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风云》 楔子 二○○六年 夏威夷 欧胡岛 在夏威夷群岛中,这座以威基基海滩闻名于世,为夏威夷第三大岛的欧胡岛(oahu),同时也是夏威夷州首府檀香山的所在地。 人口不到四十万的檀香山,每年慕威基基海滩之名而来度假、旅游的观光客,就超过百万人次,这也造就了岛上观光事业的蓬勃发展,以及历久不衰的服务业。 海风徐徐地吹着白色的沙滩,夕阳逐渐西下,水波荡漾的海面也被夕阳余晖染成了金***。 游泳和冲浪的人潮逐渐回到岸上,岸边的人行步道隔开了沙滩的范围,另一边则是充斥着栉比鳞次的餐馆和酒吧,此刻华灯初上,显得一片辉煌,一间间均高朋满座,尽是络绎不绝的观光客,以及少部分当地的上班族在下班之后与三五好友在此聚会。 占地最为宽敞,充满了夏威夷地方色彩的「阿罗哈」餐厅,此刻更加显得忙碌活络,人潮不断地加入大排长龙的行列,等着由服务生安排座位,一百五十张室内加上户外的餐桌,每天仍然会有一些不够幸运、来迟一步的食客向隅,因为「阿罗哈」除了打着纯正夏威夷海鲜美食为招牌菜色之外,同时也竟夜提供免费的草裙舞、玩火舞等夏威夷民俗舞蹈节目供顾客们欣赏。 通常游客来到了「阿罗哈」,好不容易排队占到了一张桌子,哪有吃完晚餐就走人的道理?一顿饭下来,加上餐后点心和一杯又一杯风味奇特的鸡尾酒,等醉醺醺、酒足饭饱的走出餐厅,可能已经是凌晨两点钟的事了。 谷蔚妍最怕喝醉酒的客人了。 那些喝醉了酒,或是藉酒装疯的食客,老是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她身上大胆的上下打量,有些更过分的客人,甚至会「不小心」伸出一只八爪手来摸她一把,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受不了。 正在就读夏威夷太平洋大学护理系的她,过去三年来,「阿罗哈」是她每年寒、暑假打工赚取学杂费的地方;三年级的课程刚结束,只需再熬一年,她就可以毕业去当护士,不必再当个穿草裙的「呼拉女郎」了。 「妳最好小心第二十六号桌的那只肥猪猡!」端着一整个托盘的空酒杯和餐盘,谷蔚妍在经过一起来打工的同窗好友蓓雅身旁时,半是警告半是抱怨的说。「他刚才用手肘碰了我的屁股一下!」 「妳要告诉罗伯经理吗?」蓓雅是美国人和大溪地人的混血儿,一开口就是美国人动不动就申诉、提告那一套。 「那家伙不是做得很明显啦!再说,我要真的找他麻烦,用性骚扰的罪名把他送进警察局,我爸妈就不准我继续在这里打工了。」 移民的小孩毕竟不太一样,尤其是那些占夏威夷人口大多数的亚裔移民家庭,其中又以中国裔和日本裔最为保守,不但注重传统文化,子女也十分在意父母的看法和意见。 闻言,蓓雅有些打抱不平的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啦,幸好妳爸妈都住在茂宜岛(maui)!」 朋友做了三年,蓓雅的这句话,确实是说到了谷蔚妍的心坎里去。谷蔚妍有些哭笑不得的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打扮一眼。 能在「阿罗哈」当女服务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阿罗哈」既然是以夏威夷草裙舞来招揽食客,是店里的噱头之一,当然每一位女服务生都必须经过精挑细选,不但个个都要具有一副冲浪美眉魔鬼般的健美身材,而且还要求她们具有典型夏威夷女郎的外貌,最好具有太平洋玻里尼西亚或者是亚裔血统,而且必须是黑发或是深棕色长发。 因此,像原本是金发的蓓雅,就得在寒、暑假开始之前,把头发染成深棕色,幸好蓓雅的脸是遗传自她的大溪地母亲,染发之后,看不太出来具有美国白人的血统。 让谷蔚妍最感到有歧视女性嫌疑的,是每一位女服务生所必须穿的那一身「制服」,其实有穿跟没穿差不多。她必须头戴一圈鲜花花环,上身只有两个用半颗椰子壳特制而成的「罩杯」,下身则是一袭稀稀落落的草裙。 她通常在草裙下穿着一件极短的运动热裤,但是上半身她就爱莫能助,因为老板规定,在「罩杯」底下不可以穿隐形胸罩或是比基尼泳衣。 「反正啊,我每天来上班,就当自己是穿着夏威夷土著的传统服装在海滩上散步!」谷蔚妍朝蓓雅苦笑了一下。「为了打工赚钱,只好牺牲一点色相啰!很公平的是,在这里打工的男服务生还比我们少穿了一件!」 两名女孩叽叽咯咯的相视而笑。 那些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全都有着一张俊脸和磊实肌肉的男服务生们,上班时只能穿着一条草裙。 两名女孩回到吧台前,分别把托盘交给了在吧台内的服务生,也顺道把新的点单交给了吧台人员,接下来,两人暂时可以喘一口气,但是她们眼睛仍然注视着两人所共同负责的那十张餐桌的方向,随时准备在客人一招手时便马上就过去服务,至于从厨房到餐桌的上菜工作,是由男服务生来负责。 「这是我每天最喜欢的时刻,『养眼』哪!」蓓雅一双精灵古怪的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着来去穿梭的男服务生们。 「呵,妳有特别注意看哪一个吗?」谷蔚妍问了一句,接着叹气道:「在『阿罗哈』工作,每天都看见这么多几乎全裸的肌肉帅哥走来走去,害我都有点弹性疲乏了,开学后回到学校上课,根本连正眼都不想看那些邋里邋遢、一头乱发、满脸胡碴的男同学。」 「妍妍,不是我说妳啦!」蓓雅转过脸来看着她,苦口婆心的说:「妳即使没有在『阿罗哈』打工,学校里的男同学,妳也从来不正眼瞧一下。那些曾经用热脸来贴妳的冷屁股,最后知难而退的男生们,个个都说妳的眼睛长在头顶上!」 「啧,蓓雅,妳管他们怎么说?反正邋遢男和肌肉帅哥都不是我欣赏的男生!」谷蔚妍理直气壮的嘟着嘴说。前方正好有一名男服务生走过去,对她微笑,她翻了下白眼,又说:「妳不觉得,那些有那么多肌肉的男生,看起来都有些假假的,看着他们在那里走来走去,好像在翻服装杂志?」 「那妳到底喜欢哪一型的男生?」蓓雅问道。 「嗯……不要太帅,不要太多肌肉,不要邋遢,只要很平实、很健康、很正常就好……」谷蔚妍喃喃说着。 「这种男生不是满街都是?」蓓雅感到匪夷所思。 「谁说的?这种男生是稀有动物,在人群里是看不太出来的,但是只要一举手、一投足,他的不一样就突显出来了。」 现在,谷蔚妍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上,那里就坐了这样的一名年轻男客人。 四周植有高大的棕榈树,绿意盎然的露天中庭里,一组十人的小乐团再度演奏起曼妙怡人的音乐,八名穿着草裙的妙龄夏威夷女郎列队出场,以表情丰富的手势配合着缓慢扭动的水蛇腰,跳起呼拉(h)草裙舞。 离表演舞台稍有些距离,左绍华坐在比较靠近吧台的第二十一桌上,和他同桌的是迪奇,和他已经配对出任务快一年的伙伴。 身为cia当红干员的左绍华,丝毫不敢大意,当然,他也无心好好享用摆在面前的那一大盘碳烤明虾和酥炸鱿鱼圈大餐。 他的一双如猎鹰般的犀利眼睛,每隔几秒钟就会抬起来瞥向在吧台前谈话的两个人。 他当然不是在看那两名穿着草裙的「呼拉女郎」,虽然他也注意到了,其中一名长得娟秀美丽的女孩,时而有意无意的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但是,现在不是该他分神的时候,事实上,他是在盯看着离那两名「呼拉女郎」大约两步之遥,坐在高脚椅上的两名身穿深黑色西装的男子。 他们正在和吧台里的一名调酒员交谈,有时候又互相交头接耳,好像商量好什么之后,再转而和那名调酒员说话。 左绍华当然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把戏,他已经跟踪那两名男子快一个月了,一路从波多黎各跟到了夏威夷。那是两名毒品****客,来夏威夷洽谈生意,而那名调酒员就是他们在夏威夷的掮客。 「喂,迪奇!拜托你吃相别那么难看好不好?」左绍华数落了伙伴一句。 「我又不能转头去看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两只野兔,不埋头苦干、大啖美食,难不成你要我盯着你那张臭脸喔?」迪奇的嘴巴里塞满了鱿鱼圈。 「坐在我后方的那四名fbi干员呢?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左绍华急问道。 「吃饭啊!你以为他们在干什么?」迪奇冷笑了一下。 「啧,有没有搞错?」 「嗳,老哥!你之前教那些fbi的软脚虾演技逼真一点,不可以败露形迹,我看他们是很『认真』的在表演啊!」迪奇嘿嘿笑道,已经把盘子里的好料全部一扫而空,正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然后打了个饱嗝。 「他们把身旁的黑皮箱放到吧台上去了。」左绍华注意看着吧台那边的一举一动,一边将他戴着手表的左手腕撑在下巴下方,对着手表里暗藏的无线电通话器说道:「所有人员注意,standby!即将展开逮捕行动!注意,这里人多,我不希望这里变成厮杀战场,对方可能随身携带武器……兵分两路,我和迪奇将从吧台左方向嫌犯接近!」 「他们都听到了,正在擦嘴巴!」迪奇很热心的说着,虽然他的嘴角有一抹鄙夷的笑意。「老哥,别对这些fbi干员寄望太高!我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 左绍华朝迪奇点了下头,从容的站起身来。他们两人的默契一向非常好,有迪奇在,他并不需要担心太多。 「go!全员出动,go!」左绍华朝腕表发号施令。 左绍华接着和迪奇分开来,两人隔了大约五、六公尺之遥,同步向吧台方向前进。同时,fbi的四名干员也已经兵分两路从吧台的左右两方包抄。 在距离吧台只有两、三步的地方,左绍华和迪奇动作一致的拔出枪来瞄准着吧台上的人。 「不要动!我们是cia干员。把手举高到我看得见的地方!」左绍华大声喝令道。 谷蔚妍和蓓雅愣了一下,两人同时乖乖的把双手举起来。 「不是妳们两位女孩啦!」左绍华啼笑皆非的说道:「我们是要抓坐在吧台上的那两名男子,妳们还不快闪?」 「喔,好。」谷蔚妍有些尴尬的把手放下,一脸傻呼呼的说着,然后准备拉着蓓雅一起走开。 不料,坐在吧台前高脚椅上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想偷偷的从西装口袋内拔出枪来,另外一名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跳,便抓住了谷蔚妍的手臂,一个转身把她押在身前,并且用一只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别轻举妄动!」押住谷蔚妍当人质的那名男子大声朝左绍华的方向喝斥道。 这时候,在中庭里舞台上的音乐声也停了下来,十名乐师连同餐厅里看得见吧台的客人们,也全都掉转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等看见了几名大汉的手上都有枪时,一阵骚动挟带着几道女子的尖叫声随之而起。 迪奇的枪平举着指向那名正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拔出枪来的嫌犯;左绍华的枪口则指向谷蔚妍身后的歹徒,但是也无法避免的指向谷蔚妍,因此他不敢扣扳机开枪。 一帮人对峙着,fbi的四名干员则在吧台两边不知所措,而刚才和两名嫌犯谈生意的那名调酒员,这时也在吧台后方蹲下身去,左绍华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家伙打算从吧台里取出武器来。 在美国,大部分的州zf法令规定,只要是美国公民都可以自由购买枪械自卫,许多饭店的柜台或酒馆的吧台里,也常常备有一把杀伤力颇强的重型枪枝,在遇上歹徒打劫抢钱时可以派上用场。 连许多便利商店都有店家在收银台下藏着枪了,何况是像「阿罗哈」这种大餐厅? 这下子可怎么办?左绍华知道他的脑筋必须动得快,尽快确定究竟是要保护人质而不轻举妄动,或是开枪向酒吧里的那名调酒员示警。 左绍华正在忖想的时候,押住谷蔚妍的那名歹徒打算朝调酒员的方向移步。 然而,一件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谷蔚妍突然用两手紧抓住歹徒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然后两脚离地往后弓起身子。她身后的大汉一时间一个重心不稳,抓着她一同朝后方倒了下去。 谷蔚妍与他一同着地时,手肘迅速地在那人的肚子上重重地捶了两记,接着她翻了个筋斗,人便已经翻出了那人的掌控,而且两只大腿紧紧地夹住那名歹徒的脖子,将他制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左绍华简直看傻了眼,但是他并没有傻傻地站在那里干瞪眼太久,当他看见酒吧内的调酒员已经取出一把长长的卡宾机关枪时,他立即率先朝对方开了一枪。 迪奇也几乎在同时一个箭步上前,像摔角选手一般将另一名歹徒地制伏在地上,用一只膝盖顶住了歹徒的背,并且将对方的双手反扭在背后。 调酒员并没有中枪,他只是吓了一大跳,而他背后的那座玻璃酒柜上,只有一瓶酒因为挨了左绍华的那颗子弹而应声破裂,酒洒了一地。 调酒员定了定神,正想举枪瞄准左绍华,但是此时左绍华已经跃身而起,他一脚跳上高脚椅的椅垫,接着一蹬,整个人已经越过吧台,像一头扑向猎物的捷豹般,朝那名调酒员飞扑过去。 顿时,整座玻璃酒柜连同上方那些五颜六色作为投射灯营造气氛用的霓虹灯管,全部一起迸裂,一瓶又一瓶名贵的好酒更是纷纷落下。 这些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全都落在左绍华和那名调酒员的身上。 惨的是,左绍华把调酒师压制在吧台内的地板上,当那座玻璃酒柜整个崩塌倒下来时,上方的左绍华正好首当其冲,他的头、脸、脖子和双手,只要没有衣物覆盖的地方,全被无数锐利的玻璃碎片划过。 四名fbi干员一拥而上,从谷蔚妍的腿下接过那名被两条仅穿着草裙的美腿夹得满脸通红的歹徒,迪奇也轻而易举地把另一名嫌犯戴上手铐。 当满头满脸像是一条条小河般正流着血的左绍华,押着那名调酒师从吧台里走出来时,气得忍不住伸出一脚重重地踹在那名嫌犯的屁股上,并把那名调酒师踹给两名fbi干员。 「他奶奶的!」左绍华咬牙切齿地啐骂一句,又低头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玻璃碎片,不敢用手去拨开它们。 他一抬眼,正好看见谷蔚妍正呆呆地看着他。 「喔,真抱歉,小姐!」左绍华立刻道歉。 「抱歉什么?」谷蔚妍显得一头雾水。 「我骂了一句脏话……呃,小姐,妳刚才好厉害!那身手就好像妳也兼差当美女泥巴摔角的选手似的!」一说完,左绍华马上闭上嘴,他差点忘了自己正在出任务,这么口没遮拦地把这位「呼拉女郎」比喻成常常光着屁股摔角的「泥巴女郎」,他不被她告得倾家产才怪哩! 「泥巴摔……」还没说完,谷蔚妍就翻了下白眼,接着道:「我老爸在茂宜岛开了一间岛上最大的跆拳道馆,你倒说说看,我从小就是没吃过猪肉,总也学会猪走路了吧?」 左绍华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心里忖想着,这个小姑娘八成是在夏威夷土生土长,从小没把中文学好,所以把那句中国俗语说得四不像。「小姐,妳是华裔吧?妳贵姓大名啊?」 「什么?我帮你逮到了一个坏人,你还要查问我的名字做笔录?那个调酒员是新来的,我跟他又不熟……」谷蔚妍大发娇嗔地抱怨着。 「喔,那只是例行公事啦……只不过,我也想认识妳一下,说不定下回再到夏威夷来出任务,我可以邀妳喝杯咖啡什么的……」左绍华连脚步都站不稳,看样子是刚才那一整座玻璃酒柜上的几十瓶烈酒砸在他头脸上时,他不小心喝了好几口。 「你们cia的干员出任务,都顺便这样到处约女孩子出去约会吗?」谷蔚妍义正词严地训诫他一句。 「没有啦……我只是想谢谢妳协助我们逮到歹徒……」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左绍华忍不住暗骂着自己。 「呃,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脸上像一片蜘蛛网,满是细细的伤,一直流着血?」谷蔚妍好心地提醒他一声。 左绍华抬手摸了自己的额头一把。 「天啊!我还以为是在流汗!」 「赶快去就医吧!」谷蔚妍不忍卒睹地把脸别了开去,但是又以蚊鸣般的声音很快地说:「要喝咖啡的话,我星期三晚上放假。」 满脸是血的左绍华看起来虽然怪吓人的,但是他随即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对谷蔚妍来说却像旭日东升般灿烂温煦…… 第一章 二○○八年 夏威夷 茂宜岛 美丽的佛雷明滩(flemingbeach)白色的沙滩上,左绍华鼻梁上架着一副有着淡紫色镜片的墨镜,正躺在那儿做日光浴。 许多过去的事在他的心中不断翻腾。 当他第一次在那间「阿罗哈」餐厅里遇见心爱的女友谷蔚妍,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一次的出击缉凶,让他的脸、脖子和手臂上,留下无数细细的,被碎玻璃割伤的疤痕。 接下来,有回他出勤务时,被中东的恐怖分子羁留,准备以他来和cia交换一名被捕的网民,他在囚房里被严刑拷打得遍体鳞伤。 另外一次,他那时已经递出辞呈,离开了cia去跑单帮,做起情报贩子的生意,在和东方a的「防恐特煞」配合逮捕恐怖分子时,他又被囚在峇里岛上的一座谷仓里,被一名外号叫「怪手」的病态刑求专家,在身上各处划了好几处刀痕不说,还差一点连命根子都给人用电夹电得快不省「人事」。 这些意外伤害,都是他在工作上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而这些出生入死的经历,也都在他全身上下各处留下了难以数计的伤疤,当然,连他那张脸都难以逃过一劫。 幸好他不是女性,对外表并不需要那么在意。 他曾经听说过,有一名cia的女干员在国外出任务时,被恐怖分子用硫酸伤得几乎面目全非,后来,那名女干员在获救之后,无法接受自己变了形、令人怵目惊心的容貌,拿了退休金和保险金之后便辞职不干,把所有的钱全部花在整型美容手术上。 他很佩服这一位既勇敢又充满生存意志的女性同僚。 至于他,则是因为被cia怀疑有贰心,甚至传闻要对他展开「局内调查」的人事追踪时,于是很不爽地干脆向cia说拜拜。 他可没有因为他脸上、身上那些伤疤而领到什么退休金、保险金,当然,他也没有想过要花半毛钱在整型美容上,他甚至觉得脸上那些又细又长又密的伤疤让他显得很man。 不过,怕因为身上太多伤疤而交不到女朋友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子里作祟。 这个念头,在他认识了谷蔚妍后的第四天,他裹着满脸的纱布去和她约会喝咖啡时,就像一条毛毛虫似的囓咬着他的心。 幸好谷蔚妍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她说给他听的理由也很简单。 「我念高中的时候,已经跟着我老爸学跆拳道快五年了。」谷蔚妍娓娓道来,「有一次,我跟小我一岁的弟弟在抢着用浴室,你推我挤的一阵嘻笑胡闹之间,我不小心抬脚踢破了他一颗蛋蛋。那时候,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脚劲有这么厉害,而且……」 「等一下,妳刚才说什么?」左绍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立即打岔问道。 「我说,我的脚劲很厉害。」谷蔚妍眨眨眼,一脸无辜地重复。 「不,我的意思是在那句话之前,妳说妳踢中了妳弟弟的什么?」 「他的蛋蛋啊!」接下来,谷蔚妍说得有些忿忿不平,「我告诉你,我老爸的脾气一向超好的,但是那一次,等我们全家人送弟弟进医院之后,我差点就被我老爸剥了一层皮,后来我还被禁足,足足三个月不准跟朋友出去玩!」 「哇──没想到妳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凶悍了!」左绍华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暗暗想着,交上这种练过功夫而且可以说是高手的女朋友,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哪,我老爸后来就拒绝再教我跆拳道,不然我现在早就已经是奥林匹克级的了,绝不盖你!总之我想说的重点是,我弟弟虽然少了一颗蛋蛋,可是从来没有人嫌过他呀,女朋友甚至络绎不绝,自动找上门来倒追他的女孩们,把家里搞得门庭若市,就像我们家是开妓院一样!」谷蔚妍边说边朝左绍华点点头,模样极为认真。 「啊?」左绍华听得不想笑出声来都不行。因为他们两人是以中文闲聊,所以他只好想着,谷蔚妍的中文程度并不算太好,是她乱用成语才会说出这些不伦不类的形容。 「所以啰!你的脸上不过是留下几道疤痕,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谷蔚妍安慰道。 不过,左绍华的脸上不是只有几道疤痕而已,而是像一片蜘蛛网,而他伤痕累累的shen体上,就像被人用各种武器画上一幅地图。 这些疤痕,都是他的丰功伟业所留下的痕迹,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过往经验。 尤其是他的脸。 每当他早晨在镜子前刮胡子,看见脸上那些细细的疤痕时,就会想起和谷蔚妍在「阿罗哈」餐厅初见面时的光景,然后,他的唇角就会泛起一丝胜利的微笑。 是的,谷蔚妍这个女孩,才是他这一生中真正的丰功伟业,是他的生命中、感情上最大的胜利。 那一年,只要一得了空、放了假,左绍华就会跳上一架飞往夏威夷的班机,风尘仆仆地横越半个太平洋去看谷蔚妍。不见面的时候,单是电话费就足以救许多非洲的贫困儿童,更甭提那些数以千计的电子邮件。 一年之后,两人都已认定彼此是男女朋友,但是碍于左绍华的工作比较特殊,常常有危险的任务在身,谷蔚妍也只跟父母和弟弟提过左绍华这个人而已,倒是对周遭的朋友,包括死党蓓雅都守口如瓶。 后来,左绍华跟在德州老家的父母说,他要搬去茂宜岛居住,独自在岛上租了一间xp房,以便能随时就近和谷蔚妍相处。 谷蔚妍也是直到这种已经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才向蓓雅坦承她已经和左绍华交往了一年。 但是,不论是蓓雅也好,或是谷家的人也罢,每个人都以为左绍华仍然在为cia效命,连谷蔚妍都不知道,左绍华已经另起炉灶,成了一名游走世界、纵横国际的情报贩子。 许多次,左绍华想向她一五一十地坦白一切,但是因为怕她担心,也怕她知道得越多,所受到的危险威胁也就越大,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 左绍华已决定,反正他已经把钱赚饱了,买了栋豪宅,就要退出江湖,洗手不干,接下来,他要正式向谷蔚妍求婚,从此两人过着幸福又快乐的平静日子,到时,她应该也没有必要知道他曾是个出生入死的情报贩子…… 在沙滩上做日光浴的左绍华,此刻的心情就是用「风起云涌」都难以形容。 他的新房子已经装潢完毕了,今天就要带谷蔚妍去看新房子。 他的保密工夫到家,谷蔚妍只知道他已经买了新房子,但是连它位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左绍华已决定,今天,当谷蔚妍第一次看见,然后走进他精心筑起的「人间天堂」时,他便打算单膝跪地,正式向她求婚。 满怀心事、兴奋异常的左绍华,并没有看见谷蔚妍已经像朵出水芙蓉般从海水里走上岸,举起手来朝他挥了两下,她心爱的小哈巴狗嘟嘟则在沙滩上又跳又叫地跟在她的脚边。 躺在大海滩巾上的左绍华无动于衷,两只手臂交叉在脑后,愣看着海面的方向。 「绍华?绍华?」 谷蔚妍唤了两声,左绍华却一动也不动,她心里想着,这家伙八成是躺在阳光下睡着了! 「绍华!你在发什么呆呀?」 谷蔚妍走到左绍华的身边,甚至连嘟嘟都凑向前,伸出舌头舔他的脚丫子,他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喔,妍妍……海水很清凉吧?」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谷蔚妍靠在他的身旁,在大海滩巾上坐了下来。 「你这个人哪!就是古怪得要命,人家都喊了你好几声了,你却像着了魔似的不理人,干嘛?因为海滩上有太多上空美女是吧?你的眼睛一定很忙喔?」她没好气地半开着玩笑数落他。 闻言,左绍华把那副紫色墨镜拉低,挂在鼻尖上,故意贼头贼脑地朝她身上的比基尼泳衣上下打量。 「露光光有什么好看?像妳这种要露不露的惹火身材,才足以教男人们的眼睛流口水!」 左绍华说完,又郑重其事、一脸严肃地把墨镜推回眼睛上,一副才不希罕海滩上有多少美女的表情。 这副十分新潮,有些夸张的淡紫色镜片的墨镜,是他去年过二十七岁生日时,谷蔚妍特地挑选来送给他的。 那时候,她促狭地笑着对他说:「因为我的男朋友长得像电影里的『疤面人』,需要有个东西在脸上遮丑,而很引人注目的浅紫色,正好可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从那时候起,只要左绍华外出上街或绕着地球跑的到处出任务,他总是片刻不离身地戴着这副墨镜,后来甚至被「防恐特煞」的那帮人以及跟他宛如冤家路窄的英国mi6情报员杰克取笑,说这是他现在的注册商标。 当他戴着这副墨镜时,分分秒秒都想着谷蔚妍。 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副墨镜,当他从淡紫色的镜片看出去时,他所看见的世界多了一层瑰丽的颜色,他想,这正是他和谷蔚妍的世界,是他们的未来! 因为谷蔚妍,他开始对人生规画有了不同的看法;因为谷蔚妍,他决定脱离龙蛇杂处、尔虞我诈的情报界,不想再卖命地出生入死,只想和她安定下来,过着平凡、平静又幸福快乐的日子。 「嘿,你笑得那么诡异干嘛?歪脑筋又动到哪里去了?」谷蔚妍一手轻抚着躺在她胸前的爱犬,一边瞅着左绍华,微嗔着问。 「我只是想到今天准备要给妳的一个大惊喜。」左绍华神秘地一笑,卖着关子说。 「什么惊喜?嗳,你不快说我捏你喔!你知道人家最等不及、最容易好奇了!」谷蔚妍迫不及地想知道,就像那个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而打开神秘盒子的潘多拉。 「妳肚子饿不饿呀?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左绍华故意吊她胃口地把话题扯远。 「不吃、不吃!说!到底是什么大惊喜?是你终于帮嘟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狗伴?呃,让我想想看……你在cia升官了,坐上了情报首脑的龙头宝座?」谷蔚妍一个劲儿地胡乱瞎猜。 她一句无心的话,又勾起了左绍华心中的愧疚和歉意,他不禁犹豫着,要不要在今天也顺便把这个「最后的秘密」也向她全盘托出?反正他在完成手上的两个案子后,就不再是个情报贩子了…… 「好啦!看妳那么兴奋,我就透露一点啰!」左绍华苦笑着摇头,然后说:「我今天要带妳去看房子。」 「啊?你是说……那栋你最近刚买下,在装潢完毕之前不让我看一眼的房子?」谷蔚妍的好奇和兴奋几乎在顷刻间达到顶点。 「没错,那一栋『我们的』房子。」左绍华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深情款款、坚定不渝的眼神中尽是对谷蔚妍的无尽爱意。 这一语双关,同时意味着什么? 谷蔚妍曾经听母亲说过,现代事业有成的男人,一生中追求的莫过于所谓的「五子登科」──有了金子、车子、房子之后,接下来就想要有妻子、儿子。 谷蔚妍不胜娇羞地含笑垂着眼,她的心怦怦跳着,不禁忖想,难不成在房子装潢完毕后的今天,左绍华也打算正式向她求婚? 她当然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个酝酿已久的回答。 从护理学院毕业之后,她便进入茂宜岛上规模最大的一间社区医院实习,一年之后,她也顺利取得了医院的全职聘书,每天做着她最喜爱的工作。 学业、事业和感情三方面,她一路走来,一直有左绍华在身旁陪伴,一切都顺遂如意,除了接下来为人妻、为人母的人生责任,她的生命中又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不过嘛,「求婚」是要看男人的表现,而且现代求婚的花招推陈出新,就不知道左绍华会用什么奇特的方式来向她求婚?她决定拭目以待,而且故意装傻,假装听不懂他那句「我们的房子」的弦外之音。 「我决定了!我们现在马上就走,去看房子,要不然我半秒钟都憋不住好奇!」 谷蔚妍一说完,便动手把摆在大海滩巾上的衣服拿起来。 虽然她小麦色的美丽肌肤上还有着砂粒和海水,但是她已经将衣服一件件穿在比基尼泳衣外面,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让左绍华几乎失笑。 依山傍海的蜿蜒海滨公路上,左绍华飞驶着他那辆才在一个星期前用东方a付给他的「工资」买下的崭新敞篷跑车,他的身旁坐着兴奋无比的谷蔚妍,而她的怀里则抱着爱犬嘟嘟。 当左绍华斜睇了谷蔚妍和嘟嘟一眼时,情不自禁地想,好一幅幸福快乐的画面,他们俨然是天造地设、恩爱互持的小两口、一家人──当然了,如果可以把「狗儿子」换成真的儿子或女儿,那就真的再完美不过了! 风很大,把谷蔚妍的一头秀发都吹乱了,她一边轻声咕哝地安抚着心惊胆战、汪汪乱叫的小哈巴狗。 「嘟嘟,乖喔,别怕、别怕!」 左绍华饶富兴味地看着谷蔚妍对小哈巴狗母性大发的一面,心里想着,将来她也一定是个有爱心和耐性的好妈妈。 「看完房子之后,干脆我们去逛街,让我买个lv的宠物提袋送给妳!」最近赚了不少白花花钞票的情报贩子,出手也大方了起来。 「绍华,能省则省!用宠物袋装狗狗,那多没有人情味啊?我最喜欢抱我的小嘟嘟了,是不是?嗯,嘟嘟,妈咪最爱你了,对不对?」谷蔚妍像抱小婴儿一样,用两手把小狗抱在鼻尖上又亲又吻。 「呃,妍妍,妳可不可以教嘟嘟学会叫我爹地呢?」左绍华有些跟小哈巴狗吃醋。 「你呀,最会跟嘟嘟争风吃醋了!」谷蔚妍没好气地笑瞇着眼睛说:「嗳,快到了没呀?怎么这么远?」 「喏,前面那个小岔路转进去就到了。」左绍华按下跑车的方向灯。 这是他第一次带谷蔚妍来看他年前刚过户的新房子。 这栋别墅占地辽阔,位居在观山望海的高级社区,是茂宜岛上少数批准兴建的别墅社区之一,怕的就是任何现代文明的建筑都足以破坏这一带山明水秀的明媚风光。 这栋别墅豪宅,花了左绍华大部分的积蓄,再加上装潢,一共将近一百万美金。 这是他的梦想之屋,是他辛苦血汗挣来的一个美梦成真的小天堂! 拐进小岔路,延着缓缓上升的山坡,两旁是一栋又一栋的独立豪宅。 最后,左绍华的跑车来到其中一栋豪宅前的雕花锻铁自动大门外。他按了一下遥控器,铁门缓缓向两旁开启。 接着车子驶上了花园庭院里的车道,眼前矗立着一栋仿古堡式的巨宅。 当车子停定,第一个跳下车的,竟是胆小如鼠的小哈巴狗,一路没命似的朝屋门狂叫着奔去。 「耶,嘟嘟!你别乱跑呀……唉!瞧牠多么兴奋!」谷蔚妍朝左绍华娇媚地一笑。 「喜欢吧?」左绍华显得有些腼觍地问道。 「好美喔!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嘟嘟在屋门前一直不停地狂叫着,好像那一扇精雕细琢的雕花木门上有什么无形的奇怪东西正回瞪着牠。 谷蔚妍一阵摇头苦笑,伸出一手轻搂着左绍华的臂弯,两人漫步朝屋子走去。 一幕像是房地产电视广告那般幸福美满的画面,再度在左绍华的脑海中浮现。 「唉!娇生惯养的小嘟嘟,还真以为牠这么一叫,就真的『芝麻开门』了咧……」 谷蔚妍一句话尚未说完,隔了二十余公尺,远远的只看见小哈巴狗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伸长舌头嘿嘿嘿地微喘着气,接着牠像要跟人握手一般,伸出一只前脚去抓门,然而就在狗爪碰到门板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像平地惊雷一般震动天地。 左绍华和谷蔚妍双双被震得跌坐在碎石子铺成的步道上,在他们的头脸上和身子四周,一些碎屑像雪花般从空中飘落。 再前面一点,飞掉下来的是刚才嘟嘟伸脚碰过的那一扇门板,但是小哈巴狗已经在威力巨大的爆炸火光中尸骨无存了。 跌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呆愣的看向巨宅的方向,只见原本美丽的童话古堡,现在只剩下左右两侧的屋宇部分还在,中央被炸出了一个大黑洞,一团火舌正吞噬着剩余的其它东西,而原本摆在客厅里的昂贵家具,现在都成了惨不忍睹的残骸,散落在房子四周的花园里。 「喔,我的百万豪宅……」左绍华傻眼地喃念着。 「啊,我的小嘟嘟……」伤心欲绝的谷蔚妍哭诉着。 一场美梦,顿时变成了恶梦! 房子没了,小狗狗也没了,接着下来,会不会连女朋友也拂袖而去?左绍华不禁在猛吞口水担心着。 「绍华,那是有人在你的新房子里装了炸弹吗?」谷蔚妍像是梦呓般喃喃问着。 「看样子应该是……」左绍华无力地答道,伤心的不是被炸毁的豪宅,而是刚才谷蔚妍刚才的那一句「你的房子」,听到她那么说,他的一颗心像立刻沉入了无底深渊。 「那你还不赶快打九一一报警?或者是打给cia?」谷蔚妍茫茫然地又说。 「打了也没用……」左绍华长吁一声,又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妍妍,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跟妳说清楚。我早已经不替cia工作了……」 「那你是在替谁工作?」聪慧过人的谷蔚妍马上联想无数的可能性,她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谴责的意味,「有什么人会这么恨你入骨?有什么仇家要用这种方式非置你于死地不可?在这个世界上,你又跟什么凶神恶煞打过交道?」 左绍华被她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堵得舌头打结,他欲言又止,然后支支吾吾好半晌,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