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花几月开》 楔子 黎明前的黑夜果真特别漫长。 纤瘦的小小少年蜷缩在营火前,正深刻体会这一件事,而且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边出了错?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段美好的旅程啊! 过去他们一家三口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在没有其它亲族、没有任何干扰之下,就他们一家三口人,只带着一个贴身女侍,就这样轻车简从一块儿出游数月。 而今,因为陪娘亲待产的关系,这件事竟然就这样发生了。 他只要想到,接下来…… 没有唠叨的夫子。 没有忙着对帐谈生意的爹……这多稀奇! 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伴着他和娘的爹耶!光光是想,就教人有如身在梦中,更不要说之后娘亲还会帮他添一个也许希望渺茫,但仍可抱持些许期待的妹妹。 好事应该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来,可就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一切就随着那突兀的哀鸣而变了调。 那惨叫声源自于他的娘亲……七岁的男孩惊醒后,很快醒悟到这件事,而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他那待在马车外边看顾营火边守夜的爹亲已冲了过来,焦声对着那疼得直吸气、身子骨直发颤 的人问起缘由。 双亲间的对话,男孩听不真切,就算真教他给听全了,他也不会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生孩子是件喜事。 不都说喜获麟儿?喜获千金吗? 平日大人提起时,对于家里多个新成员,一个个也都眉飞色舞、口中直说恭喜恭喜。 他一直就以为生孩子是件很值得庆贺、人人都欢喜的事儿,可……听听这时不时爆出的凄厉哀鸣…… 男孩刻意不看一旁像困兽般直兜圈子的爹亲,逼迫自己假装勇敢,好似那眉宇间凝重得彷佛要压死人的愁色不存在一般。 但在这黎明前的浓厚夜色里,就算撇开爹亲浑身散发的窒人气势不谈,单单是这时不时爆出的骇人叫喊,以及对车厢内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未知,便足以扰乱男孩向来被亲族夸耀的冷静与沉 着。 稚嫩雪白的小脸蛋满是倔强地瞪视着熊熊的营火……因为不想被看穿那份惊惶与失措,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忽地,那不时夹杂凄厉尖叫的喘息与呻吟在历经折磨的一个多时辰后止了声,男孩的一颗心被悬吊得死紧,正揣想着到底发生什么事,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划破夜空 —— 生了! 小小的少年倏地站了起来,明明看不见什么,两只眼还是直瞪着车厢看,而一旁的爹亲早窜到了车边,整副神色就是热锅上的蚂蚁相。 彷佛是响应他父子俩的期待,临危受命、硬着头皮帮忙接生的侍女极为小心地揭开车厢的帘子…… 「啊!老爷您还不能进来,奴婢还没收拾妥当……」 侍女惊喊着,不及细想,赶忙将手上啼哭的襁褓交给守在车门边的小少爷,紧接着返身收拾…… 小小的少年抱着那团软呼呼的襁褓,好片刻无法反应过来。 车厢里,流泻出双亲之间情真意切的关切絮语,哇哇啼哭的声响让他听不真切,一双清亮的眼直看着那啼哭中、红通通又皱巴巴的小玩意儿,觉得很不真实。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丑! 「什么?!女儿?」 男孩听见爹亲的震惊与狂喜,在那掩不住得意的仰天狂笑声中,他又打量了下那红通通兼皱巴巴的肉丸子…… 这肉丸子……竟然……是个妹妹? 难以置信,男孩他难以置信。 怎么也没想到,整个家族期盼许久、几代以来的第一个女娃娃,真的出世了?而且,就在他的怀中…… 忍不住伸手,直到要碰触到之前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往那皱巴巴的面颊戳了下。 那啼哭中的小人儿顺着本能,哇哇的小嘴儿一含,便含住了那造次的指尖,吃力地吸啊吸、吸啊吸。 男孩惊奇地睁大了眼,有好片刻完全无法思考…… 这就是……妹妹呀? 无法言喻的情感流转心间,而他那先行确认娇妻安危的爹亲也喜孜孜地下了马车—— 「喔,乖女儿,来让爹爹抱一下。」 男孩想也没想,抱着小娃娃小转了半身。 抱女儿的动作落了空,男人怔了怔。 大的看着小的。 小的看着大的。 父子间,无声,可「哇」的一声,久吸不到奶的小娃儿却是放声大哭,彷佛是为这无形的、宣示所有权的角力揭开序幕—— 刚开始,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第一章 凤梧山,春暖花开的三月天。 虽说那仙境一般银白雪色交映、万梅绽放的盛景不再,但随着大地回春,青梅开始结果,这小鸟啾啾、青蛙嘓嘓、蝴蝶翩翩飞舞、一片春意盎然的模样,也是别有一番迷人风采。 只是,在这绿意盎然的美景之中……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的,是呗?」下流,那捻着两撇山羊胡的模样,配着说话的声调,怎么看就是一副色胚老爷的下流模样。 「你、你是谁?」惊慌失措,虽然声音有点儿低哑。 「唷呵,小姑娘竟然不识得本大爷。」色胚老爷对着身边两个手下狞笑,在两个手下很配合的露出淫笑时,接着说道:「不过不碍事,妳跟着大爷回家,很快就清楚、什么都清楚了,嘿 嘿。」 「别,你别过来。」 「说什么傻话呢,来,让大爷仔细地瞧瞧这小模样儿。」 「别!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这话一出,不只色胚大老爷,连伫立一左一右的两个护卫也嘿嘿嘿直笑,似乎很享受「小姑娘」的无助样貌。 「这荒山野地里,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 噢!」被石子击中,前一刻还在撂狠话的大老爷痛呼出声。 「是谁?」身为大老爷的左右护卫,自然是要有所反应。 循声望去,三丈外的梅树下,恍若默林花仙般,一明眸皓齿、肤赛白雪的美丽少女正摇头叹气。 一派鱼肉乡民模样的色胚大老爷一见来人,神色一变…… 「小师姊。」负责扮演护卫的冯二、冯三甚是乖觉的先喊了一声。 要论起这凤梧山最有权有势的人,只要稍具点常识,也知道那人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名唤「梅花」的美丽少女。 并不是因为她身怀绝学或是三头六臂有啥异能,而是因为,以梅花掌法名满江湖的「梅老」,也就是梅门的创派掌门人梅良鑫,正正好是她老子。 在梅门弟子心中,无疑的,德高望重的掌门人绝对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而不刚不好,掌门人晚年得女,那个把梅良鑫克得死死的独生爱女,很不凑巧的就是眼前人。 能怎么看? 那等同于至高再至高的存在,让梅门所有弟子不得不把这如花似玉的少女当观音妈一样地护着、宠着。 冯家三兄弟原本只是偷得空闲,约了小师弟找乐子玩,哪晓得这尊凤梧山的女菩萨就这样出现了,看看那乌云密布的眉头…… 糟! 祖宗奶奶心情似乎不是挺美丽…… 「怀素,你怎么回事?」梅花皱着眉头,看向饰演「小姑娘」角色的小师弟,说道:「冯大他们三兄弟素来不正经,怎么连你也跟着掺和进去了?」 年仅十二、师门中年纪最小、性格却最为早熟老成的秋怀素掀了掀唇,好似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玉人儿一般的梅花蕙质兰心,只见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滴溜溜一转,从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转向一脸心虚的冯家三兄弟,很快心领神会,是以改瞪向冯大,娇斥:「冯大,你们无聊闹着 玩就算了,何必拖怀素下水?」 怀素小师弟确实是被迫加入玩这个强抢民女、只能称之为无聊透顶的游戏,被正正说中了也没出声,倒是冯大可急了,连忙辩解道:「小师姊,我们也是千百个不得已,万般的苦衷,才会 找上小师弟的啊!」 「千百个不得已,万般的苦衷?」梅花哼哼了两声,冷笑问:「再来怎么着?该不会想说,其实是怀素拿刀架着你们,求你们让他扮小姑娘?」 怀素没吭声,但那清冷文秀的脸蛋直看着冯大,坚定的眼神很明白的传达一个讯息:虽然身为师门中最年幼的,但要是坏他气节,就不要怪他不讲师门伦理了。 「不干小师弟的事。」冯大好歹也有点做人师兄的自觉,不至于陷小师弟于不义,只见他一脸哀怨的说道:「只是小师姊,妳嘛看看冯二、看看冯三。」 梅花对这些师兄弟们是熟到烂透,不用看也知这两人是圆是扁、有什么怪毛病,就不知道冯大这时叫她看的用意为何。 「看看、妳看看他们!不是高头大马就是虎背熊腰,再让他们扮小姑娘,这象话吗?演起来怎么过瘾嘛!」冯大叹气,对于两个弟弟的过度发育,痛心疾首,他痛心疾首啊! 梅花闻言却是一阵的火大。「你什么毛病!什么不玩,就偏偏爱玩强抢民女的扮演游戏,一玩好几年,冯二跟冯三都长这么大个儿了,还不腻!都几岁的人了,就不能成熟点,一定要这么 幼稚吗?」 冯大很难解释这种扮演游戏的乐趣,没人能明白这种看似无聊的游戏带给他们三兄弟何等的乐趣。 这游戏是藉由使坏,在无法无天的恣意妄为中获得各层面的满足感,好比权势、好比力量,好比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毕竟在现实生活中,于理于法于情,他们谁也不可能真的去进行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是不? 所以就是好玩嘛! 也许旁人觉得无聊,但在隐居深山的练功修行时刻,不需用脑的角色扮演游戏可以放松身心灵,冯大可不觉得哪里不好。 只是这种话,他以前讲了没人能明白,这时梅花都动肝火了,更不是什么厘清的好时机,还是噤声,卖乖先。 「师姊,什么事惹您不开心了?」怀素倒是灵巧,也许话不多,但一开口,讲的都是重点中的重点。 确实,梅花是不开心的。 适才她不意间听见爹亲与娘亲间的谈话,两人正为了她的亲事有着小小争执……能相信吗?亲事!这什么鬼? 在这之前,梅花从来没想过「出嫁」这件事,无法接受的感觉,就如同爹亲最初极力反对的态度那般。 最初。 是的,让她感到失望的,是爹亲的坚决反对只在讨论的最初。 在娘亲提及她已经十八,同龄的女孩儿家早已出嫁,有好些都当娘了,再不赶紧帮她觅得良婿,只怕就要守成了老姑娘,错失最佳择偶良机…… 爹亲的坚决在听完这席话语之后,竟然就这么软化了? 甚至,他还开始跟娘讨论该物色怎么样的对象,才是适合她的良配。 多教人痛心,爹娘竟然要嫁掉她? 难过的感觉是那么样的鲜明,但相对的,她也得跟着思索起所谓的「终身大事」这件事,然后发现更教人感到痛心的事……是要嫁谁? 自幼在凤梧山上跟梅门弟子一起成长,她其实就是生活在一个男性的世界里,这些个师兄弟的什么怪脾气、烂性子,她看得还不够多吗? 幼稚! 看得够多,她对男人的结论就是这两个字。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的冯家三兄弟好了,镇日贪懒不肯好好练功是一回事,逮着了空就净玩些无聊当有趣的游戏,最热衷的就是角色扮演游戏,其中大老爷强抢民女的戏码是他们的最爱。 幼不幼稚?这幼不幼稚? 当然,师兄弟中也不全都是冯大他们这调调,好比爹娘最看重的大师兄管三国个性就好多了,头脑清楚、做事有条理,性子沈稳又值得信赖,但……大师兄的问题不在个性,就出在他的那 张脸啊! 大师兄的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就像毛没长齐的少年郎,可以想见,那样稚气的脸再过个二、三十年也会是一个样儿。 凭大师兄那张欺瞒世人的脸,也许再过个几年,她跟大师兄站在一块儿,十有八九会让人误以为是姊弟,几年的光景都是如此,真要成了亲,她可没信心,过了三十年后,世人会怎么看待 他们这一对。 所以不行,大师兄这个选择,是大大的不可行,绝对不可列入考虑的选项,那么……还能选谁? 她这么烦恼,心里头正躁着,就看见冯大又在玩无聊游戏,能不火大吗?而这时小师弟秋怀素展现出他善于察言观色的贴心,则是让她更加的悲伤。 凤梧山上模样俊俏、性子又沈稳的人才不是没有,怀素,怀素他就是了,但十二!他才刚满十二岁啊! 真要弄个老妻少夫的配对吗? 那光景,梅花想都不敢想,而,也就是这么想过一遍,眼前的这些人选不是个性幼稚,就是长相幼稚,再不然就是年龄太幼稚,梅花觉得很悲惨,不久前的烦躁感,现在全让无尽的悲伤 给取代…… 即使是冯氏三兄弟这般脑袋不灵光的人也都感觉到了那份沉重。 四个师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冯氏三兄弟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小师弟秋怀素,不管是在人数还是辈分上,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怀素抿了抿唇,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下,最后开了口—— 「那个……师父说,这两天大师兄会回来,往年他回来总是会带些好吃、好玩的,这趟不知会带些什么。」 「就是,就是。」眼前一亮,冯氏三兄弟也赶紧搭腔:「大师兄要回来了,他人最好了,他们桐城又热闹,每回来探望师父总是带好多东西,这回肯定也少不了小师姊的礼物。」 梅花闻言,却只是看看怀素,再看看那总是不正经的三兄弟,然后……幽幽地、哀怨地重重一叹…… 唉! ****************** 乐观向上一直就是梅花最大的优点,她的沮丧维持不了多久,特别是睡过一觉之后,她往往就能从困境中找到因应之道…… 反正想来看去净是些幼稚鬼,不是外型幼稚就是个性幼稚,再不然就是年龄幼稚,既然都幼稚,无法用理性的方式区分出哪个幼稚鬼好点,那就交给命运安排吧! 所以就是抛绣球了。 这法子乍听很绝望,但思前想后之后,与其让爹娘找媒人把她嫁给完全不相识的人,那她还不如跟熟识的人成亲,至少大家互相了解,不用被迫跟着陌生人及陌生的一大家子过日子。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 这么转念一想,反正一样幼稚,只是层面不同,无法比较其中优劣的话,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交给上天来决定。 这在梅花看来,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选择。 心里有了计划,人就感到踏实,是以一早起床后的晨功时间她练得特别起劲,就连早膳也不小心多吃了两颗大白馒头,最后离席前,忍不住环顾了四周尚在用餐的师兄弟一眼…… 所有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心怀警戒看向她的时候,姑娘她贼笑地走人,躲回闺房开始亲手制作她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梅花绣球。 实话说,梅花练武的资质极佳,虽然在体力跟耐力上受到先天限制,比不上同门师兄弟,但她身形柔软轻盈,能彻底发挥家传绝学独特的灵巧度,是很有天分的习武者。 偏偏女红不行。 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舞刀弄枪的灵巧双手一旦要对付那根小小的缝衣针啊,坑坑疤疤、缠绕打结,梅花她连个最基本的直线也缝不直。 在父母期望之下,她也曾经想好好习会这项女子必备的技艺,但往往是针黹一路过去,就是一条蜈蚣般歪七扭八的线条外加一连串大呼小叫……因为手给无数次的戳刺又戳刺。 以她这样的手艺,就算是有这当下的兴冲冲加持,忙和了半天之后,待她踏出房门时,手上捧的,是别出心裁的绿色花苞绣球,这绿色团状物理论上是含苞青梅,但实际上看起来却像长满 疙瘩的一只胖蛤蟆。 这虽然离她梦想中的含苞青梅有一段距离,但梅花看了看成品,觉得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反正能成就大业就好了,不必计较「一点点」失真的「小小」问题。 赶着在午膳时宣布她这个需要大伙儿配合的重大计划,梅花流星赶月般地在宅院中飞跃着。 然而,就在她来到那个命运的回廊转角之际…… 「哎呀!」梅花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跌去。 怎么也没料到回廊的那头竟然有人走来,她冷不防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结果因为力道太猛,害得她整个人撞完后还往后反弹,而手中的杰作也就这样脱手而出,飞、飞、飞了。 噢!不!! 梅花捂着疼到让人冒眼泪的鼻子,以为倒霉到会有第二波的屁股痛,但没有。 有人接住了她,在事情发生的那一瞬间。 那人,动作迅如雷电,凌空一跃在她跌坐地上前接住她,还在半途中把那团飞出去的绿蛤蟆给接了回来。 梅花直觉看向出手相救的人,无预警地对上一名英挺俊朗的男子,也望入了一双沉着深邃的眼,就是在那瞬间,彷佛有雷电击中了她的心,让她忘却了言语、忘却了疼痛、忘却了置身何 处、今夕是何夕。 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那人…… 「小花,说过几遍了,走廊上不许奔跑。」捂着被撞得直发疼的胸口,踉跄两步才止住冲势的管三国没好气地开了口。 明知会被反驳,他还是一定得开口。 毕竟是梅门的大师兄,是师父最倚重的弟子,师父最心爱的女儿不但辈分上是他师妹,习艺的这段时间,其实也真像亲妹妹那般,于情于理,管三国这个大师兄都得说说她。 可管三国太清楚这小师妹了,以她的性子跟过往实证,像这样无头苍蝇般没头没脑地撞到人,她铁定会回嘴个几句,最少也会恶人先告状地指责对方走路不看路才对。 可无声,没人理会他。 这多反常! 不寻常的静默让管三国定神看去,就看见他的挚交好友金平一手揽着那毛躁的丫头,一手抓着一团绿茸茸不知什么东西,而他的小花师妹则是以半躺的姿势倒在好友身上,捂着鼻子,睁着 一双大大的眼,泪眼汪汪地看着出手相救的人…… 这什么情况? 管三国很难解释他现下看见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个人胶着的视线中,好像有什么在燃烧似的,让周围萦绕一种奇怪又难以言喻的气氛。 「嗯,咳!」管三国轻咳了下。 「抱歉。」金平好似也是这时才回过神来,扶着梅花站好,边道歉:「适才情况危急,在下唐突了,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别,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梅花红着脸,小小声的说道:「幸好有您出手,要不,小女子这就要糟殃了。」 管三国简直就是傻眼。 姑娘? 他结识金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他管家、金家、霍家跟尹家在桐城落地生根,四个家族从上一代起便交好,说他与金平是打娘胎起就认识一点也不为过。 就是熟到烂透,所以他比谁都清楚金平对一般女孩儿家是有多么的不假辞色,是那种能避嫌就避,绝不会多加两分亲切的人。 更何况之前在凤梧山习艺时,每逢返家省亲的时间,他跟几个各分东西的兄弟们难得聚在一块儿分享种种趣事,他个人提起的妙见闻当中,也少不了小师妹的糗事。 而,早在约金平一同前来凤梧山探师时,为了让金平多了解凤梧山,他东拉西扯讲了许多梅门与山上的生活趣事,更是免不了分享这逗趣的小师妹曾闹过的笑话。 那时金平听着小师妹一桩桩大剌剌、惹人发笑的趣事,可是毫不客气地大笑,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别说是用上那种谈生意的儒雅正经口吻,更是眉目带笑,亲切得让他看了忍不住打冷颤。 这小花更是有鬼! 小女子?! 这种字眼竟然会从小花的口中说出来,还是那样温驯含羞的语调,她说得出口,他还真不敢听,是撞伤了脑子吗? 管三国一头雾水,却在眼前两人忍不住又相互凝视的时候,灵光一闪…… 不、不会吧?! 「喏,姑娘的东西。」金平微笑着交出适才顺手接住的绿布团。 梅花一脸害羞地接过了手,用一种教管三国头皮发麻的娇软嗓音道谢。 管三国觉得太恐怖,只能试着转移注意力,但看见那团绿布后,忍不住口出嫌恶:「那什么东西?还真不是普通的丑耶!」 梅花很用力地忍住一个恶狠狠的白眼,她忍…… 然后就看见她的视线忍不住往金平的方向瞄去,那一度忍得很挣扎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流露的臊意。 管三国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完了,大势已去了。 金平跟小花? 从没联想过的组合跟配对,无人能预料到的事,竟然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发生了。 这让他该怎么做? 两边都是他极为熟识,可以说熟到烂透的人,但也就是因为太熟悉、太了解两方的背景,这才让他进退两难。 怎办? 是该全力阻拦? 还是大力支持? 看着他们两个再度胶着的视线,管三国无言。 这……这…… 第2章 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事,让管三国亲眼见识到了。 不只他,也不过就半日光景,这郎有情、妹有意的消息,全梅门几乎都晓得了—— 他们宠着、护着、疼着的梅花小师姊开了好大一朵桃花,跟大师兄带来的客人,有谱了! 不消说,那朵桃花的生平很快被打探出来——金平,大师兄家族世交兼个人的知交好友,桐城人氏,来头不小,是金宝钱庄的少东主,不只家底丰厚,人品文采也不俗,和他家大师兄以及其它两人,更一同被美誉为“桐城四公子”。 人品、家世,皆是一等一的上上之选,这样的人才,还有什么可挑剔? 更何况最最重要的是,这朵“金桃”够本事,可以让他们的梅花看上,单凭这一点,为了小师姊的幸福,师门上上下下哪个不乐见其成? 嗯,确实是有啦。 当所有人心领神会,接着开始找机会让两人相处,方便郎才女貌的两人四处走透透之际,确实是有一个人很不看好,隐隐感到忧心。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对这两方都极为熟识的管三国。 坏人姻缘会倒三辈子的楣,这种事管三国是晓得的,但事关他最要好的朋友以及跟亲妹一样的师妹,当这两人出人意表地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不似旁人乐见其成,他感到很不安,只因他知晓金平的最大缺点。 是以在所有人起哄撮合这两人出游之前,趁着四下无人…… “金子,你怎么回事?”因为男人间好说话,所以他首先找上自己的兄弟,开门见山地直问。 正打算翻找行李的金平停下了动作,因为这问题,立即会意管三国说有罐好茶忘了放哪,要他帮忙找应该只是借口。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不用找东西,金平索性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径自倒了茶喝。 “小花是我师妹,是我师尊唯一的女儿,从我来凤梧山习艺后,我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她之于我,就像小兔对你的意义一样。”管三国不跟他客气,直接点出他最疼爱的妹妹金兔。 “扯小兔做什么?”讲起最疼爱的妹子,金平脸色一沉。 “只是让你知道,就如同你保护小兔的心情,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玩弄小花的感情,即使是你也一样。”生平第一次,管三国板起了脸对好友说重话。 “你当我是什么?我是那种人?”金平很不高兴。 “不,我只是先提醒你,这阵子我师父、师娘正打算替小花找个好对象,毕竟她也到了这年纪,若你没那意思,不要误导小花,也不要误导我师父、师娘,那样对大家都好。”管三国把丑话说在前头,不想师尊闹得一头热后拉不下脸面,而师妹面对落花有意、流水最终无情的局面。 “梅老前辈有意嫁女?”想起那英气飒爽又可爱动人的娇人儿,金平有些些失神。 “所以你没有一定的决心,就别添乱子了。”管三国叹气。“你并不适合她。” “哪边不适合?”金平直觉问,无法抑住心底不服气的感觉。 “你别跟我说你忘了有小兔,还是你打算弃妹妹于不顾?”依金平对妹妹的异常溺爱,管三国是打死也不信。 金平在朋友的眼中,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放太多心力在照顾家里的妹妹,他对妹妹的宠爱,简直比金兔的亲爹还要像亲爹,而不单单只是个哥哥那般。 管三国可以预见,不管日后是哪家闺女雀屏中选嫁入金家、当金平的另一半,都已经注定了要与小姑争宠一世的命运。 这前提之下,管三国岂会让自己的师妹去吃那种苦头? 别开玩笑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回应管三国的苦口婆心,金平却是皱着眉,不解的质问:“我若娶妻,妻是妻,妹是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干系?”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甘做第二。”以金平宠爱妹妹的程度,不管对象是谁,都只能成为金平心中的第二人,他可不觉得自家师妹只值第二位。 “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金平才觉得他有问题。“虽然我很疼爱小兔,但那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妹妹永远都是妹妹,不会是我的枕边人、未来共偕白首的对象,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把这么基本的事混为一谈。” “……”管三国无言,他发现金平根本不明白问题所在。 妻是妻,妹是妹? 这种话他金平敢说,他管三国还不敢听。 “梅姑娘的事,你别担心,我心里自有打算。”金平打心底认定管三国是庸人自扰,幻想着不存在的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管三国就知道完了。 金平竟是认真的? 那表示他得从师妹那边下手了…… “什么?”梅花难得以痴呆表情看着大师兄,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管三国原是问她对金平有什么感觉,但见她诧异的神情,以为问得太含蓄,只得换最白话的方式问了。 “你老实告诉师兄,你是不是很喜欢金平?”这样够直接了吧? 梅花闻言胀红了脸,根本不想回答他这问题。 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种事,不只她,换了哪个姑娘都一样。 梅花就不信这世间有哪个女孩儿家会大剌剌地对人说:是啊!我就是喜欢谁谁谁! 梅花很不想这样想,但她真的觉得问这问题的管三国显得很白痴。 “喏,师兄跟你说。”见她脸红,管三国就觉得不妙,顾不得走含蓄路线,只能尽可能直白地说:“虽然你现在对金平确有好感,但毕竟只是好感,还不至于放太多感情,这时抽身还来得及。” 梅花愣了愣,而后柳眉微扬,迟疑好一会儿后,一脸狐疑的反问:“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没错,金平是我的朋友。”管三国坦承不讳。“就是够熟、太了解他这个人,所以你听师兄的劝……” “师兄,你这是在扯朋友的后腿?背后论人是非?”梅花忍不住打断他,清丽的玉颜浮现鄙夷之色,说道:“师兄你同我说过,江湖儿女,交友贵在知心,最看不起背后捅刀的事。” “小花,金平是我的朋友,难道你就不是我的师妹?明知你会受伤害,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害?”管三国倒是没动气,只心平气和的反问她。 伤害? 什么事来的?这么严重? 梅花因为这话而兴起些些的不安,也很困惑……会吗?那一派知书达礼、沉稳内敛的人,其实不是好人吗? “你记得师兄说的话,这让我很欣慰。”管三国温言道:“但师兄并不是要中伤金平,只是就我知道的事同你分析,就人品学识而言,金平绝无可挑剔之处,为人也够朋友……” “这样不是很好?”梅花捺不住地问。 “以朋友的立场而言,金平确实够好,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但以婚配对象而言,他绝非良配。” “为什么?”梅花不懂。 “金平他有个妹妹,名叫金兔,他一直很疼爱那个妹妹。”管三国说。 梅花等着下文。 好一会儿,她看着管三国,管三国也看看她…… “然后呢?”梅花只得追问。 什么然后? 管三国没反应过来,只得重新强调一次:“他从以前,就一直是个过度宠爱妹妹的人。” “友爱手足,有什么不对吗?”梅花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那不一样。”皱起了眉头,那可爱的娃娃脸还是一样的稚气逗人。 “还是说,他的妹妹不值得人疼爱?”梅花举一反三。 “不会。”管三国连忙澄清这天大的误解。“小兔是个可爱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样子就像只好奇的小兔子,笑起来甜甜的,性子温驯又贴心,平日里听话又懂事,是个好妹妹。” “是个好妹妹的话,那人家疼妹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梅花更觉不解,说道:“要有那样的好妹子,我也会很疼她的啊,我一直就想要有个弟弟或妹妹,只是我爹娘生不出来而已。” “……”无语,管三国总觉得这时两人的对话好似两条线,压根儿没兜在一块儿。 梅花却是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 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铁定的! 那人,不但接了她的梅苞绣球,还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如果……如果她真能跟他在一起,那她多年的夙愿也就圆满达成,她也将是有妹妹的人,她跟他……可以陪着他一起宠妹妹…… “我只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管三国觉得这时只有举例说明,才能完整传达出他所要表达的重点,说道:“要是你跟金平真能走到一块儿,若某一天,你跟他妹妹同时落水,情况危急,只能容许救一个人,金平却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救他妹,这种事,你能接受吗?” 梅花看着他,怀疑她所听到的问题。 管三国点点头,确定自己是这么问的。 “师兄你真是大傻瓜。”梅花却是给了他这一句,很受不了的反问回去:“你不知道我会游水的吗?前些年你还在凤梧山时,我们每年夏天不是会去溪里玩水?我比冯大他们还识水性哩!” 管三国一口气差点没给噎着。 他的比喻是有这么失败,真让人听不懂意思吗? “或许我比喻得不好,但我要同你说的是,要做金平的另一半一定要先认清这点,若真发生什么事,依金平的个性,他铁定是先护妹妹。”这已经是最直白的白话了,再听不懂,管三国也没辙了。 可梅花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早春的阳光照耀着那张花儿般娇艳的美丽面容,因着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管三国不得不正视到,师门里那个占着辈分好处而人人疼宠的小师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挂着两管鼻涕跟在他身后跑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师兄,我很强的。”梅花说。 那话,是要他别小看她。 她可是梅花,是梅门掌门人梅良鑫的独生爱女,尽得爹亲的一身绝学,可别把她当成一般文弱女子来论断。 对着那份朝气与自信,管三国哑然失笑,因为省悟到,他现在做的事,跟金平穷紧张小兔妹子的行径有何两样? 再说了,姻缘天注定,若真有缘,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总之,师兄先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管三国调整了心态,但不免再提醒一声:“未来的事没个准儿,你跟金平能不能走到一块儿也还不一定,有些事你自己先琢磨琢磨,心里有个计较总是好的。”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梅花咧嘴一笑,然后摸摸鼻子,有些些不好意思的说:“如果真有缘,多个妹妹也不错呀!” 如果真有缘……真要有缘……那是好是坏呢? 管三国神色困惑,不知道该祝这两人是有缘还无缘好。 静观其变,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梅门于凤梧山上屹立多年,并非家大业大到足以自给自足,大多数粮食补给都仰赖半山腰的小村子供应。 不管是缺了鸡、少了蛋,还是米菜不足,小村子就像是梅门的专用补给库,只管上那儿去采买就是了。 也自然,梅门弟子每逢月初下山采买较不易补给的物资,如油、盐、酱、醋、茶或布疋时,也不忘为小村子的居民带足分量,免去村民再大老远跑一趟的不便。 关系如此紧密,当梅门有贵客光临,梅花临时到村子里调度鸡只与珍菇,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梅花梅花几月开?” “一月。” “一月不开几月开?” 稚气清润的朗朗歌谣随着午后微风传扬而来,梅花本来还没发现,但一路念到了三月,她开始发现不对劲。 怪了,这游戏唱的词不是“荷花几月开”吗?何时变成“梅花”了? 纳闷中,跟表情很不自然、像憋着笑似的张大娘道别,直到梅花都离开张大娘家了,只听那清脆稚嫩的童谣持续着从四月念到十二月,但是花依然不开,这让梅花更加不解了。 她是知道这游戏的。 一群孩子先背着当鬼的人商讨出开花的月分,而后再围个小圈,让当鬼的那个蹲在中间,其它人以他为中心点开始绕圈,直到当鬼的那个猜中开花的月分,则是一阵的追赶跑跳碰。 可这会儿,从一月到十二月都不开花,这游戏要怎么玩? 梅花狐疑,忍不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村寨里的这些孩子们是在玩什么把戏,不料…… “梅花梅花几月开?” “不开不开,都不开,金桃提亲才会开。” 童言童语之后是一阵哈哈大笑,但随即笑声很尴尬地噤了声,因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孩子们,谁也没想到梅花本人竟然在这时间出现了! 也不知是谁“啊!”了一声,几个孩子如梦初醒,接着像是见鬼一样,尖叫一声,四面八方逃窜去。 想逃?梅花不怒反笑,足尖一点,犹如流星飞过,瞬间就抓到了一个,不刚不好,逮住的正是这票孩子里领头的孩子王。 “喔,女侠饶命。”小石头甚是机伶,连忙嚷着平日梅花跟他们玩“女侠闯江湖”游戏时的必备台词。 梅花神色紧张地往身后看去…… 那人,眉目含笑,却是一种与嘲笑无关,相反的,隐隐带着点宠溺与包容、直让人感到意乱情迷又害臊不已的笑容,再加上乌瞳中满盈着教人打心底发颤的醉人柔情,梅花险些要脚软。 不!不可以!梅花你撑着点! 梅花对自己信心喊话,接着胀红着脸怒问:“谁让你这样乱编瞎唱一通的?” “冤枉啊,女侠!”古灵精怪的小石头连忙喊冤,直道:“是大宝说的。” 一旁的草丛冒出一颗头来,只见那小脑袋摇得跟博浪鼓似的,急道:“不、不是我,是我娘,我听娘说的。” “你娘?” “娘也是听大毛叔叔说的。”肉嘟嘟又圆滚滚的大宝可顾不得口齿不清的毛病,连珠炮似的解释道:“昨儿个大毛叔叔送了柴薪到咱家,跟娘说有喜事,天大的喜事,说小花姊姊要出阁当新娘子了。” “胡、胡说什么!”梅花差点给咬了舌头。 “是真的!”躲在另一头草丛的小毛太激动,整个人从草丛中滚了出来,急忙忙的为自家爹亲作证:“昨儿个阿三哥哥来取獐子要做野味给金桃吃……” “金桃?” “阿三哥哥说,是小花姊姊的桃花,镶金等级的,所以叫金桃啊!”还让梅花给抓着的小石头咧着嘴嘻嘻笑。 好似嫌梅花不够尴尬似的,小毛紧接着说道:“阿三哥哥说,金桃跟小花姊姊在一起时,像要失火似的……” “是干柴烈火!”小石头就是记性好。 “对!他说你们两个一个像干柴,一个是烈火,碰到一块儿,空气都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他说这门亲事铁定会成,还打包票说金桃这趟离开前一定会提亲,小花姊姊就要当桃子新娘啦!”小毛吱吱喳喳地说着。 “你们这群小屁孩,在胡闹些什么?怎拦着梅花姑娘跟金……不是,是客人!你们怎么可以耽误梅花姑娘跟客人的时间呢?”福姑远远的嚷着。 村子里的孩子一见大人出现,不消说,一个个跑得飞快,就连小石头也逮着梅花失神的片刻,从挣脱到一溜烟地跑了,一气呵成,半点延误也没有。 梅花僵如木石,在福姑远远地挥挥手、嘿嘿嘿地笑着离开后,她好半天都无法动弹。 金桃,福姑差点说了这字眼,是吧? 所以托大嘴王冯三的福,现在村子里的人不但都晓得了她春心荡漾的事,也都有志一同的跟着以金桃称呼他了,是吧? 怎么样也无法回过头面对身后的人,掩面,梅花哀号出声。 能不能拜托来个谁,真的,随便来个谁都行,给她一刀,就赏她一个痛快吧! 噢!好丢人啊啊啊! 第3章 “咱们回去吧。” 温润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提醒着梅花该面对的现实。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之后,以不正常的缓慢速度,一寸寸、一寸寸地转过身去面对那个“现实”…… 金平笑了出来,在看见那张红得不象话、表情又不自然到极点的脸后。 怎么……怎么会这么可爱…… 梅花不知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只知道他笑了。 因为那笑,她再一次的僵硬住,可这回,脸色却是明显由红转白,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沮丧与挫折…… “抱歉,我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是在嘲笑你,真的不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金平急忙说着,不但失了他一贯的从容,声音更出现难得的紧绷。 如果这种事情能有所选择,金平极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无法想象有个人可以左右他的情绪,甚至让他感到无措。 可眼前的姑娘做到了,不费吹灰之力。 打从他以出门游玩、踏青的心情跟着管三国来到凤梧山、遇上这姑娘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就像是中邪一样,满心满脑都是她,没见着时想着她的一颦一笑,见着时,又让她的一举一动给左右心神,一颗心里,盈满一种震颤、不知所措的情感。 这种脱缰般不受控制的感觉,金平在理智上很难接受,但要是问他,他是否后悔来这一趟?后悔遇上这姑娘? 他更加无法想象啊! 金平从来不信所谓的“命中注定”,可是第一眼初见她时,那种心神为之颤动的震撼感,让金平不得不信世上确实是有一见钟情这样的事。 看她笑,他莫名觉得欢喜,看她沮丧,好比现在这样,让他不由得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为了能唤回她的笑容而乱了分寸。 在他的一颗心已被她如此牵动之后,金平无法想象,若是他从未识得这个名唤梅花的可爱姑娘,那又是怎般的光景。 这几日金平就一直处在这样磨人的矛盾心情中,而适才孩童们的玩笑话语,斩断了他原来的犹豫,坚定了他的意志…… 他必须、一定得终止这一切! “梅姑娘……” “小花。”低着头,梅花细声纠正:“喊我小花就行了,大家都这样叫我。” “小花。”金平从善如流,却是叫了人之后又顿住。 梅花岂知他内心的一番天人交战? 她自己,正混乱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让你遇上这么难堪的事。”让一干毛孩子的浑话给乱了阵脚的梅花,一脸难堪地陪不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私下是这般议论着……” “没关系。”金平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 “怎么会没关系!”说到这儿,梅花整个火都上来了,怒道:“这个冯三竟然这样乱讲话,嚼舌根嚼到村里头来了,等等回去不给他一顿好看,我……我——” 一个“我”字之后,别说是整个气势没了,就连声音也没了,梅花只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被握住的拳头。 拳头? 是的,拳头。 适才说得太激动,恼得她不自觉的挥舞起拳头,却没想到眼前的人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握住她的拳之后,再也不放,还配合着醉死人的目光,看着她的眼,无声。 什么情况? 梅花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只知道包覆在拳头上的温度烫得她一颗心狂跳,臊得她整张面皮就像烫过的溪虾一样,红得不得了。 “小花。”他唤她。 梅花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我……”金平顿了顿。 怎样? “你……”金平又顿了顿。 啊? 到底是怎样? 再次的没有下文让梅花感到不安,不知道他连番断断续续又完全没头没尾的话语到底是想说什么? 梅花心急,但对金平来说,将要说出口的话,对他而言也是不容易的啊! 想了想,还是快刀斩乱麻,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问——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她迷惑了他的心智。 他说,她窃取了他的心。 他说,她是害他心神不宁、行为失序的始作俑者,她得为这一切负责。 所以他请求她,希望她能嫁给他。 当那漆黑如墨的乌瞳满盈深情望着她的时候,说着这样的话语,梅花怎能抵挡?她怎能? 所以她嫁了。 出阁的那天,锣鼓喧天,八人大轿在喜炮声中将她送入桐城金家的宅邸,喜帕覆着她的脸,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跟着媒人团团转地进行各种仪式。 漫长的一日就这样晕头转向地过去,总算的总算,挨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刻…… 案台上的大红喜烛烧啊烧的,那仿佛就像梅花的一颗心,是那么样的火热烫人,而,随着外头的喧哗嬉笑声逐渐散去,她心里的紧张也益加深重。 等等,她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呢? 这一刻,梅花想象了好久,几乎是从决定嫁给他的那时开始,至今却依然没有任何的定案。 虽然她从没有说出口,但其实……心智被迷惑、甚至整颗心被偷走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啊! 要知道,她自幼咬牙吃苦、全心练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行走江湖,以梅花女侠之名行侠仗义,光耀门楣,让人知道虎父无犬女,她爹亲一身的绝学可不是盖的。 可这一直以来的梦想,却因为金平的出现而自动粉碎了。 当不成女侠,初初想来或许可惜,但只要想到天平的另一头摆的是金平,是两人携手度过一生,相扶相持生一堆胖娃娃的画面……无须再往下多想,整个比重自动就偏向了这一头,让她选都不用选。 在这门亲事里,失了自己、乱了心智的人,真的不只他一个人! 她的一颗心、她的理智,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没了踪影……急促的脚步声让梅花速速敛了心神。 这会儿可没空再乱乱想了! 她屏息,一颗心慌乱不已,不确定等会儿喜帕被揭开后,她到底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的夫君呢? 啊!好羞人,是夫、夫、夫、夫君耶! 那人,成了她未来人生的伴侣,是她的夫君…… 喜帕蓦地被揭了开来,没有任何迟疑与情绪、气氛的酝酿,紧接着大步走来的脚步声,就这样毫不迟疑地揭了她凤冠上的喜帕。 “小花!”金平唤她,一脸凝重。 那神色有如一阵狂风,将梅花一脑袋粉红色的想入非非给整个吹散去,她警戒地站起,急问:“怎么了?” “我妹病了。”金平说。 “怎么这么突然?”皱眉,梅花担忧直问:“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连串的关心与问题暖了金平的心……她关心他的妹妹呢! 这认知,让金平更加确定,并不是他个人的意乱情迷在作祟,眼前这开朗有朝气的姑娘,不吝于对人付出关怀,头脑清楚、问话有条理,应变能力如此迅速,金家当家主母之位,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呢? “是严不严重啊?”见他不说话,梅花倒是急了。 “不碍事。”金平柔声道:“这傻丫头,人不舒服也不敢说,从早上就一直硬撑着观礼,又陪着吃了喜宴,直到适才受不住吐了一地,我才发现她人都发烧了。” “请大夫看过没?” “霍伯伯适才帮她看过诊了,说是有些伤风,加上劳累引起。”金平猜测道:“兴许是这些天府里办喜事,小丫头乐过了头。” 桐城的四大家族——行医的霍家、制酒的尹家、经营钱庄的金家与走镖的管家——素来交好,金平大婚之日齐聚一堂也是自然之事,这会儿金兔身体出现状况,现成有最好的大夫在,对金平而言,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只是…… “虽然霍伯伯看过了,但我总有些不放心。”金平一脸为难。 他固然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可是要他因此而置病中的妹妹不顾,他实在做不到。 可同样的,要他对他的新婚小娇妻说自己要在洞房花烛夜里去看顾病妹,这事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金平感到为难啊…… “没关系的。”梅花却这么说。 金平怔怔看着她。 梅花微笑,在红红烛火的照映下,那柔美的浅浅笑容里有着包容,也有些些羞怯之意,只见她细语说道:“生病的人需要多费点心思看顾才行,虽说妹子房里有下人可使唤,可家人的关心是无可取代的,有你在,妹子一定比较安心,你去看着她吧!” 一个人的感动能有多深? 这种事无法量化,金平掩不住内心激动,情生意动地上前一步握执住她的手,深刻感受这份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 “快去吧。”红红的烛火掩护着梅花粉颊上两朵红云,她害羞的轻推了他一把。 金平轻笑,怜爱之意满溢于心,醉一般的乌瞳直勾勾看着她,说道:“也得等我们喝了交杯酒,我再过去。” 梅花艳红着脸,看着他取来交杯酒…… 之后,他的眼中尽是她,她的眼中也只有他,随着双臂缠绕、身体的贴近,醉人的目光交织她含羞的盈盈眸光,两人一同饮尽杯中甘酿。 但愿,从今尔后,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心。 也愿,自此同甘共苦、祸福与共,永不分离。 金兔又吐了。 金兔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倒霉的事,但它确实是发生了,就在她的身上。 能相信吗? 她盼了好久,巴望着兄长能赶紧娶妻,成家立业后再也别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结果就在这出清兄长的大喜之日,她竟然病了,在她最需要体力全心感受自由来临的这一刻。 不幸中的大幸是,虽然没能参与到盛会的最后,错过据说最热闹的闹洞房这档子事,但她好歹是熬到喜宴的一半才发病,而不是一早就被迫躺在床上养病。 要知道,以她对自家兄长的了解,要是她没尽可能忍到最后一刻,只消出现她不舒服的征兆,即使只是打个喷嚏、干咳两声,她一定是被当机立断地打包上床,最少要躺三天才能了事。 思及此,吐了第二回合的金兔好心情地笑了。 因为她想到,今儿个可不单单因为她忍功一流,至少参与这场喜事、甚至玩乐了大半天,还有一件事更教人开心。 今儿个可是兄长大婚之日,她真要不适,她这个比老爹还烦人的哥哥再怎样也没法儿像以往那样,像个婴灵似的钉在她病榻前,紧迫盯人地差着婢女时时注意她体温,逼着她喝药喝药又喝药。 这真是太快活、太教人开…… “又吐了吗?” 问句来得突然,金兔惊得无法动弹,哪还记得腹诽到了哪个段落。 这声音…… 不、不、不……不是新婚之夜吗? 金兔太震惊,害得她像个木偶人一样,只能一寸、一寸地转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喔!不! 这一定是幻觉,是幻觉……那个一身大红喜服、抓着刚收拾好秽物的侍女在细细询问的人,不是她的哥哥,不是…… “妹,觉得怎么样?很不舒服吗?”放过婢女,金平一脸担忧地来到病榻前。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勉强敛了心神,金兔很困难地问:“哥,你……你在这做什么?” “是病胡涂了吗?问这什么傻问题?”金平失笑,伸手覆上她的额,说道:“你病了,哥哥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你今天大婚耶!”金兔哭丧着脸,但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个气色不佳、病恹恹的小姑娘。 金平看着这样病弱的妹妹,很理所当然的认为小丫头在吃味他成亲的事,正自怨自艾着,以为自己被抛下了。 “傻妹,就算哥哥成了亲,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不会丢下你不顾的。”金平好温柔好温柔的说道。 喔!不!她不是这个意思的啊啊啊! 金兔不禁觉得难过。 她常常搞不懂哥哥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他头脑的结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事关于她,永远都能往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向解读去。 这造成她极大的困扰,很大很大的困扰啊啊啊! 金平看着胞妹一脸“感动”,欣慰地说道:“傻妹你别烦恼,以后不但有哥哥,还有嫂子一块儿疼你。” 随着他的话语,金兔总算发现到,一身红通通喜服的人不光是她哥哥一个,一旁还有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 “小花,这是我妹,金兔……”对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金平自觉该当个好桥梁,为她们彼此介绍一下,也不忘交代:“妹,快叫人,这是你的嫂嫂,她一听你病了,也很担心你呢!” “嫂、嫂嫂。”金兔乖觉的叫了人,心中却是无比忐忑。 她总有一天,一定会被这个哥哥害死,真的! 金兔想不通,为什么哥哥跟几个堂哥们都这样,总自以为是地对她好,越疼爱她,同时越是帮她树立更多敌人? 好比眼下,好好一个新婚夜,新人们就该待在洞房里进行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事才是。 怎么会拖着新嫁娘来她房里打转,是打算让她被刚入门的嫂子给怨死吗? 想起近年来几个堂嫂对她的态度,表面友好,但其实背地里看着她的眼神尽是不爽,身为金家数代来唯一一个女孩,看似众星拱月、受尽万千宠爱的金兔,其实有着满肚子不为人知的辛酸。 但她的心事有谁能知呢? 这会儿她的亲哥哥做得比几个堂哥们还要绝,新婚夜就把人给拖来她房里寻晦气,要是新嫂子不谅解,她这个小姑不是从嫂子进门第一天就被列入黑名单了吗? 想到这样的发展,金兔一颗心就好比深秋还挂在树梢上的残叶,抖的哩! “小花,你先在这儿陪妹妹,我拿个东西,去去就回。”金平借故道,其实是想起小妻子一整晚似乎没吃什么,打算取点吃食给她个惊喜。 自认打了个完美的算盘,金平话说完就走,留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似乎忘了这两人其实关系还有如陌生人。 房里,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很诡异的无声…… “对、对不起。”金兔觉得好糟,情况真是糟到一个不行,只能先道歉再说。 梅花其实也是尴尬的。 真正见到之前,以金平满满的保护欲来猜想,她本以为金平的妹妹是个没几岁的女娃儿,是直到这时才知原来已是个姑娘,而不是三、五岁,事事还需要人费心张罗的黄毛小丫头。 更教人意外的是,尴尬中却忽然听见小姑开口道歉,也不知为的是哪桩哪件事,听得梅花一头雾水…… “我哥哥他看似精明……不对,他平常确实是很精明。”突然想到不该损及兄长形象,金兔急忙改口,重新道:“总之,他平常头脑很灵光,真的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在眼前人好奇的打量下,金兔越说越小声:“是真的,我哥哥人很不错的,只是……只是常因为不放心我,有时会做些脱序的事儿,就像现在,他搞不清状况拖着你跑来我这儿一样……” 娘啊,您在天之灵,就保佑女儿不要被嫂子恨啊…… 金兔心里哀号着,不想显露心虚样儿,但一讲起兄长的不合常情常理,她底气就是虚。 说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细细的说道:“无心的……他其实都是无心的,嫂嫂你真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等等我会说说他,真的,我会请他赶紧带你回去洞房的。” 梅花见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病容下的哀怨,最后讲到不知所云的傻气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 是到这个时候,梅花才明白,金平为什么会这么宝贝这个妹妹。 这真的是……太可爱了! 苍白的病容,一双大大的眼睛盛载着委屈的可怜模样,配着急急想维护兄长形象却演变成不知所云的傻气话语。 总总的总总,加和起来,让眼前的人儿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儿,让她都忍不住满心的怜惜之意,想要上前摸摸头,要小姑娘先好好养病,就别胡思乱想了。 身为独生女的梅花没有其它手足,过去就一直梦想着能有个弟弟或妹妹。 以前只能空想像,但这时若要梅花具体说出个妹妹的模样来,眼前那需要人保护疼爱、却还死命用着笨拙的话语维护兄长的金兔,正正是她心目中最最完美的妹妹。 是以梅花她完全能明白金平宝贝妹妹的心情啊! 至少,在这一刻,梅花是理解的。 她打从心底的理解这一切,在眼前的这时刻。 第4章 但最终,梅花还是不能理解的。 回想起过往,明明才几年前的事,却遥远得有如前世那般,令梅花不禁感到椎心刺痛。 曾经,她是那么样深爱着那份对手足的责任感。 曾经,她认为那份责任感是一种成熟的表现,是她梦寐以求的成熟风范。 也曾经,她是那么样的爱着那人,胜过自个儿的性命。 可,也就短短的、不过两年多的光景…… 没了,全没了。 怎会如此? 真叫梅花回想,她也想不透,事情怎会演变成如此? 一开始时,虽然因为妹妹病了,赔上了一个新婚之夜,可那天晚上,她的夫君也展现了他的体贴,特意为她找来了吃食,对她确实是用上了心。 再之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真的。 真说起来,也就是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比…… “小花,等会儿妹就劳你多费心了。”礼佛之行,还没出门前他是这么说的,因为她武艺高强。 “小花,起风了,妹穿得有点单薄,你披风能不能先借她?”夫妻俩和妹妹一同游湖时正巧起风,他是这么对她说的,只因为她身强体壮。 诸如此类,净是些小事。 不消说到了吃饭时间,鸡腿一定是先挟给妹妹,上了盘鲜鱼,汤勺挖的第一团完整又大块的鱼肉也是先送往妹妹的菜碟。 若是从外地洽商返家,采买了什么伴手礼,取出的第一份,永远都是妹妹金兔的。 她这个结发妻到底算什么呢? 梅花内心的不确定及不安与日俱增,可她不是没自我反省过。 她也曾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又或者是她小心眼的关系,才会把这些个不重要的事给放大? 毕竟,就现实层面来说,比起金兔,比起一般柔弱的女流之辈,一身武艺的她确实够强,强得足以保护金兔,出门照应一下也没什么。 也确实,因为习武的关系,她的底子好,没一般女子怕冷,外出时临时起了风,少件御寒的衣服,她倒也不至于因此染上风寒。 吃饭这种小事就更不重要了。 一桌子的菜色那么多,她也不见得一定要吃鸡腿或是第一口的鱼,更何况金平接下来也会为她布菜。至于他洽商返家带回的伴手礼亦同,紧接在金兔之后的第二份礼物一定是她的,而且也一定是同等精致、别具用心。 可……第二份?! 是的,第二,在金平所有的程序当中,为什么她总是排在第二呢? 梅花真正在意的心结,就是这个。 也是到了这个地步,她才总算明白当年在凤梧山上,娃娃脸的大师兄真正想要跟她表达的事。 假若她与金兔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人的话,金平先救的人,没有第二种可能,铁定是金兔妹子。 因为在金平心目中的排序,第一位是他的妹妹,至于其它人,甚至是她这个结发妻子,不管怎么排,都一定是在妹妹之后,最多也就是第二位。 这让梅花不开心,很不开心。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 可她竟然让金平给磨成一个这么小心眼的人,为了这事耿耿于怀,甚至不平衡到感到不开心。 梅花讨厌这样的自己。 两年多的日子里,她有时对着镜子的自己都感到陌生,她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可偏偏,她却是谁也无法怪罪。 能怪谁?金平吗? 怎么说他毕竟都是人家的兄长,要她出言抗议,不许他再顾手足之情,这种事她若真开口,她会先唾弃自己。 怪金兔? 一路看着这小姑娘尽可能地赔小心,总一再找机会帮兄长说好话,就怕她这个做嫂子的不开心,对着那份小心翼翼……是的,小心翼翼。 梅花察觉到了,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兔,其实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无忧与如意。 为了避免亲族女眷们的民怨高涨,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子一直就很小心翼翼,用着让人心怜的傻劲维持亲族间的和谐,小心翼翼地过生活。 对着这份贴心与傻劲,还要再怪罪于她? 梅花怎么舍得?又怎么忍心? 说到底,对这妹子,梅花不但无法怪罪丁点半分,相反的,对于被家族给困住的金兔,她个人其实还挺同情的。 兴许是旁观者清,梅花知道这女孩子被困住了。 明明是个性子外向、热爱自由的女孩儿啊!偏偏让自家兄长给困在家里,每每只能找机会跟她打探各种江湖趣闻,对一听再听的江湖轶事感到津津有味、一脸向往,这样的人找着了机会收拾细软离家出走,梅花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那么她自己呢? 当金平为这事震怒,连着多日为了追查胞妹的下落而忙得团团转,别说无暇正眼看她一眼,还时常过家门而不入时,梅花问自己…… 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看清,金家这对兄妹是怎样的血浓于水,紧密得任何人都无法介入。 明知她永远都改变不了什么,那她还想期待什么? 这个丈夫是她自己选的,是她把自己变成现在这种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模样,那么……在金兔这样一个柔弱姑娘都有勇气断然只身一人出发去追求梦想的时候,她真要继续优柔寡断、拖到面目可憎、连自己都恨起自己才要醒悟吗? “夫人,您上哪儿去啊?”门房阿禄问得胆颤心惊,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久前少爷才牵着爱驹、火烧屁股般直奔出门,才没多久的光景,换成了一脸杀气的少夫人牵着坐骑,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出现。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等少爷带小姐回来时,把这交给他。”梅花将适才写好的信笺交给他。 身为一个看门的家丁,阿禄自是不识得信封上“休夫书”三个字,只当成是一般留信给小心收了起来,也不忘职责,对拎着一只小包袱的梅花询问:“那少爷问起时,要说夫人上哪儿去?” “就跟他说,我去闯荡江湖,让他不用找我了。” 阿禄愣住,好半天没法儿反应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已然下定决心的梅花毫不拖泥带水,翻身上马后一声娇喝,头也不回地驾马绝尘而去……而去……而去…… 对着眼前的滚滚烟尘,阿禄恍若大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往屋内冲去—— “老爷!不好啦!少夫人跑了!她跑走啦!” 身为南化城最出名的两名混混,看见面生的标致小姑娘却不上前调戏一番,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哟!”秦光眼前一亮,喜孜孜地凑上前,忙问:“美人儿面生得很,初来南化城的,是呗?” “寻亲还是访友啊?”魏凉不愧是他的好哥儿们,连忙补上位置,在美人面前眼巴巴地自我推荐,说道:“这南化城里里外外,没人比咱哥儿俩熟的,要上哪儿去,让哥哥们帮你带路带路。” 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牵着马伫立城门街口处,还一脸失神地正对着街道发呆的姑娘,不但是一派失亲无依、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模样儿,此刻眼眶还红着哩! 见状,秦光与魏凉心中大喜。 趁火打劫这事儿,他们俩可熟得很,一个彷徨无依的妙龄女子,还有什么比这好欺负的? “怎么了?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跟哥哥们说说。”秦光说着,右手臂很自然地往那娇人儿的身上揽去。 还没能碰上那软玉温香,虎口一阵剧痛,接着整条臂膀像给折了,顺势摔飞出去的秦光只能惨叫出声。 魏凉吓了一跳。 事出突然,更何况那大姑娘家看似动也没动,仅是左手一横,素手搭上那只造次的手便在眨眼之间把人给扭甩出去。 魏凉压根儿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一阵鸡飞狗跳,他兄弟像撞邪般整个人飞了出去,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你?”魏凉看看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再看看倒在路边哀哀直叫的秦光,试着将这怪异的一幕找出合理的解释。 “好玩吗?” 问句同样来得突然,而且声音细微到有些飘忽、显得不是挺真切的,害得魏凉又是左右看了看,深觉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急忙要扶起秦光的同时,意外对上那美姑娘冻人的目光,才发现这问句来自神色木然的她。 这时再一次打量…… 魏凉为时已晚地发现,这大姑娘美则美矣,但面色没什么生气,一双眼满是怨怼,再加上适才怎么看都感到灵异的摔人事件……这、这、这…… 要命?该不会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欺负落单女子,很好玩吗?”丽人再次开口轻问,冷颜带着点厉色。 “格老子的,你敢阴我?”秦光怒极攻心,可没魏凉想那么多,确定是这姑娘动的手,加上这时视为挑衅的言语,激得他一起身就往前扑去。 女子身旁的马儿受惊嘶鸣,依动物本能喷着气向后退,而魏凉同时也试着想示警—— “阿、阿、阿……光……”最后的“光”字,只能伴着再次被打飞的秦光,异常虚弱地被吐出。 但这回魏凉看见了,那女子身手利落敏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过秦光的扑势,左手一划,化去秦光的出拳,接着那么一带,如行云流水一般,右手出拳,就这么一下,秦光腹部受到重击,力道之强悍,揍得他整个人往后再次摔飞出去,当场撞翻路边的菜摊子。 是个练家子,这女人是个练家子! 一堆摊贩一见这两人闹事,吓得一哄而散的同时,魏凉醒悟到这点,虽有点忌惮,倒也确定眼前的女人是人非鬼,这让他的底气就壮了些。 “混蛋,你还不上?”秦光捂着肚子,中气不足地朝发愣中的魏凉大骂。 魏凉一向就是两人中较会用脑的人,既然知道对方有练过,他可不会傻到赤手空拳就上,所幸旁边正在大兴土木,一地的建材可堪利用,当下二话不说,取了两截木棍,气势十足地挥棍就上。 这可是非拚命不可的事。 道理很简单,乡亲们虽一哄而散,但都躲在远远的角落看着呢! 今儿个他哥儿俩要是让个女人给逼退了,他们两个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在南化城混啊? 事关他们的面子,这下也顾不得是不是打女人了,先打倒她再说……再说…… 魏凉挥着两截长棍,气势十足的到了佳人面前,却不知怎地,没两下棍子就换到她手上了。 他大惊失色,但根本没时间有所反应,那棍子到了那女煞星的手上后之灵活的,就像老娘拿藤条抽家里的毛孩子,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身上招呼去…… “欺负女人!教你欺负女人!当女人都好欺负的是吧!” 魏凉是疼得呼爹喊娘兼连滚带爬,只能不住地求饶:“女侠饶命、饶命啊!” 一旁的秦光忍着疼痛伺机而动,瞧见了堆在一旁的柴薪,连忙当成救命符,一捆抓起后想也不想,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往眼前痛打魏凉的女煞星砸去。 捆柴的麻绳在半空中松脱开来,漫天的柴薪尽数砸向那女子,只见那窈窕的身影犹如花间舞蝶,身形曼妙地闪过一波迎面而来的枯柴骤雨。 南化混混也不是混假的,秦光与魏凉最擅长的也就是打混仗,一波枯柴雨没完,接着是菜雨、果雨,一干摊贩来不及撤走的货物全让他俩顺手拿起来砸,就连几笼子的鸡也没放过。 一时之间,叶菜、萝卜、桃、李、瓜、枣和着飞扬的鸡毛与咯咯拍翅乱乱窜的大鸡、母鸡兼小鸡交织一片,是满天乱乱飞。 一柄还带着血的杀猪刀、以及沾着瓜果汁液的西瓜刀就混在这团乱七八糟当中,破空飞来…… 喧闹过后的宁静,总不经意逸出一股萧瑟的气氛。 特别是,在这种鸡毛犹乱乱飞的不自然寂静中,夹和着已经痛到哼不出声的哼哼哎哎声,更显一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对素来平和、一团和气到只能让秦光、魏凉两混混坐大的南化城而言,在动到杀猪刀跟西瓜刀之后,这场面确实也只能用肃杀来形容。 说来惊险,但其实所有的事情不过就发生在眨眼的瞬间。 这不……空中翻飞的鸡毛还未落地…… 仿佛是要为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划上完美的结局,一阵清风吹来,将满街乱乱飞的鸡毛给吹散开来,正正好显露出,那个混乱中如谪仙般从天而降的男人。 躲在角落里的居民们看呆了,特别是那些个大婶、婆妈们,一个个不是捂着心,就是遮着嘴。 他们全然不敢相信,戏曲般的事竟会在现实之中发生,有人在危急中挺身而出,而且还是个如此俊俏的男人,就看他在刀光剑影……好吧,杀猪刀跟西瓜刀确实是不称头了点,但总也是伤人利器,是会出人命的凶器呐! 适才,这俏郎君就这么只身飞跃入险境,拿着把折扇就将两把伤人的利器给打掉,紧接着还附加三拳两腿,一下子就让秦光、魏凉倒地不起,只能躺在地上哀哀叫。 是有没有这么英明神武,是有没有这么风采逼人的? 一干婆婆妈妈同感心醉神迷的时刻,身为被救的美丽佳人却不见任何喜色,那吃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吃惊…… “你……”美丽的女主角开了口,却在一个字后没了下文。 俊郎君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带着点忧郁的目光直直看着她。 而后,两人目光就此胶着,不发一语。 这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可吊足了一干大婶、妇人们的胃口。 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第5章 金平来了? 就算是被雷劈到,都无法让梅花感到这般震惊。 她一度以为那是幻觉,而且很难不这么想。 毕竟……金兔正离家出走中,那可是金平的宝贝妹妹耶,这时的这刻,他应该是在不知名的地方,找寻他那离家出走的妹妹才对。 更何况,浪迹江湖也才抵达第二个城镇,前一刻她才在街上感叹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对于茫茫然的未来仍一片混乱,处在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凉伤感之中。 这情绪下,两个不长眼的混混来得正好,姑娘她打得正顺手,努力要消除一肚子闷气,却没想到……金平就这样出现了? 这么不可能的一件事就这样发生,也难怪梅花第一个想法会是幻觉,以为那是因为她过度思念他而产生的幻觉…… “为什么?”最终,金平开了口,因为醒悟到,两人相视默默无语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这问题唤回梅花的理智,让她想起离开的原因,心里仍是一阵的痛。 “你不应该在这边的。”她说着,回避了他的目光,视线不再与他胶着。 梅花努力想表露出断然不再留恋的气魄,但可惜,她的一颗心不住地想着,在两人分开的十八日又四个时辰加二刻,他是不是……是不是瘦了些? 这念头一直盘踞于心,让她说起话来气虚兼心虚。 面对她回避的态度,金平的样子看起来不但沉着,还同样的冷静——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问。 因为放在心上,直伤到了心底。 在事情发生之前,金平已得到妹妹金兔的线索,千里纵骑深入荒山野岭想把人给带回来。 不料意外连连,首先是霍西游这家伙,他怎么也没想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儿们竟然在这当头背叛他们多年的情谊,使出小人招数,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宝贝妹妹给劫走了。 这背叛来得如此突然,但老天并不给他消化这恶耗的机会,急忙追赶而来的家仆竟然说他的妻子也跑了。 接、二、连、三! 他到底是做错什么? 先是妹妹,再来是妻子,金平不懂,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离家出走这种事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在追丢了金兔之后,即便再次紧迫盯人地找上管三国,要重新找到线索也需要一段时间,而这回委托的不只是金兔的消息,还要再加上一个,他的妻子梅花。 不幸中的大幸,管三国出自黑白两道通吃的武林世家,消息管道灵通得很,他很快先得到妻子梅花的线索。 再之后,经过几百里日夜兼程的赶路,他人来到了这里。 这般的辛劳奔波,为的可不是三两句随便打哈哈的说法,他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她欠他的,是她欠他的! 面对他的坚持,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梅花也开始能较为有条理的思考了。 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梅花试着用不伤人的句子来回应:“我们的缘分尽了,就好聚好散吧!” “谁说的?”金平眯起了眼,试着掩去那多到快要满出来的狠厉气息。 梅花忍不住叹了气。“明摆着的事,还需要谁说呢!” “是明摆着什么?”金平不想动怒,眼前的人,毕竟是他最珍视心爱的人儿,但也就因为如此,逼得他理智溃散,声调已忍不住上扬,质问道:“我对你不够好?让你受了委屈?” 梅花无法回答他。 要说他待她不好,或是自己哪儿受委屈了,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但真让她再也无法忍受的,确实也是因为他待她不够好,永远的第二顺位让她感到委屈。 这种事,要她怎么说?且,她能直说吗? 说了不是显得她很小心眼? “你不明白。”最终,梅花只能重重一叹。 连日的奔波,多日未曾合眼的金平只觉眼前晕了晕,可事关重大,体力已臻极限的他勉强打起精神…… “都去死吧!” 带着喘息的怒吼暴起,凌厉的破空声随之而来。 梅花反应极快地将金平推开,但仍是慢了一步。 身为目标物的金平让她一推,凌霄之姿的箭矢只是失了准头,划过他的臂膀,在鲜血染红衣袍、犹如一朵盛开的血花之前,咚一声直钉入一旁屋宇的梁柱上。 一旁,动用到袖里箭的秦光用那一脸的凄惨想摆出狠厉的表情,好向南化城居民宣告,他秦光不是好惹的。 可惜达不到什么吓阻作用,勉强爬起的他已经让盛怒中的梅花给一脚踢翻,真正晕死过去。 她还是……在乎他的,是不? 金平承认他是对她用上了心计,眼睁睁看着她为夫惩凶之后,他闭上了眼,在远远的惊呼声中,倒入梅花焦急的怀抱当中。 什么大丈夫气节、英雄气概? 都先等他厘清问题、追妻成功再说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该要宁神静心的熏香中,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声持续了好一下,惊得床上要沉沉睡去的女娃娃嚎啕大哭。 两个婢女,一个正好去取汤药,房里的那个正忙着服侍剧咳不止的主母,有些手忙脚乱,正心急着该要安抚小小姐,那啼哭的娃娃已有人抱了起来。 “咳……咳咳……平儿、咳……你来啦。”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看见稚女让儿子给抱起,妇人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野外产女虽保住了一命,看似母女均安,但其实已种下病根,拖了近一年,也该是时候了…… “娘以后不在了,你要好好……咳……咳咳……好好保护妹妹,照顾……咳咳咳……照顾妹妹,知道吗?” 面对这番交代,少年抱着肉团子一般泛着奶香味的胞妹,没来由地兴起一阵惧意。 他不明白,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仿佛有预知能力那般,一清二楚得很。 他那原本美丽,如今却病弱枯槁的娘亲在气喘吁吁地交代完后,好似想起他这段日子以来是怎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妹妹,会放心地对他笑笑。 接下来,娘亲会赞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良好,抚胸缓下一股不适后,会再重提一次要好好照顾妹妹的事。 再来,另一波惊天动地的狂咳将会发生,而这一次,在止不住的咳声中,娘亲会呕出一口鲜血,数点血花喷溅到他身上,娘亲以不可思议的力气抓住他的臂膀,用微弱的气音,要他承诺会照顾好妹妹。 这每一步的每一步,少年都知道。 他知道不应该许下承诺,因为他只消一答应,娘亲硬撑着的那口气便会散去,将就此撒手人寰,可在这种“不应该”的信念中,他还是点了头、应了声、允下了承诺,然后再一次地感受那横跨生死之间的分离所带来的恐惧…… 再一次? 怎么会是再一次? 啊!是了,是梦!他梦过无数次了…… 金平悠悠转醒,在梦中的他醒悟到自己正在作梦同时,睁眼—— 四周一切陌生,大抵是哪家客栈……梅花! 想到他那留书出走的小妻子,金平猛地坐起,但房里除了他再无其它,一阵恐慌袭上心头,金平正准备下床找人,就听到远远而来的人声—— “大夫,真的没问题吗?”门外头,梅花语气甚是焦急地质问着再次请来的老大夫:“如果只是外伤,怎么这么久都没转醒?” “这位小娘子,老夫昨儿个不是同你说过了,尊夫受的是外伤,上了药好好休养即可,只是劳累气虚,身子骨需要休息,可能会多睡一会儿,你昨儿个一听,还要我开安神药让尊夫婿好好睡上一觉的,不是吗?” “但也睡太久了吧?你要不要再确定一下,是不是中了毒之类的?我听人说过,江湖上有些恶毒的小人,会在箭矢上喂毒的。” 交谈声随着推门而入声,一路接近而来,金平正对上老大夫无奈的神情…… “瞧,这不是醒来了吗?” 梅花也在同时看见坐于床榻上的人,面对金平温和带笑的俊颜,有些些的尴尬,也有些些的不好意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他受伤之后,她一直忙着担心他的伤势,还没精神去想夫妻俩之间的问题,直到这时他好好的转醒了,她才为时已晚地想到该面对的现实问题,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手足无措。 不得不庆幸这时有叨念的老大夫可以缓和一下尴尬的局面,梅花在老大夫的叨念声中装死,假装没事一般,也假装很认真在听该注意的事项,还异常热络地当起小跑腿,一下递药一下拿剪子,让老大夫为金平重新上药。 但……之后呢? 在老人家收了诊金,坚持不让她送客,甚至还当着梅花的面关上房门,自行背着药盒走人之后,被留下来的梅花还是得面对现实。 瞪视着眼前被关上的门板,梅花迟迟不敢转过身来。 并不是逃避,梅花没想要逃避,她只是犹豫而已。 实在没想到金平会来寻她,特别是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出现,她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或态度来面对他才是。 可恶!到底该从哪边开始呢? 梅花内心纠结一团,房里,无声,金平将她的犹豫与迟疑给看在眼里。 不比身心交瘁时的他,已经休息过后的金平思虑清明,加上人确实就站在眼前,让他心里多了一分踏实,让他很快地整理好思绪。 “小花。”他唤她,率先打破这时的沉默。 “嗯。”梅花面对着门板,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这些天里,你可有吃好睡好?”金平问。 梅花以为她听错了。 就正常而言,他这时应该接续事故前的质问,问她离家的原因才是,怎么会是问她有无吃好、睡好? 在梅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金平再道:“这些天里,你不在我身边,我忙着赶路,吃得不好,也没什么睡……” 随着话语的接近,以及一声满足的长叹,梅花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让金平从后方给密密地纳入怀中。 “我想你。” 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梅花的耳畔,配着他温情的话语,那酥麻的感觉一路从耳畔直达心际,引得梅花一阵轻颤,险些要脚软。 犯规! 他这是犯规啊! 梅花心里气恼他用这招对付她,偏偏她就专吃他这套,让她无力招架也无法抵抗,可恶! 金平确实是用上了心计,也是直到人在怀中,她的柔软、她的发香,真真实实地落在怀中,确定她逃不了了,他才导入正题:“小花,你恼我太疼爱妹妹了,是不?” 怀中的人没法答他,因为答了只显得她小心眼,她何必? 可惜那瞬间的微微一僵却是出卖了她,金平心里怜惜,轻轻地亲吻了下她的发心,诚心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没顾虑到你的感受。” 打一开始,他就不是没有任何想法地鲁莽追来。 从他吃了霍西游一记闷亏、寻妹失败返家后,针对当下逃妹加逃妻的两桩危机事件,他本就打算要好好的处理。 但有人比他还急。 先是他家老爹! 打自他从荒山野岭返家欲弄清事情来由,一入府宅都还没进到厅里,他家老爹就冲了出来,训了一顿不脱安内攘外、大丈夫无能齐家还能搞出啥成就之类,据说是正确为夫之道的严厉教训。 再之后,当他再次前往管家的镳局,试着求助于管三国时,一模一样的场景,他前脚还没跨入厅堂,管三国已经迎了出来,虽然不至于劈头就是一顿叨念,但在一脸的不认同、急忙告知他梅花的下落之后,他还来不及言谢,紧接着就是非自愿性的又听了一大篇夫妻相处之道。 有没搞错,自家老爹就算了,管三国这家伙连个谈情说爱的对象也没有,也好意思教训他夫妻相处之道? 为了梅花,金平他忍了。 而,综合这两人成山的屁话,金平找到了问题的重点,原来是为了他的妹妹,金兔! 眼下梅花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让金平不得不反省……他之前的严重疏失。 “对不起,看你平常也很疼爱小兔,我一直当你跟我是一体的,没料到竟忽略了你的感受。”金平是真的自我检讨过了。 听他这么说,梅花并无欣喜,相反的,她感觉极不真实。 他真的明白吗? 她不想怀疑他,可两年多的日子,看尽了他对妹妹的从一而终,她真的很难相信他会突然间就大彻大悟,知道自己对妹妹不寻常的保护欲是有多伤她的心。 “你被爹和大师兄骂了,是不?”梅花合理猜测。 “他们是念了一会儿。”金平不否认。 梅花沉默着,各种想法在酝酿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脱口而出:“其实你不用勉强。” “勉强?”虽然不解其意,但金平很高兴她愿意开口,这远比拒绝谈话来得好,至少他可以知道她在想什么。 梅花迟疑了好一会儿,但转念一想,都到这地步了,说清楚吧! 当着面说清楚,不光是让对方当个明白鬼,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放,让她能真正的从金平这边得到解脱…… “我其实不怪你。”念头打定,梅花微施力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面对面的对他说道:“从一开始,大师兄便提点过我。” 扬眉,金平是直到这时听她提起,才知有这回事。 “那时他曾稍稍提过你很疼爱妹妹的事,是我高估了自己,没把他的提点放在心上,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你,以为自己的分量超越手足之情,以为……”这时回想只觉自己愚蠢,梅花苦笑:“以为可以成为你最重要的存在。” “你是。”金平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梅花幽幽地看着他,不想正面反驳,因为那话语说出口,最终伤害到的,也只有她自己。 “也许是我表达得不好,但你一定要相信,你是你,小兔是小兔,你们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是无法比较的事。”金平强调。 “并不需要比较。”梅花觉得他搞错重点,无奈道:“你平日的行为举止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他好似不明白,梅花又是一叹。 “从嫁你的那天到现在,难得一同出门的时候,一路上你先招呼的是谁?小兔妹子,不管是介绍什么景点,或是上知名的酒楼茶馆用餐,点什么菜、喝什么茶,你首先开口问的永远都是妹妹的意见。” 反正都是要说的,就一口气说了吧! “礼佛之行,你忙商行的事,我带妹子去庙里祈福,出门前你殷殷嘱咐要我多加留意的,是小兔妹子,就连你出远门洽公,叮嘱家人小心注意的大小事,有哪一件跟小兔妹子无关?”梅花当他的面,直接问了。 面对这问题,金平竟无法回答。 “小兔确实讨人喜欢,不用你交代,我自然会照顾她,因为我一直就当她是自己的妹妹那般,可你从来就不放心,只要是她的事,你就是不放心……只要一次,一次就好,可我从来没感受到,你也曾这般的把我放在心上。”想到这当中的对比,梅花无法不心痛。 因为爱得过头,所以有些些的恨! “我不想这样,但我忍不住要想……我不是奶娘,也不是护卫,如果你成亲只是希望有个人帮你保护小兔妹子,那你更应该娶个武师、奶娘进门,不该是我,你不应该娶我的。” 一口气说完,梅花倔强地举手往脸上用力一抹,好似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而不是因为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看她倔强得硬要装没事样,金平一颗心里除了满满的怜惜,还混杂着大量的酸涩…… 他怎么会这么失败?怎么会? 这两年多下来竟从没自觉,在不知不觉间,他让他的小花儿受了这么、这么多的委屈。 她说的,全是真的。 每一件、每一项,都是发生过的事,却是直到她这时提起,他才惊觉到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怎么会把她的开朗、勇敢、自信与武艺高强视为理所当然? 她是他的妻,是他金平该要呵护疼爱的人,那些乐观、自信与爽朗,甚至是她武艺高强的特质,是他一向欣赏的优点,可这些并不是任何的理所当然,她并不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工具,并不是。 “以前,怎么都不跟我说呢?”金平轻抚上她泪湿的颊,无法平息内心那股子酸涩的痛。 梅花只觉气苦,若不是已有破釜沉舟的心情,做了放弃的决定,这件件、项项鸡毛蒜皮般的小事,能说吗? “对不起。”金平只能这么说:“小花,对不起。” 面对他歉意满满的温言陪罪,梅花只觉得心痛。 “你不用跟我道歉。”现实虽然伤人,可做人要实际,梅花想得极为透彻,忍着伤心就事论事说道:“是我自己没想清楚,妄想着成亲后能改变一切,你们手足之情的深厚从以前就是如此,怎么可能因为我的关系而有所改变?所以这其实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勉强自己觉得抱歉。” 金平摇摇头,修正她的说法,道:“是我让你有被利用的感觉,那就是我的错。” 不给她抗拒的机会,金平已经上前一步,将她又拥入了怀中。 梅花只听到他说:“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假装事情没发生过,但……若真的只当你是可利用之人,没真把你放在心上,我何苦放着下落不明的兔儿不顾,先赶来找你呢?” 第6章 他说……金兔的线索断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说……要不是同样把她放在心上,他又怎会日夜兼程、在这时候不顾一切地赶来追她回家? 他还说……人的牙齿偶尔都会嗑到舌头,这世上是哪对夫妻没有争执、不吵嘴的?有事就该一同面对,说开了就好。 他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错的人应该得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最后他说……既然都开诚布公,让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是不是该再给彼此一次和好的机会? 两个相爱的人,不该因为一次的误解就失去彼此!他是这么说的。 相爱,他用的,是“相爱”这个字眼。 梅花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但她抗拒不了他的提议,也因为他用的字眼而心动了……相爱,不只是她单方面的爱着他、把他放在心上,他也是如此,他们是相爱的。 虽然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但他真的来了,舍下了金兔,日以继夜地兼程赶路,就为了追回她,他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这让梅花怎能坚持原有的、离开他的决心呢? 再加上金平很懂得打铁趁热的道理,一见她动摇,还连忙拿出她当初离开时留下的休夫书,以温情路线、配合着无比的诚意,再三保证自己知错了,以后绝对会改进。 梅花能如何? 终究还是放不下他呀! 都已经心意不坚又再次心动,那也只能当他的面默默撕了那份休夫书,带着新希望与他重修旧好。 两人说好了,要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从这一天起,梅花彻底领略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因为这次风波,她心爱的夫婿好似真是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哪边有问题,在停留南化城养伤的日子里,除了一日四回上信局看有无府里或管三国捎来的信息,其余的时间,就是带着她四处吃吃喝喝。 待他的伤势越来越好转,他们能活动的范围也就越大,而且,他跟她,不管上哪,就只有他跟她。 不是上茶楼听听戏曲,就是四处品尝南化城的知名美食,什么事都不做却也什么事都做地消磨着属于两人的时间。 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梅花好似这时才真正开始领略新婚的生活,这种你侬我侬、相亲相爱的日子让她对所谓的“重新开始”,真的产生了信心。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正笼罩着她,她觉得很快乐。 这种小夫妻俩的生活,完全就是她梦想中的婚姻生活,没有让人操心的妹妹,没有家族生计的繁琐事物,她心爱的人儿眼里心里全都是她,光光想到这点,就让她打心底感到快乐。 当然,也不是全然就不管事了。 梅花毕竟是习武出身,武道精神根深蒂固地存在她的思想当中,锄强扶弱更是习武之人的本能,是以对于小姑金兔的下落,别说金平,她自己其实也是挺放不下心的。 不同于武艺高强的她,金兔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这样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本就令人担心,何况她身为嫂子,要是一点都不关心的话,可就大大违背她的良知了。 所以梅花没阻止金平一日四回前往信局查探最新消息的举动,甚至还主动问过,他们不先赶回去行吗? 但金平就好似脱胎换骨那般,听到她的提醒,不但没急着在第一时间附和,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竟还安慰起她,表示管三国办事一向谨慎,为人处事都值得信赖,既然已委托他处理这件事,就该给予全心的信任。 闻言,梅花第一个反应是捏捏自己的脸颊,怀疑是不是在作梦。 但竟然是真的! 金平真的在试着放手,不像以前那样把全部的关注力都放在妹妹身上了。 梅花内心激动得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但……这会不会只是不想她离开、一时的伪装而已? 冷静下来后,梅花也曾想过这问题,可一时半刻间,她也无法断定,金平这时的行为算是一时反常?还是大彻大悟。 目前只能先观察,也只能先观察观察再说了…… 一颗小石子击中正在客栈门口等待金平的梅花。 “噗嘶,噗嘶!”紧接而来的是奇怪的喷气声,让梅花无法不注意。 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对街的暗巷角落,正有个行迹可疑的人在对她招手。 梅花觉得古怪,定眼再看,发现那是金府的一名家仆,平常都在公公的院内帮忙,梅花识得他,只是不确定名字,也许是叫阿旺、阿财还是进宝什么的。 金平这时还在客栈里头询问小二城里有无其它赏游景点,先一步出来透透气的梅花直觉以为是府里有事要找,连忙要叫金平,不料却见那个阿财、阿旺还进宝的猛挥手,要她千万不要找他家少爷出来。 梅花看懂了那急切的手势,心中只觉奇怪,又见那家仆贼般的对她招手要她过去,梅花的好奇心更是涨到最高点…… “夫君,我想买点零嘴在路上吃,我先上街尾的蜜饯铺子看看喔。”梅花朝店里头喊。 金平闻言停下对话,朝她问:“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这话让梅花甜甜的笑了。 他想陪她呢!即使只是买个零嘴这种小事。 被放在心上的感觉让梅花打心底觉得甜滋滋,忍不住甜笑响应道:“没事,夫君你忙你的,我去买就好了。” 待她离开金平的视线范围,那金府的家仆便赶紧迎了上来,连忙道:“少夫人,老爷有事交代,托我捎了个口讯给您。” “爹有口讯给我?”梅花有些意外。 指名她,不想让金平知道的讯息,会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老爷交代,希望少夫人想办法拖住少爷。”报讯的家仆跟着那不疾不缓的步伐,往街尾方向前进的同时说道:“能多久是多久,最好是在办完小姐的喜事之后。” 梅花愣了愣,以为听错了。 金兔要出嫁?跟谁? “事出突然,但老爷跟霍家老爷已谈妥了亲事,打算选个好日子帮西游少爷跟咱们家小姐办喜事……” 太傻眼,梅花停下了脚步。 “跟谁?”她问,是真以为听错了。 但她耳朵果然没出问题,答案还是一样—— “西游少爷,是霍家的西游少爷。” 霍西游这人,梅花其实也识得。 虽然自她与金平成亲后并不常见此人来家里走动,但她知道他是金平的好兄弟,是金家世交之一的霍家子弟,桐城人美喻的桐城四少中,这人也占了一个缺,据说医术极为高明。 但……霍西游与金兔? 这是何时搭上的线?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梅花不管怎么回想,从她嫁后至今,完全想不起来这两人之间有任何交集,是以她很难想象,这两个人竟会凑成一对,而且就要成亲了! 更何况……金兔不是失踪了吗? 傻眼后紧接着震惊,接着是疑问,完全无法进入状况的梅花,因为饱受冲击的关系,让她的表情在这短短的瞬间极为精彩。 “小姐回家了?”好半天回不了神,试着冷静后,梅花只能先问这个,毕竟没人的话,是要办哪门子的亲事? “目前还没回府,但已经在路上了。”那位不知叫阿旺、阿财还进宝、招福的家仆一脸纳闷,直觉问:“夫人不知情吗?” 梅花摇头;她当然是不知情! “先前少爷赶着出门,就是收到了水浒少爷的通知,听说小姐意外坠崖,正好让他与霍少爷救了,夫人那时大概是来不及被通知吧!因为少爷才出门,您后脚就跟着走了,府里乱了套,老爷赶紧派人去把少爷追回来……” 梅花有些懂了。 当初她会毅然决然地包袱一收就走人,就是因为尹水浒的来访跟金平再次的来去匆匆。 实际状况就是,那天金平才刚回府宅,她听得侍女通报,念及他多日奔忙,赶紧命人备了补汤,好等他回房时可以饮用。 却没想到,汤送来了,也都凉了,金平却还不见人影,再次唤人去问少爷在哪?却得到一个“水浒少爷适才来访,同少爷谈过话后,少爷便急忙出门去了”的回答。 已经数不出是第几次像这样见不到人,也不想再想自金兔离家后,她有几天没看见金平,在那当下,梅花心灰意冷,就此下定决心,之后东西收收也跟着走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日尹水浒的来访是带来了金兔的消息,也原来……金兔现在人是在霍西游的眼皮子底下,大家对她的去向才会那么放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想通的瞬间,梅花的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是知道了金兔的去向,所以金平才来寻她的呀! “之后,少爷与三国少爷兵分二路……”家仆并不知少夫人融会贯通了什么,径自费唇舌为少夫人说明一连串事件的前因后果。“少爷前来找寻夫人,管少爷负责找出小姐与西游少爷,前些日子,管少爷得到小姐与西游少爷落脚的线索,据说他动身去接人前有发信通知少爷,这约莫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梅花本来是听懂了,但这毕竟是她自以为的版本,浑然不知金兔是被霍西游劫持走的她听到这里又不懂了。 为什么要找金兔与霍西游的下落? 她很想问个清楚,但家仆毕竟埋伏苦守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等到梅花独处,现下可不是详细说这些内情的时候! “虽然小姐跟未来姑爷还没返抵桐城,但老爷与霍家老爷从先前就一直在密谈这桩亲事。”家仆把握时间,挑重点说:“不过又担心少爷知情后会赶回去闹事,坏了这桩姻缘,所以老爷才特地让小的前来传话,要少夫人务必绊住少爷。” “瞒这种事……”梅花迟疑。 其它教人一头雾水的大小疑问先不说,欺瞒金平这种事,她直觉不妥,大大地不妥。 “这是老爷交给少夫人的密函,一切都写在上头,有信为凭,证明小的所言不假。”家仆从怀中取出那封细细收藏的信件。 梅花只觉得这信就像烫手山芋,赶紧折一折放进袖袋,可不敢在这时打开来看。 “老爷交代了,小姐已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若少爷一再干涉,那小姐这辈子都不用想出嫁了。”那家仆又补充道。 梅花倒是无法反驳,因为金平在这方面的记录实在是太差了。 以前并不是没人上门来向金兔提亲,但不让人意外的,总是在金平这一关就被挡了下来。 拒绝的理由什么都有,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高,就是家里不够有钱,品行方面更好挑毛病,甚至连书读得不够多、字写得难看、眼睛太大、鼻子太小、笑起来的样子丑,都能成为他口中的致命缺点。 金平的问题,就在于他总是以为全天下就他一个人才懂得怎么照顾金兔,有这些记录在先,别说是耽误,真要亲自出马去破坏金兔的姻缘,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少夫人平日那么疼爱小姐,一定也不愿小姐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吧?更何况,小姐不出阁的话,少爷就一天无法放手,对你们夫妻俩的生活也是多少有影响,所以为了小姐好,也为了少夫人跟少爷好,结亲的事一定得瞒着少爷。”家仆忠实地转述主人的交代。 “这……”梅花一脸为难。 确实,就算不为金兔着想,为了他们夫妻俩,金兔出嫁对大家都好。 另一方面,她基于疼爱金兔的心,也打心底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但成亲这种大事要刻意瞒着金平,梅花真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主意。 难道没有人想过一旦东窗事发,金平会有什么感受跟反应? 更何况……是要怎么瞒?到底是要怎么瞒? “纳春?” 说人人到,说鬼……不!是金平,才正说着金平,他就出现了,惊得梅花暗出一身冷汗,可没空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仆名叫纳春,可不是什么福、禄、寿、喜、财字辈的。 现在是还没开始欺瞒,就要东窗事发了吗? “少爷,纳春可找到您了,刚遇上了夫人,正在问起您呢!”面对从远处走来的少主人,纳春一脸惊喜,好似才刚刚巧遇梅花,而不是谈了一会儿话的样子。 面对那完美的应变能力,让梅花看得一愣一愣,有些无法反应,可见为了不让金平起疑,这纳春可是有备而来。 “你怎么会在这?”金平远远走来,眉头微皱。 “老爷让我送这个来的。”纳春赶紧现出背在身侧的布包,恭敬地两手呈上。 “什么来的?”金平问,没接过手。 “老爷说,这些年少爷忙着接手钱庄的生意,都没好好跟夫人培养感情,才会把夫人气跑了,他老人家要您带夫人四处走走,顺便去对一下各地的帐目。”纳春回道。 “有没搞错?”金平直接发火。“说好了让我休息一阵子,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专心陪妻子,现在才多久的时间就要我去对帐?当初的协议都是说好玩的?” “少爷息怒,请息怒。”纳春甚为机伶,忙道:“老爷说‘只是’顺便,是请您带着夫人四处去游山玩水,然后路上经过时,可以顺便看看分行的经营情况,再‘顺便’的对一下帐就好。” “顺便!顺便!是哪来那么多顺便!”金平很火大。 “因为现在不做,到时也是要找时间去做这件事啊。”纳春被骂得无辜,但也只能继续尽责地转述道:“而且老爷说,现在顺路做的话,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可以看见实际的运作情况,日后还省一趟路,这是完美的一石三鸟之计。” 金平瞪着他。 一旁的梅花则是恍然大悟……原来是用这一招来瞒天过海,打着顺路对帐的算盘,来暗渡金兔成亲之事。 “老爷有说不勉强。”纳春再次搬出顶头老大,不忘再强调一次:“少爷不需要刻意全走一遍,只要有顺路的,再顺便去看一下就好了。” 说完,那一双呈着布包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要金平接过手,很有强迫中奖的意味,但金平偏偏就是不接。 “别为难他了。”梅花接下了那布包,已然知道计划的她不接也不行,也只能出声缓颊道。“是爹的意思,为难报讯的也没用。” “夫人明理,夫人明理啊!”纳春送上高帽一顶,抓准时机退场:“那小的这就回府交差,在此预祝少爷、夫人旅途愉快。” 深深一揖,纳春没敢耽搁,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金平看着他跑得像飞一样快速,想起出门寻妻前被自家老爹狠狠教训的那一顿长篇废话,就没好气。 对于梅花留书出走的事,他家老爹二话不说,矛头直指向他,不但是怪罪,还一径地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风凉话。 都说是因为他太忙于工作,难有空闲却又老是将关心的重点摆在妹妹身上,一直就没改变,这对新入门的媳妇一点也不公平,换了哪家姑娘都一样受不了,铁定是要跑的,等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奚落足足半时辰。 风凉话说完,还有! 那老头子最后一副“你老子看你可怜,勉强出面坐镇,你快把媳妇追回来”的施恩嘴脸,说定了给足他三个月的时间,好让他跟他的媳妇儿好好培养坚定不移的感情,以绝后患。 可瞧瞧眼下…… 顺便,好一个顺便,讲得这么好听。 当初他忍着一口气听大半天教训才换来的时间,是两人都说好的事,这会儿却用一个“顺便”之说,特地派人送公务过来烦,这算什么? “爹的交付根本就没道理,你不应该顺他意思的。”金平怎么想都很不爽。 “可是……”梅花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金平见状,试着先缓下怒气,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这老头子做事出尔反尔,什么话都给他说尽,让人很火大。” “可是……”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让梅花迟疑了下,好一会儿才说道:“要是我能跟着夫君同行,那感觉……是不是很像行走江湖……” 这话,已经无关计划。 现在说的,是梅花孩子气的梦想,是她的私心,是以让她有些难为情。 一脸困窘,她补充解释:“你知道的,我以前立志当个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只是遇上了你,就……就……” 那孩子气的、急着想解释的模样让金平的一颗心变得柔软。 怎么会这么的可爱啊! 其实有些些困惑,为什么成亲两年多来,眼前的人还是这般的牵动他心神,让他无法自拔? 金平忍不住轻抚那泛着微红的嫩颊,让梅花更加羞红了脸,以为是自己的提议太孩子气,只能想办法再补充道:“但一方面也是因为爹说得有道理,我不想夫君日后奔波,我、我舍不得……” “好,就这样吧!”金平做下决定:“反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听你的,我们去浪迹江湖。” 第7章 平儿,照顾妹妹。 你要照顾妹妹,代替娘的分…… “夫君?夫君?” 急切的叫唤让金平冷汗涔涔地从恶梦中转醒,入眼的是梅花担忧的脸,不是白骨一副,不是那副淌着鲜血、犹抓着他殷切叮咛的白骨…… “没事,发了恶梦而已。”抹了下脸,金平佯装无事。 梅花却是无法放心。 以前她曾听人说过,疲劳伤神、心神不宁之人好发恶梦,而近日来,她的亲亲夫君发恶梦的次数似乎有些偏多。 梅花忍不住要反省起,这些日子以来名为“浪迹江湖”、实则为游山玩水兼偶尔去对帐的长程奔波,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今儿个可有想上哪儿游玩?”金平起身,倒是迅速调整好心情。 他的心里确实有事,这段时日以来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其实是由极多的秘密给架构起。 也许就理论而言,夫妻间本该坦诚,不应存有任何欺瞒,但这是一份私心,基于他对梅花的感情,所以他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让梅花知道他与管三国的协议,因为那会令她伤心。 一直以来,金平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将梅花放在心中的第二位,他头脑清楚的很,可不会放个不重要的人在身边,或是被个不重要的人给影响、甚至左右到情绪与想法,更何况是娶回来做枕边人。 只是因为娘亲临终前的托付,让他对妹妹有一份责任,不得不多分一点心思来照顾妹妹。 那是男人的责任,是他许下的诺言,特别是,那是他当着临终前的娘亲亲口许下的诺言,他岂可违背? 基于这承诺……当霍西游出人意表地背叛他们之间的友情,竟然当他的面劫走金兔远走他方时,即便当时知道他的小花儿竟负气跟着离家,他同样心急如焚,但他又能如何? 忍着痛,他也得先设法捉拿霍西游这友情的叛徒,将落入魔爪的小兔妹子给解救回来才是。 可惜管三国却不让他如愿! 重义气、总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管三国在那时提出了条件:要用他管家的人脉帮忙找线索,不管是他的发妻还是胞妹,都可以,但条件是金平得先去找梅花,金兔的部分就由他管三国负责。 条件就这么简单,不接受,那一切免谈! 管三国对这件事态度强硬,但他不得不。 就管三国的立场,怎么说他都是梅花的大师兄,在这当口要不帮着自己的小师妹,那他还当人家什么大师兄? 更何况,他亲自出马也不算亏欠金兔了。 说起来这小兔子也算是他另一个妹子,以金平一扯上胞妹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习性来看,他相信他出马对于解决问题,绝对是较为有利。 基于这些考量,管三国对于这条件异常的坚持,不给金平任何说情的机会与情面。 面对着这样不讲情面的管三国,金平没有任何选择,但在他的不甘心之下,他心底的某一部分其实是感谢管三国的。 绝非有意违背对亡母的誓言,为了金兔,他只能依从这些条件,不用面对二择一的挣扎,也直接免去了他去寻找妹妹时,心里对妻子的亏欠感及一再的自我煎熬。 既然事已至此,他们哥儿俩已谈好条件兵分二路,管三国又确实是一个值得信赖、办事教人放心的对象,那么金平并不觉得有必要说出这些协议与条件。 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他不但找到了他的小花儿,也求得了她的原谅,他心爱的小花愿意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重新赢得她的芳心,那么,他又何必让这些事曝光,再兴不必要的揣测、联想,让她感到不开心? 金平自觉隐瞒有理,他眼下只要专注一件事,就是补偿他心爱的小花儿,让她开心即是。 “听说城郊有座湖,小花想游湖吗?”他问。 面对他的提议,梅花摇头道:“我们今天在客栈休息、街上走走就好了。” 金平意外地看着她。 “其实只要跟夫君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有些的不好意思,但梅花觉得应该让他知道这一点。 金平这阵子对她的有求必应,其实已经让她很意外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一个孩子气的梦想,可金平却义无反顾地答应,还真的带着她体会行走江湖的感受。 虽然他们小夫妻俩的行走江湖,说起来也只是四处游玩,从这个城镇慢慢吞吞地玩到下个城镇,然后游玩之中顺便上金家的钱庄商行去晃晃,看一下营业情形、再核对一下帐款。 但是像这样的居无定所,一个城市换过一个城市,看着诸多不同的民情与风光,多少总也是有点浪迹江湖的意味,金平能做到这样,梅花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够了,已经够了。 她并不希望为了成全自己不成熟的愿望而累倒了他…… “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这对梅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是跟夫君在一起,并不一定非得上哪儿去才行。” 那晶晶亮的眼儿就像最明亮的星星,乌瞳中含羞带怯的笑意是世上最绝妙的佳酿,看得金平一颗心跟着意乱情迷,墨黑的眼更见深沉。 “夫君……”梅花让那火一般的视线给看得不自在,粉颊不禁染上两朵红云。 在近期“浪迹江湖”的日子里,她很清楚,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果不其然…… 之后,醒来的两个人能踏出房门觅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yqxs ☆☆☆ 有着秘密的人,并不光是金平一个。 梅花同样是有事相瞒,但不同于金平,随着时间过去,当他们“浪迹江湖”的足迹开始有往桐城接近的倾向,眼看着……也该是结束游山玩水的日子,倦鸟归巢的时候,梅花开始觉得不舒服。 因为那代表,距离金兔成亲的秘密揭穿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了,每每一想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就不舒服。 梅花其实也不想有罪恶感,毕竟她确实也认为霍西游是和金家家世相当的好对象,金兔嫁此良婿也算是有个好归宿,她也替金兔高兴。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次会配合相瞒,除了因为公公的授意,在私心底……她确实也想过,是不是金兔嫁人了,待金平面对现实之后,他们夫妻俩之间的隐忧能就此一劳永逸地消失? 因为这份私心,让梅花成了共犯,她自觉自己是,而这种不知何时东窗事发的隐忧一再压着她,而且一日沉过一日,让她闷闷的,人有些不太对劲。 她极力想掩饰,但一日强烈过一日、欠佳的食欲出卖了她,即使她已经尽量为了吃而吃了,可终究是瞒不过金平。 因为她再怎么努力,到了这一日的中午,对着一桌子金平专程为她而点的、全是她喜欢的菜色,最多就只能勉强自己喝下一碗清汤。 到这地步,就算她再怎么样会推拖,这回可也狡赖不下去了。 梅花觉得没什么,因为也没其它的不舒服,就只胃口不好而已,但她拗不过金平的坚持,只得跟着他上了医馆。 但……如果她知道接下来的失误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她一定是死也不会来这一趟。 挽起袖子准备把脉时,金平他爹写给她的密信,竟然从袖袋里掉了出来,就这样直直掉在地上。 天!竟然有这种事发生? 当金平捡起那信时,梅花惊得脑中一片的空白。 她其实也知道要淹灭证据,但实在是两人一路同行,她一直就找不到机会独处做这件事。 实际上,这封信她压根儿也没机会打开,亲自观看一遍。 结果,这会儿信件总算被拆封开启,可拆的人……第一个观看内容的人,竟然是金平? 看着金平神色迟疑了一会儿后拆了信,随着他展开信笺的动作,梅花的身子微微发颤,抖得把脉的大夫忍不住分神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面色雪白,犹如惊弓之鸟那般,让大夫深觉有异,顺着她的目光又往金平的方向看去。 金平的反应,倒是比梅花预料来得冷静许多。 度过最初那僵如木石的瞬间,金平神色看似如常地读完了信,甚至还很有教养地把信笺折好再放回封套里。 难不成……信里没写什么?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梅花犹抱一丝希望…… “所以……”金平开了口,神色平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指的也就是这样子了! 身为他的枕边人,梅花太清楚他,因而知道他平静的假面下其实十分的愤怒,那些深敛于乌瞳底下的情绪是极其冰冷酷寒。 片刻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神色已经不在,此刻他看待她的眼神也如同看见害虫那般,嫌恶的意味有些伤了梅花的心。 正准备要把脉的大夫看情势不对,慢慢的收了手,接着慢慢的拉着椅子退了一步,然后再慢慢的起身,慢慢、慢慢的退了开…… “我忘了里头有锅帮王大婶煎的药,我先去看看,你们先等等,等等喔。”嘴里说着推托之辞,一见反正也没人理会,赶紧一溜烟前往内室避祸去。 然后,弥漫着药香的诊间,就剩金平与梅花,无声的气氛,沉闷得让梅花想吐。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谋?”最终,金平还是开了口:“是从哪个部分开始?孩子气的说要圆儿时梦想,还是打从一开始的离家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梅花皱了眉,觉得这种说法对她并不公平。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说。 “白纸黑字就写在上头,爹让你设法绊住我,难不成这全是我看错了?”金平神色变为严厉。 梅花无语,这部分,她确实无力辩驳。 “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觉得我把妹妹摆在第一位,冷落了你,但那从来就不是真的!”金平感到有些悲哀,苦涩说道:“你觉得我偏心兔儿,但我疼她、照顾她,一直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这事打成亲的那天你就晓得,可你现在做了什么?” 若不是铁证如山,金平也不敢相信,他这般信任亲爱的一个人会这样对待他,竟联合外人,一起狠狠地捅他这一刀。 “你利用我,利用我对你的抱歉,利用我对你的感情……” “我不是……”想想这样也不对,又改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呢? 梅花哑然无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哪边替自己辩驳。 金平闭了闭眼,却是笑了,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是这般的痛心啊! 想起这阵子的浓情密意…… 想起她提议的想要浪迹江湖的梦想…… 想起这游山玩水的时日里、她软软甜甜的说着教人轻怜蜜爱的言语…… 讽刺!教她的背叛给刺得不知道什么叫疼痛的金平只觉得讽刺。 原来都是假的,他最珍视的人,为了一己之私,毫不在乎他的感受,联合其它人一起骗他,将他的妹妹给嫁了出去……疼痛到了一个极限,转头,金平没理会她,径自大步往外走去。 梅花大惊,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丢下她就走,不及细想,连忙跟上。 “夫君……”她唤着。 金平好似没听见,只是大步地向前走。 他越是这样,梅花越是内疚,足下一点,轻盈的身子几个跃近,一把抓住了他。“夫君你别这样……” 金平是停了下来,但直觉反应是毫不留情的拂袖,甩开了她的拉扯,而后,面色冰冷的看着她。 “夫君……”梅花觉得受伤了,因为他这举动。 金平才觉得受伤。 为了预防盛怒下说错或做错什么,他已经很有风度、刻意想先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梅花这时的紧紧跟随,只是火上浇油,让他愈加愤怒。 “你听我说,我也不想瞒你,但爹怕你耽搁了妹妹的姻缘,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可以联合其它人,一起骗我?”金平怒不可遏,被背叛的痛,怎么也忍耐不下来。 管三国来信平安寻获胞妹。 自家爹亲来信表示妹妹已让他好好看管在家。 他心爱的小花儿则是天真地说着儿时的愿望,希望体会什么叫行走江湖。 为了那天真的笑,为了成全那孩子气的梦想,所以他信了他们,因为每个人的信上都叫他不用担心,特别是他家老爹,一再保证不会有问题,要他不要这般看轻人。 结果他付出的信任,换得了什么? “我信任你,小花。”金平痛心疾首的说:“我曾经……是这么样的信任你!” “大家……”面对他目光中的绝望,梅花心慌意乱,支吾其词地低道:“大家其实也是为了金兔……” 砰然一声巨响,理智线倏然断裂的金平再也无法顾及他人的目光,恨恨的一击粉碎身旁的木板,将人家店铺的木墙给打破了一个大洞。 她不说这些倒也罢,扯这种话,真的只是火上添油,只让他更加无法谅解。 “难道我会害自己的妹妹?”金平怒问。 梅花哑口无言。 认识这对兄妹的人都知道,金平太过疼爱这个妹妹,决计不会做任何伤害妹妹的事。 但现在问题并不是出现在伤害,而是他过分的疼爱所造成的影响,那是金平从来没看见、拒绝去面对的问题。 但这些问题他平常都不愿面对了,现在面对盛怒中的他,她又该从何说起,才能让他明白她的立场呢? 将她的哑口无言看在眼中,金平已不在乎街上路人的指指点点,质问:“倒是你!我妹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容不下她?设下这局要撵她出门?” 梅花的心几乎要碎了,因为他这时看着她的目光不只是狠,竟然还带着恨,这让她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金平却在这时给她最后一击—— “我真恨我认识了你,把你娶进门!” 言尽于此,金平愤而拂袖而去。 马不停蹄,金平驾马直奔桐城霍府。 在得知霍西游那混帐带他的妹妹去了东郊参加苗族赶集,二话不说,他当然是转向赶集的会场,而且远远的就找到了他要找的目标。 虽然是个小少年的模样打扮,但瞧那眉、那眼,不正是他家可爱的兔儿妹妹吗? 一见那装扮,金平无端觉得火大,他一个好好的、甜美可人的妹妹,竟不伦不类的穿成这模样儿? 定眼一看,么妹身旁站的人正是那万恶之源霍西游,二话不说,金平抡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他忍很久了,真的! 最初他得到尹水浒给的讯息出发找人,在那荒山野岭中已经看见了他家的兔儿妹妹,可这霍西游却在那时使了诡计,让他一时不察着了道,而霍西游就当着他的面劫走他家的兔儿妹妹。 这帐,金平一直就记着,只是为了追寻同样离家出走的梅花,加上管三国说了会先代为处理,他才先隐忍不发。 这下子可好了,所有人连成一气,竟让这狼子野心的霍西游背着他娶走了他家的兔儿妹妹,新仇加上旧恨,这会儿不好好把这笔帐给算一算,他金平还是个人吗? 金平挽起袖子蓄势待发,但有人拉住了他。 回头,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背叛了他信任的妻子,梅花。 金平的一脸阴霾在看见她之后,因为心底椎心的痛而更见冰霜遍布。 “你跟来做什么?”他冷冷的问。 面对夫君这般的冷颜绝情,一路追来的梅花,那曾经滚烫火热的一颗心也跟着变冷了。 不久前的浓情密意与轻怜蜜爱,原来都是假像,只是假像啊…… 悲哀的感觉如浓雾般紧密地笼罩着梅花,她知道,过往的幸福与甜蜜已经不存在了,但她至少要设法保住金兔的,这是她最后唯一能为金兔做的事,所以她来了……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自己看看,看看妹妹脸上的表情。”拉住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他,梅花说了。 远远的那头,少年装扮的金兔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一双盈盈的眼儿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拉着身侧的人对着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指指点点。 忽地,见她眼睛一亮,原来是隔壁摊位上的小猴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扯着身旁的人一起观看,忍不住拿手上的糖葫芦逗着那只小猴儿玩…… 金平皱起了眉头,忍不住的生气。 脏!真是脏死了! 这霍西游,竟胆敢让他家小兔吃这市井粗鄙小物,就不怕小兔吃坏肚子吗? 金平看得一肚子气,列在霍西游身上的罪状立即又多了一条。 而,就在金平忙着罗列霍西游罪状的同时,小猴儿被金兔耍了几回,每每伸手要拿取食物却落空,逼得它野性大发,对着金兔一阵龇牙咧嘴,好似在表达它的不满。 金兔见状,只觉得有趣极了,再次拿着糖葫芦要骗小猴儿玩,可小猴儿却像是认清被耍的现实、不想再抢夺她手中糖葫芦。 没想到,就在金兔不死心地拿着糖葫芦挥啊挥的时候,趁着她没留神,小猴儿一把将目标物给抢了过去。 金兔愣住了。 因为反应不过来,她结实地愣了下,然后看看猴子,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龇牙咧嘴、一派得意样的小猴儿,再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蓦地,大笑出声。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梅花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金平没吭声。 别说这样纵情开怀畅笑的金兔是金平没见过的,就连她身边那个耐着性子看她玩,一副好脾气模样的霍西游,也不是金平以往所相识的那个。 “你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妹妹好,也只有你给予的才是最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再问。 “我自己的妹妹,我不清楚她?”金平奚落道:“难不成是你这个容不下她,联合外人把她撵出家门的女人比较清楚?” 梅花略过他伤人的话……反正她的心在这些天里已经伤重不治,早死透了,也无所谓了。 “如果一切都是阴谋诡计,妹妹是这般不情愿被迫出嫁……”梅花执意道:“你自己看好了,她现在的表情……” 那头的金兔,兀自笑着。 “她现在是哀?是怨?是苦?还是愁?”梅花质问,神色严肃。“没看见的时候你要怎么编造,谁也管不着,但最好你现在是能睁眼说瞎话,说她这时的表情是在哭。” 语落,只见那头畅怀大笑的人瞬间隐去了笑意,瞪大的双眼就仿佛看见鬼那样。 隔着人潮,金家两兄妹的眼神对上了。 金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因为那一闪而逝的表情。 虽然细微,虽然稍纵即逝,但他确实是看见了妹妹眼中的惊慌。 他疼之入骨、爱若性命的宝贝妹妹,看见他,不是惊喜,不是如遇救兵的崇拜之情,是惊慌,她看见他,第一反应竟然这般?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梅花是这么问的。 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是这么说的。 这些片刻前才出现的话语,这会儿像根针似的,直直插入了金平的心窝,让他真真切切地正视到它,而不是夫妻间闹脾气时的无意义言语。 第一次,金平真真切切地认真去想这问题过去,他确实是没见过这样放肆开朗的笑容出现在妹妹脸上,他也从没想过,这样纵情大笑的豪爽样会出现在自家么妹身上,因为他一直以为,妹妹就是个内向、安静,个性贴心又良善的小女孩。 难道是真的? 是他自己太自以为是,就如同小花所说的那般,过去他对妹妹的疼爱,其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其实妹妹是不开心的? 金平忽然感到不确定了。 过去一直坚信的事,突然间,都不确定了。 他的小兔妹妹……他的…… “哥哥。”金兔乖觉的上前叫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也才两个多月不见,看着兄长,却总有种生疏感。 金平何尝不是如此? 直到金兔走近了,也不确定是不是男生装扮的因素,有那么一瞬间,金平竟有些恍惚……何以……何以他如此珍视爱护的妹妹竟让他感到几许陌生? 四周如此吵杂,异族语言融汇其中,但兄妹俩竟是相对默默无语。 “你……”最终是金平开了口,却是起了个头又顿住,迟疑了好一下后,他问:“最近好吗?” 金兔没答他,却是问了:“哥哥你生气了吗?” 这问题,金平没法儿答她,因为这当下,他只觉得思绪十分混乱。 霍西游自是看出他迷乱的神色,往前站了一步,将金兔护在身后,说道:“你别怪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这话,在一片混乱中,给了金平方向…… 全是他害的,要不是这霍西游坏事,事情又怎会演变成这般? 揍他! 金平身体力行,想到就出了拳,出其不意地正中霍西游的右眼。 金兔惊呼出声,这一呼让金平的心又凉了半截,但还来不及衍生出“女大不中留”的感叹,就发现妹妹是冲上前一步…… 梅花昏倒了。 第8章 梅花流产了。 一个多月的孩儿,她没发现,待知情时,那未成形的胎儿已经禁不住她多日的劳累奔波,离开了她…… “怎么说我才是兔儿的亲爹,难不成我会害她?”金老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是这样骂着儿子的:“就是不想你对兔儿的溺爱耽误到你们兄妹俩的人生,我才刻意要支开你,以前你老是不信邪,都以为是别人多心,现在好了,搞到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没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兄弟,我其实很想揍你。”管三国看着他的神情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只能这么说:“但发生这种事,我相信你比谁都难受,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 尹水浒带了酒来看他,没说什么,就是拍拍他的背,之后陪着他默默的喝了一夜闷酒。 在事情发生过后,金平心情之紊乱是可想而知,这情况下的他基本上是谁也不见,少数的特例就这几个,而偏偏,他唯一主动想见的那个人却不愿意见他。 梅花决定离开他了,在流产之后。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得知孩子没了,样子倒是显得冷静,只是神情木然的表示再也不愿意见到他,同时态度坚决地要求离开金家,她要回凤梧山。 即使诸多人都劝她,表示小产如同生孩子,一定要先休养,坐月子般地养足了气,对身子骨的损害才能降到最低,她却恍若未闻。 金平不得不承认,他疼之逾命的妹妹在这时跳出来,硬是把梅花接去霍家休养,是真真切切地帮了他一个大忙。 但……也着实让他这般的意外啊…… “哥,我长大了。”面对他不知该说什么的当下,他可爱的妹妹一脸害羞地这样对他说。 金平却是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他一把抱在怀中细细哄骗的娃娃,长大了……长大了吗? “嫂嫂现在正伤心,我会好好照顾她,哥哥你别太担心,我会尽量找机会帮你说说好话。” 面对妹妹那一脸的认真,金平不知该如何言语,最终只能挤出一句:“谢谢。” 他记忆里的小娃娃却是一脸的不自在,最后有些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道:“别这样说,一直以来都是受到哥哥的照顾与帮助,难得能帮上哥哥的忙,有我使得上力的地方,哥哥若跟我见外,我可真要伤心了。” 这话,说得既成熟又得体,却让金平更加恍惚…… 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真的长大了……不但嫁人了,甚至还能回过头给予他援助……她不需要他的照顾,不再需要了…… 你以前可曾见妹妹这样笑过? 你所给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对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 梅花的这些话语,一再地在金平的心中回响着。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妹妹是个安静乖巧又内向的女孩儿家,可是在东郊市集里,他所看见的却是另一个人,那开朗活泼的女子,压根儿不是他记忆中的妹妹。 也是因为那样活泼有朝气,让他知道…… 原来,妹妹没有受胁于霍西游,她并不需要救助。 原来,妹妹与霍西游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也原来,妹妹嫁人之后的日子过得这般快活,不但笑容开朗了,人也比以往都要来得精神、有朝气。 原来……有这么多的原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金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事会在突然间全乱了套? 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事,一直努力贯彻的信念,它们就这样被颠覆了,好似从来不存在过。 从没想过,他可以不用再遵守对亡母的承诺,一直以来,照顾妹妹好像就该是他的责任,是他第一优先该执行的任务与工作。 从没有人跟他说:够了,已经不需要了,金平你该放手了。 如果,他的妹妹真的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与照顾…… 如果,一直以来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么…… 他一直以来都是做了什么? 他对他的小花儿又是做了什么? 更别提……那个无缘的、没机会来到这世上的亲骨肉…… 金平的世界正在崩坏。 他无所适从;他内疚彷徨;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当信念消失后,在各种冲击之下,找不到自己该前进的方向。 如此消沉丧志的日子里,唯一可堪安慰的事,就是彷徨的并不只他一个。 尹水浒就像他的难兄难弟,这些难熬的日子里,每每一到夜里总会拎着一坛酒来,两个同样消沉失意的人便一块儿喝闷酒,也算是一种安慰…… “唉。”沉默的酒伴一反常态忽地出了声,尹水浒一脸若有所悟的神情。 金平看了他一眼,一饮而尽手里的杯中物,而后咚一声地重重放下酒杯,问:“连你也要开始说教了吗?” 同样为情所困的尹水浒也看了他一眼,同样一饮杯中物,低道:“我没那兴致。” 那现在是在“唉”好玩的吗? 仿佛知道金平的不满,尹水浒自行补完话头,道:“我想通了。” 杯子同样重重地落下,尹水浒发表他苦思多日的结论——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没错,就是这样! 天下女人何其多,他尹水浒又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尹水浒痛定思痛了好多天,很满意最后得到的这个结论,但金平不爽,而且是十分的不爽。 “为什么不成?”金平恨声问着。那个“花”字,直刺到他的痛处,只当尹水浒是故意的,恨得他握紧手里的杯子,直问:“我就是喜欢这朵花,不行吗?” “发什么酒疯,你的花,跟我的花又不一样。”尹水浒没好气,这回是真刺他。“再说了,看不出你哪里喜欢了?真要那么宝贝,哪有时间窝在家里喝闷酒,早想方设法去把人给追回来了。 “你不懂!”金平痛苦道:“她不会原谅我了,这一次,她不会原谅我了。” “你试了?试几次?每一回都有认真想法子求得小花的原谅吗?”尹水浒问得直接,可没在跟他客气的。 “怎么试?”金平只觉得他在说风凉话,恨道:“她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这是要我怎么试?” “她说不见,你就不去了吗?”尹水浒看他的表情宛如有猪在天上飞。 “我要怎么再试?每次只要我在,别说是不肯吃药、喝补汤,她甚至扬言我不离开的话,她要去找孩子团聚,这般的反应,我怎好再去刺激她?”对她,金平有太多的亏欠,实在不愿再让她伤心,投鼠忌器,他还能如何? 他说得无奈,尹水浒光是听都觉得火大,直道:“要是你出现什么也没做,就像根木头一样杵着,是我也会想去死啊!” 金平瞪着他。 “女人要哄,她们就是需要哄的。”尹水浒越想越气。“真不晓得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什么也没做,就有小花那样的好女人对你死心塌地。” 金平用力瞪他。 “你啊,就是太好命。”尹水浒完全无视他的瞪视,逸恶劳惯了,才会运气没了的时候,什么也不懂,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你过得太爽,好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活该!” “说够了没?”那句活该,激得金平差一点理智断裂。 “我说得不对吗?要不你说说好了,你去西游那边看小花时,带了礼物没?有她喜欢的花?饰品?胭脂、水粉?还是她喜欢吃的点心?”尹水浒问了。 “……”金平一脸莫名。 “我说中了吧!你压根儿什么也没准备,这样还妄想小花给你好脸色?你会不会太天真啦?”尹水浒嗤了他一声。 金平可不服气,强调:“她才刚小产……” “就是才刚小产,不管是身体状况还是心灵状态都是在最谷底,这时才更需要取悦她。”尹水浒不客气地打断他,并合理猜测道:“你该不会只是补品备着,送到西游他家,让金兔妹子帮你炖好端去,自己躲起来远远地看她,就觉得自己很牺牲、很委屈,为她做了最好的事吧?” 全中。 金平又不自觉地瞪着他。 “兄弟,你这么不知情识趣,也难怪小花消不了气。”尹水浒叹气,对好友的无可救药直叹气,说道:“女人啊,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她们是感情的动物,讲究的是感觉……” “你要那么行,施施姑娘还让你吃闭门羹?”金平忍不住反击了。 尹水浒面色一沉。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真要那么管用,你还用得着陪我喝闷酒?”金平嗤他。 尹水浒冷着脸,只问他一个问题:“你现在是要追回你的小花,还是要追求施施姑娘?” “我追施施姑娘做什么?你喝多了是吧?”金平没好气。 “那我在跟你说小花的事,你跟我扯施施姑娘做什么?”尹水浒比他更没好气。 “……”金平皱着眉,想着这几句话的关连性在哪? 尹水浒却先他一步地告诉他分别之处。“小花对你有感情,施施对我,一样的吗?” 没等金平回答,尹水浒再接着训斥:“我要是有你这种狗屎运,还需要追求得这么累?我还需要放弃,安慰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吗?两码子完全不同的事,扯在一起做什么?就一定要提我的伤心事吗?” “抱歉。”金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直觉地就说了。 “念在兄弟一场,就不跟你计较了。”尹水浒倒是大方。 金平有些困惑;现在是怎样?他还要说谢谢吗? “但方才跟你说的话,你一定得牢牢记着——哄!姑娘家就是要哄!她们讲究的是‘感觉’,只要让她们感觉对了,天大的错也变绿豆般的事。”尹水浒将重点再三强调。 金平听是听了,正在思量这话的可信度。 “所以你只是方法不对而已,真要想追回小花的话,就得想不同的方法,依不同的状况去哄,哄到她开心,哄到她愿意原谅你,那么最后的胜利就是你的了。” 金平并不觉得事情有尹水浒所分析的这般简单,但是仔细想想,这套理论确实可以成立,而且其中有个很大的重点—— 讨梅花的欢心! 只要他能讨得梅花的欢心,那么求得她原谅的机会自然是大增,接着自然就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念头一绕,金平的脑子里已自动开始勾勒起梅花的所有喜好,想着该采买什么来讨她欢心才是。 “说起来你也该是要振作的时候了。”尹水浒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反这些日子的沉默,随兴地聊道:“你就胜在小花对你总是还有旧情,只要加把劲儿把她追回来,孩子可以再生,日后生他个十个八个的,孩子一多,闹翻了天,哪有空让你净想着这时的痛。”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金平不以为然,却是不想多说。 “至于西游跟你家小兔妹子,你也甭操心了。”尹水浒中立地道:“先前不管如何,究竟是西游使了手段,或单纯是你个人的误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小夫妻现在好得很,你妹过得开心比较重要,不是吗?” 金平无语,因为无法反驳。 “真要有什么不放心,也等事情发生再说,现在什么事也没有,更何况当中很可能纯粹是你自己误解了,结果你自顾自地对西游翻脸不认人,咱们几十年的兄弟情让你这样搞掉了,值得吗?”尹水浒问。 到了这个节骨眼,金平要再摸不清他的意图,那脑袋真的就是装浆糊了。 “说到底,你还是要当和事佬就是了。”撇撇唇,金平拆穿他的意图。 “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因为一点小误解,就这样坏了二十多年的交情?”尹水浒反问他。 金平沉默。 “咱们可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混在一块儿向大人骗糖吃的,为了没发生的事闹到兄弟没得做,值得吗?”尹水浒再问。 “知道了,你别再啰嗦了。”金平帮他斟了酒,希望这话题就此打住。 尹水浒倒也没那么不识趣,虽然金平语气有些不耐,但他知道对方把话听进去了,没必要再继续拆台。 哥儿们的这点默契要是没有,那还做什么兄弟! 相对又是默默,但这时品酒的心情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人生就是这样子,有时好似走进死胡同,万念俱灰,觉得再也找不到方向。 但随着心念一转,却又是一番新风貌与新希望…… 希望是存在的,它一直就在,纯粹就只是能不能换个角度发现它而已。 聚福楼的八宝珍包、迎客来的烧鸭、奇珍阁的当季珠宝,还有明记的胭脂水粉…… 金平惦着尹水浒提供的攻略照做,因此这是一个很忙碌的早晨。 首先是去订了两笼珍包,还有那风味独特的烧鸭,不消说,这都是梅花平日爱吃的东西。 接着是上奇珍阁一趟,想看看这一季进的新首饰有无适合的小玩意儿可以用来当陪罪礼。 才正在挑选,金平已经忍不住分神计划,等等可得上明记看看,帮他的小花儿采买一些胭脂水粉……奉金兔之命前来通风报信的家仆是在这时找到他,告诉他一个令人惊慌失措的消息—— 梅花要走了? 这怎么可以! 顾不得珍包、烧鸭或挑首饰了,得知妹妹已经在设法拖延、为他争取时间,金平哪敢耽搁,赶紧前往霍府拦截。 但……拦得住吗? 还没上马,金平已有足够的理智判断,就算他赶到了也无济于事。 可这并不表示他要就此放弃! 一样是快马加鞭,但这时的出发却已换了心境,而且信心十足地重新拟定讨欢心策略……好吧,目前是没什么好点子,但无妨。 金平已经领悟到讨欢心这件事的精要,就是要随机应变。 所以先追上再说吧! 驾驾!驾! 第9章 梅花心烦,她很烦。 金平伤透了她的心,在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判了她的罪,在他说后悔娶她的时候,她都以为不会再有更教人疼痛的事了,但失去的孩子证明了她的天真。 孩子,是她跟他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虽然在失去之前都不晓得这孩子的存在,但很奇妙的,一旦知道肚里曾有这么一块肉,那种失去的感觉,竟如此令人痛心。 那感觉……就好像代表了她与金平之间的感情,没了,再也没有了,所以她决定离开,回凤梧山去。 跟上一回萌生去意的感觉并不相同。 上一次离开,是因为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当金平心中的第二顺位,虽然决定离开,可心情基本上是潇洒的。 但这一次,她被伤透了心。 不光是因为孩子,而是金平的不信任让她知道,她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这比什么都要伤她。 所以这一次,梅花不想回头,也不会再回头…… “小娘子,你原谅你家相公吧,他知道错了。” “小娘子,你家相公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小娘子,别气了,你家相公知错了。” “小娘子……” 相同的话,第十个人再提起的时候,梅花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恶狠狠地看着代为说情的路人。 阿婆虽然被梅花的气势给吓了一跳,但受人之托……回头,看看两桌外那英俊挺拔的美青年,对上他那忧郁的、请求的目光……阿婆咽了咽口水,再看向梅花时,涎着笑说道:“你家相公知道错了,你别气了,就原谅他吧!” 梅花能打阿婆吗? 不行的嘛,她只好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始作俑者……跟阿婆一样,同样对上那忧郁的、满是请求的目光,就像被针刺到那样,梅花想到不应该看他,很仓促地赶紧收回视线,然后生起闷气。 太烂了!这一招实在是太烂了! 哪有人这样子的,竟然厚脸皮地委托酒楼的其它客人,一个一个代他来道歉,是给不给人吃饭的啊? 梅花火大,索性不吃了,行囊一拿就要跟小二结帐,不料…… “啊!您家相公已经付清了。”小二说,不忘补上一句:“还有,他说他知道错了,小娘子别再气他了。” 朝店小二恶狠狠地一瞪,梅花杀气腾腾地转身就走。 要继续赶路当然是得去马厩牵马,但马夫将马儿交给她时,马背上竟然多了两袋东西? 看到她疑问的目光,马夫解释道:“您家相公交代,再来都是山路,备着点吃食总是好的。” 谁要他准备了? 梅花很火,而马夫则是笑笑,一派和事佬的模样劝道:“哎,夫妻嘛,吵吵嘴是正常的,但出门在外,特别是行走山路,会发生什么事也没个准儿,更何况你们是往凤梧山那个方向走是吧?” 梅花没应声。 马夫再道:“那条路上,最近不太平静,小娘子就算这时跟相公闹脾气,也千万别拿性命开玩笑,小心为上。” “不太平静?”梅花注意到这个字眼。 “是啊,听说出了一批山贼,已经有好几起伤人的事件,是侥幸逃下山的旅人说的,身上都给砍了好几个口子,那些没逃出来的,恐怕就……”马夫摇摇头,没敢再往下说。 “谢谢提醒,我会当心的。”知他是一番好意,梅花言谢,但心里却是有些呕。 这金平……总是出阴招,干粮她自己不会买吗? 现在来这招,她拿了就承了一份情,不拿好似显得她是小心眼的妇道人家,为了夫妻呕气而不知轻重似的。 这真是让梅花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用回头,梅花也知那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不但是忧郁,而且一定是配着很诚恳兼十分抱歉的表情。 梅花僵在原地,硬是不回头看他,待拿过缰绳,就当他空气一般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没错,就假装没看见,要视他如无物,才是放下。 所以不看他,就算对他这几日的紧迫盯人很不爽,也不看他……但还是气不过啊! 梅花忿忿不平,因为金平要是直来直往、自己来面对她倒也罢,她至少还能当面给他脸色看,甚至是直接问他到底想做什么,再直接表态这次休夫书是玩真的,他们之间玩完了,大家就此别过,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偏偏他不! 他就是跟着她,远远的那种。 接连着两天的路程,每当她在小城镇略作停留休息的时候,他不是请人拿花给她,就是找了人,为她送包子或是烧鸭小吃什么的。 最烂的就是方才那招哀兵政策! 他竟然托人来,一个一个代他向她道歉,或是为他说情,搞得她心浮气躁,心里烦得不得了。 她就是要忘了他,要把他这人从生命中抹去啊! 这样子一直跟着,像个背后灵一样夹缠不休,教她怎么静心?教她怎能不烦? 莫非……这是要逼她主动跟他说话? 哼!她偏不! 梅花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走回头路,她不要再让他有机会可以伤害她,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所以她要无视,无视他,无视…… 轰隆轰隆…… 乌云密布,闷雷低鸣,间和着劈下几道闪电,宣告即将降临的暴雨。 在这骤变的山区气候里,梅花算是幸运的,在变天前行经一间年久失修的山神庙,有了个落脚之地。 更加幸运的是,那已呈破败的内室里竟然还有现成的柴薪,可能是之前路过的旅人没用完留下的,正好给梅花捡了个现成,省去找柴火的问题。 但也就是因为没有其它问题好烦恼,只需生火等过夜了,这才是一个烦心的开始。 果不其然,在梅花生好火堆的时候,大雨落下,那么……外头那家伙怎办? 梅花觉得那是做人基本的恻隐之心,即便只是个不相识的过客,谁也不会这般狠心,让对方在外边淋雨受冻吧? 但那人不是过客,那人是这般伤她心的金平,这…… “抱歉,外边雨大,我进来避避雨。” 梅花绝对不会承认,金平这时的识时务教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脚长在他的身上,是他自己要进来的,不干她的事,她可没有破例……梅花是这么认为的,而内心里的善与恶不用再继续天人交战,这让她轻松许多,得以继续专心假装他不存在。 但金平却是注意到了。 虽然她仍是不理不睬,不愿意正眼看他,但在他为了避雨也进入室内之后,她神情明显的松懈,甚至自动往一旁挪了挪位置。 他是不是可以判定,这是要分他位置烤火取暖? 心里有些些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这样的举动。 其实就如同尹水浒批评他的那般,他以前确实是运气好,因为梅花对他一见钟情,他理所当然地接收她的深情,过去,他从不需要太用心,因而从没认真做过“讨女孩子欢心”这件事。 所以他毫无头绪呀! 但箭在弦上、情况紧急,没人可商量的金平也只能自行摸索,整个人就像无头苍蝇般乱飞乱撞,什么都试试。 在所有的尝试当中,不让梅花忽视他,是他目前积极在进行的首要之务。 道理很简单……在梅花想要放弃对他的感情,放弃他这个人的时候,他得在她将他从心底连根拔除之前,先留下自己的位置……这是金平理智分析后得到的重点。 所以也顾不得某些做法是不是卑鄙,只要能让她知道他的存在,一直就在她身边,金平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包括低声下气请路人代为说情也一样。 金平很努力,但“讨女孩子欢心”这件事毕竟并非他所擅长,所以在努力之余,他实在不确定这两日来的献殷勤是否奏效。 可眼下,她态度虽然同样冷淡,可行为上却愿意分个位置让他烤火,这让金平感到些许的安慰,觉得努力并不是没有成效的。 外头大雨哗啦啦,室内,除了柴火偶尔爆出的劈啪声,再无其它……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娘去世那天,把妹妹托付给我的事?”金平突地开了口,状似无意。 梅花假装没听到,她也不想听……事实上她心里已经有点火气。 有没有搞错? 这种时候,不是解释,不是道歉,他竟然还想跟她聊他的妹妹? “那一年我十岁……”好像也没在意她要不要听,金平径自道:“娘病重,爹正打算送我外出学武防身,在出发的前几日,娘拉着我,叮嘱我要照顾妹妹,之后她便走了,而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作梦,梦见她吐血,溅得我一身都是,紧抓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妹妹……” 梅花几不可见地微皱了下眉,因为以前从没听过他提起这些,也因为联想到,有一阵子他常作恶梦,该不会都是梦到这些吧? 确实,这些话,是金平从没对人说起的一段。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但对他而言,与人讨论这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示弱,他不喜欢让自己的弱点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人面前。 是以他虽牢牢遵守着当时的诺言,却因为觉得有损颜面而一直深藏心里,从没对人提起过。 但这阵子,金平开始在检讨,他所认定的这整件事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抑或是哪个部分他理解错误? 要不,为什么很简单的一件事,却演变成今日的结果? 既然这个错误伤害到了梅花,已经无关颜面了,他有必要让她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前因而伤害到了她。 “不管有意无意,一直以来,有不少人曾跟我反应,我对小兔保护过度,但我总不觉得。”金平幽幽说道:“因为那是我答应我娘的事,我得代替娘的部分好好照顾妹妹,我只是理所当然地尽全力去完成自己的诺言。” 梅花有些些失神,也有些些的困惑。 失神于这些从未听闻的过往,困惑于他为什么要在这时跟她说这些? 难不成他以为对她说些心里话,她就会原谅他吗? 对这如意算盘,梅花隐隐感到不爽,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他有他的承诺,又如何? 她也有她的决心,不会因为他随便的三言两语就轻易给予原谅,她梅花的感情可没那么廉价。 “但我这阵子却忍不住想……”金平却没依她所想象的接着要请求她的原谅,自顾自地又继续说,声音显得有些困惑。“对妹妹的那份责任心,只是因为对我娘的承诺吗?” 谁知道啊! 梅花用力拨着火堆,继续假装他的不存在。 金平却像是陷入回忆,径自找着问题的源头…… “啊!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兔出生那天的事?”他突然又说。 又是妹妹? 梅花只觉恼火。 要是人体有耳朵自动关闭的功能,她一定会启动,绝对会! “妹妹的出世来得突然。”陷入回忆的金平浑然不觉是不是合宜,径自道:“就发生在我们一家人要去别院陪娘待产的路上,而且还是天色未亮之际。” 梅花觉得没趣,她才不想管金兔是怎么出生的。 “由于情况危急,临危受命的侍女一接生下她之后,只能先交给我……”顿了顿,金平道:“小花,你知道吗?除了接生的侍女,这世上,第一个抱兔儿的人,不是娘也不是爹,是我。” 所以呢? 梅花抓不到他要表达的重点……不对!找什么重点?要视他如无物,视他如无物的啊! 她不应该听他说话,假装没听见,要假装没听见才是。 梅花翻着袋子要找东西吃,装作没在听的样子,金平却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样子……好丑……” 梅花很想瞪他,但她忍住了。 金兔明明就是个美人胚子,是哪里丑?怎么可能丑? “刚出生的孩子好似就那样,像只猴儿似的,红通通又皱巴巴,真的很丑。”线条优美的唇勾勒起一抹浅笑,金平轻道:“可是她就在我的怀里……小小的、软软的……” 时间好似回到过往,金平仍记得当时的触感,记得那时的天色,也记得他抱着小娃娃的那种相依为命的心情。 “小花,若我们的孩子能出世,也会是另一只小猴儿吧!” 突来的话语让梅花整个人僵硬住。 他怎能? 他怎敢? 他竟能如此神色自若地跟她谈起她无缘的孩儿? 梅花红了眼眶。 她不想的,但金平的这一击来得突然,把她休养期间的努力、那些小心翼翼给密密堵起的情绪戳穿了一个口子。 爆发的情绪正要发难,一阵轰隆作响,一旁破败的神案竟整个翻飞开来。 什么情况? 一字排开。 从一开始就躲在神案之后的三名大汉在掀飞遮蔽物后,极具气势地一字排开,一派的凶神恶煞。 “娘你个贼!”在恫吓这次待宰的肥羊之前,置中的大胡子对着左边的人破口大骂:“老七你提的什么鬼主意,是哪里买的迷烟,根本就不管用!” “老大,药是阿虎买的,我只是提议,况且,那时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的啊!”被唤阿七的手下喊冤。 “阿虎!你哪儿买的药?该不会是把买迷药的钱给私吞了吧?”大胡子换了一边骂。 “大哥,冤枉啊!那药是我想方设法才找到门路买到的药,是冥门出的迷香,很贵的,我没私吞啊!”挺着一个大肚腩的阿虎连忙喊冤。 “白痴啊你,冥门不出迷香,你一定是给人骗了!”老七想到刚刚龟在神案后等药效发作全是白等,等到脚麻的他是一肚子气。 “娘你个贼,我早说了,咱干山贼的就是得凭真本事去抢才行,偏偏你们贪懒要试试迷香,说是守株待兔,现在好了,瞎忙了大半天,人没迷晕,药钱倒是给先骗走了,现在还不是一样要用抢的!”大胡子两脚一样是酸又麻,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还给人骗去,更是怒火中烧。 这头纠缠不休,另一边也不见得平静…… 神案被掀的尘埃尚未平定,金平直觉拉了梅花一把,想将她护在身后,但她打掉了他的手。 “小花……”金平无辜地看着她。 “别那样叫我,你的小花已经死了。”梅花一直告诉自己,过去那个可以为金平不顾一切的人,已经跟着孩子一起死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金平诚心道歉。 “对不起?”梅花冷嗤,看着他的目光可以说是带着恨意,只见她道:“说对不起就有用的话,那天下还需要官府存在吗?” 只要她愿意开口,对金平而言就是希望。 “要怎么样,你才可能原谅我?”他问。 “我不想原谅你,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从你不信我的那一天,从你说你后悔娶我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毫无瓜葛了。”梅花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冰冷的、教人绝望的眼神,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绝不会再给他机会,让他再那样伤她一次。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但那时……那时我鬼迷心窍……” “格老子的,放尊重一点,这是打劫!”大胡子大喝一声,因为发现到,应该要瑟瑟发抖等着他们打劫的小羔羊竟然没在理会他们兄弟三人。 “拜托你,放过我吧。”梅花别过头,不想再看他,绝望地说道:“反正孩子也没了,这对你对我,也许是个解脱,就这样分手吧!” 她的坚决,对金平而言才真是绝望。 好好照顾妹妹,这一直以来的信念被一夕之间颠覆了,代价是他的亲骨肉,现在连他心爱的小花都要弃他而去,那他存在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我说了,这是抢劫!”大胡子再次大喝一声。 “杀人偿命。”金平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就是说了:“如果用我的命换孩子的,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梅花不理他,只当他在胡言乱语。 “喂,大胡子。”金平总算看向一旁气得差点七窍生烟的山贼,平静道:“你想杀人不是吗?我让你杀吧。” 第10章 “你有什么毛病?”大胡子险些没气坏了,破口大骂:“我们是要抢劫!是抢劫!谁要你的命?快把身上的钱财全交出来。” “那种东西我多得是。”金平怀里一抽,至少十张银票被拿了出来。 三个山贼看得眼都直了。 “杀了我,这些都归你们。”金平神色平静道。 “你发什么疯?”梅花被他的疯狂行径给激怒了。 “小花,我觉得好累……”勉强到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而努力的金平已然心灰意冷,甚至是万念俱灰。 “你觉得累?”梅花止不住声音中的尖锐,只因为他这时的话让她感到无比的荒谬。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失败过。”金平坦言,神色有些迷离。“以前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好妹妹,以为是遵守对我娘的承诺,结果证明,我遵守诺言是错的,而发现这个错误的代价竟是要赔上你,还有我们的亲骨肉……” 自从梅花流产后,金平一直就是自责的,甚至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好好睡上一觉是什么时候。 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没人能告诉他。 而曾经,尹水浒的建议给了他希望,让他有了目标,可以逼自己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可以逼自己前进。 但努力至今,证明了什么? 没用,这些天努力付出、想破头皮要挽回她,就只证明他造成的伤害那么深,不管他再做什么也没用。 金平真的不知道,这一直一直以来,他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更加不明白,明明是他心头肉一般最珍视的人儿,他怎会这样伤害她?又,这个他所造成的错误,要付出的代价竟是这样的大? 金平觉得累。 在得知他终要失去她,什么也挽回不了之后,他真的觉得好累好累…… “小花,我很抱歉,真的。”金平不知道再说这些有没有意义,但他还是想让她知道。“因为经历过,我很清楚一条小生命的意义,知道那何其珍贵,也知道孩子没了,你很痛,但我何尝不是?那也是我的孩子,可我真的不知道你那时有身孕了……” “娘你个贼!不知道你们在演什么,总之银票归我们就是了。”大胡子被忽视得很不爽,耐性全失之后,提着大刀就这样杀了过来。 金平动也不动,甚至,他闭上了眼,毫不设防刀…… 剑无情,直刺入金平的心口,但不及施力,大胡子只觉腕间一震,一阵剧痛伴随强烈的麻痹袭来,他不受控制地松手,那柄已入肉三分的大刀就这样当一声落了地。 鲜血,染红了那雪白的衣襟。 一时之间,四周除了破烂窗外的暴雨之音,再无其它声响…… 梅花无比震惊。 他了无生趣,竟然是认真的? 为什么? 受伤的是她,被狠狠伤害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他会如此? 梅花的饱受震撼让她第一次正视到,这次的流产事件,受伤的人不只她一个。 金平他……他也知道痛吗? “给我上!先杀女的再杀男的!”本该致命的一刀竟然被个女人破坏了,大胡子暴跳如雷。 “谁敢动她?”金平倏地睁眼,目露精光。 “贼你个娘,都给我杀……” “吵死了!”一声娇叱,梅花身影迅如雷电,不过是一拳,大胡子已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剩下的山贼二人惊呆了。 梅花嫌烦,加上之前在南化城有前例可寻,知道杜绝后患这件事的重要性,纤细的身形再起,接着又是两拳,不久前还穷凶极恶的三个人已经各自倒了一地,再也不会给他们找麻烦了。 金平看着她大显身手,空荡荡的心中只装满了她的身影,目光满盈着对她的迷恋之情。 小花……曾经属于他的……他的小花…… 梅花急着检视他的伤势,可没空管他怎么看她,直到确定仅是皮肉伤之后,这才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 金平看着她,一直就看着她…… “小花,你还在意我的,是不?”将她所有反应看在眼里,他忍不住有这样的奢望。 这问题,让梅花整个人一僵,对着他泛着血色的胸膛,眼泪跟着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他就吃定她心软,就吃定她了,是不? 金平见她没应声,一时情急,再问:“小花,你还在意我的,你是在意我的,是不?” “这重要吗?你不在乎,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要不在乎的话,这里会这般的痛吗?”捂着淌血的心口,金平问。 梅花不想听这些,她不想心软,不想再对他心软…… “小花……” 面对他充满感情的呼唤,梅花眼泪掉得更凶。 “为什么欺负我?”哽咽,她问着,一想到所受的委屈,忍不住放声大哭:“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见她大哭,金平也跟着鼻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弄成这步田地? “小花,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好不好?”金平伸手,想拉她的手。 梅花甩开他意图的握执,哭着说:“不要!不要了……我不想再伤心……你很伤我的心,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金平不放弃,又去拉她的手,鼻酸道:“对不起,小花,对不起……” “我给过你机会的。”这次没挣开他的握执,梅花哭着指控。“是你!是你不珍惜,你不珍惜……为什么你要到现在才知道错在哪边……” 听着她的痛哭失声,金平只觉得视线跟着一块模糊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她,将她拥入怀中之后,就只能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吃定我,就吃定了我会对你心软,你走开,走开……”梅花哭着想挣脱,她不想在这时功亏一篑。 之前一直避开不想看他,就是因为她知道,她一见他就容易心软。 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毛病? 为什么她就这样让他给制得死死的? 梅花气恼着自己的不争气,哭着挣扎着。 金平不放手,他知道不能放手,即便她哭着挣扎,他说什么也不肯放。 “小花,我不能没有你。”他说,压抑的声音里除了好多好多的抱歉,还有满是让人心碎的柔情。“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的心也跟着空了,每一天都是煎熬,你回来,好不好?” 骗人!他一定是骗人的,不要信他,拜托不要信他…… 梅花想说服自己,但在那温柔的、充满感情的声音里,她只能气恼地恨起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想相信他?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要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人,真是她命里的魔星…… “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梅花若是如她想象的有志气,她该要揍他两拳,大声地说不好,叫他滚! 但感情并不是竞赛,并不是一时大声、逞了威风、赢得面子或是彰显志气后就会开心的一件事。 “我可以相信你吗?”眼泪流着,梅花只问他这么一个问题:“这一次,我能相信你吗?” 失而复得的激动教金平忍不住使上了劲,紧紧、紧紧地拥着她。 他的小花,是他的小花呀…… 再也不会,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会替他证明一切。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的,是呗?” 下流的声调,下流的猥亵模样,凤梧山的色胚大老爷又出动了。 但这个百玩不腻的无聊游戏,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开始觉得没趣了。 “你。你是谁。”好平板、好死气沉沉的对白。 “唷呵,小姑娘竟然不识得本大爷。”色胚老爷对着身边两个手下狞笑,在两个手下很配合的露出淫笑时,接着说道:“不过不碍事,你跟着大爷回家,很快就清楚、什么都清楚了,嘿嘿。” “别。你别过来……哎呀。”依然是好平板,好死气沉沉的对白,就连那个假装跌倒的哎呀惊呼,也平板得有如死鱼那样,毫无高低起伏。 色胚大老爷紧皱了下眉,但想想之后还是将就吧,继续道:“说什么傻话呢,来,让大爷仔细地瞧瞧这小模样儿。” “别。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色胚大老爷的嘴角隐隐抽搐了两下,但还是忍! “这荒山野地里,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小石头,你怎么搞的啊?”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因为扮演小姑娘的小石头竟然在挖鼻孔? 冯大插腰、活像个大茶壶似地大骂:“你这么不入戏,是要怎么玩下去啊?” “阿大师兄,你玩的这个很无聊耶,我才要怀疑你怎么玩不腻哩!”上个月才入师门的小石头成了师门里最新的小师弟,但因为是村子里的人,自幼便与冯大他们相熟,说起话来仍是以往那样没大没小。 “你这小子,意见倒是挺多,以前叫怀素玩他就玩,哪来这么多意见。”冯大气唬唬的。 “那是怀素小师兄人老实,才会忍着无聊陪你们玩嘛!”小石头陪个三次就觉得无趣至极,忍不住劝:“阿大师兄,你要是思春,还是老实点,想办法去找个对象比较实际。” “唷呵,你小子还想指导起我来?”冯大觉得新奇。 “本来就是。”小石头一脸认真,说道:“你看人家小花姊姊……不对,是师姊,人家小花师姊前些年遇上了她的金桃,不但是嫁了人,这会儿都生了个胖娃娃,跟着她的金桃相公带胖娃娃回师门看外公了,你们还在玩这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游戏,不觉得空虚吗?” “你小子是欠揍啊!”阿大作势打人。 “不理你了,我去看小花师姊的胖娃娃去。”小石头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就跑了。 该演小姑娘的人跑了,没得玩了…… “喂。”冯大一脸狐疑的看向两个弟弟。“我们玩的游戏,是很空虚的吗?” 冯二、冯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空虚吗? 有吗? 物以类聚的三兄弟,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到底是哪里空虚呢? 宝宝嘹亮的啼哭声持续着,那哇哇的哭声就这样持续着。 梅花才刚跟爹娘闲话家常回来,一回院落就听见儿子的啼哭声,好气也好笑地连忙进屋查看—— 果不其然,孩子正在床中间哭着,至于她的亲亲夫君则是趴卧在床边,正一脸心满意足地欣赏儿子的哭相。 这是自从她顺利生产之后,他新培养出的嗜好。 每每当他看着孩子哇哇啼哭时,总是会忍不住感叹,这是多么健康有活力的一个孩子,然后常常就这么一看看得失神,让人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别闹了,孩子应该是饿了。”梅花驱赶他,要他别趴在床边妨碍她抱孩子。 算算时间,也该是喂奶的时候,但梅花还是先检查一下孩子的尿布,确定不是尿湿的问题,这才准备要喂奶。 金平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宽衣准备喂奶…… 即使是这般亲密了,那仿佛会烫人般的视线仍教梅花不自在,在露出雪白的胸脯前,忍不住细声抗议。“别这样看人。” 金平微笑,反问:“怎样?” 梅花答不出来,只觉得害臊,忍不住抱着孩子往一旁侧去,避开了他的直视,这才专心地喂奶。 金平觉得幸福。 像这般看着他的妻子哺育着他们的孩子,这画面,无端教人感到满足,打心底满盈着一股幸福的感觉。 “小花。”他忽地唤她。 “嗯?”抱着软软的小人儿,梅花应了一声。 “谢谢你。”他忽地说。 “又发什么神经?”梅花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人心猿意马,金平很自然地倾向她,在她颊畔落下一吻。 梅花又嗔了他一眼,脸儿红红的,实在不清楚他又怎么了。 金平顺势轻拥她入怀,连着儿子一起,让她以较舒适的姿势,倚靠在他身上喂儿子。 “谢谢你给我们这个机会,我觉得自己很幸福。”金平坦白地说。 梅花用头撞击他的胸膛,示警道:“事情过去就过去,说好了不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金平轻笑,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小花。” “嗯?” “那你呢?你觉得幸福吗?” 这问题,梅花没答他,却是微微地笑了。 答案是这般的明显。 就如同记忆里的那个午后,村里的孩子们玩闹时乱改的童谣…… 梅花梅花几月开? 不是一月,不是二月,哪一个月分都不对。 不开不开,都不开,金桃提亲才会开。 与他成亲,让她的生命变得圆满。 虽然,同他成亲后,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当中确实是有极不开心的一段,但,雨过总会天晴。 就像她生孩子那般,当熬过最疼痛的那一段,迎接而来的便是万事如意。 历经曾经的波折,现在回头再看……如果最不开心、最痛苦的那一段,是为了让他们成长,好换取现今这般的相知相守、对彼此的怜惜与疼爱。 那么,即使是曾经的不开心,也都是她所珍惜的人生回忆之一。 如果不幸福,真要不幸福,怎可能拥有如此的心境与豁达? 枕着心爱的男人,怀中还抱着心爱的男人…… 梅花无法不笑。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幸福? 【全书完】 编注: ☆在长兄金平天罗地网的守护之下,可怜的金兔妹子如何找到她的归宿?请看采花系列933《兔女郎西游记》。 流行这档子事 彤琤 近年,好似偶像剧当道? 总觉得每隔一阵子都有一档戏刊载上报,写了有多受欢迎、收视率破几,然后谁要裸体跳海之类的,但由于自己鲜少看电视,唯一会认真收看的就只有犯罪现场这种影集,所以对偶像剧方面的信息一直就呈现跟不上潮流的状态。 然后,就在那某一天,由于某档即将上档的偶像剧极积极地强烈放送广告,主打大卡司的演员阵容中有某个我们很喜爱的风趣导演,所以在推出的那日,我跟彤老妈一反常态地准时坐在电视机前,就为了要准时收看传说中的偶像剧。 然后,它上演了…… 又然后,三十分钟过去了…… 缓慢的剧情步调跟僵硬的对白,一下就把我们的热情给消耗光,而我们期待的导演演员也才出场一下子,骂个几句就没戏分了? 一头雾水中只能勉强再熬个十分钟再…… 之后,母女共享偶像剧的天伦梦碎,彤老妈继续看她的婆妈台,我回书房打电动……呃,不是,是写稿,身为一个时代青年,我们当然是有在认真写稿,绝没有浪费生命、把青春投掷在打电动这件事上的事情发生。 啊!扯远了。 总之,虽然没再继续收看,但我们喜爱的导演总还是剧组的演员群之一啊,所以彤老妈偶尔转台经过时,还是会瞄一下表示她的支持,在书房打电动……不是,是写稿的我,也会陪她听一下近期剧情,聊表心意。 时间就这样咻一下的来到了完结篇的那一天。 专看完结篇的彤老妈再一次准时的等着节目播出,我这凑热闹的人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也放下了电……嗯,工作!我们很真诚的放下手边的工作,跟着一起收看,好参与流行。 我看……看……看……妈呀!这虾米? 那个为了金钱名利一度迷失的苦情男主角,在脑子有东西,开刀很危险、不开刀一定会死的生死关头,总算醒悟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事,就在回头找女主角的紧要关头,竟然不清不楚地随便问问要不要重新在一起?然后苦情女主角哭着说不要,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他就很爽快的放弃,然后开车开一开就去路边等死? 这一定是我误会了吧? 没理由一个好好的男主角开车开到一半头晕,就停下来,然后走到车外,倚着车子坐下就等死吧? 所以……是不是绕过去讲另一对主角的结局后,剧情会再带回来,神来一笔地让这苦情的一对有一个教人破涕而笑的好结局? 毕竟苦情这一对的女主角也不是毫无感情了,她的情绪还是很为他牵动,随时都鼻涕、眼泪一直喷的,一定是有希望的啊! 我们很单纯的这样想着,然后看完欢喜冤家的这一对有了好结果之后,节目很爽快的就全剧终,它就这样剧终了…… 这虾米? 震惊啊,我整个人被震撼在电视前,心想着:这就是流行吗?就是新时代的爱情观与戏剧手法吗? 但我不能理解啊啊啊! 大哥,就算不提你家老爸多有钱,我们有健保,是有健保的啊! 你有病的话,虽然开刀很危险,但总是比直接等死来得好吧? 对那个你放在心上却一再辜负的女生,明明就很歉疚的,不是吗? 都不会想为心爱的人做点什么吗? 怎么会喷完鼻涕、眼泪,就去路边等死呢? 震撼完之后,我哭了。 原来这个才是时下流行的剧情……再这样下去,如果不跟着世代前进的话,热爱恶搞老土剧情的我总有一天会被时代的滚轮给滚过去了吧? 喔,好难过。 罗密欧啊罗密欧……难道热爱老土也是一种罪吗? 难道恶搞你们的趣味将不能继续吗? 不管!不管!不管! 白洞,白色的明天……就让我们抱着老土的精神,一起跟着时代巨轮往前滚去吧……叮……(变成远方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