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千金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起来,过去陪着老夫人用了早膳,便出叶府往城外去了。 没让干草跟着,只带了梅婆婆,若是依着棠梨梅婆婆也不用跟,可梅婆婆固执非常,她执意要跟,自己说破嘴也没用,只得由着她了。 这岳州着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湖,山不高却因水多而草木葱茏,气候湿润,药材也多,不到半天,棠梨便采了满满一背篓,拍了拍跟梅婆婆道:「今儿收获不错。」说着跟梅婆婆一前一后沿着山道下山。 到了山脚下,棠梨往后望了望道:「不知竹山县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好风景?」 梅婆婆开口道:「姑娘瞧,从这儿望过去,前边那片雾气蒙蒙的青翠,便是竹山县的竹海,距岳州不过五十里,若骑快马一个时辰能走两个来回。」 棠梨搭着凉棚往那那边儿看了看,刚在山上就瞧见那片青绿,先头还当是山里植被蒸腾的雾气,听梅婆婆说才知道是竹海。 怪不得叫竹山县呢,有竹子有山还有水,想来应是个不错的地方。 正想的出神,忽然梅婆婆拉了自己的袖子一下,低声道:「来人了,该是从山上下来的。」 棠梨回神看过去,山道上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可梅婆婆绝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开玩笑,正纳闷呢便见那边儿山道上真的有人下来了,果然自己的耳力远不如练武的梅婆婆。 待那人走的近些,棠梨不禁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碰到他了呢。 从山下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余星阑。 余星阑也背着个药篓,身后跟着小厮狗宝,狗宝也背着个药篓子,两只背篓里都=装了许多药材,想来也跟自己一样大获丰收。 这山道只有一条,两人都从山上下来,想躲也来不及了,便打了个照面,当日在安州官驿匆匆一瞥,余星阑根本未留意,加之误会棠梨是叶府女眷,根本不敢盯着打量,故此这一照面只是觉得有些面善,但并未认出,棠梨自是认得余星阑。 虽认得,却想多事,毕竟自己摆了余星阑一道,把给齐王治病的事推给了他,说起来是有些不厚道的,故此虽碰见了,也只当不认得,两下过去也就是了。 不想余星阑却一眼瞄见了棠梨药篓里的药,大约觉得是同行,得打个招呼,便停下脚来冲棠梨拱拱手:「在下余星阑,这厢有礼了。」 棠梨心说这余星阑也真是,哪有这么打招呼的,至少也该报上庆福堂的招牌字号,自己才好答言,毕竟自己是不认得他的吗。 不过棠梨倒是多虑了,余星阑没报旁边的小厮狗宝生怕棠梨小看了自家少爷,忙一挺胸脯道:「我们家公子是庆福堂的少东家,更是冀州府有名的神医。」那样儿别提多牛气了,不知道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呢。 余星阑却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皱眉的神情落在棠梨眼里,棠梨便知余星阑不喜打着庆福堂的名号招摇,便拱手还礼:「原来是余大夫,失敬失敬。」 棠梨这声余大夫,余星阑异常舒服,不觉神情舒展道:「在下是见了这药篓里的草药,猜着兄台是同道中人,便停了下来,冒昧的问一句,兄台在何处坐堂?」 棠梨本以为余星阑打个招呼就走了,谁知却来问自己在何处坐堂,这却不大好说,目光一闪道:「余大夫误会了,在下并非大夫,哪里能坐堂?」 余星阑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棠梨背后的药篓上,不是大夫,怎么可能? 棠梨笑道:「在下真不是大夫,不过家里却开过生药铺,虽破了本钱,倒认得些药材,今儿上山本是因祖母想吃山里的蘑菇,才走了一趟,顺道采了些药材回去,留着暑热的时候熬些清火的药汤。」 余星阑再看向地上药篓,果然都是清热去火的药,且除了药材的确有些刚采的蘑菇,却由不得自己不信了,心中颇有些失望。 余星阑一直想请些有真本事的大夫来庆福堂坐堂看诊,爷爷说庆福堂最盛的时候,有数百家分号,每个分号的坐堂大夫少说也有十几位,且大都是医道高手,各分号的大夫每年都会聚在一起,探讨医道与医案上一些神奇的药方,还会会诊一些疑难杂症,那时候的庆福堂真是人才辈出,可如今呢,仅剩下几十个分号,除了冀州的总号还算兴旺,其他州府的分号,也不过勉力支撑罢了,坐堂的大夫是有几个,可有真本事的却少之又少,这便是庆福堂没落的根本原因。 毕竟光靠祖父的名声跟余星阑这个刚闯出名号没几年的少东家,实在无法支撑起庆福堂,庆福堂需要的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而不是如今这些净想着混饭吃的,且不是一个两个。 可医术高明的大夫实在不好找,即便那些有名声的神医名医也大都名不副实,就如这次叶府老夫人的病,不过一个脾虚湿滞之症,前后十几个大夫都当伤寒来治,用了麻黄汤。 即便是伤寒,也需根据病人的年纪,体质,病因来斟酌用药,如何问都不问就直接用发汗峻猛的麻黄汤,更何况还不是寻常的伤寒,真是一群庸医。 正因如此,余星阑才求才若渴,看见棠梨的药篓,便停了下来,说是打招呼实是想探问探问底细,若果真有本事,便请到庆福堂坐诊,谁想竟闹了个乌龙,人家根本不是大夫。 虽失望,却并未显出来,仍是拱拱手道:「是在下冒失了。」 棠梨:「余大夫不用如此,误会罢了,说开就好了。」 两人这儿正说着,忽那边儿蹬蹬跑来个汉子,看打扮像个打鱼的,这岳州临湖靠山,老百姓多以渔猎为生,故此这里出现打鱼的也并不奇怪,只是这汉子满脸通红,神色慌急,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跑过来便道:「你们谁是大夫?」 第2章 棠梨便知这是来求医的,想来是急病,要不然绝不会跑到这儿来,估计是来不及请郎中,知道这边儿常有采药的,实在没辙便跑来撞撞运气,倒真撞着了,念头至此,便伸手指了指余星阑:「这位是庆福堂的余大夫。」 那汉子倒也利落,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余星阑跟前儿:「求求您去瞧瞧我家小子,不知怎么抽过去了,您救了我家小子,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磕头。 余星阑伸手拉住他:「你再磕头,耽误时候,你家小子怕真就没命了,快走吧。」 那汉子听了忙一咕噜爬起来就引着余星阑走了。 棠梨道:「梅婆婆咱们也去瞧瞧吧。」 梅婆婆自是知道棠梨是想看那病人的状况,万一余星阑搞不定,姑娘还能帮忙,只是刚姑娘可说,自己不是大夫了,若帮忙岂不露了馅,不过姑娘聪明总有应付之法。 其实梅婆婆不了解棠梨,虽棠梨看好了叶老夫人的病,但梅婆婆却没把棠梨当成大夫,自老夫人把自己拨过来,就把棠梨看作了主子。 所以并不理解棠梨作为大夫在病人之前,只会救人绝不会想到露不露馅,当然,棠梨还是希望余星阑能搞定,不用自己出手,也免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山下有个湖,事实上这岳州境内,除了山就是湖,湖水绕山而行,成就了岳州的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却也因这样的地势,常有水患之忧,大鱼之害,水贼之扰,如此,倒真难说这岳州的百姓是福是祸 。 离湖不远有个村落,村子不大瞧着也就二十几户人家,那汉子的家是村头的第二家,棠梨也跟了进去,一进去就见院子里围着十几口子人,都在哪儿出主意,有的说用烤脚心,有的说掐人中,七嘴八舌夹杂着一个妇人的哭声:「狗子啊你这是咋的了,你要有个好歹儿可不是要了娘的命吗,狗子啊……」 那些村民一见汉子带着好几个人回来,立马道:「狗子娘快别哭了,狗子爹请了大夫回来了,快着让大夫给狗子看看吧。」 那妇人大约是哭的糊涂了,仿佛没听见,仍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只是一味的哭着说着,白等汉子喝骂了一声:「儿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快着把孩子抱过来让大夫看看。」 汉子声若洪钟,这一喝终于震醒了妇人,忙抬头看了看丈夫,把孩子抱了过来。 余星阑是大夫,他一来村民们便都让开了,棠梨跟在余星阑后面正好看清妇人怀里的孩子,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岁大,黢黑的肤色,生的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壮实孩子,只是这会儿满脸通红,两只眼睛上翻,口眼歪斜,手脚不停抽搐。 余星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烫的吓人,急忙让狗宝把药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针来,抬手便刺入风池,热府等穴,缓缓捻动,不大会儿功夫,那孩子手脚抽搐的频率减缓了许多,人也仿佛安稳了一些, 余星阑轻舒了一口气,让那针慢慢行着,便开口问那妇人病发的原因,那妇人抽搭着道:「我正在院子里收拾渔网,狗儿在外头追着鸭子跑,忽听不见孩子的喊声,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头一看,就见狗子仰着躺在地上,两眼翻着,嘴眼都歪了,手脚一个劲儿的抽,我说这是抽羊角风呢,前头村子里的两个小子就是这么抽死了,忙喊孩子爹去寻大夫。」 余星阑点点头,在心里想药方子,若病的是大人,这药方子倒不难开,只是四五岁的孩子,方子便要底细斟酌了,这么大的孩子,脏腑还未长全,若贸然用药却极为不妥。 而治这小儿惊厥的症候,该疏风清热息风止痉,用银翘散加大黄,只是这大黄的药力只怕孩子受不住,若不用此方,又该用何药替代呢,倒真有些为难了。 余星阑虽年少成名,却并不善儿科,儿科乃是医道众门里最难的一门,除了小儿脏腑未全之外,还有小儿不能清楚表达自己的病症,所以儿科又叫哑科,不好断症,也不好下药,故此才说此门最难。 棠梨见余星阑拧眉思索,便知他正在斟酌方子,这四五岁的孩子用药不妥,不用药吧这病又急,故此难住了余星阑。 刚他那两手针法来看,是个高手,只是这高手也难治小儿病,自己怎么提点他一下才是,棠梨想着四下里看了看,忽瞧见那边儿窗台上,晒着的白饭豆,眼睛一亮,状似无意的走了过去,拿起一颗来捏着手里,悄悄一弹,那颗白饭豆正打在余星阑的袖子上落在了地上。 余星阑正在苦思,被这豆子打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低头便瞧见脚边的白饭豆,日头下白晃晃的豆子肥墩墩的可爱。 余星阑眼前一亮猛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一个治小儿惊厥的方子,名曰四豆饮,为治小儿热病的第一要方。 而这狗子忽然发病,两眼上视,手足抽搐,口眼歪斜,正是急惊风的症状,有道是急惊为热,慢惊为寒,热不可用凉药,寒不可用热药,此病的病因乃是相火不降,热伤津液,乃至肝胆二经升降不和,乃成急惊,而四豆饮养中生津以和木气,热退惊病自愈,此症正合用。 想到此便跟狗子娘道:「家里可有黄豆黑豆绿豆白饭豆这几样?」 狗子娘忙道:「有,有。」 余星阑:「除黄豆二十粒,其余三样各十五粒煎了给狗子吃下,这病就该无碍了。」 狗子娘有些不信:「这,这豆子能治病?」 第3章 余星阑还未说什么,旁边狗子爹便骂了起来:「你个老娘们懂个屁,这位可是庆福堂的大夫,说豆子能治就一定能治,还不快去煎药,再磨蹭可是找打呢。」 狗子娘一听庆福堂哪还有不信的,忙跑去煎药了,不大会儿功夫,煎了一碗端过来,给狗子灌了下去,这药一下去,狗子便不再抽搐。 余星阑:「抱进屋里睡一觉,明儿早上应就能好了。」 狗子娘忙抱着孩子进屋了,狗子爹不知怎么道谢又想磕头,被余星阑拦下了。 狗子爹忍不住问:「余大夫,我家狗子平日能吃能睡壮实的紧,怎说病就病了,这往后要是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不是要我夫妻的命吗?」 余星阑:「只平日给他少吃些,便不会再犯。」 狗子爹愣了愣,他们夫妻成亲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小子,自是疼的紧,尤其自己婆娘就怕孩子饿着,一会儿就塞些吃食,喂的儿子胖墩墩的,只是这吃跟病有啥干系,想到此不禁道:「这吃得多还能生病?」 余星阑:「万事皆过犹不及,孩子小脏腑未全,吃的太多不能克化便成了火,火旺生热,狗子的惊厥之症便是从这火上来的。」 狗子爹挠了挠脑袋:「那,那我一会儿就嘱咐我那婆娘,以后少给狗子些吃食,真是太谢谢余大夫了。」 余星阑摆摆手:「不用客气。」一转身瞧见棠梨微微一怔:「兄台未走?」 棠梨咳嗽了一声:「这就走,这就走,告辞告辞。」说着便出了院子,往村外行去。 余星阑跟狗子爹说明日再来复诊,便也告辞准备离去,却瞥见脚边儿那颗白饭豆,暗道今儿多亏了这颗白饭豆,不然一时真未想起四豆饮来,而狗子这病是急症却不能耽搁的。 想着,便弯腰捡了起来 ,仔细端详了一番。 狗子爹见余星阑对一颗白饭豆看了又看,以为余星阑喜欢吃这个呢,忙寻了竹筐,跑过去,呼啦啦把窗台上的白饭豆一股脑划拉进筐里,提过了往余星阑怀里一塞:「这是去年的豆子,余大夫别嫌弃。」 余星阑待要推辞,狗子爹却坚决要送,只得作罢,于是主仆俩从村里出来的时候,除了药篓还提了一筐白饭豆。 狗宝伸手扒拉了扒拉筐里的豆子道:「这家可真是,做什么非送咱们一筐豆子干啥。」 余星阑也觉好笑,自己端详白饭豆是想刚才的四豆饮呢,不想狗子爹却误会自己喜欢吃豆子了,直接送了自己一筐。 狗宝:「少爷您笑什么啊?」 余星阑摇摇头:「对了,刚那位兄台怎么也来了?」 狗宝撇撇嘴:「谁知道呢,估摸是来瞧热闹的吧,少爷您就别管那小子了,又不是大夫。」 余星阑:「可我总觉着这位兄台不寻常。」 狗宝:「不是大夫却装模作样的跑来山上采药,岂止不寻常,简直可笑,少爷您这是求才若渴,想多了,咱庆福堂就是再缺大夫也不能找个蒙事的啊。」 余星阑暗道,真不是大夫吗,可为什么她身上有种同行的熟悉感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正想着却听狗宝道:「真是的,不就给齐王殿下治个病吗,怎么跟看犯人似的,这上山采个药还堵着。」 余星阑回过神,便见不远处肃立的韩松,站在那儿跟尊石像一般,自从自己给齐王殿下行针治病开始,韩松便总会出现在自己附近,想是怕自己若有什么事儿误了齐王殿下的病。 余星阑知道这是韩松的忠心,也不以为意,而是主动过去打招呼并问了一句:「殿下可还好?」 韩松点点头:「主子说行针之后,比之前好了许多。」提起这个韩松虽仍是一张冰脸,心里却颇为欢喜,这病折腾了主子两年,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始终不见好不说,还弄成了寒热相战。 韩松先头不大知道主子的病,后来听余星阑底细一说,才知道这寒邪竟是主子用冰水驱热毒入体的,主子运动祛热毒的同时也在受着寒邪之苦。 好容易有了治法,虽说只是暂时抑制之法,却也比无计可施强多了,至少余星阑照着那方子上行针之后,主子觉着松快了许多,所以韩松时刻都盯着余星阑,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主子这病可是刚有起色呢。 想到此便道:「行针的时辰快到了,我来接余大夫过去。」 余星阑自是知道他的意思,把手里装饭豆的筐塞到狗宝怀里方道:「你且回庆福堂吧,我去别院走一趟。」 涉及齐王殿下,狗宝可不敢胡说,老实的应一声便走了。 狗宝脚程快,进了城之后,走不远就瞧见前头骑毛驴的棠梨跟那个老婆子,狗宝本不想理会,只是跟在后面,可走着走着,前头两人却忽然拐进了旁边一条大街。 狗宝有些诧异,心道这小子跑这条街上做什么,这条街上可都是岳州有名的衙府,其中布政使叶府正在这条街。 狗宝心中好奇,便小心的跟了过去。 有梅婆婆这个厉害的高手在,棠梨想不知道有人跟着都不可能, 自从一进岳州城,梅婆婆便知会了自己,说余星阑的那个小厮跟了过来,问棠梨是不是把这小子捉来。 棠梨摇头,还真是梅婆婆的风格,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只不过没必要,他要跟就让他跟,就让他亲眼看见自己进了叶府,难道还能猜出自己的身份不成。 第4章 故此,狗宝便眼睁睁看着棠梨堂而皇之的进了叶府,狗宝惊异非常,忙掉头往齐王的别院去了,他得把这个爆炸性消息告诉少爷,那小子竟是叶府的人。 狗宝到的时候,余星阑刚给齐王殿下行了针,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这行针可是个累活,沿着十二经脉走一遭,便余星阑也有些体力不支。 屋里除了余星阑就是齐王,一时狗宝进来低声禀了棠梨进叶府的事,余星阑颇为惊讶:「你是说那位兄台进了叶府,你没看差?」 狗宝:「少爷,狗宝这眼神可是最好的,只见过一面的便忘不了,怎会认错,我亲眼看见那小子进了叶府,看门的侍卫连拦都没拦,远远听着好像还请安呢,少爷,您说这小子别是叶府的私生儿子吧。」 余星阑眉头一皱呵斥道:「不可胡言。」心里却也十分疑惑,刚那位兄台说他是为了祖母上山采蘑菇顺道采了些草药,之所以认得药材也是因家里开过生药铺,这会儿狗宝又说他进了叶府,若说是叶府的下人,看门的侍卫绝不会请安,且那位的气度又怎可能是下人。 不是下人那就是主子了,她说的祖母难道是叶府的老夫人,若如此他难道是叶府的少爷,可据自己所知叶大人两女一子,两位小姐皆已出嫁,大小姐叶媛虽是庶出却自幼丧母养在夫人王氏膝下,嫁的是庆州知府赵长荣,二小姐叶婉嫁的门第颇高,乃是镇国公府次孙赫连瑀,叶家的大少爷叶之鸿尚未成婚,如今在兵部任职,并不在岳州,且自己曾与这位叶家大少爷曾有一面之缘,若再见必会认得。 忽想起刚那位兄台旁边的婆婆,貌似是上次在安州官驿内给老夫人看诊时在门外守着的,如此说来,莫非真如狗宝所说那位兄台真是叶大人的私生子 ,也只有如此才说的通。 不可能,这叶大人为官清正人品高洁,如何会有私生的儿子,更何况,叶府乃世家望族哪会开过什么生药铺。 若说是他打谎,如何又识得那么多药材。 余星阑行针之后在外间里歇息,与内寝只有一道屏风相隔,里间里的齐王殿下行完针用了药,正在打坐运动以行药力,狗宝也怕扰了齐王,说话的声音极小,余星阑便以为里面是听不见的,殊不知齐王殿下耳力惊人,狗宝的话尽数听了去。 待余星阑歇过来,告退出去,韩松进来便见殿下已打坐完毕,正坐在窗前,神情像是思索些什么,韩松仔细端详了一下殿下的神色,见较之上次又好了许多,不禁道:「这位老神医的法子当真管用,这才行了两次针,主子这病便好了许多,若他能亲自来给主子诊治,想必好的更快些。」 齐王却道:「她应不便给本王诊治?」 韩松一怔:「主子莫非知晓了这位老神医的底细。」 齐王想起那日观潮阁下的女子,明眸皓齿,灵气内蕴,虽模样极出挑,可那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吗?还是说自己猜错了,若说叶老夫人跟前儿的孙辈儿也只有那丫头了,她并非叶府的人,而是叶全丰在安州认下的亲戚,那个安州驿丞叶全章的女儿。 想到此开口道:「你再去查查叶全章的底细?」 韩松颇有些意外:「主子是说那个安州驿丞叶全章?」 齐王点头:「查查他家祖上是否有行医之人。」 不说齐王这边儿心生疑惑,暗自查叶家的祖宗八辈,且说棠梨,在叶府住着,虽说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周到,且出去采药也无人拦阻,本该十分惬意,却总是想起在安州的便宜爹娘,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竹山县那边儿自己是不是该去看看,也帮着爹娘打个前站。 打定了主意便跟老夫人提了,老夫人道:「这个何用你担心,回头让花管家去帮着料理便是,保管处处妥帖。」 棠梨忙道:「老夫人心疼棠梨,棠梨明白,只是爹爹从驿丞升任知县,品阶连跳了数级,若在旁的州府也还罢了,偏又在这岳州府,难免有人质疑,若花管家再出面帮忙料理家务,与爹爹并非好事,与大伯来说也不大妥当,且棠梨也只是去瞧瞧,至于旁的还需等爹娘到了再拿主意。」 老夫人见她执意如此,也无法拦阻,只是嘱咐梅婆婆跟着,莫出什么闪失。 老夫人既应了,棠梨便打算明日一早动身去竹山县,晚间陪老夫人用过饭,周妈妈便来请她去给王氏诊脉。 棠梨心里有些纳闷,王氏那个病不过是肝郁气滞,自用了自己开的药之后,便大好了,今儿怎又请自己过去诊脉? 周婆子大约看出了棠梨的疑惑 ,便低声道:「夫人跟老爷刚用过饭,这会儿正在内堂吃茶呢。」 棠梨便明白了,指不定是叶大人要说什么,王氏夫人这才让周婆子来寻自己,只是叶大人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莫不是他又看了什么医书医案的,来问自己的吧。 说到这个棠梨便觉好笑,叶大人堂堂的封疆大吏,又初到岳州,公务必然十分忙碌,可这百忙之中仍会抽出空来看医书,看不明白的地方便来问自己,颇有不耻下问的精神,只是叶大人终究是外行,问的问题有时棠梨也不好解答。 弄得如今,棠梨都有些怕叶大人来问这些。 想到此,不免微微叹了口气,周婆子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公务忙,老爷不得空闲研究那些医书,姑娘只管去便是。」棠梨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妈妈提点。」 第5章 周婆子:「姑娘不用跟老奴客气,要说谢,该老婆子谢姑娘才是,若不是姑娘,老婆子如今还在外头当差呢,哪能入得夫人的眼,进了内院,老婆子有这般福运可都仰赖的姑娘,老婆子虽是下人也知道感恩图报,往后只姑娘有什么吩咐,老婆子便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 棠梨自是知道这是周婆子是跟自己套近乎呢,想她是叶府的下人,自己哪用得着她赴汤蹈火啊,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的应付了过去,便到了叶府内堂。 果然,叶大人也在跟王氏夫人一边一个坐在榻上正吃茶说话儿呢,棠梨上前见礼,叶大人微微摆手,王氏却拉了棠梨坐在身边道:「今儿嘴馋晌午的时候吃了个粽子,下半晌便觉心里有些扑腾,你来给我瞧瞧,是不是积了食。」说着伸了胳膊出来让棠梨诊脉。 棠梨按在王氏腕上,仔细诊了一会儿道:「不妨事,吃一盅山楂水便好。」 王氏道:「果真是积食了,看来往后可不能嘴馋了,没得嘴给身子惹祸呢。」说着话音一转道:「听纪婆婆说明儿你要去竹山县?」 棠梨:「是,算着日子爹娘也快到岳州了,我便想着先去竹山县瞧瞧。」 王氏笑道:「你这可是舍近求远了,你大伯是岳州的布政使,竹山县离岳州城不过五十里,你跑去能瞧出什么来,想知道什么倒不如问你大伯。」说着还跟丈夫道:「你快跟棠丫头说说竹山县的事,也免得让她白跑一趟。」 棠梨目光一闪,王氏虽说让自己问叶大人,但棠梨可不傻,叶大人虽是岳州的布政使,掌控的是整个岳州的大局,又怎会知道小小一个竹山县的事情,若特意关注就说明竹山县有很大的麻烦,且棠梨忽然想到正是叶大人安排爹爹出任竹山县知县的,莫非这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 想到此,棠梨忙道:「还请叶大人赐教。」虽老夫人把自己当成孙女看待,整个叶府的下人也称呼自己棠姑娘,但叶府的人可以如此,自己却不能顺着杆儿爬,叫声祖母也是为了哄老人家欢喜,真格的棠梨却异常清楚,自己并非叶府的小姐,所谓的大伯大伯母也自是不能叫的,这是分寸。 叶大人放下手里的茶盏道:「竹山县虽离岳州城不过五十里,却远不如岳州安稳,这竹山县临水靠山本应是富足之地,鱼米之乡却因山中有虎狼出没,水里有猪婆龙伤人性命,以至于成了岳州最穷的一个县,没了生计老百姓只能靠着朝廷救济勉强过活,竹山县有上千户,两万多人,这么多张嘴总靠着朝廷救济养活,也不是长久之计。」 叶大人这般一说棠梨倒是明白了叶大人为何让爹爹去竹山县任知县了,叶大人这是想试试爹爹真有才能还是纸上谈兵,这竹山县离岳州不过五十里,等于在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若爹爹治理不好,竹山县惹出什么麻烦,叶大人也能及时出手料理。 既然是试验才能自然要选个有难度的,才能试的出,毕竟能打理好一个小小的安州官驿并不等于能治理好一个县,官驿里不过是来往迎送,且安州还是个小地方,着实看不出什么来,而竹山县的知县却要管这一县上千户两万多人的生计,棠梨是个大夫却也知道这一县之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竹山县还有非常现实的困难,有山但山里有虎狼作恶,有水却水里有猪婆龙伤人,这让渔猎为生的百姓何以为继。 棠梨却也没想到竹山县是这么个境况,难怪老夫人要拦着自己呢。 棠梨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个大夫,若看病再难的症候她也敢迎难而上,在她的字典里没有不能治的病,哪怕癌症她也曾治愈过不少病例,但竹山县的境况,却让她无所适从,她想帮爹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让她很是挫败。 却忽然想到,叶大人绝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说这些的,他既说了必是有法子解决,至少能指一条明路,想到此,蹲身一礼:「请叶大人指点。」 叶全丰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聪明,不过几句话便看出了自己是有意提点,便也不再打哑谜,开口道:「这竹山县虽穷却是个人杰地灵之地,据我所知,有位劲节先生便在竹山县隐居,此人有圣贤之风救世之才。」说到此顿了顿又道:「只是近日听闻先生身染重疾,请了不少大夫去瞧都言不可治。」说着看向棠梨,颇有深意的道:「先生大才如此陨落实在可惜。」 言下之意,棠梨自是明白,若此时自己出手治好了,就等于救了这位劲节先生的性命,以这位先生的秉性,救命之恩自会报答,过后爹爹去请,自没有请不来的。 棠梨实在佩服叶大人的心计,想来能做到封疆大吏这样品阶的都不是寻常之辈,这心计更是深沉难测。 棠梨都再想是不是从安州自己治好老夫人病的时候,叶大人便开始计量安排了,有道是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尤其这位劲节先生有了年纪,这病就更不稀奇了。 想必叶大人早就遣人暗中盯着,要不然怎会如此巧,劲节先生这一病就让自己赶上了。 不过叶大人如此算计也是为了竹山县的百姓,且若能请出劲节先生出山,对爹爹这个即将上任的竹山县知县也大有好处。 想到此,棠梨便道:「如此,棠梨明儿一早便去竹山县。」 待棠梨告辞出去,王氏才道:「 你这话说的不明不白,棠丫头能听明白吗?她可没说去给那位先生瞧病。」 第6章 叶大人:「只怕可着大梁也找不出比这丫头更聪明的了,可惜之鸿已定了亲事,不然……」 叶大人话未说完就被王氏打断:「老爷可真是糊涂了,慢说之鸿跟青岚是自小定下的亲事,便没这桩亲事,棠丫头祖上跟咱们家联过宗,虽远也是一个姓儿,哪能成婚呢。」 叶大人点头:「倒真是我糊涂,忘了这个。」 王氏:「我看老爷是看医书看的,盼着家里头有个神医呢,是也不是?」 叶全丰:「这歧黄之术当真有意思的紧,若非为官,我倒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说着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王氏柔声道:「妾身记得《国语·晋语八》中文子曰:‘医及国家乎?’对曰:‘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可见这医国比医人要难的多,以妾身愚见,若能为医国的上医,惠及万千百姓,不是比悬壶济世更有意义吗。」 叶全丰略沉吟半晌,笑道:「夫人所言甚是,倒是我糊涂了,从此丢开医书,去医万民方是正道。」 王氏暗松了一口气,这几年丈夫看医书看的都快入迷了,自己还真怕他哪天想不开非要去当大夫了,那这么一大家子人该仰赖何人。 不提王氏慧语劝说丈夫,再说棠梨,转天一早便启程往竹山县去了,道儿远自不能再骑毛驴,套了马车,梅婆婆赶车,棠梨坐在旁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出了岳州城,风景越发绮丽,远山隐在碧波间,水汽蒸腾,波光袅袅,如一幅长卷的水墨画在棠梨眼前缓缓展开,意境高远美不胜收。 只可惜沿途的百姓却并无和乐之态,虽不至于衣不蔽体,却都带着困窘绝望,对周围的美景视而不见,这也怨不得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生计都不能维系,哪里还有闲心欣赏什么风景。 进了竹山县,寻人扫听劲节先生,那人奇怪的打量了棠梨两眼,仿佛棠梨不知劲节先生住哪儿,很奇怪似的,往山上一指道:「先生这些年一直在上头的老君观里修行呢。」 棠梨愕然,这位劲节先生竟是个老道吗? 沿着山道拾阶而上,不大会儿便瞧见隐在青松翠柏中的一方古刹,也不知多少年了,观前的石阶已磨的圆润光滑,透出一种玉质的细腻,映着爬满墙的苍苔,有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厚重。 站在石阶上棠梨抬头,上面有块古旧的匾额,年代久远风雨侵蚀,匾额上的字已褪的几乎看不清,需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是老君观三个字。 两扇门半掩着,从门缝里看进去,颇有些冷清,不像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道观,可从刚问路那人的反应看,这位劲节先生应是竹山县一位人尽皆知的人物,他的修行之所怎会如此冷清? 正纳闷呢,门从里头开了,出来一个眉目清秀十二三的小道士,看见棠梨几个揖了个礼道:「施主若是来求药的,还请改日再来,我家师傅如今病着,看不得诊。」 棠梨更为讶异,叶大人说这劲节先生有圣贤之风救世之才,到了这竹山县才知竟是个出家人,如今这小道士却又说他家师傅看不得诊,既能看诊必是大夫了,怎会病的如此严重。 那小道士见棠梨并没有走的意思,以为她仍要求药,又道:「我师傅病的极重,已有许久不看诊了,施主若是求药还请去旁处吧,也免得耽搁了病患。」 棠梨方道:「我不是来求药的,在下闻听劲节先生贤名,特意前来拜访。」 那小道士道:「刚也说了我师傅病重,实不宜见客,施主请回吧。」说着又揖了一礼。 棠梨目光一闪:「不瞒小师傅,在下也是大夫,既先生病了,可否让在下进去瞧瞧?」 那小道士愣了愣,打量棠梨一遭,眼里尽是怀疑之色,想必是觉得棠梨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怎可能是大夫,即便是大夫,这么点儿年纪,医术又能高明到哪儿去,前头来了那么多郎中大夫,可都说师傅这病不可治了,这小大夫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摇摇头:「施主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棠梨上前一步挡住道:「小师傅,不试试如何知道我不能治,更何况,你家师傅如今已经病成这般,便再坏也不过如此了,让我试试若万一治好了,岂不是救了你家师傅一命。」 那小道士觉得棠梨的话有些道理,师傅如今都吩咐他们准备后事了,还能坏到哪儿去,便打开了观门:「那,你进来吧。」 棠梨迈步走了进去,进了老君观,棠梨暗暗松了口气,头一次知道给人看病还得费尽口舌。 老君观里不大且年久失修有些破败之相,但观中古木参天,松涛阵阵,倒是颇负意境,棠梨跟着小道士直接往后院中行去,一进后院便见院子里搭着木架子,架子上都是晾晒的药草,棠梨便忍不住吸了口气,这股草药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看起来这位劲节先生还真是位大夫。 棠梨跟着小道士正要进屋,却见另一个小道士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棠梨皱了皱眉:「清风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师傅病了不能看诊也不能见客吗,怎么又把人带进来了。」 清风?棠梨忍不住想笑,想来这个说话的小道士该叫明月才是,正想着,便听清风道:「明月,他说他是大夫,知道师傅病了,来给师傅瞧病的。」棠梨暗道,果然让自己猜中了。 明月眉头皱的更紧,扫了棠梨一眼道:「他是大夫?」语气很有些不屑。 第7章 清风凑到那明月耳朵边儿上低声嘀咕了几句,想必是说服明月,让棠梨给他们师傅看病,毕竟这时候死马的当成活马医,万一治好了呢。 那个明月虽不信任棠梨的医术,却被清风说动,不情不愿的让开身子让棠梨进屋看诊。 棠梨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军总医院炙手可热的中医科主任,竟也有如此不受待见的时候,搁在前世自己如何也不会想到的。 屋里的摆设不似出家修行的,若非墙上挂的老君像,棠梨还以为自己进了药房呢,整个一面墙的药柜足有两人高,上面标注着药的名称,旁边的长案上秤药捣药的家伙什,一应俱全。 靠窗的炕上躺着一人,棠梨进来他也没什么动静,躺在哪儿一动不动仿佛死人,清风低声道:「这便是我师傅。」 棠梨近前,见炕上躺了有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年纪瞧不大出,但面色萎黄,瘦弱不看,闭着眼眉心皱的紧紧,若非气息短促,还真不像个活人。 棠梨心道,怪不得那么多大夫来看了都说不可治,光瞧这光景的确像是不治了,只不过棠梨却发现,自己靠近的时候,炕上的人虽看似毫无反应,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皮动了一下,虽很轻微但棠梨还是发现了。 爷爷曾一再说望闻问切四诊望为第一诊,可见望诊的重要,只有仔细观察跟后面的闻问切相结合才能辨别病因症候用药方能切症。 若果真是不可治,便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了,即使只是轻微的反应也说明病人尚有神识,并非濒死之人,棠梨探身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便问症状病因? 炕上的劲节先生自是不能回答,旁边的小道士明月不信棠梨,故此只在旁边立着不吭声,眼底尽是忧虑之色。 清风到底厚道些,开口道:「我师傅近一年立志苦修参悟道法,不让我们跟随,自己一个人搬到了后面竹林内的草屋中,除了每月十五出来看诊舍药,其余日子皆在竹林内,不准我们送米粮亦没有被褥炭火。」 棠梨愕然:「那你师傅吃什么?」 清风:「饿了就吃野菜,渴了就喝山间的泉水,这般过了一年,前几日又逢十五却不见师傅出来看诊,我跟明月进去竹林便见师傅昏在地上,这才知道病了。」 棠梨倒是未想到劲节先生这病竟是自己作的,他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不成,不用吃饭只餐风饮露即可,便是精壮的汉子这般过上一年也熬不住,更何况劲节先生这样有些年纪的人。 食不果腹,衣被不能御寒,又处在竹林那样潮湿阴冷之地,不得病才奇怪。 棠梨伸手诊脉,果然脉象微弱,左寸弱,尺弱尚可见,右村弱,关滑数弱,尺若甚。 明月见棠梨诊脉的样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的,料定她再装蒜,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样,可诊明白了,我师傅这病可有的治?」 棠梨自是知道这小道士不信自己,并不说能不能治,而是说起了症状:「从脉象上看,先生这病应有些时候了,发病时卧床眩晕不能转侧,每日都会昏厥数次,呕噫不能食数日,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清风明月两人惊愕的对视了一眼,心道,他怎么知道的如此详尽,尤其明月顿时收了轻视不屑之心,能只一搭脉便能如此精准详实的说中师傅的症状,足可见此人医术不凡。 至少前头那些个大夫就没一个说中的,想到此忙肃容揖手:「不知贵客竟是高人,刚明月失礼了,还请贵客大人大量莫要与明月计较。」 棠梨笑道:「我的确看起来不像大夫,明月小师傅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明月这才松了口气,他是真怕棠梨记着自己刚才失礼冒犯,甩手走了,那师傅的生机岂非要断在自己之手,好在他并不与自己计较。 忙道:「前头的几位大夫都说我师傅这病已不可治,让我们尽早预备后事。」说着眼巴巴望着棠梨,眼里充满希冀。 棠梨也不忍为难他便道:「劲节先生这脉象乃是中气大虚之症,不过看着虽险却绝非死症。」 清风明月听了顿时大喜过望,齐声道:「当真?」 棠梨点头:「性命攸关,自不会胡言。」说着让梅婆婆取了纸笔出来,写了个方子递了过去:「足量三剂煮半个时辰,不分昼夜分三次服用,若我所料不错,一剂下去,先生应能醒了,至明早,便可大有好转。」 清风明月虽信了棠梨是个医道高手,也对她这番言语有些存疑,他们师傅可不是病一两日了,且前头好几个大夫来瞧过都说不能治让预备后事,连方子都不敢开,谁知这位竟说吃一剂便能清醒,明儿一早就能见大好,难道这不是药方而是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不成。 两人互视一眼便有了主意,清风道:「既贵客说家师明日便能大好,便请贵客暂在观中住下,待明日家师清醒再感谢贵客。」 棠梨哪会不知这俩小道士的心思,不过是怕自己开的药不管用,才寻个借口留住自己,本来自己来寻劲节先生就是为了让他知自己的情,这话都没说上一句呢,要是走了岂不白跑了一趟,便点头道:「如此便打扰了。」 棠梨暂时留在了老君观里,便让梅婆婆回叶府送信儿,也免得老夫人担忧。 老君观的客居是简陋了些,不过棠梨自小跟着爷爷四处看诊,什么苦没吃过,相比之下这老君观还算条件好的呢,至少被褥干净,有水有饭,还有这阵阵松涛以及隐约的流水声,想必不远处有山泉,卧在竹榻上耳畔听着松涛泉鸣入眠,倒颇有意境。 第8章 转天棠梨起了个大早,难得能住在老君观中,怎么也不能错过山里的好景致,听两个小道士说,这老君观后面的竹林子便是竹山县有名的竹海,前几日在岳州城外的山上远远望见的那片青葱翠嶂便是这里,且有许多药草,棠梨便寻了个竹篓背着,穿过老君观直接进了后山。 一出老君观映入眼帘便是千竿青竹,翠影摇曳凤尾森森,棠梨往远处看了看,竟好像没有边际,果真是名副其实的竹海。 旁边有一弯清泉沿着山壁岩石缝隙流淌下来,发出叮叮咚咚的水声,伴着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以及啾啾的鸟鸣,组成了一首最动听的乐曲,犹如天籁。 棠梨驻足听了一会儿才抬脚进了竹林,湿润的空气催生了许多药草,不多会儿棠梨便采了满满一篓,其中还挖了几颗刚冒出尖尖儿的鲜嫩竹笋,棠梨怕迷路一直沿着那道泉水而行,看看日头升了起来,才原路折返回来。 道儿上看见了劲节先生苦修的草屋,说是草屋其实是竹子搭的,只是顶上盖了茅草,棠梨进去瞧了瞧,不禁摇头,这劲节先生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苦修,屋里空空如也,莫说被褥就是连床都没有,更没有炭火,便棠梨只在竹林子里待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冷意侵骨,可想而知到了晚上这里得多冷,没有被褥炭火御寒,不冻死都是命大了,更何况吃的还不好。 苦寒之地大都食荤,就是为了抵御寒冷,天天吃野菜喝泉水,谁扛得住,加之竹林内阴冷清寒,若偶尔避暑休假自是一方宝地,若久居饮食上便要改变,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有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的饮食特点,正是跟各地的气候有关,中医上讲风寒暑湿燥火六淫治病,此六淫之所以致病正是因过了,有道是万事过犹不及,平和中正方能安泰祥和,可各地的气候又不同,人想适应气候便只能改变饮食习惯,暑热的地方多食去暑之物,而湿气重的阴凉之地便要助阳除湿,这与治病是一个道理。 而劲节先生久在这样阴寒之地居住,阴寒必生湿气,只吃野菜喝泉水,那野菜大多是清火的寒凉之物,泉水更是山上积雪所融,日日如此湿气未除又添寒凉,长久下去,必会营养不良加风湿病,再重些便中气大虚而至晕厥,这便是劲节先生的病因。 按说劲节先生既能看诊,这样浅显的道理也该明白,为何还要执意苦修,棠梨一直不大理解出家人这种苦修,人不是神仙,总要吃五谷杂粮,餐风饮露都是神话故事里瞎编的。 也不知劲节先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成仙? 从后山回来,一进老君观,那个叫明月的小道士便迎了过来,一脸兴奋的神情:「叶,叶大夫你那药方当真比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还灵验,果然就像你说的那般,只昨儿吃了一剂我师傅便清醒了,今儿早上吃了第二剂,如今都能下炕走动了,我师傅特意让我来请叶大夫过去,也好当面道谢。」 既然能让明月来请自己,可见好了不少,棠梨便放下药篓往去见劲节先生,这也正是她来竹山县的目的。 一进院便瞧见院子里走动的劲节先生,昨儿他躺在炕上不言不动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会儿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看上去年轻了许多,棠梨猜着至多不过六十岁,或许更年轻。 听见动静,劲节先生转过头看向棠梨,眼里惊诧一闪,心道,这便是治好自己病的神医?怎么是这个年纪。 清风明月这些日子不分昼夜的守着师傅,就怕师傅有个闪失,今儿一早见师傅都能下地溜达了,欢喜非常,一欢喜就忘了说棠梨的年纪,只说是医术高明的神医治好了师傅的病。 劲节先生这才让明月请了棠梨过来,哪想竟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不免疑惑自己的病真是他治好的,还是说这小子撞了大运,凑巧治好了自己的病症,却想起今儿一早清风拿给自己看的方子,那方子用药大胆,配伍精妙,自己足足看不下十遍,也未发现有一味药是可有可无的。 劲节先生精通医理,自是知道大夫开出的方子总有几味药是可有可无的,就是说加了这味药,与病症也没多大干系,只要不反不畏,至多也就无功无过,而大夫明知无功无过却仍要写在方子上,一是为了银子,二也是为了显示自己医术高超。 殊不知医术高低与用药多少并无干系,只要切症,便只一味药也能治病,不切症便开上一百味药也无济于事,相反大多大夫都会开许多种药,这说明有很多药是不确定的,才一股脑都写下来。 而棠梨这个方子,党参,白术,干姜,炙草,制附片,生芪,生半夏,生姜,数数仅用了八味药,且一剂自己便清醒了,要知道之前自己可是病的都快预备后事了,而第二剂用过便能下床走动了,这哪是药方分明是神仙丹,且如此精到的配伍完全称得上医道圣手,便至今除了余家的老东家余宝蕴,自己真不知大梁还有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神医。 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位神医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子,奶毛还没腿尽呢,怎会有如此神乎其神的医术? 棠梨整了整衣裳,躬身:「晚辈叶棠拜见先生。」 叶棠?劲节先生搜肠刮肚的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天下有姓叶的郎中,倒是新上任的岳州布政使姓叶,心中疑惑便从怀里拿出那个方子来道:「这方子可是叶大夫开的?」 棠梨点点头:「正是棠梨开的,昨儿本是来拜访先生,却听清风说先生病了,在下不才倒看过几本医书,便自请为先生诊治了一番,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第9章 劲节先生心道这位当真谦虚过头了,要是看过几本医术就有这般神乎其技的医术,天下的神医便比牛毛还多了。 想到此不禁笑道:「叶大夫莫要谦虚,我这病前头也寻了不少大夫,有两位还是岳州有名的神医,结果都说不可治,而叶大夫不过两剂药,贫道便能下地走了,若叶大夫这般医术还不算精,那别的郎中岂非都成了庸医。 棠梨:「先生过誉了,虽见了大好,也需诊诊脉象。」 劲节先生也便不再说这些,十分配合的伸出胳膊,棠梨搭了一下脉,点点头:「好了许多,再修养些日子便好利落了。」 到底劲节先生大病初愈,棠梨也不好搅扰,更何况棠梨虽是冲着劲节先生来的,却只是为了让他先欠自己一个人情,等到爹爹来竹山县上任,亲自来请,这人情便用的着了。 目的达到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便要告辞回岳州城,只是棠梨这儿还没开口呢,就听观外一阵喧闹,清风明月便跑了出去,不大会儿功夫回来道:「师傅,外头抬了个被猪婆龙咬了的渔人,让师傅您出去救那打鱼的,我说师傅病了不能看诊,那些人却不听,正在外头磕头呢。 劲节先生听了也不再管棠梨,急步便往外头去了,因大病初愈,身子仍有些发飘,脚底下仿佛没根底儿一般,清风明月两个小道士忙过去扶着师傅。 棠梨也跟了过去,一出观门瞧见外头的情景,棠梨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观外的山道上放着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个唉唉惨叫的渔人,他的小腿被齐着膝盖咬了一口,整个腿都是血乎流烂,连他身下的门板都染红了,还顺着门板流到了山道上,瞧着异常瘆人,那人虽仍在惨叫却声音微弱,脸色惨白。 一看便是失血过多,棠梨想都未想,便从腰上拿下自己的针包,快步过去,取针扎在那渔人腿上,她扎的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小腿周围便扎了十几根长针,随着这些针扎下去,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 周围的人没想到这个十五六的小子如此厉害,只扎了几针这血就止住了,惊愕之余都有些发傻的看着她,棠梨一皱眉对清风明月道:「去取刀子,酒,针线,棉布,要快。」 清风明月回过神来,忙跑进了观里,不一会儿便取了针线刀子,还有一个酒葫芦,棠梨接过刀子,用酒消了一下毒,匆忙之间也只能如此,便开始下刀清理伤口上被咬的烂肉,她下手极稳,速度也快,不一会儿便把伤口清理干净,把里头断骨接好,便开始缝合,因咬的很深,需一层层缝合,费了些功夫,终于缝好,也出了一身汗,不是热的而是紧张。 棠梨当初在急诊外科实习过几个月,这样的外伤病患接的很多,虽后来成了中医科的权威,很少再上手术台了,但这样缝合的小手术还是难不倒她的。 之所以紧张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太简陋,她怕处理不好会引发败血症,就麻烦了,好在她的药箱子带了过来,梅婆婆已经拿了出来打开,棠梨从里面找出自己配置的伤药,敷上之后包扎,包扎妥当方起针,观察了一会儿,见伤口并无渗血的现象,才松了口气,这样中西结合的外伤手术,棠梨也是头一次尝试。 抹了把汗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冰脸,正惊诧的看着自己,却是在安州冷泉边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位冷面大汉,貌似是齐王殿下的护卫叫什么韩松来着。 韩松来此纯属巧合,他奉了王爷之命去查叶全章,却什么也没查到,叶全章虽跟叶家祖上联过宗也是久远之前的事了,说白了是叶家想认下这门亲戚,硬寻了个由头,而叶全章家人口极简单,父母早逝,靠着丈人家寒窗苦读,后得中金榜,也未忘本,仍娶了小门户的苏氏为妻,无论叶全章还是苏家祖上连个郎中都没有更别说名医了。 韩松知道主子让自己去查叶全章为的是那个在安州扮成小子骗了自己的丫头,在安州只远远照了一面便能看出主子的寒热相战之症,可见医术高明,昨儿韩松记起安州的事才想明白,主子让他查叶全章是疑心给叶府老夫人看病的老神医就是这丫头。 本来没查出什么很是郁闷,不想今儿一早却在城门口看见了出城的梅婆婆,这婆子韩松是知道的,本是定远侯府的人,后跟着主子嫁进叶府成了叶老夫人身边的护卫,这么一大早在城门口看见她却有些奇怪,更何况她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要紧事。 韩松便多了个心眼儿,随后跟了过来,不想这一跟就跟到了竹山县的老君观,梅婆婆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可跟韩松这种真正的高手却是没法比的,所以梅婆婆能轻易发现庆福堂的伙计跟狗宝,却无法发现韩松。 梅婆婆是得了棠梨的吩咐回去送信儿的,毕竟来竹山县的时候不知道会在老君观中留宿,若不送信回去,老夫人一担心说不得就使人来寻了,到时候想隐瞒身份也不能了。 昨儿回岳州城的时候天色已晚,便只得转天一早再出城往竹山县赶,不想却带了个尾巴上山。 故此棠梨救治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尽数落进韩松的眼中,韩松虽已知这丫头医术不凡,可知道跟亲眼看见又不一样,在安州山上只是听棠梨说了几句主子的症候,并无太多感受,而今天他可是亲眼看见那个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从小腿齐齐咬断了,不管谁看见都知道这条腿算是保不住了,就算不死以后也是个少条腿的残废,别说打鱼了就是走道儿都难。 岳州水泽丰沛,除了最大的一个湖,还有许多零散的小水域,深浅不一,常有猪婆龙作恶咬伤咬死渔民的事儿,也因此韩松并不觉得奇怪,但他着实被棠梨这医治手段给惊住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治伤的,跟缝衣裳似的,拿针线直接把人缝起来,要是别的大夫这么干,流血也能流死了,偏偏这丫头那十几根针一扎,不禁止住了血,看那渔人的样子,好像还能止疼。 第10章 这样神奇的医术若非亲眼所见,打死韩松都不会相信,且那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被灌了一碗药汤子之后,已沉沉睡去,看样子安稳了许多。 这么看来,这丫头莫非真是主子要找的老神医,可这么点儿个丫头,如何习的一身神鬼莫测的医术呢。 棠梨却不理会韩松怎么想,处理完渔民的伤,灌了碗老君观现成的安神药汤,因常有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来求医,劲节先生也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唯有包扎止疼,所以老君观里常备着安神药汤,是用来止疼的。 老君观有现成的药房,棠梨便又写了个方子,让清风去抓了几剂给那渔人的家属,嘱咐她回去按时服药,且留下住处地址,说明日自己去复诊换药,那渔人的家属跪下咚咚的磕了几个头,这才抬着人下山去了。 韩松倒是识趣并未留下,只是深深看了棠梨一眼,也跟着走了。 喧闹的老君观又恢复的清净 ,劲节先生郑重请棠梨进了观内,在昨儿那间房中落座,明月上了茶,茶亦是竹叶茶,棠梨不禁暗暗摇头,这竹叶煎茶的确是好东西,滋味清午纯和,有清热利尿,清凉解暑作用,只是既是清热解暑之物必然性寒,劲节先生本就有风湿,再吃这竹叶茶,岂非雪上加霜。 想到此,便道:「先生大病初愈,却不适宜用竹叶煎茶。」 劲节先生虽是出家人却性子清傲执拗,不然也不会因苦修差点儿要了性命,不过若让他服气,便也极好说话儿,只是这劲节先生才高孤傲,能让他服气的人便整个大梁也找不出几个来。 但今儿亲眼见识了棠梨的急救之术,在医术上劲节先生服气了,所以便听了棠梨的话,让清风把竹叶茶撤了下去。 劲节先生的目光扫过棠梨身后的梅婆婆,眼底闪过惊诧,他虽如今隐居在这老君观中,却是见过大世面的,虽不知这婆子的身份,但也看得出并非寻常人家能调教出来的,倒像是那些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人。 而这位小叶大夫,这年纪实在太小了些,若非亲身体会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么年纪的小子竟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医术呢。 且她刚才处理渔民的伤势熟练非常,仿佛经常处理这样的伤,这让劲节先生很有些想不通,念头至此开口问道:「不知小叶大夫在何处行医坐诊?」 这是问棠梨的家世呢,以劲节先生猜想这般年纪有这样的医术,也只有医道世家才可能有这样出色的子弟,而医道世家大都不是开医馆便是药号,自然也是在自家的医馆药号里坐诊了,所以只要问出在何处坐诊行医,身份来历也就清楚了。 不想棠梨却道:「不瞒前辈,在下只是看了几本医术略懂些医术罢了,却并非大夫,自然也不能行医坐诊。」 啊?饶是沉着如劲节先生,也忍不住惊呼,这不是开玩笑吗,这样的医术,都能算的上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她自己却说不是大夫,只看过几本医书,这让自己这个研习了半辈子医道的人情何以堪。 棠梨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于谦虚之嫌,可没法子啊,自己的医术来自上一世,真要是说了实话估计这位劲节先生更会觉得自己胡说,明知说不通干脆就选个最简单的,即便不可信也找不出漏洞,其实若忽略自己的灵魂,这一世的确也只看过几本医书,算不得谎言。 劲节先生看了棠梨好一会儿才道:「小叶大夫说笑了,你这样的医术当今世间只怕也难寻出第二人了,怎可能只看过几本医书。」 棠梨却言之凿凿,劲节先生不信也得信了。 劲节先生毕竟大病初愈,刚在观门口又站了许久,如今说了几句话便有些体力不支,棠梨趁机告辞,打算离开,这人情劲节先生是欠定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用留在老君观中了。 不想劲节先生却盛情挽留,说今日被猪婆龙咬伤的渔民就住在山下的莲花村,住在老君观,也方便明日复诊,棠梨本想着先回岳州城明儿再来的,被劲节先生一说也觉得有理,今儿自己处理那渔民的伤口虽及时,到底消毒条件不能跟现代相比,就算用了自己配置的药膏,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不感染。 想到此,便未辜负劲节先生的盛情,留了下来,只是如此一来,又得劳动梅婆婆回去送信了,棠梨想到那渔民的伤势怎么也得三五天才能安稳,便让梅婆婆回去跟老夫人说,索性在这老君观多住上几日,顺便也观察一下这竹山县的风土民情,等父亲来上任的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棠梨一早便下山了,劲节先生遣了清风给棠梨带路,莲花村是个湖边的小渔村,棠梨来的时候便看见水面上有好几条渔船,正在撒网打鱼。 棠梨皱了皱眉:「不说湖里有猪婆龙吗,怎么还下水……」话说到一半便明白过来,这些渔民可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怎会不知水里有猪婆龙,只是打鱼是他们唯一的生计,别说有猪婆龙,就是有大白鲨,也一样得下水。 清风道:「这边水浅又有成片的芦苇,猪婆龙便常在这边出没,除非不下水打鱼,不然根本防不住,忍忍都说岳州有三害,这猪婆龙排第三,可把岳州的老百姓祸害的不善,尤其竹山县几乎每天都有被咬伤咬死的渔民。」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棠梨倒有些奇怪:「三害?那其余两害是什么?」 清风:「这第二害是水贼,常四处游走掠抢财物,官兵屡剿不绝,这两害也还罢了,若运气好许能躲过去,可第一害却是想躲也躲不开的,便是疫病,尤其竹山县几乎隔两年便要闹上一回,一闹起来就不是一两条命了,是一村一村的死人,竹山县的人口越来越少了,正是这疫病闹的。」 第11章 疫病的发生大多伴着自然灾害,比如地震水灾等等,这竹山县未闹水灾的时候也有疫病出现,便只有一个可能饮食不洁。 想到此便问:「这竹山县的百姓平日喝哪儿的水?」 清风:「还能是哪儿,就喝这湖里的水呗。」 果然,棠梨往湖里看了看,这里的水域都是相通的,这边儿提了去喝,也许前头便有人刚倒了秽物,这水看似清澈却远远达不到饮用水的标准,若烧开了也许好些,但大多渔民都习惯直接喝生水,喝这样的水不得病才奇怪。 要想彻底除掉竹山县这第一害,唯有净化水源,而棠梨忽然想明白为何叶大人让父亲来竹山县了,大约也是因自己的医术,想凭借自己的医术看看能不能杜绝竹山县多发的疫病,殊不知有些病却不是大夫能治的。 棠梨跟着清风一到被咬伤渔民的家,就见昨儿那个躺在门板上的汉子,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长板凳上,往远处的湖面上望着,大约是望那些打鱼的船。 清风显然是认得这汉子,进了院便打了招呼:「阿根叔,你怎么起来了?」 那叫阿根的汉子一见棠梨忙着就要站起来,棠梨忙道:「你这腿还没长好,千万别动。」 那汉子忙高声冲屋里喊了句:「他娘快着端茶,昨儿老君观那位神医来了。」忙着又招呼棠梨:「神医快坐快坐。」说着伸手从旁边拉了个板凳过来。 棠梨:「不忙坐,我还是先看看你的伤吧。」说着弯腰把那汉子的伤腿架到了板凳上,把包扎的棉布一层层拆开,随着棉布拆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并没有化脓的迹象,不过昨儿糊的一层厚厚的药膏已经吸收了。 棠梨从药箱子取了酒用棉布沾了消毒,又上了一层药膏才重新裹上,阿根的婆娘早就端了茶出来,只是见棠梨正在看丈夫的伤口,不敢说话,这会儿见又包上了才道:「家里没什么好茶,这是阿根在山上采的野茶,神医您将就着喝 ,回头我就去县城里买好茶去。」 棠梨去那边儿水桶里洗了手方回来接过茶喝了一口道:「这野茶最好,比城里卖的茶可香多了。」 阿根婆娘这才松了口气,刚沏茶的时候心里还嘀咕呢,生怕怠慢了这位神医,虽说这位瞧着年纪比自家的小子大不了多少,可昨儿亲眼瞧见救自己男人的本事,谁还敢把这样的神医当小孩子看。 好在这位神医虽然本事大,却极和气,也没什么架子,阿根婆娘的胆子大了些,小声的问了句:「神医,阿根的腿以后还能不能走。」这是阿根婆娘一直担心的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自己男人打鱼活着,要是阿根的腿不能走了,还怎么打鱼,那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棠梨自是知道她担心什么,开口反问:「为何不能走?」 阿根婆娘一愣,自己问神医,怎么神医倒问起自己来了,自己也不是大夫,哪能知道丈夫的腿能不能好啊。 只是以前村子里那些被猪婆龙咬伤的,大多都是当场就咽气了,连个全尸都保不住,便侥幸活了的,也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废,别说打鱼了,自己活着都不易。 想到此,阿根婆娘道:「以前村子里那些被咬伤的都落下了残疾。」 棠梨:「那些可是我治的?」 阿根婆娘忙摇头,棠梨道:「别人治的我不知,但经我手治的没有残疾的先例。」 棠梨这还真不是吹牛,中医不讲截肢,就算骨头断了也能接上,而对于外伤引起的感染,棠梨始终觉得中药的膏剂,比西医的抗生素更有用,最重要的是中药几乎没有副作用。 所以就算齐根断的骨头,只要救治及时,也能续上,截肢是西医的手段,棠梨虽能理解却不认同,中西医完全两个体系,若硬是要用西医解释中医是永远也解释不通的。 阿根婆娘顿时欢喜起来:「这么说阿根以后还能下湖打鱼。」 棠梨点头肯定的道:「打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要小心猪婆龙。」 阿跟婆娘叹了口气:「这猪婆龙哪里是小心就能躲开的,什么时候要是湖里的猪婆龙绝了种就好了。」 阿根:「你这婆娘可是胡说呢,听老人们说,老时年间还没人的时候便有猪婆龙了,怎可能绝了。 」 棠梨倒忽然想起现代时一句脍炙人口的公益广告词,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电视上轮番播放这样的公益广告,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鳄鱼也是其中之一。 这时候猪婆龙却成了灾,人人都盼着它们绝种,大约怎么想不到以后政府会呼吁保护,且杀害这些动物还会判刑。 想到此这个,棠梨忽然冒出个念头来,要想治理这岳州第三害,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既然以后鳄鱼皮能成为人人追捧的奢侈品,没道理古代不行,更何况鳄鱼可不止皮值钱,全身都是宝,有「软黄金」的美誉,鳄鱼肉、骨及内脏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氨基酸、维生素和多种微量元素,营养价值极高。且肉质细嫩,其味既有水生动物的鲜美,又有陆上走兽的野香,更能增补气血、提高免疫力,据研究一斤鳄鱼肉含牛、羊、猪肉两百倍的营养成分,所以,这猪婆龙不仅不是祸害还是宝贝。 但要让人们知道这些,就的好好想想如何运作了,棠梨是大夫,并不善这些经营之道,所以若想运作此事还需个内行才行。至于这内行往哪儿去找,需仔细斟酌。 第12章 从阿根家复诊出来,棠梨还在琢磨这些事,虽有个想法却并无头绪,本要回老君观,却被几个村民堵住了路。 问了才知是想请神医家去看诊,棠梨这才松了口气,心道,不说明白还当是遇上劫道的了呢,棠梨本来就是大夫,看诊怕什么,跟着村民们去了。 这一看才知莲花村虽不大,病患却不少,棠梨是一早来到掌灯十分才走出莲花村,看了几十个病人,其中有一半都是猪婆龙咬后所留的伤,还有就是病弱的老人孩子。 孩子大多是寄生虫病,而不洁净的水正是病因,清风说岳州三害,是疫病水贼,猪婆龙,而水源正是疫病发生的原因也是竹山县急需解决的问题。 至于怎么解决,棠梨也并无头绪,一路无话的上了山,还没到老君观远远就瞧见明月正在观前的石阶上来回踱步,不时往山道下看,像是有什么急事。 终于看见棠梨,几步冲了过来:「叶大夫您可回来了,快跟我去看看师傅,我师傅又昏过去了。」 棠梨颇有些意外,劲节先生的病自己颇有把握,不过就是中气虚弱加上风湿罢了,并不算什么大病,只要吃上两剂药,好好休养几日便能恢复,怎会又发病了。 心中虽意外却不敢耽搁,脚下如风跟着明月走了进去,劲节先生果真昏过去了,就像前儿自己见到的那样儿,一动不动仿佛死人。 棠梨伸手搭脉,半晌抬起手道:「今儿可是有乡民看诊了?」 明月微微一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棠梨叹了口气:「先生本就是苦修而致大虚之症,除了用药更需休养,此时精神不济,哪里能看诊?」说着取了纸笔又写了一个方子,递给明月:「此方足量三剂,煎法同前。」 明月忙接了过去,正要去抓药,却看见上面药的用量与上次不同,制附子二两,生黄芪半斤,不免有些为难之色。 棠梨道:「怎么,是药不够了吗?」 明月:「旁的药都有,唯有这附子黄芪,观内已经不多了,凑不上这方子的用量,可否减些用量?」 棠梨摇头:「若减了用量,此方便无用了。」 明月:「那我去山下的药房去抓。」说着就要走,棠梨急忙喊住他:「天都黑了,便你这会儿下山只怕药铺子也都关门了,先生的病不过是虚弱过甚而致晕厥,并非急症,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明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一黑买卖家便都关了门,哪还能抓药,只能点头应了,打算明儿一早顶着门。打算好了便把药方子揣进了怀里。 转天天刚一亮,明月就下山了,先去了竹山县县城里的药房,竹山县不大,人口也不少,整个县城颇为萧条,买卖家就更少了,药铺子只有一家。 虽开了门却说没这么多生芪,让明月给支到了岳州的庆福堂,明月没辙只得往岳州去了,到了庆福堂一问,别说半斤生黄芪就是一百斤也有。 明月松了口气,把方子递了过去,让伙计抓药,明月心急师傅,等伙计一抓好药给了银钱就跑了,都忘了方子还在人家手里。 余星阑这几日颇郁闷,他之所以来岳州是想寻到那位老神医的踪迹,进而求教医道,哪想齐王殿下都出马了,却依旧不见老神医的影儿,至于狗宝说那日见的那个少年进了叶府,虽心下疑惑却并未往旁处想。 因郁闷而心情不佳,除去给观潮阁给齐王殿下行针,连门儿都不出,而这几次行针之后,齐王殿下的寒热之症虽未根除却已趋于稳定,不用日日行针,故此今儿打算好好研究一下,齐王殿下的医案。 除了针法,这上面的每一个方子都精妙无比,更要紧的是这种治病的思路与那位老神医一般无二,作为大夫余星阑非常清楚每一位大夫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特点,这种特点表现出来便是治病的思路,医术越高明的大夫,这种特点越明显,这也是爷爷让自己多看医案的目的,医案上最能看出一位大夫的医病思路,进而有所获。 就如齐王殿下这个医案,寒热相战,不能用药便不可医,因药又寒热之性,入体之后不仅不能医病反而会加重病情,自己思想良久都是无解,但这样棘手的症候到了老神医手里却有了法子,用冰水泡浴行热药,用热汤之时行凉药,配合精妙的针法游走十二经脉以助药性,加之齐王殿下的内家功法,使的体内寒热平衡,虽无法根治,却不会因寒热相战而至发狂,对齐王殿下来说已是非常侥幸了,若非这位医道到手,那么大梁尊贵睿智的皇叔,战场上赫赫威名的大将军王,末了只会落一个发狂疯癫的下场。 余星阑一边翻看医案,一边儿暗暗唏嘘,见狗宝喜滋滋的进来,不禁道:「赶是一大早捡了金元宝不成,怎么乐成这般。」 狗宝:「奴才是没这样的造化,不过咱们庆福堂今儿一大早却是个开门红。」 余星阑微有些疑惑:「什么开门红?」药铺子不比别的买卖家,卖的是药,说开门红实有些奇怪。 狗宝便道:「刚顶门就来了个抓药的,少爷猜那药方子上写的啥?」 余星阑:「这如何能猜到?」 狗宝:「那方子上只生黄芪就是半斤,还有制附子二两,我的天老爷,奴才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些年,少爷开的药方子,奴才都见过,从没哪一个方子用这么些生黄芪制附子的,便是老太爷也没用过啊,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庸医,估摸就认准黄芪附子贵呢,才开了这么多。」 第13章 余星阑微微皱眉:「既知这药方子不妥当,怎么还抓给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庆福堂担了干系也还罢了,那病患的却不是玩笑的。」 狗宝道:「掌柜的也是怕出事儿,特意去问了今儿坐诊的老大夫,说虽他不敢这般用,但古书上曾见过这样的医案,用大量的生黄芪制附子,来治中气大虚,近乎绝命之人,能起死回生呢。」 余星阑忽想起,自己也曾看过这样的医案,只是敢如此用药的大夫自古而今也没有几个,故此医案也极少,而当今天下便是自己的祖父,也从不曾用过这么大的剂量,自己记得祖父用生黄最多的一次是二两,还踌躇了许久。 那么敢开出半斤用量的,不是庸医必是医道高手,而如今岳州真正称得上医道高手的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医,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此,余星阑蹭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到了前头便寻掌柜便道:「刚那方子可记下了?」 掌柜怔了一下,他们这位少东家,少年老成自来是个稳重性子,可从未见他如此急躁过,至于方子,庆福堂刚开门,也只有刚才那个小道士顶门抓了药,莫非少东家说的是那个小道士的方子。 来庆福堂抓药的有马大哈忘了拿走药方子的,便压在柜台下,等顾客来找的时候,还给本主 ,既少东家想知道,掌柜便从柜下拿出了那个方子:「刚抓药的是个小道士,神色慌急,想是着急,倒把方子忘下了,少东家说的可是这个?」说着递了过去。 余星阑急忙接过一看,不禁大喜忙道:「那抓药的小道士呢?」 掌柜的心说少东家今儿是怎么了,却忙道:「小道士着急,抓了药就跑了。」 旁边打杂洒扫的小伙计这会儿忽然开口道:「刚那个小道士我认得,是竹山县老君观里的,好像叫清风,那个老君观里的老道是个神医,最是慈悲,举凡有乡民寻过去,都会看诊还白送药,故此竹山县的人若得了病都会去老君观,去年我娘病的时候,我还跟着去过一次呢。」 掌柜的道:「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听人说过竹山县那老君观里是有一位大贤,号劲节先生,虽是出家人却精通医术,常为老百姓诊病舍药。」 余星阑颇为兴奋,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劲节先生就是自己从安州找到岳州的老神医,自己到处找了半天,却不知原来这真佛近在眼前。 余星阑忙吩咐:「狗宝,备礼,咱们去竹山县拜访这位老前辈。」 而老前辈棠梨这会儿正在煎药,不是信不过清风明月,是这药剂量太大,想来清风明月没煎过这样的,便自己亲自来煎,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儿,与其闲待着还不如找点儿事儿做。 煎好了,看着劲节先生服下才放心。 劲节先生吃下药便睡了过去,他这病本就是因中气大虚而得,吃了第一剂药刚见了好转,却又给人诊病以至劳累过度晕厥,故此这次再用上回的药便不成了,需大量生芪才行。 见劲节先生沉沉睡去,棠梨正要去后头的竹林子里逛逛,想着挖几颗鲜嫩的竹笋,让梅婆婆送回叶府,老夫人最喜吃油焖鲜笋,见了必然欢喜,说不得能多吃一碗饭呢。 在棠梨精心的药膳调理下,老夫人的身子比之前康健了许多,脾胃之气已复,多吃些也无妨。 只是棠梨刚出了院,还未来得及往后山走呢,明月便急匆匆的跑了来,见了棠梨便道:「小叶大夫,外头来了位贵客,说特意来拜访师傅的,可是师傅这会儿睡着呢? 贵客?棠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位齐王殿下,毕竟前儿韩松亲眼看见自己救助阿根叔了,而韩松本就是齐王的护卫,他看见没道理不禀报他主子的。 更何况棠梨可不会以为韩松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老君观,他也不是山下那些乡民,来老君观看病求药,他既来了必是有目的的,想来齐王起了疑心,让韩松暗地里查自己,所以韩松才会出现在老君观,这是唯一能解释通的。 对于齐王棠梨从未想过能瞒得住,虽说叶大人亲自帮自己打了掩护,可这掩护却打的漏洞百出,只要稍微有些脑子的,都看得出来。 而齐王对于棠梨来说压根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大梁朝的皇叔,最顶级的权贵,而棠梨虽不算纯粹的草根,却也不过是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以自己近日所知的齐王之人品,即便知道自己骗了他也不会故意刁难。 只是齐王殿下找到老君观做什么?想到此便开口道:「你就说先生病体未愈,不能见客。」 明月:「我已然这般说了,可他却说他是大夫,既先生病了,正好他进来瞧瞧。」说着还看了棠梨一眼,目光颇有深意。 棠梨自然知道明月的意思,是说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进的老君观,如今外头来了个有样学样的,便也不好拒绝。 不过棠梨却相当意外,大夫?这么说就不是齐王殿下喽,殿下可是不懂岐黄的,且即便来了也绝不会说自己是大夫。 想到此不禁道:「他说是大夫就会看病啊,万一是个胡说蒙事儿的呢。」 明月:「可,可他说他是庆福堂的少东家,他手里拿着庆福堂的福牌呢。」说着把手里的福牌递了过来,棠梨接过仔细瞧了瞧,还真跟自己前头得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纪婆婆不说这东西少的很吗,怎么这不过一两个月,自己就见了两,一面在自己腰上的荷包里揣着呢,另外一面正拿在自己手里。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样少见的能代表身份的牌子,一见就是一双。 第14章 不过即便是庆福堂的少东家,这会儿来了也没用,劲节先生刚吃了药睡下,那药里放了安神药,这一觉怎么也得明儿见了,故此,莫说庆福堂的少东家,就是皇上来了也没用。 想到此便道:「你师傅劳累过度,这一觉需睡足了方能清醒,你去跟那少东家说明白了,若他仍执意要拜见,就领他进来好了。」 明月愕然:「可,可是师傅睡着呢。」 棠梨:「他既报出了名号,想是来诊病的,诊病的话,醒着睡着都无妨。」 明月虽觉这么做有些不妥,可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方法,便只能出去,不大会儿果然就引了余星阑进来,棠梨并未回避,也没必要回避,只要自己不主动承认,余星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如今她把劲节先生认成自己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不是一直觉得是老前辈老大夫吗,劲节先生年纪大,亦是医道一行的老前辈,正与他的想法吻合,也省的他再疑神疑鬼的出招儿试探,自己可不想跟他纠缠。 余星阑一进来看见棠梨愣了愣:「兄台怎也在此处?」 棠梨打了个哈哈:「在下是听说这竹山县老君观的香火极灵验,故此来烧香拜老君爷的,不知您来这儿是,莫非也是来烧香的?」 余星阑摇摇头:「我不是来烧香的,星阑是特意拜访老前辈的,希望老前辈能收了我这个弟子。」 棠梨:「哦,原来是来拜师的,那在下就不打扰兄台了,后会有期。」说着打了招呼出去了。 看着棠梨出了院门,余星阑忽觉不对,看向明月:「这位兄台既来烧香不应在前头大殿吗,怎跑到这后头来了。」 明月暗里直搓手,刚两人的对话他可听明白了,这庆福堂的少东家跟小叶大夫是认识的,而少东家并不知小叶大夫的底细,小叶大夫也不准备让少东家知道,所以才以烧香当幌子。 自打小叶大夫来老君观头一天,就不是来烧香的而是跟眼前这位一样是特意来拜访师傅的,小叶大夫拜访师傅为的什么明月至今也没想明白,可这位少东家此来刚说的极明白,他是来拜师的,想跟着师傅学医术,也不知他从哪儿知道的师傅会医术的。」 虽心中疑惑,脚下却不慢,引着余星阑进了里间,小心的把师傅的手腕子拿出来搁在枕头上,低声道:「余大夫请。」 余星阑不敢怠慢,伸手往脉上一搭,便更确定,这位劲节先生便是自己寻了许久的老前辈,从脉象看,正是中气大虚之症,与今儿早上那药方子正好对上。 且那方子上的一手好书法自己是认识的,必是老神医无疑了,想到自己踏破铁鞋终是找到了人,便很是兴奋,兴奋的心绪有些不稳,手下也没了准头,忙抬起手稳住心神方重新搭脉。 虽是中气大虚却已趋于平和中正,中气平和元气已复,这病也便无大碍了,如此重的大虚之症,只一剂药便能恢复,真乃医道圣手,便自己的祖父也做不到如此。 半斤生黄芪,敢这般用药的整个大梁恐也不会有第二位了,自己若能得老神医指点,医术必能一日千里,说不定还能窥破医道又一层门径。 这余星阑颇为心诚,既打定主意拜师,便真把自己当成弟子一般,竟守在榻前不走了,清风明月也不好开口送客,便只能让他暂时待在这儿,打算等师傅醒来再做道理。 不曾想劲节先生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至转天方醒过来,一睁开眼便见床跟前儿守着个陌生青年,劲节先生愣了愣:「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余星阑忙道:「在下庆福堂余星阑,倾慕老前辈医术,特来拜师求教。」 拜师求教?劲节先生奇怪的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庆福堂,姓余,余宝蕴是你什么人?」 余星阑听他提起爷爷,暗道难道这位老神医竟是祖父的旧识,怎过去祖孙俩游历之时并未听祖父提过呢,却道:「正是家祖父。」 劲节先生目光一闪呵呵笑道:「原来是庆福堂的少东家,老道失礼了。」 余星阑:「老前辈与家祖父熟识?」 劲节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熟识称不上,倒是有过数面之缘,说起来有三十多年了吧。」说着脸色有些追忆更有些黯然。 说起劲节先生跟余家老东家余宝蕴的缘分,就不得不提他的亡妻,那时劲节先生还未出家,金榜登科又娶了心爱的娇妻,这大登科后小登科,可谓人生最快意之时,不想娇妻却患了心症,身子日渐衰弱,自己也无心仕途,带着妻子四处求医,神医名医不知看了多少,不是骗子就是说不可治,后遇到了游历在外的余宝蕴,虽也说妻子的病乃是胎里带的先天不足之症,医书上曾有记载谓之缺心症,此病不可治。 是自己软磨硬泡的求着开了几剂药,妻子服用之后虽略好些,到底不能续命,一年后撒手人寰,娇妻病逝,劲节先生万念俱灰方才出家当了老道,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翻看医书药典,研究岐黄之术,本以为这么多年于医道一门便称不上神医也算小有所成,可见过叶棠之后,劲节先生这点儿自得便烟消云散了,方知医道艰深无涯,自己的医术大约刚窥见医道的门径罢了,哪来的有所成。 无论是棠梨救治自己的方子还是那日骨肉重续,都让劲节先生大开眼界之余,也更为汗颜,这两日他甚至想,若自己当年能找到叶棠,或许亡妻的心症便有救了,只是又想到自己跟叶棠的年纪相差了几十年,又怎可能让叶棠来治亡妻。 第15章 因有这么一段前情,故此劲节先生说跟余宝蕴有数面之缘,也正是因余宝蕴都不能治妻子的心症,劲节先生才自己习学医术,要知道余宝蕴的医术在大梁可是首屈一指的,他都不能治,别的大夫就更不用指望了。 只是这余星阑出身医药世家,其祖父又是当世医道宗师,何必跑来拜自己为师,劲节先生便再自大也知自己的医术是无法跟余宝蕴这种医道宗师相较的。 想到此,不禁道:「少东家客气了,老道虽能开几个方子,却算不得医术高明,少东家若想拜师还是另寻医道高人吧。」 看过昨儿那个方子,余星阑已经认定劲节先生便是自己找了好几个月的老神医,哪里肯就此罢休,忙道:「若老前辈还算不得医道高人,这天下只怕没有敢称高人了。」 余星阑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一脸的真诚,根本不像虚客气,这倒令劲节先生更为疑惑,这小子可不是寻常人,他是庆福堂的少东家,医道宗师余宝蕴的孙子,绝不会为了客气就把他嫡亲的祖父也贬了,除非他真如此认为。 可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医术,说白了也就比那些庸医强些,却为何余星阑如此肯定?还真是咄咄怪事。 见余星阑一脸坚定,劲节先生倒不好再说什么,无论如何也得先弄清楚事情原委才好应对,想到此,便寻了借口支走了余星阑。 余星阑虽不想走,奈何老神医并未应他拜师之求,这师徒的名份未定,硬是守在榻前便有些不妥,好在老神医也虽未应却也并未拒绝,还有希望,又想到老神医还在病中,也并非拜师的好时机,便暂时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劲节先生看向清风,清风自然知道师傅的疑惑,挠了挠头道:「这个清风也不知缘故,师傅疲累晕倒,小叶大夫开的药方里需半斤生黄芪,道观里没有这么多,便去了山下,谁知山下的药房也没什么多,只得去了岳州城的庆福堂,弟子抓了药回来,没过多久,少东家便来了老君观说要拜师。」 劲节先生听了这番经过更糊涂了,这清风说了等于没说,难道去庆福堂抓个药,就能引得余星阑跑来拜师吗,这说不通啊。 却忽想起什么开口道:「你抓药的方子呢?」 清风这才嗫嚅的道:「弟子心急,那方子忘在庆福堂了。」 劲节先生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余星阑口口声声称赞自己是医道高手,且特意跑来拜师,原因便是叶棠开的药方。 叶棠的医术高深莫测,开的药方更是精妙绝伦,大概余星阑见了这个药方,才认定自己医术高明,殊不知竟找错了人。 不过想想也颇为可笑,叶棠的年纪比这个余星阑可小不少呢,偏偏这余星阑一口一个老神医老前辈,也不知他这老字从何而来。 正想着却听清风又道:「刚少东家来的时候正遇上小叶大夫,瞧着像认识的,还说了话呢。」 劲节先生颇为意外:「你说余星阑认得叶棠?」 清风点点头:「少东家称呼小叶大夫兄台,想必是认识的。」 劲节先生略沉吟道:「你去请小叶大夫过来一趟。」 清风应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棠梨便来了,进来先给劲节先生诊了诊脉,点点头道:「先生身子需,若想恢复需好生歇息调养,不可过于劳累了。」 劲节先生难得打了个趣道:「有你这么一位老神医在跟前儿,还有什么好怕的。」 棠梨无奈的道:「先生,晚辈是郎中不是神仙,郎中虽能治病却不能起死回生。」那意思就是说,再来这么一回,自己想治怕也没用了。 却忽意会到劲节先生的话不大对,仔细过了一遍,不禁道:「前辈跟前儿,叶棠哪敢称什么神医?」心道更遑论还是老神医,自己可才十六岁,距老神医这三字远着呢。 劲节先生却并未回答,而是道:「叶大夫跟庆福堂的少东家相识。」是问句却说得异常肯定。 棠梨这才明白劲节先生那句老神医的意思是映射余星阑拜师之事,也不免好笑,开口道:「叶棠这般年纪,只怕当不得老神医的称谓。」 劲节先生便明白她的意思了,这小子根本是有意把自己推出来做挡箭牌的,想必是不想被余星阑缠上,庆福堂这位少东家,劲节先生是有些耳闻的,痴迷医道,即便他祖父是医道宗师,却依然四处拜师,求教医术,也正因如此年纪轻轻便有了名声。 遇到叶棠这般高明的医术,自然不会放过,估计已经纠缠一阵子了,不然叶棠也不会趁机把自己推出来,不过也不能怪叶棠,他这样的年纪也实在不适合当余星阑的师傅。 只是余星阑的性子,不禁道:「怕这位少东家不会轻易放弃。」 棠梨点头,自然是知道余星阑的牛性才逼不得已让劲节先生做这个挡箭牌的,想到此便道:「先生医术精湛,只有清风明月两个弟子岂不可惜,倒不如再收一位天资高的俗家弟子,也好传承前辈医术,济世救人,也是前辈的大功德。」 劲节先生是何等人,棠梨这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老道虽不才,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这点儿微末的医术,便不是庸医也强不了多少,说什么传承岂非笑话。」 棠梨:「前辈谦虚了,您仁心仁术实乃我辈楷模。」 劲节先生疑惑的道:「即便你不想收徒弟,与他说明白也便是了,何必如此?莫非你还另有苦衷?」 第16章 棠梨略有些为难道:「至于晚辈的苦衷可否晚些时候再与先生道明?」 虽好奇劲节先生却也不会强人所难,点点头:「如此也好。」 棠梨忙道:「那这收徒之事?」 劲节先生笑了两声:「这余星阑可是余宝蕴的亲孙子,老道收这么个俗家弟子,想来不会亏的。」 劲节先生既答应了棠梨自然不会食言,待棠梨走后,让清风请了余星阑过来,开门见山的道:「少东家果真要拜师?」 余星阑听了顿时大喜,忙道:「能拜您老为师求教医道,乃弟子的造化。」这还怎么样呢,就开始自称弟子了。 劲节先生目光一闪:「老道虽能开方诊病,却是半路出家,你余家乃是传承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令祖父更是医道宗师,老道自思医术远不如令祖父,就算我应下,于医道上给你的指点也不多,即便如此你还要拜吗?」劲节先生虽应了棠梨,可这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毕竟此事的缘由余星阑不知,自己却是清楚的,说白了余星阑跑过来拜师冲的可不是自己,而是叶棠那小子,以自己的医术当余星阑的师傅的确有些牵强。 余星阑却不知此中另有乾坤,只当老神医以为自己拜师之心不够坚定,特意来试探自己的忙跪下行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星阑拜见师傅。」这头一磕到地,劲节先生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伸手扶起他道:「老道一个出家人,若认真收了你做弟子,总有些不妥,不如你我就做一对记名师徒吧。」 余星阑本就是余家人,虽拜师却是为了求教医道,也不可能背离了祖宗,前头拜的几位师傅也都是记名,并非入门弟子,如此倒两相便宜。 故此劲节先生的提议倒正合他的心思,余星阑忙应了,接着便道:「齐王殿下的寒热相战之症,弟子照着您方子上所写用药配合针法,如今已趋于平和,若无变故半年之内应不会再发病,只是殿下这热毒寒邪长在体内总不安稳,不知师傅可想出了彻底医治之法。」 劲节先生目光一闪,心道叶棠那小子倒是个未卜先知的,走之前把这些事一一交代的清楚明白,正因如此,自己这个当师傅的,才没有第一天收徒弟就丢了脸去。 劲节先生假做深沉的想了一会儿方道:「此症颇为麻烦,若想根除还需再思量。」 余星阑却郑重的道:「弟子这几日给殿下行针倒有了个想法?」 劲节先生挑了挑眉:「哦,说来听听。」 余星阑:「殿下这寒热相战之症虽重,若寻病因却起于热毒,这热毒又是因助情之药,而助情药大多以助阳为效,躁火入体不得宣泄故此化为热毒,若能宣泄而出,体内只剩寒邪,医治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棠梨一早把这些都交代清楚了,故此劲节先生对于齐王殿下的病情已知之甚详,初一听的时候也觉这个症候实在棘手,根本不能下药又如何医治,后听棠梨说起平衡寒热的法子,不禁暗道,这叶棠年纪不大,这医道上的造诣,实在深不可测,这样一个平衡寒热的法子,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便想得出也做不到,莫说假他人之手,便是自己亲自出手也不成,皆因这寒热若想达到平衡,用药的时机,份量,行针的手法,针入的穴位等等,都不能有丁点差错,若错了哪怕一点儿,后果便会加重病情,而齐王这病耗到如今已到了最险之地,稍有差池,结果很可能就万劫不复,体内寒热失去控制,就如一锅煮沸的汤,不能宣泄而出便如扬汤止沸,沸乃益甚,再没有釜底抽薪的法子之前,唯有平衡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虽知此症棘手作为大夫却也颇有兴趣,就如翻山,山越高越险,翻过去才越有成就感,故此,劲节先生才问余星阑的想法。 不想这一问倒觉颇有道理,是了,这齐王殿下的寒热之争起因是错吃了情药,此种药并不会要人性命,不过是为了夫妻和谐春风一度罢了,若寻个女子来不就都解决了。 就算热毒去寒邪留,总比寒热相战要好治多了,只不过如此简单的道理,余星阑想的出,自己也明白,那天纵英才的齐王殿下又怎会不知,结果热毒未清又添寒邪,可见殿下即便知道这个法子也不想用,所以才致如今这般险症。 想到此不禁道:「若如此简单,大约也不会耗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余星阑何尝不知,只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地方,明明有捷径可寻,为何齐王殿下偏要绕原路,况且便绕了远路也不一定有用,这才是关键。 虽百思不解事关齐王殿下也不能问,之所以今日提及是因余星阑认定劲节先生便是老神医,而齐王殿下的病多亏了老神医才得以控制,故此便老神医说起此事,想必也不会发做,这是余星阑的目的,他想让劲节先生去劝齐王殿下,寻个女子解毒,以齐王殿下的地位,此事极为容易,既有捷径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劲节先生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不过暗暗苦笑,眼前这个便宜弟子根本不知他师傅是个冒牌货,自己去劝齐王殿下,不是自找没趣吗,余星阑糊涂认错了师傅,齐王殿下可不会如此糊涂,况那样杀伐决断的人物,又怎是自己一个出家人能劝的动的。 想到此,呵呵笑了两声:「这个也需再思量,再思量。」 余星阑虽觉师傅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别处想,又提起了叶老夫人以及鱼市李大娘的病症,方子,请教,这两个病案棠梨也跟劲节先生说过了,棠梨说的极为详尽,病因表症,用药的思路说的清楚明白 ,虽只这三个病案,劲节先生也是受益良多,故此如今说来也头头是道,并未露馅。 第17章 余星阑满意而归,劲节先生长出了一口大气,这便宜师傅真不是好当的,好在就三个病案,若是多了还真有些麻烦。 不过劲节先生太过想当然了,余星阑是走了,可没两天又来了老君观,且是匆忙而至,这次却不是求教而是请师傅下山诊病,患病的是个五岁的孩童。 劲节先生颇为难,他很清楚自己的医术至多也就跟余星阑不相伯仲,若余星阑治不好的病症,自己去了只怕也白搭,可他如此慌急而来,必是急症,拖延不得,自己若推拒亦不妥,一时左右为难。 正为难的时候,却忽想起今儿正是自己跟叶棠约好见面的时候,因收了余星阑这个便宜弟子,有些事便需时常沟通,也免得露馅儿。 想起棠梨劲节先生心里有了底,跟余星阑道:「莫急,莫急。」 余星阑能不急吗,需知病急如火,更何况病的还是常府的小少爷,今儿庆福堂刚开门,常老爷便到了,请自己过府看诊,近日岳州首富常家的小少爷病了的事,已在岳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余星阑自然也有耳闻,只是听祖父提过当年在岳州设立分号的时候,常家的生药铺子关了张,虽不一定是庆福堂的原因,到底有些缘故,故此常府的人求医抓药从不来庆福堂,如今常老爷却亲自登门求医,这是化解两家矛盾的最佳时机,余星阑怎会放过,更何况医者父母心,人家上门求医他也不会拒绝。 常老爷能舍下脸面来庆福堂求医,可见是无计可施了,而且常府这位小少爷得来是在不易,常老爷虽是岳州首富挣的千万家财,却于子嗣上很是艰难,夫人虽早丧了,小妾却纳了十几个,可就没一个有孕的,眼瞅着年过半百,膝下犹虚,常老爷成日唉声叹气,后不知从何处寻了个生子方,又挑了个壮实好生养的女子纳进门,也不知是这生子方灵验还是这壮实女子果真好生养,反正是怀上了,这壮实女子颇有造化,十月怀胎一朝生产,生了个大胖小子,喜的常老爷什么似的,也不嫌女子是乡下出身,直接扶成了正室夫人,还大摆流水席,整个岳州城没有不知道的。 可想而知这位常府的小少爷得养的多金贵,只是越养的金贵,身子越弱,自打落生三五朝便要病上一场,此次是因昨儿晌午常夫人想起家乡的吃食,让厨房里做了一碗肉面,这肉面顾名思义就是把肉捣成肉泥掺进面里,擀成面皮再切成面条,用高汤煮了,因肉香扑鼻,被小少爷看见,闹着要吃,常夫人一贯把儿子当小祖宗哪有不依的,喂了小半碗下去,不想次日又吐又呕又拉肚子的闹起病来,忙去禀了常老爷。 常老爷大骂了妻子一顿,便让管家去客院叫大夫,自从生了儿子,常老爷便特意养了两个大夫在府中,平日好吃好喝好待承,就是为了儿子闹起病来,不用去外头请大夫。 这两个大夫过来一看都说是伤食证,这跟夫人所说的病因也一致,常老爷便让他们用药,两个大夫却又以小公子体虚难任克伐为由,言道应以消补兼用之药,用的大安丸研粉化开灌了进去,不想腹泻加剧,呕吐亦未止,常老爷大怒,大骂两个大夫是庸医,并赶出府去,又另寻了一位郎中来诊,说是虚症应以温脾健胃为要,开出方子是六君子汤,这一回倒是呕泄立止,常老爷大喜,重谢了这位郎中许多银两好处,又续吃了几剂,不想却腹胀如鼓,痛不可忍,又去寻了那个郎中前来,郎中又说变成了实证,开了一方大承气汤,这大承气汤一下,胀痛倒是缓了,然腹泻不止,又见神疲气短,汗出肢厥,手足抽搐,眼见的就要不行了,可把常老爷吓坏了,再去寻那郎中,早不知去向,逼不得已才来庆福堂求医。 而余星阑虽知这是个好机会,奈何自己并不精通小儿科,这小孩子脏腑未全,脉都诊不得,如何能看病,故此,小儿科在医道上是专门的一科,并不是所有大夫都能看的。 于是余星阑直接来了老君山请他新拜的师傅劲节先生,不仅余星阑来了,常老爷也来了,常老爷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虽也听过劲节先生的名声,却并不知这位医术深浅,如今见劲节先生不急不慌从容的样子,常老爷顿觉这种从容乃大医之风,若不是真有本事,哪会如此。 也不在疑心,看起来反倒比余星阑还要安稳。 劲节先生面儿上虽从容,心里却有些焦急,心道若叶棠那小子今儿不来,这戏演到了这份上,自己可没法收场了。 正想着,清风进来道:「师傅,叶大,呃公子来了。」清风本习惯称呼叶大夫,却想起余星阑跟常老爷在,忙改了口称呼叶公子。 劲节先生暗松了口气站起来道:「今儿于叶公子约好,不好食言,既叶公子来了就一块儿去吧。」 一块儿去?余星阑颇为讶异,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这小子呢,而且去常府可是去诊病的,不是去游玩的,这位叶公子也不是大夫,诊病还能一块儿去吗? 常老爷虽也觉这么些人去给儿子诊病是多了点儿,可只要劲节先生肯下山走这一趟,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要能治好宝贝儿子的病,别说带一个就是带一群,他也没意见。 只是心急儿子的病忙道:「马车就在山下呢。」这话里的意思谁去都行,只快些便好。 劲节先生倒是也不磨蹭了,颇痛快的道:「治病如救火,咱们这就去吧。」说着领先大步走了出去,丝毫没有刚才的犹疑。 棠梨暗暗好笑,劲节先生还真是相信自己,莫非真当自己是神医了,什么病到自己这儿都能医到病除,不过小儿科的确有些难,既不好诊的准确也不好用药,这是小儿科难的地方。 第18章 一行人下山坐进了常家马车,果真是岳州首屈一指的富豪,这马车都大的离谱,棠梨,余星阑,劲节先生,都坐进来仍然宽绰有余,中间还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是一套精美的茶具,旁侧还有一个漂亮的婢女侍弄茶水,即便如此也不觉拥挤,马车行起来很快却异常平稳,这个棠梨已经见怪不怪了,前头跟着老夫人来岳州,叶府的马车也是如此,虽不如常家的宽绰奢华却一样平稳,因在轮子上缠了厚厚的牛皮,所以走起来既轻快又稳当,棠梨为古人的智慧所折服,她觉得这完全可以视为轮胎的雏形。 梅婆婆跟明月还有余星阑的小厮狗宝共常家的管事在后面一辆车上,那辆车便简单的多了,棠梨想起狗宝刚看自己的诡异目光,便知他必是看见自己出入叶府,故此猜疑自己的身份呢。 常老爷虽是主人却惦记着自己宝贝儿子的病,心急如焚,也就没心情客套,一个劲儿催前头的车夫快些,马车飞奔起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常家。 常家在岳州城西,偌大的宅邸乌泱泱占了大半条街,这条街叫常荣巷,棠梨记得刚这位常家老爷的大名好像正叫常荣,那么这条街是以他命名的还是巧合呢。 棠梨猜着应是前者,毕竟常家是岳州首富,这首富弄条自己命名的街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这种事后世也有很多。 常家的宅邸坐落在街中,高高的门楼子上雕刻着精美飞檐瑞兽在日头下恢弘壮观,这样常家的宅邸可比布政使叶府还要气派许多,可见财力雄厚。 常老爷让着几人直接进了内院之中,管家早已传了话进来,这一路也不见一个女眷,只是那些朱红的柱子边儿上偶尔会冒出一两个丫髻,想必是常府的小丫头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呢,棠梨不觉莞尔,好奇是人的天性,尤其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常年在内院里伺候,出门的机会少,见的人更少,冷不丁来了几个男的,自然不会真守规矩的避开。 棠梨忽想起,红楼梦里的贾雨村,去甄老爷家做客,瞧见个庭前摘花的丫头,那丫头冲他笑了一下,他便惊为天人,过后中了金榜回来娶了那个丫头做填房,这样的故事话本子戏文了多的是,这也等于侧面告诉这些丫头,每一来府的男客都是机会。所以丫头偷窥客人,从古至今也不算个稀奇事。 过了个腰子门,进了一处院落,院子颇大,种了许多奇花异草,难怪刚还没进院便闻见一股浓烈的花香,棠梨略扫了一圈,有自己认识的也有从未见过的,有两个婆子正在花圃边儿上收拾修剪,能开的如此灿烂,想必也多亏这两位婆子的悉心照料。 对于院子里的花草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人了,就看这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十几个婆子,便知常老爷是真把儿子当成小祖宗了。 想也是,这常老爷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子息,不当祖宗才奇怪,尤其常家偌大的家业,银子有的是,别说十几个婆子就是一百个婆子也请的起,只是越是如此,对小孩子反而没有半分好处。 这便是富家养儿多体弱的原因,而那些穷苦人家,成天里辛苦奔食儿,没功夫也没有条件娇养孩子,大多丢在一边儿,饿了给口吃的,渴了给口水,如此却养的壮实。 常家这位小公子之所以体弱多病,便是养的太精细了。 棠梨随着劲节先生余星阑进了内室,一个穿绸裹缎的壮实妇人正抱着孩子抹眼泪呢,看打扮绝非下人,常老爷道:「这是内子,她出身乡野,如今淼儿又病的厉害,也就不讲究那么多礼数了,先生快来给瞧瞧,若能治好小儿,常荣愿出资重修老君庙,给老君爷再塑金身。」 劲节先生自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摆摆手:「这个且容后再说,先治小公子的病要紧。」说着近前瞧了瞧那孩子,也不免暗惊,这孩子气息微弱,双目紧合,手脚还不时抽搐,看上去的确不好,劲节先生又去看孩子的指节,关纹隐微难见,这是要不成了啊。 劲节先生如今深悔接下这档子事,虽说常老爷许下了重喏要重修老君庙,可前提得把他宝贝儿子治好了才行,瞧着情景只怕不易,但已经来了,也得尽量一试,如今也只能指望叶棠了 ,他知道棠梨医术高明,可精不精小儿科却难说。 劲节先生生怕棠梨不知病况,又底细问了发病的起因经过,以及用了何药,常老爷倒是知无不言,把孩子吃了肉面之后开始呕吐腹泻然后大夫怎么治的,用的何药,结果如何,一一说了一遍。 待常老爷说完,棠梨已经知道这常家小公子是什么病了,其实这孩子的病并非庸医误了而是被眼前这位疼儿如命的常老爷给误了,从发病的病因来看,最先头那大夫说是伤食证并没有错,且还顾虑到小公子体弱难任攻伐,故此以消补兼用之大安丸来治,实在很是对症,可见这位大夫的医术不错,可惜常老爷见儿子吃了药后腹泻加剧,呕吐也未止住,就以为是庸医用错了药,把人家赶了出去,又另请了一位大夫前来。 而这后一位大夫认证属虚,用了温脾健胃的六君子汤,见呕泄立止,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庸医,见有效了,也不论症候虚实,便又用了几剂,补的太过以致腹胀如鼓,痛不可忍,这大夫便又说是实证,不顾患儿体质,贸然用了大承气汤攻之,结果可想而知,这孩子没被治死着实算命大的,若是再吃一剂大承气汤,常家小公子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好在只用了一剂,棠梨刚才就站在劲节先生身后,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常小公子症候看起来虽危及,却在刚劲节先生拉他手的时候,微睁了一下眼,虽只一下,棠梨也看清楚了,那眼里神光尚好,故此这症虽危及却可治。 第19章 心里有了底,冲劲节先生微微点了下头,劲节先生刚还后悔的什么似的,一见棠梨点头立马有了底气,他这底气来自棠梨,只要棠梨点头那就一定能治。 棠梨点了下头,便悄悄退了出去,在外头寻到了小老道明月耳语了几句,屋里的常老爷本还十分忐忑,可一见劲节先生神色从容,一副不当事儿的样儿,顿时大喜,忙问:「先生,小儿这病可有的治?」 不怪常老爷如此说,实在是这孩子瞧着真像不行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去庆福堂请余星阑。 劲节先生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诵了声:「无量寿佛,老君爷庇佑,常老爷子息绵长,富贵永继啊。」 这话虽未说一定能治,可意思一样,且这般说好听了许多,也间接奉承了常老爷一句,外头的棠梨听的真切,在心里笑的肠子都快破了,越跟这劲节老道接触,就越觉得这位当老道实在可惜了,这位完全就是个人才啊,俗尘中的人情熟络练达,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棠梨知道劲节先生这句有些奉承之嫌的话,是因常老爷刚说要重修老君覌再塑老君爷金身,就冲老君覌那个破烂劲儿,就知道这种好事从没有过 ,想也是,那竹山县又有猪婆龙又闹瘟疫,老百姓穷的能吃饱饭都是造化,哪有闲钱拜佛烧香,更别说舍钱修老君覌了,不仅没有银子,还需劲节老道,初一十五义诊兼送药,虽说在竹山县赚了个响亮的名声,可老君覌却穷掉了腚,就连清风明月的道袍都打着补丁呢,可见有多穷。 所以忽然碰到常老爷这么个亮闪闪的大金主,岂能放过,不过棠梨只猜到了劲节先生的一个心思,还有一个她没猜到,老君观虽说竹山县的百姓常去,却是去看病的,真正烧香添香火银子的却没几个,而常老爷是岳州首富,官府商界都颇吃得开,这样的人物号召力不用想也知道,只要他出资重修了老君观,老君观必然声名远播,香火鼎盛也是指日可待。 故此,劲节先生不惜奉承也要拉住这个大金主。 果然,常老爷听了异常欢喜,心道,怪不得这个劲节老道有些名声呢,果然是个有修行具慧眼的,虽高兴却没忘了正事,笑道:「借老神仙吉言了,只是小儿这病该用何药,还请老神仙开个方子出来。」 常老爷高兴的连称呼都改了,直接换成了老神仙。 劲节先生也不推辞,点点头:「这个容易。」说着出了内室,到外间来开方子,清风早已侯在桌前,打开药箱拿出纸笔来,一边放在桌子上一边低声在师傅耳边说了句话。 劲节先生眼睛一亮,拿起笔挥笔便写了方子,开口道:「照此方急煎频灌,四时尽二剂,夜半阳回。」 常老爷听劲节先生如此断言说夜里便能见好,终是松了口气,心道,孩子已经病得这般了,竟一剂药就能救回来,这位老神仙果然名不虚传。 常老爷乃岳州首富,劲节先生虽在竹山县老君观修行,可连刚来上任的布政使叶全丰都知道此人,常老爷这个坐地户哪有不知的理,只不过他自来奉佛,庙里倒是常去添香火,可道观却不大去,并非不信道法而是更崇尚佛缘罢了,却不想今日竟是老道救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看起来这老君观,自己往后得常去烧香才行。 再有常家跟庆福堂那点儿过节,过了这么些年也该揭过去了,本来庆福堂余家便是数百年的医药世家,前朝第一药号,可不是自己说的,是皇帝御口亲封,虽说是前朝的皇帝,那也是九五之尊天上的真龙啊,岂是自己这些小老百姓能比的。 常家那几个生药房本来便勉强维持,庆福堂一开,人家字号硬,又是行家,别的药号哪能相比,莫说自己,就是那有名的胡记不一样关张大吉了吗。 自己揪着这点儿过节不放,实在有些小肚鸡肠了,且如今自己上门求医,人家也未记前嫌,便余星阑不精通小儿科,却亲自带着自己去了竹山县的老君观请这位老神仙,这份胸襟可比自己大多了,也难怪人庆福堂能绵延数百年呢,看起来往后还需多走动亲近才是。 常老爷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跟余家走的近没有半点坏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一生了病寻不着靠谱的大夫,那不就是那自己的命开玩笑吗,这余家世代的医药世家,不说老东家跟余星阑的医术,便是这两位治不了,人家也能找着能治的高人,所以说,这大夫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常老爷虽相信劲节先生的医术却也怕宝贝儿子出什么意外,毕竟这病瞧着险,万一吃了药有个变故,再去竹山县接人可就来不及了,因此一边吩咐婆子去煎药服侍少爷,一边让管家备下筵席,表示谢意,并提起重修老君观之事。 若只单纯的筵席劲节先生倒可推辞,只一提重修老君观,这酒席可就推不得了,故此顺着常老爷的意思,入席吃酒。 棠梨自是不会掺和,寻了个借口告辞,常老爷请的本来就不是棠梨,说白了,常老爷对于劲节先生让这位叶公子跟来,很有些奇怪,这位也不是大夫,跟过来就站在旁边瞧热闹了,若是再跟着上席,就有些过分了。 故此,棠梨告辞正合常老爷的心意,哪会挽留,不过客气两句,便不理会棠梨去留了,劲节先生心下暗急,自己虽也懂医术,可自己这医术怎么能跟棠梨相比,尤其这小儿科,自己大约还不如余星阑呢,且这药方子开下,常府小少爷未转好之前,常老爷绝不会放自己离开,这筵席也不过是为了拖住自己罢了,筵席过后必要留宿。 第20章 这治病的真佛可是棠梨不是自己,她走了,自己留下,万一常府小少爷有个不好,自己怎么收场啊,想到此,忙道:「无量寿佛,还有一事要寻叶公子,贫道去去就回。」说着脚步匆匆追棠梨去了。 席上的常老爷愕然,心道,这劲节先生倒是几个意思,这筵席都摆上了,他怎么倒去追不相干的什么叶公子,难道这位奇怪的叶公子还是什么厉害人物不成,瞧着也就是十五六的年纪,毛还没长齐呢,能是什么人物? 虽心中不信,却也问了一句:「能得劲节先生如此相待,实在少见,少东家可知这位叶公子是何人?」 余星阑比常老爷还疑惑呢,之前也就在山下跟这位见过一面,就连姓叶,都是今儿才知道的,那回知道她的底细,不过姓叶,狗宝又说亲眼见她进了布政使叶府,莫非真是叶家的公子,不是叶大人嫡亲的兴许是叔伯房里的呢,叶家乃世族大家,虽叶大人这一枝只得了一位公子,可不见得别的房头没有啊。 想到此,开口道:「在下与这位叶公子也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底细却不知,倒是知道她如今就住在布政使叶府之中。」 布政使叶府?常老爷大惊:「难道这位竟是叶府的公子?」 余星阑:「据在下所知,叶府的之鸿少爷如今正在兵部任职,应不会出现在岳州。」 常老爷暗暗点头,是啊,这年纪也不对啊,叶家的两位小姐比叶家大公子还小呢,如今都已出嫁,哪来的这么个十五六的兄弟,可若不是叶府公子,为何会住在叶府呢,实在令人费解。 且不说席上两人猜疑,却说棠梨刚走出常府大门,就听后面一声呼唤,棠梨站住回身,见是劲节先生气喘吁吁的追了出来,不禁道:「先生不去吃酒,怎么出来了?」 劲节先生好容易喘匀了气才道:「你可不能走,你走了常家小少爷该如何?」 棠梨眨眨眼:「刚先生不是已经开过方子,并说夜半回阳吗,既然回阳这病自然见了好转,先生等着常老爷舍银子重修您的老君观吧。」 劲节先生:「你这话说的轻松,这常府的小公子你刚也瞧了,病了绝非一两日,且平日里娇生惯养,身子骨养的极弱,便见了好转也还需调理才行,只一剂回阳救逆加参汤如何能行。」 棠梨摇头失笑:「先生可是糊涂了,常老爷心急火燎的跑去竹山县是为了救他家宝贝儿子的命,只要命保住,身子弱调理就是,区区调理之方还能难住先生不成。」 劲节先生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就算不精通小儿科,到底也研究了半生医道,区区调理之方,怎能难倒自己,至于常家小公子年纪小,也不过酌情减量便是,药理并无不同,方子自然也一样。 想到此,颇有些尴尬:「那个,倒是贫道糊涂了。」不过劲节先生也留了个心眼,虽说相信棠梨的医术,就怕万一,万一有变故怎么办,便道:「若有要事贫道让清风去府上寻你。」 棠梨便知劲节先生是拐着弯的问自己住哪儿呢,笑了一声:「若果真有事,可去布政使叶府寻我。」撂下话便去了。 劲节先生呆在当地,半晌儿方回过神来,他本以为叶棠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呢,哪想竟住在叶府,她又姓叶,那么她到底是叶府的什么人,为何又跑去竹山县老君观,如今想来,这一切可不像是巧合啊。 莫非是叶全丰,劲节先生青年时曾在户部供职,当时叶全丰也刚进户部,虽无什么交情,到底算共过事的。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也没几个了,但叶全丰确算一个,便是叶全丰指点,叶棠找上自己也说不通啊,自己在这岳州地界虽有些名声,却也是因为医术,若说她是来求医的,简直是笑话,叶棠的医术是自己平生所见最高的,已经可以称为神鬼莫测了,她怎会来找自己求医。 可若不是求医,她来做甚?劲节先生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倒是常府的管家在后面等的有些心焦,里头筵席都摆上了,老爷跟余少东家都巴巴的等着这位入席呢,谁知这位倒站在大门口不动了,若说是参悟什么高深的道法,这时间地点人物可都不对,哪有在人家大门口参悟道法的。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便硬着头皮过来相请,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吧。 好在劲节先生回过神来想起这是在常府,跟着管家进去了。 常府的筵席自然丰盛无比,即便是素席依旧色香味俱全,可见常府厨子功力不凡,常老爷以茶代酒敬了劲节先生三杯,便开口留宿。 见劲节先生痛快的应下,才放心,吃过筵席常老爷让管家引着劲节先生去了客居,他自己亲自送余星阑。 一直送出常府大门,方回转,却不去歇息而是直接来了内室,一见夫人忙道:「那药可灌下去了,如何?」 常夫人道:「这老道可比前头几个大夫强远了,开的那药灌下去不多时,摸着胳膊腿儿也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的吓人了,仔细摸一会儿还能摸出几分温乎气儿,手脚也不怎么抽了,人也安稳了不少,这会儿睡着呢。」 常老爷轻手轻脚的进去瞧了瞧,见果真安稳了许多,这颗心才算放下,只要安生的过了今晚,明儿宝贝儿子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常夫人:「依着我,不如把这老道养在府里,以后淼儿有个病有个灾的,便不用四处去寻大夫了。」 第21章 常老爷:「妇人家懂什么,先头那两个是名不见经传的郎中,养在府里也就养了,可这位劲节先生却是真修行的老神仙,岂能胡来。」 常夫人:「那以后淼儿要是再生病可怎么办?」 常老爷:「你放心吧,我已应下重修老君观,再塑太上老君爷金身,往后咱们带着淼儿常去烧香便是了。」 常夫人点点头:「淼儿能脱得大难,多亏太上老君爷庇佑,等淼儿病好了,我便带他去老君庙烧香。」 果然一过子时,常家小少爷的身子便暖和了起来,至天明,人也清醒了,睁开眼喊了声爹,又喊了声娘,这一声爹娘,把常老爷夫妻叫的老泪都差点儿掉下来,常夫人抱着儿子一个劲儿的亲,真好似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常老爷忙让人去请劲节先生。 劲节先生看过之后也是松了口气,开了理中汤交代虽见了好身子却仍虚着,还需调理一段日子才行,到了这会儿常老爷可是真把劲节先生当成活神仙了,举凡劲节先生交代的话都当神谕一般,认真听着,格外虔诚。 劲节先生交代明白,便告辞说要回老君山,还说昨儿夜里下了雨观里的大殿年久失修,不知会不会漏雨,这话说的明白,常老爷如何能听不出来,立马道:「老神仙先行一步,我这就让管家去寻工匠人手,明儿就开工修缮。」 劲节先生揖手道:「无量寿佛,贫道定会日日诵经为常老爷祈福,愿常家子孙兴旺富贵永昌。」 这几句话虽常听人说,可别人并不是劲节先生,说出来也不过是虚客套,而从劲节先生这样的老神仙嘴里说出来就大不一样了,听的常老爷心花怒放,亲自送了劲节先生出府上车,还一再交代车把式走慢些,莫颠着了老神仙,那殷勤小心的样子,比伺候亲爹还上心呢。 劲节先生倒不再客气,揖了个手便去了,等马车走的老远,清风探头看了看还道:「师傅,那常老爷还望着呢,这下子可好了,咱们老君观重新修缮,那得多气派啊。」 劲节先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清风挠挠脑袋:「师傅,我说重新老君观呢,您怎么跟徒弟说起了山啊,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吗。」 劲节先生暗暗摇头,他这俩徒弟实在是够实在,可这太实在了,就没了精灵气儿,说话也得说直白了才会明白,自己哪是说的山水,自己这是心有所感,他是想说想要香火旺,老君观也得有真神才行啊,这真神可不是台上老君爷,而是姓叶的小子。 劲节先生如今也没想明白,叶棠如此帮自己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帮她挡住余星阑这个缠上来的徒弟,也说不通啊,就算她不想收余星阑,直接拒了或者不露面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若说她跟叶全丰有什么干系,叶全丰指点她来寻自己,就更说不通了,她医术通神,只怕当今天下也难有比她再高明的了,自己一个出家人能帮她什么,实在令人困惑。 而且这小子不仅医术高明,还是个大大的福星,自己为修缮老君观的事愁了这些年,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可这小子不过跟自己走了一趟常府,不仅修缮老君观的事情解决了,还为老君爷重塑了金身,这种好事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就这会儿坐在常家的马车上,劲节先生还觉有些不真实呢。 正出神忽听清风道:「师傅,您说叶棠的医术真那么厉害啊,比您老还厉害,可她的年纪比我跟明月没大几岁啊。」 劲节先生摇摇头:「本事跟年纪有何干系,我的医术若跟小叶大夫比,差的何止千里。」这是劲节先生发自内心的感叹,从看到叶棠上山开的第一个方子,劲节先生便知自己的医术远远不及这个才十五六的毛头小子,在常府她甚至并未亲自看诊,便能一剂药救活了常家小少爷,这样的医术,若非亲眼所见,自己绝不会相信的。 只是劲节先生也分外疑惑,就算叶棠天赋异禀,打从娘胎里就学医也不过十五六年光景,怎就习的这样一身神鬼莫测医术,要知道医术虽也需天赋却更需经验,这也是百姓更信任老大夫的原因,年纪大诊的病人多,自然经验丰富,医术也便高明,叶棠这样的年纪若习医,还未出师呢,又哪能看诊。 不说劲节先生心中疑惑,却说棠梨从常府出来便直接回了叶府,刚一进府,花管家就笑眯眯的迎了过来:「棠姑娘回来了,夫人刚还寻姑娘呢,说有事儿要跟姑娘商量,这会儿夫人正在花园子里纳凉呢。」 棠梨点头:「我这就过去。」迈脚穿过廊子往花园行去。 这叶府颇大,前面规整严谨,后宅却另有乾坤,尤其这花园,挖了一个偌大的水面,引了外头的活水,临着水飞桥水榭一应俱全,尤其水榭,半边探进水中,下面是栽了荷花,养了锦鲤,那水榭四面通透,坐在其中凉风习习,荷香阵阵,着实是个纳凉消暑的好地方。 王氏夫人是岳州人,颇喜欢水,岳州天气又热,常在此消暑,宴客女眷也喜欢在这边,不过,平日里棠梨几乎都在老夫人那边儿,花园倒极少来,便是来了知道有客也会避开。 虽说叶家认了自己这门亲戚,到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真要是碰见了外客,问了倒不好说,不如避开,也免得尴尬。 棠梨本以为王氏夫人寻自己是要跟自己说叶家二小姐叶婉的事儿,这些日子只要得了空,王氏夫人便会唉声叹气的说起此事。 第22章 叶婉虽是叶府的二小姐却是正经嫡女,身份要比长女叶媛高上许多,这便是嫡庶有别,也因此能得嫁高门,可以说这位嫡出的二小姐,前头二十来年都是顺风顺水的,嫁的婆家也显赫,可谓人生赢家,可这位赢家一嫁了人却开始不顺了。 归根到底便是子嗣,成亲数年却一直无孕,若嫁的寻常人家也还罢了,就凭叶府的势力,婆家也不敢慢待,偏偏是国公府,那镇国公府乃是显贵门庭,这门亲事是叶家高攀,就不好说了,且数年无孕,若婆家较起真来,拿出七出之罪作伐,便写封休书把叶二小姐休回娘家啊,叶家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如今国公府虽未那这件事作伐,可那做婆婆的却不消停左一个小妾右一个通房的,一个劲儿往儿子房里头塞,若是叶婉再生不出个嫡子来,往后净剩下给人当便宜娘了。 因为无孕,上头公婆不待见,指望丈夫,不用想也知道更不靠谱,要是靠得住,也不会有这么多通房小妾了。 如此上下都不讨好,也难怪王氏夫人忧心了。 棠梨知道王氏夫人跟自己说这些,大约是想九月的时候让自己跟着她去京城,趁着给国公府老太君拜寿的机会,给叶婉诊病,说起来这世家大族还真是规矩多,麻烦也多,娘家母亲想给女儿看病还得偷偷摸摸的进行,生怕婆家知道了要怪罪。 棠梨猜着王氏夫人寻自己还是这档子事,哪知刚进花园子远远就听见丝竹声传了过来,听着像是有伶人唱曲儿,那曲子伴着丝竹隔着水传过来,格外好听。 棠梨便站住了脚,倒不是为了听曲而是既有丝竹曲声,水榭那里必定有客,自己过去有些不妥,可若不去,花管家又说王氏夫人寻自己有事。 正为难,就见周婆子迎了过来,见了她蹲身道:「棠姑娘可来了,夫人都念叨半天了,这不正让老婆子出去瞧瞧呢,姑娘就来了,倒省了我的腿脚。」 棠梨便问:「可是有客?」 周婆子道:「是按察使刘大人的夫人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头水榭里纳凉听曲子呢。」 棠梨:「既有客,我去却有些不妥。」 周婆子:「姑娘就别磨蹭了,正是夫人让我来请姑娘过去的。」 棠梨听周婆子如此说也只能往水榭去了。 一进水榭,便见主客位上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看年纪得有五十上下,虽妆容精致,却仍看出些许暗沉憔悴之色,体态丰腴,身上的衣裳裁剪的极合体,且那料子很不一般,有个名儿叫叫春纱,这名字取自于李商隐的诗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据说是冰蚕吐司织成的,夏月里穿在身上,倍感清凉。 棠梨本不懂这些,只是如今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儿,这些衣裳料子首饰什么的也便知道了一些,春纱当时自己还想,春纱难道有空调的作用,因此记得格外真切,如今一见便认了出来。 不过这位按察使夫人却有些奇怪,这水榭四面通透,本就不热,她穿着如此凉快的衣裳,依旧频频挥着手中团扇,且额见隐约有些汗意。 不过再瞧了一眼,棠梨便不觉奇怪了,也明白了王氏夫人让自己过来的目的 ,大约是给这位按察使夫人诊病的。 棠梨猜的不错,王氏的确是让她来诊病的,虽说丈夫来岳州是皇上钦点的二品大员,比按察使品阶高,但这宋良成却已在岳州做了两任按察使,即便丈夫高他一级,可若想在岳州站稳脚,也需这位按察使配合才行。 只是这位宋大人乃典狱出身,性子强硬,不大圆融,即便叶全丰是他的上级官员,也不买账,以至于叶全丰虽来了数月,却一直展不开手脚,故此这些日子一直是愁眉深锁。 王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便让娘家人扫听一下这位宋大人,知道这位宋大人虽性子硬却是个惧内的,又听说他夫人近日身子不大妥当,便有了主意,下了帖子请宋夫人来府上听曲。 宋夫人因身上不好,近一年都不大出门,大小宴席也都是能推就推,只是王氏夫人亲下的帖子却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本想着应付应付便回去,谁知这王氏夫人格外热情,一会儿拉着她听曲子,一会儿赏荷花,喂鱼,倒未寻得告辞的机会,只得留了下来。 这会儿见忽来了少年,倒微微一愣,心下颇为不满,暗道,这王氏夫人糊涂了,她们女眷在此纳凉听曲,叫个小子进来做甚? 棠梨刚回府便来见王氏并不知这边儿有客,故此并未回房更衣,如今还是出府时的男装打扮,宋夫人这才认成小子。 王氏见了棠梨颇为欢喜,上前两步携了她的手道:「快来见过宋夫人。」 宋夫人见王氏对个十五六的小子如此亲热,便是对嫡亲的子侄也不该如此,更何况还有自己这个外客在,微有些惊愕。 也不免重新打量棠梨,也不禁暗赞了一声道,好俊秀的模样儿,唇红齿白,微微含着个笑站在那儿,令人一见便无法生出厌烦。 王氏自是看出了宋夫人的不满惊愕,却也不点破,只在旁边瞧着,棠梨却不能让宋夫人误会下去,上前蹲身一礼:「夫人万福。」 她这一见礼,宋夫人方才恍然,又仔细端详了她半晌不禁笑了起来:「这么一打扮我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呢,原来是个标志的姑娘。」 棠梨:「让夫人见笑了。」 第23章 王氏夫人方笑眯眯的道:「 莫说宋夫人,便是我若不知底细也认不出的。」 宋夫人点点头:「这姑娘生的模样好,眉宇间却有股子英气,扮成男装也只觉的好看,若不说真看不出底细来。」 王氏夫人道:「老夫人说棠丫头有些像她年轻那会儿,这一老一小的啊格外投缘。」 宋夫人就知道棠梨是谁了,听丈夫说过,叶全丰上任途中,叶老夫人病在安州,请了许多大夫却不见效,后来不知怎么碰上个神医给治好了,还认下了一门亲戚,便是那安州驿丞叶全章,过些日子便来竹山县上任了,听说老夫人颇喜欢这驿丞家的女儿,不仅先一步带来了岳州,还祖孙相称,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虽猜出了棠梨的身份,宋夫人心中仍是疑惑,便这丫头是叶府亲戚家的女孩,到底不是叶府正经小姐,来见客却有些不妥。 却听王氏夫人道:「夫人别瞧这丫头年纪不大,却当真习了一身好医术。」 宋夫人一愣,忽就明白为何王氏夫人好端端给自己下帖子纳凉听曲了,这不定是听说自己身子不爽利,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荐大夫呢。 只不过这一明白过来,心里更有几分恼火,这丫头模样是不差,可这模样跟医术有甚干系,更何况这么个十五六的年纪,就算天赋异禀,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又能学到多少本事,且还是个姑娘家,要说绣花做针线兴许成,看病哪里是她能干的。 虽心下恼火却碍于王氏夫人的身份不好发作,极力压了压火气,耐着性子问了句:「不知姑娘师从哪位神医国手?」若这丫头当真有个厉害师傅,也算说过得去。 不想棠梨却道:「棠梨并无师门,不过是在家时看过几本医书。」 听见这句宋夫人那张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更是沉了下去,眉头一皱便要发作。 王氏夫人却开口道:「夫人不是外人,也不用瞒您,我家老夫人在安州那场病,要不是这丫头,如今还不知怎么着呢,想想都后怕。」 王氏夫人这一句话硬生生宋夫人要发作的怒火顶了回去,宋夫人颇有些不信的道:「夫人是说老夫人的病是这姑娘治的。」 王氏点点头:「可不是吗,棠丫头不仅治好了老夫人的病,还掂量了调理的药膳,如今老夫人的身子骨可康健多了,再不似以往那般三五日的便闹病,不仅如此,前头我有个月事不顺的病,也让这丫头两剂药就给治好了,以前身子总觉乏的很,也没精神,略料理些事就不济了,如今倒是好了,我家老爷前儿还说我这气色好,真是多亏了棠丫头。」 宋夫人听了端详了端详王氏,当真是满面红光,也四十多的人了,可那肉皮格外细粉,只敷一层淡淡的官粉,便红里透白,瞧着也就三十多的样子,哪像自己,这身子闹得心情烦躁睡不安枕,脸色也难看,今儿出门之前,光梳妆就用了一个时辰,粉敷了厚厚的一层也遮不住蜡黄暗沉的肉皮子,着实让人懊恼。 宋夫人待要不信,可王氏夫人却言之凿凿,又以叶府的老夫人跟她自己做例子,宋夫人便不好恼了,只是仍有些半信半疑,毕竟这丫头的年纪也太小了些。 棠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猜疑,年纪是自己穿过来之后最大的硬伤,且她也并无师门,说自己医术高明实在不可信。 而说服这样的猜疑,棠梨也驾轻就熟了,略瞧了瞧宋夫人便开口道若棠梨未看错的话,夫人头晕头胀,心烦躁汗的症候已两年有余了吧。」 棠梨这一句话,宋夫人大惊不禁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你还不曾诊脉怎么就能知道我这症候,还能断出两年有余。」心道这丫头莫不是能掐会算? 棠梨却仿佛知道宋夫人的想法,开口道:「诊病与算命不同,需望闻问切四诊方能断症候,而这四诊之中望诊居首,刚一瞧夫人脸色,便大约知道了症候,想来除了头晕头胀心烦躁汗之外,还会心慌气短,这边儿的胳膊常觉麻木,月水先至而量多,色红且有块,观夫人症候,怕是症瘕积聚在了此处。」说着抬手一指宋夫人的腹部。 宋夫人脸色一白,她出身书香之族,自幼读书识字,兼之父亲略通岐黄,书房之中有一些医药类的书,她也看过一些,虽不会诊病,但这症瘕却是知道的,这症瘕积聚就是说自己的肚子里长了个瘤子,怪不得自己这肚子大了许多呢,且摸着硬邦邦的,先头还道是气,可气哪有两年不散的。 她可是知道这症瘕是不治之症,自己得了这样的症候,哪还会有命在,越想脸色越白,几乎没了人色,身子也晃了晃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凉榻上,张了张嘴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是真吓着了。 王氏夫人也唬了一跳,见宋夫人这个样子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今儿这事做的太冒失了,本来是听说宋夫人身子不爽利,想棠梨医术高,请过来治好了,那宋大人也自然知这个人情,往后便不跟丈夫交好,至少也不要作对,让丈夫安安稳稳的当这个布政使。 哪想这宋夫人却不是什么身子不爽利,王氏夫人虽不知这个什么症瘕积聚是什么病,可就看宋夫人这样子也知是要命的病。 这要是棠梨治不好,自己这好心可就变成坏事了,不仅没帮上丈夫还给丈夫添了堵,这可真是棘手。 心里虽后悔却忙上前扶住宋夫人安慰道:「夫人莫急,棠丫头医术好,让她好生诊治诊治,多吃上几剂药,估摸就能好了。」 第24章 王氏夫人这本是急切之下的安慰之词,可听在宋夫人耳里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更何况宋夫人虽心神大乱,却也还有神志,这会儿略定了定神,想起这丫头只一眼就能说出自己的病症,且看出自己腹内生了瘤子,这岂是寻常郎中能做到的,莫说寻常郎中,便是京中太医院的太医令只怕也没这样神乎其技的本事,她可是连脉都没诊呢,就看自己的脸色就说出了病症,且精准无比,这是神医啊。 想到此,宋夫人心中再没有半分轻视猜疑,整了整脸色扶着婆子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棠梨就要行礼,棠梨吓了一跳,哪能受这样的礼,忙侧身避过道:「夫人何必如此?棠梨一个小辈儿哪里受得起夫人的礼。」 宋夫人却道:「还望神医救我性命。」 棠梨:「夫人便不说,棠梨作为大夫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理,且夫人这病也并非要命的病,又何谈救命之说。」 宋夫人愣了愣道:「你是说我这病不会要命?」她的声音有些低,却说得极慢,仿佛怕棠梨听不清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且目光紧紧盯着棠梨,一瞬不瞬,好像怕她故意隐瞒一般,审视着她的神色变化。 棠梨却毫不犹豫坚定的道:「夫人这病说到底不过是阴虚肝旺,血份蕴热而起,只需养阴清热,凉血平肝便好,只不过夫人这病拖了两年有余,若想彻底治好,怕是要多吃几剂药才行。」 宋夫人听的真切,顿时松了口大气,刚以为自己这病必死无疑呢,竟是万念俱灰了,如今这丫头一句话便又觉大地回春,说不出的生机勃勃,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宋夫人觉得好像往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似的,真是吓的魂儿都差点儿没了。 却忽想起棠梨刚说的,忙又问:「我肚子里这瘤子,也能消下去吗?」 旁边的王氏夫人这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禁变了脸色,这瘤子她可知道,这却是不治之症啊,想着看向棠梨,心道,这丫头不会托大吧,这样的病她能治的了? 想到此,忍不住提醒道:「棠丫头,你需好好与夫人说底细才好。」 棠梨岂会不知王氏话里的意思,却不以为意,略想了想,开口解释道:「夫人如今正是肾气渐衰,冲任空虚,癸水将绝的年纪,以致肝肾功能不足,由此而病,阳失潜藏,故下虚上盛,肝阳上亢则头晕头胀,烦躁出汗,又因肾阴不足,不能濡养筋脉,所以胳膊会觉麻木,腹内积聚的症瘕也是由此而来,故只找到病因对症下药,病去这症瘕自然也便消于无形了。」 棠梨前世看诊并不用解释这些,因能挂上自己这个军总的中医科权威主任的号十分不易,名声在外,根本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医术,可在这里却不成,尤其患者的身份也都极特殊,就如这位按察使夫人,丈夫是三品大员,给这样的贵妇看诊,便需说个清楚明白,让她认同了你的医术,配合治疗才可能有疗效。 所以棠梨把病因症状,病情以及如何治,都一一道来,果然,宋夫人听后,眼中再无疑色,开口道:「那我这病就劳烦小叶大夫了。」 棠梨便知他认同了自己的观点,王氏早让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棠梨略斟酌写了个方子递了过去:「照此方抓药,吃上三剂应能见效,五剂之后,头晕头胀的症状便该没了,只是若想大好,需吃上十剂才行。」 宋夫人先头听棠梨说需多吃些药还以为要吃多少呢,这一听不过才十剂,自己这两年里灌了多少苦药汤子数都数不过来,都快当饭了,区区十剂算什么,又一想,这小叶大夫既如此说,想必她平日看诊极少开这样的量,所以才会觉得多,不也正说明了人家的医术高明吗,自己这一趟叶府真没白来,想不到竟遇到这样一位神医。 因宋夫人被这症候纠缠的日子久了,不胜其烦,这一听说能见效,哪里还待的住,忙告辞回府去了,临走前并未对棠梨道谢,只是说容后再见。 棠梨知道宋夫人的意思是,这看病的情份她记下了,若自己这药当真能治好病,她必不会亏待自己,似她们这样的地位,谢字是不用说出口的,记在心里便是了。 棠梨也并不指望宋夫人的谢,她是大夫,治病是本份,何用道谢。 王氏夫人很是高兴,本来还以为今儿这事儿办砸了,不想宋夫人如此严重的病症到了棠梨手里也不成问题,却仍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棠丫头这会儿宋夫人走了,你跟我撂句真话,这病真的不打紧吗?」 棠梨点头:「真不打紧,若宋夫人照着我今儿开的这个方子服药,吃个七八剂就应大好了。」 王氏夫人就明白了,七八剂就能好,棠梨刚说的是十剂已留出了余量,从此事来看便知这丫头年纪虽小,做事却极稳妥,便心里有底,也不会把话说太满。 这份人情练达,真是极难得,尤其她才不过十六岁,怪不得老夫人总说婉儿媛儿比不上,自己先头嘴上不说,心里还有些不服,今儿才知道,老夫人的话的确不差。 晚间在内房中跟丈夫提及此事,叶全丰点头道:「这丫头是个极好的。」叶全丰的性子却很少夸赞什么人,今日说句极好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王氏纳罕的道:「看起来老爷是当真喜欢这丫头了,可惜不能给咱们鸿儿当媳妇儿。」 叶全丰:「怎么又提此事,难不成好的都要嫁进咱家不成。」 王氏夫人笑了一声:「我不过与老爷说笑罢了,虽不能当咱家的媳妇,却是亲戚,以后她爹娘来了岳州,两家走的近些便是。」 第25章 说到叶全章夫妻,叶全丰想起劲节先生的事,便问了一句,王氏夫人道:「棠丫头前头去竹山县老君观,住了好几天才回来,若未搞定那劲节老道,怕是不会留在老君观的,只是倒未听这丫头提,也不好问,老爷若想知道,待明日我问问她便是。」 叶全丰却摆摆手:「不必问了,这丫头心里有数就好。」 王氏却有些忧虑:「可那竹山县实在不是个好地儿,且不说常出没的水贼跟猪婆龙,就是那疫病也是大麻烦,叶全章虽是进士出身,却没正经当任过,那驿丞不过管一个官驿跟治理一个县却大不一样,他能成吗?」 叶全丰:「成不成的这会儿也不好说,不过以小窥大,从安州官驿的井然有序来看,叶全章的确有真才实学,并非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酸秀才,且,正因竹山县这般麻烦,才越能看出真本事,竹山县虽小,却离着岳州城不过五十里,若不能妥善治理,岳州城也不得安生。」 叶全丰心里异常清除,皇上钦点自己岳州任这个布政使,就是为了让岳州太平,而要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大赫赫有名的岳州三害便必须根除,可这岳州三害由来已久,又怎是短时便能除去的,水贼游走四处,居无定处,便劳动官兵出马也无用,更何况即便水军大营就在岳州,自己一个布政使想借兵剿贼也十分麻烦,若借一次便需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猪婆龙凶恶非常,出没也无定时,除非不下湖,或可避免被猪婆龙所伤,只是这岳州百姓以渔猎为生,不下水打鱼,难道活活饿死。 再说疫病,这却是三害中最麻烦的,疫病是过人的,一旦发起来,往往是一村一村的往外抬人,可疫病比水贼跟猪婆龙更难防,因不知这疫病因何而发,何时发。 叶全丰本来并未想把叶全章安置在竹山县,可领教了棠梨的医术之后,便改了主意,棠梨医术高明,或许她去了竹山县能找到疫病的病因。 只要找到发病的病因,便可以预防,若竹山县能治理好,那么自己再照着竹山县的法子,根除整个岳州的三害也就有例可循了。 所以他才点拨棠梨去找劲节先生,劲节先生有治世之才,隐居避世岂不可惜,且他在竹山县隐居数十载,对于竹山县的境况,劲节先生知之甚深,若棠梨真能请他出山,对于初到竹山县上任的叶全章来说,是一大幸事。 而棠梨此事也正在琢磨竹山县的三害,父亲既主政竹山县,这三害是必须要除的,水贼,猪婆龙,疫病,这三害真是没一个善茬儿啊。 棠梨摆弄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把砚台,水丞,跟一方玉狮子的镇纸,摆成了三足鼎立的架势,这三害便如三头猛兽,把小小的竹山县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要饿了便会随时扑过来咬上一口。 竹山县的百姓便是这些猛兽的盘中餐,棠梨拿起砚台碰了碰水丞,那官窑青瓷的水丞发出叮一声脆响,余音袅袅煞是好听。 甘草进来瞧见她的动作忙伸手把水丞抢了过去,对着窗外仔细端详了半天,见没磕坏,才放了心不满的道:「小姐,这水丞是官窑青瓷的,贵着呢,要是磕破了怎么好。」 棠梨眨眨眼,忽的抓住甘草:「甘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甘草愣了愣,虽觉小姐的要求有些怪异,却仍说了一遍:「这水丞是官窑青瓷的,贵着呢,要是磕破了可怎么好,小姐说的是这句吗?」 棠梨忽的笑了,伸手捏了捏甘草愈加丰满的小脸蛋道:「没错,就是这句,你去跟老夫人禀一声,就说我去竹山县的老君观了。」 老君观?甘草一愣忙道:「小姐你今儿早上不刚去过了吗,怎么又去……」不等她话说完,已不见棠梨的影儿了。 甘草撅了噘嘴:「真是的,这到了岳州没有夫人管着,小姐更不着家了,见天的往外跑,也不知那老道庙有什么好风景,值得小姐天天往哪儿跑。 棠梨可不会管甘草的唠叨,出了叶府就奔着竹山县去了,到老君观去寻劲节先生商量主意。 劲节先生一听棠梨的话不禁低诵了一声无量寿佛:「叶大夫当真是仁心仁术,不仅医术高明还未竹山县的百姓忧心,只是岳州水域众多,竹山县更是三面临水,虽百姓以渔猎为生,可让他们捉猪婆龙却难上加难,那猪婆龙凶恶狡猾,出没无常,如何捕捉,便冒险捉了又有何用?」 棠梨:「先生或许不知这猪婆龙浑身都是宝,尤其那猪婆龙的皮,坚实美观,可以做成帽子,护臂,软甲,荷包等都是极好的材料。」 劲节先生愕然看着棠梨,那表情仿佛棠梨生了两个脑袋一般,心道这叶棠莫不是疯了,怎么让他一说这猪婆龙倒不是岳州三害,反倒成了宝贝。 半晌儿方道:「贫道在岳州数十载,还是头一次知道猪婆龙还有这些好处,却只叶大夫知道这些好处怕是无用吧。」 棠梨:「这是自然,需所有人都知猪婆龙的好处才行,若人人都知猪婆龙是宝,到时不用百姓也自会有人去捉。」 劲节先生目光一闪:「你是说那些水贼?」 棠梨:「先生英明。」 劲节先生颇有些疑惑的看着棠梨,以劲节先生的智慧,棠梨的意思他自然明白,那些水贼都是为了银子不要命的主儿,若知道猪婆龙能换银子,就算知道猪婆龙食人为了银子也会下水去捉,无论是被猪婆龙吃了,还是捉到猪婆龙,与岳州百姓来说都是除了一害,这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第26章 只不过,叶棠一个大夫,这般绞尽脑汁的为竹山县百姓除害是为什么,若说医者仁心,断不会想到这些,这些却不是他一个大夫该操心的事情。 从这叶棠第一次上山,劲节先生便猜不透她的来意,如今就更迷糊了,不过却知此事若成,对于备受水贼猪婆龙所苦的竹山县百姓来说,实是一桩大好事。 这竹山县本是劲节先生爱妻的家乡,妻子活着的时候常与他提起,颇为思念,妻子心疾后,便把妻子葬回了竹山县,因妻子爱竹,于是葬在了老君观后山的竹林里,劲节先生在老君观出家当了道士,老观主去后,主持了老君观。 劲节先生是爱屋及乌自是盼着竹山县百姓安康和乐,为了这为祸乡里的三害,劲节先生也是日夜忧思,甚至多次代百姓出面去官府进言请愿,希望官府派兵剿灭水贼,可竹山县的知县官卑职小,别说调兵就是县令自己前往水军大营只怕也进不去。 也正因此,水贼越发猖狂,百姓苦不堪言,劲节先生一个出家人能做的也只是看诊舍药,虽是义诊药也白送,却不能从根儿上解百姓之苦,这三害不除,百姓永无宁日。 叶棠这个法子虽听起来有些荒唐,若万一有用呢,想到此便道:「你这个法子若想实行,需让所有人都知猪婆龙的好处,这猪婆龙危害岳州已久,且数量众多,这是众多周知之事,若蒙骗只怕不可行。」 棠梨摇头失笑:「先生,叶棠再不济也是大夫,怎会行蒙骗之举。」 劲节先生也意识到自己此话不妥,咳嗽了一声道:「叶大夫有何打算?」 棠梨往外头瞄了一眼,外头来了许多工匠,正搭架子准备翻修老君观,可见这常老爷还真是言出必践,也说明常老爷对劲节先生极为敬重,想到此开口道:「此事寻常人做只怕极难,却若是常老爷便是举手之劳。」 劲节先生看了棠梨半晌儿,缓声道:「常家小少爷回阳续命,常老爷虽心怀感激,却常家这万贯家财也并非轻易而得。」 棠梨便知道劲节先生的意思了,他是说常老爷能舍下银子翻修老君观是为了他家小少爷积福德,即便心怀谢意也是商人,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再说,你是救了人家宝贝儿子的命,可人家不也舍了大银子吗,若再让人家这样白做事,只怕不妥。 棠梨笑道:「先生不知,这正是一桩好买卖,若做好了只怕比什么买卖都赚。」开玩笑,奢侈品的买卖要是不赚钱,这世上就没有赚钱的生意了。 遂大略说了说如何能在这种买卖上获利,棠梨终究是个大夫,做买卖是外行,但知道自己这个路子是对的,因为后世的结果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到最后,见劲节先生仍有些不信,便道:「先生只需寻机会跟常老爷提一提此事即可。」 劲节先生听了这话倒松了口气,若棠梨真让他凭着治病的这点儿恩情让常老爷答应此事,还真有些为难,挟恩图报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加之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恩情,只是因重修老君观之事,自己倒是欠了棠梨一个大人情,若不应她有些过意不去,应了又怕作难,只是提一提却简单,便痛快的点头应了。 棠梨倒是胸有成竹,她相信的不是自己而是商人的头脑,常老爷能凭自己一己之力做到岳州首富挣下偌大家财,头脑必然不同寻常,像这样的豪商,棠梨现代时也曾接触过几位,旁的还好说,只一提到生意相关,嗅觉极为灵敏,对于赚钱,这些人有非同一般的天赋。 劲节先生又跟棠梨讨论了一下常记小少爷的病症,把自己开的方子说与棠梨听,见棠梨点头说好,才放了心,说了会儿话棠梨方告辞离开,临走前把自己记录的一些医案送给了劲节先生,这是棠梨想了几天的主意,劲节先生的医术完全属于自学成才形,棠梨并没有当人家老师的习惯,且劲节先生年纪摆在那儿呢,又颇有声望,自己一个小丫头,若开口闭口教授指点医术,实在托大,但劲节先生的医术的确有待提高,就凭他把自己苦修的差点儿没命就知道,提升医术迫在眉睫,于是棠梨便想到了写医案,她把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典型的医案都写了下来,送与劲节先生,只要他时常翻看,必然不会有所悟,说白了大夫这一行,就是看悟性的。 劲节先生如获至宝,待棠梨一走便忙翻了起来,只看了一个医案就知这是棠梨专门为自己写的,医案典型,病症详实,用方精妙,且下面还特意注明为何用此方,此方中何药可以加减,加减之后会有何种效用,能切何症。 劲节先生在心里佩服棠梨的医术之余,又不禁暗暗叹息,自己前面的人情还没还清呢,这又欠了一个,人家如此费心点拨自己的医术,自己岂能不知情呢,同时也暗赞棠梨做事稳妥周到,如此既点拨了自己的医术又顾及了面子,与这样的人相交实在是件极舒服的事。 正想着,却听余星阑喊了声:「清风师兄,师傅可在?」 劲节先生急忙把医案收了起来,这便宜徒弟既然收了,戏就得唱下去,好在劲节先生在老君观修行久了,出家人那套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已经学了个十成十,所以应付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事,只是这余星阑总是问一些他遇到的疑难医案,让自己很是为难,这医案涉及具体症候药方,却不是云山雾罩能应付的,所以一听余星阑来了,劲节先生便有些头疼。 只不过这次他忽然有了主意,他可以先发制人,不等余星阑求教自己,自己直接给他讲,至于讲什么也是现成的,就是刚叶棠送自己的医案。 第27章 果然余星阑大感兴趣,竟不再提别的,认真听着劲节先生所讲的医案,直到此时余星阑才把劲节先生跟自己寻找许久的老神医对上号,前面几次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师傅。 不说这一对师徒研究医案,且说棠梨从老君观出来去了一趟山下的村子去看被猪婆龙咬伤的阿根,刚进院子就看见阿根拄着拐杖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虽仍不能健步如飞却比上回好了许多,他婆娘在旁边洗衣裳,一边唠叨:「人说伤筋断骨需百日,这才几天你就走上了,回头刚接好的骨头再断了,可怎么好……」 阿根看见棠梨忙斥道:「你这婆娘就知道唠叨,还不去倒茶,叶大夫来了。」 阿根婆娘忙放下手里的衣裳,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搬了个凳子过来道:「叶大夫您坐,我这就去倒茶。」 棠梨:「劳烦阿根婶了。」 阿根婆娘:「瞧叶大夫说的,你是我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呢,就是让我们一家子拿命谢您都应该,一碗茶算什么劳烦。」 阿根也点头:「是了,没有叶大夫,我这腿就废了,腿废了不能打鱼,这一家老小也只能饿死了。」棠梨还是听出了他的忧心。 弯腰去检查了检查他的腿道:「放心吧,废不了,再有个半月一月的就能长好了,只不过还需小心些避开那些猪婆龙才好,这次是咬的轻且救治及时,才保住了你这一条腿。」 阿根也是后怕:「可不嘛,就我们村里被猪婆龙咬过的,就算没死的也都成了残废,他们都说我运气好,碰上了小叶大夫您这样的神医,加之我当时反应快,一见被咬了挥刀便砍了过去,就算那猪婆龙皮厚,也疼的它松了嘴,我急忙抽身这才保住了一条命,要不然等那猪婆龙叫了同伴来,七八条非把我吃了不可,说来这猪婆龙还真成精了,只要咬住了人就能唤来同伴。」 棠梨:「它们不是成精了,那些同伴也不是它唤来的,而是受了血腥味的吸引。」 阿根一拍大腿:「叶大夫这般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饿,我们村前头阿菜家的大小子,去年就是被猪婆龙咬住了没来及脱身,那血染红了水面,不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十几条猪婆龙,生生的把阿菜家的大小子撕扯着吃了,连根骨头都没留下。」 阿根婆娘把茶递到棠梨手里道:「可不吗,阿菜家的大小子刚订了亲事,说好日子行礼过门呢,哪想这媳妇还没娶到家就成了寡妇,他娘哭的啊听着人心里恓惶。」 棠梨:「阿根叔你们以后大雨尽量别单独行动,可以把你们的船连在一起,这样便遇到猪婆龙也不至于撞翻,且人多了也有帮手,还可在船上准备些鸡鸭,若遇到了猪婆龙,割了脑袋远远的丢出去,鸡鸭的血腥或许能把猪婆龙引走,至于打的鱼可以均分,如此又安全又谁也不吃亏岂不好。」 阿根眼睛一亮:「是了,叶大夫这个法子好,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阿根婆娘:「人家叶大夫是神医比那些读书识字的秀才公还有学问呢,你能跟人叶大夫比啊,真是的,咱们这村里数老黄公公年纪大,有威望,回头你去找黄公公商量商量这事儿,一起出湖即便打的鱼少些,只要人能安生的回来就好,总比三天两头的死人强。」 阿根点头道:「等会儿我就去,人多了说不准还能捉一条猪婆龙回来炖鱼肉呢,到时候我得多吃两碗。」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棠梨笑道:「若能捉一条回来自是好,不过千万注意安全。」 棠梨从阿根家一出来,没走多远就见阿根拄着拐往村里去了,想必是去找那位德高望重的黄公公。 棠梨收回目光往远处望了望,碧青的湖水,在日头下闪着粼粼波光,三两渔舟映着远山竹海,说不出的祥和美丽,谁能想到如此祥和的美景下面却藏着致命的危机呢。 棠梨从村子里出来,又往竹山县县城里逛了一圈,毫不意外的荒凉萧瑟,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买卖的铺面好多都是上着门板,不像营业的样,那些开门的也都没什么客人,伙计们懒洋洋的在门口坐着有一搭没一搭是唠嗑,也有靠着墙打盹的,这是竹山县最宽的一条街,也该是最热闹的都如此萧条,便可知这竹山县当真是个穷县。 明明是山水灵地,鱼米之乡,却因三害为祸而成了这般。棠梨暗暗叹息,这样的地方在现代绝对是旅游区,风景秀丽,又有人文底蕴,肯定会吸引众多游客来观光的,或者还有落户的,毕竟这里的风景实在美,气候也好。 棠梨顺着大街走到了竹山县县衙,县衙的破旧程度也在棠梨的意料之中,毕竟竹山县的境况她是知道的,而这县衙如此破旧也说明先头那位县令为官清廉。 若是贪官可不会管老百姓多苦,地方多穷,就算蚊子腿上也能刮下三两肉来,有些还是地方越穷,当官的越富,称之为穷庙富和尚。 棠梨在县衙外看了看便转身往回走,路过刚街上唯一哪家药铺子的时候,走了进去,有客人上门,那伙计掌柜的也没多热情,指了指旁边的牌子:「这上头的药都是没有的,若你的方子上有这些药,那就请去岳州城的庆福堂吧,那边药全。」 棠梨不禁愕然,心道还有这么做买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掌柜伙计被庆福堂买通了呢,想到此却看了看那牌子不禁道:「这些大都是常用药,没有这些,你们这药铺子还做什么生意?」 那掌柜的打了哈气:「这位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不知我们这儿的境况。」说着低声道:「我们这儿比不得岳州城,常有水贼来掠抢,那些值钱的药上了就是招祸呢,且老百姓穷的哪还有闲钱看病吃药啊,有病也都碍着,也就被猪婆龙咬伤了,为了保命才会来买些外伤药,所以我们这儿伤药多的是,而且灵验非常,公子要不要买些回去备着。」 第28章 棠梨哭笑不得,心道,这外伤药还能买回去备着啊,再说自己本来就是大夫,用得着备药吗。 正说着忽外头蹬蹬跑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瞧打扮像是哪家的老仆,进来就问:「大夫呢快跟我回去瞧瞧我家老爷。」 那掌柜的显然是认得这老家院忙道:「老岳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这药铺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先头是有个坐堂大夫,可天天闲着没病人哪还待得住,早走了,您要寻大夫,尽早去岳州城,别耽误了你家老爷的病,咱们这竹山县可是一个大夫都没有的。」 那老家院脸色都白了:「可,可是我家老爷肚子疼的厉害,瞧着是急病,去岳州城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我家老爷哪等的了。」 那掌柜的道:「那也没法子啊,对了要不去山上的老君观,只是听说劲节先生最近病了,大约不会出诊。」 那老家院也不在犹豫,转头出了药铺就要往老君观去,棠梨紧追了几步拦住他道:「这位老人家,若是急病,等您去老君观请了大夫回来,怕也来不及。」 老家院急的满头汗跺了跺脚:「来不及也得去,我家老爷肚子疼的直打滚呢。」说着就要走,棠梨却道:「老伯,或许我可以试试。」 你?老家院打量棠梨一遭,顿时没好气的道:「你个小子才多大,别跟我这儿添乱,我家老爷哪儿等不得呢。」撂下话绕过棠梨就要走,不想被梅婆婆拦住了。 老家院恼了起来,心说今儿怎么遇上了这样奇怪的人,自己这儿急的都要火上房了,还跑来添乱,一着急抬手就来推梅婆婆,哪想根本推不动,老家院更是火了,正要发作,梅婆婆却冷声道:「我家公子是神医。」那意思能请我家公子去看病是你家老爷的造化。 老家院心道这都什么人啊,大街上拦着自己不让走非说是神医,自己看不是神医是神经病还差不多,棠梨却道:「我真是大夫,老伯这会儿去老君观,一来一回也不少时候,便请了劲节先生出诊,只怕也耽误了你家老爷的病,倒不如让我去试试,便治不好至少也能应急,需知这急病可等不得。」顿了顿又道:「您老别看我年纪不大,却是庆福堂的大夫。」棠梨怕这老人家仍不信,只得又冒充庆福堂的大夫。 庆福堂?老人家半信半疑,棠梨无奈只得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那块庆福堂的福牌递给老人家:「这是庆福堂的牌子,你看我没骗您吧。」 那老人家虽不认得庆福堂的福牌,却是识字的,看见上面的字,才算信了,而且这小子说的也在理,自己便去老君观也怕来不及,老爷疼的那样,得赶紧找个大夫回去。 想到此,便道:「你既然是大夫,那快跟我走吧。」 棠梨跟着老家人却又原路往县衙那边儿走去,到了县衙门口,从侧面的一个胡同里进去,绕到后街上的一个院子外。 老人家道:「这便是了,你快跟我进来吧。」 院子不大,只有前后两进,这一路上也只门口有个看门的小子,没瞧见其他下人,到了后头一进门外,老家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告我家夫人。」 棠梨便站下等着老家院进去回禀,很快老家院便回来引了棠梨进去,里面的院子很农家,左右都辟成了菜畦,一边种的小葱韭菜,另一边种的是菠薐菜,一片青绿绿的喜人,院子角还搭了一排鸡窝,养了一群鸡,一只花尾巴的大公鸡从鸡窝上跳下来,后头跟了一群母鸡大摇大摆的在菜畦间觅食。 棠梨正在打量,便听见屋里的闷哼声,夹杂着一个妇人的抽泣声:「官人,官人,这可是说的,怎么说疼就疼的这般了……」 棠梨便没心思再打量院里,快步走了进去,一进屋就瞧见窗边的竹榻上 ,有个男子正坐在上面,想必是腹痛难忍,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低着头一时也看不出年纪,旁侧有个三十上下的妇人正急的手足无措。 棠梨快步上前,一伸手按在病人的右胁处问:「可是这里疼?」 病人已经疼得冷汗直冒,却仍抬头看了棠梨一眼,目光闪过一丝讶异,只不过棠梨按的正是痛处,也没再打量点头道:「正是。」 棠梨点点头,从荷包里拿出针包打开,吩咐老家院卷起病人的裤筒,露出小腿,抽出针对着小腿一侧的阳陵泉刺了下去直透阴陵泉,紧提慢按和拇指向后捻转多次,稍停,将针提至浅层,行重插轻提,如此行针约半柱香时间,病人长长呼了一口气,神色再没有刚才的痛楚难忍,舒缓了许多。 旁边的老家院愣愣看着棠梨,刚才棠梨那针扎进去可是扎了个通透,吓人非常,哪想竟真有如此神效,那针下去,老爷就不疼了。 这会儿哪还会不信棠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运气好,遇到了这么一位有本事的神医。 旁边的妇人却顾不上棠梨,只一叠声的问:「可是好了,还疼不疼……」神色颇为紧张心疼,看起来夫妻感情极好。 棠梨倒不禁想起自己的便宜爹娘来,若易地而处大约她娘也会如此吧,这对夫妻年纪上跟自己爹娘也差不多,男人瞧着三十四五,一身的书卷气,但眉宇间却隐有硬朗之气,而且刚才他那般疼痛难忍的境况下,还能抽空打量自己,可见此人性格坚韧,于外表的文弱不同。 男人看向棠梨,心里仍是异常惊讶,这么年轻的大夫本就不多见,有这般一针见效的高明医术的就更少了,以自己的阅历,也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位。 第29章 男人忍不住道:「好高明的医术,不知我这是什么病,怎会如此疼痛难忍?」 棠梨:「敢问您平日可是好酒?」 男人还未说话旁边的妇人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官人每天都要吃酒,无酒不下饭。」 棠梨:「可是还喜吃肥甘之物。」 妇人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官人最喜吃肥甘厚味的吃食。」 棠梨:「想必除了腹疼还有便结腹胀,尿频急痛的症状。」 夫人又点头:「真真神了,竟说的一点儿不错,那我家官人这倒是什么病呢?」 棠梨:「这酒与肥甘之物都是本性属湿热,积久化火成了石头正堵在胆道上,老爷这病是胆里结了石头。」 夫人愕然:「胆里生了石头,还有把这种病,怎么从未听说过?」 棠梨不以为意,胆结石这个名字古代并没有记载,这个病在中医上属于胆胀,胁痛的范畴。 那男子却很是沉着冷静开口道:「这病可能治?」胆里结了石头要怎么治,难道要破开肚子取石头吗。 仿佛知道他想的什么,棠梨道:「如今病不太重倒不用破腹取石,清热利胆排石即可,只是若老爷不想日后再犯,饮食上需注意些,肥甘之物少食,酒更要少饮。」 棠梨开了方子嘱咐了煎服之法,并说明日登门复诊,便告辞去了,那位夫人不好相送,便由那位老家院送了棠梨出来,千恩万谢之后递上一个钱袋子:「今日老奴眼拙不识神医,您莫要怪罪,劳您走这一遭了,这是诊费,神医莫要嫌弃。」 棠梨却并未收而是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这诊费就不用了,告辞。」说着转身去了。 老家院只能回来禀了老爷夫人,那妇人愣了愣:「没收,莫不是嫌少?」 老爷:「这位年纪不过十五六却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岂是那些视财之人,便不看别的只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婆婆便不是寻常人。」 那妇人点头:「是呢,瞧着真不像个大夫,偏偏医术如此高明,老爷今儿这病多亏了他,不然还不知怎么着呢,坏了,一着急竟忘了问这位大夫的姓名,在何处坐堂看诊,这日后如何寻她。」 老家院:「这位神医临去前不是说明日上门复诊吗。」 那妇人:「对啊,倒忘了这个,那明儿她来了,定要问个底细。」 不说这边等着棠梨复诊,且说棠梨从竹山县城出来,想着明儿还要来复诊,回岳州城便有些折腾,倒不如上老君观住一晚,明儿复诊后再回岳州城,便让梅婆婆回岳州知会老夫人。 梅婆婆见这边儿离着老君观不远,想必不会出差错,便应着去了,棠梨却想这么早上山,若遇到余星阑有些不妥,便打算溜达一会儿,消磨些时候再去老君观。 也不往远处走,就顺着水边也欣赏一下竹山县的好景致,岸边有妇人正在捣衣,把衣裳铺在岸边的石头上用木槌来回捣,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远处有渔人撒网捕鱼,网起来一网活蹦乱跳的鲜鱼带着亮晶晶的水花,虽隔着远也仿佛看到了渔人脸上满足的笑。 想到此,棠梨也不禁微笑了起来,此时的竹山县美丽祥和,只可惜这祥和并未维持下去,忽听一阵尖叫,猪婆龙,猪婆龙,棠梨回神见是那几个捣衣的妇人,虽嘴里尖叫着人却已经吓傻了,竟不知逃命,仍呆呆的不动,棠梨大喊了一声快跑,那些妇人方醒过神来,急忙往岸上跑,却有一个妇人没跑,还伸手去捞水里的衣裳, 别人叫她赶紧跑,她只是不听,棠梨快速过去想拖她上来,不想就这会儿功夫那衣裳忽的顶了起来,窜出一只硕大的鳄鱼头,张开大嘴便往正捞水里衣裳的妇人咬了过去。 棠梨脸色一变,抓住那妇人用力一拽,拽到了岸上,不想自己脚下却一滑,往水里栽了下去,下面正是鳄鱼的两排獠牙,棠梨心道完了,今儿算是喂鱼了,她下意识闭上眼,琢磨自己这个死法也太惨了点儿吧。 正想着忽觉腰上被什么缠上,她还想莫非是鳄鱼的舌头,然后猛然身子拔了个高,好像飞了起来,耳边的风声告诉棠梨她并没有喂鱼,念头至此身子一沉,跌进了一片蒿草中,虽说有蒿草也跌的不轻,棠梨费了些力气爬起来却对上霜雪一般的视线,视线如霜雪人也一样的冷,可惜了这样一副绝佳的好皮相,冷冰冰的能冻死人。 怪不得他的侍卫也是一张冷脸呢,还真是仆随主,一点儿不带错的,这么一张冷脸,即便知道他救了自己,也让人生不出感谢之心来,更何况这救人有这么救的吗,也太没诚意了吧,戏文里的英雄救美可不会把人甩在蒿草从里。 棠梨本来心中异常怨愤却忽想起这位齐王殿下貌似有厌女症,被人下了春药都不用女人而用冰块的男人,指望他惜香怜玉绝无可能,更何况自己这样距离香玉也着实远了些。 想到齐王殿下的病,棠梨满腔的怨愤便消了下去,她是大夫对待病人总要宽容些,医者仁心吗,想到此拍拍身上的蒿草站了起来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定当厚报。」棠梨虽知眼前这人是齐王殿下,而上回自己在老君观救根叔的时候被齐王殿下的侍卫韩松亲眼所见,以齐王殿下的本事,想必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已经查的清清明白,齐王自然也知道自己谁,估摸也知道余星阑那个针法跟平衡他身体寒热的法子出自自己之手,也正因如此他刚才才会救自己吧。 第30章 毕竟他的病还没彻底痊愈,自己这个唯一有希望治好他的大夫要是挂了,估摸他这病也就没指望了,即便两人都知彼此是谁,可没戳破自己乐的装糊涂。 不想这冰块子一样的齐王殿下却回了一句:「你打算如何厚报?」 这句话完全在棠梨的意料之外,上回冷泉里匆匆一瞥,便知此人不拘言笑亦极不好相与,而以他高高在上的尊贵身份,想也不会跟自己这么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救命之恩,更何况,要轮到救命之恩,自己可是先救了他的命吧,要不是自己,他这会儿非疯既傻,他体内相冲的寒热可不是闹着玩的。 今儿不过偶然救了自己一下,且这救命的根源说不得还是为了他的病,自己不过客气一句,怎这位齐王殿下竟顺竿爬了上来,问自己如何厚报,棠梨呆了呆方回神道:「公子想在下如何厚报?」棠梨也是想不出法子才这般应对。 棠梨琢磨以齐王殿下的身份应该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才是,齐王的确没说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只是岔开了话题:「你既是大夫,便来给我诊一下脉吧。」 棠梨愕然:「在这儿?」 齐王冷声道:「怎么,此处不能诊脉?」 棠梨:「这个倒不是。」 捣衣的妇人们经过这一场惊吓早散了,各自回家压惊去了,水里的猪婆龙没捞到食物打牙祭,迅速隐没在水中,不知去向,只剩下那件没捞起的衣裳,在水面上飘来荡去。 水边不远有一片竹林,竹林边儿上有一块颇为宽大的青石,大约常有人在此歇脚,那青石平滑干净,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凳,棠梨跟齐王殿下如今就坐在这青石上,药箱子尚手边,棠梨打开取了脉枕,放在石头上示意齐王把手放在枕上。 齐王略一犹豫便把手放了上来,棠梨伸手搭脉,其实棠梨早已看过齐王前头的完整医案,对于他的病症已经非常清楚,要不然也不会想出那个平衡寒热的法子。 而棠梨更知道,堂堂齐王殿下绝不会是因为要救了自己一命,才跑到这竹山县来的,棠梨怀疑自己出岳州城的时候,齐王就跟着自己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让自己给他诊脉,看起来这位不止想暂时压制病情,他想彻底痊愈也无可厚非,而自己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果然,这脉象与自己想的一样,棠梨抬起手问道:「公子是想治好此病?」 旁边的韩松忍不住道:「这个自然,难道还有喜欢留着病的不成。」 齐王紧紧盯着棠梨:「此病有治愈之法?」话说的冷,语气更冷,甚至带着几分戾气,明白就是质问棠梨,既有治愈之法为何非要暂时压制。 棠梨却不惧,微微笑了一下道:「治愈之法本来就有啊,只是公子不用,在下能有什么法子?」 齐王眉头一皱:「何法?」 棠梨眨眨眼:「公子此症之根是热毒,而这热毒来自情药,虽如今已成寒热相战之势,但若公子配合,解热毒祛寒邪,也并不太难,只热毒寒邪一去,公子这病自然便痊愈了。」棠梨颇有些玩味的看着这位声名赫赫的皇叔,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厌女,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个令棠梨很是好奇。 仿佛意识到棠梨眼中的窥伺,齐王如冰似剑的目光扫过来:「叶大夫想知道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棠梨可扛不住,咳嗽了一声:「在下只是说治病之法罢了,并无他意。」 齐王冷哼了一声:「最好如此,除了此法还有何法可治?」 棠梨摇摇头:「不伤公子中元之气而祛热散寒,唯有此法。」 齐王看了她良久方开口道:「此压制之法可用多久?」棠梨知道他问的是这个法子能管多长时间,想了想道:「如今公子体内寒热平衡,只要寒热不增不减,便无大碍,至于多久倒不好说。」 旁边的韩松:「你是大夫,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棠梨:「大夫也不是神仙,医的是病不是命。」 韩松大恼,伸手按在腰间就要拔剑,棠梨却道:「你要是一剑把我砍了,你家主子这病可就真没得治了。」韩松又恨恨的把手放了下来。 棠梨心道,这家伙脾气还真是暴躁,在冷泉边儿上就给自己来过这么一回,这会儿又来,真当自己好欺负呢,也不想想自己手里攥着他家主子的命呢。 齐王低声喝道:「退下。」韩松这才悻悻的退后数步。 棠梨心道,这齐王也不是什么好鸟,要是真想吓退韩松,早怎么不开口,根本是他授意韩松如此,想吓唬自己一下,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谎。 齐王又问了一遍:「当真无法?」 棠梨:「并非无法可医,是有医治之法公子却弃之不用,如之奈何?」 齐王倒还算厚道,棠梨给他诊了脉便也不在为难,放了棠梨告辞离去,等棠梨走的远了,韩松才道:「公子觉得如何?」 齐王自然知道韩松说的是什么,他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腕,他自己也奇怪刚棠梨给他搭脉的时候竟然没有感觉。 这却是从来未有之事,齐王府之所以连个婆子丫头都没有,就是因为他自小的这个怪病,举凡女子都不能近身,便是当今太后他嫡亲的娘也不例外,说起来这个怪病比如今这寒热相战的病还要严重些,但这丫头竟是例外。 第31章 难道因她穿了男装,还是说这丫头根本没丫头样儿简直跟个野小子差不多,所以自己对她没有厌恶恶心的感觉。 不对,也曾有女子扮成男装接近自己,结果还未碰到自己,只闻到那股子脂粉的气,就恶心作呕,难道因为这丫头身上并无女子的脂粉香气,这丫头身上也有味道,刚一靠近,自己就闻到了,一股子药草味儿,虽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齐王虽并不觉这个怪病有什么不好,他一直觉得女人很是麻烦,天天除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争宠,什么都不会,远不如自己麾下的将士爽利,所以不能近女子也不错,却未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个女子是例外的,这让齐王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但韩松却看出了主子的意思,大喜过望:「主子,您别看他一身男装,可真是个姑娘,她刚可给您搭脉了,你要是没觉得难受,您这寒热相战的病就有治了。」 齐王挑眉看向他:「怎么说?」 韩松:「那丫……不,那棠姑娘不是说了吗,您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因主子不能近女子才无法治,如今既有能近身的,主子还愁什么,索性纳了这姑娘进府不就得了,既能解毒又能治病,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韩松说完见主子并无反应,继续道:「主子您是我大梁的齐王殿下,当今皇叔,地位尊崇,这位棠姑娘也不过一个驿丞之女,能进齐王府做妾,可是她的造化,只要主子有此意,叶家巴不得做这个大媒呢。」 齐王摇摇头:「叶全章虽只是个不入流的驿丞,但这丫头却不简单,且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这有本事的女子,大多心高气傲,只怕不会与人做妾。」 韩松:「这个也做不得准吧,毕竟主子您的身份摆在这儿呢,不是有句话叫宁为王侯妾不做平民妻吗,这姑娘又何能例外?」 齐王:「如今说这个早了些。」 韩松便知主子的意思了,主子是觉得一次做不得准需再试试,说的也是,主子这怪病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这么些年,来来去去多少女子,没一个能近身的,怎么就这丫头例外了。 万一是凑巧她今儿搭脉的时候主子状态好,就不那么厌烦女人了呢,过后真把这位纳进府,却不再状态了,岂非白费了功夫。 韩松:「那属下这就让人跟过去。」 齐王这儿奇怪棠梨还纳闷呢,刚才搭脉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下,毕竟知道这位有厌女症,自己虽穿了男装却实实在在是个女的,别回头自己一搭脉,这齐王殿下厌女症发作,怒上来,一剑把自己砍了,亦或一鞭子把自己抽死,自己冤不冤啊,她刚可见识这位的鞭术了,实在厉害的紧,一条马鞭子都能用来当套马杆使,虽说今天套的是自己这个人,道理是一样的,以此推论这位齐王殿下的剑法一定比旁边那个长着一张冷脸却一肚子八卦的侍卫强远了,不,应该说不再一个级别上。 所以棠梨伸手的时候还真有些忐忑,以至于真搭在齐王殿下的手腕上,好一会儿才找准了脉,从齐王的脉象上看,并未感觉急数的变化,可见他的心态是安稳的,并未对自己的碰触产生反感,这让棠梨松了口气,但也暗暗疑惑,难道齐王殿下的厌女症是讹传,不应该啊,纪婆婆可不是信口胡言之人。 想了一路也没相通,眼瞅到了老君观干脆不想了,棠梨的运气不大好,刚走到老君观门口,迎头便遇上余星阑,两人一照面,余星阑愣了愣。 棠梨先拱了拱手:「少东家有礼了。」 余星阑也拱手回礼:「叶兄有礼了,不知兄台这是来寻我师傅?」 棠梨目光一闪笑着点了点头:「在下近日有些难解之事,劲节先生道法高深,在下便来寻先生讲讲道法,许能开解一二,心中藩篱难释就不扰少东家了。」撂下话往里头去了。 余星阑虽知师傅医术高深,却并未听师傅讲解过道法,如今既这位叶公子如此说,想必师傅的道法也很是高深了,回头有机会倒是要听师傅讲上一讲。 劲节先生倒是颇欢迎棠梨,并不是为了讲道法,而是自己积了许多问题正不想不通透,棠梨来了正好作解,棠梨在现代带过几个学生的,所以做起老师来也是轻车熟路,况这医案本来就是自己写的,摘录的也是自己曾经亲手治好的病症,故此讲解起来通透明晰,劲节先生颇为收益,也更加兴致勃勃,一直缠着棠梨讲到起更,方勉强罢休。 棠梨回客居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棠梨想起昨儿那男子的结石症需复诊,便未耽搁,随便洗了把脸,便准备下山复诊,谁知刚一走出客居便见劲节先生站在外面,一身准备出门的打扮,棠梨不禁道:「先生这一大早要出去?」 劲节先生:「昨儿你说山下有个胆里面生石头的病人,贫道从不知有这样的病症,可否跟你去瞧瞧?」 棠梨心道,这话问的,你这老道都装扮好了,自己还能说不行吗,只得点头:「那就走吧。」 从山道一下来便看见不远处的马车,以及马车外的韩松,棠梨微微皱了皱眉,暗道,齐王殿下不会又来让自己诊脉了吧,她昨天已经把能说的该说的都说给他听了,他还想怎么样,自己都说他这病非不能治而是他自己不配合治,也就是说他这病治不治的好,全看他自己的,跟自己毫无干系。 正想装作没看见,韩松却已经走了过来躬身:「我家主子请棠公子上车。」 第32章 棠梨打了个哈哈:「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我只是去复诊,前头走几步就到了,用不着劳烦你家主子了。」 韩松却动也不动,跟个铁塔似的拦在前面,只是一句话:「请上车。」 饶是棠梨脾气好也有些恼:「我说了不用劳烦你家主子,你是听不明白还是耳朵不好使。」 却在这时车窗的帘子撩了起来,露出齐王那张不拘言笑的俊脸:「若公子不愿与我同乘也就罢了。」他这话说的棠梨倒不好拒绝,只得道:「还有一位前辈同往。」 齐王倒是痛快:「那么可否请这位前辈一同上车。」听着虽是商量,语气却不容拒绝。 棠梨不欲多生枝节,毕竟这位是齐王殿下,大梁的顶级权贵,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且他也并未如何,只是跟他共乘一车也没什么,况从这儿到竹山县也没多远,再不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劲节先生是前辈自是让前辈先上,然后棠梨才上去,一进车厢棠梨下意识便往劲节先生旁边坐,不想韩松却先一步坐了过去,冷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八百吊一般。 即便齐王这马车颇为敞亮,却也只两排四个座位,韩松坐了对面的座位,棠梨也就没了挑拣,只得坐在了齐王这个大冰人儿旁边了。 坐在他旁边棠梨却发现了一个好处,凉快,如今这般暑热的天气倒正好,这一路棠梨都在琢磨齐王的目的,若说是求医,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也太不符合齐王殿下的高贵身份了,况以这位冰人的性格,死缠烂打这四个字,估计下辈子也不可能在他的字典里出现。 可是除了求医,棠梨想不出别的可能,难道这么一大早赶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搭个便车,这更扯了。 棠梨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外头车夫恭声回禀:「主子,到了。」 棠梨回神,撩起车帘看了看,果真是昨儿那家,门口还有张望的老家院呢,棠梨看了齐王一眼,心道看起来昨儿自己猜的不错,这位一直跟着自己呢,要不然怎会知道自己要复诊的人家。 棠梨跳下车,老家院有些发傻,大约没想到来了这么些人,棠梨道:「在下毕竟年轻,学艺不精,便请了位老前辈来给你家老爷瞧瞧,这位是老君观的劲节先生。」 那老家院一听劲节先生,眼睛都亮了,忙一叠声道:「还劳动老神仙走这一遭,我家夫人若知道,定然欢喜,您几位快里头请。」 棠梨随劲节先生进了院,余光往后瞥了瞥,齐王殿下并未跟进来却也未走,仍回了车上,倒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等自己吗。 那老家院见马车上人不进来倒也松了口气,看个病也不是打狼,哪用得着这么多人啊,便这位老神仙不来,也不要紧,这位小大夫的医术,自己昨儿可是亲眼见过的,一针下去老爷就不疼了,简直神了。 棠梨跟劲节先生一进屋,床榻上昨儿那男人惊呼一声:「劲节先生?」说着已经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上前见礼。 劲节先生笑道:「贫道方外之人,怎受得秦大人的礼。」 棠梨愣了愣,原来这病人跟劲节先生竟是认识的,而且秦大人?莫非这位还是竹山县的官吏? 那位秦大人道:「且不说劲节先生大才,便如今虽隐居老君观却为竹山县百姓舍药义诊,这份慈悲大义怎受不得在下这一礼。」 说着疑惑的看向棠梨:「原来这位竟是劲节先生的高徒吗,难怪医术如此高明。」 劲节先生待要解释棠梨却开口道:「大人这病在下虽诊过到底拿不准今儿特意请了先生下山。」说着要了昨儿的方子递给劲节先生:「这是我昨儿开的方子,先生瞧瞧可妥当?」 劲节先生被棠梨当幌子已经当习惯了,颇为配合的接过,看的异常认真,心里却暗暗叹息,这人跟人真不能比啊,医道一门上自己虽是半路出家,可算算日子也精研了三十多年,可叶棠这小子今年才不过十六,就算在娘胎里就习医也不过才十六年,比自己足足少了一半,可就是这一半的年头,这小子的医术却已高明至此,且不说这个病自己听都未听过,更别说治了,可一看这方子再想叶棠说的病症,竟觉再恰当不过,方子上的每一味药都是常用药,并不稀奇可配伍在一起却极切症,他记得曾经跟一位颇有造诣的医道高手讨论过何为神医,那位高手说能化腐朽为神奇,能用最寻常的药治最重的病,这才能称神医,他自己是远远够不上神医之名的。 而这个标准用在这小子身上竟如此贴合,劲节先生也不由从心里承认,这小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一位真正的神医,至于他的医术高到何种地步,劲节先生却不知,因自己认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又每每刷新了自己的认知,所以无法猜度,只知道很高很高。 棠梨把房子递给劲节先生便问那位秦大人:「吃了药觉得如何?」 秦大人:「这药昨儿吃过之后,拉了两回,每回拉的大便皆胶黏灼烫,拉过之后肋下便不觉那般疼痛难忍,只是隐隐还有些不舒服,我正说让老岳头再去抓两剂呢,说不准吃下,这病就好利落了。」 棠梨摇头:「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会如此快,且大人饮酒食肥甘之物时日已久,这病是从此而得,又岂会几剂药便能治好的。」 秦大人虽失望但也知道这位小大夫断不会糊弄自己,想想昨儿发病的时候妻子焦急的模样,还是忌口吧,想着忙开口道:「那这方子可是要重开?」 第33章 棠梨:「重开倒不用,只稍稍改动一下即可。」正好劲节先生把药方还了回来,棠梨接过那笔勾去芒硝,把大黄的用量减为三钱,重递给秦大人:「此方足量三剂。」 老家院忙问:「这方子再吃三剂我家老爷这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棠梨摇头失笑:「老伯的性子倒是比你家老爷还急,这三剂吃下去应不会觉得疼了,但若想痊愈还需再诊再看。」 棠梨之所以如此说,也是没法子,这里并无先进的检查仪器,可以清楚看到胆道内的情况,所以只能靠诊脉。 老家院又问:「不知神医在何处坐堂?」这是问去哪儿复诊呢,毕竟也不能次次都让棠梨上门。 而这个问题却是棠梨最难回答的,这当大夫没个看诊的地点,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棠梨忽然想若是自己在这竹山县开堂坐诊会如何,念头一起棠梨自己都摇头,且不提别的只自己这女子的身份,就绝无可能。 老家院见棠梨好半天没回答,不禁道:「神医?」 棠梨方回神:「这个……」她正想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劲节先生却开口道:「素闻秦大人好棋,凑巧贫道也好此道,若秦大人有暇,不妨来老君观对弈一局,一来可讲经论道二来贫道也可见识秦大人的高深棋技。」 秦大人便知这是让自己去老君观复诊呢,便笑着应下:「如此在下可就去叨扰了。」 说了几句便告辞出来,秦大人病体初愈不好走动,仍是老家院送了出来,一出来便见那辆马车仍在,韩松也如自己进去时一般,在车前站着。 棠梨待要请劲节先生上车,劲节先生却摆摆手:「我还需去拜访一位老友,就在前头不远。」那意思是不上车了。 棠梨也知这大约是劲节先生不想上车寻的托辞,别说劲节先生就是自己也不想上去啊,里头那位齐王殿下可比这韩松还冷上一倍不止,且并不相熟,共乘一车实在有些尴尬,最重要的一点,棠梨猜不出齐王殿下这么做的目的,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这么一位权贵,非要车接车送,若非他那张冰脸,若非知道他有厌女症,就这股子殷勤劲儿,棠梨都误会他喜欢自己了。 棠梨不想上车面对齐王,便刻意磨蹭了一下,也不能算刻意磨蹭,毕竟刚再里面劲节先生很够意思的帮自己解了围,自己也不能不仗义,便略交代了一下秦大人的病,也免得秦大人去老君观的时候,劲节先生无法应付,毕竟下棋只是幌子,复诊才是真。 细细交代了一番,方目送着劲节先生去了,棠梨此时若照镜子便知,自己的目光有多依依不舍,弄得旁边的韩松都用一种猜度怀疑的目光看了她好几眼,估计是怀疑她跟劲节先生有点儿什么。 棠梨上车的时候忽得了个主意,一上车便闭上眼一副假寐不理外物的样子,可即便闭上眼棠梨依然能感觉对面射过来的目光,这个男人的气场实在不容忽视。 不过意外的这一路,齐王倒是并未说话,仿佛这一趟就是为了接送自己,感觉马车停下,外头的韩松禀告说叶府到了,棠梨方睁开眼,拱拱手道了句谢便要下车,下的有些急,偏急中生乱,一下没站稳,身子一歪险些摔下去,好在手腕被人拉住,方平安落了地,棠梨抬头顺着自己的手腕看向齐王那张冰脸,虽知马车里并无旁人,却也颇为意外,以她的了解,齐王绝不是什么惜香怜玉之人,更何况这位还有厌女症,按正常逻辑便自己摔死他也不应出手拉自己,更何况这样的高度便摔下去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自救,所以这位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可他偏偏就伸手拉住了自己,不仅拉住了,这会儿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若非知道底细,棠梨都觉这堂堂齐王殿下化身登徒子了,光天化日之下,抓着姑娘的手不放,不是登徒子又是什么。 可这三个字按在这位齐王殿下头上,棠梨这个当事人都觉不可能更遑论别人了,棠梨想这些的时候,手腕仍被他抓着未放,就算出于君子之风,拉自己一把,这么半天也该放手了吧,难道他想给自己诊脉,就算诊脉这会儿寸关尺也都诊明白了吧。 而且棠梨觉得若自己不开口,大约这位不会放手的,因为从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开始,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上,且目光之专注让棠梨差点都以为自己手腕上是不是长出了金元宝。 他抓着一点儿松手的迹象都没有,棠梨只好挣了一下,不想却未挣开,他抓着自己的手看似并无用力,却挣不开,棠梨微微皱了皱眉,决定用些大力气,总不能让他永远这么抓着吧,可就在她用上大力气的时候,齐王却松手了。 棠梨全身的力气落了空,整个人往后倒去,这是要跌个倒栽葱,比刚才正面摔下去还惨,且这个跌法根本无法自救。 棠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去庙里烧烧香了,最近简直灾难连连啊,也不知是不是犯小人,正想着刚被放松的手腕猛然又被抓住,一扯,一股大力,棠梨整个身子往前扑了过去,结结实实扑进了齐王殿下怀里。 棠梨一站住急忙往后退了数步拱手道:「多谢。」棠梨这句道谢说的有些勉强,毕竟她觉得自己这无妄之灾眼前的齐王正是祸根,若非忌惮他权贵的身份,棠梨早就抬脚踹了,什么东西明明吃了自己的豆腐,却还冷着一张冰脸,活像谁欠了他三百吊银子一样。 棠梨勉强道谢,可齐王却仿佛没听出来一般,且还开口道:「从昨儿到今儿,我已救了你两次,你这道谢也未免过于敷衍。」 第34章 棠梨愕然看向他,这齐王殿下是吃了什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够奇怪了,而这话里的意思却更奇怪,他这话里的意思,打算让自己怎么谢他? 棠梨忽然发现张着一张冰脸的男人如果脸皮厚起来,真能厚的难以想象,简直比城墙还厚,棠梨觉着自己的脾气大约太好了,让这齐王以为自己是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看起来自己也没必要顾及什么身份面子了,得让他知道,便是挟恩图报也该是自己而不是他。 想到此,棠梨绽开一个笑:「若真论起救命之恩,是不是也该有个先来后到。」 棠梨的意思是自己救他在先,要不然这齐王早变成疯王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儿挟恩图报。 不想齐王却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并未反驳棠梨而是道:「是该有个先来后到,如此这救命之恩,你想我如何谢你?」 齐王这一句倒把棠梨问住了,自己何曾提过让他谢自己的话了,略想了想道:「在下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为医者本份。」 齐王却点点头:「小叶大夫医者父母心着实让人钦佩,可我却不是大夫。」言下之意棠梨是大夫救人是本份可以不求回报,但他不是大夫所以救了人还是要报答的。 话说到这儿棠梨也颇有些无语,暗道这齐王殿下生了一张冰脸,性子却狡猾,明明是自己先救了他 ,便自己不求回报,他也该心存感激才是吧,如今倒好,不禁未心存感激还挟恩图报,委实有些不大厚道,况且他救自己这两次若说救命之恩也有些勉强,昨儿虽把自己从鳄鱼嘴边儿上拖拽了出来,却是用的他那根长马鞭,且还把自己丢到了蒿草从里跌的那一跤,今儿屁股还疼呢。 有这般救人性命的吗,再说今儿若他不拉自己,凭自己的身手也能自救,且他既伸手拉了自己却又在自己用力挣的时候,忽然松手,以致自己倒栽出去,无力自救,这时他却又伸手拖拽自己,说到底自己今儿这一番无妄之灾俱是因他而起,不怪罪是自己厚道,哪想到他嘴里却成了救命之恩,口口声声让自己回报。 何曾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若他是个市井无赖倒也罢了,大不了不理会便是,再若纠缠让梅婆婆远远丢出去了事,可他是齐王,虽这番来去并未戳破身份,却彼此心知肚明,故此不好太失礼。 可自己局着面子,这位却根本不领情,一再提什么救命之恩,让人很有些恼火,棠梨默念了数句自己是大夫,不应于病人计较,方压下火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开口道:「公子想让在下如何报答?」棠梨这句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棠梨这句话说出来,是想看看这齐王殿下到底能多不要脸,也刷新一下自己对无耻之徒的认知底线,正想着却听齐王道:「救命之恩非儿戏,岂可草率而定。」 棠梨愕然,不想这齐王前头铺垫了这么长的戏 ,激起了自己的火气之后却鸣金收兵了,这句救命之恩岂可草率而定,根本跟没说一样吗,合着自己跟他前头一来一往说的那些都吃饱了撑的逗闷子呢。 棠梨一直觉得自己这些年大夫当下来,脾气已经很好了,可遇到这齐王应是破了功,动了真火,也不想再虚应故事,丢下一句:「告辞。」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叶府。 待她的身影隐没在影壁后,韩松暗暗纳罕,主子的脸色瞧着虽没什么变化,可韩松跟了主子十几年了,却看出主子唇角微微挑了挑,眼里除了深沉冷静外仿佛有了些旁的东西 ,况主子平日里一贯不拘言笑,除非正事与必要的应酬,皆沉默少语,可刚才主子跟叶家那丫头说的那些话,韩松掂量了几个过子,也找不出哪一句是跟正事有关的。 韩松不禁往叶府瞟了一眼,主子的厌女症莫不是好了,要不然怎会对姓叶的丫头如此不同,以主子以往的性子来看,今儿着实有些奇怪。 正想着,忽听齐王道:「韩松,你说她会如何报答本王?」 啊,韩松愕然,再也想不到主子会问自己这个,以自己看,那丫头虽未发作,心里必是恼了,要不然也不会沉着一张脸拂袖而去,瞧这意思,不定背后咒骂主子也未可知,哪还会报答。 可主子这般问必是心里想要这丫头的报答了,想明白了,韩松道:「属下愚笨不大懂这些,倒是看过些戏文,那戏文里若是男女之间报恩大都以身相许。」 韩松这句话说得极缓慢,颇有些小心翼翼的,一边说还一边儿瞄着主子的脸色,只要主子脸色有异立马便会住嘴,谁知主子听了这话之后并未发作,且还点了点头:「这戏文编的倒是有些意思。」 韩松更是惊诧,主子不是真动了纳那丫头的念头吧。 正讶异,却又听主子道:「她不说医者父母心吗,如此,身为大夫为本王这个病患医病,便是她的本份了。」 韩松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主子不是改性子了,是为了治病,想想也是,姓叶的丫头不说了吗,若想治愈主子这寒热之症,需女子不可,偏偏主子近不得女子,如今有个例外的,便是现成的解药,岂有不用之理。 只是,这姓叶的丫头瞧着脾气虽好,却是个硬气性子,如今又恼了主子,只怕主子想纳她,不大容易。想到此,忙提醒道:「主子,这棠姑娘虽出身不高,可一身高明的医术,今儿瞧着这意思,属下先头倒是想简单了。」 齐王略沉吟了半晌道:「你是说本王纳不得吗?」 第35章 韩松忙道:「属下并非此意,只是听韩柏说过这女子若只样貌出挑,或是虚荣爱财的倒好应付,不过诱之以利便可,可若有才情的便会麻烦一些,他言道这世间举凡有才情的女子大多有脾气,才情越大脾性也就越大,如此倒不好应付,需徐徐图之,不能诱之以利便要动之以情。」 不能诱之以利便要动之以情,齐王自然知道韩柏是个什么德行,虽跟韩松是嫡亲的兄弟,可这兄弟俩的性子却南辕北辙,一个板正规矩不近女色,一个八面玲珑,最喜沾花惹草,也正因如此,韩松留在自己身边,韩柏在府外,韩柏既说了这番话,便是有些道理的。 又想起刚那丫头虽未发作却隐含怒意的脸色,齐王也不得不认同韩柏所谓的道理,这女子有才情的脾性便大,宜徐徐图之。 再有,今儿虽试验了一番,自己对这丫头并无厌恶之感,却也只是两次的接触,做不得准,毕竟这些年女子都不能近身,自己对这丫头到底能亲近到什么程度,还需再试。 想到此便道:「让人盯着,她一出叶府便来回禀。」韩松应着吩咐了下去。 再说棠梨回叶府生了会儿气,至晚间忽觉好笑,想自己堂堂一位王牌主任,涵养在整个军总都是有名的,自己一个大夫却跟病人置起气来,实在不该,更何况他说让自己回报就回报不成,自己也不是牵线木偶,不理会他也便是了,何必动气。 相通了心境也平和了,看了一会儿医案却想起今儿那位秦大人,劲节先生临走倒是提了一句,那位秦大人正是竹山县的县丞,在竹山县当了两任县丞,既是父亲的下属亦是同僚,若他配合父亲这个县令也还罢了,若他不服父亲这个空降的知县,就麻烦了,莫说治理好竹山县就是父亲想站稳脚也实属不易。 而以棠梨的经验似父亲这样忽然空降的官员,让下属官员嘴上服气容易,心服却难,虽跟这位秦大人只见过两面,棠梨却已大略知道这位秦大人的性子,此人虽看似洒脱不羁却是个心性坚毅之人,从他疼的那般依然能审视打量自己,便可看出一二。看起来自己还需跟这位秦大人打好关系才行。 想起秦大人的病,棠梨决定明儿上山采些金钱草,为秦大人配药,金钱草配鸡内金正适宜秦大人的结石症,她记得岳州城外龟山的水潭边儿上长了成片的金钱草。 打定主意便也不再熬夜看医案,洗漱了径自睡了,转天一早便出了叶府,往岳州城外的龟山去了,棠梨未让梅婆婆跟着,自己不过出城采个药,哪用得着梅婆婆亦步亦趋的跟着。 梅婆婆虽应了没跟来,却多了两个跟屁虫,甘草跟傻姑,这两个在安州的时候,虽不是经常跟棠梨出去,却也隔三差五的会出去溜达溜达,自打来了岳州,连叶府的大门都没出过,着实憋闷的够呛。 棠梨扛不住两人可怜兮兮的目光,更禁不住两人的央求,答应了让她们跟出来走走,这两人一出叶府就跟两只放了风的鸟一般,看什么都新鲜,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棠梨笑着摇头,看起来实在憋坏了,便也由着她们,听见傻姑银铃般的笑声,棠梨也不禁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 只不过她的好心情并未维系很久,待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棠梨脸上的笑便有些僵,虽说她昨儿想通了,不跟病人置气,可这一大早又见着,也有些让人搓火。 棠梨实在不明白,他堂堂齐王殿下,那么多正经事不去做,天天纠缠自己做什么,棠梨自觉该说的已经说尽了,该做的也都做完了,他还跟着自己做什么,他不近女色,治不好病,也不能赖上自己吧。 棠梨压了压火气,决定不去理会齐王,他乐意跟就跟,自己无视便好了,而奇怪的是齐王也并像昨天那般,今天仿佛恢复了正常,并未上来纠缠,连话都没说,只是跟着,自己出城他亦出城,自己上了龟山他也跟着上山。 如此反倒棠梨有些不适应了,说无视可一个大活人在屁股后头跟着,谁能做到无视,不,是两个,还有那个韩松。 棠梨找到上回那个水潭,让甘草带着傻姑去旁边玩耍,自己采了满满一篓金钱草,一抬头便看见齐王殿下,他正坐在潭边儿的石头上,不言不语也没看自己,旁边的韩松也一样,像两尊石像杵在哪儿。 这倒让棠梨想起第一次在安州遇到他们的情景,想想他虽身份尊贵终究是个病人,作为大夫总不好真的无视,便决定跟他好好说说,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头坐了,略斟酌了一下言辞道:「你这病虽目前未想到治愈之法,但你莫着急,我正在翻医案,或许有别的法子。」 齐王看了她一会儿道:「我在此并非为了医病。」 不是为了医病,那跟着自己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来这龟山寻冷泉的,想到此,棠梨摇摇头:「公子这病寒热相战,万不可再泡冰水冷泉。」 谁知齐王又道:「我也并非来找冷泉的。」 不是为了医病也不是来找冷泉,难道这堂堂齐王殿下是来赏景儿的,想到此棠梨下意识四下扫了一圈,这龟山远远望去形如一只大乌龟因而得名,山势平缓碧草茵茵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映着清澈的潭水,在日头下摇曳生辉,这景致的确不错,若说是来赏景倒也说得过去。 棠梨觉得自己大约猜着了,便拱拱手:「那在下就不打扰公子的兴致了。」撂下话冲那边儿的傻姑甘草招了招手,径自下山去了。 第36章 齐王微怔了怔,隐约听见那个胖丫头问:「小姐,那两个人怎么不跟咱们下山?」接着便听见回答:「他们是来看景儿的,想来还未看够,咱们莫打扰人家。」 那个傻呼呼的姑娘嘟囔了一句:「傻姑也没玩够呢。」接着便听见那丫头说:「回头再出来就是,今儿不早了,再不回去,梅婆婆便要出来寻了。」 那个叫傻姑的不知嘟囔了几句什么,人走远了,声音也听不真切。 韩松忍不住开口道:「主子,您今儿上山是来看景儿的?」他怎么记得主子是要动之以情呢,然后让那丫头心甘情愿的为主子解毒呢,怎么一转眼就成看景的了,就主子这进度,只怕跟那丫头一年也无济于事,那丫头医术是高明,可于这男女之事上却是个实打实的榆木疙瘩。 韩松遥想那些千方百计接近主子的女人,根本不管主子的冷脸,离着八里地都能颠颠儿的贴过来,为了爬上主子的榻,什么招儿都使的出来,远的不说就说那位南燕的公主,不就是,连下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主子如今这病的病根儿便是从这儿来的。 怎么主子这无远弗届烦不胜烦的魅力,到了这丫头这儿却失效了,这丫头根本不买账,这么下去,主子这毒什么时候能解啊,还是说主子不准备解毒了。 却听齐王道:「这的景色确不错。」说着站起来往山下走。 韩松愣了愣忙跟了下去,回了观潮阁,余星阑已经等着施针呢,行针后也不多留,告辞去了,韩松低声道:「主子,近几日余星阑常往老君观去。」 齐王:「他是劲节老道的记名弟子,去老君观有何新鲜?」 韩松:「属下是觉得余星阑怎会拜劲节先生为师,有些蹊跷,听闻劲节先生人品高华,慈济天下,便出家前也是一位谦谦君子。」 齐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以劲节老道的品性,的确不像会做出此事的人,却真的跟那丫头串通收了余星阑,此事的确有些说不通,但这丫头身上的事,又有几件是说的通的,不提别的,便她这一身医术便说不通,若说看几本医书便能成为药到病除的神医,自己是不信的。 偏偏这丫头的确医术高明,在这丫头身上有太多诡异之事,多这一件也就不觉稀奇了,虽不知劲节老道为何配合这丫头,但齐王却知这丫头去找劲节老道的目的,是为了她爹,她爹叶全章是新任的竹山县知县,便叶全章才能卓绝,且有叶全丰撑腰,想在竹山县站稳脚也实属不易,不过若能请出劲节老道帮忙,以劲节老道在竹山县老百姓之中的威望,叶全章这个知县当起来便容易多了,忽想起这丫头还治好了岳州首富常府的小少爷,还有竹山县的县丞秦兆也欠了她一份人情,这份人情只怕要还在她父亲叶全章身上了。 这丫头医术高明,运气也委实不差,且这般劳心劳力皆为了她父亲,孝心可嘉,提到孝心,想起今儿从宫里送来的书信,是太后遣人送来的,信里提醒他莫忘了国公府老太太的寿辰。 因先皇订下了自己跟国公府的婚约,虽至今未能履行,只婚约在,便是姻亲,自己虽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却也是国公府的孙女婿,老太太过寿却不能失礼,且听闻姨母近日身子越发不好,也当回去看看姨母。 想到此,便吩咐收拾东西启程回京,韩松愣了愣,心说殿下不说要动之以情让棠姑娘解毒吗,本来就没什么进展,这一回京岂不更耽搁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事儿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主子如今这病安稳了许多,故此不急,若果真有变,自己便直接绑了那丫头往主子榻上一丢也便是了。 不提齐王殿下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叶府这边儿也忙乱了起来,棠梨从龟山回来,一进老夫人的院子就见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的搬抬箱子,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儿,迈进屋纪婆婆正指挥着收拾,衣裳鞋子帽子袜子护膝袖套,都是老夫人平日里穿戴用的。 老夫人斜靠在窗边的炕上,身后倚着一个团花福寿牡丹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一碗茶,一边儿吃茶一边儿瞧着纪婆婆忙活,一抬眼瞧见棠梨,冲她招招手:「棠丫头回来了,过来坐。」 棠梨过去坐在炕边儿上,把老夫人手里的茶盏接了放到炕上的紫檀几上,道:「这是做什么,您老莫不是要出远门?」 老夫人道:「不是我出远门,你这丫头也一道去。」 棠梨愣了愣:「去哪儿?」她爹娘快到岳州了,这时候自己还能去哪儿?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回京走走。」 棠梨颇为不解:「您老才到岳州没多少日子,怎么又回京城?」 老夫人:「先头我这身子骨不大康健,虽住在京里,亲戚们知道我的境况,便不大走动也不怪罪,倒是省了不少事,只是这回是国公府老太太做六十六的大寿,这老太太娘家跟我家沾亲,算起来我当叫一声表姐,这回亲自给我下了帖子,不去不成,偏我这身子骨虽好了些,到底拿不准,说不得你这丫头要随我走一趟了。」 棠梨虽惦记爹娘,但老夫人如此一说,便不好说什么了,况老夫人虽身子比之前康健了许多,到底日子短,调养身体固本培元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这时候若得个小病什么的,遇到之前那样的庸医,自己这些日子的功夫可就都白费了,且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若再来一次重病,伤了中元,想调养都难,自己跟着倒好放心些,想到此便问:「何时启程?」 第37章 纪婆婆道:「从岳州到京城,快船也需走一个多月,老太太是九月初八过寿,得早些,夫人说三日后启程。」 棠梨愣了愣,心道怎么夫人也去,却想起纪婆婆说过,叶家的二小姐,也是王氏夫人所出嫡女,叶婉高嫁的镇国公府二房头上的次孙,如此叶家跟国公府便成了姻亲,国公府老太太过寿,王氏不到却不妥当。 老夫人兴致颇高,拍了拍棠梨的手:「这岳州虽好却远不如京里繁华,回头让婉丫头领着你好好逛逛。」说着叹了口气:「我这身子一不好,不大出门,亲戚们久不走动都生疏了,趁着这次回去,你也认认,别回头一家子见了都不认得,像什么话。」 老夫人说了许多京城的新鲜景儿,又提了些过去未出嫁时淘气的事,一直说到天色晚了,肚子都饿了方才传膳,吃了晚饭,棠梨又陪着在院子里饶了两圈,待消了食,老夫人睡下,方回自己屋。 一回屋就见两个大箱笼,摆在堂屋,知道是梅婆婆叫人收拾的行李,有梅婆婆操持这些,棠梨倒省了许多心,进屋想了想,便写了几个医案收了起来,准备明儿一早上老君观,自己这一走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可都入冬了,有些事还需劳动劲节先生帮忙,例如秦大人的结石症,至于宋夫人的病也无妨,只她照着自己的方子按时吃药,便能病愈。 转天一早,棠梨往竹山县去了,刚到老君观山下,便看见围着好几十村民,正敲锣打鼓的热闹,棠梨还以为谁家办喜事呢,只是跑到老君观山下办喜事的倒是没见过,忽听见根叔的声音,棠梨走了过去,拨开人群,才知哪是什么办喜事,是山下的渔民捉了一条猪婆龙。 根叔看见棠梨异常高兴,杵着拐杖走了过来兴奋的道:「小叶大夫您看,照着您说的法子,我们真捉了一条猪婆龙,虽捉的时候伤了两个兄弟,到底没让这畜生跑了,大家伙都说是太上老君爷庇佑,便打算抬上山,供到老君爷坐前。」 棠梨:「那两个伤了的兄弟呢,可还好?」 根叔挠挠头:「还好,只是伤了皮肉,骨头没事,上回小叶大夫留的那个伤药,敷上过了一宿,就结痂了,可真是灵验。」说着看向棠梨,一副想张嘴却又不好意思的样儿。 棠梨笑了笑,从药箱里又拿出一罐子伤药来递给他:「这个根叔先拿去,回头我把方子给劲节先生,让清风明月帮忙多配些出来,以后谁家要用,来老君观取药便是。」 根叔忙道谢,棠梨摆摆手:「道谢倒不用,倒是有件事想劳烦根叔,你们捉的这只猪婆龙可否卖给我?」 根叔挠挠头:「这东西皮坚肉厚,不能吃不能用的,我们正打算在老君爷坐前供上一日,便架起火堆烧了,给那些被猪婆龙咬死的乡民报仇,小叶大夫要去做什么。」 棠梨心道谁说猪婆龙不能吃不能用的,明明浑身都是宝,烧了岂不可惜,便道:「如今天儿热,这猪婆龙若是供上一日必然臭气熏天,熏着老君爷就不好了。」 根叔:「这倒是,我们光想着上供倒忘了如今天热,这猪婆龙放不住的。」 棠梨:「既放不住,也别糟蹋了卖给我如何?」 根叔脸色涨得通红:「小叶大夫这是臊我们呢,您救了我的命,还把您家的祖传秘方写出来配成药任乡亲们取用,这份恩德,乡亲们都不知怎么报答,您要这猪婆龙只管拿去,哪用买啊,若收了您的钱,我老根以后在竹山县哪还抬得起头来,兄弟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些乡民纷纷道:「是,老根说的在理儿,小叶大夫仁心仁术,不能收银子,那边是小叶大夫的马车,咱们把猪婆龙抬过去。」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七手八脚把猪婆龙抬过去放到了马车上,放好了便嗖一下散了,根本不容棠梨拒绝。 棠梨哭笑不得,这些乡民倒实在,这猪婆龙可是难得的好洞子,这般白要了却占了大便宜,看起来这人情算欠上了。 棠梨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马车上的猪婆龙,伸手摸了摸,也不知乡民们是怎么捉到的,竟没什么伤,只是嘴里戳了一根臂粗的木杠子,整张皮都是油光水滑的,幽暗的绿,天然的纹路,低调而奢华。 梅婆婆颇有些奇怪的看了棠梨一眼,她可从未见过姑娘这般神色,自从姑娘跟老夫人来了岳州,吃穿用度那都是照着府里的小姐来的,加之老太太疼姑娘,好东西流水一样的送过来,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可也没见姑娘如何,以梅婆婆瞧着,棠姑娘虽出身不是多富贵,这份气度,大多世家大族里的正经小姐也比不上,也怨不得老太太从心里喜欢。 只是今儿这一贯大度的姑娘,却对一条凶恶的猪婆龙露出一种捡到金元宝的神情,这让梅婆婆一时颇不适应,半晌方道:「姑娘要这猪婆龙做什么?」 棠梨:「婆婆,这可是宝贝,您先把这猪婆龙拉回去,让厨子宰杀了,婆婆可要亲自盯着,莫让厨子割坏了,需剥出一张整皮子下来,再送到皮货铺子里硝制,咱们多给银子,让它们快些,启程之前要制好拿回来,还有,肉,皮,骨,血,掌,内脏,总之这条猪婆龙所有地方都留着,我有大用。」 梅婆婆心里虽觉奇怪,却并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且跟了棠梨这么些日子,也大约知道姑娘的性子,断不会胡闹,她既说有大用,必是真的有用,便应着上车回了,如今天热这猪婆龙得及时料理,不然非臭了不行。 棠梨径自上了老君观,财大气粗的常老爷一上心,老君观翻修的极快速,几乎一日就是一个样儿,今儿连大门都整修好了,上面的匾额也用金粉重新描摹,映着日头金光烁烁,气派非常,再不见之前的荒凉老旧,香火也旺了许多,棠梨这一路上来,瞧见不少香客,大都穿着体面不凡,呼奴唤婢前后簇拥着,一看便是富贵人家,之前棠梨也来过老君观数次,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香客。 第38章 可想而知这些人必是因常老爷才大老远跑到这老君观上香,观里大殿前的香炉内,香火长燃,堆了厚厚的香灰,那边儿清风正对一位胖墩墩的香客揖手,请他进大殿侧面耳房待茶,棠梨看过去,耳房内已坐了几人,廊下忙着烧水的是两个没见过的小道童,不止这两个,进了老君观,棠梨已经看见七八个脸生的小童,都梳着两个包头,穿着道服,想必是人手不够,新找来的,只不过这短短的时日,也不知从哪儿寻来这些童子。 正想着,清风从耳房出来,瞧见棠梨忙快步迎了过来,揖手道:「小叶大夫来了,我师傅正在后面的药房之中。」这时又有香客到了,棠梨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寻先生。」清风又揖了揖手,迎客去了。 人家老道倒是在丹房炼丹,劲节先生这个老道却有些不务正业,天天在药房里消磨,不过想想棠梨又觉这般更好,谁规定道士就得炼丹呢,棠梨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长生丹的,有病了就得吃药,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治不好病的,而僧道不都是以慈济天下当成修行吗,这一点跟医者倒是不谋而合,故此,劲节先生虽不研习道法,不炼丹,看病配药也是修行。 棠梨以为药房里只劲节先生,便直接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发现有客,不免有些尴尬,只是这脚都踏进来了,再退出去却更为失礼,只得硬着头皮拱拱手赔罪:「不知劲节先生有客在,倒是在下唐突了。」 劲节先生笑了:「叶公子客气了,我正跟常老爷说起你呢,你就来了,倒正好。」说着看向对面的常老爷:「这位叶公子便是刚贫道提起的小友,上次在贵府见过,不知常老爷可还记得。」 常老爷目光一闪,身为岳州首富,他一天见过的人不知多少,岂会个个都记得,但这位叶公子却是例外,毕竟那日他是跟着劲节先生去给淼儿治病,且劲节先生的言行举止对这位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小子,颇为客气甚至还有些恭敬之意,故此,对这位叶公子常老爷印象颇深。 能让劲节先生视为小友,此人必然不凡,常老爷笑呵呵的道:「叶公子风采卓然,老夫想不记得都难,今日再见,实乃三生有幸。」 棠梨忙道:「常老爷客气了。」寒暄过了,各自落座。 童子添了茶,棠梨不禁暗道,有了常老爷这个岳州首富的香客,的确不同,就连这茶具都换成了汝窑的,茶汤清澈,飘着几片碧青的竹叶,悠悠然沉入碗底,再寻常不过的竹叶茶,配上这汝窑的茶盏堪比世间最顶级的名茶。 棠梨浅啜了一口,慢慢品味茶汤里特有的竹香,带着些许微苦却回味无穷,常老爷也未说话,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棠梨身上,暗中猜度她的身份,刚劲节先生说正好提到她,而她来之前,自己跟劲节先生貌似说的是收购猪婆龙的事。 对于劲节先生这个提议,常老爷虽有些讶异,但仔细一想又觉不无道理,劲节先生虽是出家人,却慈悲为怀,平日里便义诊舍药,为了竹山县的百姓做了不少善事,而猪婆龙更是岳州三害之一,竹山县更是害中之害,为了竹山县百姓,劲节先生提议让自己牵头收购猪婆龙,也说得通,可此事跟这位叶公子有甚干系? 常老爷并未疑惑太久,劲节先生便已开口解惑:「实不相瞒,这收购猪婆龙之事,是叶公子的主意。」 常老爷一怔,不禁道:「猪婆龙危害已久,从没人提过这样的事,不知叶公子缘何有此想法?」 棠梨放下茶盏方道:「常老爷既问到此处,在下也当直言,叶棠之所以提议此事,且托劲节先生与常老爷说项,是因这是一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有道是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常老爷乃商界翘楚,岳州巨贾,这好买卖自然先想到的便是您常老爷了。」 常老爷目光一闪:「叶公子谬赞了,不过做了几年小生意,积了些薄产家资,实担不得叶公子如此夸赞,只是既说到买卖,常某倒是能说上两句,以常某直言,这猪婆龙顶大了就是宰杀了卖肉,便卖的价儿高些,也不可能一本万利。」 棠梨:「若只卖肉自然不可能,若这猪婆龙通身都卖了,且卖的价高无比又当如何?」 常老爷愕然:「通身都卖了,怎么个卖法儿?」 棠梨:「先说这猪婆龙的肉不但味道鲜美,且还有滋心润肺、补血壮骨、补肾固精驱邪除湿之功效,经常食用可补气养血、平喘止咳,若能经常食用,还可美容养颜。再说猪婆龙的肝,能补脑、生新血、去湿气、滋阴养肝、明目,医书上有载猪婆龙肝加金石斛、谷精草、枸杞子,炖服,可明目退翳,治多种眼病,猪婆龙的肾与木瓜、薏苡仁、白茯苓或鲜枸杞叶清炖能清肺化痰、止咳平喘,猪婆龙的骨头能强筋健骨、填精益髓,通和血脉,对风湿骨痛有奇效,可选带骨的肉,配伍准山、萝卜、生姜、排骨同炖,味道甘甜清香且能滋补筋骨。猪婆龙的爪子能滋阳壮阳、补肾固精有护肤养颜之效,猪婆龙的血更能消炎、清热解毒,便是猪婆龙熬成的油,也可入药,能促进血液循环、舒筋活洛、消除疲劳;对筋骨痉痛、组织挫伤、青紫瘀肿、冻疮、头痛、胃脘痛、蚊虫叮咬、皮肤风疹等有奇效。」 说着顿了顿,扫了眼已经两眼发光的常老爷,方道:「这些不过是些零头小利,真正值钱的却是猪婆龙的皮,若运作得当,一张猪婆龙的皮可价值千金。」 千金?常老爷不由张大了嘴,一想到一张猪婆龙的皮就能卖上千金,而岳州多水泽湖泊,这猪婆龙简直多如牛毛,要是都捉来换成银子,这是多大一笔啊,饶是常老爷这个岳州首富,家资千万,也不觉有些失态。 第39章 只不过,这小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俗话说的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句不好听的,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懂什么买卖啊,信口一说的话,还能当真不成。 想到此,正了正神色呵呵笑道:「常某倒是也开了几家皮货铺子,知道些行情,便是极品紫貂也不过千八的银子,这还是近些年京里达官贵人们都稀罕,行情看涨,才有这个价儿,往年也不过几百两银子,何以这猪婆龙的皮能卖到千金?」 棠梨:「在下并非生意人,对于买卖也是实打实的外行,不过却明白一个道理,物以稀为贵,如今岳州猪婆龙为患,可这岳州的三害之一,却并非整个大梁的三害。」 常老爷是生意人,岂会不明白棠梨的意思,是啊,这买卖本就是南货北贩,东货西贩,商人方可从中获利,就如那紫貂在北地里收也不过一二百两银子,硝制后挑了好的卖到京里方得了好价钱,这猪婆龙在岳州是害,若到了京城,说不准就真成了个稀罕东西,以常老爷的经验,这稀罕的东西都是有利可图的。 只不过,千金?常老爷还是觉得有些胡说,便道:「不知叶公子有何方法,能把猪婆龙的皮卖到千金?」 棠梨:「听闻京城镇国公府的老太太今年过六十六的大寿,若这寿礼之中有件稀罕物件,老太太甚为中意,常老爷觉得这物件儿可能值上千金?」 常老爷眼睛一亮,不免重新打量这位叶公子,庆福堂的少东家余星阑曾透露过这个叶棠住在布政使叶府,自己曾疑心是叶府的少爷,却年纪又不对,虽也曾暗中探访也扫听不出,只得作罢,如今他提起镇国公府老太太的大寿,常老爷便知这个叶棠便不是叶府的少爷,也必是亲厚之人。 叶府的二小姐嫁的是镇国公府的次孙,两家成了姻亲,国公府老太太大寿,叶家的老夫人夫人必当前去拜寿,这位叶棠能跟去已很说明问题,更何况听她话里的意思,送什么寿礼也能插上话,足见他在叶府地位。 说到底皮毛这类东西,本也不是老百姓能穿用的,都是京里那些贵人们稀罕,才有如今的行情,镇国公府那可是大梁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且不说国公爷是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就说国公府的大房嫡子娶的是顾家贵女,这顾家乃太后母族,若论起来国公府的长房长媳是太后的叔伯妹子,也正因如此,才与皇家定了儿女亲事。 有这么一层关系,国公府也算皇亲国戚,而这位老太太稀罕的东西,京中权贵女眷必会竞相效仿,说不准宫里的娘娘们也会知道,如此多的贵人喜欢,便是一块最寻常的猪皮也会变得无比金贵,更何况这猪婆龙的皮本就稀罕。 先头也不过是听劲节先生随口一提,并未当成正事,这会儿常老爷却凝神开始仔细斟酌此事,若这个叶棠真能把这猪婆龙的皮当成寿礼送到国公府老太太跟前儿,那么这的确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作为生意人,常老爷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开口道:「若叶公子能做到你说的,常某自然不想错过这样一桩好买卖,且常某还能许下公子一成利,只这桩买卖不赔,这一成的利润便永远不变。」 棠梨暗道果然是生意人,脑子就是转的快,自己不过起了个头,常老爷便已明白了,且还许了自己一成利,这一成利听着不多,但棠梨却知,这桩买卖若是做起来,这一成的利着实是一笔很大的银子,且还是持续不断的。 棠梨自己倒是使不上什么银子,但爹这官做起来,总少不得应酬来往,只凭朝廷的那点儿俸禄是不成的,需有个长远丰厚的进项才行,有了这笔进项,娘便不用愁了。 念头至此便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常老爷本是有些拿不准,这才抛出一成利来,既是利诱也是试探,若棠梨不接话头或是虽不拒绝却模棱两可,常老爷都要重新考虑这桩买卖能不能做,见她毫不犹豫的应下,常老爷的心才算定了,举起手中茶盏道:「常某在此先以茶代酒敬叶公子,愿叶公子此次进京不虚此行。」 棠梨也端起茶盏道:「多承吉言。」一口喝干。 常老爷哈哈笑道:「那日匆忙却不知公子如此爽快 ,可惜这老君观无酒,不然常某倒要跟叶公子一醉方休。」 旁边的劲节先生也呵呵笑着,瞥了棠梨一眼,心道这叶棠可不止医术高明,谈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自己先头还琢磨怎么让常老爷答应此事呢,不想叶棠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常老爷不仅答应了做这桩买卖还许了叶棠一成的利润,这可真是,早知如此,自己还转述什么,让叶棠自己来便是。 吃着茶,说了会儿话,常老爷便提起他家小少爷的病,言道照着劲节先生交代的方子吃了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只是惯常出疹子的毛病仍不见好。 这个劲节先生也知道,头次看病的时候因病情危重,并未发现身上有无红疹,后来被接去复诊时才发现,问及身边的婆子说小少爷自小便常出这样的红疹,有时候还会伴着发烧呕吐,也瞧了大夫,都说是胎里带的毛病,治不好,许长大些就好了。 按说这皮肤红疹多是湿气发于表,可劲节先生并不善小儿科,虽照着棠梨指点的法子诊过,却不像湿气,这也正是今儿劲节先生一见棠梨分外高兴的原因,就常府小公子这红疹,常老爷已经问过自己,上次自己推说需回来斟酌斟酌,好歹糊弄了过去,可今儿常老爷又上老君观,若再提起却不好推脱了。 第40章 果然说起此事:「老神仙医术高明,万望替小儿开个方子,除了这病根儿,也免得年年都犯。」 棠梨插话道:「小公子这红疹是每年的何时犯?」 常老爷虽觉叶棠问起这个有些奇怪,却仔细想了想道:「每年一开春便会犯,天气越暖和,犯的越厉害,至秋凉的时候,便会转好。」 劲节先生清楚棠梨的医术,知道她这般问必是看出了什么,便不吭声,只吃茶等着下文。 棠梨那日往常府走了一趟,便觉小公子院里那些奇花异草不妥当,果然让自己料中了,这常府小公子身上的红疹,罪魁祸首便是院子里那些花草,便自己一踏入其中,都觉香气过于浓烈,更何况住在哪儿的人了,更何况常府的小公子,年小体弱,久在其中不出疹子才是怪事。 想到此,便道:「常小公子这个病,在下倒是见过一个差不多,也是出红疹,请了许多名医圣手有说湿气有说风邪,药也吃了不少,却皆不见好,后家里来了一位有年纪的婆婆,说是院子里花草太多的缘故,那人家虽不大信,却抱着试试的想法,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挪了出去。」 常老爷着急的问:「如何?」 棠梨笑道:「也是奇了,那花草挪出去没几日,孩子身上的红疹便好了,且再未犯过。」 常老爷听了,站了起来道:「既如此,常某这就家去把小儿院中的花草移出来。」撂下话便拱手告辞去了。 待常老爷走了,劲节先生摇头道:「小叶大夫如此医病之法,倒让贫道大开眼界了。」 棠梨自是知道劲节先生的意思,嘻嘻笑道:「这个病不大好说,且并非人人都会得的病症,若直接说,只怕常老爷不信,而这个病用药是治不好的,倒不如说个先例,常老爷心疼儿子,医病心切,便不会过问缘由。」 劲节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暗赞这小子机灵,这般医病的确省去了不少麻烦。 又说起县丞秦大人的结石症,棠梨把方子给了劲节先生,说若秦大人上老君观复诊,便用此方,劲节先生低头一看不禁道:「就这两味药?」 棠梨:「金钱草清热利湿、排石解毒、散瘀止痛,这鸡内金能健胃消食通淋化石,正对秦大人之症,再加别的药,反倒画蛇添足。」 劲节先生忽有所悟,是了,自己之前总觉方子需多开几味药方有效用,原是大谬,叶棠说的是,只要对症,何必画蛇添足呢,所谓大繁若简,用药也是如此,闭上眼思索这其中的道理。 棠梨见劲节先生仿佛入定了一般,也不再打扰,把自己昨儿写得医案放下,起身出了房门,在前头寻清风交代了一番,便下山回岳州城了。 棠梨回府的时候,厨子已经把猪婆龙宰杀好了,照着棠梨吩咐的,分割了个零碎,据甘草说只一张皮子还算囫囵,已经送到了皮货铺子里去硝制,说明儿就能制好拿回来。 棠梨想起什么问了句:「送到哪家的皮货铺子?」 甘草道:「奴婢扫听过了,这岳州城最好的皮货铺子便是常记,奴婢便送到常记去了,只是这常记的招牌硬,价儿也贵,咱们又着急要,给了两倍的工钱,足足二两银子,这常记可真够黑心的,一点儿都不厚道。」说着还恨恨的跺了跺脚,不知是心疼银子还是恨常记黑心。 棠梨摇头失笑伸手捏了捏她鼓囊囊的小脸道:「放心吧,这银子会一文不少的退回来,以后咱们再硝制皮子一个钱也不用给了。」 甘草奇怪的看向棠梨:「小姐您不是病了吧,怎么大清白日说起胡话了,那常记店面大,招牌硬,掌柜伙计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今儿我拿着皮子过去,若不是给双倍的工钱,人家都不收呢,哪还能退回来。」 棠梨:「放心吧,你家小姐何时胡说过?」 棠梨想了想,她家小姐虽说爱逗她跟傻姑,但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既小姐说能退回来便一定能退回来。 想到此,终于放了心,那可是二两银子呢,想想都心疼。 转天一早,花管家便跑来说,外头常记皮货的掌柜来送皮子了,甘草愣了愣,不说好今儿自己去铺子取吗,怎么送上门了,即便送上门也用不着掌柜出马吧,难道这常记皮货铺子是没人了吗,别是看那猪婆龙的皮子不好硝制,想加钱吧,要不然掌柜的来做什么,说好的价儿哪有反悔的。 越想越觉自己猜的不错,不免气了上来,三步两步到了前头,打定了主意,只要这掌柜的敢开口加钱,就让他尝尝自己的拳头,教训教训这黑心的掌柜。 甘草黑着一张脸跟谁欠了她多少银子一样,那掌柜见了心里直打鼓,暗道这位姑奶奶的脸色,怎么这么黑啊,像要揍人似的,不是恼了自己昨儿要双倍的价儿了吧。 这本就是铺子里的规矩,急要的便需加钱,只不过自己没想到,东家会为了此事亲自来了一趟铺子,问清楚有人送了一张猪婆龙的皮子,便让自己把工钱跟皮子一起送到叶府来。 甘草凶神恶煞的道:「都说你们常记的铺子最讲诚信,说好的价儿便不会变,可你这么急巴巴的跑来,是不是想加钱?」说着还攥着拳头在老掌柜眼前晃了晃,老掌柜的白胡子跟着颤了几颤:「小,小的不是来加钱的,小的是来送钱的?」 甘草愣了愣:「送钱,送什么钱?」 老掌柜忙道:「我们东家让把昨儿收的工钱送回来,还说往后举凡您府上的活计儿,只管送去,绝不收一文银钱,这是昨儿姑娘结算的工钱,这是姑娘送去的皮子已硝制好了。」说着把钱袋跟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又道:「姑娘若无事,小的便回了。」撂下话不等甘草再说什么,扭头跑了,虽说有了些年纪,可腿脚却格外麻利,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儿。 第41章 甘草,看看桌子上东西挠挠头,嘀咕了一句:「还真让小姐说中了,这常记还真把钱送回来了,而且,以后都不要钱了,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常记钱太多,准备以后都白送了?」 棠梨迈进来正听见她的嘀咕不禁笑了:「常家虽是岳州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却是商家,商家岂有白送的。」 甘草更糊涂了:「不白送,那怎么把工钱送回来了,还说以后都不要一文钱。」 棠梨笑道:「不要钱是为了赚更大的银子。」说着走过去,把包袱打开,硝制好的鳄鱼皮,光滑柔韧,呈现出奢华的光泽,手感极好。 甘草也不禁道:「这皮子真好,做个垫子正好。」 棠梨摇头失笑,鳄鱼皮做垫子,这丫头倒真奢侈。开口道:「不做垫子,做别的。」 甘草端详了端详:「这大小除了坐垫子还能做啥?」 棠梨:「做剑鞘。」 剑鞘?甘草愣了愣:「小姐也没剑啊,做剑鞘岂非白搁着没用?」 棠梨:「我没有,不会送人吗?」 甘草挠挠头,还是没想明白小姐巴巴的用猪婆龙的皮做个剑鞘到底送谁。 夜里纪婆婆服侍着老夫人安置下刚要走,老夫人却叫住她:「我记得库里还守着一串七宝佛珠手串,你拿出来。」 纪婆婆道:「老夫人这莫不是要为棠姑娘准备一份寿礼。」 老夫人:「棠丫头头一回去京里,赶上老太太的大寿,空着手总不妥当,她小孩子家也不知送什么,我替她预备一份倒便宜。」 纪婆婆笑道:「您老这可是白操心了,昨儿棠姑娘从竹山县运回来一条猪婆龙,让厨子宰杀了,心肝脾肺肾就连爪子都制成了药,只那皮子送去皮货铺子硝制好了,姑娘画了个样儿交给府上的针线房里做去了,我瞧姑娘画的那样儿像个剑鞘,问了梅婆子说是姑娘吩咐下这次上京的寿礼。」 剑鞘?老夫人愣了愣,进而笑了起来:「想来你跟这丫头说过国公府的事吧。」 纪婆婆:「老奴是想着姑娘头一回进京,又跟着老夫人,免不了要去国公府,便随便提了老太太些事,说起老太太前些年得了一把短剑,甚是喜欢,只是一直寻不见合适的剑鞘,有些不美,不想棠姑娘竟留了心,置办了这么一份寿礼。」 老夫人:「我这位表姐,年轻时着实是位人物,弓马骑射,无有不精的,后来嫁进国公府,成了老封君,这一身功夫也就撂下了,平日里子侄孙辈儿的都知老太太的性子,只搜罗了稀罕的刀剑便会送过去,人家库房里都是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唯有我这表姐库里都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么个人如今也老了。」说着叹了口气。 纪婆婆:「您这说着说着怎么还叹上气了,如今棠姑娘在跟前儿,把您老这身子骨调理的越发好了,再过些日子说不准都能骑马打猎了,您这是越活越年轻了呢。」 老夫人也笑了:「这倒是,自打有了棠丫头在跟前儿,说笑逗趣儿,又依着她的法子调理,这身子真是舒坦多了,不似那时总跟扛座山似的,不想说不想动的,要是搁以前,国公府老夫人的大寿,我便想也是去不成的。」 纪婆婆道:「是啊,有个棠姑娘在跟前儿,我们心里也有底呢,听夫人的意思这回想让棠姑娘给咱们二姑娘瞧瞧。」 提起二姑娘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婉丫头嫁进国公府有些年了,若再不生养这日子只怕不好过,她婆婆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往长远打算也得有个子嗣傍身才行。」 纪婆婆:「就凭棠姑娘的医术,您老不用愁,说不准这一趟去了,明年就能给您再添个小四辈儿。」 想到棠梨,老夫人点点头:「这倒是,这丫头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强远了,不过,那猪婆龙凶的紧,常听见咬死人,也不知这丫头从哪儿弄来的。」 纪婆婆:「听说是竹山县渔民捉的,本说是送到老君庙上供,棠姑娘瞧见说要买,渔民感念棠姑娘救过渔民的命,便白送了姑娘,棠姑娘说回头写个方子让老君观的小道士制成伤药,让竹山县的百姓随便取用。」 老夫人点点头:「这丫头年纪虽不大,做事却大气,若这天下所有的郎中都有棠丫头这份仁心就好了。」 纪婆婆道:「光有仁心却是个庸医也不成,反倒误了人的姓名,得似棠姑娘这般仁心仁术的才好。」 老夫人笑了:「这话说的在理儿,你明儿去针线房瞧瞧,让那些人仔细些,那猪婆龙的皮子难得,别做坏了,倒糟蹋了好皮料。」 纪婆婆应着放下帐子,吹熄了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听着帐子内,老夫人呼吸匀称似是睡熟了,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其实即便纪婆婆不嘱咐,针线房的人也不敢怠慢,虽说棠梨不是府里的正经姑娘,却是老夫人跟前儿实打实的红人,且夫人老爷也都格外亲厚,更兼都知棠梨医术高明,且性子温和,并无架子,哪怕是她们这些下人若开口求医,棠姑娘也不会拒绝,因此棠梨虽在叶府的日子不长,倒是看好了不少病号,也混了个好人缘。 针线房的人也让棠梨看过诊,正愁没法子报恩呢,赶上棠姑娘要做东西,正是好机会,哪有不尽心的,照着棠梨绘制的图样,做的精益求精,美轮美奂。 拿到成品之后,棠梨都有些爱不释手,顺着鳄鱼皮的纹路自下而上,仿佛天成,墨绿的颜色也更显厚重,棠梨不知国公府老太太那把心爱的短剑是什么样式,但参照其他短剑,应该差不多。 第42章 棠梨这边的寿礼准备停当,也该启程了,叶府的大船平稳快捷,加之老夫人夫人都在,船上一应用品齐全,这一路上倒很是舒适。 只是路程远,到京的时候正是九月初一,叶府的船一靠岸,棠梨扶着老夫人一出船舱便瞧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锦衣公子站在岸边,身边跟着仆从小厮,五官长相跟叶大人有七八分相似,棠梨便知这是叶府的大少爷叶之鸿,听纪婆婆说如今正在兵部任职,叶大人是文官,叶府的大少爷却进了兵部,不过想想老夫人出身侯府,侯府虽是勋爵人家,却是实打实的武职,军方一脉,这叶府的少爷进兵部也就不奇怪了。 老夫人一上岸,叶之鸿便紧几步上前跪下磕头:「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 老夫人笑道:「祖母安的很,起来吧,这都入秋了,地上凉,别动不动就跪的,一家子骨肉用不着这些虚礼,快去见你母亲吧,念叨你好些日子了。」 叶之鸿,又给母亲行了礼,王氏携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见比离京那会儿瞧着胖了些,才放了心,指了指棠梨:「这是你全章叔叔家的棠妹妹。」 叶之鸿早接了岳州的家书,对祖母在安州重病,群医束手最后让安州驿丞叶全章的女儿治好了,后认了这门亲戚的事,早已知晓,刚祖母一下船他就瞧见祖母旁边的棠梨了,心里着实有些意外,虽知年纪不大可也没想到这么小,且这姑娘的举止气度实在不像小户之女,更何况她还有一身高明的医术。 莫说祖母就是自己这头一回见,也觉这姑娘笑吟吟的让人觉着亲切舒服,遂躬身行礼:「棠妹妹这一路辛苦了。」 棠梨回了礼:「大哥哥安好。」 老夫人笑道:「外头不得说话,家去再说。」叶之鸿忙应着,吩咐把车赶过来,一众人上车往城里的叶府去了。 马车进了城门,外边便热闹了起来,有车马声,也有做买卖的吆喝声,还有小孩子的笑闹,透过车窗的缝隙,能看见外头热闹的街景,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是叶之鸿吩咐停车,且让车夫把马车靠在一边儿。 棠梨猜想是遇到了什么大人物,所以叶之鸿才吩咐暂且避让,只不过叶大人已是二品大员,叶府也是望族世家,能让叶府避让的,估计是王公勋爵了。 正想着,马蹄声却停了,不多时叶之鸿在外道:「祖母,齐王殿下知道您在车上,便停了马,说过来给您老见个礼。」 接着便听齐王那有些冷肃的声音道:「老夫人安好,小王有礼了。」 老夫人忙让开了车门道:「殿下金尊玉贵,老婆子如何受得殿下的礼。」 齐王目光若有若无瞥过棠梨道:「在岳州多亏叶大人荐了神医妙手,医好小王痼疾,本该过府亲自道谢,奈何接了家书,匆匆回京,未免失礼,刚听说是老夫人车驾,便过来见个礼以表小王谢意。」 老夫人瞧了棠梨一眼方道:「殿下为百姓安泰征战南燕,出生入死,落下伤病,全丰身为臣子寻个大夫为殿下分忧,也是本分,当不得殿下的谢。」 齐王:「想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病的,太医院那些太医不顶用,说不得还要劳烦这位神医,故此小王这谢意也不单是为如今,有何当不得的。」 棠梨倒是从不知道这位冷冰冰的齐王竟如此能说会道,这几句话表面儿上是跟老夫人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先铺了路,让自己给他治病呢,这番未雨绸缪当真好心计。 不过你有张良计,本姑娘有过墙梯,不管你怎么未雨绸缪,本姑娘一概当没听着,不明白也就是了,我就是不会治不能治,就算你是天潢贵胄的齐王殿下又如何。 心里打定了主意,棠梨便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尾都维持着这一个姿势神情,仿佛入定的老僧,两耳不闻旁事,一心只念阿弥陀佛。 齐王倒也不多纠缠,见了礼便告辞去了,待齐王的车驾过去,叶之鸿才吩咐车夫继续走,上马之前却看了眼棠梨,刚齐王那番话可是句句有深意,这深意绝不是冲着叶府而是这位棠妹妹吧。 叶之鸿倒是未想到这丫头竟跟齐王还有牵扯,齐王的怪病如今也不是什么新闻了,便不敢公开议论也大都知道齐王四处求医之事,如今齐王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回了京城,不用想也知道那怪病好了,只不过既是病好了,还说刚才那一番话做什么?那意思竟还要治病,而他提到的神医妙手除了棠妹妹不做第二人想,莫非自己这个便宜妹子医术如此高明,竟连齐王殿下的怪病都治好了? 而棠梨也很是无奈,自己跟这位齐王大约是八字犯冲,怎么到哪儿都能碰上呢,这大老远来京城也能街上巧遇,也不知这是什么狗屎运。 这齐王殿下简直是块狗皮膏药,贴上就撕不下来,想着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夫人已经在旁边打量半天了,这丫头眉心皱的紧紧,根本没有被齐王青眼有加而欢喜的神色,反而像是摊上了什么大麻烦一般,老夫人开口道:「看起来殿下知道给他治病的那法子是出自你手了,我还一再嘱咐全丰莫泄露出去。」 棠梨道:「这齐王何等人,此事本就瞒不过的。」 老夫人点点头:「这倒是,他是带兵的人,熟知兵法,精于韬略,如此漏洞百出的伎俩,如何能瞒得过他去,起先也不过是一时疏忽,过后稍稍一查也就什么都清楚了,棠丫头,刚我瞧着殿下神色不像有病之人,是不是你那法子奏效,已经治好了」 第43章 棠梨摇头:「看似康健却不过是因他体内的寒热达到平衡,而形于外的表象,只是暂时的,病根不除,这症候是好不了的。」 老夫人:「如此说来,倒很不妙啊,若体内寒热有变,这病岂不又会犯了。」 棠梨:「虽是这个道理,但齐王殿下精于内家功法,只要不是来势汹汹的寒热变化,寻常变化,他自己运功便能平衡,并无大碍。」 老夫人方松了口气:「如此还好。」 说着到了叶府,叶家乃是世族大家,在京城的是老宅,建了有上百年了,族中子弟大多争气,这老宅子屡屡修葺扩建,到如今真是颇为气派。 棠梨过了气派的大门,进了叶府,只见庭院深深,隐着亭台阁谢,一进进一层层,竟仿佛没有尽头,棠梨并未安置客居仍住在老夫人这边儿,东正房连着的一个小跨院,跟老夫人的院子隔着一个月亮门,且还有个侧门直通前面,倒颇为方便。 想是提前布置的,很是周全,除了桌椅床褥古董瓷器,外间还有一个药厨子,棠梨翻了翻,大多常用的药都有,可见早知道自己要来,才预备下这样带着药厨子的小院,只不过叶之鸿这位大少爷终是外行,有些草药是不能放太久的,需隔些日子便要拿出去晒晒,挑拣一番,也免得因久放而失了药性。 棠梨指挥着甘草傻姑把药厨子里的草药都倒腾了出来,该晒的晒,该拣的拣,她自己也跟着忙活,只不过刚把药都搬出来,纪婆婆就跑了来,满脸的笑道:「姑娘快跟我过去,将军夫人来了,这会儿正跟老夫人吃茶说话儿呢,老夫人遣了老奴来请姑娘。」 棠梨一时没想到将军夫人是哪一号,一脸疑惑的道:「将军夫人来便来,唤我去做什么。」棠梨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老夫人再喜欢自己,自己也并非叶府的正经主子,所以来了客也没有见自己的道理。 纪婆婆摇头道:「这才多少日子怎么姑娘就忘了,咱们去岳州的半道上,你不是治好了将军夫人的病吗,估摸将军夫人早让下人盯着呢,咱们叶府的船一靠岸,只怕将军府那边儿就得了信儿,要不然哪能来的这般及时。」 棠梨这才想起自己用麻黄汤治好的那位将军夫人,当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以将军夫人如此,自己刚跟老夫人刚进叶府,她就来了? 虽有些纳闷,却也不能怠慢,且不说将军夫人的身份地位,就是冲老人家这年纪,也不能失礼,想到此,忙整理整理衣裳头发,便跟纪婆婆往老夫人这边来了。 一进屋就见那头发斑白的将军夫人正坐在罗汉榻上,跟老夫人叙话,脸色比上次船上好了很多,红光隐隐,声音也洪亮爽利,光听声儿也知道身子骨硬朗的紧。 见了棠了,将军夫人笑道:「自打上回一别,我一直念叨呢,想着小叶大夫若再不来京,我就遣了人去接过来,不想这念叨着就来了。」 棠梨上前见礼,将军府人摆摆手:「我老婆子一贯最厌这些礼啊什么的,见了面不是你拜我就是我拜你,无趣不说还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来直往的好。」说着一拍大腿:「得了,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儿来是寻小叶大夫你瞧病的,你快着跟我走一趟吧。」说着跟老夫人告了声罪,便拉了棠梨要往外走。 棠梨哭笑不得忙道:「夫人便着急也等我去拿了药箱子才是。」 将军夫人这才放开她道:「瞧我这一着急倒糊涂了,拉着就想走,却忘了大夫诊病这药箱子可缺不得,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话音刚落,傻姑便跑了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棠梨的药箱,到了跟前儿塞给棠梨,棠梨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以示夸赞,傻姑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跑了。 棠梨这才跟着将军夫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往叶府外去了,她们一走,纪婆婆不禁道:「将军夫人也真是的,什么事值得这般急,连饭都不容人吃便拖拽了去。」 老夫人:「莫要胡说,将军夫人虽性直却并非不识人情,她如此着急,只怕是府里的病人十分要紧才会如此拖着棠丫头走了。」 纪婆婆:「这将军府人丁不旺,将军虽得两子如今却一南一北都在边关戍防,并不在京中,如今这将军府里除了这位夫人只有老将军,能有什么要紧之人,哎呀,莫不是老将军病了吧。」 老夫人点点头:「十有八九是老将军,到底有了年纪,三灾九病的免不得,也不知是什么病,重不重?」 纪婆婆:「老将军的身子骨一向康健,估摸也就是染了风寒,再说,就凭咱棠姑娘的医术,便是再重的病也能治好,您老就别跟着操心了。」 老夫人:「呸呸,这把子年纪了,这嘴还没个把门的,胡说什么呢。」 纪婆婆:「老奴可说的是大实话,您老还是吃些东西睡一会儿吧,这一路舟车劳顿可不得歇呢。」 老夫人虽身子调养的康健了许多,到底之前身子亏的厉害,这一路又是船又是车的折腾,还真是疲乏,便随便吃了一口,躺下睡了,特意嘱咐纪婆婆棠梨回来便唤醒自己。」 却说棠梨,跟着将军府上车直往将军府来,这将军府又跟叶府不同,门楼子差不多,内里的风格不大相同,叶府有些曲径通幽的景致,亭台楼阁隐在其中,设计的精致巧妙,而将军府却是大开大合的阔朗之风,路过花园的时候,棠梨略打量了打量,花草俱无,倒是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松柏,虽也有个不小的水面,却并无粉嫩的荷花,而是种了许多柳树,虽已立秋却仍垂绦万缕,在水面上摇摇曳曳,虽不妖娆却风姿别具,中和了些许府里的阳刚之气,显出几分难得的柔美。 第44章 隔着水却不像叶府一般搭了戏台,也有个偌大的台子,却是个练武的所在,因两边插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寒光烁烁,杀气凛然。 将军夫人见她瞧那台子不禁道:「我没福气,没生养闺女,就得了两个秃小子,自小只能跑能跳了,就跟着他们爹习武,那个台子就是他们父子练武比试的地方,先头两个混账小子在的时候,没一日消停,如今都不在身边儿,这府里倒清净了,我跟他们爹反倒有些不惯了。」 棠梨并未吭声,知道这是将军夫人想儿子了,自己虽是大夫这事却解决不了,老夫人的性子却豁达,只是一瞬黯然便不再提了,而是道:「今儿这般拖了你来,也是没法子,我家那老东西的旧伤又发了,前儿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开了药吃下不见好,老东西就恼了,说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是混账王八羔子,再来复诊便骂了出去,这老东西越老脾气越不好,一会儿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与他计较才是。」 说着进了内院,这内院也与外面一般阔朗,院内也不见花草,却也未似外面一般都是松柏,而是种了一架葫芦,葫芦种子墙根儿,沿着墙搭了方正的架子,那葫芦藤弯弯绕绕把那架子缠了个严实,绿色的藤蔓间坠着一个个葫芦,不是那种手捻的小葫芦,是大葫芦,最大的目测得有二尺高,小的也有人脑袋大,累累的垂下来,让人担心它们下一刻便会掉下来。 而葫芦架下放着一把藤椅,上面靠坐着一位须发虬髯的老人,正在闭目养神,虽上了年纪却仍能看出威武的身形,听见动静,睁开眼,那眼中仿佛迸发出兵戈之气,这种目光只有真正在战场拼杀过人才会有,现代时她接触过几位致休的老将军,故此,对于这种目光,棠梨很是熟悉。 自从来了这里,除了眼前这位老将军,棠梨也只有齐王身上有这种感觉,老将军犀利的目光盯着棠梨良久方开口道:「你这女娃娃倒有几分胆魄,不似往日的那些小丫头风吹吹就倒,老夫看一眼,就哆嗦个不停,好像老夫是阎罗王一般。」 棠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我生来胆子就大,小时候坟圈子里也常跑着玩的,什么阎王小鬼一概不怕。」 老将军哈哈笑了起来:「这女娃子有趣儿,老婆子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将军夫人本还怕老伴的脾气硬,不好相与,回头一见面给棠梨个下不来台,到时候不好收场,毕竟是自己硬拖着人家来给老伴看诊的。 不想这一老一小倒很是合拍,不禁笑道:「不是找的是我硬着拖来的,要不是为这你这腿,我也不会她一进京,就忙着拖了过来。」 我的腿?老将军颇有些不解:「我的腿跟这小丫头有甚干系。」 将军夫人道:「你忘了,前次我跟你提过,回京的半道上病了,后遇到叶府老夫人的事了。」 老将军:「这事我记得,你说叶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小神医,医术高明,只一副药就把你的病治好了,这才顺风顺水的回了京,你还说回头请哪位小神医来京的。」 将军夫人点头:「我说的那个小神医可不就是她吗。」 老将军愕然指着棠梨:「你说这丫头就是那个小神医,怎么可能,这丫头也就十五六吧,虽说胆子大,可郎中也不是胆子大就能当的,你少哄我。」 将军夫人没好气的道:「我哄你做甚,还不是为了你这腿疼的老毛病,快着让小叶大夫,昨儿不是闹了一宿疼吗。」 旁边的小厮,刚要伺候着撩衣挽裤腿,却想起棠梨是女子,身子僵在半截未敢动手,棠梨却不以为意,把手里的药箱子放在地上,半蹲下,见那小厮刚要挽的是右腿,想必伤在右腿,便利落的把右边的裤腿挽了起来,这裤腿一挽上去,便见膝盖处已经红肿起来,伸手碰了碰有些热,棠梨也不诊脉,从药箱中翻出一瓶药膏来,涂在膝盖处。 也真奇了,那黑糊糊的药膏一抹上,老将军立马就感觉疼痛缓了许多,也不觉得那么火辣辣的了,不禁道:「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怎么如此灵验,一抹上就不疼了。」 棠梨笑道:「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只是用生大黄生栀子,白芷红花等熬煮成膏,能快速褪瘀热,而老将军您这腿伤并非新伤,而是经年的陈伤,这骨伤多会血瘀,久瘀化热,便会红肿热痛,正好用这药膏,因切症故有奇效。」 老将军点点头道:「这说起话来倒真像个郎中。」 将军夫人不禁道:「你这老东西什么像不像的,本来就是。」又忙问了句:「小叶大夫,他这腿伤闹了几十年了,刮风下雨的疼起来,连觉都睡不了,红肿起来路也走不得,你瞧瞧这样重的伤可还能治好。」 棠梨:「陈伤因年头久远,一个是当日只怕未治彻底,才留了病根儿,过了这么多年,想治好只怕不易,若是想不疼或是少犯几次,倒不难。」 老将军:「你这小女娃子好大的口气,昨儿太医院那个姓贾的太医,又是按摩又是施针,又让我灌了两大碗药下去,结果屁事儿不顶,却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折腾了个不亦乐乎,若不是我这腿疼,早一脚给这混账踹出去了,狗屁太医,都是混账王八蛋。」 将军夫人听他骂起人来,忙咳嗽了一声:「你这老东西胡说什么,小叶大夫在呢。」 棠梨笑道:「的确是一帮混账王八蛋。」 老将军顿时大乐:「你这丫头有意思,合我老头子的胃口,丫头你定了亲事不曾?」 第45章 棠梨愣了愣,心道,怎么好好的忽然问起亲事了,眼珠转了转道:「棠梨虽是郎中却也是姑娘家,老将军这般直接问女孩家儿亲事,让棠梨如何答?」 将军夫人忙道:「就是,你这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哪有当面问人姑娘家亲事的。」 老将军:「问问也不会掉块肉怕什么,丫头你别学外头那些说话蚊子大,说句话动不动就脸红的,忒不爽利,能急死个人,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棠梨不免好笑,这老将军还真是个炮筒子脾气,这份毫不作为的真性情,当真可爱,便点头道:「老将军放心,棠梨不禁胆子大,脸皮也厚,您只管问,我是不会脸红的,不过您问之前,是不是想让棠梨给您老人家诊诊脉。」 老将军笑了:「就知你这丫头是个爽利的,跟那些人不一样。」不过也没再问,而是伸出手让棠梨诊脉。 棠梨仔细诊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问:「前头用的方子可否给棠梨一观?」 将军夫人忙让人取了来,棠梨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将军夫人见棠梨的神色不对,不禁道:「怎么,这方子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棠梨道:「岂止不对,是大谬,老将军此是经年的陈伤,年头长了,已经耗了元气,元气积弱不能拖邪外出,方致疼痛难忍,此是病因,且观将军脉象,沉细弱稍涩浊,可知元气已虚亏,此时应健脾固肾,养血祛风,可这方子上却尽是活血化瘀之药,活血化瘀更徒耗精血,用了此方老将军的伤治不好不说,这身子只会虚上加虚 ,故此,老将军这伤红肿难褪。」 将军夫人道:「可是你刚不是说你涂的药膏里有红花吗,这红花不是活血的吗。」 棠梨:「红花是活血,所以外用才见奇效,但内服却万不可用,老将军这伤虽陈,脉象上瞧倒不算太重,好生调养一阵,莫在伤上加伤,或可痊愈。」 老将军大喜:「当真?」腿上这伤已让他烦不胜烦,时不时便会犯上一回,犯的时候,莫说骑射就是站起来走路都难,若能痊愈,便不能上阵杀敌,至少可出去骑射打猎,也不会跟现在似的天天呆在家里,真真无趣的紧。 棠梨不用猜也知道老将军的想法,似老将军这般戎马一生之人,让他们老实的躺在家里养闲,纯属受罪,便点头道:「便不能痊愈,骑射也应无碍。」 老将军倒也看得开:「能骑射便好,丫头你快开药,治好了我去西郊的山里给你猎头鹿来。」 将军夫人摇摇头:「你这老东西好没正经,猎头鹿给小叶大夫做什么?」 老将军:「你懂什么,听人说那鹿角可是难得的药材,这丫头医术高说不准能配一副好药,活人救命也是一桩功德,丫头,你快开方子。」 棠梨从药箱里拿了纸笔过来,唰唰写了个方子,递了过去:「药煎三次,第一次跟第二次的药汁内服,第三次煎药时加一两生姜,这第三次的可以用来泡洗,过后再擦这个药膏。」 将军夫人忙让人一一记下,这才吩咐人去抓药,开了方子,棠梨又跟老将军说了会儿话方告辞出去了将军府回叶府去了。 将军夫人要送被棠梨婉拒,论年纪将军夫人都能做自己这身子的祖母了,怎么说也是长辈,哪有长辈送晚辈的理。 将军夫人倒是也未跟她客气,遣了身边的婆子送棠梨,她自己回了内宅,一进院就听老伴道:「要不是亲眼见,我还真不信世上有这样一个小丫头,又会医术又有趣。」 将军夫人:「便她有趣,你也没有直接问一个姑娘亲事的。」 老将军哈哈笑了两声忽有叹了口气道:「你说咱们那俩小子真真的没福气,早巴巴就娶了媳妇,要不然把这丫头娶进来多好。」 将军夫人:「闹半天你打的这个主意,我说你怎么一见面就扫听人家亲事呢,不过扫听也白扫听,咱家那俩小子便不娶年纪也太大了些。」 老将军:「这丫头来京里做什么来了,你不说她爹在岳州任职吗?」 将军夫人:「这不是国公府老太太过寿吗,叶府既是亲戚又是亲家,怎么也要来的,至于这丫头一块过来,想必是为了她家的二姑娘嫁进国公府一直未听见有孕。」 老将军愣了愣:「这丫头才多大,自己都没出嫁,怎么能治这种病?」 将军夫人:「未出嫁也是大夫,且她医术高明,什么病不能治。」 老将军:「说起国公府,我记得跟皇家还有一桩婚约呢。」 将军夫人:「快别提这事儿了,国公府那长房嫡孙女打小就没了,找了这些年也不见影儿,估摸着是找不见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耽搁到这会儿啊。」 老将军:「这么说要黄了。」 将军夫人:「黄倒不一定,听见说自打闺女没了,那顾氏娘子日日想孩子,想出了一身病,后来顾家那边儿瞧着不好,把侄女送了过来,一直养在顾氏娘子跟前儿,当闺女一般。」 老将军哼了一声:「顾家倒好心计,生怕这桩婚事黄了,巴巴的又送了一个过去。」 将军夫人:「要我说送了也白送,听说齐王有个怪病,不能近女身,这顾家的算计纵然成了,嫁过去也是守活寡,这哪是嫁闺女分明是往火坑里推呢。」 老将军皱了皱眉:「齐王文韬武略,是难得的英才,这些不过是谣传罢了,哪里能作准,莫要胡言。」 第46章 将军夫人不乐意了:「我胡言,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也去过齐王府,可见着了一个婆子丫头不曾,齐王这年纪,论理儿儿女都该有一群了,更何况他堂堂亲王何等尊贵,便因婚约暂不能成亲,房里也该有几个侍奉的,怎可能一个都没有,连端茶倒水洗衣裳的都是小厮太监。」 老将军:「你们妇人家就爱嚼说这些有的没的,说不准齐王就爱用小厮太监呢,横竖这事儿信不得。」 将军夫人:「你不信就瞧着,这无风不起浪,若无此事断不会传的这般有鼻子有眼的。」 老将军知道老妻的性子,再争论下去不定恼起来,又要十天半月的不搭理自己了,如今自己正犯腿疾,不得出去,儿子们又不在,惹恼老妻,颇为不智,便偃旗息鼓,横竖那齐王的婚事自有太后操心,也不关自己什么事。 且不说老将军夫妻争论,再说棠梨从将军府回到叶府,先去见了老夫人略说了说将军府的事,老夫人道:「卫老将军是三朝元老,当年在战场上也是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外人瞧着何等风光,殊不知那些赫赫战功都是搏命换来的,临老了落下这一身伤病,谁也替不了,棠丫头你多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治好,也免得受罪。」 棠梨:「您老放心,老将军虽有多处伤病,却都不大要紧,只腿上这伤有些沉,虽沉却也不难治,只不过让前头的大夫治差了,如今再治起来便麻烦些。」 老夫人点点头:「现如今这太医院也是越发不济了,这病治不好也还罢了,却反倒越治越坏了,实在让人恼火,我看整个太医院都是一群庸医。」 棠梨虽觉老夫人这话有些过于武断,但目前来说她的确碰到了不少庸医,若说医术精湛的也有,却并非太医,诸如余星阑跟劲节先生的医术都很不错,但他们一个是庆福堂的少东家,一个是老君观的道士,跟太医院贴不上边儿。 而棠梨一直以为太医院是为医者的最高目标,也是医道一门的圣殿,举凡能进去的,都该是医道圣手,不想却如此让人失望。 莫说圣手,就连切症都做不到,让人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庸医是如何能成为太医的,这捡拔太医的标准又是什么? 太医院都是这样的庸医,也难怪齐王殿下要四处求医问药了。 老夫人舟车劳顿,本已疲乏之极,原打算回了叶府便去歇上一觉的,不想棠梨被将军夫人接去了将军府,老夫人担着心便没歇着,这会儿见棠梨平安回来,心下放松,困意上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棠梨:「这长途跋涉可累的不轻,可该歇着了。」说着扶了老太太进了内寝,等着老太太睡过去,方出来回了自己院里。 梅婆婆早令人备下的热汤,棠梨痛快的泡了个澡,便觉通体舒泰,这一路的风尘疲惫都一扫而空,并无睡意,只用了些饭菜便靠在窗边炕上,倚着一个团花的大迎枕看书,书是从老君观弄来的,老君观原来的覌主也是颇通岐黄,故此有不少医书,棠梨便挑了几本带过来,上头的医案并不新奇,但用药却别出一格,令棠梨对一些常用药的药性配伍有了新的领悟,也算有所得。 棠梨歪在迎枕上看书,甘草拿着一块布巾跪坐在旁边,裹着棠梨的头发,一截一截的擦着,还没擦干呢,却听见蹬蹬的声音,小花管家跑了进来,小花管家是岳州花管家的小子,花管家跟着老爷去了岳州,小花便成了京城叶府的管家。 跟他爹一样是个八面玲珑的,做事却稳重妥帖,也难怪这般年纪就成了京里的管家,可这会儿却半点稳重劲儿都不见了,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草草行了礼便道:「棠姑娘,不好了,齐王府来了个叫韩松的,说要请姑娘去齐王府,大少爷说姑娘舟车劳顿这会儿只怕歇下了,待禀过老夫人再做道理,谁知那叫韩松却不容大少爷说话,直接便要往内宅里闯,大少爷自是不允,一言不合,那姓韩的便拔了剑,大少爷气不过,两人便在二门上动起手来,瞧着那姓韩的功夫极好,只怕大少爷不是对手,夫人刚去国公府瞧二姑娘了,不在府里,老夫人正睡着,奴才不敢贸然搅扰,只得来寻姑娘。」 小花未说完,棠梨已经下地往外走了,后头甘草跺了跺脚:「小姐头发还散着没梳呢。」 棠梨伸手把头发挽在头顶,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别住,快步出了屋子,往前头去了,未到二门便听见刀剑之声,棠梨紧走了几步,便见叶之鸿正跟韩松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 韩松是齐王的护卫,梅婆婆说过韩松是真正的高手,而叶之鸿是叶府的大少爷,却能跟韩松过招虽看上去落了下风,但能跟韩松过招,已相当厉害了,当然,韩松也有意想让,虽说他是齐王的护卫,若伤了叶府的大少爷只怕也不好交代。 见棠梨出来,韩松一剑把叶之鸿挡了开去,纵身跃了过来:「我家主子发病了,还请小叶大夫快跟我走。」 棠梨一惊,她是最知道齐王病症的,他体内的寒热相冲,如今无碍是因寒热达到了平衡,一旦有变便会发病,但齐王精于内家功法,寻常寒热变化他自己能运功调节,故此棠梨料定不会发病,哪知刚进京就发了病,不对,就在上午还在街上遇到齐王呢,瞧他红光满面的,不像会发病的样儿啊。 不过韩松也没必要用这种事骗自己,便让甘草去拿了自己的药箱子出来,对叶之鸿道:「大哥哥,我且去一趟齐王府。」说着便跟韩松走了。 第47章 叶之鸿收剑入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问梅婆婆:「婆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棠妹妹跟齐王殿下相识。」 梅婆婆:「相识应算不上,不过齐王的病症虽姑娘未亲自出手,却也算是姑娘治的。」 叶之鸿没听明白,这治病还能有算不算的吗,但韩松是齐王的贴身护卫,既他亲自找来,且不惜在叶府动手,想来齐王是真病了,且还是急病,不过自己这个新认妹妹的医术真就如此高明,而齐王殿下又得的什么病,值得如此急迫。 的确急迫,急迫的连辆马车都没有,天杀的韩松像搬口袋一样,把棠梨往马上一横,就这么跑了好几条街,到了齐王府门前,棠梨都快颠散架了,两只脚一落地,胃口里晌午吃的东西便要往外返,棠梨急忙调整呼吸,方压了下去。 一抬头见韩松一脸焦急,棠梨也不好再怨他,这冷脸汉子心里只有他家主子,为了他家主子的安危,别说把自己当口袋,就是当成球踢过来也可能,算了自己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这些。 本来棠梨还想好好欣赏一下齐王府气派的门楼子的,不想韩松冷声说了句,得罪了,接着便被这厮抗在了肩上,抗在肩上还不算完,还纵身跳上了房,棠梨着实亲身体验了一把空中飞人的感觉,惊险刺激的程度简直让棠梨毕生难忘。 她唯有闭上眼,不看不想,才勉强撑下来,感觉两脚落在实地上的时候,棠梨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饶是棠梨不想计较,可这韩松也做的太过分了些,怎么也得踢这厮一脚才能解气,正想缓过来伸腿踹韩松一脚,却听见咣当关门的声音,咔嚓落了锁。 棠梨忽觉不对,四下一扫看见宽大的床榻上,盘腿而坐的齐王殿下,看似正在运功,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以及越发不稳的气息,让棠梨瞬间便明白了韩松的目的,她不禁把韩松的祖宗八代骂了一遍,这哪是让自己来治病的,分明是让自己来给齐王解毒的。 自己这个仁心仁术的大夫,今儿却被当成了解药,实在可恶,而就在这时,床榻上的齐王忽的睁开眼看向自己,他的目光跟以前不同,以往眼里的万年寒冰忽的就消失了,变成了火,在眼底隐隐跳跃,仿佛下一刻便会迸发而出成燎原之势。 棠梨一惊,在那火光燎原之前,捏出银针,快步过去,对着脑门一针扎了下去。 银针刺入神庭穴的刹那,齐王眼底的火光退去了一些,恢复了一丝理智,棠梨又取出银针刺入头顶的几个穴道,令他能保持清醒的理智,自己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成了他的解药。 见他目光越发清明,棠梨低声道:「非常时期,失礼之处,殿下体谅。」说着伸手便去脱他的衣裳,只不过手刚伸到衣领处,便被他捏住了腕子,皱眉看着棠梨,神情很是不爽,语气比神情更不爽:「你,做甚?」 棠梨:「脱衣裳啊还能干啥?」 齐王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放肆。」 棠梨这才明白,他是误会自己要把他如何了,拜托,刚若是自己手上的银针慢一点儿,这会儿估摸已经被这位当成解药生吞活剥了,这会儿稍微清醒了点儿,又成贞洁烈男了,这副自己居心不良要占他便宜的脸色,是闹哪样。 想到此,忍不住翻了白眼:「你如今体内寒热平衡打破,若不及时行针,非傻即疯。」 齐王微有些愣:「你要行针。」 棠梨没好气的道:「不然呢,莫非你以为我吃饱撑的,服侍你更衣,我又不是你的丫头。」话音一落,手腕上的力道卸了,棠梨便伸手又去扯他的衣领,却被他拦住:「我自己来。」 棠梨讪讪的收回手,她绝不承认自己刚才那一瞬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这也怨不得她,毕竟这齐王殿下生就了一张极品的好皮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机会吃帅哥的豆腐,也算差点儿被颠散架的补偿吧,不想这齐王殿下却小气的紧,这点儿小小的补偿都吝于施舍。 不过亲眼看帅哥宽衣解带心里多少也平衡了一些,虽时机不大对,但棠梨还是想起了曾经在酒吧了里看到的猛男秀,以她目测,这齐王殿下的身材绝对算一等一了。 想着这冰着一张脸的齐王殿下,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的风情,棠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神情颇有些不怀好意,可惜齐王殿下脱衣裳的速度飞快,棠梨根本来不及好好欣赏,入目可见便是精壮的胸膛了。 而齐王的手已经下滑放到了腰间,看那样子仿佛要脱裤子,棠梨忙道:「只脱上面就好。」 齐王仍是一张冰脸道:「不需脱裤子吗?」 齐王这一句话,棠梨差点儿让自己的唾沫呛死,怎么有人能这么冷着一张脸说脱裤子呢,棠梨咳嗽了一声道:「咳,咳,那个裤子就不用了。」说着打开药箱取出备用的银针,在他上身扎了起来,两包银针都扎了进去,棠梨方抹了把汗坐在榻沿儿上:「好了,你把丹田内积聚的热邪之气,沿着我行针的穴位逼出来吧。」 齐王也还算听话,盘腿运功,棠梨也屏气凝神在旁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听见那几不可闻的血气运行之声,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棠梨猛然出手,一巴掌打在齐王的胸膛上,齐王闷哼一声,张嘴噗的喷出一口黑血,好在棠梨躲的快,不然这口黑血便都便宜棠梨了。 黑血吐出来,棠梨抓过他的手腕搭了搭脉,气息平和,方松了口气,这忽然窜起的热邪算是解了,这家伙应不会拿自己当解药了。 第48章 忙活了这么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上,又是急匆匆来的,这会儿口渴了厉害,抬眼见榻桌上放着茶壶茶盏,干脆舍了茶盏,直接提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半壶下去,方才痛快了,放下茶壶,见齐王眼里有惊诧之色,才想起自己喝水太过豪放,许是吓到了这见惯了宫中贵眷名门闺秀的齐王殿下,遂呵呵笑道:「那个,来的匆忙,有些口渴,口渴了。」 齐王眼里仿佛闪过一丝笑意,棠梨愣了愣,再去看时,仍是那张冰脸,暗道,自己大约是看差了,这位齐王殿下根本就是冰雕,哪会有笑意。 棠梨并未起针,虽热邪化成淤血吐了出来,体内仍又余下的需多行一会儿针,棠梨索性便坐在一边儿,见榻几上除了茶盏还有一叠子顶馅儿菊花酥,做的精致小巧,勾人食欲,反正已经丢脸了,也不在乎多丢一些,想来这冰脸的齐王殿下应该不会吝啬到连一碟子菊花酥都舍不得,好歹自己也算救了他的命,吃他一叠菊花酥就算两清了。 想到此,一伸手把碟子拿了过来,搂在臂弯间,捏起一块塞到嘴里,棠梨暗暗点头,这齐王府厨子的手艺着实不凡,这菊花酥做的,酥脆香甜,入口既化。 一转眼一碟子菊花酥就进了肚,又把剩下的半壶茶灌进去,棠梨才觉肚子里有了底,往后靠了靠,看了对面一眼:「昨儿瞧殿下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发病了,不是又被人下药了吧。」 棠梨本是开玩笑,哪想齐王听了这话却并未反驳,只是脸色愈发冷沉,棠梨大为纳罕:「真被人下药了。」 见齐王的脸色已经开始转黑,棠梨忙识趣的道:「那个,我是出于医者之心,需深究病因,方能切症,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莫怪罪。」心里却好奇的要死,上回听纪婆婆说过,齐王这怪病的起因便是南燕那位公主对齐王殿下一见倾心,势必弄到手不可,才弄了厉害的情药下到了齐王的酒中,想跟齐王殿下把生米做成熟饭,可惜齐王殿下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情药化成了热毒入体,为了解毒又运功泡冰水,久而久之便成寒热相战之症,四处求医。 有了这么一回惨痛的教训,是谁都会格外小心谨慎了,谁知齐王殿下硬是同一条沟里摔了两回,又被人下药了,这齐王殿下的桃花也忒旺了些。 齐王脸色极不好看,跟泼了一瓶子墨汁似的黑,半晌开口道:「本王却未想到棠姑娘竟有如此一身高明的医术。」 棠梨心道,你就装吧,不知道,鬼才信呢,不知道一发病让韩松跑去叶府寻自己,不对,韩松可不是去找大夫的,而是拿自己当解药了,这就更不对了,这位齐王殿下不是有厌女症的吗,难道这怪病忽然好了,若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找自己来当解药,直接去花楼找个顺眼的花娘嘿咻一下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不过既然他打算继续演下去,那自己就陪着呗,总比什么都戳破了好些,想到此,便道:「不敢称高明,只不过在家里看过几本医书药书罢了。」 齐王道:「我这病当真无法医治?」 棠梨心里一惊,暗道莫非这齐王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便自己知道一个方法,也并无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治好,更何况,这法子需在全身穴道行针,且并非一两次三四次可成,日日行针,至少需半年,才能把他体内的寒邪热毒尽数祛出,这行针自是不能隔着衣裳,这全身行针就得裸露,自己豁出去不在乎这古代的礼教规矩,也不能跟一个男的半年天天裸成相见啊,更何况这热毒跟寒邪若一起祛除,极其危险,一旦未把握好,病人很可能失去理智,就如刚才那般,若非自己及时用针定住神庭穴,只怕这会儿自己已经成了他的解药。 所以,即便知道这个治法,无法实行也等于不知,想到此,便道:「我不是说过吗,并未无法只是目前还未想到罢了。」 齐王却紧追不舍:「何时能想到?」 不想他今儿如此刨根问底,棠梨颇有些为难,半晌方道:「医道一门变化万千,便是同一种病也有诸多不同的治法,殿下这病有些麻烦,何时能想到法子,棠梨也拿不准,该起针了。」说着站起来开始起针,把针收起来,棠梨看了眼紧闭的门开口道:「殿下这病无碍了,棠梨若再不回去,只怕叶府老夫人那边惦记。」 齐王却并未理会棠梨的告辞之语,而是开口道:「你我如此,只怕已有损姑娘清誉名节,棠姑娘不怕吗。」 棠梨愣了愣,心道这齐王倒是几个意思,好好的提名节清誉做什么,难道自己就给他行了一遍针,就有损名节了,想到此便道:「不妨事,不妨事,棠梨是医生,给人医病是本份,莫说是齐王殿下,便今日病的是街上的贩夫走卒,棠梨也不会袖手旁观,且名节清誉不过身外物,棠梨并不在意。」 齐王微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开。」 棠梨:「世道艰难,想开了才能活的开心长远,凡事跟自己过不去,只会短命夭寿,此等蠢事棠梨不为也。」 齐王沉默良久方道:「韩松,送棠姑娘回叶府。」 话一出口,门便从外头开了,韩松虎虎生威的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主子跟棠梨的衣裳都还齐整,不像经了事的,既然未经事,主子这病岂非好不了了。 想着却又发现主子的神色不像有病未解的,又看向棠梨,棠梨岂会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提了提自己药箱子道:「韩大人是不信我的医术吗?」 韩松见主子微微点了点头,便知主子是真让自己送这丫头回去,只得送棠梨回乐叶府。 第49章 棠梨一回来,老夫人已经醒了听见了信儿,正着急呢,便见棠梨进了屋,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到窗户边儿上,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遍方道:「倒是全须全影的回来了。」 棠梨笑道:「瞧您老说的,那齐王殿下又不是吃人的豺狼,更何况,我是去诊病的,他便真是豺狼,也不会蠢到对大夫动手吧。」 老夫人点点头:「这倒是,若是动了你,他那病只怕就没得治了,只不过在岳州时听你说过,用了你写下的治法,便不能完全治愈也可无碍,且齐王殿下有内家功法护身,按理说不会发作,更何况今儿上午还在街上见过,瞧这不像发病的样儿啊。」 棠梨:「齐王殿下这病的确不会轻易发作,但若外邪侵扰便会打破身体里的寒热平衡,因而发病。」 外邪侵扰?老夫人不禁道:「你是说,又被人下了药。」 棠梨:「虽不能十分确定,也有八九分把握,应是中了招,只是不知下药的是何人,这份胆量倒真令人佩服。」 不说齐王殿下的身份有多尊贵,就是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也足以让女子退避三舍了,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人都说美女是红颜祸水,这美男的桃花多起来也不遑多让啊,且齐王殿下前头因桃花生病而四处求医的事,天下尽知,以齐王殿下的身份若再栽进一个坑里,估摸把那女子活剐了都可能,故此棠梨对这位胆敢给齐王下药的女子很是佩服,实在勇气可嘉。 老夫人本不过顺口一猜不想竟猜中了,略惊了一惊便想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道:「看来齐王是去了国公府。」 棠梨颇为意外:「国公府,怎么可能?」 老夫人坐下喝了口茶道:「你不知,国公府的长房长媳出身太后一族,跟太后虽不是亲姊妹,却自小一处里长起来的,情份不同,便齐王殿下也称姨母的,也正因这层关系自小订了亲事,国公府的长房孙女成了齐王府未过门的正妃,只等大了便成礼,老公爷极喜欢这小孙女满周岁的时候便在府中大宴宾客,谁知也是这一日,这金尊玉贵的小孙女却不见了。」 棠梨不禁道:「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会不见?且刚满周岁的孩子,走路尚且不能,如何会不见?国公府那么多下人难道还看不住个周岁的孩子。」 老夫人:「说的是,这好好的个大活人怎就没了,后来隐约听说是小公爷房里的妾侍争宠,串通了奶娘把孩子抱了出去,后见事情败露,那妾侍上了吊,奶娘也吞了毒药,这两个做事知情的一死,孩子的下落也就无人知道了,国公府派人找了这么多年,却连点儿消息都没有,都说这孩子十有八九是让那恶毒的奶娘弄死不知丢在哪儿了,只是这话没人敢在国公府说罢了。」 棠梨暗暗点头,想来是因跟皇家订的亲事,国公府才找了这么多年,就算找不着,只一日不确定那孩子的死讯,跟皇家这门亲事便也在,加之皇家也并未操持退婚事宜,这国公府乐的装糊涂呢。 不过,棠梨疑惑的道:「即便如此,此事跟齐王发病有何干系?国公府就算再显赫也是臣子,怎敢给皇族下药?」 老夫人:「国公府的人自是不敢,但若那长房顾氏身边的可就不一定了,论辈分那顾氏却是殿下的姨母,自打丢了闺女,身子便不大好了,三灾九病不断,一年一年的不出屋,齐王回京必要去探望,这顾氏身边养着个娘家的侄女闺名唤做顾莲,今年有十八上了吧,听说一早便心仪齐王。」 老夫人这一说棠梨便明白了,这顾莲既是顾家人,论起来便是齐王的表妹了,这表哥表妹的发生点儿什么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齐王那皮相生的招人,那些离着远攀附不上的便眼馋够不着也没用,可顾家姑娘却不一样,伸手便可及的荣华富贵,能忍住不伸手才稀奇。 这位顾莲想必是到了年纪心急了,见齐王这边儿没动静,索性一咬牙一跺脚来了个铤而走险,直接下药,以求把生米煮成熟饭,跟那位南燕的公主一样愚蠢,以棠梨对那冰脸齐王的了解,若他不想娶,就算真煮熟了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南燕公主那药如此霸道,这齐王殿下都扛住了,宁可把自己折腾成寒热相战,也不愿意女子近身,这位顾莲表妹岂不是白走了一招险棋吗。 果然,女子一旦沾了情字脑袋就糊涂了,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硬生生断了自己的路,且,以齐王的秉性,这位顾莲表妹的下场可想而知。 棠梨却忽然想到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这齐王貌似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厌憎,莫非因自己不像女子,所以连齐王把自己当成男的了,所以才会如此。 想到此,棠梨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虽说自己发育的不是很完美,但还过得去吧,莫非是自己今儿这身匆忙间未及换的袍子过于宽大,辨不出男女来。 而那位顾氏夫人倒是怎么想的,是眼看闺女找不着,皇家的亲事就要黄了,出于为娘家考虑默许自己的侄女代替,还是说因身子不好,无心理会这些事,但顾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之女,却行此下三滥的手段,传出去顾家一族的脸可就丢尽了,就连太后也免不了要受些牵连。 正想着却听老夫人叹道:「想当年太后何等风采,入宫为后母仪天下,为顾家争得了多少荣光,可也不过几十年光景,便不复当年了,到如今教养出的姑娘成了什么样儿,莫说皇家便是我都瞧不上眼。」 旁边的纪婆婆道:「老夫人怎么倒真动了气,横竖是人家府里的污糟事,不甘咱们的事,说起来,这京里哪个府里是消停的,便面儿上瞧着一团和气,背过脸去不知怎么打呢,也就咱们府里拎清些。」 第50章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倒是,咱们府里拎清是我膝下只全丰一个,又自己辟府单过,跟其他房头也不过年节儿走动走动,到底远些,不似国公府,几个房头都在一块儿,那长房的小公爷偏又是个风流的,之前顾氏夫人身子好的时候多少还消停些,后来丢了闺女,顾氏夫人思女成疾,也就懒得管这些事了,没了约束,小公爷房里侍妾丫头添了一大帮子,成日里你争我斗的,哪有安生日子,若依着我,当日便不该应下婉儿这门亲事,偏她爹娘点了头,我这当祖母的也不好拦着孙女高嫁,若寻个性子安稳的,哪怕贫苦些,总有个清净日子,总比如今的光景好。」 棠梨颇认同老夫人的话,别人只瞧见了高嫁的风光,可日子还是得两口子一天天的过,若是这么个花心大萝卜,这一辈子也甭想消停,便你自己想消停,别人也不能让你消停,所以说这女子嫁人找夫婿,人品比门第更要紧。 却又听老夫人道:「你婉姐姐嫁了这么个女婿,虽高门显贵却没个嫡子傍身,这日子越发艰难,棠丫头你明儿好好给婉丫头瞧瞧,便不得嫡子生个闺女,以后也是个依傍,省的一个人孤清清的在国公府熬着。」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棠梨:「您老放心,棠梨必尽所能为婉姐姐医治。」 说话便到了寿辰的正日子,一大早棠梨便随老夫人跟王氏坐车轿往国公府去了,国公府距叶府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朱红的大门,上悬着赦造的牌匾,气派非常,门前甚为热闹,车轿众多,从大门前排开直占了半条街,当真是煊赫公府,门庭若市。 有专门接待女眷的管事婆子,把老夫人跟王氏迎了进去,直接让到内堂的女眷席上,席上已有不少人,有妇人也有云英未嫁的姑娘,一个个打扮的体面精致,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弄得棠梨都分不清谁对谁,只是紧紧跟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让她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不过却一个也没记住,只记得对方审视打量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并不奇怪,毕竟棠梨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虽跟着老夫人王氏前来却并非叶府的正经小姐,只不过是个亲戚,原本就没必要来的,毕竟自己跟这国公府八竿子也打不着,偏偏跟了来,老夫人还挨个引见,一口一个棠丫头叫的亲热,这些人大都是知道叶府底细的,怎可能不猜疑自己的身份。 好在,应酬了没一会儿,便被王氏寻个借口拖到叶婉院里去了,想来这母女俩一早就订好了计策,叶婉并未去前头席上待客,而是托病在自己院子里躲清闲。 棠梨随王氏进来的时候,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药味,炕上靠着一位穿淡紫衣裳的少妇,圆脸肤白,体态丰腴,眉眼间有几分王氏的影子,棠梨便知这是叶府的二小姐叶婉,旁边的炕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有个小丫头正拿着扇子在药碗上扇着,想必是想让药快些凉下来。 棠梨吸了吸鼻子,便知是大补之药,微微皱了皱眉,王氏已经开口道:「不是跟你说了,别吃这些药了,又不顶用,没得白受罪。」 叶婉忙从炕上起来道:「娘来了怎么也不报我知道,我看你们是讨打了。」 王氏道:「你莫错怪丫头们,是我不让她们报你,你这还病着呢,回头出去冲了风怎么好。」 叶婉:「我也不是纸糊的,哪会如此娇弱。」说着看向棠梨笑道:「想来这便是棠妹妹了,前儿听娘提起,我便欢喜的什么似的,在闺中的时候便想有个妹子,不想如今真有了。」 棠梨行礼唤了声婉姐姐,叶婉笑着拉了她的手,做到炕上,端详了一番道:「怪不得祖母疼爱,这模样我瞧着也从心里喜欢呢。」 王氏四下瞄了一眼,叶婉低声道:「娘放心,里外都是妥帖之人。」 王氏这才放了心叹了口气:「早知当日便不该应下这门亲事,也免得瞧个病还跟做贼的一般,棠丫头快给你姐姐瞧瞧,这成婚五年了这肚子都没动静,真真急死个人。」 棠梨:「大娘莫着急,待我先给婉姐姐诊脉。」说这旁边的丫头已经放好了软枕,这丫头刚棠梨进来就瞧见了,刚她称呼叶婉姑娘,必是从叶家跟着嫁过来的丫头,模样并不出挑盛在肤色白皙,年纪瞧着有二十二三的样子,却是小姑娘的打扮,应是为着叶婉耽搁了,一行一动稳妥周到。便见棠梨这般年纪的大夫,也只是微微有些讶色,便恢复如常,可见当初王氏夫人挑这个陪嫁的大丫头,费了多少心思。 而叶婉嫁入国公府外头瞧着风光,人人羡慕叶家攀了高门,殊不知这高门里头的日子却是有苦说不出,就算看个病都需如此遮遮掩掩,更不消说平日里在府里必是步步小心,这般过日子,便富贵滔天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婉心急,见棠梨诊了半晌也不说话,神色瞧着有些凝重,心里咯噔一下,她自是相信娘家的,爹娘祖母既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棠梨带过来给自己诊病,必是有真本事的,即便这丫头年纪太小了些,叶婉也不会小视,更何况她还知道祖母先头的病跟母亲那经年的旧疾都是棠梨治好的,如此医术完全可称神医了,自己如何会不信。 因此见棠梨神色,有些慌急,如今自己在国公府还能有安稳日子,是因父亲任了岳州布政使,哥哥在兵部也颇有建树,靠着父兄自己那婆婆还不敢太为难自己,只是若再无孕,婆婆必要再提过继庶子之事,而这人选必是侍妾杨氏所出之子,这杨氏是婆婆娘家的外甥女,若当真过继进来,往后这国公府二房之中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第51章 心中一急脉便有了变化,棠梨抬眼看她,见她一脸焦色,便知端地,开口宽慰道:「婉姐姐宽心,从脉上瞧并非什么大病。」 棠梨这一句话真如甘霖落下,顿时便浇灭了叶婉的急火,稳住了乱蹿的心神。 棠梨感觉指下的脉安稳下来又仔细诊了一会儿方抬起手来,略沉吟道:「婉姐姐何时初潮,可是从初潮起月水便不正常?」 棠梨一句话,叶婉暗惊,一号脉便能知道这些,这丫头还真是神医啊,叶婉正要答话,旁边的王氏却已道:「正是,正是,婉丫头十三岁初潮,自头次便不大正常,要么两三月不行一回,要么一来便一两个月都不见干净,我也是虑到以后,生怕嫁了人不好生养,寻了不少号称千金圣手的大夫来瞧,可治了这么多年亦不见好,我之前也想着婉儿嫁过来五年无孕,只怕病根儿就在这上头,可知道病根却始终治不好也是枉然。」 叶婉见娘亲一脸心疼着急,忙道:「娘莫着急,若您再为这个病了,婉儿可就真成不孝女了。」 王氏:「娘不着急,娘就是心疼你这日子难过,若你那婆婆是个好的也还罢了,偏偏是那么个不省心的。」这边儿正说着,忽听外头婆子的声音:「给夫人请安,杨小奶奶安。」 叶婉一听顿时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婆母来了。」说着已站起身匆匆迎了出去,只是还未走出去,人已从那喜鹊登枝的屏风外走了进来,头先一个年纪有四十上下,生的富态,中等身量,穿了一件暗绿的衣裳,外罩秋香色长对襟儿褙子,头发梳的极精致,插着一支金晃晃的寿字簪,耳上挂着寿字耳坠子,这一身打扮既不张扬却也喜庆,又极衬身份,只是这妇人虽做了这一副富贵端庄的打扮,眉眼间却隐约流出些刻薄的小家子气,也不知这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贵眷怎会有小家子的刻薄气。 妇人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妇人,年纪比叶婉小些,穿着一件桃粉的褙子内搭月白石榴裙,这打扮比棠梨这个真正的小姑娘还鲜亮几分,眉眼跟旁边的妇人有几分相似,尤其那股子小家子气竟如出一辙,只是这年轻的妇人瘦了一些,衣裳穿的极为合身,越发显得丰胸细腰,模样倒不算特别美,但那双眼却仿佛带着钩子,看人黏黏糊糊的,仿佛要勾住什么一般。 再参考刚才听见外头婆子的请安,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位必是叶婉那不省心的婆婆跟她夫君房里得宠的小妾,只不过棠梨觉得奇怪,自古以来婆媳便是天敌,这婆婆看儿媳妇不顺眼倒也不算稀奇事,可没见过婆婆不待见儿媳妇却对儿子房里的小妾格外青眼的,这两人眉眼又几分相似,莫非是亲戚? 那孙氏夫人一进来,便在屋里打量了一圈,见除了王氏跟个脸生的小丫头,并无什么郎中大夫,不免侧头瞪了外甥女一眼,心道,哪来的什么大夫,倒害的自己匆匆跑了过来。 杨氏也未想到屋里是这个境况,叶婉嫁入国公府五年无孕,这是上下皆知之事,本来女子无孕已是犯了七出之罪,婆家完全可以一封休书休回娘家了事,偏偏叶婉有个做了封疆大吏的爹,还有个争气的兄弟,便婆婆有意让夫君休了她,却也要顾忌叶家,不敢轻举妄动,也才退而求其次想出让俊儿过继的主意,只要叶婉生不出儿子,俊儿过继之后,便是嫡子,日后这国公府二房的家业便都是自己母子的,没她叶婉什么事。 故此她一直防着,先头那些大夫也都是自己跟姨母暗地里买通了的,开的那些药只会让叶婉越吃越怀不上,但她跟姨母能防着京里的大夫,却防不住叶家,不过女儿出了门子娘家便是外家,便瞧病也自有婆家请医问药,娘家若擅自出头便是越俎代庖,于理不合。 且若是让婆婆亲自逮到这把柄,往后叶家再登门便有的话推脱了,这才急巴巴的催着姨母前来,不想屋里却并无郎中,只是王氏跟个小丫头,一时也有些尴尬。 叶婉岂会不知婆婆跟杨氏所为何来,先给婆婆行了礼,看向杨氏,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过了半晌,那杨氏方有些不情愿的蹲身行礼:「给姐姐请安。」 叶婉方道:「前几日听说杨妹妹身上不大爽利,一直歇着连屋子都不大出了,怎么今儿跑我这儿来了,莫不是特意来给我请安的,虽说照着礼数该当如此,不过妹妹既身上不爽利,姐姐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妹妹少来个一两次,姐姐也能担待一二。」这几句话说的那杨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只不过,身份在哪儿摆着,她一个侍妾便再不情愿,也不能公然忤逆大妇,只得咬着牙咽下这个哑巴亏。 旁边的孙氏一见外甥女吃了瘪忙打圆场:「也不怨她,是我听说亲家母来了,若不照面岂不失礼,这才急巴巴的赶了过来,也让杨氏过来给亲家母见个礼儿,说不准以后亲家就当外祖母了。」 王氏脸色不变,嘴里却道:「这可真是借亲家吉言了,我临来京的时候,念着婉儿的子息,便去岳州的庙里求了个签,倒真是个上上大吉的签,那解签的和尚断言,不出一年,便能称心如意,想着必是姚应在婉儿身上了,我欢喜的什么似的,添了一封大大的香油钱,待来年还愿的时候再封一个,顺带给我那外孙子求个吉祥平安符,得了这个好消息,今儿就忙忙的来了,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婉儿知道,不想我这还没来得及说呢,亲家母倒是未卜先知了,莫非亲家母成了活神仙,能掐会算了。」 王氏的话说的杨氏脸色异常难看,眼里惊疑不定,她很清楚若叶婉生下嫡子,就没自己娘俩什么事了,往后嫡子继承家业,还有自己母子什么事。 第52章 孙氏脸色却未变,反倒一脸欢喜的道:「哎呦,佛爷庇佑,这可是一桩大好事,回去我就在佛前上柱香,保佑着我那宝贝孙子快快的落生下来,我这当祖母的也好好享受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棠梨在旁边跟看戏似的,不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孙氏的段数明显比那个小杨氏高多了,不说旁的就凭明明心里恨不能儿媳妇一辈子生不出来,嘴里却一个劲儿的念佛说盼着抱孙子,光这一点儿,就可见孙氏的城府心计,叶婉这个婆婆着实不是善类。 孙氏看向棠梨:「这姑娘好个气派体面的模样,只是以往倒不曾见过。」 叶婉道:「还未来得及给婆母引见,这是我二叔家的妹妹,以前一直在安州住着,这是头一回来京。」 孙氏目光一闪,心道叶府嫡枝也不过叶全丰一个,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怎会突然蹦出个二叔来,又一想大约是旁支的,便道:「真不愧是叶家的姑娘,这站出去京里那些名门闺秀都比下去了。」 王氏:「她小孩子家家的,又是小地方出来的,哪能跟京里的闺秀们比呢,不过是念着她姐姐才跟我来的,要不然课可是连屋子都不出的。」 棠梨很配合的低头做出个害臊的样儿,孙氏暗道,果真是小地方的,刚夸了两句就这般上不得台面,就算模样再好又能成什么大事,便也无心再逗留,笑道:「瞧我,亲家母难得来一趟,我倒过来讨嫌,得了,你们母女好好说说话儿吧,我去前头瞧瞧,今儿客多,轻忽不得。」 叶婉恭声道:「儿媳送婆母。」 孙氏笑着拍拍她的手:「又不是出门,都在家里送什么,跟你娘妹子说话儿吧,好好养着身子,回头给我生个孙子便比什么都强。」说着瞥了旁边的小杨氏一眼:「你姐姐病着,你该替她分分忧,跟我去前头迎客,免得外人不见咱们国公府二房里的人,回头不定嚼什么舌根子呢。」 小杨氏应了一声,跟着孙氏出去了,到了外头不甘的道:「姨母您这才来还没说上两句话怎么就走了。」 孙氏白了她一眼:「说你没个成算还不认,你巴巴的叫了我来,不就是想抓住她背着婆家寻大夫的把柄吗,可你也见了,除了她娘跟个不知什么外八路的妹子,哪有大夫,你省省心吧,慢说她没寻大夫,便真找来个什么大夫,也不顶用,若是有早有了,哪还能等到这会儿,上回贾太医来瞧给她瞧病,我私底下问了问,贾太医说她这身子是胎里带的毛病,不易有孕。」 小杨氏嘟嘟嘴:「不易有孕可没说一定就没有啊,万一有了呢,那咱们俊儿还有什么前程,终归不踏实。」 孙氏目光一利看向她:「我且有句话给你,没我点头不许动什么歪心思,叶全丰如今任岳州布政使,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一方诸侯,岳州自来是皇上的心病,如今钦点叶全丰去岳州,正说明叶家圣眷正隆,叶婉更是叶家嫡女,若你动了她,叶家岂肯干休,若翻出来,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记下了?」 小杨氏虽心里不爽,却不敢违逆姨母,见姨母一脸厉色哪敢辩驳低声道:「记下了。」 孙氏脸色缓了缓:「你呀这性子也太急了些,日子长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呢,需知事在人为,只要持的住算的准,终有你的结果。」 不说这姨甥俩暗中谋划且说屋里,孙氏一走,王氏脸上的笑便没了,狠声道:「你这婆婆端的没打好主意,你得小心些,莫着了她的道,也不知你公公是怎么想的,便是你正经婆婆没了,续一个进来,堂堂国公府还怕找不见好的,怎巴巴的娶了这么个商户之女,明明满心的坏水,脸上却笑得山花灿烂,简直就是个笑面虎。」 叶婉拉了王氏坐下,又从丫头手里接了茶递在王氏手里道:「娘说这些,我倒不怕丢丑,只是棠妹妹还未许人家呢,回头听了这些污糟事心里头一怕,不想出门子,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王氏这才道:「可是,瞧我一见你婆婆这个两面三刀的样儿,心里都就恨得慌,都忘了棠丫头还在呢,她一个姑娘家是不宜听这些的。」 棠梨:「大伯娘忘了,棠梨是大夫,虽未嫁过人,想来这居家过日子就跟配药一般,总有个君臣佐使,婉姐姐有主心骨,这日子便会越过越顺当,棠梨虽不懂家务,却听过一句话,水大漫不过桥去。」 叶婉略沉吟半晌,笑道:「我还当来了个女神医,原来是个心有七窍的灵丫头,今儿你这话我记下了,只是就怕我这桥还没搭起来呢,水就到了,又当如何?」 棠梨:「这个婉姐姐尽管放心,只若备好了料,这桥不过一转眼就搭成了。」 叶婉眼里一喜拉着棠梨道:「妹妹可别哄我,让姐姐白欢喜一场,也不瞒你,我这病着实请了不少大夫,药吃的连苦都忘了,可就是不顶用,我自己都有些灰心了,想着大约我是命中无子,实在没有也只得过继一个了。」 棠梨:「婉姐姐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计量这些有些早了。」想了想道:从姐姐的脉象上瞧,妹妹断着根源在于肾气亏虚,若治当以固肾养精为本,但刚我进来闻见姐姐吃的药,却是四物汤加了知母黄柏大蓟小蓟,刚问了丫头,前头姐姐吃的也是四物汤只不过加的不是这几味而是桃仁红花,莪术,水蛭,香附,今日吃的四物汤所加乃是凉血止血的药,前头吃的四物汤却是破淤通经的药,如此杂乱无章,自相矛盾,怎可能有效。」 第53章 王氏道:你瞧吧,我就说你那药不对头,那个什么贾太医说不准被你婆婆跟那小贱人买通了,便不敢害你的性命,也断不会让你有孕。」说着看向棠梨:「棠丫头你医术高明,快着给你姐姐好好瞧瞧。」 叶婉:「娘,您可真是,棠妹妹不正说着我这病呢吗,您这一插嘴倒打断了棠妹妹。」 王氏:「是了,是了,瞧我一着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棠丫头你快说快说。」 棠梨笑了笑:「不妨事,姐姐平日可是常觉腰酸痛,眼睛干涩,还不是耳鸣,头发也掉的厉害,稍吃些冷的便觉微胃痛痞胀不舒,还会拉肚子,若吃热的却又心烦上火,睡觉都睡不踏实。」 叶婉:「妹妹你可真是神人,咱们今儿才头一回见,怎么好像你日日跟着我一般,竟什么都知道,正是你说的这般,火上来便觉烦热非常,躺下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烙饼,一宿里连半个时辰的安稳觉也没有,白日里事情又多,也不得歇,这日子长了便越发厉害了。」 棠梨:「这正是肾气大亏,脾虚不运的症候。」 叶婉:「你是说姐姐这病还有的治。」 棠梨点头:「只固肾运脾,疏通姐姐体内淤制的热毒,这病便好了大半,只是姐姐肾气亏虚太过,若想调理过来,却不是一两剂药之功。」 叶婉忙道:「那得吃多少剂才能见效。」 棠梨:「见效的话,三剂便应见效,只说若想调理过来需吃上十剂,待姐姐肾气固,身子好转才可祛热毒,体内热毒去,身体康健,方能有孕。」 叶婉:「依着妹妹,我这病得治多久。」 棠梨略想了想道:「前后怎么也需三个月。」 叶婉傻住了,自己嫁过来五年无孕,在这国公府里已经成了笑话,正房无嫡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才一个个动了非分之想,尤其那个小杨氏简直不把自己这个正房原配放在眼里,仗着婆婆是她姨母,三天两头的跑过来对自己冷嘲热讽,话里话外的让自己过继她儿子,她倒打的好算盘,便自己最后当真无子,需过继也不会要她生的,她那儿子小小年纪便贼眉鼠眼,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东西。 这些年希望过后又是失望,不知多少回了,因此,她都不报希望了,可就在自己灰心之时,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叶婉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切,生了幻觉,想着不禁用手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的她吸了口气,却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疼原来也是如此值得欢喜的,想着又用力捏了自己一把,疼的她唇角扬了起来。 虽笑着却只傻看着棠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氏见女儿这个样儿心里酸涩无比,伸手摸了摸眼角钻出的泪,道:「瞧你这是高兴傻了不成,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叶婉方过神来,忙吩咐速速取纸笔过来,亲自在桌上铺开,将那紫毫笔沾了墨递在棠梨手里:「妹妹快给姐姐开药。」 棠梨暗暗摇头,这可真是想孩子想疯了,不过这国公府二房头的形势来看,叶婉若不能生下嫡子,往后这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棠梨略斟酌写了方子,一写完叶婉便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瞧了又瞧,便要让丫头去外头抓药,王氏忙拦住道:「且慢,刚你婆婆跟那个小杨氏巴巴的跑来可就是为了逮你私自请大夫的纰漏,如今你让丫头出去抓药,不正中了他们的计吗。」 叶婉道:「便如此又能如何,横是不能我自己出去抓药吧,真这么着岂非更不妥。」 王氏也着急:「这可怎么好,真真没大夫难,有了大夫开了药还是难。」 棠梨道:「婉姐姐大伯娘莫急,棠梨倒有个主意。」 两人眼睛一亮一起看向棠梨:「妹妹倒是有什么主意,快些说与姐姐。」 棠梨:「横竖姐姐每日都要吃药,旁人也不会奇怪,至于姐姐吃的什么药,想来这府里人还没有辨认的本事,大伯娘难得回京城,送些东西给闺女也是情理之中。」说到这儿便停住话头不继续往下说了。 也不用说了,若到这会儿,王氏跟叶婉还不明白,那就真成傻子了,王氏道:「这个法子好,回头我就让周妈妈送来,你仍照以前一般吃药,只是把药换成棠丫头开的,便你那婆婆再精明也瞧不出破绽来。」 叶婉点点头,拉了棠梨道:「妹妹当真是我命里的贵人,姐姐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叶婉:「既姐姐认了我这个妹子,又何必言谢,倒显得外道了。」 叶婉笑道:「妹妹说的是,倒是姐姐的不是了,咱们姐妹之间何必言谢,只将来你那外甥出来,让他好好给你这姨母磕几个头才是。」 王氏:「这话实在,一家子姐妹不该外道才是。」 正说着,纪婆婆来了,进来行了礼便道:「前头老太太稀罕那猪婆龙皮做的剑鞘,要见棠姑娘呢。」 叶婉愣了愣:「猪婆龙的剑鞘?哪里来的?」 纪婆婆道:「是棠姑娘知道国公府老太太大寿,特意备下的寿礼,是用猪婆龙皮做的剑鞘,老太太刚一眼就打上了,拿在手上便舍不得放下,问是谁送的,老夫人便说是棠姑娘,老太太这才遣了老奴过来请姑娘。」 棠梨却有些为难的看向叶婉:「只是婉姐姐……」 王氏忙道:「有你开的方子,你婉姐姐这病也就不愁了,倒是老太太哪儿怠慢不得,你快跟纪妈妈去吧,我再嘱咐几句话也过去。」 第54章 棠梨这才蹲身告辞,跟着纪婆婆去了。 瞧着棠梨的身影出了院子,叶婉不禁道:「娘亲信里说起咱家在安州认了一门远房亲戚,我还纳闷爹爹平日做事稳重怎这次却有些仓促,想咱们叶家虽比不得那些显贵人家却也是世族大家,爹爹又才干卓绝,万岁爷钦点了岳州布政使,想攀附咱们叶家的不知多少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了,安州这家更是连亲戚都算不上,怎么就认下了,今儿一瞧这丫头,方知到底是爹爹的眼力好,这丫头虽出身寻常了些,可就凭她这一身医术,谁家不得当个佛爷供着,且又治好了祖母跟娘亲的病,若是我这回果真能如愿有喜,那这丫头可真真是咱家的贵人了。」 王氏拉了她坐下:「可不是,外人只道叶全章是高攀了咱家,殊不知有大好处的反倒是咱家,还不止如此呢,你父亲虽是皇上钦点的岳州布政使,可到底是外来的和尚,能不能站稳脚可难说,尤其那岳州的按察使,已是两任,那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若他事事跟你爹爹作对,你爹爹纵然是头强龙也不顶用,那宋良成又是个铁面无私的性子,好在是个惧内的,又恰巧他夫人生了病,我便请了宋夫人来府,让棠丫头诊病,这一诊果真吓人的紧,说是这里长了个瘤子。」说着指了指自己肚子。 叶婉脸色一变:「哎呦,这可是恶症治不好,我们府里前些年有个婆子腰上长了个疙瘩,后来赶上庆福堂哪位老东家做堂义诊,她巴巴的排了一天去瞧了,那余老东家一摸就直摇头,说是里头生了瘤子,外头能摸到已经很大了,治不得了,果然那婆子回来不到一个月就没了,老夫人听说此事心生怜惜,赏了四十两银子呢。」 王氏:「这个我也知道,当时一听是这个病,我这悔的肠子都青了,这样的病谁能治得好,回头这宋夫人有个好歹,宋良成岂非要迁怒你爹爹,岂不帮了倒忙,可棠丫头说不要紧,开了药方子,宋夫人回去吃了,真是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气色好,说身上也越发舒坦了,因这个两口子特意备了礼过来道谢,听你爹说那宋良成也不跟你爹作对了,事事有商有量,相处的颇和谐,因宋夫人这事,那宋良成也对岐黄有了兴致,时常翻些医术药典的,这倒投了你爹的脾气,瞧两人的情景竟似那结交十几年的老友一般,咱们两家也走的近了,若是没有棠丫头,你爹爹在岳州的日子哪会这么快便顺遂起来。」 叶婉听了心里更是欢喜 ,连这样的恶症都能治好,那自己这不孕又算的什么,更何况棠梨刚也说了,自己这并非不孕,是胎里带的肾虚,养好了便能有孕,只要自己肚子争气能一举得男,自己那个继婆婆跟那小杨氏便再折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头,毕竟自己也并非没根没叶任人拿捏的,自己父亲是封疆大吏,哥哥在兵部当差也颇有建树,便娘的母族王家也是岳州望族,那小杨氏除了有继婆婆这个姨母,还有什么依仗,孙家本就上不得台面,杨家就更不消说了,跟自己比简直一天一地,若不是靠着她那狐媚功夫,又怎会生了儿子。 想起这些却又觉得心口憋闷的难受,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娘岂会不知女儿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棠丫头说万病皆从气上生,尤其咱们女子,万不能生气,凡事想开些,总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到时候扬眉吐气,你便会发现,这天地宽的紧,只想开了条条都是大道。」 叶婉点点头:「娘别担心,我只是一时气闷罢了,这些道理婉儿明白,真气坏了自己,岂不便宜了那贱人。」 王氏:「日子长着呢,这儿才哪儿到哪儿呢,且让她蹦跶几日,待你产下嫡子,她一个侍妾不过一个下人,你便捏个错打发了出去,想姑爷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有理有据,便是你那个继婆婆想护着自己的外甥女也得掂量掂量,这里可是国公府,有家规宗法,你婆婆敢护短便去报老太太知道,到时候看老太太如何发落。」 叶婉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说娘俩如何计较,且说棠梨跟着纪婆婆从二房这边儿过去,穿廊过庑不大会儿便到了女眷席上,国公府的寿宴设在花园子里,用细扇的屏风隔开了男女席,屏风上绣着的是汾阳王郭子仪过寿,七子八婿齐来拜寿的故事,寓意吉祥且极为应景。 那绣着故事人像的纱绢上映出那边儿男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倒是这边女席安生的多,便吃酒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生怕行止不妥落在旁人眼里被耻笑了去。 正中的主席上,老夫人陪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那老太太面带慈和,头上插了一大朵正黄的菊花,那菊花有碗大,着实少见,且花瓣卷曲丝丝垂了下来,映着满头银发,格外好看,虽满头银发,眉眼间却仍蕴着英气,跟老夫人一般,一看便知是出身将门。 她手里正在摆弄自己送的那个剑鞘,瞧神情颇有些爱不释手。 纪婆婆引着棠梨过来道:「老太太,我们棠姑娘来了。」 那老太太的目光方从剑鞘上收回来落在棠梨身上,打量了一遭道:「这倒是奇了了,之前也未见过,怎么瞧着这丫头有些面善呢。」 老夫人笑道:「我头一回见的时候也跟您一样,后来才想明白,这丫头的眉眼间的英气活脱脱就是咱们家门里出来的,可不面善吗。」 老太太点头:「你这一说可真是,越瞧越像,丫头你近前来,跟我说说这剑鞘是用什么皮子做的,竟是从未见过。」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棠梨,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讥讽看笑话的,羡慕的大约是想这丫头倒真是好运气,一个叶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的女孩儿,有机会进国公府已是天大的造化,如今却又入了老太太的眼,哪怕就露个脸儿往后说出去也风光,嫉妒的是那些有女孩的人家,琢磨着自家的女孩还没说上话呢,怎么就让这么个不着边儿的丫头抢了风头,那些讥讽看笑话的也是别样心思。 第55章 棠梨还未上前答话,只暗暗扫了周围一遭不免暗暗摇头,便这小小的女眷席上,便可看进百态人心,更不消说那朝堂之上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说是浮云,可能真正看透的有几人?莫说这些人便是自己费了这些心思也是因有所求。 有道是无欲则刚,自己既有所求便必须习惯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情景,想必今日过后自己就会成为这些京城贵眷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某某小官的女儿竟妄图攀附国公府云云,想到此,棠梨反而微微露出些笑意,若自己这个七品官的女儿能成为这些京城顶级贵眷之间的话题,自己这一趟京城便没白走。 更何况,虽这副皮囊才十六,可里头的芯儿却已不是花季的小姑娘了,多年的行医生涯,祖父的谆谆教诲,早历练出了丰富的阅历,若如此轻易便会被别人的目光跟闲话影响,那她前世的三十来年岂非白活了。 想到此,棠梨丝毫也不慌张,噙着个笑上前行礼:「棠梨给老太太拜寿,愿老太太松柏长青福寿无疆。」 老太太笑道:「从今儿一早给我拜寿的也不知多少,来来往往说什么吉利话的都有,可我听到这会儿也未记住,倒是这丫头的两句话,着实顺耳,丫头,你这寿礼当真稀罕的紧呢,这么多来贺寿的,送什么寿礼的都有,可送剑鞘的就你一个,若送件刀剑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都知道我娘家是将门,我家的便是个丫头都会刀剑拳脚,也有送兵器的,或是宝剑宝刀,弓箭都不新鲜,只送个剑鞘是为何?」 棠梨:「听老夫人说您这儿有把无鞘的短剑,是难得的宝刃,您多方寻找,想配个剑鞘,却始终不得,棠梨偶然得了一块好皮子,纹路天然,皮制坚韧,正适宜做剑鞘,便让人做了,赶上您老过大寿,老夫人带我来京开开眼界,正好把这剑鞘送来给您老人家,有道是鲜花赠美人,宝剑赠也英雄,这剑鞘极难得,正配老夫人那把宝刃。」 老太太道:「你这丫头倒是个爽利会说话儿的,我这老人家听了心里都欢喜,你这寿礼我收了,回头配我的短剑,对了,你这丫头还没说这是什么皮子呢,听我这老妹子说是猪婆龙的皮做的,可是真的,这猪婆龙我虽没见过,却是知道的,听说岳州那边儿有,凶悍非常,常掀翻渔船,把渔人生吞下去,是岳州那边儿的三害之一,你这小身板是如何捕到的。」 棠梨:「棠梨可没这样的本事,这是竹山县那些渔民捉的,本想送上老君观上供,半道上正遇上我,我便寻他们要了过来,见这皮子坚韧好看,正适宜做剑鞘,便让人做了。」 老太太:「竹山县的渔民可真好本事,竟然连这种为祸一方的凶兽也能捉到,不知这竹山县可是在岳州?」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此时哼了一声道:「想来,旁人若想捕到这样的凶兽难上加难,可这棠梨姑娘却容易的紧。」 老太太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那女子用帕子掩着嘴笑了两声方道:「老太太怕还不知道呢,这位棠姑娘的爹爹便是这竹山县新上任的知县大人,那竹山县在岳州城外,听说猪婆龙为患,那些村民便捉了一头,知县大人若开口,就算心中不愿也得双手奉上,难道还为了一头凶兽去得罪知县大人啊。」 棠梨不得不打量这个崩出来的女子,不,女人,年纪瞧着有十八九了,梳着姑娘的发髻,身上穿了件桃红的褙子,搭配里面雪白的菱纱裙,站在那儿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模样是真漂亮,可那满身的怨愤是从何而来,莫非自己得罪过她,还是她认得自己,不然为何头一个蹦出来于自己为难。 棠梨从没想过隐瞒自己爹爹的官职,因这是事实,自己便想隐瞒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自己为何要隐瞒,却不想今日有人用这个理由想让自己难堪实在可笑,父亲如今升任七品县令还是叶伯伯赏识的缘故,若不是叶伯伯举荐,自己父亲还是个不入流的驿丞呢,所以这女子用自己父亲的官职让自己难堪,可打错了主意。 女子话一出口,整个女眷上席顿时鸦雀无声,再无刚才的私语糟杂,齐齐看向棠梨,这次没了羡慕嫉妒只有等着看笑话的,都想着如此难堪的境地,这丫头不定扭头哭着跑了,毕竟这种境况若再待下去屈辱更甚。 却未想到棠梨既没哭也没跑,反而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仰头挺胸,一副义正辞严阳春白雪的道:「这位姐姐大约不知我家里的事,我爹之前只是个驿丞,连品级都没有,如今能得举荐,担任竹山县的知县,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不瞒这位姐姐,我爹爹升迁之时,我母亲吩咐在安州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整个安州城都轰动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你家母亲可真没见过世面,不过一个七品就高兴的摆了三桌流水席,谁信呢,我看你是吹牛的吧,仔细牛皮吹破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棠梨微微皱了皱眉,自己跟这女人从未见过,更不消说什么恩怨了,这女人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难道就是因为老太太把我叫到前头来问了几句话,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针对自己吧,自己是何处得罪她了。 棠梨本想不理会了,让她乐意说什么说什么去,横竖日后自己也不在这个圈子里混,不用在乎什么名声口碑的,便别开头打算继续跟老太太说猪婆龙的事,这可是正经生意,马虎不得。 可这女人却没完没了,见棠梨并不理会自己的话,更气上来,低声咕哝:「一个七品芝麻绿豆的小官,就我们国公府看门都比这品阶高,还显摆呢,真好意思。」 第56章 棠梨慢慢转回头盯了她一会儿,那女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国公府内宅寿宴。」 棠梨:「这位姐姐不必紧张,我知道这里是国公府内宅,怎会不顾分寸,我只是想问问,姐姐的父亲如今是几品?」 那女子一听脖子仰的更高了,一脸不屑的道:「我父亲岂是你一个七品官的女儿问的,不过发发慈悲告诉你也无妨,我爹如今是正四品。」 棠梨点头:「那想必姐姐的父亲天赋异禀,这四品官位打从落生便封了。」 那女子一听吓了一跳忙道:「你,你胡说什么,除了大梁的皇族哪有人一落生就封官的。」 棠梨:「既然姐姐说不是一落生就封官,那么您父亲这四品官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女子脸色一变:「谁,谁说是掉下来的,是我爹爹才敢卓绝,隔不几年便会升迁,自然就成四品了。」 棠梨点了点头:「我当姐姐的爹爹天赋异禀呢,一下子就成四品官了呢,原来也是一级一级升的,那敢问姐姐,令尊如今升到四品,那四品之前呢,再之前只怕也做过七品县令,姐姐这般瞧不起七品,不知姐姐的父亲听了只怕不会欢喜吧」 那女子自知失口,只得辩驳道:「我顾家声名显赫,富贵已极,你爹一个寒门学子如何能比。」 棠梨再一次点头:「哦,如今听了姐姐的话,棠梨才知道,原来这官位品阶看的不是才能而是出身。」 那女子忙道:「我,我何时说看出身了,我,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比那梁上挂的红帐子都要红上几分,终于缓过劲儿还要再出言讥讽,却被老太太一句拦下:「你姑姑还病着呢,你这嫡亲的侄女不在跟前儿伺医奉药,跑这儿来嚼什么舌头根子,还不回去,省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女子脸色一白:「老……」老太太挥挥手,那女子只得瞪了棠梨一眼退了下去,这一说姓顾棠梨倒有些纳闷,姓顾的跑到国公府来做甚,且瞧她的样儿也不像是拜寿的客人,倒像常年住在这儿的,忽想起纪婆婆提过,顾氏乃是太后一族,这国公府的长房长媳便是顾家人,跟太后娘娘是堂叔伯的姐妹,因丢失了亲闺女,做下了病,后来顾家又送了个侄女过来,其意不说自明,记得那位养在国公府的侄女叫顾什么来着,怎么这会儿又忘了。 老太太打发了姓顾的便跟棠梨笑道:「这么说这猪婆龙是你要来的。」 棠梨道:「确切的说是买的。」 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道:「买的?怎么买法儿,你给了多少银子?」 棠梨略沉吟道:「这个倒有些不好算。」 棠梨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丫头咕哝了一句:「什么不好算,必是没给人家银子才是真。」众人又看向棠梨。 棠梨点头:「的确是没给银子。」 那小丫头道:「我就说吧,仗着自己爹是父母官,就为所欲为欺行霸市,这样的官哪是百姓的父母根本是喝血吃肉的豺狼。」 棠梨看向那义愤填膺的小丫头,瞧年纪也就十一二的样子,穿着一件儿桃粉的褙子,梳着两个包包头,系着粉色碧玺的珠串随着她说话,晃来荡去映着那张婴儿肥的苹果脸越发可爱,可爱到她说自己父亲是豺狼,棠梨也不想跟她计较。 因此,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谁知这小丫头见她棠梨不吭声只是笑,却更加生气,一指她:「你笑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无法辩驳才笑的。」 棠梨:「我是笑你一个小姑娘见过几个父母官,又凭什么断定就是豺狼。」 那小丫头虽厉害却是个诚实之人,给棠梨一问不想扯谎,却也不想被她问住便哼了一声道:「似你抚琴这般七品的芝麻绿豆小官,我是没见过,但你刚才自己说的,要了人家的东西却不给银子,若不是仗着你爹是知县,人家敢怒不敢拿言,又怎会让你白白占了便宜去。」 棠梨点头:「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我是说未给银子却没说是白要的。」 小丫头一愣:「你,你这是胡搅蛮缠不讲理,这世上买东西自然都要给银子,你不给银子不是白要难道是人家非巴结着送你的不成。」 棠梨:「那些渔民本是要送的,只不过都是靠打鱼为生的穷苦人,为了捉这条猪婆龙,伤了好几个人呢,虽性命无碍却也得养一阵子,用命做代价捉来的鱼,便人家送,我也不能要。」 那小丫头撅嘴哼了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到底不还是要了人家的,这就是口是心非,跟那些朝堂上的臣子一样,嘴里喊着尽忠报国,可真打起仗来,都成了缩头乌龟 ,没一个上前的,三哥说这些人都该丢到地窖里让二哥炼丹。」 棠梨微愣了愣,这小丫头的身份不简单啊,敢在这样的女眷席上公然数落朝堂的臣子,除了皇族大约也没谁有这样的胆子。 再端详这小丫头一遭,见这丫头衣裳打扮,看着样式虽不稀奇,但那做工针线却并不是外头有的,便想起因自己给齐王治病,老夫人大约提过一些皇族的事,以便自己知晓为何齐王的地位如此尊贵。 这大梁朝是薛姓,灭了前朝慕容氏改朝换代,前头几位君王不提就说前头那位文帝据说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在位期间,减负税,免徭役,开恩科,开水渠鼓励农桑,励精图治二十载方有大梁如今的昌盛,这是帝王政绩,的确是一位难得的明君,但这位文帝却是个克妻的命数,先后立了四位皇后,前三位皆早早便葬入了黄陵,唯有最后这一位顾家贵女,命硬一直熬到了文帝薨逝,这位依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也是齐王殿下的生母。 第57章 因这第四位皇后娶的晚了些,前头的皇子已都娶妃纳妾孩子生了一大把,这位皇后方才生了齐王,因此这齐王是排行最末的一位皇子,比好些皇孙都要小上许多,但辈分大。 这大梁朝的皇位更迭很令人称道,自打开国的头一位帝王便是嫡长子这么一路传下来,从无意外,也没发生过皇子间你死我活的夺嫡争位事件,竟是父贤子孝,兄友弟恭一团和气,故此先帝也立了长子为太子,准备百年之后传位,谁知不等先帝传位,这位太子殿下便想早早的寻阎王喝茶去了,太子没了,这皇位便顺着传给了皇长孙,便是当今圣上。 论起辈分来,齐王便成了皇叔,据说当年先帝看中齐王的才干,是想过把大位传给齐王,却被齐王母子断然拒绝,言道若如此便坏了大梁自建国以来的良好传统,先帝这才把大位传给了孙子,而齐王既躲了清净又赢得了名声,再南燕作乱之事却挺身而出,带兵征讨,保住大梁的疆土之后,却又急流勇退,以求医之名,把兵权一交,走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件事至今都为文人墨客称颂。 而当今这位皇上听说自小身子便不大好,病病弱弱的却也未耽误生子,生了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最小,尚未成年,却最受皇上皇后宠爱,眼前这个小丫头大约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小公主,听说当今皇后也是出自顾家,如此说来便说得通为何这小丫头非要跟自己针锋相对了,论起来,这小丫头跟刚走的那个顾家的外甥女是表姐妹儿,这表妹给表姐出头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这小丫头在席上如此无礼,却并无人喝止,公主之尊,便是国公府的老太君也无权管束只能看着。 猜到了这丫头的身份,棠梨便不再跟她逗闷子,而是正了正脸色道:「猪婆龙潜在水泽之中,咬死咬伤的渔民不计其数,这才成了三害之一,那些咬伤的渔民因不能及时用药,也是不死既残,棠梨承了乡民们送猪婆龙的情,自然也要有所回报才是,棠梨寻了个伤药的方子,配成药放在老君观中,渔民若有所需便可自行取用,虽不能帮忙除害,如此也算尽了些绵薄之力,而渔民们送我猪婆龙的时候,我父亲尚未赴任,便棠梨有心仗势欺人,也为时过早了。」 那小丫头一愣,自己只是见表姐吃瘪,气不过才出口跟棠梨为难,哪想人家是有个当县令的爹,可人家爹还没到任呢,自己刚提的豺狼之说自然站不住脚,且,人家刚也解释的很清楚了,人家虽没给银子,却寻了方子配了伤药,让渔民们取用,既然能让人自由取用,自然不是一两包,配这些伤药所需银子,可比那条猪婆龙的价钱高多了,想到此,脸上一红:「那,你刚不说清楚了,你要是一开始就说配了伤药,我也不会误会你白要人家东西啊。」 棠梨笑道:「是,是,是我的不是,刚应该说明白些,也免得姑娘你误会。」 那小丫头见棠梨如此说,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说着跺了跺脚:「总之,今儿是我冤枉了你,等回头我送个物件儿给你赔礼便是。」撂下话跟老太君说了句什么,扭身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都未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心里颇有些失望,有几个脸上都显露了出来,老太太扫过那几个暗暗摇头,这些人一个个出身名门,又嫁入煊赫门庭做了当家主母,总该有些见识才是,怎眼皮子还是这么浅,殊不知这人的机遇富贵看的可不是出身,出身再高,却一身的小家子气,这富贵只怕也享不长久,换言说,便出身寒微,可似这丫头一般聪慧明白,人情通达,又岂会埋没,这丫头明明是一块极品美玉,这些眼皮子浅的却当成了石头,站在一边儿扇凉扇,看热闹,将来有她们打脸的时候。 老太君伸手拉了棠梨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刚委屈你了,她小孩子家说的话你就当卖我这寿星一个人情,别跟她计较了。」 棠梨忙道:「老太太这般说棠梨惶恐,那姑娘并不知底细,我又未说明白,猜疑也在情理之中,有什么可计较的。」 老太君笑眯眯的跟旁边的老夫人道:「你倒好运气,白捡了这么个明理的好孙女,我这瞧着都眼热呢。」 老夫人忙着把棠梨拽了过去,推到自己身后道:「你瞧着眼热也没用,棠丫头可是我孙女,谁也抢不走。」 老太君笑了起来,指着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可惜我府里有出息的几个都订了亲,要不然我非把这样的好姑娘抢过来不可,你再藏也没用,行了,我不抢你孙女,你倒是让我问问清楚,这剑鞘是怎么来的。」 老夫人这才让棠梨出来,继续说此事,棠梨便道:「这猪婆龙虽为害一方,却全身都是宝,尤其猪婆龙得皮,光滑坚韧,既好看又实用,只可惜知道此事的人太少了。」 老太太何等人,虽是将门虎女却也是听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物,棠梨的话一出,老太太便明白了棠梨大老远送这剑鞘的用意,只怕这丫头一听说会跟着自己这老妹子进京拜寿起,便开始着手准备了,自己的喜好想必也早早扫听清楚,知道自己有把心爱的短剑正想配个剑鞘,这丫头便直接当寿礼送了过来。 这猪婆龙皮做的剑鞘既好看又新鲜,且正是自己所需之物,自然会一眼相中,而这丫头也并未想隐瞒自己,刚那几句话便是她的解释。 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的算计,并非为了牟利而是为了岳州百姓,猪婆龙为害一方,百姓早恨透了,却因以捕鱼为生不得不下湖,这是拿命去换生计,实在的惨,若这为害的猪婆龙变的价值不菲,这祸害便成了宝贝,以后便是岳州百姓的福祉,当然,前提是这价值得人所共知。 第58章 若自己举手之劳便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一件大功德,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此,便有了主意,让婆子去取了自己的短剑来,插在剑鞘里,异常合适,老太太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便放回托盘内吩咐道:「送去宁寿宫,就说是我新得了个剑鞘,一时竟辨不出是什么皮子做的,让太后娘娘给掌掌眼。」 棠梨整整衣裳深深行了一礼:「多谢老太君。」 老太太摆摆手道:「如今上了年纪,连府门都不大出了,若依着我年轻的性子啊。」说着笑了笑却未往下说,倒是旁边的婆子接过话头道:「若依着您年轻那会儿的性子,听见这样的新鲜事儿哪还坐得住,这会儿说不准已上船往岳州去了。」 老太太瞪了婆子一眼:「就你这老货的嘴快,也不瞧瞧孙辈儿们都在呢,多少也得给我这当祖母的留些面子才是。」众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道:「姐姐也真是,您年轻那会儿做的事,谁不知道呢,便这些孙辈儿生的晚,也听旁人说过,您这面子早没了,不过是孙辈儿们孝顺,装不知道罢了,您还真当瞒的住不成。」 老太太听了也笑了起来:「这个我原也明白,只是我这当老祖宗的也得成全孩子们的孝心才是,倒是今儿让你戳破了,往后倒装不得糊涂了。」 老夫人忙道:「这么说倒是我多嘴,得了,这盏酒就当给姐姐赔不是了。」说着拿起小桌上的菊花小盏,旁边的纪婆婆已经斟了一盏温酒,老夫人便要干了,老太太忙伸手按住:「你这些年身子弱,这一盏酒吃下去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老夫人:「前些年我这身子不争气,总病着,酒也吃不得,旧年的老姐妹儿亲戚们也不大走动,就为姐姐大度不怪罪,也当敬的,至于我身子,姐姐莫担心,自打去了岳州 ,一日好似一日,若非大好,这次姐姐过寿只怕来不得了,这酒也是寿酒,妹妹借花献佛,祝姐姐儿孙满堂福寿无疆。」说着吃干了一盏。 老太太仔细端详了端详她的脸色,见老夫人一盏酒下去,脸色红润更显精神,再不见过往的病弱之态,方才安心道:「你这身子瞧着是真大好了,记得你离京的时候,全丰去太医院请了好几位太医,也没见怎么着,看起来全丰外放岳州倒不是坏事,你这积年的老病都好了,回头我也得去走一趟,到底瞧瞧是什么样的好地方,这般养人。」 老夫人刚本想说是棠梨的医术高明方治好了自己的旧疾,却瞧见纪婆婆使的眼色,方想起来,这次棠梨跟来是给婉丫头瞧病的,老太太虽是国公府的老祖宗,可底下儿孙房里的事也不好掺和,且婉丫头那个继室婆婆可不是什么好人,巴巴等着过继自己外甥女生的儿子呢,哪会轻易让婉丫头有孕,故此棠丫头医术高明之事先不易张扬。 说说笑笑倒是分外热闹,一直闹到了散席,棠梨方跟着老夫人从国公府出来,上了车老夫人便靠坐着闭上了眼,纪婆婆有些心焦看向棠梨,棠梨会意伸手搭了搭老夫人的脉,摆摆手轻声道:「只是多吃了几盏酒,刚再席上不觉,这会儿酒气行开,便有些上头,不妨事。」说着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颗乌梅来给老夫人噙在嘴里,老夫人睁开眼:「你这梅子酸酸甜甜的当真好吃。」 棠梨笑了:「您老喜欢,回头我再多做些装在罐子里,给您搁在身边,嘴馋了便吃一个,生精止渴消食健脾,倒比吃药还强些。」 老夫人道:「这可好,省的吃那苦药汤子了,对了,婉儿的身子如何?这都成婚五年了也不见喜信儿,若无嫡子傍身,她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棠梨:「您老莫着急,婉姐姐哪儿我去过了,仔细诊了脉,并非无子之症,乃是先天有些弱,前头用药又不切症,只一味的补只会越补越虚。」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那个婆婆一心抬举自己的外甥女,想谋了国公府二房嫡子的位子,变着法儿使坏,她那姑爷是个不理事的性子,只管自己躲清静,由着他继母拿捏折腾,婉丫头这才步步艰难,当年我便不愿意结这门亲,若非国公府,也不至于瞧个病也得遮遮掩掩。」 纪婆婆:「您老这会儿说这个可不顶用了,不过您老也别担心,棠姑娘不是说了二小姐只是身子虚并非命中无子吗,回头调理好身子,一准儿给您老生个白胖的外曾孙子,保管您老笑的嘴巴都合不上。」 老夫人给她逗笑了:「我笑不笑的有什么打紧,只婉儿丫头的日子顺当安生就行了。」 说话到了叶府,棠梨扶着老夫人回屋坐下,便听老夫人道:「今儿在席上先头难为你的是顾家的,是国公府长房夫人顾氏的外甥女叫顾莲,因生的有几分像太后娘娘,在顾家颇为受宠,也养的性子有些尖利刁钻,不过今儿在席上便为难针对你,却有些奇怪,你可是与她有什么恩怨?」 棠梨摇摇头:「我跟着老夫人刚进京,到今儿也没几日,除了去将军府给老将军治旧伤,便只去过一趟齐王府,从未见过这位顾家姑娘,更谈不上什么恩怨了。」 老夫人:「这就奇了。」 纪婆婆端着茶走进来递在老夫人手上道:「这有什么奇的,这位顾家的姑娘对齐王殿下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只不过估计太后娘娘跟顾家的体面,没人说破罢了,她跟齐王殿下又是表亲,指不定在齐王府里暗查了眼线,瞧见了棠姑娘,报给了这位,怕是不知道姑娘是去治病的方才在寿宴上发难。」 老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看向棠梨:「棠丫头,你跟我撂句实底,齐王殿下这病当真不能治吗?」 第59章 棠梨略沉吟方道:「治倒是能治,只不过他这病起于热毒,若想除根还需从热毒上治才行,除了药还需行针,且不是行一两次便行,循序渐进方可。」说着顿了顿:「需沿全身经络行针,认穴要准不能有丝毫差错,便如此也并非十分把握,一旦有差错,那热毒邪火发作起来,便只有……」说着顿了顿终是开口道:「只有阴阳相合方能平息。」 老夫人这才解了心中疑惑,以她对棠梨医术的了解,她真不信有什么病是这丫头不能治的,且这丫头也说过这世上并无不可治之症,何以一个寒热相战就不可治了。 今日听她细说方知,齐王这病并非不可治而是不能治,且不说若有差错便需阴阳相合,便是保证无差错,男女之间如此近身行针也只能是夫妻才行,更何况棠丫头刚也说了,需精准认穴,这穴位遍布人身经络,若想认准必然不能着衣,若棠丫头是男子也还好说,偏偏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便为了治病如此裸成相见也极是不妥,看起来这齐王的病想除根却难了。 棠梨服侍着老夫人洗漱了睡下方才出来,出来一抬头已是月上中天,皎皎明月悬在空中,四周连颗星星都没有,瞧着甚是孤单,忽的隐约传来一阵菊香,棠梨顺着香寻过去,跨院东墙边儿上种了几株菊花,月色下绽放了一角黄灿灿的芳华,棠梨伸手撷了一支,簪在鬓边儿上,左右看了看,瞧见廊下的接雨瓮,便走了过去,微微弯腰对着水瓮照了照,月光晃晃,水里映了一张熟悉却略显生涩的脸,这是她却也不是她。 人的缘份很难说,自己忽跑到这里来,变成了这个叶棠梨,名字一样,连长相也毫无二致,区别只是水中是她十六岁的脸,只不过脸可以变得年轻,眼睛却不行,水中映出的眼睛没有十六小姑娘的懵懂单纯,里面沉浸着岁月洗练的厚重,棠梨忍不住抬手遮住鼻子以下,只露出自己的一双眼,不禁点点头道:「这才对,这才是叶主任。」 棠梨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冰冷却熟悉的声音道:「叶主任是什么?」 棠梨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见房顶上坐着一个人,他并未似以往见的一般穿着黑衣,而是穿了一件宝蓝的绸袍,腰上系着玉带,头上的紫金冠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奢华的光影,这身穿着倒跟他的身份极为相符,只是他的动作却截然相反,谁家的亲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人家的屋顶上偷窥的,不止偷窥还偷听。 棠梨忽有些紧张,这家伙到底来多久了,以他的身手梅婆婆几个都发现不了更别说自己了,若他来的时候长了,岂不是听见了自己跟老夫人的话了。 想到此忙道:「你在哪里多久了?」 齐王倒也不奇怪棠梨问这个做什么,直接道:「你把那朵菊花戴在头上的时候。」 棠梨暗暗松了口气,没听见就好,却又不满道:「你既刚才就来了为何不出声,难道贵驾放着堂堂亲王不做,打算改行去当梁上君子了。」 齐王:「我只是不想打扰你的兴致才未出声。」顿了顿又道:「这菊花你簪上很好看。」 棠梨一愣,这话可有些不对劲儿了,自己跟齐王认真说连熟悉都算不上,也就因为治病有过屈指可数的几次接触,他深更半夜出现在这儿已是很奇怪了,如今又蹦出这么一句来就更奇怪了。 棠梨伸手把鬓边的菊花拿了下来,不打算理会他这奇怪的话,而是道:「如此深夜时分,殿下不在自己府中,闯入叶府后宅是否有些不妥。」 齐王却道:「观你平日性情并非那等迂腐女子。」 棠梨却有些气结,这人什么意思,是夸自己还是拐着弯的说自己不守规矩,棠梨微微瞥了瞥嘴角:「棠梨便不是迂腐女子,却深更半夜在这后宅之中,殿下在人家屋顶上说话,是否也有些不妥。」 棠梨话音刚落,房顶上的齐王忽一纵身跳了下来,棠梨唬了一跳,这房顶虽不高,可也不算矮了,至少若是自己是绝不敢这么跳下来的,更何况他亲王的身份,若是一失足在叶府后宅摔个断胳膊断腿的,莫说自己,就是叶府上下也的完蛋。 不过棠梨很快知道自己多虑了,齐王不禁跳了下来,还是以一种异常飘逸的姿势,很轻松的落在了地上,便棠梨也不得不承认,这样飘逸的姿势配上格外俊美英挺的脸,实在很帅。 实在很帅,以至于棠梨有些出神,手里的菊花掉了也不觉得,齐王却恰巧接住,抬手重新簪在了棠梨的发鬓边上,棠梨回神,脸色微变,下意识退了几步,站的远了些看着他,若说刚他的言语有些奇怪,如今这行为便不是奇怪能解释的了,这已经很逾越了。 便棠梨这个相对开明的现代人都觉齐王此时的行为太过暧昧,这男人给女人簪花也并非不可,若是夫妻情侣之间哪是闺房之乐,证明感情好,若是兄妹之间说明兄妹情深,倒也说的过去,可自己跟齐王连熟人都算不上,他抬手给自己簪花可就不对了。 难道这齐王殿下仍对自己说不能治他病的话有所怀疑,毕竟他曾一再确认,因心中存疑,自己又一口咬定不可治,他无计可施之下,准备牺牲自己,以达治病的目的。 棠梨自己都觉这个理由很是荒谬,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他为何对自己这般,若棠梨真是十六的小姑娘,这样的帅哥,又如此作为,或许她会觉得对方是喜欢自己才如此。 可惜棠梨只是有个十六小姑娘的皮囊,芯儿里却已是三十来岁颇有历练的女人,三十岁的女人早已经过了憧憬梦幻爱情故事的时候,她理智而现实,她更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胡话,试想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在不了解对方性情职业兴趣爱好生活习惯等等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爱的死去活来,若真的爱上那就只能是脸了,只看脸的爱情怎么可能靠得住。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况且棠梨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是长得不差,但绝非那种祸国殃民的美女,像齐王这种身份高贵在皇族,身边最不缺的便是美女,只要他想环肥燕瘦,莺歌燕舞,应有尽有,又怎会看上自己,再有,棠梨可记得他是有厌女症的,那么美女对他来说只会生厌又怎可能喜欢。 便有例外,棠梨也不会自恋到认为那个例外就是自己,这比中头等大奖的几率还低呢,综上所述,这齐王做这些还是为了他的病。 没想到这人身为皇族却如此龌龊,竟想出这样无耻的计策,棠梨心里真有些恼了 ,脸色也不大好看蹲身行了一礼道:「深夜后宅,孤男寡女独处实在不妥,殿下若有事还请明日一早再来吧,棠梨告退了。」说着一抬手把鬓边的菊花拽了起来丢在一边儿,再也不理会齐王,转身回自己院了。 韩松悄无声息的出现低声道:「殿下,这里毕竟是叶府后宅,待的久了总是不妥。」 齐王弯腰捡起地上的菊花道:「既不妥那便回吧。」话音一落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便去远了。 而此时老夫人寝室的灯亮了起来,纪婆婆端了盏茶进来,床帐早已经拢了起来,老夫人并未入睡而是靠坐在软枕上,见她进来接过茶吃了一口方道:「走了?」 纪婆婆点点头:「走了。」 老夫人略沉吟道:「这位皇叔虽未见过几回,但关于他的传闻却听过不少 ,却并非那些浮浪子弟,且他又曾带兵出征,立下赫赫战功,如此一位地位超然身份贵重的皇族,做出这等夜探内宅之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纪婆婆:「可说是呢,也不知齐王殿下大半夜跑来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跟棠姑娘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老夫人:「说了什么?」 纪婆婆:「也未说什么要紧的,就是棠姑娘见墙角的菊花开的好,簪了一朵在鬓边,齐王殿下说好看。」 老夫人目光一闪:「你说这齐王是不是瞧上棠丫头了。」 纪婆婆:「瞧着有些这意思,不过要是真有意思可不大妥当,齐王殿下跟国公府嫡孙女的婚约可是先帝跟老公爷订下的,若先帝跟老公爷还在世也罢了,偏偏都不在了,这婚约便也没了转圜的余地,就算有,国公府大约也不会同意退婚,您老没见那顾氏大娘子身边那个顾莲吗,堂堂顾氏贵女连下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上了,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嫁进齐王府吗,今儿在席上为难棠姑娘,必是得了什么消息,故此,便齐王那位正儿八经的王妃回不来了,只这婚约在,国公府,顾家便消停不了,再有,咱们棠姑娘论样貌性情,比那些京里世家大族的贵女是不差什么,可到底出身微寒了些,她爹如今也不过一个七品县令,跟齐王府是天壤之别,莫说正妃便是个小小的侍妾也是高攀了,而棠姑娘的性子,想必老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虽瞧着和缓,内里却刚硬,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又有一身好医术,怎会与人做妾,说句大不敬的话,莫说他是亲王皇叔,便是当今圣上,只怕这丫头也不会答应。」 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正是知道这丫头的性子,我才担心,齐王是何等身份,他若真瞧上了棠丫头,非要纳她进府,谁又能拦得住,再说甚些,若齐王以叶全章两口子要挟,便棠丫头性子再硬,想来也不会不顾她爹娘的安危,却以这丫头的性子,若非情愿,只怕……」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颇有忧色。 纪婆婆怕老夫人身子才康健又因这些事忧思伤身,忙劝道:「这事情啊都是咱们在这儿瞎猜的,如今瞧着也不过有些意思罢了,再有齐王殿下自来有个厌女的怪病,怎可能忽然病就好了,我琢磨着这里头弄不好有事儿呢。」 老夫人:「你是说,他别有算计。」 纪婆婆:「您老莫忘了,齐王殿下可是带兵之人,那兵法韬略必是精熟的,战场上都所向披靡,若是算计个小丫头还不容易,我估摸着,莫非还是为了他那个病吧。」 老夫人点点头:「这个倒也可能,只不过他那冷性子可是出了名儿的,便为了治病也不至于如此吧。」 纪婆婆:「您老也甭操心了,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便齐王殿下真瞧上了咱们棠姑娘,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这男人若真稀罕一个女人,哪是变着法儿的都会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心爱之人的,又怎会舍得委屈心上人做妾,这婚约便是先帝跟老公爷订下的,到底娶亲的还是齐王殿下,若他执意不娶,谁还能应押着他成亲不成,更何况,国公府那位贵女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找着,估摸着找不回来了,齐王如今可不小了,听说太后娘娘哪儿早急的什么似的,若非殿下这个厌女的怪病 ,估摸侧妃侍妾的早把齐王府填的满满当当了,那还能叫纯阳观。」 老夫人听了嗤一声笑了:「外头人混说的话,你倒记得。」 纪婆婆:「如何不记得,我倒觉得这个名儿很是贴切,那齐王府可真是连个母的都没有,不是纯阳观是什么,行了,时候不早,今儿又在国公府应酬了一天,您老赶紧睡吧,回头错了盹明儿又该闹头疼了。」 老夫人:「头疼也不怕,有棠丫头呢。」 纪婆婆摇头:「棠姑娘要是听见您老这话,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呢。」说着服侍着老夫人躺下盖好锦被。 老夫人道:「棠丫头喜兴,自是笑的。」说着忽的睁开眼:「不对,便齐王瞧上了棠丫头也不该大晚上跑到叶府后宅来啊,他明知此事是瞒不住的却仍如此作为,这是拐着弯的知会咱们呢,他这分明是真动了心思。」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此同时,齐王府中,韩松也忍不住心中好奇的问:「主子便您想纳了小叶大夫,也不必夜探叶府吧。」 齐王却道:「韩松你说以她的性子会答应做妾吗。」 韩松想也不想的摇头:「属下瞧着她根本不像个姑娘,谁家姑娘四处给人看病的,莫说做妾,想来她连嫁人这事儿想都没想过吧。」 齐王:「你的眼力不错,她是不会答应做妾的,便她答应你主子我也不会答应。」 韩松愕然:「主子您这是何意?」 齐王道:「国公府我那位表妹,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这婚约是不是也该退了。」 退婚这事儿也曾提起过,虽国公府嫡长房的顾大娘子是太后娘娘的妹子,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真就耽搁了主子的婚姻大事,故此,前些年太后娘娘跟主子提过几次,主子并未答应,韩松知道主子的心思,主子不喜女子近身,不娶妃也正合了心思,有国公府的婚约在,那些肖想主子的有过顾忌,也不会硬缠上来,却不想这世上还有个叶棠梨。 主子不喜女子近身的怪病一遇到这丫头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对这位一点儿都不厌恶,不,瞧今儿晚上这意思,岂止不厌憎啊,韩松自小便跟着殿下,主子今儿晚上这般神情表现,这么多年来韩松可都没见过。这要不是亲眼看见,若有人说殿下给个女子簪花还说好看,打死韩松都不信。 若说刚才在叶府,韩松对主子的心思还有些拿不准,这会儿瞧着主子手里那支菊花,又开口说要退婚,就算韩松再迟钝也知道主子的心思了,主子是真瞧上那丫头了,先头在岳州时可说为了治病纳进府做妾侍的,如今这都要退婚了,不用想也知道,主子是动了娶那丫头当正妃的念头。 想到此,韩松不免提醒了一句:「主子若想纳妾许还成,若您想娶那小叶大夫做正妃,那位的出身只怕太后娘娘哪儿过不去。」 齐王眉头微蹙了蹙,目光落在手中那支菊花上,那舒展垂下的花瓣,初看并不起眼,可若瞧久了便会让人挪不开目光,他拿到鼻端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菊香,并不浓烈却清淡隽永,跟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香有些像。 自己最不喜熏香,府里都知自己这个习惯,屋里并无香炉熏香之物,便这偌大的齐王府里也并无一株花草,只有松柏青竹,而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尤其憎恶,这或许也是他不喜女子近身的根源,但她身上并无这些味道,她好像从来不用脂粉,也不喜珠翠簪环,甚至常做男装打扮,自从第一次见她便是清清爽爽的。 想到今日给她簪花时,嗅到的那药草香,齐王恍然,原来自己并非不喜香,而是不喜旁的香只独好这药草香,就如自己的不喜女子的怪癖一般,对旁的女子憎恶却独独对她不一样,不憎恶反而想靠近,再靠近,今儿晚上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拥她入怀,这般想着执着菊花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心里仿佛有只小手那么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挠了一下,有些痒亦有些期待。 韩松在旁边端详主子很久了,越端详心里越惊,主子这是入进去了啊,虽自己对这些男女情事上不大明白,但他兄弟韩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家,韩柏说过这男人哪怕是块冰坨子,只要有了心尖儿上的人都能化成一汪水,虽说主子这情形距离一汪水还有些差距,但以主子过往的性子,有这样的神情已是了不得了。 韩松心里有些打鼓,这事儿可有些麻烦,若纳妾还好说,便那叶棠梨出身卑微些,只要主子喜欢,想来太后娘娘哪儿也能点头,可殿下却要娶回来当正妃,这可就难了。 殿下可是大梁朝的亲王,又是当今的皇叔,身份何等尊贵,这正妃自然也是尊贵非常,寻常世家大族的贵女想做齐王妃都不够资格,更何况叶棠梨只是个七品知县的女儿,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只是韩松却极清楚主子的性子,只主子想定的事便不会改,所以那叶棠梨很可能就是这齐王府的女主人,自己往后对那丫头真的客气些才行。 棠梨却心情不佳,今日难得生出了赏花的雅兴,还被不速之客搅合了,实在让人郁闷,而这个不速之客还是冰坨子一样的齐王殿下,便更让人不爽了,更何况这冰坨子一样的不速之客竟还撑着一张冰脸调戏了自己,棠梨的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 棠梨可不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男人伸手给自己簪花,还说了那么暧昧的话,不是调戏是什么,不过棠梨也实在佩服这位,做出如此轻浮的调戏之行,却仍能冷着一张脸,这位齐王殿下绝对是亘古难寻的一代奇葩,为了治病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啊。 棠梨进了屋,坐在榻上撑着下巴想是不是干脆豁出去把齐王的病给治好了,不就是行针吗,自己可是医生,虽叶家祖传的是国医,可她学的可是西医,手术解剖也并不陌生,在医生的眼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人,为病人解除痛苦是医者的天职,即便行针有一定风险,只要自己小心些,想来不会出意外。 虽有些风险但总比应付齐王今儿晚上这种暧昧的手段要强吧,想到今儿晚上齐王的表现,棠梨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起了起鸡皮疙瘩。 梅婆婆走了进来躬身道:「老奴无能,请姑娘责罚。」 棠梨忙伸手扶起来道:「婆婆这是做什么,今儿晚上的事跟婆婆有何干系,他可是齐王,莫说咱们叶府后宅,便是皇宫大内他想去谁又能拦的住。」 梅婆婆:「终究是老奴的失职。」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棠梨:「婆婆不必自责,便不论他亲王的身份,就凭他的身手,莫说擅闯后宅,就是想做采花大盗,都不叫个事儿,更何况旁边还有那个韩松当帮手。」 饶是梅婆婆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满京城未嫁的姑娘都要把家里的护院打发了,等着采花大盗上门来呢。」 棠梨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也不免感叹,看起来这齐王虽怪病缠身却并未影响桃花运啊,这行情不迭反涨,也不知这些姑娘是看上了哪点儿,难道是那张脸,可齐王也不是后世的明星,人人都认得,相反听说这位一直很是低调,除了当年带兵征讨了一趟南燕,就连皇宫的家宴都经常缺席,加之那些姑娘也都是世家贵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心里想见只怕也没机会。 不过人的心态也很奇怪,越是见不着的越是会想出一些有的没的,就如文章的留白一般,真要是把结局清楚明白反而落了下乘,需的给读者留有遐想的空间,方是好文章。 这男人想必也是如此,那些平日里常见的便再好也不稀罕,而像齐王这样只在传说中出现,传说齐王生的极俊,这便让那些姑娘有了遐想的空间,更兼又有亲王,皇叔,大将军等等这样的闪闪发亮的光环加持,这齐王的形象顿时便高大梦幻起来,最要紧虽订了婚约,那正位的王妃却不见了影儿,如此一来大家都有机会,齐王成为姑娘们的深闺梦里人也就不奇怪了。 跟梅婆婆说笑了一会儿,便洗漱睡了,转过天一早起来便在旁边的小药房里配好了给叶婉的药,让甘草送到王氏那边儿。 王氏忙让周婆子接了,知道甘草好嘴,让丫头把厨下刚做的菊花酥装了一大包给了甘草,又让人亲自送了出去,方道:「怪道老夫人喜欢棠丫头,你瞧瞧这丫头做的事多周全,我昨儿还发愁这抓药的事呢,论说咱们叶府抓几剂药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就怕婉儿那个婆婆安着坏心,让人盯着咱们府上,也未听说有病人若看见去药铺抓药,只怕又会生出旁的心思来,虽咱们叶府不怕她到底婉儿的身子要紧,早早的养好身子有个嫡子才是第一要紧之事,我这儿正发愁呢,棠丫头就送了药来,不是这药啊我都忘了她那院里备着个小药房呢。」 周婆子本就是知着棠梨的情呢,听了这话忙道:「我这么瞧着,棠姑娘行事说话跟咱们家二姑娘有些像呢,都是大度周全的性子。」 这句正说到王氏心里,王氏笑道:「是呢,昨儿在国公府,两人虽是头回见,可瞧着就亲近,正是应了老夫人那句话,这丫头啊跟咱们叶府投缘,这回若能治好婉儿,我就当这丫头是活菩萨一样拜都愿意。」说着便让周婆子打点着提盒送去国公府,把药夹在里头,便婉儿那婆婆再怎么着也不能搜检儿媳娘家送去的东西。 王氏还怕别人去了不放心,特意让周婆子跑了一趟,又仔细嘱咐了几句才放她去了,周婆子这一去一回倒顺当,只不过脸色有些奇怪。 王氏见了还当女儿哪儿出了什么事忙问:「怎么这个脸色,莫不是婉儿哪儿有什么事儿?」 周婆子忙道:「二姑娘哪儿倒无事,只不过我在国公府听见那些婆子私下里说,国公府跟皇家那婚约怕是要凉了。」 王氏一愣:「这不大可能吧,这婚事可是老公爷跟先帝订下的,岂能说退就退,便国公府应了,那顾家也不会答应,你没见那顾家贵女都养在国公府了吗,只怕是你听差了。」 周婆子:「若是一两个婆子也就罢了,我可听见好几个都这般说,听说是国公府长房那边儿的庶出姑娘跟养在顾家大娘子跟前儿的那个叫顾莲的不知怎么打了起来,闹到了长房的小公爷顾大娘子跟前儿,这事才捅了出来,那些婆子说那国公府长房的那姑娘,虽是庶出却厉害的紧,两句话不合,便动起手来,把那个顾莲的脸都抓破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断不会有错。」 王氏捂着自己的胸口道:「天老爷,这庶出的怎么这般阴毒,这是竟要破了那顾家姑娘的相啊。」 周婆子:「我头一听见也吓了一跳,您说着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有这样的心思,那顾家姑娘若是破了相,莫说齐王妃就是想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都难了。」 王氏:「这国公府的长房里可真不消停,想是这些年顾家大娘子身子一直不好,也没精力管束内宅,倒让这些贱皮子们得了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若没有恶毒的娘教着,岂能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这些不安份的就早打发了要紧,不然往后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周婆子:「可说是呢,先头还都装着矜持,齐王殿下这一说退婚,便都急的顾不得了,还未出阁呢竟因争个男人,打成这般,若传出去国公府的体面也就甭要了。」 王氏:「说起退婚也奇,那国公府的长房嫡孙女也不是丢了一年两年了,那是自满月便没了的,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见皇家那边儿退婚,怎么忽然提起这档事了,莫不是齐王心里有人了吧。」 周婆子:「我瞧着也是这意思,要不然怎会忽然提起退婚的事了,只是也未听说齐王殿下跟哪家的小姐有来往啊,这两年不是一直四处求医吗,还是这回老太君大寿,殿下才回京来的。」 王氏:「想是在外头瞧上了什么人吧。」 周婆子:「想来太后娘娘也是疑心这个,听说特意把齐王殿下叫进宁寿宫去问了许久,可就是什么都未问出来,殿下只说这些年都寻不见人,这婚事早些退了也免得不消停。」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氏点头道:「咱们这位皇叔这心里倒跟明镜似的,许不是瞧上了什么人,是想一气断了那些人念想,免得生出许多龌龊事情来,到时候不好收场。」 周婆子:「可是呢,可惜那顾家姑娘这么位大族的贵女,连下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实在的丢人,也不知顾家是怎么教闺女的,这哪是大家贵女的做派,就算小门小户的丫头也做不出这样的丑事啊。」 王氏:「古人说红颜祸水,这男人生的太好了也一样,瞧瞧咱们这位皇叔,不就是例子吗,出征南燕让那南燕的公主瞧上下了药,落了个难治的病,好容易这病好了些,却又让自己的表妹给算计了,怪道那日齐王府的护卫硬闯内宅请棠丫头过去看病呢,为此还跟泓儿打了一架,这是又着了道,齐王这桃花委实多了些。」 周婆子:「可惜这些桃花费劲了心思也不顶事儿,这婚事若是一退,齐王殿下跟国公府还有什么干系,那些抱着热火罐有念想的,这一下子可就凉了,就是不知这婚事能不能退的了。」 王氏:「这个还真难说,婚事是老公爷跟先帝订下的,如今两位都不在了,这婚约只怕不易退,想来太后娘娘便疼儿子也得掂量掂量此事的轻重,想必会先要弄清楚齐王的心思。」 正说着叶之鸿回来了,周婆子忙紧着上前打起帘子,又吩咐丫头端水拿换洗的衣裳,收拾停当,叶之鸿方道:「娘跟周妈妈刚说什么话儿呢?」 王氏:「不过是几句不打紧的闲话罢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不是说约着人去郊外打猎了吗?」 叶之鸿:「是去了,还不过却听见个消息,心里有些不安,便家来了。」 王氏吓了一跳以为事关丈夫忙道:「什么消息?」 叶之鸿:「娘别担心,不是父亲,是听见魏康说齐王殿下要跟国公府退婚,都说齐王是瞧上什么人了,才如此着急的要退婚,此事宫里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太后娘娘哪儿都头疼呢,我听了这个消息,哪还有心思跑马打猎,忙着赶回来问问,是不是真有这档子事儿。」 王氏松了口气:「瞧你这孩子,越大倒越淘气了,你刚那个脸色,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吓的娘心里直扑腾,原来是为了这事啊,是有这么档子事儿,不过这跟咱家却没干系,你二姐虽说嫁进了国公府,却是二房头里的媳妇,跟大房的事情扯不上。」 叶之鸿:「二姐是跟这事扯不上,可娘难道忘了,我不是新得了一个妹子吗。」 王氏一愣,半晌方回过味来他说的是棠梨,不禁笑道:「棠丫头跟这事儿更不贴边了。」 叶之鸿摇头:「娘您一贯精明怎么此事竟未瞧出来,您跟祖母进京那日遇到齐王车驾的事,母亲莫不是忘了?」 王氏点头:「这事娘记得,不就是碰巧遇到,因你爹荐了大夫治好了齐王殿下的病,殿下心怀感念,碰巧遇到我跟你祖母进京,便过来见了礼,也不叫什么大事。」 叶之鸿:「母亲糊涂,那齐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他可是先帝亲封的亲王,又是当今皇叔,地位尊贵,莫说祖母跟您的品阶,便是国公府那位老太君,也当不得殿下见礼的,更何况还是在半路遇上的,以齐王殿下的身份,根本不必理会,又怎会巴巴的上来见礼。」 王氏:「这么说的倒也在理儿,这么说他不是冲着你祖母来的。」 叶之鸿:「那日我正在车旁,听的一清二楚,齐王殿下说的清楚,是因父亲举荐了神医治好了他的病,特意过来致谢,他嘴里说着致谢,目光却若有若无的落在了棠妹妹身上。」 王氏愕然:「你是说齐王殿下瞧上的人是棠丫头,这怎么可能?」 叶之鸿:「如何不可能,棠妹妹除了出身寒微了些,样貌才思性子,何处比不得那些京中贵女,若非如此,祖母又怎会如此喜欢。」 王氏脸色一变心里终于明白儿子的担忧了,此事若是真,对叶府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啊,莫说棠梨只是七品县令的闺女,便是叶府嫡出的姑娘,这皇家的也是攀不上的高枝儿啊,更何况,虽说齐王是太后所出,可太后也是顾家人,便再心疼儿子也得念着娘家,若非太后默许,顾莲便再大胆如何敢给齐王下药,由此可知,太后并不反对,顾家的算计,若自己外甥女当真找不回来,换成侄女也无不可,这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处都落在了一家里。 所以,便齐王当真瞧上的是棠梨,太后也绝不会同意让棠梨当齐王的正妃,至于会怎么做,也不难猜,若查出真是如此,太后十有八九不会逆了儿子的心意,因齐王不同旁人,自小有个厌女的怪癖,府里连个母的都见不着,好容易开了窍,太后自不会反对,折中的法子便是纳妾,按道理说,以棠梨的身份做亲王的妾侍,也是很高攀了,若是换个人便当成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乐不颠儿的应了,可棠梨却不是寻常女子,虽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棠梨的性子,自己跟老爷老夫人都已十分清楚,这丫头看似亲和柔软,却是内里刚强宁折不弯的性子,加之她爹娘也是不离不弃恩爱非常,便自己的丈夫房里还有两个侍妾呢,可听说那叶全章身边竟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棠丫头自小长在这样的家里,怎肯做妾。 若太后发了话便是懿旨,这丫头来个宁死不从,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呢,真到那种地步,叶家又何能置身事外,昨儿自己还说认下棠梨这门亲戚是叶家的福气,不想这一转眼就可能成了祸事,还是大祸,毕竟跟皇家拧着劲儿来,谁担得起啊。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心里有些乱,一时没了主意,忙抓住儿子道:「鸿儿这事可是大麻烦,怎么想个法子消解了才好。」 叶之鸿:「母亲莫急,如今这些不过传闻,并未落到实处,且儿子刚说的那些不过是我那日见了齐王的意思,心里的猜测,我都不能确定,更遑论太后娘娘了。」 王氏:「可是若齐王殿下真瞧上了棠丫头,这都非要退婚了,必是动了真格的,回头在太后跟前儿和盘托出,太后如何还能不知道。」 叶之鸿摇摇头:「母亲过虑了,若齐王殿下真想娶棠妹妹,便绝不会如此做,这世上有谁比齐王殿下还了解太后娘娘呢,殿下可不是那些只知玩乐富贵的皇族,他是带兵平了南燕之乱的大将军,韬略兵法运用的异常娴熟,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王氏:「咱们说的是退亲之事,怎么扯上兵法韬略了,难道这娶媳妇也跟打仗平乱一样?」 叶之鸿:「用兵志在取胜,娶妻志在必得,有何不同?」 王氏:「这么说,齐王殿下是真瞧上棠丫头了。」 叶之鸿见母亲不似刚才那般方点头道:「儿子瞧着十有八九是真的。」 王氏:「不能吧,不说齐王有厌女症吗。」 叶之鸿:「这个儿子也想不通,大约棠妹妹是个例外吧。」说着忍不住戏谑了一句:「能做这万千女子中的例外不知棠妹妹会不会觉得荣幸了。」 就算齐王退婚的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叶府上下的丫头婆子也都暗里议论,饶是如此,棠梨也没往自己身上联系过。 在她想齐王退婚也好,不退也罢,都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棠梨正专心给叶婉调养身子,自从吃了棠梨开的药之后,不再觉得腰酸腿疼,叶婉便欢喜的不行,隔一日便说想妹子了,让人去接棠梨过来说话儿,因此棠梨常来国公府,一常来便难免遇到大房的人。 棠梨本来是有些担心遇到顾莲的,毕竟那天在寿宴上,顾莲明摆着针对自己,虽然棠梨有些莫名其妙,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先遇到的却是传说中大房那位庶姑娘。 这日棠梨给叶婉诊了脉,先开出了方子让叶婉瞧,或许是嫁到这国公府来吃过亏,叶婉总是要看看方子的,接过来仔细瞧了一遍,不禁道:「这个方子跟前头吃的那瞧着差不多。」 棠梨:「这两个方子的首药都是固肾运脾为根本,只不过前一个方子是湿而用泽泻,茯苓两味渗利下行之药跟补气升提之药辅助气机升降,以祛散湿邪,而活血前方只用了一味益母草,此方去茯苓泽泻,加了大巴戟天又加了温阳的干姜,这祛邪便转向了温阳化瘀,有利于祛除淤滞。」 叶婉:「可吃了前头那个方子,我觉得好了许多,棠妹妹不也说见好了吗,且这几日感觉着月水将至,这可不是大好了吗,我还琢磨着这个方子如此灵验,想着多吃些日子呢。」 棠梨:「婉姐姐算算距上次月水多少日子了。」 旁边的丫头丹红忙道:「算着日子不到二十天。」 棠梨点点头:「刚我给婉姐姐诊脉,脉象明显有力了许多,特别左脉弦劲而数,此为月水将来之像,而婉姐姐身子亏虚,若无淤血闭阻,不可能二十来日便要来月水,婉姐姐的身子还需几个月的调养月水才可能正常,此时来月水便是淤滞明显,需加大活血化瘀药用量,使的体内淤滞排出,同时还需升提阳气,以免下血太过而使气机下陷,故此需换几味药再用。」 叶婉笑道:「到底是棠妹妹,医术高说的更是明白不似旁的大夫那般,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云山雾罩的说一串有的没的,不听还好,越听越糊涂。」 棠梨暗道若天下病人都似叶家这父女俩一般,那医生这一行就难做了,自己之所以能说的如此清楚明白是因带过不少学生,那些学生虽是中医专业的毕业生,对于治病也仅限于书上的那些,而书上多是经方,笼统总结出来的,可病人却不一样,便是同样的病也会因人而异,所以同样的病也不能只用一个方子,需根据病人具体情况,适当加减,使的方子更为切症,方能治病,因此临床给学生讲起病案来便要事无巨细,把前因后果为何加减用药,有何功效都说清楚,有这样些学生打底,才能应付叶全丰父女俩这样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假行家。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叶婉听的明白,知道这药正对自己的病,便把方子递了回去,棠梨收了起来,自己开的方子虽每次都给叶婉瞧,却不会留在国公府,毕竟这国公府二房也不知有多少眼线,若留下回头露出去可就被叶婉的婆婆拿住把柄了,一句疑心婆婆便扣上了个不孝之名,到时候就麻烦了。 棠梨是真觉叶婉这嫁人嫁的有些憋屈,叶府虽也是世族大家,可比起国公府却清净的多,老夫人是个明白人,王氏夫人也不是那歪缠的媳妇,便也有几个妾侍,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哪像这国公府,且不说大房就一个二房头里就不知有多少龌龊了。 当然,这国公府的大房据棠梨这些日子听的闲话来看,比二房更热闹,棠梨不想掺和进国公府各房的家务事里,给叶婉诊过卖,又嘱咐了几句平日不得进寒凉之物,便告辞了。 叶婉让丹红送棠梨出来,怕从前头走遇到大房的人不好说话,特意从后面穿过花园的小门直接便出了国公府,哪想越躲越躲不掉,棠梨一进花园正往小门那边儿走呢,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自己去路的是个绿衣的小丫鬟,这绿衣是国公府丫鬟的标配,只要是丫鬟都如此打扮,至于大小级别便要看腰上的系的绸带了,红黄白绿,排列,越前面的级别越高,而眼前这个丫头腰上的绸带是白色的说明是国公府级别比较低的丫头,不是洒扫的便是跑腿儿的,如今插着腰拦住自己的去路,棠梨一时有些不解,便道:「这位姐姐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事?」 那丫头却一叉腰,一脸不屑的道:「我走我的,何曾拦你的路了,况你也不睁开眼看看这可是国公府的花园,我可是国公府当差的,走哪儿难道还要像你一个外人交代不成。」 棠梨微微皱眉,这明显就是找茬儿呢,要不然哪有这么说话的,棠梨看了她一会儿道:「我是叶棠梨,来瞧婉儿姐姐的,这会儿要回叶府了,这路窄你堵在这儿我怎么过去。」 棠梨直接道明自己的身份就是婉转的告诫这丫头,自己是二房大奶奶的娘家人,是国公府的客,莫说这么个低级别的小丫头,便是老太君见了自己也断不会如此,若弄出事追究起来,只怕没这丫头的好果子吃,劝她见好就收,莫把事情闹大做绝,以免将来不好收场。 这丫头倒也不傻,听出棠梨话里的意思,她也知道棠梨的身份,虽不是二房大奶奶嫡亲的妹子,却也是叶家颇看重的,那日老太君寿宴,棠梨可拔了头筹,不仅送的寿礼被老太君看中还让人送去了皇宫大内给太后娘娘品鉴,且话里话外颇喜欢这丫头,若非老太君发话,这丫头岂能如此随意出入国公府,便是那叶大奶奶的亲妹子来了,也不能这般随意。 一想到那日寿宴上的事,这丫头便生了怯意,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目光闪烁的看向旁边的湖石小声喊了句小姐,虽声音小棠梨也听见了,看向旁边的湖石,之间湖石底下露出一角月白的裙角,日头下泛着隐约的金线,一闪一闪的,这样的裙子自然不是丫头能穿的,若不是丫头便是小姐了。 正想着是谁,湖石后面的人走了出来,瞧年纪有十七八上了,穿了一身粉衣裳,生的杏眼桃腮,身姿袅娜,若非她眼里的嫉恨,倒不失为一位佳人。 只可惜她眼里的嫉恨,毁灭了这一副好容颜,而嫉恨,棠梨确定并未见过这姑娘,更不知道她眼里的嫉恨是从何而来?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妙手千金》卷一 作者:芯蓉 02、《妙手千金》卷二 作者:芯蓉 03、《妙手千金》卷三 作者:芯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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