冰淇淋！」 她不悦的抬头看向唐惟，就见他的眼神一对上她时，立刻优雅的缓缓移开了视线。 「湘瑜，别闹脾气，妳还有好几个case在手中，合约都签了，怎么可以说不做就不做！这一阵子为了唐歆的事，我们公司已经损失惨重了，妳可别也来插上一脚。安卓，」陈立威看着她，低声道：「下次妳别再为难湘瑜了，知道吗？」 「知道。」李安卓的表情没有太大起伏。 唐惟见状，眼底闪过不悦，「是我听错了吗？这件事摆明了有人说谎，你没问个清楚，就直接怪罪安卓？」 「唐先生，」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最好的结果，因此李安卓阻止，「你别说了。」 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继续质问：「我不得不怀疑，一个是非不分的老板，要怎么带领公司走下去？」 「唐先生！」李安卓沉下了脸，警告的唤了一声。 「以我们的关系，不用叫得那么生疏吧！」唐惟暧昧的说着，手一伸，搂住她的腰，把她拉了过来。 踉跄了下，跌坐到他的大腿上，她急得想要站起身，但是他没有让她如愿。 「唐先生？！」她已经喊得咬牙切齿了。 「别害羞，还是因为有外人在，妳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李安卓不敢置信的对上他深深盯着她看的目光。 在她来不及闪躲之前，他飞快的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我知道妳一向低调，但是我真的不喜欢看到妳受委屈！」 「你搞什么鬼？」她低语。 唐惟一笑，紧搂了她。 「我也要！我也要！」齐齐在他的身旁跳上跳下，「齐齐也要抱抱！」 「好。」唐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另一边的大腿上。 他的举动逗得齐齐乐不可支，齐齐抬起头，也在李安卓的唇上印下一吻。 「你们——」看着他们一大一小胡闹，她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郭湘瑜见到这一幕，脸色大变，「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她的口气因为激动而忘了装成迷人的娃娃音。 唐惟察觉到李安卓的身躯因为她的话而一僵，他的手安抚的在她背后滑动着。 「我的孩子。」他面不改色的说。 「你的孩子？！」郭湘瑜的口气因为惊讶而高扬，「那他的母亲——」 「看不出来吗？」唐惟看了下李安卓，「我跟安卓的孩子。」 她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妹仔，不好意思，我知道妳不想让人家知道，只是这是什么鬼工作，还得应付谎话连篇的做作女，我看了都快吐了，妳竟然还能待在这里？！我看妳别做了，回家当少奶奶吧！」 「别做了，」李安卓的双颊涨红，不知是气还是害羞，「你养我啊？」 「那有什么问题？这辈子……就连之后十辈子我都包了！」 李安卓哑口无言，只能瞪大眼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应该为他的胡言乱语生气，但是心中却有更深的悸动翻腾着，她知道他是在替她抱不平，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跳出来捍卫她的人。 「你是威哥吧？」唐惟看着他问。 陈立威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用这个女人。」他的手不客气的直指着郭湘瑜，「这世上美女太多了，她是不错，但以她的个性，若真让她红了，你会吃尽苦头的，所以别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走吧！」站起身，他看都没看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郭湘瑜一眼，一手牵着一个道：「我们回家吧！」 「威哥？！」李安卓不放心的看着老板。 「妳先走吧！」他对她笑了笑，「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 他的话很简单，就是她并没有因此而丢了这份工作，「谢谢威哥。」 陈立威挥了挥手，「再见，唐先生。」 唐惟没有反应，迳自拉着李安卓离开。 「有没有大快人心的感觉？」一出公司大门，唐惟便问。 「我只有想狠狠揍你的感觉！」 「别口是心非了，」抱起揉着眼睛的齐齐，他空出一只手牵着她，「我注意到妳眼底泛着感动的泪光。」 李安卓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真佩服妳能忍受这些事。」 「习惯了。」她淡淡的说，「以前在唐歆还没红之前，不管大小牌都可以欺负我们。」 「难道那个叫威哥的就这么不分是非？」 「威哥也知道是郭湘瑜说谎，但是谁叫她现在当红，其实威哥也很难做，在唐歆还没有进公司前，这间公司的名气并不响亮，是这几年因为唐歆才打出了名号，但他总是要为了日后铺路，这一行，年纪是很残酷的，他当然得要培养新人。郭湘瑜这张脸现在有许多人喜欢，所以大家都得忍她，不过以她的个性，她红不了多久的。」 「如果以后有人敢欺负妳，记得把我给搬出来用。」 她扫了他一眼，「我对于贴上你的标签没有太大兴趣。」 他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李安卓看着他溢满柔情的黑眸，在他颊上轻轻印下一吻，「总之还是谢谢你，你确实令我感动了。」 他迎上她的目光，诚恳的说：「我刚才说的话都算数喔！」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养妳啊！」 她不自然的扯了个笑容，「别开玩笑，我不是适合你的女人。」 唐惟缓缓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不是吗？」 「解释清楚！」他牵着她的手微紧。 她的脸转向他，眼神哀愁，「可能是我太自卑了吧！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别傻了。」唐惟倾身向前，唇轻触她的。「妳唯一应该在乎的，是我们对彼此的感觉。」 事情若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为了掩去自己眼底的落寞，她轻抚着被抱在他怀里的齐齐。 「歆歆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李安卓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 他的手移到她的腰上，「我不喜欢谎言，尤其是从妳口中说出来。」 「我知道，」她低语着，「但是歆歆真的没有说什么时候要回来，不过应该快了吧。」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么把孩子抛下——」 「嘘！」她瞪了他一眼，「在齐齐面前别乱说，毕竟你什么都不知道。」 唐惟登时沉默了。 他已经派人去调查唐歆的事，只要再一些时间，他相信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并不难。 李安卓的工作结束得比想像中还要晚，她带着手下一批新模特儿到碧砂渔港拍摄，回到家已经超过了九点。 大屋子空荡荡的，她问着替她端来热茶的陈妈，「齐齐呢？」 「小少爷在房里，刚刚才睡着。」 「喔。」随口应了一声，打算等会去看一下齐齐。「阿惟还没回来吗？」 「还没。」陈妈摇摇头。 李安卓轻啜了口热茶。今天唐惟回乡下去，而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就连过年也因为工作而没回去，想起了年迈的阿嬷，她的心不由得一紧。 她一直想要把老人家从乡下接来同住，但是却被拒绝了，阿嬷说她习惯了乡下的生活，跟左右邻居也熟，所以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唐惟之前曾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回去，但她还是以工作为由拒绝了。 「李小姐，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收起自己纷乱的心神，她缓缓的拾阶而上，「我先去看齐齐，然后洗完澡就要睡了。」 她来到齐齐的房间，确定他的被子安稳的留在身上，才折回自己的房间，进入浴室淋浴。 累了一天，只有这个时候可以轻松一下，她仰着头享受着从上头洒下来的温热水流。 从那日唐惟带着齐齐到公司去后，她与他的关系就如野火燎原般的散了开来，难免有耳语传进她的耳朵。 但或许真的是碍于唐惟的身分吧，现在还真没人敢找她麻烦，甚至连说话大声点都不敢。 她觉得讽刺又可悲，她汲汲营营的工作过日子，还算小有成就，但最后竟然还比不上身上挂着一个「唐惟的女人」的名号来得有用。 有时，她真的好讨厌这样现实的工作环境，人与人相处，似乎都得挂着面具相处，就连笑——都不真诚。 李安卓呼了一大口气，把水给关掉。 看来自己还真是累了，所以才会突然冒出这些多愁善感的情绪。随意的拿条大浴巾包住身体，她擦着湿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眼镜盒，拿出里头的眼镜。 很多事改变了，但至少有件事没有变，就是她依然是个大近视，平时若不戴隐形眼镜的话，她看东西根本就是雾里看花。 才戴上眼镜，她的头一抬，便惊讶的在镜中与半卧在床上的唐惟四目相对，她怔忡了会儿，「你回来了啊！」 他对她一笑，手上勾着一个塑胶袋，「还带了一个礼物给妳。」 她瞄了一眼，将擦头发的毛巾给放下，缓缓伸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袋子里装的竟是红龟粿！她的眼底闪过惊讶。 「妳阿嬷做的。」唐惟献宝似的说道，「我告诉她是要拿上来给妳的，她立刻包了好几个，还说若是知道妳要吃的，她会多做几个红豆馅的，她说妳比较喜欢吃红豆的。妳都没看到，她跟我谈到妳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她说妳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听出他语气中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指责，她眸光一敛，掩去纷乱的思绪，将红龟粿给放到一旁。 「怎么了？不吃吗？」他不解的看着她的举动，「我还以为妳会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 「我早就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了。」李安卓擦着黑发，冷漠的说道：「这种老东西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外头有那么多的汉堡、蛋糕，谁还要吃红龟粿。」 唐惟闻言，不由得沉默，深深的凝视着背对着自己的她。 戴上眼镜的她，就好像他初识她时那样的单纯天真，只是当时的她，会因为家传的红龟粿而骄傲的扬起下巴，现在却…… 第十一章 「可是我印象中，妳很喜欢吃。」他不顾她反对，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着湿发，目光在镜中与她相对，「妳还说，妳家的红龟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李安卓吞下喉中的硬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变了。」 从他瞧不起她家是卖红龟粿的之后，她就渐渐的讨厌起这个家传的美味。这些年来，她甚至强迫自己淡忘过去的一切，就连家，她也逃避回去。 「变了吗？」唐惟蹲到她面前，抬头看着她，「真的变了吗？」 「当然。」她逃避似的转开自己的视线。 「曾经我以为，」他的声音渐低，轻声说道：「妳会留在乡下，继承祖传的事业。」 「事业？！」李安卓冷哼一声，「不过就是做粿，饿不死人，但是也富有不了。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所以我离开，坚持半工半读念完大学，虽然很辛苦，但现在我正往成功的路上走。」 「成功？！」他苦笑着。成功的定义实在是因人而异，或许有一天，在她真能带出一票出色的模特儿之后，她算真的成功了，只是——「这些年来，妳快乐吗？」 她知道自己应该点头，理直气壮的回答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看着唐惟认真的眼神她却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轻问。 李安卓拿出吹风机打算吹头发，不想回答他。 「其实，妳不快乐！」唐惟叹道，「从那天妳为了齐齐踏进我办公室那一刻，我就知道妳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是她太容易被识破，还是他太了解她？ 「说我！」她反击，「那你呢？你快乐吗？」 「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唐惟很快的回答，看到她双眸迸出的火花，「毕竟我做的是我喜欢的工作。」 「你是在暗示我，我不喜欢我的工作？」她突然莫名的感到气愤，内心深处的她知道他说对了，但她不想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代表这些年来，她错得离谱！ 「我没有任何暗示。」他拉起了她的手，语气轻柔，「我只希望妳快乐的去过妳想过的日子。」 她试图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他的柔情几乎令她没有招架之力，「你希望我可以快乐的去过我想过的日子，但是你却不认同唐歆所做的一切，其实她也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我现在不是在跟妳谈唐歆。」这女人有时还真是不可理喻。 「有什么不一样？你有双重标准！」 「我没有，」唐惟摇头，「我并非食古不化，我的父母也是，他们受的是美式教育，他们相信一技之长比学历来得重要，但是当年歆歆却连最基本的高中学业都没有完成，事后证明她做了什么？十八岁就未婚生子！如果她是妳妹妹，妳能说她是对的吗？」 她说不过他，毕竟若是她有一个妹妹十八就怀孕生子，她也无法理性面对。 李安卓将吹风机重重的放在梳妆台上，「反正我说不过你。」 唐惟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阻止她离去，「妳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带回来妳阿嬷做的红龟粿？」 她看着他，眼里浮现水雾，「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若妳不说，我当然不懂。」 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心痛苦的跳动着，最后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看到她的泪，他的内心一阵抽痛，伸出手搂住了因为哭泣而开始发抖的她。 「别哭了！如果妳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紧搂着他的脖子，没有回答。 唐惟吻去她的泪水，「别这样，如果妳再哭，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在她面前，他总是可以卸下面具，自在的做自己，他希望她在他面前也可以这样，所以痛恨看见她眼底的阴影。 她抬起头，迎向他的唇，他们的吻激烈了起来。她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轻轻撩拨着他。 「我爱妳！」 才止住的泪水因为他简短的一句话，更急速的涌出她的眼眶。 「我可没跟别的女人说过。」他柔声的说。 李安卓在泪水中漾出一个笑容，「那我想——我也告诉你我爱你的话，我也不吃亏了！」 她告白的方式令人莞尔，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深深的吻着她。 清晨，唐惟醒来，发现李安卓不在身旁，转头看到她站在窗前。 他缓缓坐起身，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他从嘉义带上来的粿。 李安卓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只是望着粿上头的六角格龟壳纹出神。她记得家里有各式各样的印模，那是阿公还在世的时候，一刀一划自己刻下来的，阿公死了之后，传给了阿爸，阿爸死了之后——就断了吧？！ 她拿起手中的红龟粿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了开来，她感到眼眶灼热了起来。 「妳还好吧？」 她这才注意到唐惟已经坐起身来看着她。 「嗯。」她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微笑的点头，「突然有点饿，所以——」她低声说道：「好好吃！」 「当然。」他站起身，紧搂住她，「我永远都记得，妳骄傲的对我说，这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同样的，她也记得他说的话…… 李安卓幽幽的目光迎上他的。 「改天我们一起回去好吗？」唐惟说道，「或许也带着齐齐，我爷爷一直想要有曾孙，他看到齐齐一定也会很开心！」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又咬了口手中的红龟粿，哽咽和着嘴里的粿，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唐先生，这是你要的调查资料！」程立言拿了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唐惟没有立即伸出手，只是抬头看着这个唐氏一向倚重的律师。 「有结果了吗？」 他点头，「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唐惟直截了当的问：「齐齐的父亲是谁？」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由唐先生自己看吧！」 这回答令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是我认识的人？」 程立言顿了一下，「理论上，应该认识。」 唐惟缓缓的伸出手，打开了牛皮纸袋，拿出里头的资料。 看着手上的资料，他的神情先是呆楞，然后错愕，最后是盛怒——他猛然站起身。 「唐先生？」程立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唐惟没有回应，只是拿着挂在一旁的外套穿上，捏着手中的资料，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骗了他——再一次骗了他！ 眼中布满愤怒充血的红丝。他早该猜到的！ 这些年来，李安卓可以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心、她的生活，却独独宠爱齐齐，愿为他付出一切。 她对待齐齐的态度就像另一个母亲，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来有自。 今天李安卓出外景，带了一票模特儿到九份去，唐惟一问到她的下落之后，忍不住沸腾的情绪，直接冲到那里去找人。 远远的，他就看到站在阶梯上注意着拍摄工作的她。 「过来！」唐惟不客气的大步向前，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阿惟？！你怎么来了？」 「我要事要问妳。」他冷着一张脸道。 他的神情使她一楞，「可是我在工作。」 「我有事要问妳！」唐惟重复了一次。 李安卓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因为她今天带了十二个模特儿，所以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名助理，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跟着他走到一旁比较隐密的角落。 「你是怎么了？」她担忧的问，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的脸色一变，「难道是齐齐——」 「没错，是齐齐！」 她的脸色一白，「他怎么了？」 唐惟看着她惊恐的神色，沉下了脸，「他的父亲是谁？」 李安卓一楞，「什么？」 「我问妳——他的父亲是谁？」 她先是一楞，然后抿紧了唇，「别告诉我，你会突然跑来，就是想要问我这个愚蠢的问题！」 「愚蠢？！」唐惟冷哼了声，「确实愚蠢！而且我还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男人，为了唐歆，妳根本不在乎谎话连篇。」 李安卓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体内奔流着愤怒，「李安卓，我再问一次——齐齐的父亲是谁？」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他瞪着她，强烈的愤怒最后沮丧席卷了他，「不知道？！妳还要说妳不知道？！」 「对。」她强调，「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掉头就要回去继续工作。 唐惟一把抓住了她，阻止她离去，他的嘴唇扭曲，眼睛冰冷，「如果妳不知道的话，现在我可以告诉妳。」 李安卓的身躯因为他的话而一僵。 他捕捉到她表情掠过的一丝惊慌，「有兴趣看我查到的资料吗？」 抿起唇，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齐齐的父亲是李安杰！」他的视线定在她身上，拖长语调道：「他是谁，妳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脸色一白。 「有话说吗？」唐惟的语调低沉，但却比提高音量更具威胁性，「妳怎么不说话？齐齐是谁的孩子，妳到现在还要睁眼说瞎话，说妳不知道吗？」 李安卓用力的吞下喉中的硬块。她能理解他的狂怒，但是她却无力安抚，毕竟她确实是骗了他。 「既然你都知道了……」她有些狼狈的说，「又何必要问我？没错！」她承认了，「齐齐——是我弟弟的孩子。」 「妳骗我？！」他拉着她的手忍不住一紧。 「没错，我是骗你。」看着他盛怒的脸庞，她因为激动而觉得晕眩，「但那是因为你从以前就瞧不起他！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你知道这件事后，你会有多生气、多反对。」 「我当然反对！他跟歆歆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到他的话，李安卓的心痛苦的跳动着。 她用力的推开他，双手防卫似的环在胸前，「他跟歆歆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么我跟你呢？我们不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唐惟低咒了一声，「我们现在谈的是他们的问题，妳不要不可理喻的把我们扯进去！」 「你谈我弟弟的事就等于是谈我的事！」她觉得自尊心受损，「没错，我们两姊弟是很穷，爸妈又早死，靠阿嬷辛苦的卖那些该死的红龟粿养大我们，但是我们又不偷不抢，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人。」他快疯了，「我现在谈的是李安杰的问题，妳干么连妳阿嬷包括妳死去的父母都请出来？」 「那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对我们的看法！」她忍不住对他大吼。原来在他内心深处，终究还是认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对你们的看法？」唐惟一脸荒谬，「今天有问题的人是李安杰，不是妳也不是我！李安杰现在都几岁的人了，却还只会四处流浪，请问他身为一个男人的肩膀在哪里？」 「他是个摄影师——」 「好一个摄影师，妳不要合理化他的行动。」他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有了家庭有了责任，他就会安分的留在一个地方，照顾唐歆跟齐齐，而不是把他们丢给自己的姊姊。」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要随便评判！」 「我不知道？！妳到底还要纵容妳那个不长进的弟弟到什么时候？歆歆的一辈子都被他给毁了！」 第十二章 李安卓忍不住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她用力之猛，自己的掌心都痛了。 脸上热辣的感觉使唐惟楞住了，他阴鸷的看着她。 她看着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你不懂……」她低声说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或许什么都不懂，但是我却很清楚他这么不负责任，全都是妳和歆歆两个人宠出来的。」 「你这么说不公平！」她难过的说，「他喜欢摄影，他有他的梦想，他的生活充满这个世界自然的色彩，他不像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生活中的色彩只有电脑上头红色、绿色的线条。」 唐惟楞住了，「别说得好像我很市侩的样子。」 「但你本来就是。」她眼眶含着泪反击，「你自以为是上帝一样的评判安杰，难道全世界的人都只能跟着你的世俗观念行事，一定要很有钱或有个像样的职样才是对的吗？」 他觉得心中怒潮汹涌，几乎喘不过气来，「李安杰弄大歆歆的肚子，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妳不怪他，却反过来责备我？！」他几乎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试图将她拉回身前。 李安卓躲过了他的手，哽咽的说话像决堤的水坝一样倾泄而出，「我怎么敢责备你，因为我是那么听你的话！若不是因为你的一番话，我有必要离开家，到这里每天累得像条狗，还要应付那些一个比一个大牌的模特儿和厂商吗？ 「因为我把你当上帝，我想要照着你的世俗观念走，我想要变成你能认同的那种人！但是我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最后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和安杰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有梦，我会让他自在的去寻梦！」 唐惟困惑的看着她，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一个村姑，」她的口气嘲讽，模仿着当初他轻蔑的语气，「一辈子只能在市场卖红龟粿！」 「什么？」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不要装傻！」她对他吼道：「这些话都是你跟裴仕宸说的！他跟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么可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话像炸弹落在唐惟面前炸了开来，他震住了，极力的思索着，最后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年的暑假…… 他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听到了他的话，他以为她已经走远了，如果她听到了，这不就代表着—— 「妹仔！妳误会了，那是——」 「不要叫我妹仔！我不想听你这么叫我！你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没有误会。这些年来，如果我累了，想放弃、想回家，我就会想起你说的话，所以我不回家、不帮我阿嬷，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变成你看得起的人。」 唐惟觉得喉头一紧，想起这么多年来，因为他的无心所对她造成的伤害，他几乎要恨起自己了。 「不用说了。」她摇着头，低声控诉，「我们跟歆歆和安杰一样，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们彼此相爱、尊重，歆歆从来没有看不起安杰，反而全心全力的支持他的梦想，所以我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幸福的相守。但我们俩——」 她觉得痛苦在她心中撕扯。 「永远就是天与地的距离，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在一起！」 看到她脸上的眼泪，他的心如刀割。 「今天晚上，歆歆和安杰会回台湾。」李安卓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你若有任何问题就直接问他们吧！或许在你的观念里头，夫妻就应该要天天见面、朝夕相处才像话，但时代变了，就算是天天见面、朝夕相处，只要没有爱与尊重和信任，一样会去搞外遇，把彼此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所以别以你的想法去评判别人的生活。 「安杰的作品扬名国际，就算赚不了跟你一样多的钱，但这是他热爱的工作，就算在你心中，日进斗金才能算是成就非凡，但是对歆歆来说，她只希望安杰从事他喜欢的工作！」 一口气讲完想说的话，李安卓转身疾步离开。 唐惟想要唤住她，但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沮丧的爬着头发。他从来就没有瞧不起她！但他不也错了——当年他只是不想要让裴仕宸接近单纯的她，他只是想要保护她，却没料到无心的话竟狠狠的伤了她，还让她离乡背井多年，受尽委屈也不愿回去接手家传的手艺。 他知道她不快乐，但是他不知道原来他是造成她不快乐的始作俑者。 她痛苦，他也为她心痛！ 「安卓，妳在哭吗？」唐歆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没有。」她吸了吸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她还以为唐歆早就睡了。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吵醒妳了吗？」 「没有，我才刚把东西整理好。我可以进来吗？」 「嗯。」李安卓坐起身，打开床头的灯。 唐歆一脸不安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与李安杰回到台湾之后，她就直接去找哥哥要人，原本还以为自己要跟哥哥大吵一架才能顺利带走齐齐，没料到他竟然没有多说什么，就把齐齐交给了他们。 她局促不安的道歉，「对不起！」 「别傻了，」李安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关妳什么事？」 「要不是因为我赶着要去看安杰，也不会在匆忙之中把齐齐交到我哥手中，妳跟他也就不会扯在一起了。」 「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她逃避的道。 唐歆幽幽的看着她。 看着她宛如洞悉一切的明眸，李安卓不解，「干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我看得出妳在说谎，我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一向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可我去接齐齐的时候，他却像战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你们吵架了吗？是不是因为我跟安杰？」 「不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心理准备可以跟别人谈到唐惟，「是我跟他的问题。」 「安卓，」唐歆拉住了她的手，「我要跟妳告解一件事。」 「告解？」她挑了下眉，「什么事？」 唐歆不自在的绞着双手，「去年底时，我因为手扭伤，所以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妳记得吗？」 李安卓点头。 「那时我跟齐齐在家……」她顿了一下，又说：「他跑进妳房间，从妳书桌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堆东西，我收了好久才收好。」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什么要告解……」李安卓的话声倏地隐去，慢半拍的想起了那个最隐密的角落里放着一封从未送出去的情书，「妳……看到了，是吗？」 「嗯，我看到了，在妳十七岁那年写给我哥的情书。」她内疚的低下头，「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对，只是我真的好奇——信封上头写着我哥的名字，所以……真的对不起！」 李安卓看着她哑口无言，最后无力的叹了口气，「算了！看到就看到了，反正那不过就是年轻时的一段单相思罢了。」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我们本来就不适合。」 看着她眼底的伤痛，唐歆更是愧疚，「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我头都痛了。」强打起精神，她反过来安慰，「有很多事情是注定的。」 「可我还是觉得欠妳好多好多的对不起！安杰在非洲拍摄受了伤，虽然刘伯母去美国替她女儿安胎顺便坐月子，所以没办法照顾齐齐，我才把齐齐交给我哥，可是其实我是有别的选择的，但我还是把他交给了我哥！」 李安卓惊讶的看着她，「妳是在告诉我，妳是故意把齐齐交给他的？」 唐歆点点头，「我以为妳跟我哥可以是很好的一对，我知道若让我哥知道齐齐的存在，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但是为了妳——我想赌一赌！这些年来，妳尽全力的照顾我、安杰和齐齐，从未放任自己谈感情，而我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出来，原来妳爱我哥。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或许你们会有希望。」 听到她的话，李安卓叹了口气，揉着发痠的双眼，不发一语。 「若让安杰知道，他肯定会骂死我的！」 她伸出手，将快哭的唐歆给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无声的给她安慰。 「歆歆，我不可能骂妳，毕竟真正该被指责的人是我才对！」 李安卓抬起头，看到坐着轮椅的弟弟出现在她房门口。 这次他因为替知名的地理杂志到非洲拍摄，却从山上失足摔下，大腿粉碎性骨折不说，就连头部也受了重创，经过紧急的抢救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唐歆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推轮椅进入李安卓的房里。 「对不起！」李安杰看着姊姊致歉。 「你们真是够了！」她摇着头，「今天是要开道歉大会吗？」 他苦笑叹道：「就算是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些年都是靠妳照顾歆歆母子。不如我去找唐惟谈谈，或许——」 「不用了，」李安卓打断了弟弟的话，「真的不用！我没有那么需要他，反正跟他在一起之前，我可以好好的生活，没道理现在少了他，我就活不下去了。」她的眸光带着坚定的看着他们两人，「我会很好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这世界本来就没有谁非谁不可，只不过她不知道要多久，她才能真的想起这个男人而不再心痛。 「或许妳可以放自己几天假，」唐歆建议，「这些年为了我们，妳逼自己逼得太紧了，回乡下去吧！去看看阿嬷，妳好久没回去了，回去吧！」 李安卓沉默。 「是啊，姊。」李安杰说道：「我也想回去，可是我现在这样子——」他无力的叹了口气，「妳跟阿嬷说，我下个月就回去。」 「可是你下个月还是不能走。」唐歆在一旁提醒。 李安杰无奈的看着她，「亲爱的，妳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泼我冷水吗？」 「我只是提醒你，」她对他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想你因为急着要快点复元，就做出超乎你能承受的复健工作。」 「我知道，」他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有分寸。」 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李安卓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就算差异再大，也终于靠着努力，掌握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不像她，走过一段很遥远的路，花了十年的时间，但终究握不到幸福…… 这些年来对于回家，李安卓总是很矛盾。 跟弟弟一家三口吃过午饭之后，她没有开车，反而坐着高铁南下，然后又转了车，天都快黑了才回到久违的家门口。 这里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不起眼的一楼平房，传统的「一条龙」建筑，这是舅舅家的老房子，好心的舅舅在她父母过世后，就借给她们姊弟和阿嬷居住，一直到现在。 纵使这些年来，她和安杰有了工作，每个月总是会汇不少生活费回来，但是阿嬷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大门口，停着那台早就该报废的脚踏车，每天一大清早，阿嬷还是骑着它，带着每天现做的红龟粿到市场卖。 「妹仔？！是妳吗？回来了啊！」刘采妹一看到孙女，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嘴里银色的假牙发着光亮，「站在外头干么？快进来，应该饿了吧？阿嬷饭煮好了，快来吃！」 第十三章 「阿嬷！」李安卓眼中闪着泪光，拉过阿嬷的手，那瘦骨嶙峋的手略微冰冷，「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嬷牵着她进了家门。「累吗？」 她摇摇头。 屋子里头的摆设一如她所熟悉的，时间似乎在这里全然被遗忘。外头的进步没有影响到这里，简单的陈设带着古朴。 神明桌旁的柜子里，还摆着阿公传下来的木模子，有些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那也是岁月的印记。 「阿嬷做了妳最喜欢吃的三杯鸡，这鸡还是阿明师前天送来的，是他家自己养的，十几斤，很肥的。」 坐在椅子上，李安卓拿着热腾腾的饭，看着阿嬷热络的替她夹菜。 她爱上了唐惟，为了爱他，想要追上他，于是离开了这里，但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 想起他，她垂下眼睑，掩去突现的水雾。 「妹仔，东西不好吃吗？」 「很好吃！」李安卓连扒了好几口饭。「阿嬷煮的菜，全天下第一！」 「就会逗阿嬷开心。」刘采妹又亮着笑，替她夹了一大堆的菜。 「阿明师怎么会来？他的饼铺不忙吗？」她转移了话题，不愿自己的伤感被阿嬷看到。 快到清明了，清明的前后是做饼的大月。毕竟家家户户祭祀总少不了那些红龟粿、甜糕、面龟、发糕之类的东西。 阿明师是除了她爸爸外，阿公所收的唯一徒弟。 他出师之后就回台南老家去开饼铺了，但一直很饮水思源，虽然李家没落了，却始终待他们极好，三不五时都会送东西来给他们。 「没办法，要收了。」 李安卓闻言微惊。 「阿明师的年纪也大了，想把饼铺交给下一代，才知道他儿子嫌做大饼又累又赚不了钱，准备把店面收起来，开早餐店卖汉堡和奶茶，阿明师没办法，人老了，不服老也不行！还说过几天要把家里那些木模子都送来这里，只是送来这又能怎么样，也只是摆在那里好看而已。」 刘采妹指了指神明桌旁的那些木模子，又说：「原本还想，妳阿爸走了，至少还有一个阿明可以留下妳阿公的手艺，没想到连他也不成了。只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只要你们开心，其他的就不用计较了。」 李安卓静静的吃着饭，听出了阿嬷话中的那一抹遗憾。曾经阿嬷也指望过他们两姊弟，但是安杰从小就不喜欢待在厨房里，他喜欢画画、喜欢音乐、摄影，他的艺术天分从小便已经显现，若要他帮忙，他只会做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是狗，有时是猫，还做得活灵活现，逗得阿嬷看得好气又好笑。 她倒是真的喜欢待在厨房，虽然很累又很热，但是看到一个又一个成品，她就觉得好有成就感。 吃完饭之后，她独自一人到外头散步。 走到了池塘边，以前她心情不好时，总会不由自主的走到这里来，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星斗。 仰着头，她叹息着闭上了眼睛，眼泪从她的眼眶流了出来。 她没有费心的伸出手擦拭，毕竟她可以等，等泪流干，等心情平复。 天才微亮，几乎一夜无眠的李安卓就听到厨房传来的吵杂声。 这几天寒流来，清晨的气温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而是冰冻，但是阿嬷还是早早就从暖暖的被窝中爬起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在不大的厨房里做起红龟粿。 李安卓抬头看着头顶上方的屋梁出神。 她该起身去帮忙，但是她心头却满是矛盾，也就是因为这份矛盾，使得她这几年逃避这里，逃避回家。 她的父母因为要送红龟粿给客人而丧命，她被唐惟瞧不起也是因为红龟粿，所以她开始讨厌这个家传的美味，但不可否认的，她也是靠着阿嬷辛苦的做出一个又一个红龟粿而才能顺利长大。 深吸了口气，她缓缓坐起身，离开温暖的被窝。 天气这么冷，她实在无法狠心放着阿嬷一个老人家这么辛苦的在厨房工作。她换了衣服，将头发随意的扎了马尾走了出去。 「吵醒妳了啊？」刘采妹看到她，有些意外。 「没有啦。」李安卓洗好手，接过阿嬷手中的糯米萃，用力的揉捏着。 阿嬷笑着看她，「若是累，再多睡一会儿，不用忙了。现在生意不好，所以做的分量不用太多，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知道。」她微笑回应，「但是今天让我帮忙，我也好久没有跟妳一起做红龟粿了。」 「还记得怎么做吧？」听孙女这么说，刘采妹也不再坚持，走到一旁切包料的菜脯。 「记得。」她用力的揉着手中的糯米萃。 有些东西似乎想要忘却忘不掉，想要逃却无法逃脱，无论是感情或是责任…… 「阿嬷。」 「嗯？」 「不要这么累了！」李安卓说道，「不要每天那么早起来做这个红龟粿，妳该好好享清福了。」 「一天做几十个红龟粿累不了人，若真要我整天待在家里没事做，我反而全身不对劲。」 阿嬷的论调令她无话反驳。 「阿嬷知道妳跟阿弟仔都不喜欢我继续卖红龟粿，不过有许多老主顾，三天两头就要吃上几个，这种传统的东西越来越少人做了，所以我能做就再做个几年吧！要不是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还挺希望你们可以把这门手艺给传下去。」 李安卓熟练的将阿嬷弄好的菜脯料包进粿皮里。 用来印红龟粿的那个模子是从阿公那里传来的，算来也已经超过了五十年的历史，包好料的红龟粿印上模子，上头清楚的浮现六角龟壳纹，然后放进蒸笼里，一下子屋子里便弥漫着香气和冉冉升起的白烟。 「今天多亏有妳帮忙，才能做得那么快。」刘采妹松了口气，「今天天气可能太冷了，头有点痛！」 李安卓立刻担忧的看着她，「阿嬷妳怎么不早点说呢，其实妳交给我做就可以了。」 「我知道，但阿嬷怕妳做不来。」 「阿嬷，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做了，但是我没有忘！」她对着阿嬷叹了口气，「毕竟这是我们家传的手艺。」 这曾经是她的骄傲，不过最后她却因为一些幼稚的理由而刻意遗忘这份骄傲。 「妳去躺一下吧。」李安卓轻推了下阿嬷，「等一下红龟粿好了，我再拿去市场卖。」 「妳去？」 「是啊，」她分心的看了下灶里的火候，「我去，妳快去躺着休息。」 「可是妳不是不喜欢去市场卖红龟粿？」 听到这话，李安卓不由得沉默了。在被唐惟刺激之后，她就不再帮阿嬷做红龟粿，甚至跟老人家起了不少的冲突，她只顾着花时间在读书，一心一意的想要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成为一个不再被任何人瞧不起的成功人士，所以连最简单的到市场帮阿嬷卖红龟粿，她都拒绝了。 看着阿嬷老迈的身躯，想起这些年来她自以为是的坚持，她似乎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阿嬷，妳去躺着吧，我会去卖啦。」她微微一笑，「妳再这样，以后我就不让妳再继续卖红龟粿了喔！」 「哎！好，我去躺就是了。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在想些什么？一下风一下雨，让人都搞不清楚。」 「好啦！反正我回来这几天，做粿的事都交给我，妳不用担心。」李安卓许了承诺。 听到她的话，刘采妹脸上挂起了满足的笑容。 李安卓的手轻触着从阿公手中传承下来的木模子，看着四周，她发现绕了一大圈，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 老旧的脚踏车，骑上去不断的会发出匡当、匡当的声音，李安卓的心提在半空中。阿嬷就是死脑筋，说什么车子还能动就好，坚持不换掉这台脚踏车。 若在半路坏了，找不到人修，那才真的麻烦！ 她提心吊胆的终于到了市场，虽然还早，但是市场已经有许多人来来往往。 多年来，阿嬷就是在市场的门口摆摊子，她把脚踏车一停，后头摆着红龟粿的置物箱一掀，就这么做起了生意。 「今天怎么换人卖了？」 「早！」李安卓对站在车子前，操着外省口音的老人点了点头，「你是张爷爷对不对？」 张爷爷略微吃惊的看着她，「哎呀！是妹仔？对不对啊？」 「是啊。」她笑着点头，「好久不见了，张爷爷身体还是很硬朗。」 「都老喽！妳都长那么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回来帮阿嬷啊？真乖！」 「阿嬷今天血压有点高，所以我要她在家躺一下。」 「妳阿嬷的手艺真是了得，皮q，馅香，我一次都要吃两个才过瘾！」张爷爷买了两个，「叫阿嬷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我知道，谢谢张爷爷。」 奇怪，以前她觉得无聊的卖粿工作，现在做来得心应手不说，还带了丝愉悦，看到了许多不见的熟面孔，热烈的跟她寒暄，那份喜悦是真诚而不带半点虚假的。 「妳是采妹的孙女对吧？」 李安卓抬起头，看着站在眼前的老人家，她忙不迭的站起身，「是，唐爷爷，好久不见。」 站在面前的老人家头发已经全白，还留着白花花的长胡子，保养得很漂亮。 他叫唐明吉，是唐惟和唐歆的爷爷，镇上最有名的一个人，是以前的老乡长，到现在还备受尊敬。 唐明吉点点头，「是啊，咱们好像好几年不见了。」 「是啊。」李安卓有些不自在，看到他令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唐惟，心一阵抽痛。 「包给我三个。」他说道。 「好。」她连忙包了三个红龟粿放进袋子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唐明吉随口问她。 「昨晚。」她低声回答，「唐爷爷自己一个人逛市场吗？」 「没有，跟管家来的，每天总要出来走走跟大家聊聊天，不然一把老骨头都要生锈了。妳阿嬷跟我一样，都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都到大都市去发展了。」 李安卓的垂下眼睑，「这也没办法，到大都市比较有工作机会。」 「是啊，只不过人生除了工作赚钱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才对。」 「唐爷爷，这话你应该去跟阿惟说才对。」 唐明吉微楞了下，然后哈哈大笑，「妳还记得那个小子啊！」 要忘记他挺难的！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那小子虽然在外头打拚，但是每个月都会抽空回来个一两次，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饭聊天，他挺孝顺的。阿惟也喜欢吃妳阿嬷做的红龟粿，不过可惜，妳阿嬷已经决定今年清明过后就不再做粿了，真是可惜！」 李安卓的眼底闪过惊讶，她没听阿嬷说过。 「看来，以后要吃到这么好吃的红龟粿也没什么机会了。」唐明吉惆怅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没有反应，只是默默的看着唐爷爷走远。 缓缓的坐回矮凳上头，想着原来阿嬷昨天在提到阿明师时的多愁善感是有原因的，因为连她都已经打算不再做粿了。 李安卓的心突然感到复杂了起来。 确实，卖粿实在是又累又赚不了多少钱，但若是为了钱，这些传统的手艺真的会渐渐的失传。 传统与现代有时真的很难两全……她撑着下巴，视线落到远方，不意却看到唐爷爷身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全身一僵，低下头，希望唐惟没有看到坐在脚踏车后头的她，不过上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 第十四章 「妳不会都是这么做生意的吧？」他大剌剌的站在前面，跟她只隔着破旧的脚踏车相望。 李安卓将视线瞥向一旁，不愿与他直视。 「喂！妳到底要不要做生意，红龟粿一个多少钱？」 她在心中诅咒他，他明明常来买，很清楚一个多少钱！ 「二十。」她不是很情愿的回答。 「二十？！妳确定是二十吗？这么多年没有涨过价，油价、面粉、水电都涨，红龟粿竟然还是卖二十元，不会亏本吗？」 李安卓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亏不亏本是我们的事，不用你替我们操心。」 看她终于有了反应，唐惟嘴角扬起性感的弧度，「我只是表达关心。」 「谢谢，不需要你的鸡婆。」她猛然站起身，与他相对，「你是要不要买？不买的话，就请离开。」 「买，当然买！」他连忙说道，「给我一个。」 她沉着脸，给了他一个。 唐惟慢条斯理的接了过来，给了她两个铜板，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迳自吃了起来。 李安卓不解的看着他，「东西买好了，你还不走？」 他耸耸肩，「让我吃完。今天没有红豆馅的吗？」 「没有。」 「明天会有吗？」 她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除非有人订，不然我阿嬷很少做红豆馅。她只有一个人，做那么多口味，会很辛苦。」 「喔。」唐惟一口一口咬着qq的皮，「真好吃，百吃不厌。」 李安卓冷冷一哼，「别说笑了！你是唐惟，知名电子大厂的总经理，只要你开个口，什么世界美食吃不到，怎么会在乎这不起眼的红龟粿？」 「东西就像人一样，不是华丽、新奇才会惹人注目。我喜欢吃红龟粿，多年没变过，就像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了，不会改变！」 他的眼神令她心口一紧，他的口气好像在说他很重视她一样。 「这些好听话，你拿去骗骗我阿嬷有用。」她强迫自己的心湖不能再起涟漪，「我不会被你几句赞美就乐得飞上天的。」 「我并不是赞美，只是陈述事实。」唐惟一叹，声音一低，「我承认在九份的时候，因为太愤怒所以有些失去理智，但我真的不希望妳把妳弟弟和歆歆的事跟我们混为一谈，这是两码子事。」 他低声下气的口吻似乎是在道歉？她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唐惟看了下四周，注意到来来往往的婆婆妈妈们，已经不时的将视线飘到他们的身上，「我们可以找个隐密一点的地方谈吗？」 她挑了挑眉，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故意说道：「这是乡下地方，我不方便跟男人独处，我还要留给别人探听。」 「妳都我的人了，还给谁探听？！」 听到他大言不惭的话，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ok！对不起，我想我们有许多事情应该好好沟通，如果我伤害了妳，真的都是无心的。」 她看着他，不由得沉默了。 「我生气绝大因素是没有料到唐歆会跟阿弟仔扯在一块。」 李安卓的嘴一撇。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觉得很好奇，更惊讶像唐歆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当初怎么会愿意跟着什么都没有的弟弟？ 注意到他把手中的红龟粿吃完了，她瞄了他一眼，「你还要吗？」 「可以吗？」 「给我二十块就可以。」她板着脸回道。 唐惟哈哈大笑。 听到他的笑声，她的嘴角不能克制的扬了起来。 「听说，妳家以前有间饼铺叫做明月斋？」 李安卓低下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听我爷爷说，妳爷爷做的传统大饼很好吃，他说我爸妈结婚的时候，还特地向你们明月斋订了好几百个大饼。」 「是吗？」她依然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妳会做吗？」 「干么？」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你要结婚吗？」 唐惟啼笑皆非的道：「不是，是歆歆和阿弟仔！」 她闻言一惊，「什么？！」 「孩子都那么大了，还不结婚算什么！还是你们李家不打算给我们唐家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像样的婚礼？！」 只要唐家点头，她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办个世纪婚礼给唐歆的，「你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他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我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利，我说过我父母的观念并不传统，歆歆都那么大了，就算我们想管也管不住，不如就祝福她，未来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李安卓难掩心头的激动。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呢？」唐惟微笑的向她问道：「我们有机会可以再尝到明月斋美味的大饼吗？」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可以。我阿嬷还在啊！她会做，我还记得国中的时候，曾经去阿明师那里帮忙做过一次，只不过现在家里没有大烘炉了。」做大饼一定要有烘炉。 「那这次——」 「为了阿弟仔，就算去借也要借到！」她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可是不会太累吗？」 「不会。我会帮阿嬷，其实她本来也打算等我再大一点就教我怎么做大饼，只是我——」她想起了过去，话声蓦然隐去，脸色黯了下来。 唐惟咬了咬牙，明白自己带给她痛苦的回忆。 管不了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着，他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她没有拒绝，他的心一松，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摇晃着她，「其实这样的生活才是妳想要的，对吧？平凡但又充实。」 李安卓没有答腔，只是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她还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待在他的怀中了。 「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她有些惊讶。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妳的转变是为了我。」唐惟继续说道：「记得我之前跟妳提过与裴仕宸的关系吗？」 她顿了一下，才在他的怀中点点头。 唐惟松了口气。要坦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代表着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其实我从来没有瞧不起妳过，那时候会说那些话，全都是故意说给裴仕宸听的。」 李安卓突地一把将他推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承认以前很幼稚，」他立刻焦急不已的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他打妳的主意。我那时还搞不清楚对妳是什么感觉，我只不想让他碰妳！」 「你……」她几乎哑口无言了，「你何只幼稚，你根本就是笨蛋！」她忍不住的伸出手捏住他的耳朵，还不客气的用力一转。 唐惟痛呼了一声，「痛啊！」 她不敢相信让自己痛苦了这么多年的原因，竟只是一场愚蠢的误会？！ 「浑蛋！」她忍不住又捶了下他的肩膀。「你给我滚啦！」 「我是人，不是球，只会用走的，不会滚。」 「你——」现在还有心情跟她耍嘴皮子？！她火大的弯腰将板凳折起来，放在前面的菜篮里，骑着脚踏车就要走。 「妹仔，妳偷懒喔！我要跟妳阿嬷讲，现在才十点，妳怎么就走了？」唐惟试着阻挡她。 「你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撞上去喽。」 「如果妳舍得的话，就撞吧！」 看着他一副无赖的样子，想到原来他不是那种市侩的人，他没有看不起她，她就忍不住感到轻松愉悦，可她又不想那么快原谅他，只好勉强板着脸。 他们周遭已经围了一群人，公然的指指点点的讨论著，看来他们两个的事很快就会传遍街头巷尾了，她索性把车丢在路旁，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卓，东西不要了吗？」唐惟没有料到她会来这招，叫唤着她，却只看到她用双手捂住耳朵，走得更快了。 「傻小子！」唐明吉推了孙子一把，「不会牵着车跟上去吗？这么没脑子。」 他闻言如梦初醒，「爷爷，谢啦！」 「你明年让我抱金孙就好！」 「不用明年，今年就让你做阿祖！」他丢下一句话，连忙跑了上去。 「现在都三月了，怎么可能来得及？」 「不一定喔，」一旁的婆婆妈妈发挥编剧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有了……」 听到他们的话，唐惟翻了下白眼，庆幸走远的李安卓没听到，不然她可能会气死。 一大清早，李家的厨房里就已热闹非常。 「阿嬷，阿弟仔要娶某，做大饼不就要找阿明师借烘炉？」 「是啊，不过烘炉在台南。」阿嬷的声音有些苦恼。 「没关系！大不了去台南，做好再拿回来。」 刘采妹想一想也是可行，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阿嬷，今天怎么会想要做红豆馅？」 「没有啦，想到就做啊！」 李安卓不疑有他，继续揉着糯米粉团，不一会儿，桌上就多了一颗颗白胖的糯米萃。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竟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奇怪？」刘采妹探头看了一下，「这么早是谁来啊？」 李安卓将手上的粉稍微擦掉了些，「阿嬷，我去看就好。」 她将大门稍微拉开，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外的高大身影。 「早安！」唐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天真冷。」 「你来做什么？」李安卓压低声音问。 「来帮忙。一大清早就要起来做红龟粿很累吧，我来帮妳啊！」 看着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她为之气结，「唐惟，你什么都不会来帮什么忙？你是一大清早起床，脑袋还没清醒，跑到我家耍我是吗？」 他低下头，飞快的吻了她一下，「妳气呼呼的样子真是可爱！」 李安卓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看。好险！阿嬷还在后头的厨房，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 「你滚啦！」 「到底要跟妳说几次妳才懂啊？我是人，不是球，只会走，不会滚！」他笑嘻嘻的轻推了她一下，然后迳自进入屋子里。 「唐惟！」她气急败坏的拉住他。 他侧着头专注的看着她，「别生气，我真的只是想要帮忙。」 他的双眼在晕黄的灯光之下闪闪发亮。 「我担当不起。」李安卓的口气有着无奈。他一个大少爷来帮她做红龟粿，传出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吗？ 「是谁啊？」刘采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阿惟！」 「阿嬷！」唐惟热络的叫道。 「怎么那么早过来？」她问。 「想要吃吃看刚出炉、热腾腾的红龟粿。」 「这有什么问题！」刘采妹拍了拍他的手臂。昨天在市场里，他们两人的事早就传了开来，对于这个孙女婿，她可是满意得很。「今天阿嬷做了红豆馅，昨天你送妹仔回来的时候，不是说想吃吗？」 「阿嬷记得啊？」 「当然。」她笑得很开心。 「阿嬷！」李安卓嚷道：「妳偏心，妳不是说想到就做吗？原来是特地做给他吃的哦！」 刘采妹脸上微微尴尬的说：「这种小事，不要计较啦。」她拉着唐惟的手，进入厨房，拿了个刚蒸好的红豆馅红龟粿给他。 「哇，好好吃！」 唐惟很卖力的表演出喜悦的样子，逗得阿嬷开心的笑出声。 「笨蛋！」李安卓忍不住啐道。 「妹仔，」刘采妹不悦的扫了孙女一眼，「妳不要一直生气，不然生出来的小孩脾气也不好！」 听到阿嬷的话，唐惟差点被红龟粿噎到。 「小孩？」她脑袋轰了一声，「什么小孩？」 「阿惟说的，」阿嬷看着准孙女婿，「他跟他阿公讲，今年就给他抱金孙。」 「唐惟！」李安卓忍不住吼道。 第十五章 他脖子一缩，在她冲过来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别生气！」他解释说：「我开玩笑的嘛！」 「开你的头啦！」她火大的发飙骂人，「你跟别人这么说，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 连她阿嬷竟然都跟着外人人云亦云，以为她「有身」了。 「当然要，所以我们结婚吧！」 唐惟的话使她楞住了，李安卓傻傻盯着他的眼睛。 她没有料到他会想到结婚…… 「结婚？」她小心翼翼的问。 「是，嫁给我。」唐惟拿出怀里的戒指。 戒指上头的钻石闪闪发亮。 「反正所有人都以为妳怀孕了，我是孩子的爸爸，妳也只能嫁给我了啊！」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啊？」真不知道在商场上行事果决的他，怎么在她面前总是在耍宝？ 「我很正经，只有在妳面前，我才能自在的做自己。」他握住了她的手，「嫁给我好吗？若妳真不想嫁给我，我就会离开，永远离开妳的生活！」 想到他离开，她根本无法承受，她不想过没有他的日子。 「好。」李安卓点头，「我嫁给你。」 直到她点头的时候，唐惟才知道自己一直紧张的屏住呼吸，他伸出手圈住她，把她搂得紧紧的。 她的嘴角在他火热的吻住她时扬了起来。 「妳好，李小姐，我是唐氏派来的律师陈坤洋。」 李安卓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微皱了下眉，不懂唐氏派律师来找她做什么。 「有事吗？」她看着他问。 「这一路还真是远啊！」 陈坤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审视的打量着这一屋子老旧的陈设。 「是这样的，我是程立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程律师去度假，所以将他手上的案子交给我们下面的几个律师跟进——」 「请你直接说重点。」李安卓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没有委托律师进行任何的案件。」 「我明白，事实上是唐氏的委托。」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这是在程律师的案子中发现的，虽然他可能是想要等度假回来之后再做处理，但是我看时间紧迫，所以就直接跟妳谈了。毕竟我们律师事务所在这行也算小有名气，得要维护我们客户的最大权益，而不是等问题发生之后才思索解决之道，这通常会变得比较棘手。」 她脸色变得极为阴沉，默默的看着摆在桌上的文件，没有费心伸手去碰，因为开头几个斗大的字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 婚前协议书！ 「我向李小姐解释一下，」陈坤洋滔滔不绝的说道：「妳将与唐先生结婚，所以也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唐氏的资产惊人。将来若你们离婚，妳将有权利可以分得唐先生一半的财产，基于保障唐先生的权益，请妳在这份文件上签名，若妳与唐先生离婚，妳将可以得到五千万的现金，若有孩子则无条件归唐先生所有。若没有问题请在这里签个名，这只是例行程序。」 去他的例行程序！李安卓在心中诅咒这个讨人厌的律师，更恨唐惟。要羞辱人也要有限度！ 她承认自己的出身是远不及他，但是她一直都靠自己的手赚钱养活自己，他竟然敢要她签什么鬼婚前协议，怕她分了他的钱。 「唐先生打算在婚后送妳一栋在这附近的店面给妳当结婚礼物，李小姐签名之后，房契会送到李小姐的手上，唐先生真是个大方的好男人。」 他的话比唐惟当着她的面打她一巴掌更令她难受。 「什么店面？我不要！要在哪里签名？」她拿着笔不耐烦的说：「我很忙，没空听你废话！」 陈坤洋注意到李安卓脸上的怒火，于是连忙指了好几个位置，她飞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小姐——」 「我很忙！」她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东西签完了，你请回吧！」更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微楞了一下，陈坤洋看着一脸僵硬的她，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 李安卓用力的一捶桌子，发出砰然巨响。 在厨房里的阿嬷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她将桌上的文件全都扫到地上，因为要做粿，所以不方便戴着戒指，她用链子将戒指串起，挂在胸前，可现在这戒指却代表着讽刺！ 李安卓用力的将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给拿下来，丢在地上。 「到底怎么了？」刘采妹惊愕的看着孙女。 「我不嫁了、不嫁了！这辈子我都不嫁了！」她大吼，掉头跑了出去。「做老姑婆都强过嫁给那个死唐惟！」 阿嬷错愕的看着她，不停的叫唤着，「妹仔！妹仔！怎么就这么跑了？」 刘采妹拿起地上的文件，左转右转的却仍看不懂，只能小心翼翼的放在神明桌旁，戒指她也先收了起来。反正阿惟说他今晚会来吃饭，等一下来了，就交给他去处理吧！ 天还未暗，唐惟就跟李安杰和唐歆带着齐齐回到李家。 刘采妹开心的看着他们回家；但是目光一对上唐惟就皱起眉头，「你又惹妹仔生气了咰？」 他一脸困惑，「我今天都在台北上班，怎么惹她生气？」 「这个。」她取出放在神明桌旁的文件，「下午有一个台北来的人找妹仔，说没几句话就走了，然后妹仔就气得跑出去了。」 推着李安杰的轮椅，唐歆好奇的拉长了脖子。 唐惟瞪了她一眼，要她不要那么好奇。 「婚前协议书？！」唐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哥，你是疯了吗？竟然叫安卓签这个？」 见鬼了！他脸色一沉。根本没有要她签这种鬼东西！ 程立言上个星期要去夏威夷度假前，曾拿了这份文件给他，建议他拿给李安卓签，当场被他骂了一顿，并且不准他再提，现在怎么…… 看着见证律师的地方签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看来有人擅自做主。 「我回去会砍了那个律师的头！」唐惟气炸了。 「你是可以，不过你得先让安卓不砍你的头才行。」唐歆在一旁搧风点火。 「顾好自己的儿子，」他将抱在怀里的齐齐交到她的手中，「死丫头！」 「要是你对着安卓也能那么man就好了。」 李安杰轻拉了下唐歆，示意她少说几句。 「我想我姊姊可能跑到后面那个池塘去了！」他提供找人的方向，「她以前心情不好都会去那里。」 「谢了！」唐惟转过身，准备去找老婆大人。 「等一下，这个给你。」阿嬷将孙女丢下的戒指给交给他。 「谢谢阿嬷！」他接过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同文件一起拿走。 不一会，他果然在池塘边找到了坐在石头上的李安卓。 「妹仔！」 听到他的声音，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站起身要走。 「妹仔，」唐惟连忙拉住了她，「我没有要妳签任何的东西。」 「骗人！」李安卓火大的怒道。 「我没有骗人，程律师之前是有建议过，但被我拒绝了，谁知道他出国没有交代清楚，他底下的人以为要继续跟进，才会找上妳。我没有要妳签婚前协议书，我只是要他们替我处理房子过户的事。」 「话都是你在讲！」她感到很受伤，「你这个骗子，我不信！」 「拜托，大小姐，从我们认识到现在，都是妳在骗我好吗？」 李安卓瞪着他，「你是要跟我翻旧帐吗？」 唐惟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没有！只是，妳要发脾气可以，但能不能先看一样东西？」 她看着他慢慢的从牛皮纸袋里拿出文件。 「其实婚前协议书是要丢掉的，而后面这个才是要给妳的东西。妳看是什么？」 李安卓倔强的扬起下巴，「你先跟我说是什么，我才要看。」 这女人实在强悍，但因为他爱上她，所以只能认了，「是房契。」 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我不要！」想起了下午律师那一副嘴脸，好像认为她嫁给唐惟就是要贪图他的财产似的，想到就火大。 「真的吗？」唐惟拿起房契，喃喃的念道：「可是这房子的地址是嘉义市水上乡粗溪村一百——」他的话声隐去，注意到她神色的转变，「我还要念完吗？」 李安卓激动不已的伸出手，把他手中的房契给接了过来。 她仔细看着房契上的地址，这是她家的祖厝——那个在她小时候被骗贱卖的祖厝！那里曾经满是笑声和糕饼的香气…… 她的目光移到所有者，上头是她的名字，这间充满回忆的屋子重新回到了李家人的手里！ 她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我跟台南的阿明师联络过了。」唐惟伸出手，握住了她的，「阿明师收起来的那间饼铺里，所有器具都会放到新的明月斋，一切就绪之后就等妳去主掌大权，不过妳别忘了，回去第一件事是要做我们订婚用的大饼。」 李安卓的眼中浮现了水雾。「不是要做阿弟仔和唐歆他们的吗？」 「他们孩子都已经那么大了，晚一点再结婚也没差，我们比较急。」 他的话使她笑了出来，看着房契，感觉像是作梦，只是—— 「你让我在这里开饼铺……」她的声音有着哽咽，「明月斋？」 「不是我让妳开饼铺。」他的手轻拨她的黑发，目光温柔的望着她，「只是因为我知道这是妳的梦，我想要替妳圆梦！只有在这里，妳才会有真诚的笑容。」这是他最爱看的。 「可是在这里开饼铺，代表着就算我跟你结婚也不能跟你一起在台北生活。」 「现在高铁很方便，」他笑了，声音轻柔的说：「我可以通勤上下班，还怕妳天天看到我会觉得厌烦咧。虽然有些科技是挺讨人厌的，不过不可否认，交通的便利，倒解决了我们夫妻一南一北工作的难题。」 为了她，他真的做了太多！ 李安卓忍不住伸出手，激动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应该代表着妳还要嫁给我吧？」唐惟回搂着她。 她在他的怀中点着头。 「至于那份婚前契约——」 「其实签了就签了，我不在乎。」李安卓抬起头看着他，「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从你身上拿到什么，只是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很糟，我才会生气。现在既然知道是误会，那就算了。」 「但是——」 「更何况这辈子我赖定你了，你不可能有机会甩开我，所以那张婚前契约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她信心十足的口气，令他笑了。 唐惟替她重新将戒指给挂回脖子上，「不准再拿下来，不然我会揍妳！」 她压根没把他的威胁当成一回事，因为她知道，他是这辈子最不可能伤害她的人。 看着他，李安卓觉得她的生命完整了，拥有她爱的男人，还有李家一直坚持的传统——明月斋！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