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格言》 楔子 朱家父母有格言:有钱就要赚,有赌就要签。 怎么赚才有钱?朱家能卖的房契、地契、田契都卖光就有钱了。 有什么赌要签?炒股、职棒、牌支、乐透,碰到数字就要签。 直到能卖的都卖光,该赌的都赌了,「赚钱」不够赔赌债,怎么办? 朱家父母还有格言──年仅十三岁的朱格言,漂亮美丽、未来看涨的摇钱树,「当」给地下钱庄的黑道大哥还能「摇」出几个钱。 朱格言放学回家,一进门就听到厨房传来父母吵架的声音,她听到两人争吵的原因是家里已经债台高筑,再还不出钱来就死定了,所以两人把脑筋动到她身上,一个想把她「当」给南区的黑大哥,一个要把她「签」给西区的白老大,两个人都没发现她已经回来。 她一脸漠然,转身回房去。 隔天,她没有被卖掉,远在乡下的外公、外婆捧着养老金来把她给救出火坑。 一双老人气得差点中风,狠狠把这对狠心的父母骂了一顿,格言的外公更撂下狠话,要和两人断绝关系,并且把外孙女带回乡下照顾,不许两人再来探望。 朱格言从此离开父母亲,跟着外公、外婆住到温柔乡。 十三岁之前,她的母亲爱打扮她,让她留着长发,穿着洋装,一双大眼睛黑溜溜,唇红齿白,在外头人人夸她白净透亮,气质出众,说她长大了绝对是惊为天人的大美女,也让她差点就沦为黑道大哥的女人。 十三岁那年,离开父母,她就自己拿了把剪刀把一头乌黑柔亮、人人羡慕的长发给剪了,从此再也不肯穿漂亮的洋装。 经过十年…… *温柔乡 「阿伯,进来吃碗面吧?」 「严家手工面」外头站了一个白净俊俏的「大男孩」,看那头柔软的短发顺着风轻轻飘,总让人会感觉手痒,很想上前去摸一把。 「他」那双浓眉大眼深邃黑亮,像是随时都会放电似的,一旦对上了,很少女人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人人都听过「一笑倾城」,却不知道这「一笑倾城」的魅力有多大,看着「他」勾起笑唇,不经意的笑容却有着翩翩风采,瞬间一阵狂风扫来,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候不论年纪大小,只要是女人都跟着「他」走了。 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坐进了面店里,吃起了那碗「严家手工面」来了。 这个「大男孩」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高领毛衣,一条破旧洗白的牛仔裤,身躯偏瘦,有着一双傲人长腿。 这个「大男孩」却偏偏是个女生,她就是小时候人人夸赞的小美女──朱格言。 「张大婶,里面坐!」 「啊……我……我……」身材中广的张大婶不幸被朱格言拦下,差点也中了她那招牌笑容的蛊惑走进面店里,这时候有人从店里冲出来撞了她一下,这才把她给撞清醒,她见从店里出来的客人脸色发白,跑不了几步就蹲在路边狂吐,她一阵头皮发麻,赶紧摆摆手,匆匆说:「我吃饱了,下次再来。」 朱格言皱起眉头,眼看又溜了一个客人,忍不住横了一眼蹲在路边吐的客人。 「阿言,是我老了,煮的面难吃了吗?」 朱格言回过头,看见站在面摊前的外婆愁着脸叹气。 一锅烧得滚烫的热汤升着薄薄的烟雾模糊了老人瘦骨驼背的身影,唯有那双湿润略红更显苍老的眼睛清晰地刺痛朱格言的心。 「没这回事,是我没学好外公的擀面功夫。」她的声音干干的。 自从外公过世,这半年来外婆一下子老了很多,人也变得恍惚,常常忘东忘西,只有每天到时间来开店煮面这件事她从来没忘记。 这家店,是外公和外婆一生打拚的心血,这里到处都有着两人生活的回忆…… 她又怎么忍心告诉外婆,她现在煮的面已经走了味,连她这个很不挑食的人都吃得出来了。 「是啊,妈,都是言言的错呢!」店里坐着一个看财经杂志的女人,这时候放下杂志站了起来。 朱格言横她一眼,懒得理她。 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严如玉,外公过世时,她搬回来住了。 严如玉一双涂着闪亮指甲油的奶油手搭在老人肩上,搂着老母亲甜笑道:「所以啊,妈,我说言言不适合拿面杆,不如把这店关了吧!再说我把女儿生得这么漂亮,养来做粗活多可惜啊!」 严如玉一个眼神瞟过来,对女儿眨了几下眼睛。朱格言直接别开脸去,当作她不存在。 「妈,您辛苦了一辈子,该是享福的时候了。人家温文多孝顺啊,他说让我带您去环游世界,旅费他全包办呢。」严如玉一张美丽脸庞看上去才三十多岁,比实际年龄起码少了十来岁,这时候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充满算计。 很不想理她的朱格言,气得握紧拳头,情绪正要发作,耳边却传来外婆的喃喃自语…… 「老严,你来尝尝我煮的面……回来尝尝吧……老严啊……」 老严啊……外婆总是这么叫着外公。 只是外公过世以后,这一声声的呼唤,总是像一根针细细地扎在朱格言的心上,她又酸又痛,又悔又愧。 严如玉望着女儿,忍不住抱怨道:「其实妳就嫁给温文,把这面摊收了,我跟妳外婆也能跟着享福,这不是很好吗?」 朱格言目光一凛,冷冷瞪了她。 第一章 *温柔小镇 接近中午,冬日里难得的一片暖阳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两个醒目的年轻人从健康医院走出来,惹得在医院进出的人群频频回头看。 两人的穿著都很简单,街上常看得到的几百块的棉t、牛仔裤,一双踩旧了也不想换的球鞋。 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肤色也有差。较高的体格壮硕,结实黝黑,理着平头,昂头阔步,整个人阳光又朝气,长相是充满个性的帅气俊朗。 他身旁较矮的这个人身高也超过一百七,只是站在较高的这个人身边明显瘦弱,不过那身材倒是黄金比例,小小的脸,修长的腿,真是令人羡慕,尤其是那张精致五官,浓眉大眼,嘴唇红润,像电视上的明星似的,皮肤也白得如瓷玉,走路时短发飘扬,整个人闪闪发亮,耀眼刺目。 看两人长相不同,应该不是兄弟,走在一块儿倒很有默契,一样大的步伐,也彷佛有着一致的呼息。 出来医院后,没见他们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只见一个停住不动,一个往停车场走,默契更是好得没话说。 这会儿剩下一人立足在医院门口,注目看他才发现这个长得很中性的「帅哥」原来受伤了,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格言!」突然有一个叫声从对面车道传来。 转头一看,见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从一辆黑头轿车里钻出来,急急忙忙穿越车道跑过来。 回过头来,就看「帅哥」望着她笑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顿时让医院门口像玩了一场「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全场几乎定住不动看着「他」。 格言──原来这个「帅哥」叫格言啊。 「格言,阿姨打电话来,说妳受伤了。真抱歉,我哥出差了,公司又突然出状况,一时走不开,我一忙完就赶过来了。妳不要紧吧?」从对面车道跑过来的女孩叫温柔,她是温氏制药公司的千金,两人是高中同学,到现在仍是好朋友。 温柔没有朱格言出色的五官和修长的身材,但有着娇柔的女人味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的声音。 「没事。」朱格言看她喘着气跑过来,一靠近就小心地捧起她受伤的那只手忧心地看着。看她一张脸急得都快哭了,她内心过意不去,声音讷讷地。 「哪会没事!听阿姨说,妳被面杆敲到时,整只手都肿了,还破皮流了好多血,她很担心妳骨头碎了。到底医生怎么说?」 「真的没事。没伤到要害,过一阵子就会好。」她看着温柔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非常不高兴严如玉每件事都要通知温文。 「那妳这阵子一定要好好休息哦。」温柔看着她,又絮絮叨叨地叮咛和交代了好多话。 朱格言默默地点头。 温柔安心了些,又突然想到什么,这时才放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怎么只有妳一个人,我通知平二哥了,他还没来吗?」 「他去停车场了。」 温柔松了口气微笑道:「他人真好。哎,要是被我哥知道妳受伤了,我却通知平二哥来接妳,又要数落我一顿了。」 朱格言隐隐扯眉,没有答腔。 温柔抬眼望着她,阳光穿透朱格言白皙的肌肤,她的五官美丽精致得炫目,有时候连她都会着迷。 她瞥见附近几个女孩子也正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而更多的时候,她们是一脸羞答答地看着朱格言,看起来像是误会了什么。 「嘻嘻,我看还是我送妳回去吧。」这种时候她总是喜欢勾住朱格言的手臂,亲昵地依靠着她。她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们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对?」 朱格言瞥她一眼,又看看附近的女生,早已习惯了温柔的「小鸟依人」和外人暧昧的眼光,满不在意地任她勾着。 「妳回去上班吧,阿民要顺便到我家拿面条。」 平家馄饨面一直都使用严家的手工面条,两家从以前感情就很好。 温柔也很清楚她和平民从小就认识,他们两个人的相处就像哥儿们一样,不同的是,朱格言比平民小了六岁,所以平民对她多了一份像照顾小妹妹般的感情,平民也知道朱格言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也许因此对她更有一种老母鸡护小鸡的心情吧。 「这样啊,既然顺路就让他送妳回去。」温柔瞇着眼睛笑,看起来像松了口气。她一向很怕她哥哥生气。 高一那年她强拉着朱格言回家玩,当时绝对想不到她哥哥后来会爱上朱格言。 她的哥哥温文是人中之龙,他像美丽的妈妈,有一张俊俏的脸庞,体格像父亲帅气挺拔,他聪明、心思敏捷更心高气傲…… 她却永远记得他和朱格言初见的那一幕── 那一天,她像现在一样紧紧圈着朱格言的手臂,偎在她的怀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当时正对朱格言说着她有一个好出色的哥哥,常常有女孩子在她家门口站岗,有一个女孩子特别好笑,竟然抱着棉被、拖着行李箱跑来要和哥哥同居,而哥哥甚至连看都没看过她,却被爸爸骂了一顿,说他招蜂引蝶,惹一堆烂桃花。 她正说到好笑的地方,整个人笑倒在朱格言的怀里,却忽然出现一股力量把她从朱格言怀里拖出来,而且那股力量还猛推了朱格言一把! 她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是她哥哥,而哥哥正怒目瞪着朱格言。 那时候,朱格言的头发比现在更短,从后面看上去完全是个男孩子的模样,所以哥哥误会了,以为她和男孩子在路上搂搂抱抱。 格言并没有怪哥哥,她的反应一如往常冷淡,反而是经过她解释,哥哥才发现格言是女生。 她看见她一向英姿焕发,英明睿智,心高气傲的哥哥和朱格言那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他看清楚了朱格言,看着她如白瓷娃娃般白皙透亮的脸庞和立体的五官,顿时像失了魂、掉了魄,居然直盯着朱格言一脸发热,连耳根子都红了。 她后来回想,也许在这个时候,朱格言就已经彻底住进哥哥的心里去了。 她陪朱格言在医院门口等平民开车出来,忍不住又想到哥哥在格言心里究竟占了多少位置? 这些年来哥哥锲而不舍追求她,为了她把办公室留在家乡,一有空就去看她,甚至现在面店生意一落千丈,哥哥还暗中付钱找人去吃那碗变得很难吃的面,这件事最近才被格言知道。 哥哥对她的真心,可曾感动过她? 「格言,妳觉得我哥哥和平二哥,谁比较帅呀?」哥哥和平民同年,也曾经是同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从以前就不对盘,互相看彼此不顺眼。 朱格言始终看着车道上来往的车辆,看见她熟悉的黑色休旅车开过来,停在面前,平民下了车。 她直接看着那张阳光般耀眼的脸庞说:「都很丑。」 「妳看着谁说丑?」平民装出一双凶目瞪她,却转眼给了温柔满满的阳光笑容,「小柔特地来看这笨蛋啊?」 「平二哥,不好意思,刚才公司临时有事,只好打电话请你先过来陪格言。」温柔转头看向他,却忍不住地脸红。平民和哥哥都是很有存在感的男人,过于靠近实在有碍呼吸。 「哪里,都怪这笨蛋惹麻烦。」平民一只大掌盖在朱格言的头顶上,揉乱她一头短发。 朱格言皱眉挥掉他的手,「小柔,谢谢妳过来看我,妳回去上班,我再跟妳联络。」 「小柔怎么回去?顺便送妳?」 「不用了,司机送我过来的。」温柔回头看一眼,温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子绕过来,停在一旁等候。「格言,我下了班再去找妳,给妳带好吃的蓝莓蛋糕过去。」 朱格言点点头,看温柔离开,才绕过车头,大步走向驾驶座旁的位置,她才伸出手,就见一只大手已经过来帮她把车门拉开。 「笨蛋上车吧!」 「多事。」 头顶一片暗影遮了阳光,朱格言没有回头,直接钻入车内。 她才坐好就见他又凑过来,原来是要帮她系安全带。只见他钻入车内,拉着安全带俯身贴近她,脸几乎擦上她不见起伏的胸部。 「我没手吗?」她皱眉瞪着他。 「有人服务的时候,只需要说一声『谢谢』。不要连这个都要我教,笨蛋!」帮她系好安全带,他「砰」地关上车门。 看起来他今天火气很大……她瞅着他绕过车头的高大身影,不经意瞥到几个年轻女孩正眼睛发直地盯着他看,对着他那张俊朗的脸庞猛流口水。 她忽然想起刚才温柔问她的话,平民和温文谁比较帅…… 直到他钻进车内,抓着方向盘远远驶离车道,她从后视镜还看得到那些女孩目送车子痴迷的目光,而平民就像往常一样,从来都对这些仰慕的眼神不屑一顾。 「手骨碎裂,真是厉害啊。」平民一边开车,一边哼道。 朱格言白他一眼,故意跟着说:「我也觉得我很了不起,拍手来点掌声吧?」 「还敢顶嘴!」平民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抡起拳头往她额头敲下去。「要是让妳外公知道妳把擀面棍拿来当凶器,看他不气得从坟墓爬出来找妳算帐!」 「又不是故意的。」 「妳要不是故意的,我就跟着妳姓!」 「少臭美,我才不想让你入赘。」朱格言嗤声道。 「妳想我还不愿意,照照镜子吧!」平民立刻五爪下山,抓乱她一头短发。 朱格言很习惯性地一拳挥过去,很用力地打在他胸膛上,她却冷不防痛得眼泪差点喷出来。 平民低头扫一眼她拿那只包裹纱布的左手打他,叹气摇了摇头。 「没见过妳这么笨的笨蛋。」他指的当然不单纯是这件事,「妳这颗简单的脑袋在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吗?妳想让奶奶暂时关店,又不忍伤她老人家的自尊心,就笨得把自己的手给敲碎!妳怎么这么笨啊!就不会想别的办法吗?」 「你很烦,跟你说不是故意的。」她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沿路熟悉的田园风光,眼里是一股倔强的脾气。 「算了,不想跟妳这个笨蛋争。」事实都造成了,骂她也没用。平民一面开车,一面拉过她的手看了一下,「没伤到吧?」 她抽回了手,没有答话。 「跟妳说话,不会回答吗?」平民立刻掐着她的脸皮教训她,「一点礼貌都不懂,我是这样教妳的吗?」 「会痛啦!」她又扫来那只受伤的手。 「妳还来!」平民这回适时抓住她手腕,没让她碰着伤口。 她瞪着他,「你不要一副老头子的口气,不过比我大几岁,嚣张什么!」 平民摆明了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松开她的手道:「医生交代这只手要好好休息,最近有什么需要忙的就跟我说。妳可别让温小开有机可乘。」 他最后那句话好像在责备她似的,朱格言听得格外刺耳。「脚长在他身上,他爱来就来,我能怎样?」 「妳手上不是有很强的擀面棍吗?我是不介意你把那家伙的骨头打裂了。」 「家里有一个严如玉护着他,你说得容易。」 「……唉。」一说起她母亲来,他这个晚辈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叹气无言的份。他想了想,既然山不转,那就路转,他转而道:「要不这样吧,这段时间妳到我家住,我来帮妳挡温小开。」 「不必,我还应付得来。」 平民扫一眼她那只受伤的手。「虽然温小开看起来还不至于人面兽心,不过在他身边有个『不厌诈』的军师,我劝妳别对自己太有信心。」 朱格言扯起眉头。他这是指什么?他是担心严如玉把她捆一捆,送去给温文吗? 「温小开很为妳着迷,这么多年了一直穷追不舍。」他眼睛瞄她,上下扫了几眼,回头看着马路,故意用不解的声音道:「从以前我就怀疑温小开的性向有问题,怎么会去看上妳呢?这也难怪妳妈着急,怕这只金龟婿跑掉,到底可能是唯一一只了。」 朱格言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不知不觉想到他方才帮她系安全带,脸贴得很近……她低头默默看着自己胸前一片平坦。 其实严如玉和她过世的奶奶都是大胸部,然而青春期时身边的女生开始穿胸罩,胸前突出时,她还没任何长肉的迹象,那时候不论打球或赛跑,都没任何负担,她正庆幸逃过家族遗传,哪知只是发育得比较晚。 当她开始发现胸部长出来,造成活动不便时,她就很恼火地把胸部绑起来,一开始不习惯,不过效果还不错,直到现在连最贴近她的哥儿们都没发现她有束胸的习惯。 她也习惯了一身宽松的男生衣着,习惯了轻松方便的打扮以后,她也觉得自己最适合的就是这身衣服。 她忽然扫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温柔来,想到他面对温柔时堆起的满脸笑容,那是看女孩子的眼神,和看她时全然不同。目光一冷,她撇开头去,冷嗤了声。 平民又来五爪下山,把她的头转过来,「在跟妳说话,走什么神!」 「你说什么?」她刚才确实有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不过以为他老头子性格又发作,根本没仔细在听。 「我说,妳没责没任敲碎这只手,害我家没面卖了,所以一会儿带妳回去收拾东西住到我家来,教我擀面,这是妳的责任,懂没?」他说完还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烂借口。」以前外公在时,他有空会过来找外公聊天,看外公擀面,忙不过来时,他还会帮忙。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早就偷偷将外公擀面的技巧学去了,哪需要她教。顶多就是教他多注意一下天气变化,揉面团时控制好温度和湿度,调整面粉和水的比例…… 她的心思又飘远了去,想起外公在世时的那段日子,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平家馄饨面公休或提早打烊,平民常会来找外公,他一来,外公的笑声就特别响亮,他也常会卷起袖子,在店里帮忙洗碗、收碗碟,在外人眼里,这一老一少看上去比她还像一对亲祖孙。 「不然呢?等妳被生吞活剥了去,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老严。」平民又叹气摇头,「妳乖点听话,别再给我闯祸了。」 「……老头子!」经他这么说,她才突然想到平民会这么讨厌温文靠近她,就是源自于外公。「我不想去,住你家我不习惯,而且我要照顾外婆。」 认真说起来,温文没什么不好,可惜不对外公的眼……因为他戴的那副气质斯文的金框眼镜,老让外公想起她那败光家产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就想笑。可怜的温文,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外公总是看他不顺眼,而她也没道理把如此可笑的理由告诉温文,总得给外公留点面子。 她最后那句「要照顾外婆」,平民听了进去,扯起眉头,不再勉强她。 把她送回严家,交代她「有事情」要打电话给他,他就赶回家做生意了。 *温柔乡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伤了这只手,引起外婆的紧张,老人家殷殷切切地照顾她,把重心转移到她身上,不再成天把外公的名字挂在嘴边,也不再恍恍惚惚望着远方看了。 「妳福婶说这帖补药对筋骨好,我买了排骨熬。趁热,我喂妳。」外婆把一碗热腾腾、散发着中药味的药膳汤端到客厅来。 他们家是三合院其中一户,本来这里住了三户人家,后来都在外面买了楼房搬出去了,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一户还住在这儿。 朱格言坐在客厅门边的藤椅里,一道暖阳倾斜入屋,正好落在她身上。白皙的脸庞充满笑容,心情喜悦,看着外婆慈祥的笑容,等着给外婆喂── 「妈,这种小事不用劳烦您。」 眼看着那碗药炖排骨离开她外婆那双温暖的手,落到一双涂满亮光指甲油的白嫩玉手中,顿时扯落了朱格言灿烂的笑容。 「严如玉,不用妳鸡婆!」她火气起。 「哈,我也没耐性伺候妳。」严如玉转手就把碗交给了在这里坐了一下午的「客人」,对着「客人」笑盈盈地道:「阿文,你来喂她吧。」 「好。」温文点头,从容地接过碗。 严如玉立刻帮他拉了张椅子,放在女儿面前,「你坐这儿,这样喂她方便些。」 「谢谢。」温文也很大方地坐下来。 朱格言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困在藤椅里。 「妈,妳好偏心哦,怎么只有阿言有,我也要吃。」严如玉完全无视朱格言朝她瞇眸瞪视的目光,转身去跟母亲撒娇。 朱格言听见外婆「呵呵」的笑声,一把怒火才闷在心口没窜烧出来。她听着外婆慈祥和蔼的声音说着:「都有、都有,在厨房里,我去盛。阿文也顺便吃一碗吧?」 「谢谢奶奶,我晚点再吃。」温文先吹凉了一口汤,才送到朱格言嘴边,深情款款凝视着她。 「妈,我跟妳一起到厨房去吃吧。」严如玉刻意让「小两口」独处,搂着母亲离开客厅。 「小言,怎么不吃?」温文笑望着她。 「我自己吃。」 「妳手不方便,还是让我喂吧。」温文的态度柔中带硬,一脸笑容却又不容她拒绝,一口汤始终等在那儿。「快喝吧,奶奶特地为妳熬的,凉了不好。」 朱格言皱着眉头,望着外婆炖的排骨汤,才勉强让他喂。 他很体贴地夹了一块排骨喂她,又喂她喝了两口汤。 「小言,妳明天要换药吧,几点?我过来接妳。」 「不用麻烦。听小柔说,你父亲准备让你接他的位置,最近又给你很多工作,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今天我休假。再忙也要休息吧?明天如果我不能过来,我也会派司机过来接妳,妳不用担心。」 「温文,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们不合适──」 「再吃一块排骨。」他直接拿排骨堵她的嘴,笑着道:「别说废话好吗?」 朱格言扯起眉头,默默想起平民那番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她狐疑地看着温文问:「我留长发你觉得怎么样?」 温文闻言,镜片底下的眼中掠过一丝闪动的惊喜,他却维持在她面前一贯的温和笑容说:「我相信妳留长发也很好看。」 「你觉得男生留长发也很好看?」 男生?温文望着她一怔,心底隐隐狐疑,舀了口汤给她喝。「怎么突然这么问呢?」 因为平民说你性向有问题。朱格言看着他,并不想挑起他和平民之间的战火,她只是要问问看如果她让自己看起来女性化一点,他是不是可以不再喜欢她? 「……没什么。」该说的话,早就和他说得一清二楚,也明明白白的拒绝他了。别说平民困惑,连她也搞不懂像他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偏偏看上她?「对了,你明天不用来,我明天要去阿民家教他擀面,他会过来载我。」 「妳要教他擀面?妳的手受伤,应该好好休息,他也真不会想。」温文眼底一冷,淡淡哼道。 「不,是我提议的。他们家一直使用我家的面,不能因为我受伤,害他家的店关门。」没想到她也把平民的烂借口拿来用了。 说到曹操,曹操到。听到有车声开进三合院来,朱格言转头一看,目光不幸和平民对个正着。 黑色休旅车横停,挡去了客厅门口一片暖阳,平民不悦的瞪视几乎穿透车窗直视而来。 想也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她前天才挂保证她能应付温文,现在就被他看到她在自己屋檐下,还得对人低头,被人喂食的场面……她猜,他这时候心里大概在骂她──朱格言,妳对得起妳死去的外公吗? 平民下了车,「砰」地关上车门。 「小言,再吃一口。」温文笑着喂她。 「温──」 「妳没手吗?要人喂妳,不怕噎着!」平民提着保温盒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凶神恶煞」来形容,看起来像上门讨债的大lm。 「小言一只手没办法同时拿碗、拿筷。」温文冷冷扫了他一眼。 「阿言,妳把桌子当装饰品吗?还是要我教妳怎么使用?」「砰」地一声把保温盒放在桌上,他的火气始终针对一人。 朱格言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瞥一眼保温盒问他:「那什么?」 「鸡汤。」平民抱着胸膛,瞪着温文手里那一碗。 「哦,我晚上吃。……外婆煮了药炖排骨,厨房里还有,你要吃吗?」 听到是严家奶奶煮的,不是温文带来的,平民眼里的刀光剑影才少了一些。 「阿民来了啊?我盛碗排骨汤给你。」老人家从厨房出来。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来。」平民转身走进厨房。 「阿民,店里不忙啊?」严如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阿姨。面卖完了,提早收摊了。」 朱格言突然听到心脏「咚」地一声,抹上了一丝愧疚……讲这么大声,好像故意说给她听。 平民在厨房里自己拿碗筷,盛了一碗排骨汤端到客厅来,扫了温文一眼,「不来一碗?」 「……还不饿。」温文推了一下眼镜,淡淡道。 平民看着他,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大剌剌地坐在客厅里吃了起来──「严家手工面」变得难吃,原因出在哪里,早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至于这碗药炖排骨……还好,中药味重了点,不是太难吃。 朱格言望着平民大口大口吃着外婆炖的排骨,嘴角不自觉地掀了起来。 第2章 小时候每年放寒暑假,父母都会带她回乡下住几天,所以她从小就认识阿民。 只是那时候年龄有差距,很少玩在一起,她甚至怀疑阿民根本就不记得她。 搬来乡下住以后,她的成绩每况愈下,外公很忧心,拿钱要她去补习,但她偏不去。 后来外公才拜托阿民来帮她看功课,她是从那时候才慢慢和阿民混熟。 阿民都称她那段时间为叛逆期,他说东,她偏要往西,叫她写功课,她在纸上画了一只平头乌龟,教她念书,她自顾自地哼着“你是傻瓜”的歌。 要是换成别人来教,早就被她气跑了。 偏偏平民这人个性也很拗,她愈是不听话,他愈是和她耗到底……年代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契机,让她后来就不再故意和他作对了,只依稀记得他变得愈来愈了解她,慢慢都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后来,他以“大哥”自居,不只盯她的功课,有好吃的也一定有她一份,她做错事也少不了挨他的骂,所以她常叫他“老头子”、“管家婆”。 “严婆婆,牛肉面和榨菜肉丝面各包一碗。阿言,帮我切点海带跟豆干,一份烫青菜。” “好,马上来。” “阿桃,你这胎是男的吧?”严家奶奶看着她八个多月大的肚子,一边煮面,一边聊天。 “是啊,婆婆好会看,好多人猜我这胎是女的呢!啊,阿言,多帮我加点辣。” “好。” 农历过年后,“严家手工面”重新营业,朱格言的手好了,严家奶奶煮的面又恢复了以往的水准,老顾客也陆续回来了。 严家奶奶负责煮面,朱格言负责擀面、切小菜、端盘子,至于严如玉则在过年后又不见了。 她总是爱来就来,想走就走,朱格言也早已习惯了,只是她这回难得住了半年多才离开,严家奶奶有点舍不得女儿,朱格言才勉强打电话问她上哪儿去了。 事实上,她本来也以为严如玉会一直住下来,毕竟她是要逼她嫁给温文好等着享受丈母娘的威风,如今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人就失踪了,她这个做女儿的难免心里忐忑,内心不安。 结果一通电话证明她还是白担心了,严如玉只是见她和温文这里没戏唱了,靠她这棵摇不出钱来的小树肯定会倒,还不如趁她美貌依旧,自己去找棵大树来依靠。 她不知何时交了新男友,搬去和男友同居了! 算了,人平安就好,去哪儿都随便她了,她不在,她和外婆两人生活更轻松。 “婆婆,炸酱面一碗。阿言,一盘烫青菜。”住巷尾的张大嫂走进来。 “马上来,里面坐。” 张大嫂一坐下来,就看见墙边矮柜子上放了一大束的蓝玫瑰,她马上惊喜大叫:“蓝玫瑰!这是哪里来的?” 朱格言闷头做事,连头都没抬,更没应声。 “阿文请助理送来的,说是给阿言的生日礼物。”严家奶奶一边煮面,一边回头笑着说。 “哈,我就猜一定是温家少爷送的!” 温文对朱格言的追求,从温柔小镇到温柔乡的大街小巷,从老到少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蓝色的玫瑰最近才研发出来,要从国外订才有呢。想不到我竟然能够看得到,真是太美了!”张大嫂特地起身走近去观赏,看了好久都还舍不得离开。 店里还有两桌不是太熟识的客人,这时也回头去看那束花。 “大嫂,面好了。”朱格言把炸酱面和烫青菜端上桌,满不在意地对她说:“大嫂要是喜欢,就带回去好了。” 张大嫂闻言,不好意思地坐了回来,赶紧摇手道:“你别开玩笑,温少爷特别为你订的,绝对不可以。” “阿言啊,还嫌那束花占位子,呵呵。”严家奶奶笑道,“其实摆起来看还不错。” “岂止不错!婆婆,这花是稀世品种,可贵了呢!”显然“还不错”这三个字惹到“识货”的张大嫂,只听她哀哀叫。 “多贵?”严家奶奶看看那束花。因为阿言不肯收,她想一束花没多少钱,不好让那位秘书一直在外面等,才帮忙收下,张大嫂娘家是种花的,现在一听她说这束花很贵,她不安地问:“要上千块吗?” “婆婆,您别说笑了,这种蓝玫瑰可是梦幻逸品,一支就上千块了,我看这么一大束再加上运费,十多万都不只呢!”张家大嫂话才说出口,店内客人一片哗然,全都起身去看那束花了。 “哇啊!好贵哦!” “我以为是染的,真的是蓝玫瑰呢!” 几个客人的声音此起彼落,而严家奶奶听说一束花要十多万还不只,早就吓傻在那儿。 朱格言正在给外带的客人找零钱,结果这位客人钱还没拿,就跑去看花。朱格言回头看了张大嫂一眼。她当然也不知道这束花要这么多钱,否则绝不会让外婆收下……这温文是疯了吗? 张大嫂又忍不住和其它客人凑在一起,近看那一朵朵色彩梦幻的玫瑰花,忽然感叹地说:“价钱还是其次,能够一次订到这么一大束稀有的蓝玫瑰,那可是要费一番苦心的。温家少爷可真是位有心人。” 有心人?她说这叫“有钱没处花”才是。朱格言心里正这么想,忽然对上了张大嫂回过头来看她的目光,她眼神之中满含羡慕和暧昧的味道,把朱格言看得眉心更锁。 “大嫂,面凉了。”她提醒她。 “阿言,这新品的蓝玫瑰,花语就叫‘梦想成真’。你说,温家少爷是不是很有心呢?”温家少爷在朱格言十八岁那年就向她求婚一事,当时在被朱格言拒绝以后,可也是轰动了好一阵子。 朱格言却是一脸不明所以然,望着张大嫂那欣羡的笑容看了好久,才得出一个结论……所以说,温文渴望“梦想成真”,希望藉由这束蓝玫瑰传达给她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大嫂,他这束花真的应该送给你才对。送给我是浪费了。”她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也当了“牛”——温文送这束花给她,真的是“对牛弹琴”,彻底浪费了。 她回头瞥了一眼昂贵的蓝玫瑰,忽然觉得这束花摆在面店里更格格不入了。 温柔乡镇真的是个小地方,不到半天的时间,一束十多万的梦幻蓝玫瑰的话题就从温柔乡的“严家手工面”延烧到温柔小镇的“平家鲜活馄饨面”来了。 “温大少今年送给阿言的生日礼物是一束十多万元的玫瑰花呢!好羡慕哦!” 十多万?镶金包银吗? “对啊,阿秀说她中午跟朋友去吃面有看到那束花,她说一辈子没看过那么美的花,这辈子要是有人拿这束花跟她求婚,她一定嫁。” 一定嫁?是嫁花还是嫁人? “不用、不用,只要对像是温大少,拿塑料戒指跟我求婚我也嫁了。” 好、好,快去嫁,省得他来缠阿言。 “你去买一束十多万的蓝玫瑰反过来跟温大少求婚,就算你跪到死,温大少也不会娶你,还指望人家拿塑料戒指跟你求婚,少做梦了。” 别这么浪费吧? “哎,咱们温柔乡镇的白马王子,人潇洒,性温存,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偏偏是看上阿言。” 唱黄梅调啊? “对啊,天底下没有女人会拒绝温大少的求婚,就只有阿言。” 那是阿言有眼光。 “幸好是阿言,要换成别的女生,我一定饶不了她。” “哎,为什么阿言不是男生啊?” 唉,他也常想问老天爷啊!为什么阿言不是男生?阿言要是男生,他就不用常为她烦恼了! 一张桌子围了四、五个女生,叫了几碗馄饨面,几盘小菜,就在热滚滚的面摊前聊了起来。 今天假日,店内生意很好,平民下面的一双手没停过,听着来来去去的客人总有几桌聊到那束蓝玫瑰,听得他直摇头,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怒气无处发作。 齐治国包着馄饨的手没闲着,嘴角的笑容也没停过,听着几个女生聊是非,又听到平民打鼻孔里哼出的轻蔑,笑着说:“蓝色的玫瑰花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我也好想看。” 平民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也喜欢花吗?” “哪个女孩子不爱花呢?有人送花都会很开心的。”齐治国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特别还补了一句:“今天是小格言生日呢。” 平民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回头朝坐在屋内的平天下嚷道:“大哥,听到没?‘有人’送花大嫂会很开心的!” 里头倒也没令人失望,立刻就丢来响应:“好啊!我送你一棵铁树开花!敢指望瞎子去买花!” 齐治国顿时红了脸,马上给平民一个白眼,向里面澄清道:“我说的是小格言,她也是个女孩子,如果阿民送她花,她会很开心。” “哼……‘他’变性了吗?” “哈哈哈,大哥也这么想吧!” “算了,今天妈不在,我人单力孤,懒得跟你们说。”齐治国看着平家兄弟一鼻孔出气,摇摇头,继续包馄饨。 “阿民哥哥……我要外带一碗鲜虾馄饨面。”一个小女生走进院子里,站到摊位前,声音害羞脸泛红,还不时偷偷看着平民。 “好。”平民把几碗面煮好以后,才打包了一份交给她。 齐治国看见小女生一脸崇拜和仰慕。每天有好多女孩子是为了看平民而来,一声声娇柔的“阿民哥哥”,看来连阿民自己都听得很习惯了。 她想起阿民最初听到一群小女生这么喊他,好几天都全身僵硬,眉心打结,为了做生意,和气生财,勉强扯笑点头,现在想到他那时候的表情,还是会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平民看她一眼。 “没。”他们家阿民脸皮薄,不像天下脸皮就像城墙那么厚,足可抵挡千军万马的攻击,就算他的绯闻已经在温柔小镇里传得人尽皆知,他也照样在外头趴趴走,一点都不怕被人指指点点——想什么都能想到她老公去,她赶紧打住心思,转头问阿民:“阿言生日,你要送她什么?” 阿言生日,要送她什么?平民忽然答不出来。 老实说,他根本就忘了今天是阿言的生日。 他只记得她店里那张工作台已经用了很久,破破旧旧、有点摇晃了,她舍不得丢,更不肯换新的。所以他正等店里打烊,要去把它修好,这样阿言擀面时也比较轻松。 “严家手工面”从早上十一点卖到晚上八点,关门时间比“平家鲜活馄饨面”还晚。 平民把车子停在店门口,看时间不到七点,严家奶奶已经在店前刷洗锅子,准备收摊了。 “奶奶,今天这么早休息?”他下了车,先把一块厚重的大木板扛进店里,才回头拿工具。 “是啊,阿言生日,我早上卤了一锅猪脚,等会儿回家煮面线。阿民,一起来吃。” “好啊!我先去把桌子钉好。” “谢谢你啊,老是麻烦你。” “举手之劳而已。”平民走进店里,看一盏日光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停,“这盏灯要换了。” “是啊,阿言去买灯管了。” 他以为她在里头揉面团,原来去买灯管了。这家店前后加起来就十几坪大,后面是一个小厨房兼储物间,店面就是几张四方桌,还有靠角落一张矮柜。 矮柜里收放着干净的餐具,矮柜上平常就收着调味料的瓶瓶罐罐……一切都没改变。 哪来的十多万元一束蓝玫瑰? 平民熟门熟路的打开厨房的灯,放下工具箱,把外面的木板搬进来,卷起袖子就开始忙碌了。 他先把工作台翻过来,量好尺寸,锯掉几公分桌脚,再做一些补强。 朱格言回来时正好看到他在做补强工作。 “你来了?” “嗯。放着,我待会儿装。”他正在钉桌脚,头也没回就道。 她看见靠墙壁一块厚木板,眼底立刻有一闪一闪的柔光,伸手去摸,表面平滑,已经仔细处理过,大小就和工作台的台面一样,看起来是他特别去订做的。 “我来帮忙。”朱格言放下灯管,立刻卷起袖子。 平民也没阻止她,两个人合力把一张工作台重新打造,忙了一会儿终于弄好了,搬回原位。 “试试平不平稳?”平民还在四处检查看看。 “嗯,可以了。”朱格言看着新搭旧的桌子,嘴角扬起,眼眶却红了,思绪遁入了外公还在时的光景。 “……这张桌子是外公亲手做的。他每天在这里揉面、擀面、切面条,每天做得汗水淋漓,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每次工作完他一定把这张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外公很爱惜这张桌子,即使破了几个洞,他也舍不得丢。他总说等到台面不能再用,再铺上一块木板就能用了。”她摸着新的台面,想念很深,出口声音却压抑,刻意轻淡。 平民一手搭在她肩上,忽然用力拍了她肩头两下,“老严现在看到这张桌子,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大赞我是木工天才,十项全能。” 朱格言满怀的思念与愁绪瞬间打住,转头看他得意笑咧嘴的表情,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她心里笑了,满腔惆怅烟消云散,脸上却没表情,什么也没说,直接走开去。 平民抱着胸膛,看她准备要揉面团,他就取过灯管,去外面换灯管了。 每一年阿言生日,他都不曾担心温文会来纠缠她,今年也不例外。因为今天刚好也是温文祖父的生日,温文身为长孙,不可能溜得掉。 吃过了猪脚面线,平民先前在来的路上买了一个奶油蛋糕,也拿出来切了吃。 吃过蛋糕以后,严家奶奶先去洗澡了,平民才忽然想到什么,回到车上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她。 “生日快乐。” “……什么?”朱格言双手捧着他递过来的礼物,微微的怔忡,内心莫名起了一阵悸动。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大嫂送你的。她本来想过来帮你庆生,不过我哥现在看不见,不爱出门,今天我妈去外地进香不回来,她得留在家陪我哥。”他在客厅门口的长廊坐下来,抬头仰望星空。 “……帮我谢谢大嫂。”她忽然笑了起来。还以为他突然转性了,每年都送她蛋糕,今年多出一份礼物来,吓她一跳。 她开心地坐在他身边,拆起精美的包装来。 他转头看着她的笑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问她:“那束花呢?” 她停下了手,皱起眉头,“你听谁说的?” “来吃面的客人。” “哼……”吃面就吃面,干嘛拿她当小菜配。扯着眉头,她继续拆包装。 见她轻哼一声就没了下文,他等了会儿,又问:“花呢?” 他不晓得她以前是不是也收过温文的花,不过她从来不收贵重礼物这点他是肯定的。每年她生日,温文也都是以温柔的名义合买一份礼物送她,她总不能连好朋友送的生日礼物都拒绝。 今年这束花,听说是以温文的名字送来的,而她也收下了。虽然他大概也猜得出来,她应该是以为一束花没多少钱,所以才收下来,不过总觉得还是满不高兴的。 “送人了。”他板着脸正要质问她,她突然出了声。 “送谁,来吃面的客人?”到底她还是收下了温文那束花!一股火气倏然腾起,满腹中烧正要开口念她—— “不是,我叫快递,以温文的名义送去给他祖父了。”她完全没发现他的阴阳怪气,边拆着礼物,打开盒子。 平民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搂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做得好!我真想看看温小开的表情,肯定精采!哈哈——” 朱格言被他突然大力搂住,一时不防跌入他怀里,她一手捧住礼盒,一只手就这么不小心抓到了不该抓的地方去…… “哈……”平民顿时没了笑声。 朱格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正确无误的压在他两腿中心点,触摸到了男人最重要的部位……好尴尬的落点。 她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抽出了手,再努力地挺直腰杆,身躯摆正,完全当作没这一回事,继续打开盒子,看大嫂送她的礼物。 空旷的院子里幽暗不清,唯一的光线从客厅照出来,地上一个框框,两个紧紧相依的影。 大嫂送她的礼物是一个八音盒,打开八音盒,有一对坐着秋千的可爱玩偶,玩偶一男一女,紧紧相依,轻轻摇晃秋千,一首熟悉的音乐轻轻响起……是“爱的故事”。 寒风带着一股冷意,她却一身的热气不停窜上来,烧得脸红耳热,特别是那只碰了不该碰的地方的右手,特别的不知所措。 肩膀上的那只手,早就收了回去……她瞥到他不停搓着两手。 “冷吗?” “啊?……不,还好。”平民停止了动作,双手似乎不知要摆哪,最后搁在大腿上。 两人像是在比赛看谁坐姿最正,地上的影子拉得直挺挺,中间隔了一条细缝的光影。 “这个……八音盒好可爱。”不知为何,她今天的心跳特别快。 “嗯,你喜欢就好。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平民喃喃地说。 嗯?……这不是大嫂买的吗?她默默转头看着他,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顿时面色窘迫,紧紧闭着嘴巴。 “大嫂……和大哥现在感情很好。”她不知道自己突然说些什么,心脏跳得很快,嘴巴就自己动了,捧着八音盒的双手更加小心珍惜。爱的故事……只有阿民知道她很喜欢这首曲子。 “嗯,他们感情很好。现在大哥去哪儿,我大嫂就跟到哪儿,对我大哥很不放心,怕他一个人出门有意外;我大哥嘴上嫌大嫂烦,不过我看他心里挺乐的,他其实很爱我大嫂黏着他。” 平民好像找到了话题就赶紧滔滔不绝地说。 “……真看不出来平大哥是这种人。”她听着、听着,慢慢听了进去,耳朵不再那么热。 跟平天下接触的机会不多,印象里他是一个很有深度,很内敛,很成熟,精明干练又冷漠少情的男人。也因为是这种男人,所以他的成功不意外,年纪轻轻就事业发达理所当然,会被老板千金看上,搞外遇似乎也不需太大惊小怪。现在说他是喜欢老婆黏着他的男人,她反而会跌破眼镜。 “哈哈,也许我大哥多少有点改变了吧。……大哥回家住的这一年里,有时我也会想,不知道大哥出这场意外是好是坏?那时大嫂已经准备跟大哥离婚了,如果不是大哥出事,现在看不见了,可能我大嫂也不会留下来。他们的感情很难像现在这么好。”他大哥出事,也多少改变了他对人生的想法…… “……那,对你来说呢?是好是坏?”她的声音隐隐变了调而不自觉,音乐停了她也没发现。 “什么是好是坏?我当然不希望大哥出事。你怎么会这么问呢?”他扯起眉头。 “你以前喜欢大嫂,甚至让外面的人误解你们是夫妻,如果大哥没出事,他们可能已经分手了,可能你跟大嫂有机会在一起。”他们是哥儿们,感情好到不用言语都可以看穿彼此的心事。平大哥外遇那段时间,他心里对齐治国有什么想法,她都看在眼里,她只是从来没说而已。 他忽然就沉默了。 她坐在一旁,莫名地愈坐愈冷,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便自己玩起八音盒来。 “你好像长大了。”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 一句听起来很感慨,像父亲般发出的叹息,隐隐约约她好像抓住了这一句话发出的讯息,又似乎是她自己多疑,但一种突然被冷水泼来的感觉缠绕不去,仿佛内心刚刚点起一盏小小的希望的火光就这么不经意地被浇熄了,心情因此像溜滑梯般滑落了。 “阿言,洗澡了。”严家奶奶洗好澡,在里头喊她。 “好——”她立刻站起来,手里紧紧拿着八音盒,低头看着他,深深地说了一句:“……谢谢。” 平民有一刻的不自在,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挥挥手,“我回去了。” 第3章 像父亲般…… 在洗澡时,她的脑袋不停地转,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所以,他除了当她是哥儿们,是妹子,还当她像女儿吗? 她拿着毛巾擦干头发,忽然望着桌上的八音盒皱眉头。 撇开眼不想再看,目光对上镜子里的自己……她看着自己的模样,深邃的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有一头短发更像男孩子般,缺少女孩子柔和的线条,脸的皮肤好像干了点,嘴唇也是。 她记得温柔的皮包里总会放着一条护唇膏和口红,而她连护唇膏都没买过,更别说是保养品了。 这张老旧的化妆台是以前严如玉使用的,现在是她在用。桌上也只有吹风机,一把梳子,不像温柔房间里的化妆台,摆满了瓶瓶罐罐,有保养品、化妆品、口红、腮红、香水等等。 也许,平民不是当她像女儿,根本就当她像“儿子”? 她一愣,莫名地更心烦气躁,很不甘心地哼了声,随即挥开了烦躁。管他把她当女儿还是儿子,这重要吗?想这个做什么? 朱格言不再去想,打开吹风机,胡乱的拨着头发,没三两下就把头发吹干了。她对着镜子拨顺头发,扬起嘴角想着,这就是短发的好处。 她关掉吹风机,才发现手机在响。 “喂?” “你出来一下,我在外面等你。”是温文,低沉的声音透露不悦,压抑着怒气。 她都还没答应,他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外婆的房间在隔壁,老人家洗完澡就上床睡觉了,她虽然不想出去见他,却也不希望温文来敲门吵醒外婆。 她皱着眉头往外走,伸手拉开门,忽然想到她刚洗完澡准备睡觉了,根本没有束胸。 转身回头拿了一件厚外套穿上,拉起拉链,才走到外面来。 三合院内一片幽静,看不见温文的车子。她走出去,看见不远处的竹林下有车灯亮着。 这条路上没有几户人家,都相隔一段距离,两旁一边是竹林,一边是稻田,晚上没路灯,黑压压一片。 “怎么停这儿?”她走过来。 “我想奶奶已经睡了,开进去我怕车声吵到老人家。小言,生日快乐。”温文站在车旁,黑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得出他温和的声音和刚才在电话里完全不同。 “……谢谢。”她两手插在口袋里,紧绷的心情放软了下来。 “上车好吗?外面冷,车里温暖,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他笑着道。 想到他应该已经知道她把花送回去了,却没劈头骂她,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点了点头,手还没伸出去,温文已经帮她拉开车门。 她坐进驾驶座旁的位置,立刻嗅到淡淡的酒味。是不意外他今天有喝酒,不过喝了酒还开车不太好吧? 车内的小灯亮着,她看见车上挂着一个很可爱的小海豚吊饰,她记得在温柔那辆红色小车里也挂着一个。 她很早就知道他们兄妹的感情很好,有时候她还挺羡慕温柔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哥哥,不像她连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遇到事情没个手足能商量。不过她有平民这个哥儿们,也算不错了…… “怎么皱着眉头,有烦心事?”温文上了车就一直看着她,她一脸走神不知道想些什么,他轻轻握了她的手。 “没什么。你要说什么?”她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摆出一张酷脸。 “小言,难道你生日,我连一束花都不能送你吗?”他柔声叹息,叹出了他受伤的心情。 “我跟你说过了,你没有必要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我身上。”她很干脆地说。 温文凝视着她,浅浅一笑,用指背轻轻刮过她的脸庞,“我花在你身上最多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时间,是我的感情,你到底懂不懂啊?” 她扯起眉头,转过脸瞪着他,“我就是不懂你的感情,所以你更应该去找一个懂你的人。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死心呢?” 她只当他是温柔的哥哥! 温文爱怜地笑望着她。“小言,因为你还不懂情,不识爱,所以你才会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死心,也正因为你还不懂,我才不死心。我希望我是第一个教你懂情识爱的男人。” 她不懂情,不识爱吗?是因为她不懂打扮得像个女人,还是她不曾谈过恋爱,给他这样的感觉……所以平民才会把她当“儿子”看吗? 她真的不懂情,也不识爱吗…… 她又走神了,一脸恍惚的表情却莫名地揪紧他的心,温文眯起了眼,抓紧她手臂,“在想什么?” 朱格言一怔,眼前迅速掠过晚上那尴尬的一幕,脸上瞬间热腾腾,忽然不敢看向同样是“男人”的温文,她别开了脸去。 “没什么,你说完了吧?我要回去睡了。” 温文却警觉不对劲,方才才说她还不识情爱,但为什么这一瞬间她的感觉变了?是什么使她改变?或者是谁使她改变? 他感觉得到她眼里看的人不是他!……是平民吗? “你还有什么事——”她打开车门,却一条手臂被扯住。 她才回过头,还来不及放手,就被一把拉入怀里,堵住了嘴巴! 猛然呛来一阵浓烈酒气,把她的脑袋醺成一片空白,她全身僵硬地傻愣着,等到意识回来才知道温文是在……吻她? 三魂七魄迅速归位,这时候却感觉一条湿热的舌头钻入嘴里,带着一股苦苦的酒味舔她,她恶心得五脏六腑全翻了! 她瞪大眼睛,眼里射出凶光,狠狠杀了他一百万遍! 她两只手扯住他的衣服,用力想把他扯开,却发现温文比她所想象还来得高壮巨大,强而有力。她一阵的反感和气愤,想不到温文会这样对她,她开始用全力反抗他! 温文把她困在车座上,像一堵厚实的大墙压着她,轻易钳制了她的手脚,拉下拉链,剥去了她的外套! “你疯了……呜!”她想破口大骂,却被他封住了嘴。 他用一只宽大的手掌就抓住她一双纤细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从她平坦的腹部钻进衣服内,抚摸她的胸部! 她全身颤起鸡皮疙瘩,拚命的抵抗,气得好想杀了他! “你……没想到……”他没想到藏在宽松衣服底下的身材如此完美,纤细的腰身,柔嫩吸指的肌肤,浑圆饱满的胸部,她怎么有办法藏得住? 温文眼里早已是一片充斥情欲的黑暗,怀里抱的是深爱多年的女孩,他痴心等待,苦苦追求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有结果。而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身子底下—— “放开我!我会宰了你!”她瞪着一双凶狠的眼吓阻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抗拒他,对他咆哮。 今天晚上祖父的寿宴上,这个他深爱多年的女孩把他送的花转送给了祖父,让祖父捧着那束花狐疑地看着他,他有口难言,也只有苦笑的份。 “你知道……今天晚上我有多难堪吗?整个家族的亲戚都在场,看着那束花窃窃私语——中午在‘严家手工面’里引起骚动的蓝色玫瑰花,晚上却出现在祖父的寿宴上——你退我礼物的方式可真特别!” 他嘶哑的声音叫出不堪和羞怒,朱格言缓缓停止了挣扎,看见他眼底里受伤的痕迹。温文一向高傲自信,显然这回她彻底打击了他的尊严……所以他才如此生气吗? “……我一时没多想,我道歉。”她以为他只是生气,在她道歉以后,他会放开她。 她还是没有察觉到他有多么热爱她,爱得毫无理性,不可自拔……温文凝视着她,深沉的眼里染着浓厚的欲望,也许他从来不想这么做,但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无法控制! “小言,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美、更迷人……” 他俯身吻她,她无法动弹,只能别开脸去! 他湿热的唇带着酒气吻在她的脸、她的脖子上,她短暂的心软和歉意又被怒气给填满—— “你喝醉了!放开我!”她当他喝醉了,还可以原谅他,他是温柔的哥哥,一直以来对她也都还不错,她不想讨厌他!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爱你?小言……我爱你,我想要你……”他低低呢喃着的声音复杂难辨,仿佛充满着痛苦和自我厌恶,又深深为她着迷入了魔,不计一切后果想要得到她。 明明他的声音那么深情温柔,她却听到一种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的声音,顿时一股莫名的恐惧打脚底爬升,瞬间背脊一片湿冷! 当他的手又伸入她衣服内而她根本无法抵抗时,她的眼睛早已湿成一片,她紧握着拳头,全身紧绷而颤抖,奋力挣扎。 温文像失了心,发了狂,对她又啃又咬,让她感觉自己全身再没有一处是完整! 她张着口,拚命想喊救命,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自己挫败无力的啜泣呜咽。 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让她听得更为害怕,仿佛她的世界即将落入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光明!再也见不到阿民—— “不……”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她的声音还没出来,身上的重量突然轻了,被钳制的双手获得释放了。 她带着空白、呈现呆滞的表情坐在那儿,感觉一股冷空气袭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看,想动,却一点力量也没有,直到一股强烈的冷意震了她一下,她猛然一个打颤,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立刻席卷了她—— 当她被人从车里抱了出来,她吓得拳打脚踢! “阿言!” 黑暗看不清的脸,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紧紧握着的拳头停住,缓缓放松,停顿好一会儿,她恐慌的焦距才找到了他,“……阿民?” 一听到她的声音吐出来,竟是破碎颤抖得不成样,平民胸口的怒火膨胀好几倍,烫得他又怒又痛。 他一停车就看见温文在欺负她,立刻把他抓出来痛打了一顿,现在他觉得打一顿还不够,他恨不得回头宰了那混帐! “是我,没事了。”胸口不停起伏着一股难以控制的愤怒,他怕吓着她,用了好大的力气压下怒火,才能开得了口。 “我……外婆……”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最重视的亲人,她背负最重的愧疚,绝不能再让外婆担心,绝不能让外婆知道。她看着平民,眼眶湿红,无法把话说完整。 “我晓得,你别担心。”他知道她想说什么,而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让他的喉咙更灼热刺痛。 他把她抱到他车上,回头抓起已经被他打趴在地上的温文,再也无法克制满腔怒火,狠狠打了他好几拳,才把他丢到一旁,上车带她离开。 车子开不久就停下来。 她还处在惊吓之中,整个人精神状况很差。 平民先进去开灯,才把她从车子里抱出来,抱着她走入屋里。 这里是他大哥买来准备送给大嫂的海景别墅,这阵子他在帮忙室内装潢,所以他有钥匙,而阿言有空也会过来看,对这里也很熟悉。 她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一定不想这副狼狈的样子给人看到,才把她带来这里。 他把她抱到沙发,让她坐下来。 在明亮的光线下,他才看清她惨白的脸色和刺红的眼眶!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股椎心刺骨的疼,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出来! 她紧紧抿着嘴唇,咬破了唇瓣,看起来那么的不甘心又藏着害怕,倔强又脆弱的神色,让他本来还想念她两句的话都吞了回去。 她身上是成套的水蓝色休闲服,布料薄软,领口已经被扯破,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胸口,到处是被虐吻的痕迹—— 惊见这一幕,他眼前暗成一片!紧紧咬牙,差点就把牙齿给咬断! 不知道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痕迹,他猛然抓起她的手,一时失了理智拉起她的衣服—— 她坐在沙发里,抬眼看着他,安静的,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他看见她衣服翻起的地方,处处是淤青……惊见她浑圆饱满的胸部,留有手指的抓痕,气得他很想冲回去杀了温文那混帐—— 充血的目光却撞上她黑幽幽、如深潭止水的黑眸,他脸上一片愕然,清醒了过来——他在干什么? 他赶紧放开她,转过身去,好半晌都背对着她,无法出声。 “这里……有热水了吗?”她想洗澡,想洗掉一身令她反胃的味道。 “有……你等一下。”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走进一楼的浴室。 朱格言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厉气。她看见他离开的背影,拳头紧握,全身紧绷……她的表情茫然,脑袋无法思考。 不久她听到水声。 阿民去帮她放满了热水,才叫她进去。 她抬头看着他,他身上已经没了那股狂暴之气…… “可以走吗?” 她点点头,一站起来却冷不防往前栽。 他及时抱住她。 她听到他猛吸了口气,好像又燃了怒火…… 他什么都没说,一把抱起了她,走进浴室。 “……叫大嫂过来好吗?”到了门口,他才开口。 她摇摇头,喉咙一片灼热,哽咽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可以。”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劝不了她,所以不再勉强她。 “这里没有衣服,回去帮你拿吗?” 一听到他要离开,即使只是一会儿,还是让她的眼神掠过一抹不安,但她仍然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紧握的两只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先洗澡吧,我不会离开,就在门外。” 她虽然因此而安心,却又犹豫地看着身上的衣服,她不想再穿回去,她甚至很想现在就脱了这身衣服,因为身上都是一股恶心的味道! “床单和被子都已经来了,一会儿拿条床单给你先包着。” 她顿时眼眶灼热地望着他,眼里有泪光闪烁,感谢他懂她。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直到平民帮她把门关上,她的眼泪才不停地滚落下来。 她洗了很久,如果不是他在门外一直听到水声,会以为她在里头出了事。 等她敲门,他拿了一条全新的薄被单让她包着出来。 洗过澡以后,她看起来好了许多,起码泡过热水的脸不再惨白无血色。 看着她把一条被单裹到脖子上,只露出一颗头,短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这里又没有毛巾,他拉起被单的一角轻擦她的头发,她也低着头任由他。 他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帮她把头发擦了半干,又怕她包着拖长的被单会跌倒,一把抱起她。 她只是看着他,连问一句都没有,对他是全然的信任。 他把她带到二楼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 “你今晚睡这儿,天亮之前我会叫醒你,再送你回去。”他拿了棉被帮她盖上。 她看他坐在床边陪伴她,心头一阵暖意,忍不住地一直看着他,总想和他说些什么话,想了想问他道:“阿民……你怎么还会过来?” 他回家洗完澡以后,眼皮一直跳,想到一向自视甚高的温文看到那束花,肯定会生气来找她。 他在家里坐不住,就开车绕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温文那衣冠禽兽强暴她! “我不放心你。”他扯起眉头,忍不住还是开口念她:“你到底是个女孩子,明知道他对你的感情,这么晚了,干嘛还出来跟他见面?” “我不想吵醒外婆。” 简单的一句话,消减去他一股莫名的火气。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背负着满满对她外公、外婆的愧疚,一直都想弥补。她真的是又直又傻…… “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想到他从车上抱她出来时,她衣衫不整,眼前更挥不去刚才翻起她衣服时所看到的画面,他又一股怒从中来,紧紧咬牙。 “阿民……”她看着他,伸出手轻轻碰他,“我没事。” 她终于察觉到他不能控制的火气,来自于对她的担忧。而她发现此时此刻不管他是把她当作“女儿”,还是“儿子”来保护,他的关心都让她感觉到很温暖,很安心。 她藏在被子底下的肌肤露了出来,他这时才看见她从光裸的手臂到肩膀,整个皮肤通红得可怕! “怎么了,为什么你的皮肤这么红?刚才还没有——”他惊慌地抓起她的手。 “……热水泡红的。”她随口胡诌,抽回了手藏到被子底下。 他瞪着她,眯起了眼,一把掀开被子—— “阿民!” 她立刻抢回被子抱在胸前。 他已经看见她不只是肩膀、手臂通红,她全身的皮肤都被她洗得红肿,难怪她在浴室里那么久不出来! “你这个笨蛋!你干嘛虐待自己!”他后悔让她自己待在浴室里,他应该叫大嫂过来。 “……不管我怎么洗,皮肤磨得再痛,那种被啃、被咬、被抚摸的感觉还是存在,我就是很不舒服,拚命想要洗干净。”她红着眼眶别开脸,很不甘心地说。 他看着她,一颗心不曾这样痛过。喉咙溢着满满的酸楚,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说,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去宰了他,你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他紧紧握着拳头,哽咽道。 满眶眼泪滑下来,她抬眼看他,摇了摇头…… “你……可以抱我睡吗?”她还来不及思考,嘴巴自己张开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阿民的怀抱。 她,爱阿民。 平民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没有给她回应,忽然说:“楼下灯还开着,门没关,我去锁门。 她看着他离开房间的背影,内心空荡荡,仿佛遗落了什么,努力的扫开那股失落感不让自己多想,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叫住他。 “阿民……你打电话给温柔,看情况怎样,如果他还没回去,让她去带他回去。” “你担心他干什么?那家伙管他去死!”他猛然回过头来怒骂。 “万一是邻居发现他,恐怕又有一堆闲言闲语……我不想再和他牵扯在一起。”她是担心闲话传开,被她外婆知道会难过。 平民听完,才点了点头走出去。 发现了自己的心情,她居然奇异地平静,默默地接受了。……不然呢?发现了又如何…… 她爱上阿民…… 阿民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只是突然想起门没关……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出去了…… 他的背影让她心好沉…… 他到现在是不是还爱着…… 原来男人的力气这样大…… 还是她把自己看得太强大…… 她终究只是外表打扮得像男孩,终究敌不过…… 阿民……没想到她会爱上阿民…… 她闭上眼睛,在混乱的思绪交错之中,紧缩着身子,呼吸不稳,意识逐渐模糊…… 平民上楼时,她已经快睡着,一听到脚步声,立刻惊慌地震了一下,眼睛随即张开来,卸下心防的表情露出了一脸惧怕。 “阿言,是我。吓到你了吗?”他坐在床边,轻拍着她,安抚她。 她缓缓摇头,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放松下来了。 平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关掉电灯,只留了一盏小灯。 她在沉睡之前,感觉到床的另一边下陷,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缓缓圈住了她,她依稀听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心跳声。 阿民…… 爱上了又如何?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感情,她今天是受害者……她不想增加阿民的困扰,更不想变成加害者…… 对阿民来说,她是哥儿们,不是谈感情的对象。 第4章 温柔小镇 嗯…… “几点了?”外面有车声,是阿民回来了…… 两个人盖着一条被子,齐治国窝在平天下的怀里,睡意还浓,不想张开眼睛。 她的丈夫“摸索”的功夫一流,在“黑暗”之中从床头柜“摸来”闹钟。 他故意把冰凉的镜面贴在她脸上,齐治国一下子被冻醒,很哀怨地白他一眼,眯着眼把他的手推远了些,好清楚看到闹钟显示时间。她好不容易温热的手还是宁愿碰他温暖的手,也不想摸到冰冷的闹钟。 “才快六点。今天不用做生意,阿民昨晚说睡朋友那儿,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你去问他,顺便问他昨晚睡的朋友是男是女?年纪多大?也许他是去跟朱格言睡了?”他闭着眼睛把闹钟摆回去。 “真是的,小格言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你别胡扯。而且我去问他这些做什么?”她看着丈夫浓长的睫毛,轻轻打着呵欠。 “我也想知道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齐治国一怔。拐那么一大弯原来是骂她多管闲事……她忍不住对他扮鬼脸。 “那是你弟弟,昨天很晚还开车出去,说是去买个东西,结果人就不见了,打了电话也没接,后来打回来只说睡朋友那儿,也没交代清楚。你都不担心吗?”妈出门不在,她是长嫂如母。 平天下翻了个身,把一床棉被都卷走,冻得她马上缩在他背后取暖,和他抢棉被。 “天下,很冷耶……”他把棉被压了个扎实,让她一角都分不到。 “你不是要起床‘去担心’吗?”他哼了声。 齐治国四肢巴着他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动静,阿民开门进来了…… 叩、叩。 听见阿民在房间外敲门,声音很轻,似乎只是想看看他们起来了没。 齐治国却知道如果不是有什么事,他不会这么早来敲门,于是赶紧爬起来。 “套一件衣服。”平天下也坐了起来。虽然看不见,他却能清楚的掌握着老婆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不见得照办就是了。他皱着眉头,听到她没听话就把房门拉开了。 “大嫂,吵到你了?” “已经醒了。阿民,怎么了?”看他神情不对劲,绷着一张脸,好像一夜没睡,她问道。 “大嫂,有件事想麻烦你……” “阿民,进来讲。”平天下并不习惯被排除在外,他一向是掌握主导权的男人。 “哥,没什么事,我只是请大嫂帮我去买个东西。”平民立刻用寻常的口气说道。 一大早能去买什么?早餐吗?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会自己带。平天下听见妻子走出房外,把门关上,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皱着眉头,打算私底下再来跟这个弟弟好好的“聊一聊”。 齐治国把门带上后,走到客厅,冷不防冻了一下,有点后悔没先套一件衣服再出来。 “阿民,看你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平民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让大嫂知道,因为需要她帮忙,他跟阿言再怎么像哥儿们,阿言终究是女孩子,有些事情他不方便插手。 他把昨天晚上温文欺负阿言的事情说出来,请她最近多去陪阿言,另外…… 早上阿言才说她还有件外套在温文车上,他想到昨晚翻起她的衣服,她竟然没穿内衣,以为她连内衣都被温文给剥了,掉在他车上,他没来由地一股怒火中烧,心里已经打定主意送她回去后立刻冲去把内衣拿回来,却听到她说…… 他突然脸红到了耳根子去,看着大嫂,嗫嚅好半天才说:“阿言……平常都束胸……没买过内衣,但她到底是女孩子……大嫂,麻烦你劝她,陪她去买。” “我知道了。”齐治国皱着一张脸,看着阿民一脸红,却一点取笑他的心情都没有。 初春偏冷的天气,穿上高领长袖遮得住身体的淤痕,但是要怎么做才能抹去那一晚的记亿? 她白天还是继续开店做生意,没让外婆发觉她的不对劲。 这几日到了晚上,大嫂都过来陪她睡。虽然她说,她是和平大哥闹不和,不想和他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睡,不过她想应该是阿民拜托她来的。 到底男女有别吧,阿民担心她,但这种时候不能陪着她。一束蓝玫瑰都可以在小小的温柔乡镇里传得热热闹闹了,阿民总不能在她家过夜吧。尽管两人是哥儿们,多少也会传出闲话来。 “格言,这件怎么样?” “嗯,不错。”她望着齐治国拿起一件鹅黄色胸罩,点了点头。大嫂说她想买衣服,她开车载她来百货公司。 两人难得走出了温柔乡镇,“严家手工面”今天公休,她的确是有空,不过她明明记得今天不是“平家馄饨面”的公休日,大嫂怎么会有空出来? “好,你去试穿看看。”齐治国立刻请店里的小姐带她去量尺寸,拿一件适合的给她试。 她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狐疑地看着齐治国,“大嫂,你买内衣为什么我试穿?” “前几天你生日我也没送你礼物,今天难得你陪我出来,你挑几件喜欢的,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了,我从来不穿这种东西。”她看着女人的胸罩一脸排斥,心里想到她化妆台上的八音盒,心情又复杂了起来。那果然不是大嫂送的,是阿民买的…… “你是女孩子,老是穿束胸绑着胸部,这样对身体不好,有时候也该换穿胸罩。”两人一起睡了几日,齐治国当然“已经发现”她穿束胸,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咦,原来小姐穿束胸啊?我想说怎么这样平……啊,我是说这样会压迫到胸部,还是应该要穿胸罩比较好。”专柜小姐早就盯着朱格言那张“俊俏”的脸看得双眼发亮了。 刚才看两人走过来还以为是一对情侣,后来听两人谈话发现这么帅的“男孩”竟然是个女生,心里直叫可惜,眼睛就不住的往她胸部瞧。 做这行的职业病是客人一上门就会“目测”客人穿的胸罩尺寸,知道她是女生,就没什么好顾忌,只是看她完全“没胸部”,她还是很怀疑她的性别,这时才恍然明白原来她是束胸。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 “哎呀,不用害臊,都是女生嘛!晓莉,过来帮忙!”两个专柜小姐,一个拉,一个推,把她带进了更衣室。 “喂!我说不用——你们干什么?” “嘻嘻嘻,要脱掉衣服才能量尺寸啊。” 朱格言一脸羞恼,扯着衣服不让人脱,并赶紧向外面求救,“不用了,大嫂——”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小姐,麻烦你量好尺寸,多拿几件给她穿。”齐治国就在外面吩咐道。 “好的,没问题。”客人上门,专柜小姐服务周到。特别是能够亲近这么帅的女生,还能够看到胸部,两个人四只手很熟练地就把朱格言给剥光了。 不久就听到专柜小姐惊讶地叫道:“小姐,你胸部很大,而且形状好美,不敢相信你平时都束胸啊!” 齐治国在门外听到惊呼声,心里痒痒的,也好想进去看看,突然又听到另一个小姐脱口叫道:“你身上好多淤青,怎么会这样啊?” 一下子寂静无声,齐治国的心情也沉了下来。 专柜小姐走出来,拿了几件适合的内衣进去,朱格言知道她没试穿是走不出这个门了,随意试了两件,才被专柜小姐放出来。 齐治国结完帐,满意地拿着纸袋离开。 回程的路上,朱格言终于开口问她:“大嫂,阿民都告诉你了吧?” 齐治国也没装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不爱麻烦人。不过你别怪阿民,他真的很担心你。” 她能明白,但是心里依然承受了压力。“大嫂,这几天谢谢你来陪我,我已经没事了,你要照顾平大哥,不用担心我。” 齐治国转头看她开车的侧影,深邃的轮廓,立体的五官,浓眉大眼的,一头飞扬短发,一身白皙的肤色,简单的一件高领棉衫搭上牛仔裤,走起路来就像伸展台上的男模特儿帅气十足,连她都觉得她是个好帅的女孩,刚才在百货公司里就有好多人频频回头来看她…… 但是再怎么有个性,坚强独立,她终究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女生。这一点,她自己可明白? “我知道了。那么,你有什么事就告诉阿民,有需要我的地方不要跟我客气。” “……谢谢。”朱格言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这就是阿民喜欢的大嫂,很随和的性情,很温柔的个性,又很体贴……她忽然想到这趟来百货公司,大嫂本来说要买衣服的,衣服是有买,只是买的是平大哥和平家妈妈的,她自己的一件都没买。说要买内衣,也只买给她—— “大嫂,你特地带我来买内衣吗?” 齐治国没想到她突然直接问她,她可不敢居功,赶紧说:“是阿民托我带你来的。” “……阿民?”她不小心急踩了一下煞车,害齐治国往前栽了一下,“抱歉,大嫂,你没事吧?” “啊,吓我一跳。……没事、没事。”其实心跳得厉害,脸色白了那么一下,一瞬间想起她开车出事的丈夫,到现在眼睛还不能恢复光明。 “对不起。”朱格言对她充满歉意,脑袋里却盘绕着她刚才说的话不去,让她看起来有点恍惚。 “不要紧,真的没事啦。”齐治国笑了起来,心跳慢慢稳定后,她望着朱格言,“好像是我让你吓到了吧?为什么听到是阿民吩咐的,你这么惊讶?我以为你知道阿民一直都很关心你啊。 “我知道。只是我没想到……”怎么说呢,她没想到他会关心得这么细,又或者她现在知道起码他不是把她当“儿子”,而是当“女儿”看待……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差,那么又有什么好惊讶的?朱格言皱起眉头,思绪突然混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完。 齐治国看着她窘迫的脸色,红红的耳根子,内心讶异,一瞬间有一种了然的心情。她默默藏起了自己发现的秘密,没有再追问下去。 “啊,顺便去买面包好不好?”她笑着转移话题。 “嗯……好。” 齐治国看着前面的马路,嘴角不停往上扬。不知道他们家阿民发现了没?小格言也长大了呢……嘻嘻,回去告诉妈……顺便告诉天下。 温文没有再来找过她,她的心情也渐渐平稳下来。 直到接到温柔的电话,说想见她,但是不敢来找她。 温柔在哭,用着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音调哭着问她,她们还是不是朋友?她能否来看她? 她哭得那么伤心,她能说不吗? 但是怕她到家里或面店来,一见到她就哭得泪流满面,吓到外婆,只能约她在外头见。 经过十多天,身上的淤痕也都褪得差不多了,她也不会再每天用力刷洗自己了。 平常日的下午,面店里没什么客人,她抽了空档,和温柔约在温柔小镇上一家新开的咖啡厅见。 四面透明的落地窗,采光充足,她一进去就看见温柔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见到她就立刻站起来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温柔马上就红了眼眶,满眼湿红地看着她,让她不得不赶紧扯起笑容,用精神十足的声音道:“干什么啊?才几天没见这么想我?” 温柔怔怔地望着她,终于把眼泪忍了回去。 “黄金曼,热的,谢谢。”朱格言坐在她对面,点了一杯咖啡,等服务生走开后,才笑着说:“没什么事了,我很好。” “阿言……对不起,我哥他、他那天是喝醉了,他真的很后悔!他一直很爱你,你知道,他绝不可能故意伤害你,真的对不起。”温柔一下子又湿红了眼眶,满脸的歉意,拚命代她哥道歉。 “……我知道。小柔,事情过去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这样。”她也许不想再见到温文,却从来没把这件事怪到温柔身上,只是她就怕两人见面会是这种场面。她暂时还没有心情去安慰温柔。 “阿言,你不知道……我哥他……他很自责,很沮丧,他很想找你道歉,甚至他不顾平二哥的当面警告,硬要来找你,但我真的很怕平二哥去报警,哭着把他拦下来,这几天我已经——” “小柔,你说阿民去警告你哥?”她打断温柔的滔滔不绝。她怎么不知道阿民还去找过温文? “那天早上平二哥来拿你的外套,把我哥狠狠打了一顿,还警告我哥不许再去找你,也不许再打电话给你,不然他就要报警处理。” 原来如此……原来她这几天的平静是这么来的。那她的外套呢? “阿言……听平二哥说,我哥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理,你现在一定很不想见我哥,但是……求求你看在我面子上,见我哥一面好不好?他、他真的没有比你好受——我、我不是说你没怎样就……呜,我在说什么……呜呜,对不起,阿言,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温柔忽然在咖啡厅里哭了起来,让朱格言不知所措,只能不停地叫她不要哭。 “你不知道……阿言……我哥……我哥现在根本没法好好上班,他整天做错事,被我爸骂了好几回,下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也不肯好好吃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呜呜……” 他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她的错吗?她觉得自己的心很冷,一点都不同情温文,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变成怎样,但是看着哭泣的温柔,她的心就很沉重。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她也能够明白温柔的心情…… 她终于还是禁不起温柔的请求,答应去见温文一面。 天很暗,她开着蓝色小货车回来,一进三合院,就看见院子里停着黑色休旅车。 是阿民的车。这么晚他怎么会过来? 八点多店里关门后,她告诉外婆去找温柔,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外婆也差不多要睡了。 她停妥车子下了车,在外头就看见阿民和外婆在客厅看电视。 严家奶奶今天煮了红豆汤,平民正端了一碗在吃。 “阿言,怎么现在才回来,阿民等你一会儿了。”严家奶奶看见她回来,在里头喊道。 她跟阿民没约吧? “奶奶,我跟阿言出去谈点事,一会儿回来帮你洗碗。” 有什么事不能在家谈? “放着就好,我来洗。阿言,你记得带钥匙,我等会儿就要睡了。” 她才踏到门口,前脚还没进去,口都还没开,平民搁下碗起身走过来,一条胳臂搭在她肩上,直接把她带出来。 她都来不及回答外婆的话。坐在他的休旅车上,看着他开车,她皱着眉头想她的钥匙有没有带出来呢? “对了,我的外套呢?”她忽然想起问他道。 平民往后座看了一眼。她看见后车座有一个纸袋,大概装的就是她的外套了。 不过他从上车到现在一声不吭,板着一张脸是怎么回事?而且这车是要开到哪去? “阿民——” “你干嘛去见他?” 她一怔,看着他开车的侧脸,不知道是车内阴暗的缘故,还是他真的很生气,他看起来横眉竖目的……不好惹。 “小柔一直哭,我就去看看。”他是顺风耳,还是千里眼,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去看小柔?” “去看他。”听他冷哼嘲弄的口气,她就坦白说。 车内温度调节器好像坏了,他又闭口不说话时,差点把她冻坏。她狐疑地低头看看身上的夹克,这件是防风的,看样子抵挡不了寒气。 要不要把后头那件外套拿来穿?那件比较厚…… “你这个傻瓜!你脑袋里装豆腐的吗?小柔哭,你不哭吗?这种时候你还心软!你笨啊?”大声的咆哮,差点把她耳膜给吼破。 内心莫名地一酸,她皱了皱鼻子,撇过头去,淡淡道:“……事情都过了,我也没事了。” 平民瞪她一眼,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谎话。温柔没见她一整夜噩梦连连,就像个饱受惊吓的小孩,连翻身都会颤抖,他可是一清二楚,她要能这么快没事,他也不用操心了! 他实在很气她的倔强又爱逞强,但是也不愿意再提起,又让她想起那一夜的害怕。 他把车子停在海岸边,拉下车窗,让海风吹进来,消消他的火气。 他瞪着她,一脸的不悦。 朱格言看他一眼,就转头去吹海风。外面其实不冷,海风只带了点凉意,吹起来很舒服,把她一整晚的郁闷和不愉快的心情都吹散了…… 她扬起嘴角,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她知道,不是海风的关系,是因为阿民来了,阿民来陪她,让她的心情变好了。 “笑什么?”看着她的笑容,他皱起眉头。其实一直踌躇着是否要把外套还她,担心她又想起那一夜的事,后来他愈想愈生气,不愿意让她再穿上那件被那混帐剥下来的外套,就把外套给丢了! 他今晚去买了一件外套拿来给她,当作是丢了她外套的补偿,哪知道听奶奶说她去找温柔了!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他却不晓得,她去见那混帐还能笑得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总是能够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这是不是叫心电感应呢?” “……你干脆叫我超人吧。”心头火一下子灭了,他揉了揉她的头顶,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隐隐掀着一抹笑。心电感应吗?听起来挺温暖的。 她笑望着他,一会儿才收起笑容,道:“他说气昏了头,加上酒精作崇,又……意乱情迷,一时失去理智了,非常后悔,也很感激你的出现阻止他铸成大错……就这样。” “……他求你原谅他吗?”他冷着脸,眯眼凝视她。她要是轻易原谅他,又让他有机会追求,他现在就把她丢进海里去清醒一下脑袋! “没有。他说要把办公室迁到北部公司去,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算他还有点羞耻心!”他冷冷一哼,警告她道:“你可别同情他,再也不许跟他联络!” 她浅浅一笑,打开车门,站在海岸边,看着一片漆黑的海,听着偶尔打来的浪潮声。 他也下了车,从后座拿了外套出来,披到她身上。 她闻到了一股新衣服的味道,低头一看,诧异地望他一眼,“这不是我的外套。” “嗯,太生气我把它丢了。你以后就穿这件。”幽暗夜色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干干的,有点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感觉。 她心口猛跳了一下,直看着他,如果不是有那件事情影响,此时此刻她大概会不顾一切抓住他,向他大声告白,同时狂吻他吧—— 脑袋里充斥着邪恶的念头,让她一身火热了起来,体温直升窜烧到整个脸都热了。 “嗯,谢谢。”她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深幽大海,夜色掩去了她红通通的一张脸,只听到她酷酷的、干脆的声音。 突然一只手臂横了过来,随意地搭在她肩上,很哥儿们地撑靠着她,和她一同看着一片海。 她整个人僵直地撑着两个人的重量,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撑不住,弯起手肘狠狠往他腰际一顶,“你很重耶,老头子!” “痛……讲就讲,干嘛动手啊!粗鲁的丫头!”一手扶着腰,一只大掌往她头顶一罩,揉乱她的头发。 “头发都被你扯光了,走开!”嘴里这么说,她却只是把外套拉紧,不再像过去挥开他的手。 没一会儿,他的手又搭在她肩上,这一次她没有再开口,任他搂着、撑着。 两个人一直看着这片海,默默无声,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第5章 一年后 温柔小镇 去年秋天平家办了一场婚礼,热热闹闹的,席开三百桌。却不是平家唯一未婚的老二结婚。 帖子发出来,在温柔乡镇间又传开了话题。 想不到十多年前齐家千金不顾家里反对嫁给贫小子平天下,当初因为平家父亲病重而未办婚宴,大伙儿也都能体谅。 本以为小两口去公证结婚了,没想到这十多年来可怜的齐家千金居然是没名没分地跟着平家老大过生活。 本来两个人如果恩恩爱爱的也就算了,哪里知道贫小子发达了,在外头搞了外遇,还打算抛弃糟糠之妻。 这回真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一场意外让平天下差点丢了命,眼瞎了之后回头给老婆照顾,这时才发现老婆的好。 齐家千金大度大量原谅了他,这回两人真的要结婚了。 去年这一场就是补办平家老大平天下和齐治国十多年前未能完成的婚宴。 而这场喜宴,已经成为去年最轰动、最爆笑,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笑话了。 去年那一天,也成为平天下一辈子最不堪的回忆,他的一世英名,他的威风凛凛,他的王者之姿,就在那一天毁于一旦。 直到现在,温柔乡镇去吃那场喜宴的人们,一想到那一天走出会场外,门外长长的两排大照片,照片里唯一的主角就是当天的新郎平天下,他身上穿的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高级西服,却是一件粉红色小碎花的女浴袍,不但胸口敞开,还露着结实修长的大腿,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呈现出来,甚至有几张都差点春光外泄,看得温柔乡镇的女人们当场流了一片汪洋大海多的口水。 想到那两排长长的大照片,温柔乡镇的男人们表面上捧腹大笑,内心则是又妒又羡,极度渴望自己也拥有那副精壮的身材;温柔乡镇的女人们则是怀念不已,万分后悔当时没能偷到一张照片拿回家收藏。 那批照片,当场就被平天下给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张不留,据说后来连底片也都毁了—— “真是可惜啊!” 从此平天下带着齐治国住到北部去,而身为留下那批照片的罪魁祸首之一的齐治国,自然不敢吭一声,乖乖的随他搬过去。 至于拍下那组照片的他的损友邵智,据说此后每次见到平天下都哭得很凄惨。 现在“平家鲜活馄饨面”,再也没有了“老板娘”的身影。 “可不,以前看老板娘包馄饨那快手可真是一绝啊!” “人长得美,那手势又优雅,看起来可真舒服。我光看着都可以多吃一碗馄饨面了。” “哈哈,想看美人,隔壁乡的‘严家手工面’就有一个啊!” “你说朱格言啊?真奇怪,以前都不知道她长那么漂亮,最近仔细看她发现还真是个大美人!” “我以前就觉得她很漂亮了,以前是一种很帅气的美,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头发长了的缘故,感觉就多了些女人味。不过以前还真不晓得她身材那么好,她可真是会藏。” 平民扯起眉头,阴冷的目光回头扫一眼侧院靠近面摊那一桌。四个大男生,看起来年纪都跟阿言差不多——吃面就吃面,干嘛拿阿言当配菜! “以前还想说温大少眼光有问题,现在才知道自己瞎了眼。那温大少会不会早就看过朱格言的身材了?” 下流!再多说一句就把你赶出去! “不过真奇怪,自从那一束蓝玫瑰之后,温大少就不见了,都没听说他追朱格言的消息了。 “人家是大忙人啊,温氏制药未来的继承人,哪能一直窝在乡下,他后来就搬到北部公司去了。” “咦,我有看到他啊!他还载了朱格言的母亲回来呢!” 平民猛然停下了捞面的动作,心头仿佛被一根刺狠狠插中,他回过头去,问那个开口的男生:“什么时候的事,你在哪看见?” “我昨天下午去严家吃面的时候啊。” ……那混帐,又去找阿言! 温柔乡 “严家手工面”的生意愈来愈好了,听她说最近常常六、七点面就卖完了。 过去一到假日,就会有三三两两一组的女孩子来偷看阿言,偷拍她的照片,找她聊天。 自从大嫂随大哥北上后,店里少了一个得力帮手,他变得忙碌,已经很久不曾在假日来找阿言。 今天他母亲在家,店里的馄饨四点多就卖完了,所以他把店里的收拾工作留给员工,来到“严家手工面”的门口,就像往常一样看到一群女孩子围着阿言……慢着,怎么男客人好像变多了? 等等,那几个男生在做什么? “严家手工面”门口停了一排机车,两旁也都停了车子,平民只能把车子停在对面马路。 黄昏夕阳下,除了有几个女孩子在门口拍照,还有几个男生坐在机车上,手里一样拿着相机和手机,偶尔往店里拍几张照片,仔细一看,拍的角度都刚好对准店里面一个高身兆帅气的女孩—— 初春季节,近几日天气炎热如夏,那女生短发绑成一束,露出白皙的后颈,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刷白的紧身牛仔裤。 合身的上衣隐隐约约描出诱人的曲线,丰满的胸部、纤细腰身,牛仔裤包裹着完美的臀部和一双修长的腿;忙碌的动静之间,偶尔侧影、偶尔背影,偶尔看她转过身来,白皙无瑕的脸,红润的嘴唇,深邃幽黑的大眼睛,沉静的轮廓线条,挺立的五官,在中性气质的美感里又多了有如洋娃娃般的美丽迷人。 不管是侧影、背影还是正面,都听得到那群男生按下快门的声音!站在这群男生身后,平民抱着胸膛、倾前去看几个男生撷取的镜头,每一个都是对准阿言猛拍—— 没来由地火气大,他差点伸手扫掉这群男生手上的相机和手机,手才举起来,朱格言在店里发现他,朝他喊了一声。 “阿民,你来啦?……你在做什么?” 他高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听到她疑惑的声音,看着她困惑的脸…… “手酸,动一动。”长臂转了两圈,重新回到胸前,紧紧的抱住,两只拳头还紧紧的握着。 他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走进店里,站在她面前,刚好就挡住外头那群拍她的镜头,随即听到外面传来一串沮丧的叹气声。 另外还有一群女孩子惊喜的叫声……朱格言越过他肩头往外面扫了一眼,几个女生正对着平民的背影猛拍,看她们双眼发光,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了。 她回头收拾桌上的空盘,再迅速拿抹布擦干净桌面,“面差不多卖完了,你要过来拿面要等明早。” “……好。”他皱着眉头,扫过几桌客人,几乎都是年轻男生,每一双眼睛似乎都在找机会偷瞄阿言。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没发觉呢喃出了内心的疑问,甚至哼了声。 “你说什么?”朱格言转过来问他。只听见他像是闷在喉咙里的低沉声音,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 平民怔了怔,猛然想起他来的目的,四下看了看,只有严家奶奶一个人忙碌地煮着剩下不多的面,店里头看不见严如玉的身影。 “我听说阿姨回来了?”他问。 朱格言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甚至脸上还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愤怒夹带无奈,不想在店里谈她母亲,她淡淡地说:“昨天回来看外婆,早上离开了。” 平民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不悦,他暂时打住这个话题,从她手里端走空盘,“你去忙别的,这里我来。” 把她推进了切小菜的区域,那里有玻璃柜挡着,外头拍不到,里面用餐的客人也要探头才能看到她。 “又没人点菜。”她搞不懂他,被推进去了又走出来。 “那你进去擀面,我那里没了,你多做点。”他索性把她推进厨房,直接藏起来。 “嗯……那外头交给你了。”她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 “没问题。”他宽了嘴角露出洒脱的笑容,走出来却收到了一堆怨妒的目光,没多久就走了好几桌客人。 留下来的清一色是女孩子,在他忙碌的清理桌子的时候围过来和他说话。 赶走了一堆苍蝇,他难得心情好,就和这些女孩子多聊了几句。 他低沉愉悦的声音和女孩子们兴奋的叫声,都传进了厨房里,朱格言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才明白她被赶进来的原因,原来是嫌她碍事—— 臭老头,在我店里泡妞! 里面的面团摔得劈啪响,外头笑得可乐了。 想想,阿民都三十一岁了,想找个年轻女孩定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有必要找到她店里来吗? 臭老头子! 她冷冷地瞪了他好几眼,才转开头去不理他。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五爪下山,抓她的头顶转过脸来,看见她板着一张冷脸,一双黑亮的眼睛还死瞪着他,看得他更加莫名,也来了火气,口气很呛地质问她:“那小子回来了,还到店里来找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朱格言眼里立刻蒙了一层黯影,情绪转变,垂眼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店里客人看见的,说他载阿姨回来。是怎么回事?” 严家奶奶留阿民下来吃饭,晚餐后不久就去洗澡了,现在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而且一不小心声音太大也是会被听到。 “……出去说吧,不想给外婆知道。”她站起来,高声喊道:“外婆,我跟阿民出去一下。” 她只听见外婆说了一声“好”。从来她和阿民出去,外婆都很放心,连她几点回来都不会过问。 两个人开车出去。 她坐在阿民的车里,望着外面一片无尽的黑,心里很沉,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她跟男友在一起半年的时间,又累积了一堆债。虽然她说大部分是她男友的。半年前她男友丢下债务跑了,留下烂摊子给她收拾,还欠了房租。” “欠了多少债?”这几年来他也存了不少,加上这两年和大哥的一些投资,他想他可以帮得上忙。 她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摇摇头继续说:“她的房东跟她年纪差不多,听她说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一年来很照顾她,每次她跟男友吵架,房东都出来劝和。她男友跑路后,房东继续让她欠着房租,还陆续帮她还了一些债。两个人有了感情,前一阵子打算要结婚了。” 他看她一眼,回头看着没什么车辆的公路。 “她说房东姓辰,名下有一栋楼房,楼下自己住,还开了间药房,楼上就租给她。那栋楼是辰先生好不容易才存钱买下来的,去年贷款才缴清。最近严如玉才知道辰先生帮她还债的那笔钱,是把房子拿去抵押贷款来的。”她深深蹙眉,停顿了一会儿,咬着牙冷声道:“她居然又欠了两千多万的债!” 平民听了也皱眉,“她还有多少债没还清?这次是回来拿钱吗?……为什么又跟温文扯上关系?” “还有一半的债没法还。辰先生本来打算把房子卖了帮她还债,剩下一点钱还能过生活,但是没这么快能卖出去。最近,他们两人去参加朋友的喜宴喝了些酒,辰先生酒后开车撞死了人。……刚好发生在温文公司的门口,对方是他公司的员工。严如玉就拜托温文处理这件事。”她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平民紧紧握着方向盘,脸色下沉,沉默不说话。 朱格言看他车子愈开愈远,再开下去就上高速公路了,她开口:“在路边停车吧。” “所以昨天温文载阿姨回来,准备做什么?”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开着车子。 “温文把她欠的债都还清了,也请律师帮辰先生处理官司问题,还帮他清偿了理赔金部分。温文赔了对方多少钱并没有说,总之对方接受了,事情已经解决。”她转头看着他,“阿民,你要开去哪?” 平民踩了煞车,把车子停到路边,却始终看着远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问她:“那么,他是回来向你讨人情的吗?还是他开出什么条件来?” 看他拉长了一张脸,口气极差,她皱眉道:“没有,他载严如玉回来,只在门口就离开了,我没有跟他碰面。所有的事情都是听严如玉说的,她说温文叫她不用还,也不要跟我提这件事。” “……但是阿姨回来跟你说了。阿姨想做什么?” “她希望我嫁给温文。” 他胸口起伏着难以控制的火气,紧紧地握住拳头,一拳捶在方向盘上!“这就是那混帐打的主意!” “我想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是严如玉在一头热。” “他为阿姨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想得到你!他知道阿姨亏欠他,一定会热心撮合你们!” “如果是这样,他不会只到门口没有跟我见面就回去。他可能还为那件事自责,帮严如玉的忙,只是想做补偿。”她看他一眼,她才是当事人吧,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还希望他跟你见面吗?” 他的声音尖锐而严厉,甚至话里带刺,更让她一脸莫名,“我只是做分析给你听,你干嘛突然发火?” “阿姨欠了他多少钱,这笔钱我来还!你不需要去感激他!” 他口气很大的朝她吼来,她像被狠狠插了一刀,脸色骤变,瞪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他却不明白她看着他做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烧着一把怒火正要问她,却看她开门下了车,一个人往回走—— “阿言!” 他喊她,她没理他,昂着头走在无人的公路上,身上的薄外套随风飘扬。 她走得潇洒,他却愣在车上还搞不清楚哪里惹到她,等了一会儿,才把车子倒退到她身边,下车拉住她吼道:“你在搞什么,生什么气?” “你有钱是你家的事,我家的事不用你来管!”朱格言甩开他的手,冷冷骂道。 平民终于发觉是他一时失言伤害到她了。这丫头不只倔强又固执,还把自尊心看得很重。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生气温文不该利用阿姨,你这个人心肠又软,我是不想你因为这件事情又和温文接触。”他紧紧拉住她的手,不管她怎么甩,他就是不肯松手。 她当然也了解他不是会炫耀财富的男人,更不会因为有钱而自大自负,所以她实在不明白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狐疑地瞪着他看了许久,看他又做表情,又扯笑脸向她赔不是,她也很难再板着脸,终于不再甩脱他的手。 “严如玉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让她自己去解决,我不想管,你也不要插手。”她的声音干干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眼里有一抹痛,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老严为了她,把一生的积蓄都拿出来,还背上负债,到老都无法享福,还得拚命工作来养她和还债。他永远记得老严过世时带给她的痛和悔……与其说她恨她有一对爱赌的父母,其实她更恨自己成为父母的帮凶,害得她外公过劳去世。 而她现在会说这些话,并不是把他当外人看,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很明白她沉重的心情——但就是一把火大! “知道了。回去吧。”他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她看着两人牵着的手,看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拉着她……她的目光移上他的背影,缓缓扯起眉头。 “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他暂时不想说什么。虽然她对严如玉连一句“妈”都不肯喊,但到底是她的母亲,她心里总是挂念着,嘴上说不想管,她却不可能真的不管。 “……鬼才相信。”听他的声音摆明了很不高兴。 他没有说话,大步的走向车子,拉开车门,等她上车。 她坐上了车,看他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方向盘一转,回到开来的路上。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你的好意……我都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跟你生气,是你今天很不对劲。干嘛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她这算是道歉了,就这样了。 平民缓缓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打从她头发留长,最近开始绑起头发后,他就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揉乱她一头柔软的头发了。 她看着他,看见他重新有笑容,心情也跟着好转。她却在这时候想起他在她的店里“泡妞”,脸色又沉了下来,忍不住就扫开他的手,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他瞥她一眼,看着路开车,随口问道:“你……没再束胸啦?” “嗯。”不就是他不希望她束胸,才叫大嫂带她去买内衣的吗?看在他一片好意,她就默默接受了,很不容易才把内衣穿习惯。 “身上的衣服……挺合身的。”她还是白天的那件短袖,加了件薄外套。 “都是大嫂寄来的,叫我穿着帮平大哥做宣传。” 原来是大嫂让她穿的……不觉得太合身了吗?曲线都跑出来了,以前那些宽松衣服看起来还安心些……是顺眼多了。 “我知道大哥在做代理进口的生意……原来他是卖这些衣服。你如果穿不惯就别穿了,不要紧。” “还好,跟我平常穿的没什么差别。” 差得多了!他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她“没什么差别”的标准在哪里? 他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她瞥他一眼,也没开口。 一直到她家门口,他看一眼屋内都已经关灯,严奶奶已经睡了。 他下车等她找到钥匙把门打开,打开客厅的灯以后,才说:“我回去了。” 她点点头,看他上车,她才准备关门—— “阿言。”他忽然从车里探出头来喊了她一声。 “忘了什么?”她走出来。 他看着她在月光下一张沉静透亮的脸庞,黑亮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直看着他……他没来由地一阵耳热。 “我是想……你店里是不是也要挂一块牌子?”明天一早过来拿面,他可以顺便把家里那一块先拿来给她用。 “什么牌子?”没头没尾,她哪听得懂。 “嗯……你不觉得你店里最近太多人来拍照了吗?” 她听懂了,是要她也挂一块像他店里那块写着“拍景、拍面,不能拍老板,小心相机泡馄饨汤”的牌子吧? “是比以前多了点……” “是啊!”他很热心地说:“所以明天早上我先把家里的拆来给你挂——” “不用了。”她打断他不知为何听起来迫不及待的声音,“现在生意比以前好,能早点关店,外婆可以提早回来休息,没什么不好。而且我的店也没你的店出名,不需要。” 这跟店出名有什么关系?是她店里的“苍蝇”愈来愈多,去年温文的事没让她提高警觉,他却是提心吊胆!她当真以为他们有心电感应,他能随时当她的超人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吗? 这个笨丫头! “……你还想说什么?”干嘛瞪着她不说话? “——随便你了!”他皱着眉头,闷着一肚子火气,开车离去。 “……更年期吗?臭老头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真搞不懂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第6章 每年的几个中国节日,店里都休息。 今天是清明节,天气炎热,出了大太阳,又下了一场大雨,午后的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双彩虹。 严如玉即将嫁给辰先生,现在正忙着结婚的事没有回来。 她去给外公扫墓后,就在家里陪外婆包春卷。 两个人在客厅里,茶几上搁着托盘,放着春卷皮、糖粉、花生粉,和外婆炒的一些材料。 “阿玉啊,很爱吃我包的春卷。”外婆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包春卷,一边说道:“阿言,明天带些给她吃好不好?” 明天她和外婆要去北部,后天严如玉就要嫁给辰先生了。 “……好。”她望着外婆温柔的笑容,笑着点了点头。 “来,这个给你。”外婆卷好了薄薄的春卷皮,先递给她。 她从外婆鸡皮般满布皱纹的手里接过春卷,就大大一口咬下去,吃得心满意足,让外婆看得满心欢喜。 “好吃吗?” “嗯,很好吃。” “呵呵。”外婆开心地笑了,继续包着春卷边问道:“阿民会过来吗?” “他今天也要扫墓,而且平大哥和大嫂会回来,应该没空过来。”她一边吃,看外婆脸上有汗,拿了面纸帮她擦干,拿起一旁的竹扇子轻轻摇晃了起来。 外婆笑着看她一眼,头上的银白发丝随着一阵凉风轻晃。 “阿言,阿民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虽然阿文也是不错,你妈又很喜欢,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阿民比较适合。阿民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她看着外婆低着头包春卷,一脸笑容地说着阿民,脸默默地红,“外婆,我跟阿民就像兄弟般,不是那种感情。” 外婆只是笑,继续说:“阿民从以前就很保护你,不管你遇上什么事,他都第一个出面,我跟你外公以前常说,将来你们两个能结婚就好了……老严啊,老说阿民来当他外孙女婿多好,有阿民保护你,照顾你,等我们两人以后走了,就不用担心你了。” “再给我一个。”她手上的还没啃完,就等着外婆包的那份。她不想去想总有一天外婆也会离开她的事实,尤其今天又是清明节,令人感伤的节日,她好不容易才在外公的坟前忍下眼泪。 “好,等一下。”外婆笑着,包好了一个递给她。看着她说:“阿言,这些年来多亏有你来跟我们作伴,我跟你外公都过得很开心。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阿玉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老想着赚大钱,不肯好好的工作。不过你要相信,她虽然嘴上没说,其实她很疼你,当年她说要卖掉你,其实那是故意说给你听,让你打电话跟我们求救,不是真的要卖你。她一直希望你嫁给阿文,她也没有恶意,只是想你过好日子,别跟她一样吃苦。” “……外婆,你干嘛突然说这些?”她并不想听外婆为严如玉说情,她有个现实的母亲是事实。听外婆说这些伤感的事,只会让她心里难过,一口春卷梗在喉咙很难下咽。 “我知道你在怪阿玉,你也怪你当年打了那通电话,让你外公拿了家产去帮阿玉。阿言,不管怎么说,阿玉都是我跟你外公的女儿,没有你打那通电话,我们早晚还是要去帮她的,所以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跟自己过不去,以后我走了,跟你外公都不安心。” 她的心猛然刺痛,看着外婆慈祥的笑脸,就像谈着家常事一样谈她的身后事,尽管老人家看得开,她却是被留下来的人,她怎么能接受? 她顿时红了眼眶,拿着春卷一口也咬不下去,说不出话来。 外面传来一阵车声,不久黑色休旅车开进院子里。 “呵呵,阿民来了。”外婆眯眼笑望着外头。 顶头烈阳下,平民停下车子,提着一只烤鸡和几个礼盒走过来,一口白牙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 “奶奶,我妈买了烤鸡叫我拿过来,还有我大哥、大嫂回来,也带了东西要给你们。”他一进门就看见朱格言红着眼眶咬春卷。 “阿民,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啊?先放着,来吃春卷。” “好啊!”平民把东西放下来,坐在朱格言身边,拿着严家奶奶递过来的春卷来吃,瞥她一眼道:“怎么了?” “没事。” “阿民,以后我不在时,阿言就交给你照顾了。”严家奶奶笑看着两人坐在一块儿登对的画面。 平民看着老人家,顿时明白阿言的心情。她最禁不起她外婆说这些话了。 “好啊!没问题。”他爽快地笑着答应,摸了摸阿言的头,叫她别挂怀。 她看见外婆听到阿民的话,顿时欢喜的笑容,看了阿民一眼。他应该没深入去想外婆说“照顾”的意思,才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你明天怎么去?” “我开车载外婆上去。”辰先生和严如玉只是简单戴个戒指,在饭店里办几桌请亲戚吃饭,两人并未对外宴客,所以她也没有请阿民参加。 “你开我的车去好了,我这两天用不到。奶奶应该有东西要载上去吧?” 他的高级休旅车确实是比她的蓝色小货车舒适,下雨天也不怕后头滴雨,不过她还是习惯开自己的车。 “不用了,没什么东西要载的,我们只是去吃顿饭而已。”她本来还想后天一早出发,当天来回,是担心外婆劳累,才提早一天去。 “是啊,阿民。阿玉说她东西都买齐了,什么也不缺,我顶多买点金饰给她,阿言开她的车子就可以了。” 平民点了点头,并不勉强。他看着阿言,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朱格言看他一眼,“什么事?” “嗯……没什么……你上去如果有什么事,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打电话给我。”在严家奶奶面前,他只能交代这么多。 她却听懂了,点了点头。 他还在担心严如玉使手段,帮温文制造机会。不过喜宴只请亲戚吃饭,她又不会见到温文,她只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 “我们后天中午喜宴过后就直接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她想了想,顺便把回来的时间跟他说了。 “嗯。”平民这才扬起嘴角。 严如玉再婚了,之前辰先生就来看过外婆,所以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辰先生个头不高,微微发福,一副好好先生相,并没有严如玉过去所喜欢的英俊外型,不过的确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她也发觉到严如玉变了,在辰先生的面前,变得温柔似水,笑容可掬,一脸的幸福甜蜜。 辰先生……不,应该改口喊他“叔叔”,辰叔叔对她说,虽然严如玉希望她嫁给温文,但是他要她自己做选择,别受严如玉的影响,他欠温文的部分,他接下来会努力赚钱去还,叫她不用担心。 他还说,严如玉只是想跟她这个女儿多说些话,又不知道能够跟她说什么,才故意拿温文当话题,也不是非常认真的要她嫁给温文,希望她能多了解自己的母亲…… 因为辰叔叔这番话,她才无法拒绝严如玉的“好意”,陪她一起去做了造型,在饭店的房间里换上她特地买给她的衣服—— 这个人是谁? 放下了微微触及肩膀的一头黑发,刷着卷翘浓长的眼睫毛膏,抹上加深眼窝的大地色系眼影,眼睛一眨,活脱脱就是一双洋娃娃般的大眼睛。 两颊刷的是粉橘色腮红,嘴唇涂裸色口红,白皙无瑕的胸口垂了一条水滴钻石项炼,穿上一袭布料柔软贴在身上的香槟色抹胸小礼服,左腰间微微掐了一道皱折,把她丰满的胸部和纤细腰身强调得更彻底,充分展现出迷人曲线,果真是完美! “嗯……果然打扮起来就跟我想的一样。”严如玉压下了感动的声音喃喃说道。 朱格言却望着镜子里的人,就像看着陌生人,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从镜子里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严如玉一脸骄傲和满足,眼里还隐约有泪光,好像期待看到她这副打扮已经很久了……她扯起眉头。 今天是她结婚,她以为在嫁女儿吗? “可以出去了吧?”她吞下了到嘴边的话。不赶快出去的话,她已经等不到把这顿饭吃完,现在就会脱下这身衣服走人。 “嗯,穿上这双鞋就可以了。”严如玉笑得很甜,拿了一双鞋递给她。 嗯……她虽然没常识,也会看电视,起码她是知道这身衣服不适合搭她平常穿的运动鞋,不过—— 一辈子没穿过高跟鞋,严如玉居然拿了双少说也有八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要她穿!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转身,决定要回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马上离开这间为新人而订的房间。 “小言,今天我结婚,你给妈一个面子吧?”严如玉当然是马上拉住她,拿“新娘子”的身分压她。 “……看我跌个狗吃屎,你会比较有面子吗?”穿这一身,她已经很忍耐了! “唔……不然你穿这双,这双比较低,你能接受了吧?”她立刻又拿出一双同样是细跟的高跟鞋,不过鞋跟没细到会摔死人,也低了些。 朱格言看了看,皱着眉头,好像也没得选择了,勉强点头。 她没看见严如玉眼里闪过一抹贼似的光芒。其实这双鞋才是为她买的,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拿出这双鞋,她这女儿肯定不会穿,先让她看过那双更高更细的鞋子,这双她才能勉强接受。 她生的女儿是什么性子,她可是抓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阿民会载你们上来呢。” “……他要做生意。”她坐下来穿鞋子。 “说得也是,特地叫他关店上来,是太麻烦他了。”她买的是脚踝系带的细跟凉鞋,她看女儿连一双高跟鞋都不晓得怎么穿,就蹲下来帮她穿,笑着说:“不过真可惜,我很想跟阿民炫耀你这么漂亮的样子呢。” 她怪异地瞥一眼严如玉,“干嘛跟他炫耀?” “嘻嘻,我只是想看看阿民如果看到你变身成大美人,会是什么表情?平常总把你当哥儿们看,我生的可是女儿呢!” 原来严如玉不喜欢阿民把她当哥儿们看……阿民如果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她怔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口莫名地跳了起来。 严如玉帮女儿把鞋带系好,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低着头没让女儿发现她贼样的笑容。 “好,可以出去了。” 可是阿民……不可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没发觉镜子里的自己,神情多了一抹失落。 阿民没看到……却让温文看到了。 在饭店里的圆桌上,她垂着眼,板着一张脸,和温文坐在一块儿。 今天要不是看在辰叔叔的面子上,她已经和严如玉翻脸了! 不是说只请亲戚吗?她竟然把温文找来,一张圆桌那么大,她还叫温文坐她旁边,叫她帮忙招待温文—— “你怎么都不吃?吃虾子好不好?”温文把虾壳剥干净了,才送到她碗里。 自从去年去见过他以后,两人不曾再联络,看起来他早已经恢复成过去那个带着自信,风度翩翩的温文了。 “……谢谢。”她差点忘了温文“吸睛”的功力一流,不管是他“温氏制药”小开的身分还是他的外表,都相当引人注目,这会儿辰叔叔的亲戚全都往这儿看,她不能不给严如玉做做面子。 “刚才看到你,差点不认识了。第一次看你做这种打扮,很适合你,非常漂亮。”他语调极为自然,衷心的赞美道。 她望他一眼,慢慢发现他不再像过去一样,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视她,虽然对她依然体贴关怀,不过似乎已经把她当作朋友看。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她微微扯眉,坦白地说。 “看得出来,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他凑近她笑着低语。 “……这么明显吗?”她是不是找个借口直接离席,反而是给严如玉面子? “没关系,酒杯拿起来,跟大家敬个酒就没事了。来,跟我做。” 她看着温文拿起酒杯,和辰家亲戚寒暄了几句,然后让她也跟大家敬酒,又说了许多幽默的话,让大伙儿都笑开了。 现在的温文,好像比以前随和,更好相处。 她本来紧张的情绪,也慢慢缓和下来……终于和温文相视一笑,今天多亏有他,她实在不习惯这身衣服,这种场面。 这算祸不单行,或者根本是严如玉故意整她? 早上出门前,她的蓝色小货车发不动,辰叔叔请人来看,修车厂说是零件故障。 车子老旧,零件不好找,要花几天的时间,蓝色小货车就进了修车厂了。 因此,辰叔叔很热心的邀请外婆和她多住几天,因为他们不度蜜月,一家人可以一起去玩。 这回难得外婆想得开,没牵挂着回去开店,答应留下来了。 但是她跟阿民说喜宴过后就回去,而且她还得回去擀面,所以她决定先搭车回去,等小货车修理好,她再上来牵车,顺便接外婆。 喜宴结束后,她原本要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回辰叔叔的住处拿行李去搭车。 回到房间却发现她的衣服、布鞋全不见了! 严如玉说,可能是打扫房间的清洁工以为是垃圾收走了,她却不信有这种事,根本是严如玉搞的鬼——她转头就拜托温文送她回去拿行李,耍赖地把她推给温文! 温文叫司机开车过来,一辆加长型的豪华房车,两人面对面而坐。 车内冷气有点强,温文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裸肩上。 她本来想拒绝,忽然听到他说:“平民前一阵子来找我。” 她抓着外套的手停了,问他:“他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帮严姨垫了多少钱,他是来还清的。”温文笑了笑,看她突然脸一沉,“怎么了?” “……没什么。”跟他说过,叫他不要管这件事了! “看你好像不太开心,我要继续讲吗?” 朱格言点了点头。 温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平民来我办公室时口气很大,他说不管多少钱,他会一次还。严姨的欠债加上辰叔的肇事赔偿和律师费,大约两千三百万。” 她一怔,听到这个数字,一颗心紧绷疼痛,她和外婆得卖多少面才能还得了这笔钱?她听到温文继续说…… “我不是瞧不起他,平家的面很有名,不过短时间内要拿出一大笔现金,也不是这么容易吧?他大哥很有钱我晓得,不过生意人不会做赔本生意,何况这个人是平天下,我想他是不可能借平民这笔钱,所以我才故意说出金额,只是想看他的表情,没想到他跟我要了账号以后,隔天就把钱汇进去了。” 阿民——他这么有钱……没处花吗? 温文垂眼看她摆放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只是微笑,接着又说:“小言,你知道吗?他付这笔钱,只开了一个条件,他不许我再去找你。哈哈,他现在如果看到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方才知道的事实,还冲击着她回不了神,听到温文的话,她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文就说:“我从以前就很嫉妒平民能够进入你的内心世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别人对你的好意,你总是推拒,一直以来你只肯接受平民的帮助和给予,而平民对你与其说是当作亲人,感觉他更把你当成是他的人,他的所有物。” “我跟阿民是很好的朋友。”她扯起眉头,只是简短的说,没打算为他剖析她的内心世界和她跟阿民的交情。 “只是很好的朋友吗?”温文并没有就此打住,“去年的事情,我对你感到很抱歉,能够帮上你家人的忙,我只是想弥补。但是平民呢?他有什么理由帮你的家人还债,还不想让你知道。他真的只是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那他也做得太多了。” 她看着温文,有点不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温文咧了一口白牙,毫不客气地直说了,“简而言之,我很看不惯平民一副假仁假义,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事实上他是心存私欲,想把你占为己有,不让任何男人接近你。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她懂了吗?听他说着阿民的坏话,乍听之下是恶意的批评,他口气里也略显不满,但是他却一脸深意的笑容,表情平和,没有他自己所说的“看不惯”的神色,而她听完也只是心脏不停跳,没有一点反感…… 她懂了吗?……温文是跟她说,阿民……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的……喜欢她吗? “怎么脸红了,我说的话让你这么高兴吗?”温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早就看出她喜欢的人是平民,只是过去一直不肯接受他会输给平民的事实罢了。 朱格言一脸烫热,其实内心很希望相信温文的话,但是又不敢有过分期待……阿民一向待她很好,但这份感情,真的如温文所暗示的,是爱情吗? 温文看了外面一眼,特别看着停在门口旁的一辆车,驾驶座上有个人…… “到了。”他笑了起来,看她一脸怔忡,彷若未闻,笑容更深。 司机把车子停在辰家门口,楼下的药房今天休息,大门关着。辰叔叔交给她一把钥匙,让她随时来都能开门。 她伸手要推开车门,温文却按住她的手,笑着说:“等一下。” 等什么?她看到司机下车,帮他们拉开车门。 温文这才下车,对她伸出手来。 她还是无法习惯这双高跟鞋,几次都差点摔跤,总是温文在旁适时拉她一把,让她总算安然度过一场喜宴。 她抓住温文的手下了车,直到站稳了,才放开他的手…… 温文却握着她的手不放,甚至往她腰间揽了一把。 她正不悦想推开他,他已经转过身去,让开了视线,搂着她迎上从黑色休旅车里出来的男人—— “……阿民?” 第7章 一路上他沉着脸,不说话。 她直盯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本来内心就已经受到温文的蛊惑,又无预期地见到他来,更涨满了热切的希望。 想直接开口问他,却看他绷着一张脸摆明不高兴,她也许担心他的情绪影响到他给的答案,而她感觉自己此时脆弱得承受不起他的拒绝,所以几次张口又闭上,最后干脆撇过头去,睡觉算了。 直到感觉不到她的视线,平民才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看见她合眼休息,拉回的视线不到两秒钟,又瞥了她一眼…… 她已经洗掉了脸上的妆彩,重新绑上头发,换回t恤、牛仔裤。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脱掉高跟鞋,却不是换回布鞋。看她脱在座位下那双十块钱的拖鞋,好像是从辰家穿出来的…… 刚才看见温文,他马上下车,以为他送阿言回来,却见他牵了一个光彩夺目、美丽出众的小姐出来—— 是她先出声叫了他,听到她熟悉的声音,他才认出她来,整个人当下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人,竟然就是阿言! 什么时候他熟悉的阿言已经变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大美人? 什么时候,她已经蜕变成他不再熟悉的阿言? 他熟悉的阿言,真的不见了吗?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素着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庞,和平常没有不同,坐在他身旁系着安全带,一双手随意垂放,张着两腿很随便地盘腿坐着,这个阿言没有他刚才所看到的优雅气质,却是他所熟悉、令他安心的阿言。 心脏忽然莫名地跳动,他两手紧握着方向盘,仿佛为了确认她,又朝她看了好几眼。 明明是他所熟悉的阿言,看着她却似乎不再能安心…… 脑袋里突然窜过一个画面,想起她刚才一袭裸肩香槟色洋装,肩上竟披着温文的外套,她还很自然的让温文牵手揽腰,仿佛去年那件事没发生过一样,这个傻丫头—— “搞什么?没半点防人之心,真是个笨蛋!”他愈想愈火大,闷在心里烧出一个大窟窿来,忍不住低声斥骂。 车上放着音乐,是她喜欢的那首“爱的故事”,他的声音虽然没有盖过音乐,但是她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很清楚他是针对她,针对她和温文刚才在一起的事。 “少在背地里骂人,老头子!”她张开眼睛,扫他一个白眼,让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看到她还清醒着,他再也压不下一肚子火,立刻责问她:“你现在怎么回事?只不过他帮了点忙,你就不计前嫌,这么‘感激’他了吗?对他投怀送抱!” 她一怔,直看着他恼火的脸庞,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口气里还飘出浓浓的醋酸味—— 他,莫非是吃醋? 心跳莫名加快,脑袋里不停倒带重复着温文的话…… 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事实上他是心存私欲,想把你占为己有,不让任何男人接近你。 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像温文说的,其实对她存着私心,对她也是有感情的—— “阿民,我爱你。”完全凭着一股冲动,不假思索,她直看着他说出口了。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说过千百万遍,说出来完全没有障碍,一点都不困难—— 只是她好像选错了时间地点,平民突然手滑一下,方向盘一时没抓稳,差点撞上外侧车道的车! 一阵猛烈摇晃,震掉了她的意乱情迷,只看他手忙脚乱地抓回方向盘,油门减速,才有惊无险地避掉一场车祸。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真要发生车祸了…… “没事吧?”他看她一眼,看到差点被他撞上的人拉下车窗对他叫骂,他摇下车窗,向对方点头道歉,那人才罢休。 朱格言恍惚地摇摇头,心里缠上了一丝内疚和不安的情绪,庆幸有惊无险。 他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认真看着路。 过了好一会儿的沉默,她慢慢平复了情绪,重新转眼看他。 虽然选择了一个不适合的时间,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期待。 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眼看他,她却不敢再开口问,深怕他手握的方向盘,甚至脚踩的油门又“滑掉”。 默默等待,一次又一次瞅他,他始终没有再开口,她还是一直等…… 随着等待的时间拉长,一颗怀有期待的心,渐灭了小小的火光。 直到车子下了高速公路,经过温柔小镇,开进温柔乡,回到三合院,眼前是一片幽暗,连天上也无月,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了。 根本就是温文在整她吧? 她紧紧扯眉,无言地下车,也没请他进来坐,直接把门给关了! ——臭老头子,爱不爱我要给个答案啊! 温柔小镇 “阿民,你发烧了吗?脸这么红。”平母刚才洗澡时有听到车声,就猜到是小儿子回来了,正奇怪怎么他进门没喊她,出来就看他坐在客厅里发呆。 不会生病了吧?平母紧张地手探向他额头,体温高了点,倒没有发烧,还好……不过看他脸还是红的,是怎么了? “妈,我跟阿言是很好的哥儿们。” 她一怔,顺着儿子的视线,瞧向没有打开的电视。他这是在跟她说话吧? 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想他是发生什么事—— 不是说小言车坏了,他上去接她吗?……问她,他跟阿言是很好的哥儿们? 这还用得着问,他把人家一个女孩子当“兄弟”看,感情好到她都想哭了,不知道这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正常去交个女朋友—— 不对啊,虽然是叫了她一声,可瞧他不像在问她,倒像在确认什么……她记得媳妇儿跟她说过,阿言好像喜欢上他们家阿民了,可惜他们家阿民像只呆头鹅,把人家当“兄弟”。 这会儿,看阿民红着一张脸,又说出这种话来……难道说,阿言对他告白了吗? 平母突然整个人精神都来了,热心地去倒了杯开水过来给他,坐在他身旁,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你们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老严过世后,有你在照顾阿言,我也少操了很多心。” 她其实满腹好奇,如果是大儿子,她就能够直接开口问,顶多一阵唇枪舌战,省事很多。 她那大儿子有钢铁般的意志,铜墙铁壁的脸皮,天地不怕,她更不怕多说一句会影响了他。 这小儿子就不同,别看他外表很阳光,开朗耀眼得像太阳,其实内心感情丰富又脆弱,多愁善感,同情弱小,脸皮又薄。之前他大哥外遇,他是最生气的人,直说要去打他大哥,后来他大哥出事失明了,他立刻负起家庭重担,还变成最听他大哥话的人。 “这阵子小言改变好多,以前看她像个男孩子,现在倒愈来愈漂亮了,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她瞥了儿子一眼,见他突然脸更红,眼神犹疑,简直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她更加确定他跟阿言的感情有变化了! 反正也没期待他正常回个话,平母继续说:“想想小言年纪也差不多了,街口那个最爱帮人作媒的阿红早上还来问我小言的生辰,她说最近小言好热门啊,年轻小伙子都跑来问她,想知道小言喜欢的条件。光是你认识的就有开超市的小老板阿顺、隔壁街的郑老师、开诊所那个陈医生,还有健康医院的蔡医生,这些人条件也都很好。阿民啊,你跟小言这么好,你觉得小言会比较喜欢谁?” 平民一怔,皱起眉头来,闷闷地道:“阿言年纪还小。” “小?是比你小了六岁之多,不过也都二十五岁了!你大嫂十八岁就嫁给天下了。”平母提醒他,再看他一脸更闷的表情,差点就爆笑出声来。 这孩子根本只是不肯承认小言已经长大,可以脱离他的“羽翼”去嫁人了。 忍住了喉咙痒,她更加油添醋道:“前阵子我在街上遇到温家的小柔,听她说,她大哥北部公司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最近会回来住一阵子。我看他是对小言没法死心,特地调回来追小言的,小柔应该是顾她哥的面子,不好意思说。” 平民顿时沉了脸色,差点冲口而出——他胆敢再接近阿言,他打断他的腿! 喉咙滚动,他却想起今天温文和阿言站在一起的画面,男俊女美,两人和谐得他连阿言都认不出来……那样的阿言,他从来没看过,完全像个优雅的贵妇。 如果她嫁给温文,应该每天过的就是贵妇般的生活……冷静一点想,他讨厌温文缠着阿言不放,也只是老严讨厌他,阿言也对他没兴趣,他才扮起护卫的角色,其实严格说起来,如果没发生去年那件事,如果阿言喜欢他,温文的条件是不错…… 他突然一阵恼,莫名想发火,紧紧握住拳头,猛然站起来! “我去洗澡。” 平母看儿子变了脸色起身,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却听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就走进房去了。 她探头看着,等儿子一走进去,马上拿起电话,打给媳妇儿“讨论”这件事。 阿民,我爱你! 他坐在浴缸里,泡着热水,脑袋里挥不去阿言的告白。 他感觉脸被热气蒸得滚烫,连带心跳加速、血液沸腾了起来。 阿言,说她爱他。 那个小丫头,老是叫她臭老头子的小丫头,说她爱上了他…… 他想起了老严把她带回来时,那一年她才十三岁,那时候她还留着一头长发,眨着一双洋娃娃般的大眼睛,穿着无袖的白色洋装,安静地坐在面店角落。 那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是那次看到她,他莫名地就脸红了。 虽然坐在那里完全没开口,她的独特气质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看了她一眼,目光更离不开她。 刚回来时,她的气质和老严的面店格格不入,就像路边摊摆了一尊精致的陶瓷娃娃,引人注目,又怕一个不小心,被摔破了。 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大学考试,有一段时间没去老严的店。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一面准备考试,一面会想起她安静一个人坐在店里充满距离感的身影。 每次想到她,心里总泛着莫名的酸疼,他明白自己其实对她小小的身躯要承受大人不负责任的后果很是心疼。 考完试后,再见到她,已经是三个月后…… 他到店里随即下意识地寻找那安静美丽,长发垂肩的小身影,但是角落那一桌,只有吃面的客人,她……不在了吗? 心里莫名地抹上一抹落寞,来不及细想那种感觉,就听到老严喊了声:“小言,叫你不要洗,去做功课!” 小言——她还在,她在哪里? 他回头顺着老严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穿着宽松五分裤、大t恤的“小男孩”蹲在路边洗碗盘。 他又看到“小男孩”抬起脸来,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瞥了他一眼,对老严叫道:“我讨厌做功课!” 他——顶着一头短短的乱发,一脸的倔强和叛逆,张开大腿蹲着难看的姿势,一双小手很努力地洗着碗盘。 不是他——是她,看到……她,他差点骇掉下巴。 听到她还很不屑地朝他哼了一声,似乎就像她说“讨厌做功课”一样的“讨厌他”。 他还处在饱受“惊吓”的冲击中无法回过神来,无法想他是哪里得罪她,又听到老严转过来对他说话。 老严说:“阿民,这丫头成绩退步,又不肯去补习。你有没有空过来教她功课?” 他在恍惚之中有一丝明白,应该是老严先前跟她提过了,而她不愿意,所以才瞪他,果然马上就听到她喊:“我才不要!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一瞬间他听到脑袋里有陶瓷碎裂的声音,他心目中那尊“小仙女”碎成一地……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臭小子”,心里默默拿了一把扫帚把一地的碎片扫进畚斗里往外倒出去,清得干干净净,连灰尘都不留。 然后他听到自己咧嘴笑着对老严说:“好啊!我有空就过来。” 随即迎来一道恶狠狠的瞪视,他突然怀疑三个月前看到的那个安静、让人离不开视线的身影,会不会只是他的幻觉? 眼前这个“粗鲁乡下小男孩”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 他仰躺在浴缸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阿言的打扮,让他以为已经清除的记忆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个气质出众,美得令人转不开视线的女人,完全就是阿言小时候的样子,一样美得令人窒息…… 他忽然想起来,那时进店里完全没发觉她蹲在路边洗碗,因为她已经完全融入店里的气氛,成为老严店里的一分子。 这么说来,她当时剪了长发,穿起大t恤和宽松短裤,变得粗鲁没气质,其实都是故意的? 就像她故意把成绩考得很烂,故意说她不爱念书,讨厌和乡下孩子玩,成天窝在面店里帮老严端盘子、洗碗一样,她也是故意把自己扮成一个能在面店里工作而不显得格格不入的“野小孩”……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勉强自己? 难道他今天所看到的阿言,才是真正的朱格言? 所以……美丽、安静,高贵又优雅,才是阿言的本质? 他忽然感觉到浴缸里的水变冷,脸上的热度也退了,皱着眉头起身。 他从她十三岁就看着她长大,教她功课,经过相处以后,发现她是个很为大人着想、很善良的孩子,她用自己的方式想减轻老严的负担,这点感动了他,所以他开始把她当自己的“兄弟”看待。 兄弟……就像他和大哥的感情一样,不应该有其它。他只是对阿言更多了一份疼惜,心疼她年纪小小,就一个人背负重担,尤其老严过世后,他更对自己说,他要代替老严好好照顾阿他言…… 他一直都好好照顾阿言这个“兄弟”,一直都是兄弟兄弟…… 他现在想起阿言来,心却紧紧扯着一股疼痛。 他……真的可以要阿言吗? 深夜里来了通电话,让翻来覆去、烦恼到睡不着的平民,再也没时间去想他和阿言的事—— 他匆忙换了衣服,拿车钥匙冲出门,一路上飞车开到了三合院内! 砰、砰、砰! 砰、砰、砰! “阿言,快起来!阿言!” 激烈的敲门声,把朱格言吵醒了,听到是阿民的叫声,好像发生什么事,她来不及穿上拖鞋,赶紧先把门打开,才开灯。 “怎么了?” “阿姨……”他才刚开口要说,却看见她穿着棉质背心和短裤,胸部的轮廓明显可见,他立刻撇开了脸去。“你马上去换一套可以出门的衣服,快点!” 听到他紧张的声音,她没有多问,跑回房间换好衣服,出来才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张口才要说,看着她喉咙就满了,停顿了一下,才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开口:“……阿姨打电话给我,说奶奶送进加护病房,叫我来载你去医院。” 阿民在说什么? 他说谁进加护病房? 她看着阿民的脸,看见他眼里一片湿红,脑袋轰地一声,瞬间天摇地动! 一瞬间她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她看着阿民无法动弹,还想听他把话说得更清楚,想听他澄清是他说错了……不可能是外婆! “……我们快走。” 阿民哽咽的声音,像一把刀插进她的胸口,她头皮一阵麻,听到“快走”,催促自己移动脚步,腿却不听使唤的颤抖,她连自己是不是有移动脚步都无法确定,最后是阿民抱住了她,带她坐上车子。 外婆……中午喜宴上还好好的。她难得想关店休息几天,留在北部和女儿相聚的。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 外婆……好不容易度过了失去另一半的伤痛,和她相依为命。 外婆……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能像外公一样突然倒下就走了,千万不要! 平民看她一眼,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 只看她一路无声的哭泣,一张脸湿了没停过,他的胸口愈来愈紧,愈来愈痛,不停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他没告诉阿言,奶奶倒下后就停止呼吸,医生已经宣告急救无效。阿姨叫他赶紧带阿言上去,是为了去见奶奶最后一面…… 奇迹……希望奶奶能听到阿言的声音,希望奶奶挂念阿言,重新张开眼睛,恢复健康…… “阿民,我很需要……我很需要外婆的……我真的很需要……” “……我知道……你不要哭。” 她还是不停的哭,眼泪从来就没有止住…… 她很需要外婆,但人老了,总是要走……谁也没能留住。 外婆,似乎知道她来看她,她看见外婆留给她最后一抹笑容,安详的走了。 这个夏天,她又失去她最重要的亲人。 第8章 进入深秋,落叶翩翩,三合院内不再有人居住。 “严家手工面”关门有半年多了,始终不见店门再开。 “平家鲜活馄饨面”依然门庭若市,馄饨依然好吃,只是这面嚼起来总觉得口感有差了那么一点。 听说现在是平家老板自己擀面,也不知道是湿度掌握得不好,还是面团稍微揉过了头,来填饱肚子的还吃不出差异来,遇到吃面的行家一入口,总不由得要感叹一声,怀念起现在已经吃不到的“严家手工面”了。 平母也是吃面的专家,每次吃小儿子擀的面,都忍不住要问一句:“阿民,小言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严奶奶过世后,阿言整个人就变了,整天不哭不笑、不吃不动也不睡,就一个人坐在严奶奶的房间发呆。 三合院成了她触景伤情的地方,严如玉深怕她再下去会忧郁出病来,坚持把她带到北部一起住。 本来阿言不肯去,是严如玉哭着求她了,她才软化。 她什么话也没跟他说,就跟着严如玉走了。 她一离开,就好像把他的心掏空了,而她只不过是搬去跟她母亲住。 过去他大哥、大嫂从家里搬出去,他也不曾有这种心痛的失落感。 原来这就是阿言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直以为把她当“兄弟”看,其实她跟大哥一直都摆在不同的位置。 直到她离开温柔乡,他才惊觉阿言也有离开他的一天,如果他不抓紧她,有一天他会真正的失去她。 这半年多来,他每天照三餐打电话给她,提醒她要多吃饭。 打开电视看气象新闻,知道北部下雨了,他也赶紧打电话,叫她出门要记得带伞,房间门窗记得关。 每个礼拜店里休息,他就急着开车去看她,甚至店里提早关门,他抓到时间也会冲上去,即使只是看她一眼,确定她有正常吃饭,他也心安。 他每天担心她,经常担心得胃痛。 似乎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而他,也以为他们在交往了。 直到最近,他发现“他们在交往”只是他一相情愿的想法,阿言根本就不以为然吧? 平母看儿子用力摔着面团,简直是在拿面团出气,实在很为她和死去的老公辛苦大半辈子拚下的“平家鲜活馄饨面”这块招牌担心。 “怎么你会不知道呢?你天天打电话给她。不过最近很少看到你打电话,这两个礼拜休息你也都在家。……难道你跟小言吵架了?” 她见儿子沉默不说话,果然是吵架了。 “阿民,前阵子你才说小言心情恢复了,她好不容易才熬过失去她外婆的伤痛,你应该更疼借她,怎么可以跟她吵架呢?” “我没有跟她吵架……她叫我没事不要打电话给她,也不要常常跑去找她。……只是这样而已。” 啪!啪!啪! 口气轻淡说着“只是这样而已”,却把面团摔得劈啪响,连她这个当妈的都忍不住往后退。 噗哧!看他的表情和态度都不对劲,她还担心是小言在北部移情别恋,还是被温文给追走了,结果是他跟小言在赌气。 真是的! “阿民,最近你大嫂害喜得难过,你大哥又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你今天有空载我上去看她吗?我也很久没看到小言,顺道也去看看她。”她望着儿子突然沉默不动的背影,就说:“你要是没空,我搭火车上去好了。” “……我去换件衣服。” 唔,去见女朋友,是该穿体面些。平母看着儿子走两步突然加快脚步,忍不住笑了—— 糟糕,她可没时间在这儿笑,快点去准备带些东西给媳妇儿! 一上车,平母就改变主意,叫儿子打电话给小言,去接她一起去看大嫂。 朱格言听说齐治国怀孕了,也答应去看她。 接近中午,已经到了药房门口。 约好在楼下等,平母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束着长发的女孩,高身兆的身影,却已经不穿牛仔裤、t恤了,她穿着深色紧身长裤,上半身是一字领、露出锁骨和雪白肌肤的针织长衫,踩着一双平底长靴,整个人看起来时髦又抢眼,已经完全不是那个窝在温柔乡卖面的小言。 平母眼睛一亮,同时也吓了一跳,不免往她儿子瞥了一眼……说去换件衣服,也不过就是换了一件干净的圆领长袖,穿的还是跟平常在家卖面一样。 该不会是真的,阿言已经…… “妈,你想说什么?”突然一脸同情看着他。 “阿言变得好漂亮。” “阿姨喜欢打扮她,可能是想弥补她吧……阿言失去外婆的打击,像失去最后一个亲人,让阿姨很心痛,她觉得自己亏欠女儿太多,这半年来她很照顾阿言,所以阿言现在已经很难开口拒绝阿姨的拜托。”他扯起嘴角。看到阿言重新有母亲疼爱,他就安心多了。 平母点了点头,看了儿子一眼,也跟着笑了。 车子停下,她这才把小言看清楚……还是一张干净白皙的脸,红润唇色,大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太好了。 “阿姨,好久没见了。” “小言,快上来。你变得好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朱格言坐上后座,平母也换了座位,跟她一起坐,两人方便聊天。 她低头瞥一眼身上的衣服,扯着眉头没有说什么。 平母笑着拉起她的手,“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讲实在话,还是你做的手工面最好吃了,而且现在阿国不在家,那些备料全都靠阿民一个人,每天还得擀面,常常忙到半夜,都没什么时间休息。我担心他累出病来呢。” 她往前座看了一眼,见阿民专心开着车,没和她打招呼,她也就没说什么,回头道:“嗯,我行李都整理好了,差不多要搬回去了。” 平民随即往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要搬?”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她的目光对上了他就转开去。 平民拉回视线,看着前面的路,板起一张脸来。 平母看着两人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赶紧把话题带到媳妇儿身上,笑着说:“阿国总算是怀孕了,我盼这孙子盼了好多年,不知道这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姨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最希望是龙风胎,一次有两个孙子可抱,哈哈。”平母一说到孙子就停不了了,滔滔不绝地笑道:“听阿国说,天下希望先生两个男孩,再生一个女孩,将来最小的妹妹才有人保护,谁要是敢来抢他女儿,他就先派儿子去揍一顿。” “平大哥还真暴力。”再次刮目相看。朱格言搭了一句,瞥了前头一眼,听到阿姨的声音,才回头继续听。 “我说他还记恨被阿国两个哥哥打过一顿,不过阿国说不是,她说从她怀孕以后,天下现在跟她两个哥哥常有联络,也开始能够体会一个做父亲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被抢走的心情,等孩子生下来,他们要一起去看她父亲……” 平母一路上聊着大儿子和媳妇儿的事,她也很认真的听着,只是不停会用眼角余光看前面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但是两人的目光始终不曾在后视镜里交会了,他沉默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yqxs ☆☆☆ 平母一见到害喜的媳妇儿瘦了一大圈,就心疼极了,马上说要住下来照顾她。 这么一来,“平家馄饨面”就真的只剩下阿民一个人,虽然开店时有员工帮忙,但是向来上市场采购和馄饨内馅的备料,平家一向不假他人之手。 现在阿民每天还要擀面,接下来还有时间睡觉吗? 在平天下家里待到下午,她跟阿民先离开。 坐在阿民车上,她皱着眉头,瞥了阿民一眼,“阿姨住下来,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平民淡淡点了点头,没有看她。 “……臭老头子!” 他这才瞄了她一眼,“干嘛?” “你忙不过来就说啊,干嘛不吭声!”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他看着前面的路。 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不就是她说过的话吗?怎么从来不知道这老头子这么爱记仇? 她瞪着他,很想直接朝他胸口捶一拳,看他车速不慢,就忍下了。 既然他要抱怨,她也有话说,“……你最近很忙吗?都没打电话给我。” 他挑眉,瞥了她一眼,冷淡地丢了一句话:“有人叫我没事不要打。” 有人……不就是她吗?老头子在闹什么别扭?她狐疑地看着他板着的侧脸,“我是叫你不要特地抽时间打给我……有空才打就好。”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脸发热发烫。她这么说不是等于告诉他,她一直在等他的电话吗? 说完她不免有些恼了。 平民眼角瞄着她,握着方向盘维持车速,嘴角隐隐掀了一下,一扫多日来的阴郁。 他憋住了笑,淡淡回道:“还有人叫我不要来找她。” 她有说过这种话吗?朱格言扯眉想了想,好像是有提了一下,但她不是这个意思,她马上说:“我不是叫你不要来,你常常一趟车开上来又赶回去太累了——臭老头子!” 她看着他,看见他嘴角颤抖,明显在闹她,立刻叫骂。 平民立刻笑了开来。知道这丫头原来这么为他着想,他整个心窝暖烘烘,温柔地伸手摸摸她的头。 她却不领情地拍掉他的手,别过脸去。 他瞥她一眼,看见她耳根子红红的,看得他的笑容咧到嘴边去了。 “既然你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要今天跟我回去?”他几乎是迫不急待地想把她带回家,雀跃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嗯,我拿行李就可以走了。不过店很久没开了,还要先打扫,也得买面粉,所以可能明天早上就先借你家使用。”她盘算着明天一天的时间如何使用,可能得很早就起来到他家擀面,然后再回店里打扫,抽时间去买面粉,再买食材,晚上得熬汤,煮肉燥。 她煮面的手艺远不及外婆,接下来得在这方面下功夫。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严家手工面”关门。 更何况,她还有一大笔的债务要还。 “嗯……好。”平民撇头看她一眼,看她认真想着回去帮他擀面,他不免有些窘。……其实他只是想把她带回去,每天看着她,他根本就忘了她想提早回去,纯粹只是想帮他的忙罢了。 朱格言这时候转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阿民,你有空时可以教我熬汤吗?” “好,没问题!”他赶紧扯起嘴角,内心却挂上了问号……这丫头,到底晓不晓得他已经喜欢上她? 温柔乡 从北部回来以后,她把自己丢进忙碌的生活里,一面把三合院和面店清扫得光亮,一尘不染;一面帮阿民擀面,还抽出时间学习煮面、熬煮汤头,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把自己累到张不开眼,才拖着疲累的身子爬上床去。 但是睡不到几个小时,大清早天色未亮,她又爬起来了。 她的蓝色小货车太老旧,常常抛锚,后来在北部就被严如玉卖掉了,现在脚踏车成了她唯一的交通工具。 她每天早晨都会踩着这台外公留下来的老旧脚踏车到传统市场去晃一圈,为接下来的重新开店做准备。 傍晚过后,“平家馄饨面”休息,阿民就会到店里来帮她调煮汤头。 过去外婆都是用厨房的大灶熬汤,每天都现煮,用猪骨头、高丽菜、洋葱等下去连续熬好几个小时。 她试过好几次,都无法煮出像外婆一样充满浓厚传统味的汤头,明明材料一样,熬煮的时间也差不多,倒进面里头,喝起来就是少一味。 阿民帮她调整了几次,汤头比她自己煮的好喝,但就是找不到外婆的味道,她无法满意,更不肯妥协,一试再试。 “严家手工面”店门关着,避免干扰,平民陪她在后面厨房熬汤,煮肉燥。 就连肉燥她也不满意,一下子嫌酱油颜色不对,一下子说葱头放太多,又嫌香味不足,口感不佳。 深秋入夜冷,她束起长发,绑着头巾,穿着无袖背心和五分短裤,忙得一身是汗,一张脸儿更被热火烘得通红。 平民皱着眉头,看她一双熊猫眼,整个人瘦了一圈,才回来几天,已经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 “阿言,你先休息一下,我来炒。” 她正在重新炒葱头,全神贯注,没听见他说话。 平民索性从她手里抢过铲子,她才抬头看他,“我忘了加什么?” “我口渴,你去帮我倒水。”他把她推开,大锅翻炒起来。 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皱眉不悦,去帮他倒了一杯开水,准备过来接手,又被他推开。 “又怎么了?” 他转头,看她用一双很重的黑眼圈瞪着他,明显心情浮躁,情绪很差。他瞅着她一会儿,直接把火关掉。 “先到这里吧,今天不做了。” 他把锅里的葱头全倒进垃圾桶里,看得她傻眼,当场愣在那儿,又看到他去把大灶的火弄熄,她立刻推开他! “你不想做先回去,干嘛毁掉我的材料?”她气得大吼。他不知道她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口上,每天都起大早去市场挑货杀价,他竟然这么浪费! 他一把抓住她挥过来的手,“你用这种心情工作,才是在浪费材料!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你没看到我很用心在煮吗?不懂你说什么!你不帮忙就走开,不要妨碍我,我忙得很!” 她要赶快让店重新开张,哪有时间去想睡觉、吃饭这些闲事! “我看你是想用忙碌麻醉自己,不要再去想起奶奶吧?”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恼火地瞪视她。 以为时间已经带走伤痛,没想到她回到这里,这个店和三合院,到处都是老人的笑容和走动的身影,无论她合眼或张眼都看得到。 她想念外婆的声音,思念外婆的笑容,想吃外婆煮的菜,她想得心痛,想得深夜抱着棉被哭,即使躺到外婆睡的那张床上,也只是让她更空虚的难过外婆再也回不来了! 她根本就无法接受外婆已经离开的事实,她能怎么办?只能让自己更忙碌。 “不用你管!”她一脸固执和倔强,强忍住一眶眼泪,转开头去,一个挥臂的动作扫掉他的关心。 她却动作过大,手指戳到他眼球—— 他来不及闪,眼睛疼痛得紧闭。 她一阵怔忡,回神忙问:“很痛吗?” 看他紧抿着嘴巴,五官都皱在一块儿,不等他回答,也知道他一定很痛。 “对不起,你先坐下来,我去拿毛巾。”她想也许冰敷会好一点,拉了把椅子让他靠着墙壁坐,转身要去拿毛巾。 “阿言。”他拉住她,眼睛闭着没有张开,低沉地开口:“我答应过奶奶会好好照顾你。” “我先去拿毛巾。” “不用了,闭一会儿就好。”他牢牢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低头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他黝黑粗厚的大手把她的手衬托得又白又细,娇小有如女人柔弱的小手……她皱起眉头,内心一阵矛盾,既希望被他当女生看,又不能忍受自己也像一般女生一样柔弱。 “阿言,你坐下。” 她望他一眼,厨房就一张他正坐着的椅子,叫她坐下来做什么?……老头子不会又要训话吧? 看他闭着被她戳痛的眼睛,只好听他叨念几句了。 “我去拿椅子。”他没放手,她走不开。 以为他听懂了,正等他松手,他却把她拉得更靠近…… 做什么? 她纳闷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湿润的眼睫毛,默默任他摆布…… 直到他拉着她坐下来,屁股贴着他结实的大腿,手臂碰到他长满肌肉的胸膛,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窜烧起来,皮薄的脸颊一阵滚烫,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 “阿言,我答应过奶奶,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看着他的手摸上她的脸颊,她滚烫的脸在他掌心里更加灼热,他低沉的声音就像一串誓言,重复着他答应过外婆的承诺。 他张开刺痛的眼睛,半眯着凝望她,她垂着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脸像苹果那么红,表情却极为不自在…… 让他很怀疑他一直在午夜梦回里听见的那句“阿民,我爱你”真是她说出口的? 他盯着她红润的嘴唇,缓缓靠近…… 他火热的呼吸喷上她的脸,她微微张唇望着他,直看着他的嘴唇亲上她,尝到他的唇的滋味,她还一脸懵懂…… 阿民? 阿民……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平民窘迫得脸颊滚烫,伸手遮住她纯洁炯亮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她仿佛懂了阿民的心情,乖乖地闭起了眼,坐在他腿上动也不敢动,尝着两人初次的吻带来的悸动…… 止不住的心跳声怦怦地跳,她看到了粉红色的心花一朵朵的飞起来,看得她目眩神迷,不知所措,不知不觉紧紧抓住了阿民…… 阿民……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阿民的存在。 宁静的黑夜,满天的星星…… 阿民紧握着她的手,和她肩并肩坐在三合院的长廊上,门内的光线拉出一个框框,框着她和阿民相依的身影,长长地映在院子里。 她想起了他送给她的八音盒,直到现在都还摆在她的化妆台上,一首“爱的故事”始终重复播放,仿佛一直都在默默谱着她和阿民的恋曲…… 她望着天空,眼角湿润,多希望外婆和外公能够看到这一幕,她和阿民终于在一起。 她好想看到他们的笑容,外公、外婆看到她和阿民在一起,开心地展颜欢笑的笑容,全只剩下凭空想象,再也看不到。 平民摸摸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上,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道:“老严跟奶奶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你那脾气火爆的外公现在一定正破口大骂,气得想出来砍了我。” 她困惑地瞥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诱拐他的外孙女啊。”平民低头看她一眼,眼里有着某种热度,带出了欲望。 她一下子脸颊滚烫,对于她和阿民的关系转变还在适应当中。她原以为她会比阿民更容易调适,没想到居然是阿民比她更适应。 她想不到自己也会因为他的眼神而害羞,无措之中,撇开头去,装出若无其事的声音说:“我看外公才高兴呢,我老觉得他喜欢你,比喜欢我还多。” “嗯……但愿如此了。”他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拉着她转过脸来,倾身吻她的嘴唇。 她心跳很快,在门里泄出的光线之中闭起了眼。阿民把她的手拉到他颈项后…… 她缓缓圈住他的脖子,让阿民把她吻得更深、更深…… 眼角的泪终于滑落,她看到外婆和蔼的笑容,和外公携手在天上幸福的生活。 她仿佛听到外婆在耳畔对她说…… 阿言,这些年来有你跟我们作伴,我跟你外公都过得很开心。以后有阿民保护你,照顾你,我跟你外公终于可以安心了。 “……别哭了,在天上的老严跟奶奶会看到的,他们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听到阿民低沉温暖的嗓音,她哭得更加厉害。 平民什么也没说了,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第9章 温柔乡 “严家手工面”选在假日重新开张,店门拉开,客人络绎不绝,过去朱格言的一群死忠粉丝更是一大早就来了。 这一天“平家鲜活馄饨面”挂出“休息”的牌子,平民带了三名员工过来帮忙。 朱格言站上了过去严家奶奶站的位置,一双手忙碌煮面,大锅汤的蒸气把她白皙净透的素颜烫得红润,身上的薄衫浸湿了。 平民站在小菜区,习惯性地环视着周遭客人的需求,不经意地瞥见几桌客人看着阿言目不转睛的视线…… 他顺着一群客人的视线转过头去,看见阿言一身汗湿,仅穿着的白色薄衫几近透明地贴着后背,里面的内衣清晰可见—— 他一股没来由的无名火烧了起来,回头狠狠瞪了好几张桌子的客人! 难怪这群人拚命喝着碗里面的汤,一碗汤水反而愈喝愈多,原来都看着阿言在流口水! 他扔下手中切小菜的菜刀,拉了一条围裙靠近阿言,拍了拍她肩膀。 “嗯?什么事?”她正一手拿着长筷子搅动大锅汤里的面,一手拿着捞面器,两只手都忙着,只回头瞥他一眼。 “围裙穿上。” “很热,我不想穿。”她束着长发,戴着头巾,一脸的汗。 虽然接近冬天,也只有夜晚感觉得到寒意,白天依然炎热,温差很大,何况她更站在热锅前忙碌。 “穿上。”平民拉下了脸,接过她手中的器具,把一条围裙扔给她。 她实在不懂他莫名其妙管那么多做什么,恼着想发火,抬头却见他脸上出现严厉的线条,一见她转过来,就瞪得更严厉,两眼几乎烧穿了她,她还来不及发火,他已经搁下器具,把围裙往她身上套。 在他怒瞪的眼神之下,她低头看见她因为汗湿而略显透明的薄衣,让她穿着内衣的胸部若隐若现,才恍然他生气的原因。 她看着阿民紧绷的脸庞,再次感受到两人之间已经不同的关系……没来由地两颊一阵烧烫,面色窘迫,赶紧回头继续煮面。 今天过来吃面和外带的客人多到出乎她的意料,开张之前不安的心情总算稳定下来,也很庆幸有阿民带员工过来帮忙。 他带来的三名员工手脚都很利落,口材很好,也会主动招呼客人,让她轻松很多。 只是……她似乎还难以习惯阿民把她当女朋友看的“关爱”态度。 她想不到两人从感情很好的哥儿们变成一对恋人,相处模式会改变这么大……以前阿民不会用这么专制的口气要求她,而她更不会乖乖照办。 现在,她感觉阿民几乎把她当成他的所有物,而她尽管难以适应,甚至有点难接受,也选择默默无言,自己生着闷气。 总感觉两人的相处,不能够再像过去一样毫无顾忌,畅所欲言。 她是第一次有男朋友,她其实有点懊恼,找不到人问……这种牵挂和顾虑,是正常的吗? 阿民成为她的男朋友,就再也不能当她的“哥儿们”了吗? 她现在有好多话,已经开不了口对阿民说…… 因为阿民对她的态度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甚至两人独处时,他吻她的时间,多过陪她说话,虽然她不排斥……只是,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阿民也是个“男人”。 她低头煮面,却看见这个“男人”的手从她拿长筷子的手下面穿过来,取走一条干布,那只手不经意地擦过她胸侧,那么自在地滑过。 她却全身一颤,顿时热脸烧得滚烫,紧紧皱着眉头,拚命压下脑袋里出现的画面——这只手昨天晚上才钻进她的衣服里,覆在她胸上…… 她的头更低了。 大伙儿只见她被滚烫的蒸气熏得脸更红,神韵更加迷人,这汤碗里的汤水更满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脸色则更加难看。 “阿民……” 平民把铁门拉下,锁上门,才转头拉起她的手,“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帮我一天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把手抽了回来,在月光下低着头,藏住不自在的神色,缩回了想说的话,转而说:“我没有想到生意会这么好,幸好有你带人手来帮忙。……谢谢。”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不让他牵手,又突然变得怪里怪气。平民不解地瞅她一眼,随即扬起嘴角笑道:“太好了,大家都赞你的面好吃,汤头也很好,以后生意一定会愈来愈好,总算可以安心了。” 他松了口气。 她低着头的眼里随即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抬起头来看着他。 之前因为有阿民不断在帮她打气,给了她满满的信心,她才能够顺利重新开店。 现在才知道他所有的乐观和肯定的态度都是为了鼓励她,原来他也怀着跟她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 她是因为已经无法煮出属于外婆的味道,这段时间阿民陪她重新调配的汤头虽然她觉得很好,但是能否被老顾客接受,受大众客人欢迎,还是要实际卖了才知道。 而阿民……她没想到她让阿民这么操心。 她看着阿民喜呵呵的笑容,一颗心顿时暖烘烘的,卸下了墙篱冲口道:“还是……你送我回去好了。” “嗯,我还要跟你商量一些事。”平民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走向休旅车,没看见月光下她一张脸热了一遍又一遍,满脸的羞涩和窘态,才出口的话,似乎又开始后悔了。 回到三合院,阿民就叫她先去洗澡。 她流了一天的汗水,身体黏答答的,浑身不舒服,所以也没跟他客气。 她本来想洗个快速澡,别让他等太久,正在拿衣服,他忽然走进房间来。 “阿言,我有事出去,晚点再过来。” 刚才听见他手机响,现在看他手机还拿在手上,应该是有人有急事找他吧。 “嗯。”她没多问,只是点点头。本来想叫他不用过来了,早点回去休息,想起他说还有事情跟她商量,应该她说了他也不会听,就作罢了。 等他离开,她想可以慢慢来了,就放下衣服,先去浴室打开水龙头,放了满满一缸水,才把自己丢进浴缸里。 最近忙着准备开店,心情紧绷,也睡不好,现在总算可以放松心情,好好的泡澡了。 以前外公很喜欢泡澡,后来还把浴室改建,自己去搬大石头,加上水泥和砖头,亲手打造了一个不输给温泉汤屋、足可躺下两个人的大浴池,让外婆念了好一阵子。 外婆嫌浪费水,还规定外公一个礼拜只能泡一次。 她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忽然嘴角弯弯地笑了。 想起以前外婆虽然叨念外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可是知道这两个老人会赶她早点上床睡觉,牵手来浴室泡澡。 她想着、想着,没一会儿突然脸红了,登时张开眼睛来,四下看了看……浴室里当然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想什么? 脸上出现微恼的表情,热气都窜升上来了,她满脸滚烫,脑海里她和阿民一起泡在浴缸里的画面还淡不下去,清晰得仿佛阿民当真在浴室里看着她。 她又四下看了一眼,发窘地把自己埋进水底下,沉了一会儿才上来。 双手把湿答答的长发往后拨,抹了一把脸,才重新张开眼睛。 阿民想跟她商量什么事呢? ……今天重新开张,遇到假日,又送小菜,所以生意自然比较好。原本今天严如玉要回来帮忙,却突然患了重感冒,幸亏阿民有先见之明,还特地关店带人手来帮忙。 平日店里的主要客源大约分三种,早上跟下午附近种田的农民买面当点心、中午是家庭主妇、上班族,傍晚过后则多是学生跟单身贵族。 通常会忙不过来的时段只有中午跟学生下课那段时间,其它时段的客人都是陆陆续续的,比较能应付得过来。 不知道今天过后,明天的生意怎么样?她不敢贸然就增加人手,但是也不能跟阿民借帮手。 阿民店里生意一向很好,今天已经够帮她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即使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她也不想事事都依赖他。 她泡在浴缸里,烦恼着明天开店后的情形,一方面担心生意太好,一个人忙得手忙脚乱,一方面又担心回归正常作生意后,生意冷冷清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水都冷了。 直到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开始发冷,她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找衣服穿。 手一摸向平常放着干净衣服的衣篮,她才发现居然把衣服放在房间里,忘记拿进来了。 这间浴室是外公另外盖的,在三合院正身的后面,她的房间在护龙的最后一间,有点距离。 阿民出去了,又不能帮她拿衣服,浴室里也只有毛巾跟她脱下的衣服……她皱眉瞪着满是汗味的脏衣,马上取过毛巾来。 幸好阿民出去了,整个三合院只有她一个人,就算她赤身裸体跑回房间也没人看见。 只是好冷。 她拿着一条毛巾遮在前面,打开浴室的门,一阵冷风袭来,她忍不住抖了一下,火速穿过厨房后门,从护龙侧门经过客厅,跑回房去。 大概是太冷,朱格言冲得很快,完全没发现客厅电视开着,平民坐在那儿正拿着遥控器准备转台,听见声音转过头去,看到她一身赤裸从他面前跑过去…… 他拿着遥控器正对着电视,手停在半空动也未动,整个人像木头人一样定住了好长一段时间,脸上则一层一层的红了起来,心跳愈来愈快,完全压不下来。 他力图平静,努力让理性运转,开始思考—— ……这丫头肯定是忘了拿衣服。 要不要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 话说回来,他们已经在交往了,迟早都会看到她的裸体,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再说阿言一向大剌剌的,即使被她知道他看到了,她顶多也只是“哦”一声,不会太在意。他可是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被阿言比下去?大方点,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想了一想,终于能动了…… 他僵硬地转回脖子,继续看电视。只是遥控器转来转去,他已经忘了刚才要转哪一台。 朱格言回到房间穿好衣服,这时才听见电视声。她马上狐疑地想,她去洗澡之前有开电视吗? 有吗?想不起来了,大概是习惯性的动作,开了她就忘了。 澡泡太久口好干,先去喝水再回来吹头发好了。她从房间走出来,一走出客厅,就看见阿民坐在那里看电视。倒不意外看见他回来,毕竟她连水都泡冷了。 “你回来了?” “嗯。” 经过他面前,她走到饮水机前按了一杯开水,听见他的喉咙干干的声音,就顺便问他:“要喝水吗?” “……不用。” 那她自己喝。她灌了一杯水解渴,整个人有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了起来,思路恢复正常,这时候才开始慢慢想到…… “电视是你开的?” “嗯。”他的声音还是干干的。 “出去之前开的?” 他突然不回答。而她现在也想起来,她在房里并没有听到他回来的车声。 所以说,阿民早就回来了。 她刚才跑过客厅时,阿民已经在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干,原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她全身僵硬的立在饮水机前背对他,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搁下杯子,拉下头上的毛巾,很快的道:“我去吹干头发。” 她转过身却别开脸,眼神闪避他快步走,急促的步伐才走两步就撞上他膝盖—— “阿言!” 幸好有平民一把拉住她,她才免于跌个四脚朝天的命运,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重心不稳被他拉一把,就刚好摔进他怀里了。 她潮湿的长发碰了他的脸,甩来冰凉的水滴,他闭了下眼睛,再张开时,刚好和她四目相接,对个正着—— 他其实心跳得很厉害,脑袋里挥不去阿言曼妙的裸体,一面想到她店里那群对她流口水的客人而不齿为伍,一面又拚命说服自己他和阿言是一对,他们之间有感情,他对她的身体起反应是正常的,没什么好尴尬! 当目光对上,他努力维持镇定的态度,想展现沉稳成熟的一面,来面对冷静的阿言,他却突然看着她瞠大眼睛…… 向来都很沉得住气的阿言,本以为她这回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却见她垂下了羞答答的眼神,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满脸窘迫害臊,恨不得能让她有个洞钻进去的表情—— 脑海里迅速掠过她以前不小心碰到他的重要部位,也没有什么反应的画面,对比之下,他似乎看到了阿言不曾在他面前表现过的属于女人的一面…… 他张着嘴巴,眼里跳动着惊喜,直看着她不敢眨眼,努力想捕捉住这一刻,直到她皱起眉头,恼羞成怒准备变脸了,他才猛然回神,赶紧把她一张酡红的脸儿按进胸膛里,压着她的后脑杓拍了拍…… 她抓着他衣服,恼火想推开。 于是平民赶紧道:“其实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没开口。 他没等她的反应就继续说:“看你店里生意很好,很需要帮手,刚好今天来支持的小茉就住附近。她最近机车被偷了,要到我那里上班不方便。我本来想让她预支薪水去买车,不过她还对被偷走的车子抱存希望,目前不打算买。如果你觉得可以用她的话,先让她就近上班怎么样?” ……他的心跳好大声。 她埋在他胸膛里,吸着他浑身的汗水味,随着他的心脏剧烈起伏,她困惑地皱眉,接着默默想到他在她店里辛苦忙碌了一天,还要帮她想明天开店的事,他也真辛苦。 阿民从以前就处处为她着想,连帮她家还了一大笔的债,到现在也只字未提,而她只是因为成为他的女朋友后,被他管得太严就不能忍,想想阿民真是比她伟大太多了。 她埋在他怀里,默默点了点头,接受他的好意。 平民这才松了口气,嘴角扬了起来,很想就这样把她抱在怀里,闻她清爽的香味,但手掌贴着她潮湿的头发,提醒他,得让她吹干头发才不会着凉,而且她已经洗好澡了…… “那我就通知小茉明天过来上班。”他松开手,不敢再抱着她。等她起身,他也准备离开。 阿言却在这时双手滑过他胸膛两侧,环住他后背。 他一阵心跳加速,差点也想抱住她,但鼻息间充斥着她好闻的味道,让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欲望。 “阿言,我全身都是汗味,很脏。你快去把头发吹干。”他张着两手不敢碰她。 她却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在他怀里埋得更深,完全不听他的话。 “阿言,你这样……会出事的。”他压低声音,嗓音极为低沉沙哑,警告她再不松手,他就要变身成大野狼吃掉小红帽了。 “……阿民,我不觉得你的汗水臭,也不觉得还没洗澡的你很脏。……你已经忙了一整天,我讨厌你说这种话。”她埋在他怀里,声音涩涩的,带着别扭的味道。她想说,为她忙了一整天。但她怕说出来,她会起鸡皮疙瘩,阿民大概也会觉得她发烧了,想想还是算了。 虽然她没把真正的心意说出来,但相处这么多年了,她不说,平民还是懂。 “……你这丫头,好像长大了。”他勉强开口搭了句,满满的感动都热在心头。 她也不在意他说什么,缓缓抬起脸来看着他。 他一双深情温柔的眼神,满怀爱怜地凝望她,捧起她的脸儿,倾身吻住她。 她闭起眼睛,尝着他火热的吻……不再像过去一样别扭和尴尬以后,她慢慢开始从他的吻里尝到他对她的宠爱和珍惜。 他很想就这么抱着她不放了,但想到她这一阵子不眠不休的忙碌,已经累坏了,况且明天还要开店,应该让她早点上床休息。何况,瞧她刚才脸红的模样,他更不想吓到她…… 多吻了她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想叫她早点休息—— “阿民,你要跟我睡吗?” 平民怔怔望着她,被她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吓到忘了呼吸,一不小心岔了气! “咳、咳、咳——咳咳……”他猛然咳了起来。 她坐在他腿上看着他,伸手帮他拍了拍背。 他狐疑地一再看她,怀疑她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这小丫头被他看到裸体就羞得无地自容,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你怎么了?”她张着澄澈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口渴。”口干舌燥,心头火热,很想吃了她。他想起以前大哥总爱在深夜回来找大嫂,现在开始能够体会大哥的心情了。 “我倒开水给你。”她起身。 他看着她的身影,眼神愈来愈热…… “明天还要做生意,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他赶紧起身,不敢再看她,逃也似的离开。 朱格言才拿起杯子,按了一杯水,回头他已经走出客厅,没一会儿就听到车声,他当真开车走了…… 她缓缓搁下杯子,终于忍不住火大—— “臭老头子!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以为说出口很容易吗?——臭老头子!” 她对着没人的三合院骂了个够,就默默关门,吹干头发,上床睡觉。 实在太过劳累,她头一沾枕就睡了,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起床整个人神清气爽,准备做生意。 而平民……可怜回去抱着枕头,做了一夜春梦,隔天多了两只熊猫眼,也只能打着呵欠,上市场去。 第10章 “严家手工面”重新开张卖了三个月,最初时好时坏,后来经过客人口耳相传,再加上平民还在他店里贴红条,指明“平家馄饨面”使用的是严家手工面条,有外地来的客人好奇,也跑去尝鲜,慢慢也打开了知名度。 现在“严家手工面”生意很好,尤其假日常常爆满,排队的人潮变多了。 不过店里面只有一个女老板和一名女员工,假日总是忙不过来,所以经常可以看到女老板的许多“粉丝”充当店员,帮忙端面招呼客人,也算是店里的特色了。 “阿民,这不太对吧?”平母已经放手把整个店交给小儿子负责,她现在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北部陪怀孕的媳妇儿,偶尔回来一趟,也会去看看未来的媳妇儿。 她刚从阿言的店里回来,一进门就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妈,回来了,你说什么?”平民盛起了一碗碗的馄饨面让员工端给客人,瞥她一眼,双手没闲下。 “我说你跟小言一人开一家店,每天从早到晚各忙各的,哪有空约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妈,我跟你说过了,阿言休息日跟我一样。你不用担心。”平民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得意。 她怎么会不知道阿言重新开店以后,每个礼拜都跟着他休同一天?他都说过好几次了。 光是阿言为了配合他而排休这一点,他就偷偷高兴好几天了。也只有他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他爱阿言有多深。 唉,只能说她这小儿子还真是容易满足,就可怜辛苦到她这当妈的了。 平母瞥着儿子的笑容,看两个包馄饨的员工双手没停下,还来不及应付排队的客人,她脱下外套往里头放,出来卷起袖子,洗手后帮忙包馄饨。 “小言那么漂亮,又勤劳,很多年轻人、选媳妇的婆婆妈妈都喜欢,虽然你跟阿言现在感情稳定了,你也别太掉以轻心。她店里来了很多‘义工’呢。”平母意有所指地暗示他。 “嗯,她说过了。哈哈,她从以前就有好多女孩子喜欢,被人当偶像崇拜。”她现在外表已经不像男孩子,不过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她,也许她本来就有吸引同性喜欢的特质吧。 “阿民,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这会儿在她店里帮忙端面的,很多是想追她的年轻小伙子!”听他口气里含着骄傲,完全没听出她的暗示来,平母忍不住直说了。 年轻小伙子……阿言怎么没跟他说? “阿言已经请了假日工读生,下个礼拜就开始上班了。”平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双手依然忙碌。她说要请工读生时的确露出一脸困扰,他只以为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让客人帮忙。 唉,问题不在这里吧?平母一面包馄饨,一面观察儿子的神色,看他已经开始有点心不在焉,看起来是开始担心了。 于是她乘机说:“阿民,你有没有打算过年前结婚啊?” 平民一怔,心脏怦怦跳,顿了一下才回道:“过年剩下不到两个月了……怎么可能。” “不然就先订婚,过年后再结婚你看怎么样?你肯的话,过两天我就去找阿玉提亲。”她这做妈的不积极些,还不晓得他们这一对要拖多久才能步入礼堂。 她瞧见儿子脸上多了抹温柔的表情,看起来是很乐意,却听他开口说:“……阿言正忙着店里的事,过些时候再说吧。” 唉,又是把阿言放前头想。平母摇了摇头,他要考虑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把小言娶进门? 也许她应该先去找阿玉商量看看。 寒流来袭,入夜更为森冷。 累了一天,她本想早点上床睡觉,却有电话来吵。 是严如玉打来的,和她讲完了电话,她整个人完全清醒了,坐在客厅里呆了好半晌,再也睡不着了…… 缓缓回过神来,她才想到—— 这几天阿民怪怪的,有事没事就过来店里晃,她原本还担心他店里生意变差了,他才这么闲天天过来看她。 没想到他是对她“不放心”。 平阿姨回北部后,去找严如玉,希望让她和阿民先订婚。 刚才严如玉就是和她说这件事…… 她又怔了一会儿才回神,拿起电话打给阿民。 “……是我,你睡了吗?……那我过去找你,我有事跟你说。……还好,不冷。……你出门就不冷吗?……随便你。我等你。”阿民怕她冷,不让她过去,马上就说要过来找她。 她挂上电话,去厨房打开瓦斯,先拿小锅子煮水,又忙碌了一会儿。 等平民开车过来,她已经煮好一小锅地瓜姜汤端到客厅了。 结果平民一进客厅,手上也提了外面买的红豆汤圆。 该说他们很有默契,还是都会想到彼此呢? 寒风森冷,阿民把客厅的门关起来,才坐下来吃。 “找我什么事?”他先吃阿言盛好的地瓜姜汤,一面问她。 “‘红逗乐’开这么晚啊?”她端起阿民买的红豆汤圆,才吃了一口就知道他是特地跑去镇里有名的“红逗乐”买的,和他同时开口。 “嗯,冬天开始延长营业,每天卖到十一点半。”那虽然只是一个小摊子,连店面都没有,不过每次去都要排队,生意非常好。 “哦……你想跟我结婚吗?” 平民一口地瓜刚送进嘴里,连咬都没咬,直接吞了下去,差点就塞在喉咙里。他赶紧灌下几口地瓜汤,才能够呼吸。 朱格言看到他的表情,赶紧放下红豆汤圆,帮他拍背顺气,直到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才皱起眉头。 “干嘛这么惊讶,阿姨都跟你提过了。” 他一怔,望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扯起嘴角,掩饰尴尬。 “……原来,我还以为……”他还以为阿言是在跟他求婚,心脏差点跳了出来,惊喜过头,差点就死在一口地瓜下……原来不是向他求婚。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脸就红了。她转开眼,看见那碗红豆汤圆就端起来继续吃。 平民也继续喝着地瓜姜汤。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我……想把债先还清。”她吃完红豆汤圆,放下碗说。 “……温文那笔债吗?”他说得有些心虚,目光避着她。 “是欠你的债。”她直接看着他。“温文已经跟我说了。” 平民缓缓扯起眉头。这小子真不守信用! “阿民,虽然我们在交往,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钱……”她有些欲言又止,停顿了下。 平民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不悦道:“我不是急着想结婚,不过你跟我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不是这样。”她嘴巴微张,略抖几下,低声说:“叔叔和……严如玉也希望能够先把钱还你以后,再谈我们的婚事。” 他终于看见她抑住情绪的表情,一颗不悦的心跟着她慢慢暖了起来……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忽然扯起嘴角,像哭又像笑,对他道:“阿民……严如玉她说不想卖女儿,所以一定要先把钱还清,我才能嫁给你……她说……她跟叔叔……已经存了一些钱……要先还你……” 她说到最后就哽咽了,红着眼眶看着他笑了。 他放下碗,把她拉入怀里疼惜。她的父母曾经伤她有多深,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叛逆、她的独立,她的口是心非,她的坚强,都是从教训里学来。 他想象得到,她母亲说这些话时,她心里那道墙怕是再也抵挡不了泪水的冲击彻底溃堤了。她肯定是感动得想哭,又努力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撑到这时候吧…… 她马上就抱住他,激动地抱着他的脖子,把脸深埋在他颈窝,无声的啜泣。 她曾经好气、好气严如玉,她知道自己这十多年来,始终没有原谅过她的父母。 她清楚这段时间严如玉努力想修补母女间的裂痕,但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痕,她为了保护这道伤痕不再流血,便冷漠的和她保持距离,把她挡在心门之外,不让她靠近。 刚才严如玉在电话里向她道歉,还说她和叔叔都很努力在存钱,请她再等等,他们要让女儿带着丰富的嫁妆,风光的嫁出去…… 她埋在阿民的怀里,双肩颤动,不久就放声哭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她搂得更紧、更紧。 记得,昨天晚上哭完她就睡了。 睡了…… 好像阿民把她抱上床,而她似乎紧紧抓着阿民不放。 阿民…… 睡着的脸看起来好呆。 她看了一会儿,闭起了眼,靠着他的下巴,窝在他怀里继续睡。 一晚上都觉得被子特别温暖,原来是阿民的体温……这样感觉结婚的话还不坏,有阿民可以抱着睡。虽然呼声有点吵…… ……呼声没了…… 换成心跳声吵到她…… 她等了一会儿,听着愈来愈大的心跳声,才抬起头,和他眼对眼的看了好半晌。 “……早。” “早……”他声音粗哑,嘴巴动了好几下,似乎想要解释眼前的情况,却找不到词句开口。 “今天休息吧?” “嗯……”他这才想到今天是休息日。 “我再睡会儿。”她眼睛一闭,窝在他怀里维持不动的姿势。 他张着口好一会儿,慢慢回神才把嘴巴闭上。 怦怦…… 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她脸红耳热,嘴巴愈来愈干,脑袋愈来愈清醒。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缓缓低下头来,吻了她…… 她迟了反应,嘴巴微张,他的吻一下子火热了起来。 他紧紧抱住了她,一手伸入她衣内,隔着内衣抚摸她…… 她的脸腾红,不知不觉攀紧了他的肩膀,轻吟出声。 “……你饿吗?”他突然低哑地开口问她,一只手在衣服内握着她纤细的腰身。 “……还好。”她心跳很快,羞赧的眼神避着他,勉强启齿应了声。 “那早餐晚点再吃。”他轻轻解开了她内衣扣子,拉起她衣服,吻上了她白皙无瑕的身体…… 脸颊愈来愈滚烫。 她第一次在床上和阿民接吻,让阿民这么亲她…… “阿民……”她的心脏快跳出来了,身体在他的抚摸之下起了变化,引起她阵阵轻颤,让她不知所措,又羞又恼,出声抗议。 “今天休息吧?”他突然问了句。 “……嗯。”她升起的火气降了下来,模糊的意识冒上问号,还是轻哼,没多久他就吻了上来,夺走她的呼吸。 “阿言……你不要动,等我一会儿。”他忽然放开她,拉起被子密实地裹住衣衫不整的她,然后下床去。 她火红的脸滚烫,不明白他上哪儿去,看着他走出房间…… 她的心跳并没有因为他的暂时离开而平稳,在等待的过程中反而跳得愈来愈快。 过一会儿,他回来了,顺手把房间的门关上…… 她看着他上了床,一股清淡的香皂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阿民是跑去洗澡了——她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洗澡时,脑海里出现她和阿民一块儿在那间浴室里的画面,咬着下唇不敢再笑,顿时羞红了脸。 他躺了下来,低头吻住了她…… 没一会儿,他就褪去了她身上的衣服,一双烫热的手游走在她赤裸光滑的肌肤上…… “阿民……” “嗯……” “阿民……” “……嗯……” 应该说她很不习惯“受人摆布”吗?她始终因窘迫而羞恼,一声一声的抗议。 阿民很有耐心,他始终温柔的呼应着,慢慢的等她习惯接受他…… 他一次又一次温柔又体贴的吻她,让她终于不再出声抗议,双手缓缓抱住了他,接受了他。 她和阿民上床。 后来这一天,她都红着脸,躲着阿民的视线。 接下来,阿民到她店里走动得更勤了。 有时候见她生意好,甚至半天都待在她店里帮忙。 上回在电话里,严如玉告诉她,平阿姨看她在店里很多人追,跟阿民提议先订婚,而阿民考虑到她正忙,就没有答应。 阿民一直都很为她着想。 是很为她着想,不过也开始对她“不放心”,那段时间他才会常常到店里来那现在呢?他们都已经上床了,阿民很清楚她的心意,对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阿民,你不用回去看看吗?”她本来想漠视他频频来店里“帮忙”的举动,由着他去向客人“宣示主权”,但今天是假日,他打她店门拉开就来了,一直待到现在,天都快暗了。她不禁很想问,这么忙的一天,他把面交给谁去煮,而他都不担心他店里的情况吗? “嗯?……我忘了告诉你,我的店休息一个礼拜,员工旅游。”平民站在大锅前煮面,看他捞起了面扣进碗里,舀起一杓香喷喷的大骨汤淋上去,再抓把葱花撤上,一气呵成的动作利落又帅气,连背影都迷人。 她被“塞”在小菜区里切小菜,只能看到他宽厚沉稳的背,稍微探头能看到等着外带的女客人,对他煮面时认真又性感的脸庞流口水。 她拉回焦距,一刀、一刀切着小菜,手里的菜刀不知不觉切得更用力,像发泄似的愈剁愈大声,直到阿民转过头来。 “留着你的手。” “不用你管。”她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就是没来由地火大,狠狠瞪他一眼! 她却在他深情款款的眼里看到温柔谅解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她,他懂她的感觉…… 她什么感觉?她瞪着他一阵恼,眼神里很反抗,固执地瞪着他不肯示弱—— “阿民哥,帮我包两碗肉燥面。” “好,稍等。”阿民被客人的声音叫回去。 “阿民哥,我看到你店里贴的条子,你们店里员工旅游连休十天,你真是好老板。”好细好娇的声音。 “哪里,只是趁过年前给他们放假,过年会更忙。”阿民笑着回答。 “阿民哥,你过年要是缺人手,我去帮忙。我过年放好几天假。”柔声柔气的声音马上推荐自己。 “好,有需要再告诉你。” 她马上瞪住他的背。 “嗯,好……一定哦。” 嗯,好……一定哦——细细软软的声音,拉着长长的尾音,叫着一声、一声的“阿民哥”,听得她心头愈来愈闷。 她探头看了一眼,看这个和“阿民哥”打情骂俏的女孩是谁? 她个子小小的,长相很可爱,正红着一张脸儿,双眼对着“阿民哥”亮着星星—— 听这一串对话,应该是他店里的“常客”,知道他店里休息,还特地从隔壁镇跑来这里买面! “你的面好了。骑车小心点。”她听见阿民的声音转柔,一颗心立刻下沉。 连她骑车来也知道,交情很好嘛! “嗯……阿民哥,再见。” 这么依依不舍吗?留下来洗碗吧! “再见。” 顿时店内响起一阵卖力的剁菜声,每一盘端到客人桌上的小菜都比过去切得特别细,简直成丝了…… 平民只是低头笑,没有再回过头去看她。 等到店关门后,两个人在厨房…… 她揉着面团,摔得劈啪响,终于忍不下这口气—— “那个女生是谁?” “哪个女生?”他笑意颇深,看起来心情特别好。 “‘骑车来’那个女生!” “很多女生骑车来,店门口停了一排,不知道你说哪个?”他把前面都收拾好了,洗了手要过来帮忙。 “‘阿民哥’!” 他干干净净的一双手,正要下去帮她揉面粉,就被她一个横肘撞开。 “哦……你说‘那一个’啊!”他怕再装傻,会被她撞成内伤,笑着“懂”了,“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有几次早晨在市场遇到,她都会点头微笑。有次在路边遇到,她骑着一台小绵羊摔倒了,我送她回家,后来她就天天来吃面,只是店里的常客。” 虽然阿民解释了,她还是一整个闷。早就知道他“行情好”,但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这么热情追求他,为了他还特地跑到她店里来买面! 她哪知道像这样的“追求者”,每天到他店里晃的还有多少! 啪啪啪! 她用力摔着面团出气,心头一把没来由的火大! 平民只是在一旁偷笑,什么话都没讲。 她一个人摔着面团,不让他帮忙,也不理他。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摔了一会儿,脑袋渐渐冷静了,慢慢她就想清楚了…… “你是故意的吧?” 他没有答腔,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腰。 难怪她觉得不对劲,他一整天都故意对着女客人露齿笑,把一群女孩子迷得神魂颠倒…… 原来是要她也尝尝“不放心”的滋味,稍微体会一下他的心情…… 不是不放心,是因为他们的爱才刚开始,彼此都爱得火热,才会希望对方只把自己放在心里,看在眼里…… 他把她转过脸来,低头吻了她。 她闭起了眼和他接吻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里是外公的厨房,她双手还在揉面团,莫名脸就红了,低下头去。 “阿言……从你十三岁那年回来,我在店里看到你时,就把你搁到心里了……只是我到最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我爱你’。” 她仿佛也看到十三岁那年的她的模样,浑身充满距离感,冰冷的眼神,冷冷瞪着他…… 这十多年来,是有阿民陪伴,她的心才从来不寂寞。 “我……也是。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她转过身来,两手抱住了他……这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债有没有还清也不再重要,她只想跟阿民在一起。 “严家手工面”她会延续下去,但未来她要和阿民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和他一起卖面。 “阿民,我们结婚吧!” 【全书完】 一波三折的女主角 夏娃 哈哈,总算把平家兄弟写完了。 《朱家格言》的书名是为了配合上一本《齐家治国》而来,齐家的治国,朱家的格言,最初构想只希望即使没有挂上系列名称,也能够看得出来是同一系列,不过这个《朱家格言》似乎不像《齐家治国》这么响亮,人人都听过。 我常会在msn的标题上挂书名和进度,乐活一族的伙伴看到“朱家格言”会联想到咱们家的朱族长,其它朋友则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朱家”,不是陈家或邱家?我才知道原来“朱伯卢先生治家格言”背过的人并不多。 虽然如此,我还是要说,《朱家格言》的书名联想来自“朱伯卢先生治家格言”,并不是随便取的,呜呜。 朱家的格言,最初的设定有很多版本,跟朋友说我要写一个卖豆花的,马上被朋友吐槽说我抄袭,原来电视上已经有一个豆花妹了……好吧,那我马上改,既然豆花不能卖,那就改卖面吧!改一个住在隔壁的温柔乡,家里卖面的女主角! 好,我要来写一个大胸部的女生,去勾引平民,叫他把平家馄饨面的配方吐出来。 名字就叫林黛乃,叫起来就变成大奶妹。 这次换袁姊来吐槽:你什么时候也沦入这种层次,大奶妹。 我很理直气壮的说:就是没写过啊,想写一个慢慢变得有质感的女主角。 接着很恶搞的又想到,大奶妹家里卖的是“牛肉面”,哈哈,这个是从牛肉场联想来的。 林家牛肉面生意平平,老板就叫只有外表、没有其它优点的女儿想办法偷到平家馄饨面大红的秘诀,而平民的“平民”打扮,就跟大奶妹的爸一个样,刚好是大奶妹所不喜欢的……等等等。 设定了一堆,却因为我找不到书名用,“林黛乃”被我打入冷宫了。 后来想到可以搭《齐家治国》的《朱家格言》,为了符合朱格言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前面的设定一律推翻,很中性的朱格言才就此诞生。 我想这样的朱格言也不适合当间谍了,不过本来家里还是卖牛肉面的,开稿第一章挂的还是牛肉面,哪知msn上传来讯息,有人去了花莲玩,不停向我宣传某家手工面有多好吃、多好吃,听得我口水直流,当场决定叫朱格言去卖手工面了,哈哈哈。 对我来说,不论是朱格言的内心或外表、行为举止都很难写,这本书可能删的会比写的多,不过最后写出来的是一个我喜欢的女生,也希望大家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