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少得意》 第一章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关轩臣从深眠中被吵醒。 他本能地攒起两道浓眉,眼睛还没张开,耳朵已经恢复灵敏度,确定那股异声来自寝房内,而且还持续不断,加上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扰得关轩臣愈来愈火大,决定看看是谁跟老天爷 借胆,敢进来吵他睡觉。 蜷缩在被窝里的精瘦身躯先是动了几下,接着一只男性手掌慢慢地扯低锦被,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俊脸。 当关轩臣掀起眼帘,瞅见了背对自己的娇小身影,只见那人据案而坐,活像是饿死鬼投胎,正唏哩呼噜地吃着满桌的面食点心。 待看清对方是谁,而且很不幸的,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十妹,关轩臣脸上净是阴沈之色,他可不会因为是亲兄妹就有半点纵容。天生畏冷的他先将锦被裹住全身,然后滑下床榻,来到娇 小身影的背后站定。 「妳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娇小身影被这挟着寒气的厉问声给吓了一跳,塞满双颊的食物全从嘴里喷了出来。「噗……咳咳……四、四哥……」还以为这个兄长已经睡死,不会察觉有人跑进他的寝房才对,她才躲到 这里来吃的。 关轩臣阴阴地瞇起俊眸,俯睇着她。「妳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吧?」 他很怕冷,而且不是普通的怕,每年时节进入秋天,到了这种将冷未冷的气候,就会让他开始昏昏欲睡,真正到了冬天之后,甚至可以七天七夜都不吃不喝也无所谓,而在那几日当中,只 要有人来吵他,可不管对方是谁,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 记得爹娘还在世时,不知请过多少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帮他诊断,直到他们都确定自己的身 体没有异状才安心。 「四、四哥,你先听我说……」十妹感觉到寒气逼人,连忙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觉,而是……兰姨不准我一天到晚都在吃东西……说这样下去会嫁不出去……可是我真的好 饿……厨子做的点心又这么好吃……所以才想躲在你这里吃完……兰姨也不会跑来这儿唠叨……」 她可是不惜拂逆兰姨的好意,也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因为对他们关家这几个孩子来说,兰姨名义上虽是当年跟着死去的母亲陪嫁过来的婢女,可却像亲娘一样照顾他们长大,所以大多时间 都会乖乖听话,也不愿意惹兰姨掉泪或生气。 「妳倒是挺聪明的……」关轩臣的嗓音压得愈来愈低了。「不过兰姨顾虑得对,要是知道妳这么会吃,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敢娶妳,不怕家产被妳吃光才怪。不过会吃就算了,也要多长几两 肉才能卖得好价钱,真不知道那些食物妳是吃到哪里去了,想想实在是浪费银两。」 十妹满脸羞恼地说:「四哥,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毒吗?」 「这样叫毒?妳想听更毒的吗?」他哼问。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证以后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样会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丑的。」她气鼓双颊地嚷道。 关轩臣对十妹的话嗤之以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那是不可能的事,妳想知道原因吗?第一,这辈子我都不会娶妻;第二,要是真像妳说的那样生得天怒人怨,我是绝对不可能看 得上眼,所以妳想看笑话的话就省省吧,还是多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我要去跟大哥说你欺负我。」十妹说不过这个嘴巴坏透的兄长,气呼呼地冲出房门去了。 瞪着满桌的狼藉,关轩臣怒吼道:「石头!」 「四、四少爷?」小厮的脑袋从房门外探了进来。 「是你让她进来的?」他阴阴地斜睨。「现在就去收拾家当,给我滚出关家大门,不用再回来了!」 小厮的确是用滚的,不过却是滚到主子跟前,一把抱住关轩臣的大腿。「四少爷不要赶奴才走,十小姐说她非进来不可……奴才实在是挡不住……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两边都是主 子,谁也不能得罪,当奴才的最可怜了。 「哼!下次再让她进来,我会直接踹你出去。」关轩臣心想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扬州,可以一觉睡到天长地久,没人敢吵他,怒气稍稍缓和下来,也就施恩的原谅小厮这回。 「是,四少爷。」小厮吶吶地说。 关轩臣打了个呵欠,又爬回床榻上,睡意很快地袭来,眼皮才闭上,马上又睡着了。 「四弟!」 才眨眼间,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 关轩臣两道好看的眉毛又往中间靠拢了,心想十妹告状的速度还真是快,大哥马上就跑来兴师问罪了。 小厮简直快哭出来了,努力制止威猛如虎的男人跨进房内。「大少爷……四少爷才刚睡着而已……」 「那应该还没睡熟。」关轩海一把掀开暖呼呼的锦被,将弟弟拖出来。「四弟,有关去扬州的事,大哥还有其它的事要交代……给我醒一醒……」 关轩臣真的想杀人了,不过杀害亲手足的罪是很重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脖子挨上那么一刀,只能忍耐了。「我明天就要去扬州了,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他磨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也不算什么吩咐,只是大哥担心你这一睡,就从杭州睡到扬州,再从扬州睡回来,结果什么事也没办成,所以先来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再怎么说,关轩海也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 的,很了解他的生活作息。 「丑话?」闻言,关轩臣扬起长长的漆黑睫毛,瞅着向来说话就是直来直往,可从来不会用威胁这一招的兄长。「大哥不妨先说来听听看。」 关轩海被这个弟弟的利眼瞧得有些心虚。「咳,就是你若以为到了扬州,奴才们不敢管你,大哥交代你办的事,也打算草草了事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会让方管事随行,随时在耳边 叮咛你、提醒你。」 「要是连方管事也奈何不了我呢?」他低声地问。 「那么到时就由你负责娶那个假冒的『扬州赵家』大小姐。」关轩海真的很希望能为自己未来的娘子讨回个公道,不只要帮她讨回被亲舅舅侵占的家产,还能让她从赵家大门出嫁,完成此 生最大的心愿。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这些话是有人教你说的对不对?」他一脸心知肚明的斜睨。「那个女人还没进门,竟开始懂得使唤你了。」 闻言,关轩海马上大声反驳回去。「徽英才不是在使唤我,只是想到她的舅舅不但夺去赵家的一切,现在居然还找了个姑娘来假冒成『扬州赵家』的大小姐,妄想藉由两家的口头婚约,和 我成亲之后,就能提供他金钱资助,这种事我和她都无法忍受,当然要揭穿对方的阴谋。」 关轩臣撇了撇嘴。「若我还是不娶呢?难不成大哥会押着我拜堂?」 「如果是呢?」他佯作恐吓地哼道。 「敢情大哥已经变成重色轻弟的男人了?」关轩臣讥刺地说。 四弟的嘲讽让关轩海面红耳赤,生气地粗吼:「大哥是那种男人吗?要不是兹事体大,这才来拜托你帮这个忙,否则我早就亲自走这一趟了。」 「不是最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他凉凉地开口。「假冒赵家大小姐的事我会查清楚,更会把赵家的一切都抢回来,让大哥可以风风光光的从赵家大宅将未来大嫂迎娶进门,至于过程, 大哥就别过问了,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做,既然去了,不玩一玩可就对不起自己。」 这番话让关轩海有些迟疑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弟弟不是个会念旧或是心软的人。「目的达到就好,手段别太激烈了。」 「我保证死不了人的。」关轩臣没好气地回道。「还要劳驾本少爷亲自走一趟扬州,这可是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关轩海还想再交代什么,不过又担心太过啰嗦,这个四弟索性不帮了,那可就令人头痛了。「我知道,那就交给你了,四弟。」 「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他的眼皮又快盖上了。 「好了,去睡吧。」关轩海叹了口气,见四弟又一面打着哆嗦,一面爬上床榻,真是不懂四弟明明身 体很健康,为什么就不能正常些,少让自己操点心,自己头上的白发都是为了这几个弟 弟才冒出来的。 又蜷缩回被窝中的关轩臣,在朦胧间听到门扉被人带上了,眼看周公又在召唤自己,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想着到扬州还有一段路要走,得趁这机会饱眠一顿,才有精神对付侵占账房姑 娘、也就是未来大嫂赵徽英家产的亲舅舅,那个叫做孟文义的男人。 到了翌日一早,关轩臣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让几个奴才伺候盥洗更衣,之后连怎么坐上马车、登上船都不记得,只记得兄长在耳边不晓得又唠叨了些什么,然后再度坠入了梦乡,直到平安 抵达扬州为止,那已经又过了数日。 **************** 扬州—— 「嗯……」关轩臣真正清醒的这一刻,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石头,咱们已经到扬州了吗?」 小厮听到主子的问话,连忙趋近些。「四少爷,咱们前天晚上就已经到了。」 「这么快?!」他还想再多睡几天。 「既然四少爷醒了,奴才这就去端洗脸水进来。」说着,小厮便出去张罗了,就怕耽搁太久,主子又睡得叫都叫不醒。 关轩臣揉着太阳穴,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两眼下意识地环视眼前陌生的寝房,他知道这次随行而来的方管事长年跟着兄长在南北各地谈生意,不过又不爱住在人多嘴杂的客栈,所以事先租 下几间不大,但出入方便又僻静的宅子,也好有个落脚处,这儿多半是其中一间。 睇着寝房内简单的摆设,他明白出门在外,也不能要求太多,而对自己来说,有张床榻可以睡觉就够了。 「也该开始进行第一步计划,先去赵家见见那个叫孟文义的男人,顺便探探他的口风……」关轩臣才伸了下懒腰,空气中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才想要再蜷缩回被窝,有人推门进来了。 方管事听小厮说他醒了,于是来到寝房内,很尽职地提醒道:「四少爷人都到了扬州,也睡了两天,可不要忘了大少爷的交代。」 「我大哥是不是说事成之后要帮你加薪俸?」他淡讽地问。 「大少爷确实这么说过。」方管事也不否认确有其事。「不过我拒绝了,因为照顾几位少爷和小姐是我的责任,在关家待了将近三十年,过世的老爷和夫人对我又有知遇之恩,所以在咽下 最后一口气之前,都要克尽职守,要不然将来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和夫人。」 关轩臣忍住翻白眼的动作,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满嘴恩情、责任的人了,都不会感到辛苦,自己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好累,于是扯开被子下榻。「大哥找你陪我来还真是对了……把我的袍子拿 来。」 「我去叫奴才将早膳送进来。」说着,方管事先将直裰披上他的肩膀,待关轩臣的手臂套进袖中,这才转身出去。 待关轩臣穿好袍子,小厮也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四少爷,这是热水,不过还不至于太烫,用来洗脸刚刚好。」 「算你机伶。」就是因为这个小厮在身边伺候多年,比其它人了解自己,所以就算关轩臣说过好多次要赶他出去,最后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小厮暗暗吁了口气。「只要四少爷别赶奴才走就好了。」 「哼!若真要赶你走,你还会站在这儿吗?」关轩臣走到洗脸架前面,先盥洗之后,才由小厮来帮他梳发,再戴上唐巾。 「谢谢四少爷。」小厮喜道。 关轩臣勉强集中精神,简单地用过了早膳,其实该说午膳才对,这才坐上马车,前往位在长春湖畔的赵府。 「四少爷,就快到了。」同坐在篷车内的方管事适时出声。 他眼皮连掀也没掀地说:「到了再叫我。」 方管事揭起布帘的一角,指引驾驶马车的奴才前往赵府的方向,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到达目的地了。 「你确定就是这儿?」关轩臣下了马车,半瞇着眼看着朱色大门上的匾额写着大大的「孟府」二字。「看来这个叫孟文义的男人不只侵占赵家的生意,连这座府邸也早就变成他的了。」 「四少爷说得没错,这位孟文义对外都宣称是他已故的姊夫,也就是赵老爷临终之前将赵家三代累积下来的家业赠予了他,就是不希望影响到自己的名誉,要不是账房姑娘……不,是未来 的大少夫人说出真相,恐怕大家都被蒙在鼓里。」方管事对这种人相当不齿。 关轩臣用袖子掩住呵欠。「石头,去敲门。」 「是。」小厮快步上前去。 孟府的门房拖了好半天才出来应门,听说了对方的身分,只回了一句「老爷不在」,便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连个下人的派头都这么大,居然敢赏本少爷吃闭门羹。」关轩臣不悦地瞇起俊眸。「石头,再去敲门,问清楚什么时候他们家老爷才会回来。」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奴才。 小厮衔命又去了。 「不知道。」门房只说了三个字,又把大门关上。 方管事叹了口气。「四少爷,咱们明天再来吧。」 「我人都来了,岂能就这么空手而回。」关轩臣冷冷一笑。「石头,再去给我敲门,就说本少爷要进去等。」 「是。」小厮又去敲门了。 门房很不耐烦地瞪着杵在外头不走的客人。「你们在这儿等一下……」丢下一句话之后便又把大门用力关上。 「四少爷要不要先到马车上等候?」小厮见主子将披风裹得密不透风,知道今天的气温对他来说是很冷的。 关轩臣低哼一声。「我就在这儿等他开门。」 过了好久,门房终于回来了,这回则是开口邀请客人进去。「我家老爷晚一点才回来,有什么事就跟我家小姐说吧。」 「你家小姐?是赵家大小姐?」关轩臣心想该不会就是那个冒牌货,那还真是巧极了,他正想要见她一面,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来假冒他人,妄想当上关家的大少夫人。 门房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家老爷的千金。」 「那还真是可惜。」他扼腕地喃道。 门房让另一名奴才来为他们带路。 关轩臣主仆以及方管事在孟府的奴才带领之下,穿过了曲廊以及拱桥,来到位在庭园内的一间雅致小厅。 「请稍候。」奴才说着便先退下了。 关轩臣在太师椅上坐下,两指揉了揉眉心,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等待那位孟家小姐到来。 没过多久,婢女进来奉上一壶刚沏好的热茶。 「这是什么茶?」关轩臣口气傲慢地问,他的嘴可是很挑的,吃的喝的都不能太过随便。 婢女回了一句「这是扬州的蜀冈茶」,接着便将主位前的一整片珠帘垂放下来,好让客人无法完全窥见坐在里头的人。 看来这间小厅是孟府的女眷用来会客的地方,关轩臣有些意兴阑珊地思忖,只想快快把事情解决了。 就在这时,珠帘后头有了动静,隐约见到一道女子的身影缓缓移动,最后在主位上落坐,不过并没有马上开口询问访客的来意。 「四少爷喝口茶,暖暖身子。」小厮呈上茶杯说。 既然对方还不说话,关轩臣便先接过茶杯,啜了一口,不过马上吐了出来。 「听说蜀冈茶其甘香,味如蒙顶,不过这壶茶却完全糟蹋了……」就因为关家也产茶卖茶,即便没有兄长用闻用看就知道茶叶好坏的能力,关轩臣也只要一口就能判断。「或者这便是孟府 的待客之道?」 珠帘后头响起女子的嗓音,而且音量很小,小到快让人听不清楚了。「鹃儿,快去帮关四少爷重新再沏一壶。」 「是,小姐。」侍立一旁的婢女福了下身,便将那壶茶端走了。 「令尊何时才会回来?」关轩臣懒懒地瞄了珠帘后的人影一眼。 「不知关四少爷找家父有什么事?」坐在珠帘后头的孟盈盈继续用着柔弱无力的嗓音问道。 「自然是有事,只是就算说了,也不确定妳能不能给个满意的答案。」关轩臣不喜欢说废话,万一说了,这女人又一问三不知,岂不是白费唇舌。 孟盈盈沈吟一下。「关四少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说出来听听,或许我曾听家父说过也不一定。」 「前些日子家兄收到令尊捎来的信,信中写着希望他履行和赵家大小姐之间的婚事,令尊既是赵家大小姐的亲舅舅,自然有权力替她作主了,只不过……」他故意停顿一下。「家兄曾经派 人打听过,这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令尊不顾她的意愿,想要将赵家大小姐嫁给一名朝廷高官为妾,所以她不得不选择逃走,至今还下落不明,那么关家若是真的决定履行婚事,令尊又怎么将 这位『赵家大小姐』嫁过去?难不成是找人来假冒?」 关轩臣这番话里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不过却是一针见血,就是想知道对方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话才说完,珠帘被一只小手给拨开,孟盈盈红着眼眶从里头走了出来。 「我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其中一定有误会……」她手上攥着巾帕,眼底闪着楚楚可怜的泪光,想要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辩驳。「我爹真的是个好人……他不会对表姊做出那么过分的 事……」 关轩臣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孟家小姐,只见她年约十七,有着纤弱无骨的体态,一张鹅蛋脸上嵌着两条弯弯的柳眉,眉心有一颗小奴才红痣,在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妩媚,而小巧的秀鼻 下,则是张樱桃小嘴,不过他下头的三个妹妹都生得明丽可人,尤其是五妹,更说得上是国色天香,所以再漂亮的女人对自己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惊艳,何况眼前的孟家小姐,就是标准的大 家闺秀,一点个性和特色都没有,引不起他的兴趣。 「意思是妳也不清楚有没有这回事了?」这不是白搭了?早知道他就回府里睡觉去。 「因为……家母这两年都待在南通的娘家调养身子,直到一个多月前我才与她来到扬州。」孟盈盈小手捏着巾帕,彷佛碍于女子的矜持,只能偷偷地觑了下眼前可以说是俊美非凡的年轻男 子。 只见这位关四少爷头戴唐巾,身穿酱色直裰,布料上还绣着精致的如意图案,可见得对穿着相当讲究,年纪约莫二十二左右,不只有着极为出色的五官,还有着比女人还要白皙无瑕的皮 肤,衬托着两道入鬓的剑眉,和墨黑的瞳眸,看似慵懒闲适,不过一旦嘴巴使坏之际,眼尾又总会似嘲似讽的往上一挑,鼻梁下的两片殷红嘴唇,也跟着露出一道讥诮的弧度。这名年轻男子有 着美丽的外表,但又不会显得阴柔,修长精瘦的身形有着属于男子该有的阳刚味,可以说让人无法挑剔。不过,孟盈盈却不会为了关四少爷那张好看的皮相而动心,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像他这 种态度傲慢无礼的男子了。 闻言,关轩臣低哼一声。「那么妳也不知道这座宅子原本是赵家所有,是令尊硬将它霸占下来的?」 「我爹才不是这么可怕的人……关四少爷说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孟盈盈旋即哽咽地指控。「他是个大好人……」 这下关轩臣真的往上翻了个白眼,不是怕看到女人哭,而是怕遇到俗不可耐的女人,以为哭哭啼啼的就能解决得了事情。他连多看孟盈盈一眼都懒,要知道长相是天生的,是父母给的,怨 不了别人,但一个女人有颗漂亮的脑袋,里头装的却只有愚蠢,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赵家大小姐在吗?可否让我跟她见上一面?」关轩臣决定直接找冒牌货比较快。「我倒想听听看她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孟盈盈露出一脸的委屈。「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也不点早说,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他决定打道回府。「回去了!」 方管事和小厮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主子。 而孟盈盈也怔住了,见关轩臣就要跨出门坎了,连忙开口。「关四少爷请留步,家父很快就回来了……」 「改日再登门拜访。」关轩臣右手一挥,连头都没回地便跨出厅外。 见关家主仆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孟盈盈迅速地收起泪颜,眼神也不见方才的楚楚可怜。「鹃儿,去叫大柱子过来。」 婢女立刻出去找人了。 「这位关四少爷到扬州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孟盈盈在座椅上坐下,小嘴喃喃自语着。 才一会儿功夫,婢女带著名奴才进来了。 「小姐找我?」外表憨傻的大柱子很恭敬地问。 孟盈盈简单地说明要他去做的事。「你有看到刚才出去的客人吧?我要你偷偷跟踪他们,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然后回来告诉我。」 「是,小姐。」大柱子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小姐为什么要大柱子去跟踪他们?奴婢见那位关四少爷态度高傲,一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小姐何必理会那种人。」待小厅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个,婢女才悄声地问,似乎对于主 子人前人后不一样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有我的用意。」孟盈盈没有说太多,就是因为这位关四少爷劈头就提起赵家的事,让她觉得不太寻常,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时,另一名婢女进来了。「小姐,夫人在找妳了。」 「我马上就来。」娘亲是个害怕孤独和寂寞的女人,总希望无时无刻都有个人陪在身边,不过娘最想要的还是自己的丈夫能随时相伴左右。 孟盈盈轻叹地思忖,这才从座椅上起身,轻移莲步地往外走,腰间那件打着数十条细褶的绣花裙,随着脚步的移动,晃荡着迷人的波纹。 *************** 申时左右—— 「听说杭州关家的四少爷今天来过了?」孟文义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回到府里之后,听说白天有客人来访的事,便让奴才去将女儿请了过来,仔细询问经过情形。 孟盈盈秀秀气气地坐下来,口气柔顺地回答他。「是的,爹,关四少爷确实来府里找过爹,不过爹还没回来,他便说改日再来拜访。」 「他跟妳说了些什么?」他急急地问。 闻言,孟盈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孟文义,他唇上蓄着两撇胡子,配上高大的身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挺,此刻又头戴软帽、穿着绣着几何纹图案的长袖背子,更有着富家老爷的派头,其 实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在她八岁那一年,由于生父骤逝,和生父是八拜之交的孟文义便天天来家里安慰彷徨无助的母亲,最后母亲不顾亲友的反对,带着自己再嫁给他。 「关四少爷说……」孟盈盈暗中观察他的神情。 孟文义更加急切地追问:「他说什么?」 「他说因为收到爹捎去的信,所以关四少爷的兄长派他来见赵家表姊一面,想当面问问她对两家的婚事有何看法……爹,赵家表姊住在府里头吗?我怎么都没见过?」她试探地问。 「呃……她住在别的地方……」孟文义眼光闪烁地回答,心想关家的人倒是聪明,先派人来扬州,说不定是打算拒绝亲事,这可不成,他可是寄望在生意上头能得到「杭州关家」的一臂之 力。 她一脸深信不疑,其实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和娘打从住进这里之后都没见过。」 虽然孟盈盈以前曾听他提起过孟赵两家的关系,所以赵老爷在病逝之后,才会把所有的生意、家产都交给了孟文义,不过现在来看这件事,似乎愈来愈像那位关四少爷所说,是他霸占下来 的,不过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就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就只说了这些?」他又问道。 「嗯。」孟盈盈轻颔了下螓首。 「我知道了。」看来为了取信关家,得让假冒赵徽英的侄女跟关四少爷见上一面才行,孟文义心中盘算着忖道。 「爹既然回来了,也该去房里看看娘。」她说。 他点了下头,作势起身。「对了!盈盈,关四少爷下回再来,若爹不在府里,妳一个没出嫁的闺女就别出来招呼客人了。」孟文义不希望她们母女听到一些对自己不好的传闻,能不和外人 接触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的,爹。」孟盈盈状似柔驯地答允了,不让心中的恨意流露出来,使眼前的杀父仇人有所防备,可是心里却为了「爹」这个字而痛苦不堪。 孟文义很满意她这般听话,这才步出书房。 瞪着两手背在身后往外走的身影,孟盈盈多么希望能用视线瞪穿他,甚至亲手杀了他,好报这杀父之仇。 这个秘密在她心中已经藏了将近九年,没有一天忘记过,每唤孟文义一声「爹」,她的心就会痛一次,觉得自己背叛了生下她的父亲。 孟盈盈抡紧袖中的粉拳,却也明白要报这杀父之仇,光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她需要有个帮手,只是该找谁呢?而又有谁是可以信赖的? 待孟盈盈心事重重地回到居住的院落,正好大柱子办完她交代的事回来了。 「知道那位关四少爷住在哪里了吗?」她问。 大柱子用力点头。「知道,不会很远,一下子就到了。」 「要牢牢记住,若是有必要,可是要你带路的。」孟盈盈叮嘱地说。 他又是用力地点头。「小姐不用担心,大柱子不会忘记的。」 孟盈盈笑睇着眼前年纪比她长了五岁,可是智力却像个十岁孩子的年轻人,是母亲位在南通娘家府里一位长工的儿子,因为是个痴儿,所以经常受到欺侮, 她见了于心不忍,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也是身边少数能够信任的人。「那就好,肚子也应该饿了,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好。」大柱子咧嘴笑着跑开。 一旁的婢女听了他们的对话,一脸的不赞同。「难道小姐想去找那位关四少爷?这样好吗?要是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出去见个男人,肯定会生气的,再说这又是为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必要,不是非去找他不可……」孟盈盈敛起娇容。「这件事不能让其它人知道,尤其是老爷和夫人。」 因为她有很多疑问需要得到解答,或许可以从那位关四少爷口中得到,只是那个男人说的话又是否真的靠得住? 孟盈盈垂下眼睑,陷入了沈思,若能知道对方真正的来意,事情就好办了。 第二章 三日后—— “四少爷还在睡吗?”方管事等了又等,不得不来催。“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快点再进去叫他。” 小厮面有难色地说:“我也想,可是……真的不敢去吵四少爷。” “我进去叫他好了。”方管事也不为难他,决定自己来。 待方管事推门进入寝房,来到床榻前,伸手推了推锦被下的人。“四少爷该起来了,有客人来访……” 锦被下传来模糊的男性嗓音。“今天不见客……” “是孟家小姐来了,她说有事要见四少爷。”方管事道出对方的身分,希望让关轩臣想起自己这趟扬州之行的目的。 片刻之后,关轩臣掀开锦被,脑袋也清醒了些。“她来找我做什么?还有……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第二个疑问让他的睡意渐渐褪去,因为关轩臣记得很清楚,那天根本没有说出自己住在何处。 方管事回头叫小厮尽快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孟家小姐说要等见了四少爷才会道出来意。” “最好是有重要的事……”关轩臣打了个呵欠,这才坐起身来,两腿才垂放下来,小厮便蹲下身帮主子穿鞋。“否则我可懒得跟她多说半句话。” 又花了不少时间,关轩臣总算穿戴整齐,或许是今日天气晴朗,所以他的精神也恢复得很快,等小厮取来披风,围在自己肩上,这才愿意踏出寝房一步。 待关轩臣来到紧邻着假山流水的厅堂,淡淡地瞟了在座的女子一眼,而她的婢女则站在身边。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孟盈盈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见到了人,这个男人却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用这种轻率狂妄的态度来对待客人,让她险些将柔顺的面具给摘下来,好好地数落他一番。 “打扰了。”她起身福了福。 他在主位上坐下,哼了哼。“这种客套话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怎么晓得我住在这儿的。” “那天关四少爷离开之后,我便让人偷偷跟在后头,自然就晓得了。”孟盈盈也没有隐瞒。 “为什么要这么做?”关轩臣用眼角斜睨着她,不太高兴居然在毫无所觉之下被人跟踪了。 “因为我想再跟关四少爷确认那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等了快三天,还是不见这个男人再上门拜访,只好亲自走一趟了。“你说我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赵家那儿抢来的,可有证据?” “你可以去跟府里的奴才打听看看,或许还有赵家原本的下人。”关轩臣托着下颚说。 孟盈盈沉吟了下。“我这两天都问过了,就算还有赵家原本的下人,听到我问赵家的事,就如同惊弓之鸟,直说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很担心会被逐出府去,所以才更让人起疑。” “看来你爹已经事先警告过府里的奴才,要他们别乱说话,这样你还相信他不是那种卑劣无耻之人?”他语带嘲弄地说。 她思索片刻。“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去问问那些织造坊和布庄里的人,应该有织工和伙计知道,到时就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假了。” 见孟盈盈没有他预料中该有的气恼,也不像那天呜呜咽咽地反驳,反倒表现得很冷静,让关轩臣不由得挑起眉梢,上下打量她,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女子和那天见到的不是同一个。 “你在看什么?”孟盈盈用娇斥来制止他的凝视,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主动找上门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关轩臣抚着下巴。“你真的是孟家小姐?” “我姓江,不姓孟。”她脱口而出。 因为在孟盈盈的心目中,她永远跟着亲生父亲姓江,若非必要,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姓孟,所以听到关轩臣这么说,便下意识地纠正他。 “你明明就姓孟。”关轩臣的眼神活像她头上长了角似的。 她横他一眼。“我姓江。” “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难道她突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关轩臣不禁悻悻然地忖道。 “你才疯了!”孟盈盈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说什么?”关轩臣着恼地问。 “鹃儿,咱们回去。”她凛着娇容起身,就往厅口走去。 关轩臣还没遇过会跟他反唇相稽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站住!”他可不是那种打不还手的人。 “关四少爷还有何指教?”孟盈盈旋过娇躯,姿态也很高地反问。 他斜倚在太师椅上,目光略显凌厉。“你今天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应该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关四少爷来扬州的目的又是什么?”孟盈盈才不会笨到比他先说。“如果你能坦言相告,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会有什么目的?”关轩臣审视着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丝撒谎的表情。“自然是想替兄长来看看和他有口头婚约的赵家大小姐。” 孟盈盈感觉他似乎有所保留,那么她也没必要说太多。“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洗刷家父的清白了,若他真的做了关四少爷所说的事,也希望他能把属于赵家的东西还给对方。” “真的是这样吗?”关轩臣头一次用正眼来看待她,想不到这位孟家小姐还隐藏着另一面,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傲慢,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致。“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无知无趣又无聊的女人,现在看来是我太早下定论了,那天见到的你,和现在的你,哪一个才是真的?” 听关轩臣这么贬低自己,孟盈盈娇颜一沉。“你敢说我是无知无趣又无聊的女人?那么我也回敬关四少爷一句,在我眼中,你也不过是个自大自负又自命不凡的男人。” 关轩臣俊脸也往下一沉。“你再说一遍!” “要说几遍都可以。”孟盈盈可也不是受到侮辱却不会还口的女子。 他不怒反笑,觉得这个女人愈来愈有意思了,不禁也斗志高涨。“这么一来似乎陷入了僵局,也没办法再谈下去了,不如……我说一些,你也说一些,这样谁也不吃亏。” “关四少爷所谓的‘一些’指的是多少?”她没那么容易上当。 听孟盈盈问得这么谨慎小心,关轩臣可以确定她一点都不笨,而且还聪明到不会随便让人占了便宜,殷红的男性嘴角往上一扬。“那么为了表示诚意,我就先说一些好了。” “好,那么关四少爷就请说。”瞅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好说话的男人,孟盈盈不得不心生提防。 “因为我的兄长另有喜欢的姑娘,加上他又怀疑这个赵家大小姐是假的,是令尊找人来冒充,只为了得到关家在生意上的资助,所以才要我来扬州探探虚实,这就是目的。”关轩臣挑衅地看着她。“接下来轮到你了!” 孟盈盈折回方才的位子坐下来。“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整垮孟文义,夺走他手上的一切,让他沦落街头,甚至……不得好死。”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真的疯了。”关轩臣只觉得可笑,亏自己刚刚还对她产生那么一点兴趣。“看来你一点诚意也没有,根本不想说实话。”有哪个当女儿的会这样诅咒自己的爹。 她娇哼一声。“你方才说的那些也未必是真的,所以谁也别说谁。”其实她说的就是实话,只是没人相信罢了。 关轩臣也冷哼。“那么不用再谈下去了。” “没错。”孟盈盈再度起身,这次真的和婢女离开了。 还坐在厅堂的关轩臣忍无可忍地低骂几句。“这个女人的气焰还真大,态度比我还要傲慢……” 在这短短的唇枪舌战之间,让他有一种碰上对手的感觉,使他体内的血液不再冰冷,好像快要燃烧起来了。 不!他可不会对个疯女人动心,居然说要整垮自己的爹,她不是脑子不正常,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关轩臣一脸沉思,想着要不要把事情弄个清楚,若是能利用孟盈盈,得到她的协助,将属于赵家的东西全都抢回来,必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她肯帮自己这个忙吗? “石头!”他扬声唤来小厮,去把孟盈盈再请回来。 而在另外一头,孟盈盈才跨出大门就后悔了,她应该继续伪装柔顺的模样,等从关四少爷口中套出真话之后再做打算的。 孟盈盈一脸懊恼,因为直觉已经告诉她,那个男人来扬州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他不肯说真话罢了。 “小姐?”婢女见主子还不肯上轿,有些困惑。 孟盈盈还在犹豫该不该回头再去找关四少爷,如果他来扬州真的是冲着孟家来的,也许可以利用他来对付孟文义,就算要她低声下气的哀求,为了报这杀父之仇,她也愿意这么做。 就在这当口,小厮气喘吁吁地奔出大门。 “我家四少爷请……你进去……”好险赶上了。 她立刻暗喜在心。 “里面请。”小厮态度恭敬地一揖。 于是,孟盈盈主仆又走进了那扇大门,来到方才不欢而散的厅堂。 “不知关四少爷还有什么事?”这回孟盈盈稍稍放低姿态,毕竟是她有求于他,这个道理她还懂得。 “请坐。”关轩臣俊眸一瞟,想得到她的援手,就暂且对她客气点。 “谢谢。”孟盈盈踩着脚上的弓鞋,裙摆在行走之间形成美丽的波浪,最后来到离关轩臣最远的太师椅上坐下来,虽然厅里还有小厮和婢女,但还是要保持应有的距离。 他坐正身躯。“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就让咱们重新来过吧。” “既然关四少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男人就算口气没那么差,态度依旧张狂,不过孟盈盈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装作不在意。 “你说得没错,刚刚我并没有完全说出真话。”关轩臣出乎意外的坦诚让她不由得挑起黛眉。“因为我担心要是说了,会让令尊事先有所防范,那我来扬州的目的不就注定会失败了。” 孟盈盈不动声色地问:“这话怎么说?” “我是很想说,不过又无法信任你,该怎么办呢?”他故意吊胃口。 “那么这回换我多说一点,如果关四少爷能够相信的话,那么自然就可以告诉我了。”轮到孟盈盈借用他的话。 关轩臣俊脸一亮。“就这么办。” “孟文义……是我的生父过世之后,我娘再改嫁的,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她简单地解释。 “原来如此。”关轩臣有些明白了。“这种事也的确不能乱说,应该是真的没错,我就相信你。” “换你了。”她柔柔一哂,不过这笑并没有到达眼底。 “‘杭州关家’和‘扬州赵家’同样都有织造坊和布庄,如今赵家的生意由令尊来管理,只不过这半年多来,布疋的品质已经每况愈下,大大地影响了商誉,所以打算趁这机会接收所有的生意。”他说的是真话没错,但也只是真话当中的其中一部分。 孟盈盈挑不出话中有任何可疑之处,于是问道:“那么关四少爷打算从何处着手?” “这我就不便奉告了。”关轩臣哼笑地说。 “如果我肯帮你呢?”一旦孟文义失去了织造坊和布庄,她再带着娘离开,让他落得一无所有,即使无法亲手杀了他,也算是报了仇,孟盈盈心中有了这样的打算。 关轩臣凉凉地瞥她一眼。“为什么你肯帮我?就算孟文义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毕竟也还有养育之恩,让人很难信任你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个你就不用管,只要说肯不肯就好了。”孟盈盈嗔恼地说。 “如果……求我让你帮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反正我也不急,可以慢慢的玩,就当作排遣时间。”想跟他斗还早得很,关轩臣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确定他们之间谁最迫切得到对方的协助。 闻言,孟盈盈恼怒地瞪着他。“你……”不行!这次一定要忍耐!不过她还真没见过像关轩臣这样可恶的男人,恨不得赏他一巴掌。 “看你的表情,咱们多半合作不下去了。”关轩臣懒懒地对身旁的小厮说:“石头,送孟家小姐出去。” 小厮来到孟盈盈面前。“孟小姐,请!” “我……”她只能将自尊暂时搁下,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关四少爷肯帮这个忙,盈盈一辈子感激不尽。”孟盈盈不禁想到最近娘多次提起她的终身大事,万一要她在这节骨眼里嫁人,那么杀父之仇又该怎么报,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关轩臣听她说话的口气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似的,一方面觉得好玩,另一方面更想知道孟盈盈为什么会不念“父女之情”,也要整垮孟文义,但是眼下她是不会说的,只得再等机会。 “那我就答应让你帮吧。”他高姿态地说。 她咬了咬牙。“谢谢关四少爷,那么可以将你的计划说出来了吗?” “告诉你也无妨,听说令尊对待织造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织工相当刻薄,动辄扣他们薪俸,因此布疋的品质才会下降,既然他这么不懂得珍惜,那么‘杭州关家’愿意重金礼聘他们。”关轩臣一手支着下巴。“你只要提供他们的名单,剩下的由我这边来说服。” 孟盈盈斜睐他一眼。“你是要收买他们?” “说收买多难听,我这是要给他们一条更好的路走,那些老织工真正效忠的对象是赵家,可不是令尊,相信他们也不愿意继续在他手底下做事。”关轩臣肯定用这种方法是最快也最用的。 “我答应你,不过得给我一点时间。”她不能再犹豫了。 他也很爽快地点头。“没问题,不过我只能给你五天的时间,让我瞧瞧你的诚意有多大。”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孟盈盈反问。 关轩臣缓缓地起身,一脸嘲弄地踱到她面前。“我会让孟文义一无所有,流落街头,至于你要他不得好死……我得再想一想要怎么个死法才行。” “一言为定。”孟盈盈不假思索地说。“不过……请关四少爷离我远一点,别靠得这么近。” 他淡讽地笑了笑。“担心有损闺誉?那么你就不该跑来这儿。” “我不是担心这个问题。”她昂起下巴说。 “那么是为什么?”关轩臣纳闷地问。 孟盈盈白他一眼。“因为我讨厌你那张脸,所以别一直靠过来。” “你……”关轩臣为之气结。“怎么?不好看吗?”他对自己的长相可是相当引以为傲,也从来没听过有人批评。 “好看,就是因为生得比女人还要好看,所以我才讨厌看到它。”孟盈盈不屑一顾地说,见到他铁青的表情,知道自己成功地扳回一城。 关轩臣额际一阵抽搐,心想这女人说话比他还要毒。“那还真是遗憾,既然以后要继续合作,你就得一直看到它。” 说着,关轩臣又故意再靠近一些,看孟盈盈又羞又气地拚命闪躲,他反倒心情大好,所有精神都来了。 “你……离我远一点!”孟盈盈娇吼。 婢女见状,也连忙上前护主。“不要靠近我家小姐!” “鹃儿,咱们走。”她恼羞成怒地往外走,还可以听到关轩臣得逞的笑声,似乎很高兴看到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 你少得意!等我的仇报了之后,你跟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毫不相干!孟盈盈气呼呼地思忖。 就在孟盈盈收回心思,一面往大门口走去,一面想着要如何知道织造坊中哪些织工的资格最老。府里的账房先生可以说是孟文义的亲信,或许知道也说不定,只好先从他身上下手了。 “小姐……”走在孟盈盈身后的婢女怯怯地问:“你刚刚跟关四少爷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为什么要联合外人来对付老爷?” 孟盈盈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我有我的用意……鹃儿,你也跟了我三年,就因为相信你不会背叛我,所以才会让你听到我和关四少爷谈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背叛小姐,要不是小姐拿了几样首饰给我去变卖好送回家应急,我爹娘恐怕已经穷到要把妹妹给卖了,这份恩情鹃儿都记得,只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而已。”婢女怎么也想不通,所以才会问。 “相信不用多久你就会知道了。”孟盈盈笑靥中带了几分悲伤。“我来见关四少爷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要是我娘问起,就说我到庙里跟菩萨祈求平安。” 婢女颔了下首。“我知道了,小姐。” ※※※ 翌日申时,关轩臣带着小厮来到孟府,这次总算见到孟文义。 “若早知道贤侄远从杭州而来,我这个世伯应该摆宴为你洗尘才对。”孟文义马上亲自出来招呼,一开口就用称谓来拉近彼此的关系。 关轩臣对他故作热络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那我也该称呼你一声孟伯伯了。”口气中的讽刺意味相当浓厚。 “哈哈,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孟文义捻着唇上的胡子。“我这就叫人准备一桌好菜……对了!贤侄上回来应该见过我的女儿盈盈,她可是烧了一手好菜,不如由她来下厨,咱们边吃边聊好了。” 孟文义见到关轩臣本人,灵光一闪,想到了个好主意,让侄女假冒赵徽英嫁给关家的大少爷,盈盈则是嫁给关家的四少爷,这么一来,可以说是亲上加亲,到时关家想见死不救也不可能。 他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而相较孟文义的一片好意,关轩臣岂会听不出他想把女儿推给自己的念头,于是一脸似笑非笑地婉拒了。“不用麻烦,我这回来扬州是奉了兄长之命,前来见见未来的大嫂,也就是‘扬州赵家’的大小姐,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说完,就等着听听看孟文义会怎么回答。 闻言,孟文义满脸忧伤地叹口气。“徽英她……这会儿人不在府里,那孩子也真是可怜,自从她爹过世之后,就伤心过度病倒了,所以我让她在西北郊功德山山腰上的别庄里静养,因为她爹娘生前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就喜欢到山上的寺庙朝山礼佛,所以就在那儿盖了一间别庄,贤侄若想见徽英一面,得等我去问过她再说。” “那么我就静待消息了。”关轩臣就是非亲眼见到人不可。 孟文义笑容一僵。“好,一有消息我会让人去通知贤侄。” “不劳费心,后天下午,也就是这个时辰,我会派奴才来聆听结果。”他就是要给孟文义一点压力,才会尽快让那个冒牌货出现。 “呃……好。”孟文义期期艾艾地说。 还以为这位关四少爷不过二十出头,历练还不够,只要用长辈的身分来压制他就够了,想不到反倒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孟文义知道若是一再拖延,不让他见到人,只怕会起了疑心。 “那我就先告辞了。”目的既然达到,关轩臣也不想再多待片刻。 “贤侄难得来扬州一趟,不如就由孟伯伯作东,到燕春楼喝杯无锡最有名的惠泉酒,那可是用上等糯米和天下第二泉水酿制而成的,只要喝上一回,保证意犹未尽。”孟文义那张亲切的笑脸,不知情的外人还真会以为他是个和气又好客的长辈,让人疏于防备。 关轩臣冷笑一声。“我不喝酒……” 这个回答让孟文义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仿佛当场挨了对方一记耳光,不过为了能和关家结为姻亲,只能把这口气给吞下去。 “告辞。”关轩臣将孟文义隐忍不敢发作的怒气看在眼底,若不是他霸占赵家的一切,自己也不用走一趟扬州,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过整个冬天,所以别想得到什么好脸色。 听见关轩臣主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孟文义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这才褪去,换上深沉的表情。 “真是个没教养的臭小子……”孟文义啐骂一句。算了!还是得想想怎么让他相信到时见到的是真正的“扬州赵家”大小姐。 他面露沉思之色的步出厅外,然后要奴才去准备马车。 ※※※ 不远处的长廊下,孟盈盈瞬也不瞬地凝望孟文义的背影,然后对身旁的婢女说道:“鹃儿,你去看看老爷是不是要出门?” 婢女福了下身离开了。 “他若是在这个时辰出门,今晚多半是不会回来的……”她就是在等孟文义不在府里,才好进行计划。 过了一会儿,婢女又踅了回来。“小姐,老爷已经出门了。” “嗯。”孟盈盈沉吟一下。“鹃儿,你现在就去厨房准备几道下酒的小菜,还有早上我让你出去买的那几壶酒也一起带过来。” 孟盈盈曾听婢女说过这位账房先生嗜酒如命,有两次就是喝得醉醺醺,还掉进府里的荷花池,幸好及时发现,被救了起来,如果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自然就得投其所好。 就这样,当婢女备好了酒菜,孟盈盈便来到了账房。 “王叔在忙吗?”她浅笑盈盈地问。 正在打盹的账房先生听见孟盈盈的声音,马上起身,然后从书案后头绕了出来。“原来是小姐,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她转头让婢女将酒菜先搁在桌案上,就见账房先生闻到酒香之后,猛吞口水的嘴馋表情,知道这招必定有用。“我跟娘住进府里一个多月,都没好好地跟大家说说话,又听爹说王叔是他的左右手,更要来打声招呼。” “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账房先生嘴里回答,不过眼睛看的却是搁在桌案上的那两壶酒。 “这是无锡的惠泉酒,希望王叔会喜欢。”孟盈盈柔声地说。 “喜欢,当然喜欢。”账房先生迫不及待地倒一杯来喝,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真是好酒……” 孟盈盈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又吃又喝,大家闺秀似地笑不露齿。“要是不够喝的话,我明天再让鹃儿去买。” “不过小姐可别让老爷知道,他不喜欢我喝酒坏事。”他不忘交代两句,然后又干了两杯下肚。 “我不会说出去的。”孟盈盈藏起眼底的狡黠,柔顺地答允了。 待一壶酒都喝光,账房先生一面打着酒嗝,一面吃着小菜。“难得小姐这般体贴下人,往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嗝……” “那我就先谢谢王叔了,其实……我对织布很有兴趣,很想去织造坊学习织布这门功夫,不过就怕没有人教,怎么也学不会。”她佯叹了口气。“要是有经验好的老织工肯从头教起,那该有多好。” 账房先生听了,自然觉得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这还不简单,织造坊里的那些老织工我都熟,看小姐要谁来教都行,只要开口说一声,没人敢说个不字……嗝……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王叔指的是哪些人,不如先告诉我,还有他们住在哪儿……”孟盈盈按捺住紧张的情绪,因为就快问到重点了。“鹃儿,帮王叔倒酒。” 婢女回了声“是”,便执起酒壶倒满杯子。 “他们就住在……”账房先生在酒意的催生之下,没有设防地说出几个名字,以及住处。“这几个人在织造坊待了快二十年,都是些老经验、技术又好的织工……嗝……相信他们会好好教小姐的……” 孟盈盈取来纸笔,一一将人名和住处写了下来。“我就先谢谢王叔了,明天会再让鹃儿送两壶酒来给你。” “呵呵……好好……不过得趁老爷不在府里才行……”账房先生已经有七分醉意,头也愈来愈重。 “我会趁他不在,让鹃儿拿过来的。”孟盈盈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马上又帮账房先生倒酒,直到他醉倒为止。 婢女见账房先生趴在桌案上打起呼来,这才来到主子身边,小声地问:“小姐,接下来要做什么?” “咱们先出去吧。”孟盈盈看着写在纸上的名单,转身步出账房,现在东西已经到手了,接下来就是去见关四少爷。 第三章 小雪,气温急转直下。 孟盈盈依照约定,在第五天的早上,又假借到庙里上香的名义出门,来到关轩臣暂住的府邸,希望他尽快展开行动。 “我家四少爷……他这会儿还在睡……”负责招呼客人的方管事,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明。 她瞠大美眸。“都日上三竿了,他还在睡?” “因为打从前天开始又变冷之后,四少爷连饭都没吃,甚至叫也叫不醒,只能等他睡到自然醒再说了。”他解释地说。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他已经睡了两天?”孟盈盈张口结舌地问。 方管事轻咳一声。“我家四少爷天生就怕冷,只要天气一变,便会躲在房里睡觉,而这一睡就是好几天,硬是把他叫醒的话,他会很不高兴,心情一不好,身边的奴才就遭殃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到他,就麻烦方管事再去叫醒他。”她没想到关轩臣居然还有这种怪癖。 “那我再去试试看吧。”心想孟家小姐会这么着急,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方管事很快地转身出去,这次一定要叫醒四少爷。 坐在厅里的孟盈盈望着门口,有些坐立难安,想到她不能待太久,也不能经常出门,因此今天非见到关轩臣不可。 她等了又等,终于见到方管事跨进门坎。 “呃……我家四少爷还是起不来,不如等他睡醒之后……”他才说到这儿,就被孟盈盈打断了。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你家四少爷的寝房在哪里,我亲自去叫他起来。”孟盈盈绷着娇颜,就这么起身往厅外走。“带路吧!” 方管事一怔,却见孟盈盈已经出去了,连忙追上前。“这……恐怕不太方便,我看不如……” “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点带路。”她作风强硬地说。 “好吧,那就请跟我来。”方管事眼看阻止不了她,只好照这位孟家小姐的意思做了。 孟盈盈即便缠着小脚,还是努力跟上对方的步伐,心想这位关四少爷日子倒是过得很悠闲,果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幸好这座府邸不大,左弯右拐之后,已经来到关轩臣住的院落。 “就是这儿了。”方管事来到一扇房门前说道。 看着方管事推开那扇房门,孟盈盈迟疑了下,毕竟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跑进男人的房里,这种事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不过最后她还是咬了咬牙,一脚踏了进去,当她来到床榻前,看着裹在锦被下的隆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鹃儿,去把洗脸架上的那盆冷水端来。”她昂起下巴说。 婢女衔命去了。 “你们家四少爷命真好,可以不愁吃穿,出了事还有上头的兄长顶着,什么事都不用做,就算睡上几天几夜也没人敢管。”孟盈盈忍不住讽刺几句,心里更有着说不出的嫉妒,嫉妒他不用跟自己一样孤军奋斗,想报仇却没有兄弟姊妹可以帮忙,只好求助外人。 方管事听出她话中的讥刺和哀伤,却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 “小姐,水来了。”这时,婢女已经端了面盆过来了。 “给我!”孟盈盈两手接过面盆。“把他的被子掀开!” 婢女照着主子的话做。 “请等一下,这……”方管事见情形不对,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孟盈盈不假思索地直接将冷水淋在关轩臣的头上,而这一淋,果然让沉睡中的男人惊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干的好事?”关轩臣被冰冷的水给泼醒了,不禁大发脾气地吼道。 “醒了吗?”孟盈盈娇哼地问。 关轩臣用手掌抹去满头的水滴,待他看清“凶手”是谁,火气更大了。“你这个疯女人在这儿做什么?是谁让她进来的?” 听他开口辱骂自己,孟盈盈索性把剩下的冷水往关轩臣脸上泼了过去。“你敢叫我疯女人?” “你不是疯女人是什么?”关轩臣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和内衫,连锦被也全都湿透了,而且冷得他直发抖,整个人顿时陷入盛怒状态。 孟盈盈娇嗤一声。“要是还没睡醒,我再让人端一盆水进来。” “你……给我滚出去!”关轩臣朝她怒吼。 “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儿吗?”她脸色更冷了。“我只是想问关四少爷,今天是第五天,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我忘了什么事?”关轩臣两道好看的眉头攒得死紧。 “敢情你真的忘了。”说完,孟盈盈怒火更炽,转身往房门口走了两步。“我出去等你,别让我又进来催。” 这高傲的口气令关轩臣为之气结。 待房门关上之后,他怒瞪着方管事,质问:“是你让她进我房里的?” “因为四少爷叫不起来,她只好自己进来‘请’了。”方管事不得不佩服这位孟家小姐叫人起床的方式,可是做了在关家没人敢做的事,也是第一次看到关轩臣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关轩臣俊脸顿时由白转红。“她这叫‘请’吗?” “四少爷还是快点把湿衣裳脱下来,免得待会儿着凉了。”他忍住笑意,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我去叫石头进来伺候。” “从来没见过这种疯女人……”关轩臣将湿掉的内衫脱掉,用力甩在地上泄愤,人已经气到头昏眼花了。“很好!咱们就走着瞧!” 待小厮进房帮他取来一套干爽的直裰穿上,戴上唐巾,关轩臣便气势惊人地去找孟盈盈,好把这笔帐算清楚。 孟盈盈见他脸色不豫地跨进厅堂,自然看得出关轩臣有多生气。“我知道刚刚那种做法确实过分了点,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叫做没办法?”关轩臣冷冷地问。 她半褒半贬地回道:“我不像关四少爷那么有闲情逸致,连觉都可以睡得这么安稳,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上头的兄长可以顶着,自己只要当个任性又不懂得替他人着想的弟弟,也没人会吭上一声,可不是每个人的命都跟你一样好。” “你这话一点都不像在为刚才的事道歉。”他冷嗤地说。 “那是因为我不是在道歉。”孟盈盈沉下娇颜。“既然关四少爷答应要跟我合作,就得表现积极一点,不要摆出一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 关轩臣也冷着俊脸。“如果我又不想跟你合作了呢?” 经由孟盈盈这么提醒,他总算想起忘了什么事,以及明天要跟那位冒牌的“扬州赵家”大小姐见面。 “若是关四少爷真想当个食言而肥的小人,我也无话可说。”她哼笑一声。“只是会对你很失望而已,就算不曾见过,我也不止一次听说过‘杭州关家’的大少爷做生意向来是言而有信,想不到他的四弟却是这般不负责任、出尔反尔,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他目光泛冷。“激将法对我没用,也没人可以命令我。” “这点我看得出来。”孟盈盈一脸似嘲似讽。“打扰关四少爷休息了,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见孟盈盈作势离开,关轩臣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因为他一向只在乎自己,可是被眼前这位孟家小姐看得这么扁,这么没出息,评价这么低,却让他心头很不舒服,非要让她另眼相看不可。 “给我回来!”他低喝。 孟盈盈半旋过娇躯。“如果关四少爷想要我的道歉,那只能说很遗憾,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本少爷也不要你的道歉!”关轩臣决定不跟个女流之辈计较。“是不是继续合作,要我说了才算数。” “这回我可不会求你。”她斜睨地说。 关轩臣磨了磨牙。“本少爷也不需要!” “好吧。”孟盈盈又坐了下来。“那咱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吧?我可没有多少时间跟关四少爷耗下去。” “你……”关轩臣被她气到头都昏了,要比傲慢,这位孟家小姐完全不会输给自己。“你拿到名单了?” 她娇哼一声。“那是当然,不然就不会来了。” “拿来吧。”他伸手说道。 孟盈盈将折好的信纸交给婢女,由她来递给关轩臣。“关四少爷打算怎么说服他们答应为关家做事?”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只要薪俸给得高,条件又优渥,有谁会笨到继续为孟家卖命,就算要卖命也得看值不值得,相信不会有人这么傻的,我会交给方管事一一去说服他们的。”关轩臣将信纸收进袖中。“不过……我倒是愈来愈有兴趣知道你和孟文义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非扳倒他不可。” “我和他……确实有着深仇大恨。”孟盈盈要让他明白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所以关四少爷若不想帮的话就尽早说,我好另想法子。” 关轩臣俊眸微眯。“你还有什么法子?” “就算要赔上自己这一条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这是她最后的手段,即便孟盈盈并不想为了孟文义而死,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闻言,关轩臣从孟盈盈坚定的眼神中看到她是说真的,不禁怔住了,心头也受到不小的震撼,更不能再用玩笑似的心情来看待她的决心。一个像孟盈盈这样年纪的姑娘,不是都只想着打扮,然后等着找个好婆家?可是她为了报仇,连死都不怕,也让他不得不用正眼来看待了。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你这么做?”他头一次想要去探究这个叫孟盈盈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点关四少爷就不需要知道,只要明白我会不计一切代价和他做个了断就够了。”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待孟盈盈走后,关轩臣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此刻的关轩臣也不得不承认孟盈盈对他的评价没有错,他确实是命好,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上头的三个兄长扛下来,轮不到自己,尽管嘴巴坏、说话又毒,更是难相处,也因为他们的纵容,从来没有强迫他去做改变。 而在这三位兄长当中,唯一责备过自己的就只有三哥了,或许因为年纪只差一岁,所以不像大哥和二哥那般宠溺,愿意说几句重话。 “四弟,你也该长大了……” “大哥和二哥都当你年纪还小,就算说话得罪了人,也不会有太多责骂,但是并不代表你有权利继续任性下去,不要再这么幼稚了……” “可恶!”关轩臣低咒一句。 都是那个女人害他想到这些事! 只在乎自己难道错了吗?自己天生就是这副冷性子,不能怪他,关轩臣不禁要这么大吼,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嘲弄他—— 不要再找借口,如果不是有兄长们在支撑关家,你还能像现在这么悠哉闲适,什么都不用在乎,也不用烦恼,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吗? 关轩臣脸色阴晴不定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他这个人从来不自省其身,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太罪大恶极了。 在别人眼中,他真是这么恶劣的人吗? 只要想到在孟盈盈眼里,自己就是那样的男人,他心里就很不舒服,非要想办法扭转她的印象才行。 ※※※ 又过了一天—— 关轩臣再度来到孟府,今天总算亲眼见到这位假冒的赵家大小姐。 “这位就是关家的四少爷,特地从杭州来看你。”孟文义为双方做介绍。“贤侄,她就是我的外甥女徽英。” “见过关四少爷。”假装成赵家大小姐的孟玉凤把螓首垂得低低的,刻意用着轻柔嗓音打招呼。 他凝睇着坐在斜对面的女子,左瞧右瞧的,怎么也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于是言不由衷地说出安慰对方的话。“我是代替家兄来探望你的,令尊过世时,没来得及前来吊唁,希望你节哀顺变,多保重身子。” 孟玉凤轻启红唇。“谢谢。” “还有对于关赵两家的婚约,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关轩臣开门见山地问。 “当然是希望关家能够履行……”孟玉凤抬起脸蛋,回答得很急迫,不过话才出口便警觉到这么说太不害臊,连忙又羞涩地低下螓首。“我的意思是说既是两家长辈生前订下的,我便已是关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关家的鬼了。” 直到这时,关轩臣才看清孟玉凤的容貌,长得不算丑,但是比起正牌的赵徽英,气质实在差太多了,更别说和孟盈盈相比,这女人连她一半的姿色都没有…… 咦?这个想法让他怔住了,怎么突然想到那个女人?就算真的要做比较,还怕找不到对象? 孟文义担心侄女说太多,会不小心露出马脚,连忙接腔。“女子首重名节,何况又是婚约,徽英这辈子除了令兄,绝不会嫁给别人。” “是吗?”关轩臣还在打量眼前的这个冒牌货。“不是我的疑心重,只是我大哥曾经听闻赵家大小姐在几个月前已经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冒充。” 孟玉凤陡地全身僵硬,偷觑了下坐在身边的孟文义。 “呃……那恐怕是外人以讹传讹,才让贤侄会错了意,徽英一直都在别庄调养身子,不信的话可以叫几个以前赵家的奴才来问问看便知道了。”孟文义干笑地澄清。“来人!” 关轩臣笑得嘲讽,想也知道那些奴才早就被警告过了,问了也是白问。“不用这么麻烦,我姑且就相信她是赵家大小姐。” “那么也该决定婚期了。”孟文义笑呵呵地说。 “我会先捎封信回去,然后等家兄的决定。”关轩臣看得出他很着急,于是故意拖延时间,要让他更心急。 “应该的、应该的。”孟文义连忙捻着胡子笑了笑。 待关轩臣主仆告辞之后,孟玉凤才吁了口气。“真是吓死我了。” “我不是叫你说话要谨慎吗?”孟文义厉声地斥责侄女。 孟玉凤僵笑一下。“对不起,六叔。” “要叫我舅舅。”他马上纠正。 “是,舅舅。”孟玉凤趁着身边没有其它外人,赶紧追问:“不过我真的能够顺利的嫁进关家吗?” 他沉吟一下。“关家向来讲究信用,应该不至于悔婚,只要他们相信你是真的赵家大小姐,一定会让你进门的。” “那就好。”她可是相当渴望成为“杭州关家”的大少夫人。 孟文义一脸没好气地说:“在嫁进关家之前,你的言行举止都要特别注意,别给我露了馅,赵家的事更要背得滚瓜烂熟不可。”就因为是自己的亲侄女,有好处当然得给自己人,否则根本不会想到让她来冒充顶替。 才说到这儿,就见厅口有人影在晃动着,深怕有人偷听到他们谈话,马上一个箭步,抓住了对方。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一把扯住大柱子的袖子,大声质问。 大柱子两手握着竹帚,憨傻地回道:“老爷,我在扫地……” “你刚刚有听到我跟她在说些什么吗?”孟文义虽然知道他是个痴儿,但还是小心为妙。 “我有听到,老爷在说成亲的事……”大柱子点头承认。“是不是小姐要嫁人了?她要当新娘子了……” “要扫地去别的地方扫!”孟文义哼了哼,知道就算他听见了也不懂。 “是,老爷。”大柱子照着吩咐,抓着扫帚走了。 “真不晓得盈盈带他回来做什么?”孟文义一脸瞧不起地说。“哼!多养一个人,就多浪费白米。” 一旁的孟玉凤忽然想到什么。“六叔……呃,我是说舅舅,盈盈表妹知道我是假冒的赵家大小姐吗?”因为她就要住在孟府,所以得先问个清楚,免得一个不小心,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计划泡汤了。 “还不知道,就让盈盈和她娘都以为你是徽英,不要说溜了嘴。”盈盈名义上是他的女儿,可是再怎么说也不是亲生的,没有侄女在血缘上和自己来得亲近,而且有野心,会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否则孟文义还真希望让盈盈来冒充,至少谈吐和气质像个真正的千金小姐。“要是坏了我的大事,可不会饶你。” 她瑟缩一下。“我知道。” “哼!”孟文义两手背在身后踱开了。 见他悻悻然地走了,孟玉凤才捂着心口,吁了口气。“要不是为了能嫁进关家当少夫人,我才不想待在这儿挨骂……”对于失去双亲的自己来说,眼下也只有这个六叔肯收留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孟玉凤一个人在厅外自言自语,孟盈盈轻移莲步地走过来。“徽英表姊!”从这名女子昨晚住进府里之后,就一直想接近她。 孟玉凤没有反应过来,也忘了自己现在是赵徽英。 “徽英表姊?”孟盈盈又唤了一次,见对方似乎没听到,或者……这根本不是她的本名,不由得想起关四少爷曾说她可能是假冒的,决定好好观察。 直到这当口,孟玉凤才回过神来。“呃,表妹。” “叫我盈盈就好了。”孟盈盈柔柔一笑。 “盈盈。”孟玉凤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的她是谁,不能再忘记了。“你来找我有事?” “我听爹说你还在静养当中,可不要一直站在外头吹风。”孟盈盈亲热地执着她的小手,只要多多相处,不怕找不到破绽。“不如到我那儿喝杯茶,咱们都失去了亲爹,也能感同身受,更可以互相安慰……” 孟玉凤想要开口拒绝,不过已经被她拉着走了。 ※※※ 连着五、六天下来,夜里都会飘点小雪,不过天亮就融化了。 关轩臣蜷缩在被窝里,睡得正沉正香,就算失火大概也叫不醒他。 “四少爷!”小厮蓦地冲进了寝房。“孟家小姐来了……”他虽然没有亲眼瞧见整个经过,不过从方管事那儿听说了主子上回被她用水泼醒的事,吓得赶紧来通风报信。 不知怎么,小厮的叫嚷声居然成功地钻进了关轩臣的耳里,倏地惊醒过来。“什么?那个疯女人又来了?”上回的惨痛经历可还记忆犹新。 跟在小厮后头的孟盈盈一回生二回熟,接过婢女手上的面盆,猝不及防地往关轩臣脸上泼了过去。 “四少爷!”小厮发出惨叫。 关轩臣先是呆住了,然后才是震怒。“你这个疯女人!没看到我已经起来了吗?还是你眼睛瞎了?” “我还真是没看到,大概是四少爷太没有存在感,下回先出个声音提醒我。”孟盈盈佯装无辜地说。 “你……”自己要是再不还以颜色,就不是男人。 这么想着,关轩臣瞧见她手上捧的面盆里还有水,索性抢了过去,然后往孟盈盈头上倒,冷水就这么从她的发髻一路往下流,脸上的妆都糊了,而身上的牡丹绣花长背子和细褶裙也呈现半湿状态。 这一回换孟盈盈身边的婢女吐出惊呼。“小……小姐……” “现在你知道被泼水的滋味了吧?”关轩臣冷哼地问。“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是你自找的……” 原本想说下次再见到孟盈盈,要好好地沟通,态度也要好一点,结果这个女人真的惹毛他了,关轩臣决定给她一个教训。 “你……”孟盈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惨状。 “怎么样?”他挑眉问道。 “你……”孟盈盈想到这将近十年来,如何忍辱负重,叫自己的杀父仇人一声爹,把所有的苦往肚子吞,这会儿还得求个外人帮忙,更得接受对方的这种羞辱,一时悲从中来,滚烫的泪水就这么滑下面颊。 见她落下泪来关轩臣心里一惊,但他可不会因此就心软了。“女人的眼泪对我没用。” “呜……哇……”孟盈盈不只流泪,她猛地蹲下身来,哭得是声嘶力竭,那哭声之凄厉,着实吓到了其它人。 “小姐……”婢女也跟着蹲下身,抱着主子哭了。 “你……哭什么?我被你泼了两次的水都没哭了……”关轩臣从不会因为女人的泪水而心软,就算对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他都可以不为所动,可是眼前的女人哭法就是不一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的嚎啕大哭,而且完全不计形象,即便哭花了脸也无所谓,这反倒让他慌了手脚。 “四少爷快点说些什么……”小厮也手足无措。 “要我说什么?”关轩臣从来不懂怎么安慰别人,尤其是女人。 “什么都好。”小厮小声地催促。 关轩臣嘴角抽搐两下,很勉为其难地对着蹲在地上,哭得好不凄惨的孟盈盈说道:“不要再哭了,大不了我再让你泼一次水……”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愿意受这样的委屈,这女人最好别太得寸进尺。 “你这个混蛋!”孟盈盈从委屈又转为愤怒,一把捧起掉在地上的面盆,往关轩臣身上砸。 他挨了一下,快要变脸了。“你再打,我可要生气了。” “我就是要打……”孟盈盈又用力砸他一次。“你以为我爱来这儿吗?要不是为了来告诉你,那个赵家大小姐真的是个假的……我做什么来这儿自取其辱?你这个混蛋……” “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混蛋!”关轩臣吼道。 孟盈盈才不怕他。“你就可以叫我疯女人……” “打够了没有?你再打一下,我可是会连本带利打回来……”关轩臣一面闪躲攻击,一面威胁。 闻言,孟盈盈抱着面盆,又蹲下来痛哭失声,仿佛要把心中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呜哇……” “别哭了!”他的头好痛。 “呜……”她哭到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可能停得住。 “哭得这么丑,声音又难听,也不怕丢脸。”这是关轩臣自以为可以让她不哭的方式,可惜用错了。 “丢脸的是我,又不是你关四少爷,不用你多管闲事……”孟盈盈从蹲改为站姿,用手摸了摸贴在面颊上的湿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看起来有多狼狈不堪。“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回去?” 关轩臣下意识地往她身上一瞧,由于布料半湿,自然服贴在身上,也让玲珑的曲线更为明显,顿时无法将双眼立刻移开。 “你……在看什么地方?”孟盈盈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羞愤地娇喝。 “谁在看你了?”关轩臣死也不会承认直到此时此刻才用欣赏女人的眼神去看她。“也不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我的样子又好到哪里去了?” 孟盈盈也在这时觑见他披着半湿的黑发,身上也只穿着内衫和棉裤,赤着双脚,而内衫的领口松开,露出结实的胸膛,这幅画面让她脸蛋倏地通红,羞窘到不知道该看哪里。 “都敢闯进男人的房间来了,现在才害羞已经太晚了。”关轩臣见她脸红了,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嘴巴依然不饶人。 “你少得意……”孟盈盈不由分说地又要去拿面盆砸他。 “你还来!”他马上跳得远远的。 两人互瞪着彼此。 “哈啾!” 冷不防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 尴尬的气氛让他们脸都红了。 “快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了。”关轩臣脱口而出。 “不用你管!”她娇哼一声。 关轩臣为之气结。“你……对于别人的关心,要学会坦然去接受,不要浑身带刺的,这样会不讨男人喜欢,至少我就讨厌。” “我才不稀罕你喜不喜欢我!”孟盈盈嘴硬地说。 他简直快被气疯了,难得主动去关心一个女人,居然还不领情,这可是自己那三个妹妹都不曾有过的福利。“好,到时生病了可不关我的事。” “我跟你非亲非故,自然不关你的事。”她不想因为任何人的关心而软化。 “谁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我跟你的关系可深了。”关轩臣哼笑地说。 孟盈盈胀红小脸,有五分的羞窘,也有五分的气恼。“谁跟你关系深了?你……不要乱说话……” “我的意思是既然咱们是合作关系,关系当然很深了,你是想到哪里去了?”他就是故意逗她生气。 她一脸羞愤地把面盆扔向他。“除了合作之外,我才不会跟你扯上关系。” 关轩臣拍了拍胸口。“那真是太好了。” “你……”孟盈盈为之气结。 还是婢女出声打圆场。“小姐,还是先把衣服弄干再回去比较好。” “嗯。”孟盈盈接受了婢女的意见,用趾高气昂的口气使唤道:“还不快点拨出一间客房给我,得先整理一下才能回去。” 关轩臣磨了磨牙,不过也不希望她真的用这副模样走出去,天晓得会被谁瞧见了……不过他做什么要替她操这个心,就算孟盈盈真的被看光了也与他无关。 真的吗?你真的不在意?心底一个声音怀疑地问道。 我当然不在意,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关轩臣忿忿然地回答那个声音。 好,那就拒绝她的要求!心底的声音冷笑地说。 他撇了撇嘴。“石头,带她们去客房。” “是。”小厮领着孟盈盈主仆俩出去了。 待寝房里只剩下关轩臣一个人,他脱着身上的湿衣裤,想到孟盈盈脸红的娇态,其实……真的很美。 “我在想什么?”他甩了甩头说。 不过关轩臣也隐约察觉到,经过方才那场混战,跟孟盈盈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在无形之中拉近了距离,不再当她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情也复杂起来。 难道真的对孟盈盈动了心? 如果不是,依他的个性,根本不会任由她打了这么多下,早就一巴掌赏过去,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因为太反常了,关轩臣不得不扪心自问,更不得不去正视它存在的可能性。 第四章 过了快一个时辰,孟盈盈身上的背子和细褶裙虽然还没完全干,但也只能再穿回身上,然后准备打道回府。 “我家四少爷请你到厅里。”等在外头的小厮见到孟盈盈主仆从房里出来,便转达主子的意思。 孟盈盈撇了下红唇,不是很情愿再见到那个男人,但是有求于人的是她,最后还是跟小厮过去了。 坐在厅堂内的关轩臣见她走进来,随口问道:“你要回去了?” “难不成要继续待在这儿受气。”她娇嗤地说。 关轩臣险些又要变脸了。“你到底要不要谈正事?” “哼!”孟盈盈高姿态地坐下来。“要谈什么?” “应该是你要跟我谈什么吧?”关轩臣反讽回去。 她愣了一下,这才想到来找他的目的。“我可以确定目前住在府里的赵家大小姐并不是真的,这几天我曾经好几次故意叫她‘徽英表姊’,她都反应不太过来,跟她聊一些赵家的事,她也都顾左右而言他,有时还会说溜了嘴,叫孟文义是‘六叔’,而不是‘舅舅’,所以肯定是假冒的。” “我早知道她是冒牌货。”他低哼地说。 孟盈盈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那是因为……”真正的赵徽英目前人就在关家,他当然能够肯定,不过关轩臣觉得没必要告诉她这些事。“孟文义拖延的态度让人怀疑,回去之后,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们演戏,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已经知道。” “我也是这么打算。”孟盈盈正有此意。 关轩臣略显沉吟地又说下去。“不过他故意隐瞒你这件事,不是怕破坏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并不完全相信你这个‘女儿’,要是孟文义知道你背叛他,这后果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后果吗?”她口气异常坚定。 “我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为了那种人死,你认为值得吗?”关轩臣不希望她太过莽撞,枉送性命。“我更相信你不是那种愚蠢无知的女人,真的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孟盈盈觑他一眼,有些不确定,也有些窃喜地问:“你这是在夸奖我?” “不,我是在讽刺你。”他没好气地回道。 才说她不笨,就问这种蠢问题,关轩臣不禁气在心里,难道要他把话说白吗?哼!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马上又被激怒了。“就知道你这人一出口准没好话。” 关轩臣冷笑一下。“要说好话也得看对象。” “我看天底下大概找不到那个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过世了。”孟盈盈嗤之以鼻地说。 他板起俊脸怒瞪着她。 孟盈盈也同样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你这样一直盯着猛瞧,我怕自己会变得更自大。”关轩臣笑讽地说。 她脸蛋一热。“我才没有一直盯着你看。” “事实胜于雄辩。”他哼道。 “我懒得跟你争辩这种无聊的事。”孟盈盈高傲地说。“我和孟文义之间的事会自己看着办,不劳关四少爷费心。” 听她这么说,让关轩臣尝到什么叫操心,什么叫牵挂,生怕孟盈盈会不顾一切的去报仇,他不喜欢这种沉甸甸的感觉,可是事情的进展已经超过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了。“不要太冲动,为了那种人死,怎么都不划算。”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说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孟盈盈娇颜黯淡了些。“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娘了,在跟孟文义做个彻底的了断之前,要先把她送回南通的娘家才行。” 听孟盈盈的口气,似乎真的置生死于度外,那样的决心连男人都比不上,让关轩臣更加忐忑不安。 “在你跟孟文义做个彻底的了断之前,还是要照着我的计划去进行,你可别坏了我的正事。”他知道自己得掌控整件事的发展,免得孟盈盈因为报仇心切,真的连命都奉上了。 “你管得还真多!”她不满地娇斥。 “你……以为我很爱管吗?”关轩臣火大的低咆。“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在替你着想!” 关轩臣这话一出,孟盈盈的怒气顿时渐渐变小,连嗓音都柔软下来。“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我可没有你那么乐观。”他脱口而出。 “少瞧不起人!”孟盈盈怒气又上升了。 “我不是……”关轩臣想要解释,气恼自己嘴坏的毛病又犯了。 她倏地起身。“我要回去了。” “你……”他想叫住孟盈盈,不过人已经气跑了。 关轩臣真想臭骂自己一顿,明明关心她,却又不换个方式说话,难怪人家会误以为他瞧不起。 所谓旁观者清,身边的小厮忍不住说句公道话。“四少爷既然关心她,口气就要好一点,要不然孟家小姐当然会误会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爷关心她?”关轩臣本能的否认。 小厮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才说:“如果四少爷不把奴才赶出关家大门,那么奴才就愿意说实话。” 关轩臣摆出主子的架势。“好,这次恕你无罪,快说吧!” “咳,奴才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四少爷明明就很在意那位孟家小姐,不然……谁有本事让四少爷受气。”小厮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俊脸微赧,还有着被人揭穿心事的怒气,不禁别扭地反驳道:“胡说!八成是你眼睛有问题,去找个大夫瞧瞧……对了!方管事回来了吗?”关轩臣换了个安全的话题,想到交代方管事在这几天一一去那几个老织工家里说服他们,也不知道进展得如何。 小厮摇头。“应该还没有。” “要是看到方管事回来,就让他来见我。”话才说完,关轩臣就起身要往厅外走,不过才走两步又回头。“记得去找大夫瞧瞧你的眼睛,免得下回又看错了。”他有些欲盖弥彰地命令。 “是,四少爷。”小厮在心里叹气,伺候主子这么久,主子不在意的事,连解释一个字都觉得浪费力气,会这么多此一举,就表示其实相当在意,真是一点都不诚实。 关轩臣轻咳一声。“我饿了,去准备几样吃的过来。” “奴才这就去。”小厮马上应声。 见小厮走了,关轩臣才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我真的这么在意她,在意到连奴才都看得出来?” 难道他不只是动心,而是真的喜欢上孟盈盈了? “四哥,你少得意,我保证以后你娶到的女人一定跟我同样会吃,而且生得又肥又胖又丑的……” 十妹的话言犹在耳,但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孟盈盈既不肥也不胖更不丑,只是那高傲的性子和自己有得拚,让他不得不去记住她的长相,去在意她说的每一句话,情不自禁地将已经少得可怜的关心和担忧放在她身上……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又会是什么? 这下子关轩臣真的头大了,因为他是个自私,又独占欲强的男人,一旦喜欢上了,就会想要时时见着,一旦时时见着了,若还是嫌不够,就会想要完全拥有,可是……要去扛起一名女子的终身幸福,自己又真的能够办到吗? “或许我还没有喜欢到娶她为妻的地步……”关轩臣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宽心,却也像是在自欺欺人。“只是觉得她很有意思,不像其它女子那般无趣罢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 孟府—— 又过了五天,天气更冷了,不过江南的冬天,雪势还不至于太大。 “娘。”孟盈盈只要有空闲,就会来陪母亲说话解闷,听婢女说她今天没有午寐,便进房来探望。 身形娇小的孟夫人坐在铜镜前,在懒梳头上点缀珠宝钿花,见到女儿进门,连忙听取她的意见。“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娘不管怎么装扮都好看。”孟盈盈笑睇着有着绝色花容的母亲,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没有人相信她是个已经年近四十,还有个十七岁女儿的娘了,而听到自己的赞美,更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蛋都红了,难怪母亲只要出现在外头,总会招来不少倾慕的眼光。 孟夫人一脸娇羞地说:“娘已经老了。” “怎么会呢?”孟盈盈来到身高比自己矮了些,可是却美丽如昔的母亲跟前,自己这个女儿也只遗传了她一半的美貌。“在所有的人眼中,老这个字绝对不会用在娘身上。” 听见女儿这么夸赞,孟夫人又是高兴又是害臊。“就不知道你爹看了这个打扮会不会喜欢,要是不喜欢该怎么办?该不该再插上簪花?还是抹个胭脂?我的年纪也大了,再不帮他生个儿子,他会不会纳个小的进门?” 看母亲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讨孟文义的欢心,如何得到更多的宠爱,孟盈盈心里就很不好受,这些年来,有好几次都想要告诉母亲,其实那个男人就是杀死她的亲爹的凶手,可是又怕母亲藏不住话,想要跟孟文义当面对质,那反而会坏事,所以只能忍下来。 “盈盈,你觉得呢?”孟夫人又征询女儿意见。 孟盈盈挤出一抹笑靥。“这样就很好看了。”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她不甚满意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真的很担心你爹嫌我老了,这么多年来又生不出儿子,想要纳个更年轻的小妾进门,我这辈子只能依赖他,没有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娘怎么能这么说呢?”孟盈盈尽量把语调说得柔和,因为太大声,会吓到胆小的母亲。“娘还有我。” 孟夫人笑睇女儿一眼。“你早晚都要嫁人,娘要怎么依靠你?再说女人一旦成了亲,一辈子都要靠着自己的夫婿,靠着男人过活,不然根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娘才不许你爹纳妾,一旦有了别的女人,他就会忘了我。” “就算没有男人依靠,也可以活得下去。”她反驳母亲的论调。 “也许别人可以,但娘就是办不到。”孟夫人叹了口气。“我就只想跟着你爹一辈子,之前是因为身子不好,才不得不回娘家休养,现在都好了,我当然得跟紧他,不再让他抛下我,就算做鬼也要缠着不放。” 孟盈盈不由得抓住母亲的手,好想把真相说出来,她清楚母亲个性太过软弱,出嫁之前只能倚靠父兄,出嫁之后,便是仰赖丈夫而活,所以生父死后不久,母亲守不了寡,还要单独扶养她这个女儿长大,很快地便决定再嫁,这些孟盈盈都不怪她,但就是不该嫁给杀人凶手。 记得当年自己才不过八岁多一些,却也知道就算说出真相,大人们绝对不会相信,只能哭着哀求母亲不要嫁给孟文义,母亲听了却哭得好伤心,说她要去死,这样就能去阴曹地府找爹了。孟盈盈那时真的好生气,气母亲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为了再嫁,居然这样威胁自己的女儿,最后也只能收起眼泪,把秘密藏在心里,静心等待报仇的时机到来。 “盈盈,你抓痛娘了……”孟夫人皱眉抱怨。 “对不起。”她将思绪从往事中拉回来。“娘,如果……他真的要纳妾,咱们就去南通吧。” 孟夫人横了女儿一眼。“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老是往娘家跑,何况那也不是咱们的家,只要你爹在这儿,娘就不走。” 他才不是我爹!孟盈盈在心里不知吼了千万次。 孟盈盈才要开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老爷回来了。”孟夫人绽开如花似玉的笑靥,迎向刚进房的夫婿。 “帮我倒杯茶!”孟文义脸色阴郁,心情似乎很不好。 “怎么了?是谁惹老爷生气了?”孟夫人连忙递上茶水,嗓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哼!还不是关家的那个四少爷……”孟文义把茶水一口喝掉,忿忿不平地斥道。“最近织造坊里的那些老织工一个个辞工不干,原本还在想既然他们不想干了,人再请就有了,想不到现在连一些年轻的织工也跟着他们走了,我这才察觉不对劲,一问之下才知道关家给的薪俸更好,而且还提供吃住,所以他们全都跑到关家位在苏州和杭州的织造坊工作了。” 闻言,孟盈盈垂下螓首,好掩饰唇角逸出的笑意。 看来那位关四少爷已经开始进行计划,要是再不积极一点,她马上再端盆水到他房里,直接往他头上倒下去!她娇哼地忖道。 孟夫人则是帮夫婿捶着肩头,满脸忧心。“那该怎么办?老爷,织工要是都走了,那咱们的织造坊不就……” “没人织布,那布庄要卖什么?”他只要想到生意已经够清淡、够难做了,居然还着了人家的道,愈想愈气。“那位关四少爷还真是会演戏,说什么来扬州只是为了替他的兄长来探望徽英,讨论两家的婚事,全是唬人的,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打击咱们的生意?” 听夫婿这么说,孟夫人更加不安了。“老爷可有办法?” “只能尽快将徽英嫁进关家,念在一家人的情分上,关家也不会做得太绝。”孟文义说得是义愤填膺,但也明白占上风的人是谁。“我看……明天还是去见一下那位关四少爷,拜托他手下留情。” “真是辛苦老爷了。”孟夫人怜惜地说。 孟文义看着偎在身边的妻子,这么多年了,依旧美得让人屏息,总算怒气稍稍平息,伸出手臂揽住她。 “我曾经答应会让你过好日子,就一定会办到,不会让你后悔再嫁给我的。”当年为了得到结拜兄弟的妻子,他可是不计一切代价,就算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帮我生个儿子就好了。” “是,老爷。”她笑得更美了。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孟盈盈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孟盈盈用最快的速度步出寝房,走在穿廊下的她只觉得心好痛,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了。 爹要是在地下有知,一定很难过吧,亲眼看着自己曾经珍爱的妻子跟杀了自己的凶手这般恩恩爱爱,想必死了也无法暝目。 不过就快了,只要织工都离开,织不出布来,就没有布可以卖,布庄也会经营不下去,孟家便会跟着倒了。 到时她再把真相告诉母亲,相信母亲也不会原谅孟文义的所作所为,到时就会主动离开他,回南通的娘家。孟盈盈很笃定的思忖。 才想到这儿,她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再从香囊中取出从不离身的葫芦形玉坠,那是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紧紧握在手中的证据。孟盈盈永远不会忘记爹流着泪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用着不甘心的眼神把它交给自己,而她自然也认出这东西是属于谁的,是和爹有八拜之交的好兄弟,是那个常到家里来走动的男人系在扇子上的坠子,应该是在被刺伤时,从对方身上夺下来的。 爹,是孟叔叔吗? 记得当自己这么问时,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恨意,打从那一刻起,孟盈盈便知道那个和爹称兄道弟的男人是个虚情假意的畜生。 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么点时间。 爹,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孟盈盈对自己发誓。 ※※※ 连续三天,孟文义都来见关轩臣,就是想当面跟他谈一谈,希望他念在两家即将结为亲家,能够手下留情,不过每天都是从早上等到天都要黑了,就是没见到人,问了府里的奴才,也没人敢肯定什么时候见得到,他多少也猜得到关轩臣是故意这么做的,只能气冲冲地离开。 就在孟文义离开后大约半个时辰,小厮推门进来了。 “四少爷,孟家小姐她……”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主子已经满脸惊恐地从床榻上跳起来。 “那个疯女人又来了是不是?”关轩臣可不想再被泼了一身的水,但是又有那么点喜悦,因为可以见到孟盈盈,明知两人一见面不是互看不顺眼,就是唇枪舌战,偏偏没跟她斗个几句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小厮险些笑出来。“孟家小姐没有来,是她派人来了。”这“孟家小姐”四个字可比什么方法都来得有用。 “你也不快点把话说完。”他困窘地瞪着小厮。 “奴才正要说完,就让四少爷给打断了。”小厮这才知道憋笑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关轩臣睥睨地轻哼。“你在笑什么?” “奴才没有笑。”小厮用力摇了好几下头。 “哼!”关轩臣这一声带着浓浓的威吓意味。“她派人来做什么?” 小厮搔了搔脑袋。“那奴才说是奉了他家小姐的意思,送东西来给四少爷的,还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四少爷。” “叫他进来吧!”他摆了下手说。 趁着小厮出去请人的空档,关轩臣随手套上了件深衣,空气中的冷意让他打了个哆嗦,真想再爬回床榻,好不容易才忍住睡回笼觉的冲动,至少等知道孟盈盈派人拿了什么东西来再说。 “四少爷,人已经来了。”待小厮又折回来,身后跟着块头大,但满脸憨笑的年轻人。 关轩臣往桌案旁一坐。“那女人让你来做什么?” “是我家小姐让大柱子来的,不是那女人。”大柱子很天真地回答,让关轩臣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关轩臣多看他一眼。“好吧,你家小姐让你来做什么?” 大柱子重重地点头,然后伸长手臂,将手上的食篮递给他。“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五丁包子,真的很好吃,大柱子最喜欢吃了。” “真的是她亲手做的?”他愣愣地掀起食篮的盖子,里头果然有大约十粒白白胖胖的扬州著名点心,不禁清了清喉咙,想要再确定清楚。“也是她要你拿来给我吃的?” “嗯,小姐是这么说的。”大柱子点头如捣蒜。“小姐要我偷偷拿来给四少爷,不可以让老爷看到。” 关轩臣才跟他说几句话,很快的看出大柱子跟正常人不同,也知道这样的人不懂得撒谎。“没想到那女人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居然特地做点心来给我吃……”顿时心中不禁有些窃喜,男性的虚荣感也逐渐上升了。“看在这些点心分上,下次见到她,就对她态度好一点。” 于是,关轩臣拿起其中一粒五丁包子,一脸满足的吃着,直到要拿第二粒,大柱子才猛然想起还有东西忘了给他。 大柱子拿出一封信来。“小姐说这个也要给你。” “给我看看。”关轩臣笑意晏晏的从信封内抽出信纸,不过才瞄了下上头的秀气字迹,俊脸倏地变得铁青。“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这些点心就当打赏你的……”最后是孟盈盈的署名。 看完信上简短的内容,他气到浑身发抖,怒火直往头顶上窜。“什么叫打赏?本少爷又不是你的奴才!” 关轩臣早该猜到那个疯女人跟温柔一点都扯不上边的,不该这么大意,居然还开开心心的吃下去,而且……更以为孟盈盈这么做是因为她也喜欢自己,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也就更加觉得难堪了。 “孟盈盈,你好样的……”他怒不可抑地将信纸撕得粉碎。 大柱子看着他愤怒的举动,猛点着头。“小姐说你看了信之后一定会把它撕了,小姐真是聪明,真的猜中了。” “她果然是故意要气我的……”关轩臣气到恨不得仰天长啸。 “四少爷要是不吃,不如给奴才……”小厮盯着那些五丁包子猛吞口水。 “谁说我不吃?”他马上拿起一粒,咬下一大口。 “可是少爷不是在生孟家小姐的气?”小厮见主子嘴巴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忍不住揶揄。 关轩臣有些窘迫地瞪了下小厮。“就是因为生气才要吃,总之你不懂……”只有自己明白,这些包子是孟盈盈亲手做的,他才不要给别人。“咳咳……”一时之间吃得太急,不小心噎到了。 “四少爷先喝口茶吧。”小厮憋住笑递上杯子。 他好不容易将塞了满嘴的包子咽下去,这才拨冗问着眼前憨傻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大柱子。”大柱子指着自己。 “好,大柱子,你家小姐还有要你来跟我说什么吗?”关轩臣连吃了五粒,肚子已经撑饱了,随口问道。 “……没有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摇头。 “是吗?”关轩臣有些失望。“你家小姐对你好不好?” 大柱子这次点头点得更用力了。“小姐很好,她不会跟别人一样欺负大柱子,也不会笑大柱子是个傻子。” “那么你就要好好地保护她,不要让她被人欺负了。”他不喜欢牵肠挂肚的滋味,可是这一刻却开始享受有个人能让自己这般关心。“要是你家小姐发生什么事,或有危险,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知道。”大柱子咧开大嘴。“你也是个好人。” 听见大柱子这句傻气的话,关轩臣不禁自我解嘲道:“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也不想当好人,因为那样太累人了,我只管做我在意的事,管我在意的人……”而他在意孟盈盈,所以她的事也就等于是自己的事。 这份认知让关轩臣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叫他现在抛下孟盈盈不管,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沉重的压力,可是这压力又让人舍不得卸下。 待大柱子走后,关轩臣看着拿在手上的五丁包子,还在思索这个问题,如今的他已经承认喜欢孟盈盈了,就得把她搁在心头上,真正认清他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关轩臣不禁想到打从出生开始,他就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甚至比最小的七弟还要宠爱几分,所以不懂得去关心别人,也不想去学做生意,认为将来有上头的三个兄长去继承家业就足够了,还轮不到他来费心,等到双亲在意外中过世,他更害怕付出之后,却收不到对方的响应,那会有多么空虚。 自己总是一再的逃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拚命地找着借口,也不愿去面对该负的责任,可是喜欢的女人总不能交给别人去照顾,得要靠他来保护,这样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他……是该长大了。 第五章 距离冬至还有数日。 “小姐——”婢女行色匆匆地推开房门进来。“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孟盈盈正对着铜镜,将貂覆额戴在头上。 “刚刚外头来了好多人,他们都是跟咱们有生意往来的,就是听说织造坊的织工全都跑光,外头就传闻孟家快要败了,所以特地跑来看个究竟,就是怕老爷跑得不见人影,他们拿不到银子……”婢女一鼓作气地说到这儿,才喘了口气。“也不晓得是谁乱造的谣,老爷还大发了一顿脾气……” 听完,孟盈盈脸色平静,不疾不徐地问:“那么老爷怎么处理?” “让账房先生去拿银子给了他们,那些人才安心地离开。”婢女一脸忧心忡忡。“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你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的。”孟盈盈笑说。 婢女跺了下脚。“奴婢又不是在担心自己。” “老爷现在人呢?”孟盈盈又问。 “老爷随后就带着账房先生出门去了,听准备马车的奴才说他们要到金陵应天府……”婢女见主子往房外走,也赶紧跟上。“小姐要上哪儿去?” “去看我娘……”孟盈盈往母亲居住的院落走去,知道趁孟文义不在,得想个法子说服她离开扬州,或许到了该对母亲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待孟盈盈走进母亲的寝房,见她似乎才刚睡醒,便想着如何开口。“娘要用膳了吗?我这就让人去端进来。” 孟夫人轻摇戴着懒梳头的螓首。“我还不饿,晚一点再用吧。” “听说他……爹去了金陵应天府?”她问。 “嗯,刚刚就出发了,好像是在那儿的两间布庄出了事,必须赶去处理。”孟夫人柔媚一笑,脸上漾满了幸福。“不过他要我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孟盈盈于是拉着母亲到桌案旁坐下来,小脸透着严肃。“我有件事一直想要跟娘说,娘听了之后要冷静一点。” “什么事这么神秘?”孟夫人笑问。 “我想跟娘说,其实……孟文义不是个好人,他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还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机会揭发他……”孟盈盈用循序渐进的方式来说明,不想一下子说出真相来吓到母亲。 听了女儿这番迂回转折的话,孟夫人只在意一点。“他可是你爹,你怎么可以连名带姓的唤他?” “孟文义不是我爹!”她凛着小脸娇吼。“娘,他……”话都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挥向孟盈盈的脸颊。 “娘已经嫁给他,他就是你爹。”孟夫人坚持地说。 一手捂着被打疼的面颊,孟盈盈眼眶也红了。“如果我说……他曾经杀过一个人,而那个人还跟他亲如兄弟,娘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孟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道。 “如果我有证据呢?”孟盈盈定定地看着母亲一味护短的表情。 “你、你真的确定?”她颤声地问着女儿。 “我很确定,娘……”孟盈盈正想要说出孟文义杀的人是谁,就见母亲紧紧掐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心,肯定到了明天一定会瘀青。 “不准你告诉任何人!”孟夫人一脸无措地警告女儿。“盈盈,谁都不能说,听到了没有?” “娘知道他杀的人是谁吗?”孟盈盈喉头梗住了。 孟夫人继续掐着女儿的手腕不放。“娘不管他杀的人是谁,都不许你说出去,快点答应娘。” “娘……”她哽咽地唤道。“他杀的是我爹,是我的亲爹……” “不准你胡说!”孟夫人嗓音尖锐地斥道。“你的亲爹是在路上遇到匪徒……为了抢他身上的银票才将他刺成重伤……” 她含着泪水,说出心中的秘密。“不是这样的……是爹跟我说的……他好不容易靠着仅存的一口气回到家,却因为失血过多……没有撑过来……不过他在临终之前有留下证据给我……我可以给娘看……”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杀你爹?”孟夫人无法接受女儿说的话。“他们是八拜之交,就像亲兄弟一样……” 孟盈盈吸了吸气。“我也不知道……可是爹真的说是他……” “你疯了是不是?”孟夫人又甩了女儿一巴掌,就是想要制止女儿的胡言乱语。“这种事不可以乱说,你知不知道?” “要真的是他干的呢?”她的面颊火辣辣一片,被母亲打得好疼,可是最疼的还是心。“娘还能继续待在那个杀人凶手的身边吗?” 孟夫人慌张失措的看着女儿。“要真是他干的……我……盈盈,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的亲爹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娘还能怎么办?娘已经失去过一个丈夫了,不能再失去这一个……我一个女人家没有男人依靠,要怎么活下去?盈盈,你要体谅娘的苦衷……” “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孟盈盈面白如纸,缓缓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好轻好轻地问。 “当然知道。”她拉住女儿的手,半哀求地说:“盈盈,你就听娘的话,把这件事给忘了,以后就别再提了。” 母亲这番不明事理的乞求,就像刀刃一样狠狠地刺入孟盈盈的心,痛得她快晕厥过去了。 “如果不是孟文义,爹到现在还活着,咱们一家三口可以过着幸福的日子……娘怎么可以要我忘了?”孟盈盈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万万想不到母亲的反应会是这样,原以为至少会去找孟文义问个清楚,替曾经爱过的丈夫讨回一个公道,要他亲口认罪,却没料到母亲更在乎的是她自己的幸福。 孟夫人用巾帕拭着眼角。“娘没有其它人可以依靠……当然只能靠他了……盈盈,就算娘求你好了,别去揭穿这件事……” “要是我不答应呢?”她硬起心肠问道。 “那……娘就死给你看!”孟夫人也把心一横,威胁女儿非答应不可。“你要是敢去告官,让他被抓去砍头……娘就上吊自尽……让你后悔一辈子……” 孟盈盈的脸色顿时比纸还要白。 “盈盈,娘会早一点帮你挑个好人家嫁了,到时有了丈夫,以后有了孩子,就会慢慢忘了这件事……我相信你爹在地下有知也会谅解的……”孟夫人的泪水一颗颗往下掉,即便是哭,也无损她惊人的美貌。“娘求求你不要报仇……” “娘……”听见母亲再次以死相逼,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要娘现在跪下来求你吗?”孟夫人知道这么做女儿就会心软了。 “娘!”孟盈盈凄声地喊道。“我答应就是了……” 孟夫人这才破涕为笑。“盈盈,真是苦了你。” 娘真的知道我心里的苦吗?孟盈盈心中悲愤地思忖。 “我先出去了。”她宛如失了神似的转身离开。 见女儿就要跨出房门,孟夫人还是不太放心的再三叮嘱。“盈盈,你要记住答应娘的事,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了,娘的下半辈子可是全靠你了。” 孟盈盈虚弱地回道:“我知道。” 即便早就知道母亲个性软弱,但是直到此时此刻才彻底明白娘有多么自私,自私到让身为女儿的都瞧不起,可是又能怎么办?孟盈盈面露哀戚地思忖,就因为无法做到无视母亲的请求,这才更觉得悲哀。 “小姐!”婢女发出惊呼,慌忙地扶住主子。 “我没事……”孟盈盈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人抽光了,连站都快站不稳。“不用担心……” 婢女见主子一面说,一面无声地落下泪来,想到她心中所受的折磨,也跟着掉泪了。“小姐不要哭……” 孟盈盈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早已一片湿润。“鹃儿,你去外头叫顶轿子过来,我现在要出门一趟。”她得去见那位关四少爷一面才行。 “是,小姐。”婢女用袖口拭了下眼角,快步走了。 ※※※ 不到半个时辰,轿子已经来到同样位在长春湖不远处的这座宅邸,也是关轩臣暂住的地方,由于许多巨贾豪富都喜欢沿湖造园,所以形成了兼具秀丽和雄伟的扬州园林。 “……先让她在厅里等我。”听说孟盈盈来访,关轩臣忘了自己怕冷,而今天的气温是“冬眠”的好日子,二话不说就起身着装了。 小厮衔命去了。 待关轩臣戴上头巾,心里不停地想着待会儿见到孟盈盈,得要好好谢谢她“打赏”的五丁包子,就在他围上披风步出寝房之后,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只想要快点见到人。 “是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他才跨进了门坎,便佯装讽笑地问。“不是说讨厌看到我的脸吗?” 呆坐在座椅上的孟盈盈仿佛没有听见,连动也不动一下。 “见过关四少爷。”婢女先向关轩臣福了下身。 “有没有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关轩臣不满地瞪着连理都不理他的女人,然后往孟盈盈跟前一站,这才看清她的左颊又红又肿,而且还有几条指痕,明显是挨了耳光。“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孟盈盈茫然地抬起螓首,认出他是谁,于是轻启唇瓣道:“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关轩臣寒着俊脸,伸出手掌去触碰她的左颊,而孟盈盈居然连闪也不闪,甚至没有斥责他的无礼举动,根本不像原本的她。“是谁动的手?难道是……孟文义?” “是我家夫人……”婢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关轩臣依旧瞪着仿佛失了魂似的女人。“她为什么打你?说话!” “我不报仇了……”孟盈盈口中低喃。“我也不能报仇……”要不然娘真的会去寻短。 他俊眸一眯,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从座椅上拖起来。“为什么突然又不报仇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孟盈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孟盈盈望着他,可是目光却没有焦距。“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我不要报仇了……” “跟我说清楚!”关轩臣低吼。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声音就跟人一样虚浮。“我得回去了……”不过才移动脚步,身子却已经开始往下坠落。 “小姐!”婢女惊叫。 关轩臣眼捷手快地捞起她,才没让孟盈盈倒在地上,见她闭紧眼皮,脸色比雪还白,于是扬声嚷道:“石头,去请大夫!” “奴才这就去。”小厮拔腿就往外跑了。 他将怀中的女人打横抱起,这个节骨眼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只想确定孟盈盈没事,也要尽快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我先带她去客房,你要是知道什么,就把事情通通告诉我。” 婢女含着泪水,只能拚命点头。 直到孟盈盈被安顿在客房内,等待大夫来到的这段空档,婢女便把自己听到的事详细的说给关轩臣听。 “原来小姐心里藏了这么大的秘密,一个人受苦,却没有人可以倾诉……”婢女想到主子的心情就好心疼。 关轩臣这才明白孟盈盈为什么如此痛恨孟文义,恨到宁可跟他同归于尽也要报仇,如果换成自己,绝对会做同样的事,甚至要对方加倍偿还。 “可是夫人她……就是不准小姐报仇……还打了她耳光……”婢女真的为主子抱屈。“没想到夫人竟然还替老爷说情……用死来威胁小姐……小姐真的好伤心,只好答应不报仇了……” 他面色凝重地俯视着躺在床榻上的孟盈盈,面颊上的红肿清晰可见,足以见得当时打得有多用力,不由得抽紧下颚。 “她真的跟你家小姐这么说?”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的母亲,关轩臣可以想见一心一意想为父报仇的她打击会有多大,也难怪会心灰意冷了。 婢女一面拭泪,一面颔首。 想到孟盈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了报仇是这般拚命,反观自己呢?这二十二年来,他又努力过什么?答案是没有,即便失去了双亲的那段日子,自己也顶多难过,可是在得知关家的生意陷入危急之际,也不曾去烦恼未来又该如何走下去。 比起孟盈盈,他真是白活了。 关轩臣不由得在床沿坐下,用掌心轻触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接着又很轻很轻地触摸挨了耳光的部位。 第一次,他想用尽一切力量保护她。 这种想去保护一个女人的心情,不就是喜欢、是爱吗? 除了孟盈盈,有哪个女人能让自己的眼光停驻?就像记忆中,只要娘一出现,爹的目光就会跟着她转,没有人可以移开它,直到这时,关轩臣才想了起来,不过当时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感,但是现在的他能够体会了。 “唔……”渐渐恢复意识的孟盈盈逸出微弱的呻吟,眼皮也慢慢掀开,注意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鹃儿……”她开口唤着贴身婢女。 关轩臣清了清喉咙,赶忙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婢女。 “小姐总算醒了。”婢女喜极而泣地说。 见孟盈盈作势起身,关轩臣马上开口:“先躺着,不要急着起来。” “你……”瞥见站在床头的关轩臣,孟盈盈脸蛋一红,下意识地把锦被拉到下巴,娇声质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的态度让关轩臣有些恼火。“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在这儿了,不过看你这副样子,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不像刚才那样要死不活的。” “你说谁要死不活的?”她揽被坐起身,也想起到这儿来的目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我昏倒了是不是?” 婢女在床沿坐下,两眼泛湿。“是啊,小姐刚刚昏过去,真是把奴婢给吓坏了,还好有关四少爷在,不然可怎么办才好。” 闻言,孟盈盈呐呐地问:“是……他带我来这儿的?” “没错,就是我抱你来这儿的。”关轩臣挑衅地说。 孟盈盈顿时胀红了脸,又羞又恼的。“谁要你抱……我是说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大可以不必理会,当作没看见就好。” “我也想当作没看见,可是这儿是我家,要是你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别人可是会怪我见死不救。”关轩臣佯哼地说。 她霎时红了眼圈。“你……这人说话就非得这么毒吗?” “个性使然,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见孟盈盈真的快被他给气哭了,关轩臣叹了口气,不再刻意用话来激出她的怒气,因为那总比心灰意冷来得好。“今晚就留在这儿过夜好了,等明天你的心情平复再回去。” “我很好,不用了……”孟盈盈开口想要拒绝。 关轩臣可不接受她说个不字。“你这样叫很好?不要这么喜欢逞强,有时依赖别人不会折损你的自尊,更不会让你少一块肉。” “我有谁可以依赖?”她哽声地喃道。 他忍住想大吼的冲动。“我人都站在你面前,除了我还有谁?” “你?”孟盈盈瞠目结舌地瞪着他,那表情让关轩臣为之气结,这女人简直太看不起他了。 “我这个人就算再幼稚任性,好歹也是个男人,依赖我有什么不对?”他气冲冲地问。 孟盈盈垂下眼睑,苦涩地回答:“就因为你是男人,我才不想依赖你……” “什么意思?”关轩臣皱眉问道。 “我不想象我娘……一辈子只想依赖男人过活……没了男人就不想活了……”说着,她捂住唇,不让哭声逸出来。“爹才死没多久她就要再嫁……这我不怨她……可是她居然……”孟盈盈想到母亲说的那些话,心还是好痛。 关轩臣心中了然,接下她未竟的话。“居然为了你的杀父仇人,要你不许为亲爹报仇。” “你……怎么知道?”孟盈盈惊讶地问。 婢女不得不招认。“小姐,是我跟……关四少爷说的……” “你可以放弃报仇,这样也就不会违背你娘的意思,但我还是要照原先的计划进行,直到整倒孟文义为止。”关轩臣要让她了解自己的做法,既然亲口答应兄长要拿回属于赵家的一切,可不会为了任何人和事半途而废。 孟盈盈想了一下,便颔了下螓首,因为她也没有权利阻止他。“我明白了……不过外头突然有传闻说孟家要败了,难道这事和你有关?” “是我让人做的,而且商场上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想必接下来的日子,会让孟文义忙得焦头烂额的……”他冷笑一声。“如今织造坊的工作几近停摆,接下来就轮到在金陵应天府的那两间布庄,早晚把孟家的牌匾拆下来。” 就在这时,小厮已经带着大夫回来了。 “我已经没事了。”孟盈盈认为没有严重到必须看大夫。 关轩臣在旁边监督。“大夫都请来了,就让他把个脉吧。” “小姐,你就听关四少爷的。”婢女也好言相劝。 “嗯。”孟盈盈只得把右手伸出去。 待大夫仔细把过了脉,确定患者的身体没有大碍,便开了一帖人参宁神汤之后离开了。 “石头,现在就去抓药回来。”关轩臣把药方子交给小厮。 “我真的没事。”孟盈盈听到还得喝药,眉心都蹙紧了。 “等药煎好了,你就给我乖乖地喝下去。”他态度强硬地说。“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副像掉了魂似的模样。” “你这人也管太多了。”孟盈盈嗔恼地说。 关轩臣哼了哼。“别的女人要我管,本少爷可还懒得理会。” 这暖味不明的话让孟盈盈脸蛋又由白转红了。“你……说这种话,让别人听到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听她想要跟自己撇清关系,让关轩臣很不是滋味。 “你心里有数。”她嗔睨他一眼。 “我关心你不好吗?”关轩臣大声质问。 孟盈盈被问得有些语塞。“我没说不好,只不过……”他这么关心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不过什么?”她要是敢说不要他的关心试试看。 “我已经答应娘不报仇了,那就……不能再提供你任何消息,你再关心我也没用。”这男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关心自己的。 听了这番话,关轩臣气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女人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想利用她才会这么关心。 “你……瞪着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孟盈盈缩了缩脖子问。 关轩臣为之气结,依旧瞪着她。 不过心里也很清楚,孟盈盈会这么认为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的态度让她不得不这么想。 “有话就说,不要一直瞪我。”她有些恼火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等孟盈盈的精神好了之后再说。“你先歇一会儿,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去跟厨子说。” 孟盈盈还以为他会反唇相稽,不禁有些错愕,愣愣地看着关轩臣开门出去。 “小姐,依奴婢看来,这位关四少爷真的很关心你。”婢女掩嘴笑说。 孟盈盈嗔了婢女一眼。“你别乱说!” “奴婢是说真的。”婢女差点就要对天发誓了。“小姐昏倒的时候,关四少爷真的很着急,马上叫人去请大夫,还怕被子盖得不够暖,又让人去拿一条过来,而且一直问奴婢到底发生什么事。” “好了,别说了。”她愈听小脸愈红。 “小姐真的不喜欢关四少爷?”婢女小声地问。 “我……”这些年来,孟盈盈满脑子只想着报仇的事,从来不曾想过喜欢这种事,所以她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意。“我也不知道。” 婢女听得出主子话中的犹豫,不禁由衷地说:“知道小姐心里所受的苦,奴婢就更希望小姐将来能有个好归宿,有人能真心对小姐好。” “鹃儿。”孟盈盈动容地握紧她的手。 “小姐先睡一下,奴婢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婢女擦干泪水出去了。 听到房门轻轻地关上,孟盈盈靠着床头,想着婢女说的话。 她喜欢他吗? 孟盈盈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无法想象去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只能依赖他,依赖到可以蒙蔽自己的良心,可以是非不分,也不想失去对方,她真的好害怕变得跟母亲一样。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她会看轻自己的。 ※※※ 当晚酉时,天色已经暗了,而且夜愈深气温就愈低,并且下起雪来。 “好冷。”关轩臣拉拢身上的斗篷,脚步蹒跚地往客房走去。 小厮提着灯笼跟在身边,见主子居然撑到现在,不像以往早就睡到昏天暗地,叫都叫不醒了,大少爷他们若是知道,只怕真的会以为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四少爷不如回房歇着吧。” “我不太放心,先去瞧一眼。”他牙齿一边打颤,一边说道。 果不其然,待关轩臣来到客房,就见婢女正好端着原封不动的晚膳走出房门。 关轩臣拢起双眉地瞟了一眼。“怎么都没吃?” “小姐说她没胃口,连午膳都只吃了两口。”婢女担忧地说。 “再端进去,我来逼她吃。”关轩臣用下巴往房里努了下。 婢女只好让他试试看,于是又把晚膳端进房里。 “我说了不想吃的……”半卧在床榻上的孟盈盈见婢女又把饭菜呈到面前,有气无力地道。 “不吃也得吃!”关轩臣走上前来说。 孟盈盈见到他就板起小脸。“你连这个也要管?” “你说对了。”他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小厮,然后左手端起碗,右手拿起白瓷瓢羹儿,舀了一口白饭,硬塞到孟盈盈嘴边。“吃!” 她闭紧红唇,然后别开脸蛋,不吃就是不吃。 “本少爷从来没喂过女人,你可是第一个,至少给点面子。”关轩臣此时的口气已经算得上是低声下气了。 “我真的吃不下。”孟盈盈似乎感受到他的关心,口气也变得可怜兮兮。 关轩臣心一软。“吃两口就好。” “真的只要两口?”她脸颊一热。 “对,就两口。”关轩臣真不晓得为什么得这样拜托,只为了让这女人吃两口饭,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吧。”孟盈盈勉为其难地张口。 他轻哼一声。“有需要这么勉强吗?”口气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却没有气到丢下碗筷走人。 孟盈盈咀嚼了两下嘴里的白饭,突然呻吟一声,因为牵动到还有些泛疼的左颊,只得换另一边来咀嚼。 “冷敷过了吗?”关轩臣看着有些刺眼的左颊问道。 她颔了下头。“嗯。” “喝汤。”他舀了口鱼汤给她。 “我自己来就好了……”被喂到有些难为情的孟盈盈,娇娇怯怯地想接过他手上的白瓷瓢羹儿。 关轩臣硬是不给。“我喂不好吗?” “不是这样……”她斜睐了下在旁边偷笑的小厮和婢女,呐呐地说。 “你们都出去!”关轩臣低喝。 孟盈盈第一个反对。“不行!咱们孤男寡女的,岂能同处一室。” “那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让他们听见也无所谓?”他扬起眉梢反问。“我是不在乎,就怕你会难为情而已。” “你……要跟我说什么?”孟盈盈不知怎么面颊蓦地开始发烫。 “再吃两口饭和菜,我才要说。”关轩臣得意地看着她晕红双颊的模样,体内也生起一股骚动。 “刚刚已经吃了两口……”她嘴里嘀咕着,不过还是又让他喂了,等饭菜都吞下去,这才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将碗和白瓷瓢羹儿都放回食案上,然后咳了咳。“我这个人一向只在乎自己的事,就算是亲手足,也未必会去主动关心对方……”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孟盈盈娇嗤地说。“你就是那种任性自私,不在意别人死活的人……” “你到底要不要听?”关轩臣着恼地吼道。 “当然要听了。”孟盈盈的气势被他一吼也弱了下来。 关轩臣接着说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去关心你。” 听了,孟盈盈的脸蛋更烫了。“你做什么要关心我?” “一个男人关心一个女人,还会有什么理由?”关轩臣被她的明知故问气到火大了。“总之,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依赖我就是了,不管是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那一边帮你的。” 这话的意思是他喜欢她吗?孟盈盈听了又是羞涩、又是感动,因为关轩臣说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在线,不必再孤军奋战了,可是……又有些迟疑,这份迟疑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己呢?自己也喜欢这个男人吗? 如果一点都不喜欢,刚刚又怎么会愿意让他喂,那可是相当亲匿的举动,如果对关轩臣没有半点感觉的话,又怎么会听到他说这些话就脸红了,孟盈盈想要去探究自己的心意,可是又很怕知道结果。 因为……她害怕去喜欢,继而依赖一个人。 “谢谢。”孟盈盈只能这么说。 关轩臣听了很不满意。“谁要你道谢,只要记住我说的话,有什么痛苦和难过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承担下来。” “我……不要你来承担……”她垂下眼睑,掩饰心中的迷惘。 “为什么?”关轩臣俊脸微白。“你就这么讨厌我?” 孟盈盈咬了咬下唇,艰涩地说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养成依赖的个性,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变成……像我娘那样。” “其实依赖也不是不好,只要明白什么时候可以依赖,什么时候得靠自己就可以了。相较于我,总以为可以不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却不知道若不是有兄长们可以让我依赖,我根本一无所有,一直以来,我从来没有去深思过这个问题,是你让我开始反省自己的无知。”关轩臣每一句都出自肺腑,也是生平头一次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番话让孟盈盈对他另眼相看。 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过失,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何况她也看得出关轩臣跟自己一样自尊心很强,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不如这样好了,以后大事你就依赖我,小事的话就换我依赖你。”关轩臣不认为这是很难解决的问题。 “何谓小事?”她不得不请教。 “就是一旦天气变凉,我要开始进入‘冬眠’的时候,你要负责不准任何人来吵我,还有得帮我取暖,免得我睡到直发抖。”无视孟盈盈的脸蛋愈来愈红,他自顾自地说。 “谁……要帮你取暖?”孟盈盈脸红到快炸了。 关轩臣知道她不信,于是伸手握住她。“是不是很冰?” “你……”原本想开口斥责他,马上惊讶地瞠大美目,不只冰,而且还在微微颤抖。“真有这么冷吗?” 他缩回手掌。“要不是在跟你说话,我早就睡着了。” “那就去找以后要娶的女人帮你取暖。”孟盈盈半嗔半恼地说。 “说得也是。”关轩臣的回答让她的心往下一沉。“本来我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娶妻的,因为责任那种东西太麻烦了,光是用想象的就头疼,不过……如果是你,我想我愿意接受。” 当话说了出口,关轩臣发现并没有预料中的排斥,也没有太大的挣扎,更不会感觉到天崩地裂,仿佛坠落地狱一般,似乎一切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原来他已经喜欢孟盈盈到愿意娶她为妻了,只是嘴巴上不肯承认。 孟盈盈一怔,眼眶中像有什么在翻滚。 “我……不知道……”她心情很乱。 “反正我已经决定是这样,你就好好想一想。”关轩臣也不喜欢拖拖拉拉的,既然弄清自己的心意,那么他一定有办法让孟盈盈答应婚事。“你早点休息,等我来扬州的事都办完了再来谈。” 待关轩臣主仆离去之后,孟盈盈还是踌躇不前。 “小姐听到了吗?奴婢就说关四少爷喜欢你,这真是太好了。”婢女可是很为主子高兴。 见婢女这么替自己开心,她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真的能答应他吗? 第六章 直到第二天,接近午时左右,外头没有下雪,关轩臣便派了马车送孟盈盈主仆回到孟家。 “昨夜没回家,娘一定会问起,待会儿该怎么说呢?”孟盈盈坐在自己的寝房内,正在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房外有人敲门。“盈盈表妹!” 孟盈盈认出这个声音,便起身开门。“徽英表姊怎么来了?” “昨晚我来找过你,不过听说你出门还没回来,所以有点担心……”假冒赵徽英的孟玉凤往手心呵了两口热气。“外头真的好冷。” “鹃儿去沏茶了,徽英表姊就先坐一下。”孟盈盈只得请她进屋。“昨天去寺里上香,结果要回来时正好下起雪来,只好留宿在寺里了。”希望编的这个谎言能够瞒得过去。 看到摆在桌案上的常州芝麻糖,孟玉凤随手拿了一块来吃。“原来是这样,因为舅母怕你出事,所以要我来看看。” “娘真的担心我?”孟盈盈顿时笑逐颜开,想着母亲终究还是疼爱她这个女儿的。“徽英表姊若是喜欢,都给你吃吧。” 孟玉凤很贪心地将整盘端走。“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待她前脚离去,孟盈盈后脚也来到母亲的房里。 “娘,我回来了……” 孟夫人不等女儿把话说完,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她。“你上哪儿去了?没去衙门吧?”她烦恼了一整个晚上,就怕女儿太过固执,不听劝告。 这一刹那,孟盈盈脸上的笑靥褪去了。“我没有去。” “没去就好。”孟夫人安心了。 “娘担心的就只有这个?”她眼眶红了红。 “盈盈,娘也是为了你着想,要是让外人知道出过这种事,还有谁会来提亲,这张脸又要往哪儿搁,所以就把过去的事都给忘了吧。”孟夫人不会让任何人破坏眼前的幸福,包括自己的女儿。 “娘说得对。”孟盈盈噙着泪水笑了笑。 “过几天你爹从金陵应天府回来,一切应该就能恢复原状,什么不好的事都会消失,再等徽英嫁进了关家,得到关家的帮助,咱们母女又能继续过好日子。”孟夫人露出天真的绝美笑容,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儿哀伤的神情。 “嗯。”孟盈盈哽咽地颔首,她此刻的心……真的比冬天的雪还要冷了。 ※※※ 又过了五天,孟文义才从金陵应天府返家。 随着双脚踏进大门,他的脸色也越发地凝重,甚至带着杀气。 “老爷回来了。”婢女才端着午膳要进房给主子,就见到孟文义从长廊另一头走来,连忙屈膝见礼。 房里的孟盈盈自然也听到了,心想孟文义从金陵应天府回来,应该会先去看娘,不该先到她这儿来才对。 只听见砰地一声,孟文义已经推开门扉进来了。 见对方来势汹汹,神情有异,孟盈盈下意识地从凳子上起来。“……爹。”为了娘,她还是得这么叫他。 孟文义看着眼前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毕竟也养到这么大,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不过若是察觉她做出背叛自己的事,也绝对不会原谅。“盈盈,爹有话要问你。” “是。”她力持冷静地说。 “这几天爹带着账房先生到金陵应天府去了一趟,在路上听见他无意间提起,你曾经跟他问过织造坊里那些老织工的名字和他们的住处,虽然当时他已经喝醉了,不过还是有一点印象……”孟文义往前跨了一步。“有没有这回事?” 听着他用着怀疑的口吻质问自己,孟盈盈悄悄地抡紧了袖中的小手。“王叔他记得没错,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只是突然想要学织布,所以才会想到去请教他,希望王叔介绍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织工给我。” “真的只是这样吗?”孟文义不由得疑心大起。“那么何必要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直接去织造坊找他们就好了……我大概算了下日子,就在那几日之后,织造坊里的老织工纷纷求去,后来才知道全被关四少爷用更好的条件聘请到关家位在苏州和杭州的织造坊工作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盈盈直视着他,目光也不再伪装柔顺,知道跟孟文义当面对质的日子终于到了,她无法再隐藏自己的恨意了。 “盈盈,再怎么说,我在名义上还是你爹,你应该不至于会联合外人来背叛我才对。”他佯装亲切的口气说。 她娇颜一凛。“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我爹,为了娘,我可以唤你一声爹,但那并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你……”孟文义这才看清这个“女儿”的真面目。“原来我养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内贼,真的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你现在手上拥有的一切,全是从赵家那儿抢来的,并不是你的,所以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孟盈盈鄙夷地讽道。 孟文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不过心中开始暗暗警戒。“你是听谁说的?” “不管我是听谁说的,事实就是事实,等真正的赵家大小姐亲自出面指控,看你还有什么话好狡辩?”她娇哼一声。“以为找个冒牌货,关家就会上当,你的如意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因为你气你娘再嫁给我,所以才暗中跟我作对?”孟文义想不到她居然连赵家的事都知道,得确定是否还有其它人晓得。 听他这么问,孟盈盈用着充满恨意的眼光瞪着他。“你很清楚为什么,难道连自己干了什么事都忘了?” 他脸色变了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见孟文义依然嘴硬,死不认错,孟盈盈忍无可忍地从香囊中拿出了“证据”,决定和他摊牌。“还记得这样东西吗?” “我从来没见过它……”一看到她手上的那块葫芦形玉坠,孟文义脸色因为心虚而发白了。 孟盈盈就猜到他会否认。“当年你常到家里来走动,有好几次把我抱在膝上,并拿了随身携带的扇子给我把玩,我永远不会忘记它就系在上头,最后它却是我爹临终之前紧紧握在手中的证物,就是想告诉我是谁杀了他……” “我……”孟文义这才想到当时那晚回到家,发觉扇子上的玉坠不见了,以为只是掉在路上,所以不以为意。 她恨恨地逼近他。“为什么要杀我爹?他信任你,当你是亲兄弟,为什么要杀他?你怎么下得了手?” 孟文义眼神转为阴狠。“你想知道?好!我就告诉你……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的好兄弟,却同时看上了你娘,我比你爹还要早上门提亲,想不到你娘的双亲却将她许配给你爹……论起家世,我孟家在金陵应天府经营酒楼,才能与你娘匹配,可比你那个爹要强太多了,他一个小小的市井杂贩凭什么娶到她?她是属于我的才对,我真的好不甘心……” “就为了这个原因,你杀了我爹?”孟盈盈一脸震惊,没想到为了母亲,这个男人居然干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来。 “从第一眼看到你娘,天底下再也没有女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可以给她更好的日子过,看到她没办法穿好一点、吃好一点,身边也没有奴婢伺候,我有多心疼,只要你爹死了,她就不必再继续吃苦了……”他冷笑一下。“而你爹死了没多久,你娘果然被我的诚心感动,答应再嫁给我,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可以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不过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我。” 孟盈盈气红了眼。“那是因为我爹是个正直善良的老实人,所以才会把我娘许配给他……你连我爹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 “还有谁知道你爹是我杀的?”孟文义心想既然话都说开了,也落个轻松,不过得想办法封住她的嘴。 她心头一震。“没有其它人知道。” “真的吗?”孟文义森然地笑了笑。“没有其它人知道就好。” 见他冷不防地转身出去,孟盈盈因为方才太过激动,这会儿放松下来,两腿跟着一软,赶紧坐下来。 婢女连忙上前问:“小姐要不要紧?” 她泪如雨下地摇着头。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婢女吓白了脸,不知所措。 孟盈盈抹去泪水,想着孟文义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的。 不过这也是她想要冒险的地方,如果孟文义真的意图杀她灭口,那么也可以让娘认清这个男人有多么心狠手辣,也会下定决心离开他,这是孟盈盈下的最后一个赌注,要赌在母亲的心中,她这个女儿终究比孟文义还要重要。 她才这么想,门扉再度被人推开,几名府里的奴才冲了进来,将孟盈盈左右架起来往外拉。 “你们要做什么?”孟盈盈惊声大喊。“放开我!” 那几个奴才面有难色,因为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小姐,这是老爷的命令,咱们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小姐……”婢女也同样被押了出去。 ※※※ 戌时—— 关轩臣从梦中惊醒过来,没来由的,他的眼皮跳个不停,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扰得他无法安心地睡觉。 “到底怎么了?”他心想家里有大哥和兰姨在,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可是这样的心烦意乱还是头一回。 就在这时,小厮轻轻地推开门进来,还在想要是这会儿吵醒主子,只怕又得挨上一顿骂,却见他坐在床榻上,人是清醒着。 小厮大大地吁了口气,快步上前。“奴才以为四少爷还在睡,因为那个叫大柱子的突然跑来说要找四少爷……” “大柱子?”关轩臣想了一下,才记起此人是谁。“他找我做什么?” “奴才也不清楚,问他找四少爷要做什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搔着脑袋说道。 关轩臣揉了揉眉心,陡地僵住了。“快去叫他进来!”因为上回有交代过他,若是孟盈盈出了事,要赶紧来通知自己。 “是。”小厮匆忙地走了。 难道孟盈盈真的出事了? 这个想法让关轩臣心头一颤,便立刻掀被下榻,离开温暖的被窝,让他猛打哆嗦,不过想到孟盈盈,便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直裰和鞋。 “快点进来……”小厮领着大柱子进入房内。 大柱子见到关轩臣,因为着急,也不善于表达,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小姐不见了……她不见了……老爷要赶我走……要找小姐……小姐说我可以留下来的……老爷很生气……” “有话慢慢说!”关轩臣喝斥一声。“你说你家小姐不见了?” “对,小姐不见了,我一直找一直找,到处都找不到……”大柱子双手不断比画,显示他有多心急。 关轩臣俊脸倏地冷凛。“你确定都找过了?那么你家小姐身边的婢女呢?有去找她问过吗?” “鹃儿姊姊……她不见了……小姐也不见了……”他大嚷。 “主仆俩都不见了?”关轩臣口中低喃。“难道她已经跟孟文义摊牌了?我不是叫她不要冲动吗?”这么一来,孟盈盈便有生命危险,因为孟文义可以杀了她的亲爹,那么就不会在乎连她也杀了。 大柱子抓住关轩臣的手腕,焦急地吼道:“四少爷是好人,会帮我找小姐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家小姐的,不过……你家老爷怎么说?他知道你家小姐不见的事吗?”他想确认一下孟文义的反应。 “我告诉老爷,说小姐不见了,我都找不到她……老爷叫我不要管,还把我赶出来,不让我再进大门……”那时大柱子才想到来找这位关四少爷,知道他一定会帮自己找到小姐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从孟文义的反应来看,绝对知道孟盈盈的下落,关轩臣紧闭下眼皮。“石头,马上去准备马车,我要上孟家去……”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要见到孟文义。 于是,在寒冷的冬夜中,天空还飘起雪来,马车刻不容缓地在街道上跑着,直到停在孟府大门前。 小厮上前敲了半天门,门房才姗姗来迟。 “这么晚了,我家老爷不见客。”短短两句话说完,门房又把大门关上,连通报都省了。 关轩臣瞪着那扇紧阖的大门。“再敲一次!” 听从主子的命令,小厮再度敲门,不过怎么敲都没人回应。 “四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小厮来到他身边问。 他握紧了双拳。“只好先回去再说……”对方不肯开门,自己又不能硬闯进去,关轩臣只想知道孟盈盈若不在府里,那么又会在哪里?就算孟文义想要杀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必须设计出一个不会令人怀疑的方法才行。 只不过会先将孟盈盈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想起来了!”关轩臣脑子闪过一道光芒,他忆起孟文义曾经说过赵家在功德山山腰有一间别庄,是过世的赵老爷和赵夫人为了方便每个月上山礼佛所盖的。“说不定她会在那儿,可是确切的地点并不清楚……” 不过眼前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再犹豫下去,决定先去看看,何况赵家是大户人家,所盖的别庄必定也不同于百姓居所,到那儿问问,一定可以找到的。 ※※※ 别庄—— 位在扬州西北方的功德山,由于距离功德寺很近,整座山头终日沉浸在暮鼓晨钟之中,不过这个夜里却透着不安和诡谲的气氛。 “小姐!小姐!”最先苏醒的婢女摸黑找到桌案上的烛火,点亮之后才发现主子躺在床榻上,吓得马上探她的鼻息,确定还有气,才又哭又唤着。 一连唤了几声,被下了蒙汗药的孟盈盈依旧昏迷不醒。 婢女先收拾泪水,观察着身处的环境,看得出是间寝房,于是试着推开房门,才发现连同窗子都被人从外头封死了。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在?”婢女叫到喉咙都哑了,外头还是没有动静。“怎么办?这儿到底是哪里?” 而婢女的拍门和叫嚷声,让孟盈盈的意识慢慢回来了。 “呃……我的头……”孟盈盈扶着有些昏沉沉的螓首,试图坐起身来。 “小姐,你可醒了。”婢女无助地抱住主子。 “冷静一点,先别慌乱……”虽然孟盈盈还没弄清楚眼前的处境,不过只要确定自己还活着就有希望,于是先安抚婢女的情绪。 婢女吸了吸气。“小姐,门窗都打不开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来看看……”孟盈盈挣扎地下了榻,然后使出全力想把门拉开,不过它就是文风不动,只能搬起凳子,使劲的砸过去,不过终究力气有限,才砸了几下就娇喘吁吁的。“难道他以为把我关在这儿就没事了吗?娘一旦发现我失踪了,一定会想办法找我的……她一定会的……”她始终还是这么相信。 “小姐,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婢女看着桌上的茶壶连滴水也没有,没吃没喝的,只怕连两天都捱不过去。 孟盈盈攒着秀眉,握住婢女的手,满是歉意地说:“连累到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孟文义放你走的……” “就算死,奴婢也要跟着小姐……”婢女边哭边道。 “鹃儿……”孟盈盈泪涟涟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在这时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在外面?” 婢女连忙拍打门扉。“开门!快点开门!” “是谁在外头?”孟盈盈扬声问道。 “小姐,咱们也是不得已的,你要怪就怪老爷狠心吧……”在房外堆着木柴的奴才满口内疚地说。 另一名奴才想到家中还有老迈双亲要奉养,不得不听命行事。“小姐你就……好好的去吧……” 孟盈盈深吸了口气,有种不好的预感。“老爷呢?” “老爷人在府里,不在这儿。”其中一名奴才回道。 “他……要你们做什么?”孟盈盈听见他们在房外来回的走动,喉头不禁窒了窒,这才开口问道。 奴才看着手上的火把。“老爷说……要假装是小姐不小心引发火灾,才会不慎被烧死在房里……” “小姐……”婢女吓得抱住她啜泣。 “烧死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也都认识鹃儿,可以偷偷放她逃走,老爷不会知道的……”孟盈盈吞咽了下津沫说。 另一个奴才催促道:“不要再拖了……” “老爷说……两个都得死……”那名奴才在木柴上点了火,可是良心却不断地受到谴责。 直到孟盈盈闻到烟味传进房内,便拉着不停抽泣的婢女往后退,远离门扉,心想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吗? 两个奴才见木柴全烧了起来,赶紧逃离别庄。 “咱们这么做真的对吗?就算小姐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也不该这么残忍……”奴才良心不安地问。 另一个奴才连头都不敢转回去多看一眼,怕会有罪恶感。“可是老爷给的银子能请个好大夫帮我娘看病……我娘病了很久……” “可是……人命关天的……”他心里真的好挣扎。 待他们奔出位在山腰的别庄,便直接往山下跑,不过因为飘着雪,加上天色很暗,视线不良,又因为太紧张而听不见车轮转动的声音,险些就被马车迎面撞上,吓得两人发出一声惨叫。 马车及时注意到前方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 两个奴才顿时脚软地瘫坐在地上,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如果就这么被撞死了,那不就是报应吗?是老天爷在责罚他们吗? “……你们要不要紧?”小厮提着灯笼从马车上下来查看。 坐在篷车内的关轩臣掀开布帘。“马车怎么停了?发生什么事?” “咱们还是快回去救人吧……”奴才对着同伴说。 另一个奴才也动摇了。“可是老爷要是知道……” “再不去的话,小姐和鹃儿真的要被烧死了……”他把同伴从地上拉起来,大声嚷道。 “你说什么?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也跳下马车查看状况的关轩臣正巧听到这句话,一把揪住对方的襟口吼道。 “你……”对方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关轩臣气急败坏地怒咆。“孟盈盈呢?她在哪里?” “小姐她……” “快点带路!”他嘶声吼道。 第七章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孟盈盈心里有多么不甘心,也愧对死去的爹,无法替他报仇,现在连自己都要死在杀父仇人的手中了。 “小姐……咳咳……”婢女哭着抱紧主子。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咳咳……”孟盈盈也紧紧地抱着婢女,两个人瑟缩在墙角,眼看黑烟和热气不断地袭来,让她只能用袖子捂住口鼻,却也只能坐以待毙。 “……孟盈盈!孟盈盈!” 谁在叫她? 就在孟盈盈的意识渐渐模糊之际,耳畔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不过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梦似真,让人分不清楚。 “孟盈盈,快点回答我!” 呼唤她的男性嗓音又响起了,也让孟盈盈在这一瞬间认出是谁在叫着自己,是她听错了吗?他……不可能会来这儿的。 人在外头的关轩臣只能将着火的木柴都踢到一边,可是眼看整扇门和窗子以及墙面都燃烧了起来,想要接近,又被火烫的热气给逼退,只能心急如焚地朝屋里头大喊,希望得到孟盈盈的响应。 “孟盈盈!” 这回孟盈盈听得很清楚,确实是有人在叫她,而那个人真的是关轩臣,绝对不会错的。“我……在这儿……咳咳……”才开口说话,就被烟呛到直咳,声音也太小了,无法让外头的人听到。 是他来救她了! 孟盈盈想到从八岁到现在,凡事习惯靠自己,不愿去依赖别人,可是在生死交关的这一刻,知道关轩臣来救她,却让她高兴得想哭,原来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是那么的温暖。 “可恶!”关轩臣想要用脚将门扉踹开,不过力道不够,小厮和那两个孟家的奴才都去提水,眼看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索性用撞的。 待关轩臣深吸了口气,然后不顾火焰,用右肩猛力地撞上门扉,连撞了两次之后,只觉得右脸和肩头一阵剧烈灼烫,不过却也没时间停下来查看伤势如何,因为他已经破门而入了。 “孟盈盈……咳……”他先用手拍掉袍子上的火苗,接着用袖口捂住唇鼻,闷声吼道。 婢女也在一片黑暗当中听到声音了。“关四少爷……我家小姐……在这儿……小姐……咳咳……咱们得救了……” 循着婢女的求救声,关轩臣跌跌撞撞地找到躲在墙角的她们,就在将孟盈盈搂进怀中的那一瞬间,才将内心的恐惧释放出来。 关轩臣不由得想起九岁那一年,听到爹娘在意外中丧生,当时的自己或许年纪尚小,也或许是天生的冷性子,在感情方面不像大哥他们会表达,甚至可以说不愿去面对现实,不想要长大,直到这一刹那,那份迟来的悲恸揉碎了他的心,这才明白心可以这样痛,情感从敞开的胸怀内像海浪般的翻涌而出。 原来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赐予他生命和骨血的爹娘,更差点在今晚失去自己喜欢的女人。 关轩臣本能地收紧双臂,在惊惧之后骂道:“你这疯女人!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是叫你不要冲动,不要跟孟文义硬碰硬吗?” “我……”孟盈盈被他这么吼,居然开心得想哭。 关轩臣将挂在手肘上的斗篷裹在孟盈盈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因为连屋顶都开始着火了。“等出去之后,我再好好地骂骂你……” “嗯……”将面颊伏在关轩臣的胸膛上,孟盈盈泪流满面地颔首道。 火势真的愈来愈大了,关轩臣先回头吩咐婢女要跟紧,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怀中的女人,一鼓作气地往外冲。 “……四少爷!”小厮见主子从屋里冲出来,简直快吓破了胆,要是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怎么跟大少爷交代,兰姨一定会把他宰了。 就在身后的婢女也逃出来,大火烧得更旺,几乎将整个楼阁给吞噬了,让众人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咳咳……”关轩臣用力咳了几声,然后睇着怀中的女人,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深吸了口新鲜的冷空气。 孟盈盈受到极大的惊吓,只能无力地偎在他的胸前,声若蚊蚋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是说过一切都在掌握中,还交代你不要莽撞行事……”他气恼地斥责。“你偏偏就是这么不听话,这会儿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谢、谢谢……”她又哭又笑。 “本少爷才不稀罕你的道谢!”关轩臣佯装傲慢地嗤哼。“现在明白我这个男人也是可以依赖了吧?就算多依赖我一点,也不会让你丢了面子,不会让你觉得自己变得没用……” 闻言,孟盈盈泪水淌得更多了。 真的可以就这样依赖他吗? 她一个人好累,好想有双肩膀让自己倚靠,遇到大事也有人可以商量,真的好想要依赖这个男人…… 就在这时,大火让屋顶开始垮了下来,大家纷纷退到远处,幸好今晚气温低,又下着雪,风也不算太大,不至于波及到别庄里其它地方。 孟家的两个奴才不禁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要怎么跟老爷说?” 关轩臣早就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原本是打算取回赵家的东西,办好大哥交代的事就好了,可是孟盈盈差点就被烧死了,他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孟文义,看来也不得不借重官府的力量。 “回去之后,你们家老爷若是问起,就说按照他的吩咐办好了,其它的事当作不知道。”关轩臣不想打草惊蛇,于是这么交代他们。 “是。”两个奴才拿不出主意,只好听他的。 直到火势渐渐小了,关轩臣一行人才离开别庄。 ※※※ 不知睡了多久,当孟盈盈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似曾相识的客房内,怔愕了下,才想到这是在关轩臣所住的宅邸内,记得那时她真的累坏了,什么都来不及问,就在马车上昏睡过去。 她有些虚弱地坐起身,瞥见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而且雪下得很大,才要下榻,婢女正好端着饭菜进来。 “小姐醒了,真是太好了。”婢女如释重负地说。 孟盈盈见她也同样毫发无伤,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泪涟涟地笑说:“鹃儿,咱们真的还活着……一定吓坏你了吧?” “当时奴婢真的怕死了,幸亏关四少爷及时赶来救了咱们,否则……”说着,主仆俩便相拥而泣,也互相安慰。 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孟盈盈才开口问:“我睡多久了?” 婢女取来一套全新的衣裙,这是关四少爷让人准备的,于是先帮主子穿上。“这会儿都已经申时了,小姐也该饿了,快吃点东西吧。” “对了!关四少爷呢?”她想见他。“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 “呃……他……”婢女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孟盈盈有些疑惑地问:“他不在府里吗?” “他在,不过我听石头说……石头就是伺候关四少爷的奴才,他说他家主子受了一点伤,正在房里休养。”婢女期期艾艾地说道。 她娇颜一变,担心地问:“他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 “他说……除了肩膀有被火烧伤,另外……脸上也有……”婢女才说到这儿,就见主子脸色倏地白了。 “你说……他的脸被烧伤了?”孟盈盈不禁屏住气息,想到昨晚可能天色太暗,自己又刚经历过死亡威胁,所以才会没有察觉。 婢女用力颔首,证明她没有听错。 “我现在就要去看他……”说着,孟盈盈便脚步不稳地往外走,想到关轩臣那么高傲的男人,如果真的破了相,一定难以忍受那样的事。 只要想到关轩臣那么好看俊美的一张脸,却为了救自己而毁了,孟盈盈又内疚又难受,她宁可破相的是自己,也不要伤在他的脸上。 孟盈盈连头发都还来不及梳,就摇摇晃晃地往关轩臣的寝房走去,想着要是伤得很严重,该怎么补救才好,得要赶紧找个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只求能尽力帮他恢复到原来的样貌。 “小姐……”婢女已经追了出来,先把披风围在主子肩上,然后打开油纸伞挡雪。“关四少爷说他不见任何人,尤其是小姐。” 她鼻头发酸。“我非见到他不可。” 待孟盈盈走到不住地喘气,总算来到关轩臣居住的院落,当她站在他的寝房外头,才敲了两下门,小厮就来应门了。 “我要见你家四少爷!”孟盈盈坚决地说。 小厮往后瞥了一眼。“可是我家四少爷说不见任何人……” “我要进去!”她不为所动。 房里的关轩臣自然已经听到了,先叹了口气,这才语气沉重地开口道:“石头,让她进来吧。” 孟盈盈见小厮让到一旁,马上跨进门坎,当她见到半卧在床榻上的男人,仿佛不想让她看到受伤的右脸,只用完好的那一面对着自己,心也跟着揪疼了。 “听说你受伤了?”她试图要走近他。 “不要过来!”关轩臣低喝。“站在那儿说话就好了。” 她眼眶一红。“让我看看你的脸……” 关轩臣表情有些痛苦,像是在承受着剧痛,不过口气听起来毫不在意。“这么点小伤还难不倒本少爷,何况大夫已经来看过,也上了药,不会有事的。”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孟盈盈相当坚持非看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看了可别吓到。” “我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才这么说,她就走近几步,关轩臣便将朝内侧的右脸转过来,只见面颊一片红肿,上头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泡,看起来相当骇人,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大夫怎么说?” 孟盈盈伸出小手,想要触碰它,但又怕把那些水泡弄破,只好缩了回去,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无声地滚了下来。 “他说……会留下难看的瘢痕疙瘩,幸好我不是女人,就算破相了,也不怕嫁不出去,所以没关系。”他口气带了几分自嘲,不过从那落寞的表情看来,并不是完全不在意。 “怎么会没关系?”她喉头不禁哽住了。 “你不是讨厌我这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吗?破了相也好,这样你就不会再讨厌看到我了。”关轩臣已经看得很开,可是听在孟盈盈耳中,却是异常难受。 “我是故意气你才那么说的,不是真的讨厌看到你的脸……”她掩唇啜泣,呜呜咽咽地说:“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根本不会那么说的……” “好了,别哭了。”关轩臣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我从来没想过会害得你的脸毁了……”孟盈盈情不自禁地偎进他怀中,后悔自己说过那些无心的话。 小厮朝婢女轻咳一声,暗示她一块出去。 见自己的主子难得这般柔顺地倚在关四少爷身上,可见得对他也是有情的,再继续待下去,未免也太碍眼了,于是婢女悄悄地跟着小厮退出房外。 当门扉轻轻关上,房里就只剩下他们。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关轩臣很温柔地用袖口为她拭泪。“不过这样也好,我宁可伤在自己脸上,也好过让你破相。” 孟盈盈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过了。 “只可惜我的脸这个样子,大概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我了……” “我嫁!我愿意嫁!”不待他说完,孟盈盈就急切地接下去。“不管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嫁给你。” “我不需要同情。”他撇开脸庞。 “这不是同情,而是真心的,只是我一直在抗拒,就是担心自己要是真的喜欢上你,就会变得太软弱,会想要一直依赖你,我更害怕……自己会成为跟娘一样的女人,只想着依赖男人过活。”孟盈盈道出心中的惧怕。 关轩臣把脸又转回来,伸手轻抚着她垂落在肩上的青丝。“我想依你这么高傲的个性,只怕也很难变成那样的女人。” “高傲不过是我的伪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旦卸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到时你若是讨厌我了,然后开始冷落我,那该怎么办?你听……我居然说出这么没用的话,你会不会不想娶我了?” “说得也是,那我要考虑一下……”他故作沉吟状。 “还要考虑?”孟盈盈娇瞪地问。 “我也担心你会后悔嫁给我,毕竟我是个幼稚任性、不够成熟稳重的男人,从小到大只会依赖别人,到时你若是嫌我孩子气,要把我休了,那多没面子。”关轩臣长吁短叹地说。 孟盈盈听了好气又好笑。“真难得你还会自我反省,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缺点,值得嘉奖。” “谢谢。”他虚心地接受赞美。“我以后会努力地扛起为人丈夫的责任,咱们就彼此互相依赖吧,不过……说不定我会依赖你比较多。” “这种话你还敢说。”孟盈盈不禁嗔骂,可是心中的种种疑虑也在无形中渐渐褪去了。 关轩臣笑哼一声。“要是咱们互相依赖还不够,上头还有大哥他们在,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丢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她娇笑着横他。“不过别担心,我会好好地鞭策你,让你成为有担当有肩膀的男人。” 他干笑了两声。“可是那样太辛苦了……” “你说什么?”孟盈盈嗔眸地问。 关轩臣马上改变态度。“那就麻烦你了。” “这样……你真的要娶我?”孟盈盈有些不确定地问。 闻言,关轩臣咧嘴一笑。“娶!你都不嫌我的脸了,我当然娶!” 她一脸嗔恼。“我怎么会嫌你的脸。” “既然说定了,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拖拖拉拉,因为我大哥在明年春天就要娶妻了,不如跟他同一天成亲,该准备的东西也可以一块准备,好好地热闹热闹。”说到这儿,关轩臣却见她面露忧色。“这个主意不好吗?” 孟盈盈摇了摇螓首。“当然不是,只不过成亲的事得要跟我娘说一声,还有孟文义……他要是知道我没有死,一定会担心自己做的坏事曝光,说不定会使出更狠毒的手段。”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我一早就让方管事上扬州知府衙门那儿控告孟文义意图杀人,原本不打算和官府扯上关系,虽然这是最快的快捷方式,但是又不能完全相信官府的话,万一弄个不好,也会让关家受到波及,但是孟文义竟然想杀你灭口,我也绝不会放过他,只好这么做了。”他冷冷地笑说。“这次就算你为了你娘,愿意不去追究,我也不会听你的,敢伤我的人,我非要他付出代价不可。” 她听了不禁动容,因为知道关轩臣有多在乎自己,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是如此甜蜜。“可是就算上扬州知府衙门告他也没用,孟文义早就收买江南一带的大小官员,没有人会帮咱们的。” 关轩臣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难怪孟文义侵占赵家的事,敢这么胆大妄为,不过就算都被收买了也没用,只要报上我三哥的名讳,就凭那扬州知府也不敢得罪,要知道我三哥不仅高中过探花,如今还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更是当今皇帝身边宠信的臣子之一,冲着我三哥的面子,必定片刻也不敢停歇的去缉拿孟文义到案,这会儿应该在前往孟府的路上才对。” “原来是这样。”闻言,孟盈盈总算安心了。“难怪你会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有靠山。”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那是当然了,所谓民不与官斗,何况商人的身分原本也不高,所以家中最好有人在朝中当官,要是真的出事,也好有个保障,这个时候不就正好用上了?当然要善加利用。” “你三哥真了不起。”孟盈盈一脸钦佩。 “不要在我面前太佩服别的男人,这样我会吃醋的。”关轩臣很不是滋味地抱怨道。 她横他一眼,数落道:“其实你很聪明,很多事都可以办得到,却什么都不去做,关四少爷,你真是太好命了。” “这一点我承认,只是有能干的大哥和三哥扛起关家的家业和名誉,二哥虽然身子不好,可是府里的奴才只要有事就会去请教他,的确不需要我多费心思,也懒得过问,一直以来,只要负责当个被宠坏的四弟就够了。”他真的深切地反省过。“可是知道你一个人为了报仇,是这么忍辱负重,我又怎么能不被感动,要是再继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更不配当你的夫婿。” “你真的这么想?”孟盈盈眼眶发热地问。 关轩臣低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我喜欢你哪一点?要说起美貌,我的五妹可比你更美,论家世,在商场上想和‘杭州关家’相提并论的,可还没几个,当然只有个性吸引我了。” “我为什么听了一点都不高兴?”她攒起两道秀眉。“原来我只有个性这一项优点,其它都没有?” 见孟盈盈脸色不善,关轩臣这才警觉到自己这番话似乎太损人了,以前总是不在乎会不会伤到对方,不过现在已经懂得拿捏分寸,连忙搂住怀中的女人。“这表示我不是那种眼光短浅的男人,只看得到表相,而是真正懂得欣赏你的内在。”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孟盈盈怀疑地娇瞪。 “我这个人向来不会说好听话,不过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他用着无比诚恳的态度说。 “好吧,我相信你这次就是了。”孟盈盈笑嗔地说。 关轩臣这才放心大胆地将她搂得更紧,而孟盈盈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他们终究还未成亲,但是最后还是任由他抱着自己。“等孟文义被带回知府衙门,到时要升堂问案,你得亲自去面对他,还有连同他害死你爹的事,最好也一并说出来,到这时候不能再心软了。” “我知道。”她只怕母亲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瞥见孟盈盈眼底的忧愁,关轩臣大概也猜得出原因。“我也会陪你回去见你娘,让她明白孟文义的所作所为,不要再袒护那种人,她该保护的人是你。” “嗯……”孟盈盈鼻头酸涩地颔首。 关轩臣轻轻拂去她面颊上的泪珠,俯下脸,先亲了下她眉心的红痣,然后才落在那两片红唇上,不过只是轻啄了一下,但是这个情不自禁的举动已经让两人都露出腼腆的表情。 孟盈盈见他居然也会害羞,不禁掩唇偷笑。 “你居然敢笑我……”关轩臣才想把她抓过来亲得更用力,可是右颊上引起的剧痛又让他皱起眉头,这才记起脸上有伤。 她一脸慌张地问:“很疼吗?我再帮你抹药……” 喀!喀! 有人敲门。 “四少爷,药已经煎好了,奴才可以端进去吗?”小厮不便突然闯进去打扰,只好先问。 “我不要喝药!”关轩臣任性地吼着。 “都伤成这样,怎么能不喝?”孟盈盈马上朝外头扬声。“把药端进来吧!” 房外的小厮听命行事,端着药碗推门进来。 “我讨厌喝那些苦死人的药!”关轩臣使性子地嚷道。 “我喂你喝。”孟盈盈见他这么孩子气,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那我就喝半碗。”他开始讨价还价。 “一碗!”孟盈盈又加了但书。“这样每次吃药我都会喂你。” “成交。”他就等这句话。 ※※※ 而就如关轩臣所说的,同一时间,扬州知府已经派了捕快前往孟家抓人。 “夫人!”婢女撩起裙角,惊慌失措地冲进房来。 孟夫人正亲手为丈夫缝制袍子,听到婢女的大声嚷嚷,蹙起黛眉。“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夫人,外头来了好几个捕快,说是要来抓老爷的……” 婢女的话让孟夫人顿时惊白了绝美的脸蛋,手足无措地丢下缝制一半的袍子,然后着急地往外走。“他们为什么要抓老爷?老爷人呢?” “到处都找不到老爷……”婢女只晓得府里的奴仆全慌了手脚。 还没走到前厅,就见一群身穿官服的捕快迎面而来了。 “你们……不可以乱闯……”孟夫人见到这大阵仗,已经吓得两腿都软了,需要靠婢女来搀扶才行。 带头的捕快劈头就问:“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孟文义,他现在人在哪里?要是不把人交出来,咱们只好搜了。” “我、我家老爷犯了什么罪?”孟夫人惊慌得连嗓音都在颤抖。 “有人指控他昨晚在功德山的别庄内,派人纵火意图烧死自己的女儿孟盈盈,难道孟夫人一点都不知情?”那名捕快语带谴责地问。 她脸色一片惨白。“不会的……我家老爷不会那么做的……一定是指控他的人弄错了,请大人明察……” 捕快听了直摇头。“你该先关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还活着才对。” “我……当然关心……”孟夫人呐呐地说。 这个时候,一名捕快奔来通知。“头儿,孟文义从后门驾着马车逃走了……” “什么?大家快追!” 捕快们全部往后门的方向追去了。 孟夫人身旁的婢女迭声地问:“夫人,这下该怎么办?” “不可能……老爷不会丢下我自己跑走的……他不会把我丢在这儿……”孟夫人早已方寸大乱,全身无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坚持要再嫁时,娘家的人再三劝她睁大眼睛,说孟文义这人野心太大,为人却又不牢靠,如今大难来时,他果真弃自己于不顾了,孟夫人捏紧手上的巾帕,无助地直掉眼泪。 府里的奴仆也全都围了过来。 “夫人,你快说句话?” “要是老爷被关进牢里,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大家七嘴八舌地,就是要孟夫人给个答案。 孟夫人猛摇着点缀着珠翠鬓边花的螓首,六神无主地看着一张张质问的脸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面对这么严重的事,她的心早就慌乱无措了,也无力作主。“我相信老爷很快就会回来的……” “夫人说得很对,我想一定是知府大人弄错了,老爷怎么可能会想害死小姐,大家说对不对?”还是伺候多年的婢女赶忙打圆场。“等知府大人调查清楚,就能还老爷一个清白,咱们就再等一等……” 而在众多奴仆之中,两个奴才直到这时才愿意挺身而出来作证。“知府大人没有弄错,老爷……确实派小的们去放火,就是想要烧死小姐……” 听见这番话,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小的也可以作证,要不是关四少爷及时救出小姐,小的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两个奴才指证历历,由不得大家不信。 “你们不可以乱说!”孟夫人听不进去,反倒怒斥他们。“老爷把盈盈当作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想害死她?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要银子吗?等老爷回来,我会要他给你们的,你们千万别在知府大人面前胡说八道……” 两个奴才不可思议地看着孟夫人。“夫人怎么都不问小姐有没有受伤?又是怎么逃出火场的?她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我……”孟夫人顿时哑口无言。 “如果知府大人需要人证,咱们可以上堂作证……” “老爷给小的那些银子,也会全数归还……” 他们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晚上能睡个好觉,也庆幸及时把人救出来,没有造成终生遗憾。 在另一方面,站在不远处凝听众人议论纷纷的孟玉凤也着慌了,想到六叔若真的被抓去衙门,说不定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就算没有,少了六叔这个靠山,万一关家又不肯让她进门,或是识破她这个冒牌货,那该如何是好。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孟玉凤便悄悄地回房收拾家当,决定带走所有的衣裳首饰,至少变卖的话还可以撑上一段日子,然后趁夜深人静之际,走为上策。 其它奴仆眼看找夫人也没用,更作不了主,纷纷转身走开。 “你们要相信我……老爷真的很快就会回来……他不会不要我的……”孟夫人只能徒劳无功地安抚奴仆们的情绪。 老爷不会丢下她不管的,一定不会的。 她在心里不断祈求。 ※※※ 一直等到翌日,辰时才刚至,知府衙门便派人来到孟家告知噩耗,原来孟文义昨天因为心虚,想要逃到金陵去,不过在捕快的一路追赶之下,马车在半途失控,先是撞上桥墩,然后整个坠入河中,人也淹死了。 “你说我家老爷……死了?”一夜未眠的孟夫人顿时花容一片苍白。“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 派来报信的捕快公事公办地说:“昨晚在我等的追捕过程当中,马车因为行驶过快而坠河,孟老爷可能不谙水性,当场溺毙了。” 孟夫人掩帕啜泣的模样,令人我见犹怜。“不会的……老爷不会死的……老爷要是就这么死了,往后我该怎么过下去?我还有谁能依靠?老爷……”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捕快也相当不忍,却又帮不上忙。“我家大人说这件案子的被告既然都死了,那么就不再追究,你们可以去衙门把尸首领回来安葬了……另外还有件事,我家大人说当初孟文义并没有提出证明说赵家的织造坊和布庄,以及这座府邸是死去的赵老爷赠予的,所以现在还是属于赵家人所有,因此必须物归原主,你们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听完,孟夫人花容失色,不得不坐下来,直到捕快转身离开,都还回不了神。“我什么都没有了……”她除了哭,不晓得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当口,有奴才匆匆来报。“夫人,账房先生不见了……他把府里的一些古董字画都带走了……” 一名婢女也奔到她的跟前。“奴婢刚刚要去伺候徽英小姐,可是都找不到她,连随身的衣物也不见了……” 听到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孟夫人捧住心脏,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打击,昏厥了过去。 第八章 孟文义意外身亡的消息,也透过了刚从知府衙门回来的方管事嘴巴,在午时左右,关轩臣和孟盈盈都知晓了。 过了好半晌,孟盈盈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也因为太过震惊了,内心五味杂陈。 关轩臣靠坐在床头,正在让孟盈盈喂他喝药,要不是她亲口喂的,他早就把苦得要命的药给吐了出来。 “我本来还想在公堂之上,听他如何抵赖,居然就这么死了,真是无趣。”他忍着脸上的剧痛,说话时嘴形不敢太大,免得又扯疼了。 孟盈盈恨恨地喃道:“真是便宜了他……” “既然在阳间无法判他的刑,希望他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能为你讨个公道。”关轩臣希望这么说能够安慰得了她。 闻言,她苦笑一下,实在不知道该为报了仇而高兴,还是因为他死得太容易而生气。“他死了……我应该开心才对。” “在担心你娘对不对?”关轩臣轻抚着她忧喜参半的小脸,知道孟盈盈最在乎的人还是自己的母亲,自然无法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她点头承认。“娘知道孟文义死了,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现在一定相当彷徨无助,我该回去看看她。”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关轩臣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自然不用再隐瞒。“当初孟文义仗着自己的亲外甥女不过是个弱质女子,又因父丧而终日悲痛不已,便伺机侵占了赵家的家业和财产,我这趟之所以会来扬州,就是为了帮我未来大嫂将一切讨回来。” “你的未来大嫂?”孟盈盈一脸不解。 “就是正牌的‘扬州赵家’小姐,孟文义一定没想到她会去杭州投靠关家,居然还找人来假冒她。”他觑着孟盈盈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并不是刻意不说,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你就要成为关家的人,既是自己人,说实话也无妨。” “难怪你一口就咬定她是假冒的,不是真的‘扬州赵家’的大小姐,现在总算懂了。”孟盈盈自然也能够体谅关轩臣的做法。“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 关轩臣笑睨她一眼,然后佯叹道:“你这么明理,害我想跟你斗嘴,都不知道怎么起头。” “这么想跟我斗嘴,以后多的是机会。”她也佯哼回道。 他想笑,又不敢把嘴角咧得太大。“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扬州知府被孟文义收买,所以对赵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会儿不敢再包庇,就怕让我三哥知道了,在皇帝面前说个两句,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所以作主要将赵家的东西还给我未来的大嫂,自然也包括那间府邸,你娘……只怕不能再住下去了。” 孟盈盈先是愣了一下,脸色顿时又黯淡下来,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不好开口,就由我来说吧。”关轩臣也不想她去面对自己的母亲,又受委屈了。 “我自己说就好了,只是要麻烦你先派个人帮我送封信到南通,相信我最小的舅舅会来接她回娘家。”孟盈盈知道母亲不会谅解,但她还是想亲自去面对。“她要打要骂,我这个当女儿的甘愿承受。” 关轩臣心疼地说:“我陪你去见她。” “你现在受了伤,还是待在房里休养吧。”她婉拒地说。 “我知道你嫌我变丑了,不方便去见你娘。”关轩臣说得很是哀怨。 她着恼地说:“谁嫌你变丑了?我才没有这么想,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去挨骂、挨打,何况外头又很冷,可别在路上睡着了。”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睡着的,再说你娘要打要骂,我也可以帮你顶着。”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孟盈盈听了又是高兴、又是窝心,只好选一个折衷的方式。“跟我去是可以,不过你先待在马车上,要是……我娘真的很生气,想要打我的话,我再让鹃儿去叫你,这样可以了吧?” “好吧。”关轩臣唉声叹气地说。 “快把药喝了。”孟盈盈又舀了口乌漆抹黑的汤药到他嘴边。“然后咱们就准备出发。” 关轩臣颔了下首,这才咽下嘴里的汤药,不过又马上用手捂住嘴巴,免得全喷在孟盈盈的脸上,心下决定下次要大夫把药弄甜一点。 ※※※ 大约一个时辰后,孟盈盈回到了家,却见大门敞开着,也不见门房,才踏进府邸,就见所有的奴仆都聚在一起,个个的表情忧心又凝重。 “是小姐回来了!” “小姐得帮帮咱们,上个月的薪俸都还没拿,往后该怎么办?” 孟盈盈连忙安抚众人的情绪,亲口允诺不会少给一文钱,虽然连自己也不知道银子要从哪里来,但还是得替他们想想办法。 当她一路来到母亲居住的寝房外,想到孟文义已经死了,娘唯一能走的路就只有回娘家了,直担心母亲的反应会很激烈。 “小姐真的要进去?”婢女想到上回夫人打人的狠劲,不禁替主子担忧。 孟盈盈轻哂一下。“不用担心,没事的。” 说着,她便伸出小手,门扉在呀地一声之后,被推开了。 坐在房内的孟夫人一脸失魂落魄的,绝美的花容过了一晚,憔悴了不少,口中兀自喃喃低语:“老爷,你快回来……” 见到这画面,孟盈盈眼底不禁闪动着泪光,哽声地唤道:“娘……” 听到这声“娘”,孟夫人有了反应,只见她偏过螓首,失神地望向面前的女儿,说道:“盈盈,他们说你爹死了……” “我的亲爹早就死了。”孟盈盈间接否认母亲口中的“爹”。 孟夫人表情茫然地问:“为什么他们都要抛下我?他们明明说爱我,要一辈子宠我疼我的……可是最后都丢下我……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这下半辈子没有人可以依靠,要怎么活下去?” “娘还有我,我会奉养娘一辈子的……”如果关轩臣和关家的人都同意,孟盈盈也想带娘一起去杭州,这样便能就近照顾她了。 “谁要你奉养?”孟夫人突然变了脸,指着女儿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谁要你去告官的?你若不去告官,老爷就不会死了……” 听到母亲这样的指责,孟盈盈心碎之余,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娘,他想要杀我……他杀了我爹,又想要杀我……娘能不能清醒一点、理智一点,不要这样是非不分的……” “你既然没死,那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为什么还要去告官?明明知道他是娘最大的依靠,为什么还要去破坏它?你就这么见不得娘幸福吗?”孟夫人疯了似的对女儿吼道。 孟盈盈泪如雨下,知道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娘,我已经请人送信去给住在南通的小舅舅,相信他过几天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娘家,这里……得还给赵家的人,不能再住下去了。”她艰涩地启唇道:“娘,对不起,我……” 一个耳光已经甩向孟盈盈的脸颊。 婢女连忙将主子拉开。“夫人,你太过分了!” “什么都不要说了。”她只想让母亲把气发出来。 孟夫人嗓音愈加尖锐激动。“老爷都死了,你还要跟我对不起什么?我失去了丈夫,这会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一个死了两个丈夫的寡妇回娘家只会遭人耻笑,人家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你到底懂不懂?” “没有人会耻笑娘的……”孟盈盈柔声地安抚。 “都是你!”孟夫人厉声大吼。 眼看母亲又举起右手,正要打向自己,孟盈盈只是紧闭眼皮,不躲也不闪,不管要几个巴掌都好,只求母亲能够原谅。 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那巴掌始终没有落下。 孟盈盈掀开眼皮,觑见挡在自己身前的男性身影,正一把捉住母亲的手腕,这才没有挨上第二记耳光。 “你敢再打我的女人试试看!”关轩臣阴阴地威吓,他可不管眼前的妇人是不是孟盈盈的亲生母亲,想动他的人,得先经过自己这一关。 “你……”觑见他脸上看来可怕的烧伤,孟夫人吓得倒退一步。 关轩臣瞪她一眼,才回头责备孟盈盈。“你就不会避开吗?” “不是要你在马车上等,怎么跑进来了?”孟盈盈有些难堪,就是不想让他亲眼目睹这样的场面。 他冷哼一声。“我再不进来,你都要被打死了。” “这事我自己会处理,你还是先回马车上去吧。”她温声地劝道,不想在这当口跟他吵。 既然都进来了,关轩臣可不会就这么听话,于是再度把注意力放在孟盈盈的母亲身上。 孟夫人被眼前的年轻男子瞪得不禁瑟缩了,也没了方才的凄厉愤怒。 “往后得称呼你一声岳母,只因为你是生盈盈的娘,可不是因为我尊重你才这么叫……”关轩臣往前跨了一步。 孟夫人吓得跟着后退,真遇上了恶人,她可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我就先在这儿跟你把话说清楚,盈盈就要成为我关家的人了,虽然我不在意你答不答应,反正她都是我的,只不过你的祝福对她很重要,所以我才亲自来跟你说一声,嫁妆那些就不用准备了,而你们母女往后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就看你的态度好不好,否则我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而现在是要乖乖地回娘家去,还是要留在这儿等人家来赶都可以,随你的意。”面对这种自私的母亲,关轩臣的口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孟夫人吞咽一下,在关轩臣的气势之下畏缩了。“我等办完老爷的丧事,还有娘家的人来了之后就马上走。” 关轩臣低哼一声。“早就该这么说了。” “你不要用这种态度跟我娘说话,快点回马车上去。”孟盈盈有些责怪,要将他推出去。 “哼!”关轩臣又警告地瞪了孟夫人一眼,临出去之前又对她说:“话说完了就出来,不要拖太久,也别想留下来陪你娘,否则我会再进来抓人。”他可不会把孟盈盈留在这儿继续挨打。 没想到会被关轩臣猜到心事,孟盈盈的确不放心母亲一个人留在这儿,想要待在家里陪她,这时也只好不太情愿的“嗯”了一声,然后一脸不舍地睇着母亲。“娘,我要走了……” “你快走吧!”孟夫人无情地背过身去,因为在她心中,女儿自始至终都是无法依靠的,要是她能早点生个儿子,在孟家或许还能占有一席之地,可是这会儿除了回娘家依靠最小的弟弟,已经无处可去了。 与母亲的决裂让她痛彻心肺,孟盈盈苍白着小脸走出寝房,待她步出大门,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就怕眼泪再度决堤。 而就在大门外,负责驾驶马车的小厮掀开布帘,从篷车内出来,一脸焦虑地对孟盈盈说:“我家四少爷好像发烧了,得赶紧回去请大夫……” 闻言,孟盈盈暂时抛下悲伤,赶紧上马车查看。 “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就硬要跟……”孟盈盈探了下关轩臣的额头,果然比平时还要烫,让她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醒一醒……” “我好冷……”关轩臣把身体猛往她身上偎去,还不断打抖。 “这样呢?”孟盈盈不假思索地抱紧他。 紧闭眼皮的关轩臣发出模糊的低喃。“还是好冷……” 她又将他搂得更紧了。 马车也像是感受到她忧急的心情,喀啦喀啦地往前奔跑,才回到府里,就立刻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那个晚上,关轩臣发着高烧,除了风寒之外,加上脸上和身上的烧伤未愈,以至于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快,连汤药都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不过,就算喂个药要花上半个时辰,孟盈盈也都无所谓,只希望他能早点清醒过来。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擦洗的工作还是由小厮来做之外,其它时间,孟盈盈都待在房里陪伴关轩臣,到了夜里听见他直喊冷,便与他同床而眠,用自己的体温来让他暖和些。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到了第三天,孟盈盈的这些努力总算让他退烧了,当关轩臣睁开双眼,她喜极而泣地抱着他。 “……就说以后依赖你较多的人会是我,说得没错吧?”关轩臣用着沙哑的嗓音自嘲。 孟盈盈噙着泪水笑骂。“这种事可以拿出来炫耀吗?” “只是想让你知道,可以再依赖我一点没关系……”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孟盈盈马上又喂他喝了温开水。“别哭,我已经没事了。” 经关轩臣这么说,她才意识到眼眶里的泪水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直往下掉,因为有太多事让人想哭了。 “我只是心里难过……”孟盈盈硬挤出笑靥说。 关轩臣将娇躯轻揽到怀中,似乎已经懂得设身处地的去体会她的心情。“如果将来你真的想见你娘,我还是会带你去南通见她的,要是她对你的态度依然故我,咱们看一眼就走。” “嗯。”她又哭又笑地颔首。 说完,关轩臣又拍拍身旁的床位。“你再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你、你都知道?”孟盈盈脸红得快炸开了。 他咧嘴笑了笑。“当然了,抱起来的感觉就知道是你躺在我身边,不然有谁敢爬上来,早就被我一脚踹下去了,好了,快点上来吧。” 孟盈盈面红似火地娇斥:“你想得美!” “可是我的烧才刚退而已,要是又着凉了,那不是更惨……”关轩臣故作虚弱地说。 她娇睨一眼。“我去端一盆冷水来泼,应该会病得比较快。”这个男人果然不能对他太好,否则真会得寸进尺。 “呃……不用了……”他马上乖乖地躺下来,将锦被拉到下巴,似乎真的很冷。“不过你要在这里陪我。” “好。”孟盈盈这次很快地点头了。 ※※※ 过了将近一个月,离春天的脚步也愈来愈近了。 “……四少爷,这是刚刚收到的信。”方管事走进房内,将大少爷捎来的信件交予关轩臣。 关轩臣不太想听兄长唠叨,就算是写在信上也一样,不过考虑了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迅速地看了一遍。 “好了,看完了。”他将信又还给方管事。“大哥的意思就是未来大嫂要从原本的赵家大宅出嫁,所以她会提早一个月来到扬州,要我态度好一点……哼!总而言之就是怕还没进门的娘子跑了,我的事连问一声都没有。” 方管事微微一笑。“大少爷在写给我的信中已经问过不下十次,就怕四少爷脸上的烧伤痊愈不了,所以正在到处打听最好的大夫,不过看来是用不着了。”说着,便睇向关轩臣完好如初,连一丁点疤痕都没有的右脸。 “哼!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很希望我破相似的?”关轩臣一脸没好气,不过还是把正事办完要紧,免得兄长又要来信唠叨了。“要把那座宅子还给赵家,里头都整理好了吗?” “已经差不多了,原本孟家的奴仆也都留下来,至于原本属于赵家的织造坊和金陵的两间布庄也恢复正常运作,只是以后是否归关家所有,就看大少爷和大少夫人的决定……”方管事才报告完最新进度,房门就被推开,见到孟盈盈端着汤药进来,他便先告退了。 瞥见孟盈盈手上端的那碗药,关轩臣马上苦了脸。“还要再喝吗?大夫不是已经说全好了?” 孟盈盈挑高秀眉,嗓音清清淡淡地,让他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对。“可是我认为还没完全好,得再继续喝药。” “你……在生气?”他慢慢地从凳子上起来。 “我为什么要生气?”孟盈盈语调更冷了,端着药一步步逼近他。“是谁跟我说他的脸以后会留下瘢疤和疙瘩的?那么请问关四少爷,这会儿瘢疤在哪里?疙瘩又在哪里?你指给我瞧瞧……” 他节节败退。“呃……我有这么说过吗?” 糟糕!他把当初撒下的小谎都给忘了,关轩臣心中暗叫不妙。 “没有吗?”她眯起美目,这些日子愈看愈不对,本来想等关轩臣自己招认,可是他偏偏就是不提,孟盈盈只好主动跟他摊牌了。 关轩臣冷不防地啊了一声,想到那些被他不小心弄破的水泡。“我身上真的留有瘢疤,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说着,他就要当场脱衣服。 “不必!”孟盈盈更恼了。“你……根本是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他机灵地反问。 “骗我……”她有些语塞。 “骗你嫁给我。”关轩臣这回倒是先承认了。“若不是这样,你可能还要犹豫再三才会允婚,还是……你答应要嫁给我,真的只是因为害我受伤,心里很内疚,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 “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待孟盈盈脱口而出,又红着脸嗔骂。“明明错的人是你,别想赖到我身上。” “我怎么敢?”关轩臣将她拉进怀中。“只是机会难得,想说稍微利用一下,其实大夫也很担心会留下后遗症,幸亏有你每天在身边悉心的照料,很小心地不让我把水泡弄破,所以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孟盈盈不想这么快就饶了他,可是被他灌了迷汤,气也气不起来。“你还是说话毒一点好,这么甜言蜜语的好不习惯。” “对别人可以毒一点,对你的话可就舍不得了。”他索性再嘴甜一点。“反正成亲要准备的东西有方管事在,我也已经在信里告诉大哥,直接从这里将你迎娶回杭州就好了,省得舟车劳顿,也有时间可以陪你去你爹坟前上炷香,至于你住在南通的那些亲人若是来了,我会安排他们住在客房,至于你娘……就看她自己,就算没来,也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要难过。” 闻言,孟盈盈苦涩地笑了笑。“娘失去了两个丈夫,会迁怒也是正常的,我是她的女儿,自然得多担待点。” “你有什么好担待的?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免得你听了又生气,不过身为一个母亲,她当得并不称职。”关轩臣一脸悻悻然地说,这已经算是最好听的批评了。 孟盈盈无法反驳他的话,但也不想听关轩臣骂自己的母亲。“别说了,我只希望娘回南通之后,能过得开心就好。” 不过她万万也没想到,母亲在回到娘家不到三个月,有以前仰慕过她的男子听闻消息,立刻派了媒婆上门提亲,想要娶她当续弦,而母亲也顾不得丈夫刚死,很快地答应再嫁,那是孟盈盈在嫁进关家之后不久所听到的消息。 “好,不说你娘的事了。”于是,关轩臣换了个话题。“咱们关家虽然有八个孩子,不过三哥在京师顺天府,五妹又已经出嫁,所以就剩下大哥、二哥、七弟和九妹、十妹,以后还会多一个大嫂,但是你都能应付得了我,想必跟他们相处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可是很相信自己女人的能耐。 她白了他一眼。“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家中最难相处的那一个,愈来愈懂得反省了,真是可喜可贺。” “谢谢你的夸奖。”他大言不惭地说。 孟盈盈想要瞪他,不过已经忍不住地喷笑出来。 “见你笑了,我也放心了。”关轩臣不想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样子。 “让你担心了。”孟盈盈也想通了,有人依赖不是坏事,重要的是在他需要自己时,她也可以很坚强。 见她唇畔的笑是这么美,关轩臣情不自禁地俯下俊脸,一亲芳泽。 关轩臣的这个吻不再有顾忌,因为彼此的心意已定,他们又即将成亲,可以放肆地、需索地品尝她。 他开始学习如何用男人的方式来取悦一个女人,希望在两人的洞房花烛夜,能够有个完美圆满的结合。 孟盈盈被亲得晕红双颊,只能羞怯地回应他的吻。 “小姐,待会儿你要不要……”在这气氛旖旎的当口,婢女推门进来了,不过话才说到一半,见到屋内的情景,马上红着脸转身,却忘了小厮也跟在自己的后头,要进来找他的主子,两人就这么撞个正着了。 “啊!我的头……” “我的下巴……”小厮抚着被撞疼的下巴,唉唉叫着。 婢女也直揉着头顶,五官扭成一团。 “你们两个……”关轩臣俊脸倏地铁青,一根手指比向他们,大声怒吼。“全都给我滚出大门!” “咱们快点出去……”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的小厮拉着婢女就往外跑,还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孟盈盈嗔他一眼。“你不要随便对鹃儿吼,这些日子都是她陪我度过,可不是普通婢女。” “谁叫她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来!”他怒气未消地哼道。“好事都被她给破坏了,我能不气吗?” 她面颊霎时又红了。“在成亲之前,你不能再……对我做那种事。” “不能再亲你吗?”关轩臣有些不满。“这有什么关系?咱们都要成亲了,是未婚夫妻,偶尔亲密一点也无妨。” “不跟你说这个了,快点准备一下,待会儿要出门。”孟盈盈又羞又恼地挣开他的怀抱,作势要走。 关轩臣一脸讶异地问:“要上哪儿去?” “去以前住的那间宅子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整理。”她有些私人物品没带出来,必须去拿才行。 “那些琐事交给方管事去就好了……”他赖在床上不想动。 孟盈盈拉起他一条手臂。“反正你这么闲,就去看看,别把事情全都丢给方管事去做……快点起来!” “外面好冷……”关轩臣又想爬回被窝里去,可是马上被拖了出来。 “一个大男人这么怕冷,像什么话,传出去可是会被人笑说没用的……”她娇哼一声。“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地训练你,让你以后都不怕冷……” 闻言,他垮下了俊脸,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经正式宣告结束了。 ※※※ 当节气进入雨水之后,真正的“扬州赵家”大小姐也回到了这座祖先留下来的赵家古厝,能够回到这里,再从这里出嫁,对赵徽英来说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如今愿望成真,再也没有遗憾了。 孟盈盈自然也跟这位未来大嫂见了面,妯娌俩一见如故,彼此性情又合得来,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让关轩臣都要吃起醋来了。 “你都不理我……”他哀怨地说。 她笑睨着偎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我哪有不理你?是你说怕冷,想要窝在房里头,怎么拖你也不肯起来,我才去找大嫂。” “你可以留在房里陪我……”关轩臣把嘴嘟得高高的。 “我才不要,都还没成亲,怎么可以成天腻在一块。”孟盈盈一口就拒绝他的要求。“不然你也陪我去。” 遭到拒绝让关轩臣丧失了自信。“她是我大哥的女人,为什么要去看她?我只要看着你就够了。” “要看一辈子的,到时看腻了我可不管。”她嘴里这么说,不过心里却是喜悦的。“大嫂说能从赵家大门出嫁是她的愿望……” 听她没再说下去,已经快要去找周公的关轩臣掀开眼皮,彼此心灵相通,他完全知晓孟盈盈在想些什么。“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帮爹重新修坟,前阵子去给他上香,那儿真的太简陋,而且好孤单,当年还小没有能力,可是现在……如果你愿意出点银子,我会替爹好好谢谢你。”孟盈盈说出自己的心愿。 “他是我的岳父,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他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等成亲之后再找个日子……帮你爹……” 话还没说完,关轩臣已经呼声大作。 “怎么才一眨眼功夫就睡着了?”孟盈盈一脸啼笑皆非,不过没有起身,让关轩臣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此时此刻,想起爹还在世的那几年,那种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 尾声 三月二十,吉日。 今天对“杭州关家”来说可是喜事成三,整座大宅洋溢着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的欢乐气氛。 兰姨一面拭着眼角,一面看着三对新人拜堂,心中不断地说着—— “姑爷、小姐,你们看到了吗?今天不只是大少爷娶媳妇儿,就连二少爷和四少爷也决定在同一天成亲,我总算对得起你们了。” “……送入洞房!” 于是,在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以及无数贺客的祝福声中,身为今天的新郎倌之一,关轩臣俊美非凡的脸庞上挂满笑意。 他终于从扬州把喜欢的女人迎娶进门了,虽然等待的日子是如此漫长,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娶妻的一天,这感觉就像作梦一样。当他领着新娘子走进了贴满囍字的新房,一切就只等喜宴结束,便可以共度两人的洞房花烛夜,美梦也将成真,他的心会更踏实。 在喜宴上,三位新郎倌几乎快被前来祝贺的宾客给灌醉了,幸好有特地从京师顺天府赶回来的关家三少爷帮忙接下所有的敬酒。 不会喝酒的关轩臣被呛到脸都胀红了,不过在这大喜的日子,还是得意思意思地喝上两杯,望向为自己挡酒的三哥,想起三哥当年训斥他的话,他现在回想起来打从心底感激。 他用真诚的口吻说:“三哥,谢谢你。” 以为四弟是在谢他挡酒的事,三少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都是自己的兄弟,还谢什么,看到你今天成亲,表示你真的长大了,三哥很替你高兴。” “我还是要谢谢三哥。”关轩臣就是想对他说。 “好,这声谢谢三哥就收下了。”看着从来不会对人说个谢字的四弟难得这么懂事,三少爷相当欣慰。 也因为有三少爷应付那些贺客,今晚的三位新郎倌才得以全身而退,没有被灌醉,而错过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 “四少爷还好吧?”伺候的小厮见主子脚步有些踉跄,赶忙伸手搀扶。 闻言,关轩臣摆了下手。“虽然不会喝酒,不过我这会儿头脑还清醒得很……要是真的醉倒了,盈盈只怕会去端盆冷水来浇醒我……” 听主子这么说,走在后头的小厮马上捂着嘴偷笑。 “嗯?”他警告地回头瞪道。 小厮连忙收起笑。 等到关轩臣走进了新房,眼里只有头上盖着红巾的新娘子,没看到其它人,而小厮也了解主子,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最后带上房门。 新房内顿时只有新郎倌和新娘子了。 “盈盈……”关轩臣见碍事的人都走了,便扑向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搂紧她的娇躯,身上的香粉味更让他欲望勃发。 孟盈盈又羞又气。“都还没掀红巾,不准乱来!” “我差点忘了……”他连忙拿了喜秤,将红巾给掀了,然后赞叹地说:“你今天真美……” “跟你五妹比起来呢?”她打趣地问。 “当然是自己的娘子最美了。”关轩臣见风转舵得很快。 “贫嘴!”孟盈盈娇嗔地骂道。 他又端来了两只酒杯,一只给了她。 待两人喝下交杯酒,关轩臣大声宣告。“孟氏盈盈,你是本少爷的了!” “我不姓孟,我姓江。”孟盈盈嗔睨他一眼。“孟家的人既然已经答应让我恢复原来姓氏,跟着我的生父姓江,所以记得在族谱上写上正确的,不然谁叫我孟氏,我可是一概都不响应。” “好,江氏,你终于是属于我的了。”他满足地说。 已经改回原姓的江盈盈柔媚地倚在新婚夫婿怀中。“我要谢谢大伯派你来扬州,要不然到现在还报不了仇。” 关轩臣佯哼一声。“做什么感谢我大哥?你要感谢的是我愿意到扬州,若是我不肯去,咱们不就碰不上面了?” “是,谢谢相公。”江盈盈一脸笑不可抑。“所以为了报答,我会善尽为人妻子的责任,让相公你成为大伯的得力助手,帮忙他打理生意。” “呃……你知道咱们关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大吗?我大哥可是经常南北两地来回奔波,要想帮他打理,可能会经常不在家,这样你也不会感到寂寞?”关轩臣希望这么说能让她打消念头。 江盈盈还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这倒是无所谓,家里有这么多人在,想聊天解闷还怕没有伴,何况我跟大嫂又谈得来,那更是不会寂寞了。” “是这样吗?”他愈听愈不是滋味了。“你不用担心,到时我一定会带着你一块出门,咱们夫妻一定会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她笑到肩头不停抖动。 关轩臣吻住她嘴角上扬的红唇,而江盈盈也羞涩地响应着,这回不会再有人敢进来打扰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关轩臣一面贴着红唇轻喃,一面取下她头上的凤冠,再脱去她的霞帔。 闻言,她脸颊整个又红又烫。“原来……你都在想那种……不正经的事……”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怎么会不正经呢?要知道一个男人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不会想才是有问题……好几次搂着你,都想直接把你给吃了,不过事后你一定会气得不理我……” “你知道就好。”江盈盈娇啐。 “不过现在我可以不用忍了……”关轩臣也脱下自己的大红袍子,连同鞋子也褪去,然后再度吻住他的新娘子,一同倒向喜床。 情欲和幸福交织的夜,正在进行。 而喜床上交迭的身影久久都不肯离开彼此,直到夜更深了。 ※※※ 翌日—— 巳时都快过了,江盈盈才惊醒过来,看了下外头的天色,不知道天亮多久了,她从来没有睡到这么晚过,多半是昨天的洞房花烛夜被“折腾”得太累了,加上又没人来叫醒他们,想到这儿,赶紧要起身穿衣梳洗,不料一条男性手臂又伸过来,勾住她的腰肢,将她又拖回床上去。 “好冷……不许走……”还在熟睡中的关轩臣出于本能地嚷着,硬是不让用来暖被的娇躯离开片刻。 江盈盈着急地推了推他。“快点起来,天都亮了……你大哥他们一定在等咱们了……快醒一醒……” “不用管我大哥他们……”关轩臣依旧搂紧她,继续睡觉。 “怎么能不管呢?我总不能刚进门就留给他们不好的印象,快点起来!”她更用力地推他。 “可是好冷……我还想睡……”说着,他又打起呼来。 “都快夏天了,哪会有多冷?”江盈盈娇哼一声。“你是要我端冷水来泼吗?要这样也无妨……” 关轩臣顿时笑得胸膛上下震动着,不敢真的睡下去。“那就再陪我躺一会儿好了,要改掉我怕冷爱睡的怪癖得循序渐进才行……” “好吧,只能一会儿。”她笑叹一声,这才蜷缩回他的怀中。 过了许久,直到欲望充分的得到满足,关轩臣才心情愉快地下床,让妻子伺候他穿衣。“成了亲果然就是不一样……要是在以前,我可是怎么也起不来,这一切都是娘子的功劳。” “你这张嘴巴怎么愈来愈甜,真的快要不认识你了。”江盈盈失笑地说。 他骄傲地下巴昂得高高的。“那是因为我比以前更成熟了,要改掉过去的那些坏脾气,说话更要懂得分寸,不能仗着兄长的宠爱和纵容,就任性妄为,那个幼稚的我已经不存在了。”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她引以为荣地说。 关轩臣深情地拥住她。“因为身为你的夫婿,得要能帮你扛起所有的责任,还有喜怒哀乐,更要成为你最大的依靠。” “你让我想哭了……”江盈盈动容地泪水盈眶。 他连忙用袖口为她拭了下眼角。“好了,不说这些了,都这么晚了,咱们得出去露个脸,让大家看看你。” 江盈盈听了便开始紧张,不断地深呼吸,直到梳妆打扮好,便和关轩臣并肩步出寝房,一块去见他的家人。 “我的家人都不是会摆架子的,所以放轻松点……倒是兰姨,她虽是我娘的婢女,不过对咱们这几个孩子来说就像母亲一样,就连我见了都得让她几分,你跟着我叫她一声‘兰姨’就好……”关轩臣一路跟她说明家中的情况。 她颔了下螓首,仔细地凝听。 就在他们走出了院落,往内厅的方向走去,一道娇小身影正好从穿廊的那头走了过来,而且手上还端着食案,食案上堆满了十几碟的点心。 “啊!”看到四哥,娇小身影僵在原地。 关轩臣对着身旁的妻子介绍。“她就是十妹,家里头排行最小的……” 十妹硬着头皮上前唤道:“四哥。” “她是四嫂。”他指着妻子介绍。 十妹好奇地看着眼前娇柔中又有个性的女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马上嘴甜地唤道:“四嫂好。” “你好。”江盈盈微笑地看着长相娇小甜美的小姑。 他低哼一声,有些炫耀地说:“你看到了吧?你四嫂可是生得一点都不肥不胖也不丑,而且吃的东西也不多。” 江盈盈一怔。“什么意思?” “四哥,你这么说会让四嫂讨厌我的。”十妹大声抗议。 “我不会讨厌你的,别理你四哥。”江盈盈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过节”,当妻子的也只好替夫婿安抚对方了。接着目光很自然地望向十妹端在手上的食案,一脸关心地问:“午时都过了,你还没用膳吗?”希望不是为了等他们起床,所以都还没吃。 “呃……”十妹偷觑了下兄长,当兄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话。“我已经用过午膳了……这些是每天要吃的点心……” 江盈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关轩臣曾经说过他最小的这个妹妹有个像是无底洞的胃,怎么吃也吃不胖。 “一次吃这么多东西,也不怕闹肚子。”关轩臣语带关心地斥道。 “呃?”十妹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兄长,怀疑自己听错了,依她惨痛的经验,这个四哥一向都会说“你上辈子是猪吗?”、“吃这么多会嫁不出去”、“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敢娶你”这类恶毒的话才对。 十妹不确定地问道:“四哥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一次吃这么多,也不怕闹肚子。”他随口又说一遍。 这次确定没有听错,十妹没有开心,反而是大惊失色,只见她端着食案的小手都在发抖,然后转身往回跑,还一面大叫—— “大哥,不好了……四哥中邪了……快叫人去请道士……” 站在原地的关轩臣俊脸都绿了。 江盈盈则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丫头居然说我中邪?”他火大地怒咆。“关心她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咒我,看我怎么教训她!” “可见得你以前做人太失败了,也难怪十妹会有这种反应……”已经笑到喘不过气来的江盈盈被他拖着跟上去。 关轩臣一脸阴沈地笑了笑。“原来说好话就是中邪,好哇!那我就用更毒的话来回敬她……” “刚刚是谁说要改掉过去的坏脾气,说话要懂得分寸,不能再任性妄为了?”江盈盈笑睨地问。 “是谁说的?”他哼了一声。 “不就是你吗?”她娇嗤地说。 “等我骂过那丫头之后再改!”关轩臣气冲冲地吼道。 江盈盈没有因为这幼稚的举动而觉得他不能依赖,因为她知道当自己伤心难过,或有危险时,关轩臣会不顾一切地挡在身前保护她。 这个男人会是她终生的依靠。 《本书完》 ※※※ 编注: ※关家大少爷关轩海跟自家账房姑娘赵徽英的恋爱情事,请看采花940《虎爷不威风》一书。 ※关家二少爷关轩雅跟京师最大药铺“百安堂”千金司徒芍药的恋爱情事,请看采花949《少爷请保重》一书。 后记 梅贝儿 终于写完关家这位四少爷了,就跟设定二少爷一样,当初也是往生肖的方向去想,既然属蛇,一般人的观念就是冷血动物,其实它应该叫变温动物,必须晒太阳来使自己的体温升高,因此也就很自然的想到男主角是个天生怕冷的男人,而且天气变冷之后就有想冬眠的怪癖,那么在个性上自然就有说话毒一点,不懂得体贴别人这些缺点。 因为我写系列作品有一种坚持,就是几个主角的个性不能太相似太雷同,尤其是写亲兄弟,就算同血缘,但是也要有各自的性格,所以写到这位上头有三个兄长的四少爷,就成了备受宠爱的弟弟,虽然前五章写得很顺,男女主角之间的唇枪舌战也写得很有趣,不过回头去检视的时候,又有点担心这样一个带了点任性幼稚个性的角色会不会不讨喜,可是又想到后面的故事,他还是有稳重和可爱的一面,于是决定按原本的想法塑造,让他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慢慢的成长,变成一个会适时展现温柔,愿意去做改变、去承担责任的男人。 因为关家系列是属于比较小品温馨的故事,所以人物性格也不会太复杂,也不会有什么爱恨交织,是那种淡淡的、甜甜的,轻松没有负担,可以看得很顺的作品,虽然还是有不少读者来信说喜欢我的清朝作品,不过还是希望大家会喜欢《虎爷不威风》、 《少爷请保重》和《四哥少得意》这三本。 原本关家系列打算写三本就好,不过又觉得三少爷这位身在官场,正直的外表下又有些城府的男人,很想给他写一写,先让我休息一下,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