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 第一章 每年一度在昊月国举行的鉴宝大会,是比新年还要热闹的节日。昊月国内外的持宝人,都会在这个时候不远千里赶来,将自己珍藏的宝物拿出供人鉴赏或交易。每年这个月份,昊月皇城中的客栈房费就会暴涨三倍,间间客满,由此可见这鉴宝大会是多么盛大的场面。 要安排这么多的持宝人在同时同地参加同一个盛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组织这件事的幕后高人不但财势雄厚,而且与皇帝还有相当深厚的私交,所以连皇家校场都能借到,供持宝人在校场内摆下摊位交易。 这位来历不凡的幕后高人就是昊月国第一富商,天下钱庄的少东—古连城。 然而此时古连城并不在钱庄里,也不在校场,而是在距离皇城二十里外一座名为静修禪院的古老寺院,陪著一位特殊人物静静地喝茶。 「还是你想的周全。」一名衣著雪白的雍容男子轻轻吹开茶水上的一片浮叶,并不急於喝茶,而是笑咪咪地看著身边青衣长衫的俊雅青年,「这静修禪院比起皇家校场,果然是清净得多。在这里看那些奇珍异玩,也好过在地摊上挤来挤去,挤出一身的臭汗,也失了风雅。」 他说话的对象、那名青衣青年正是古连城。他一手持著茶壶,全神贯注地煨烫著杯子,旁边架子上的一壶热水已经煮沸,但是他似乎不愿意减少任何一道烹茶的手续。 说话的白衣男子见他这样认真,不禁取笑道:「好了,喝茶是为了解渴,你这样反覆煨烫著杯子,岂不是累了自己,失去喝茶的本意?」 古连城却似笑非笑地回答,「陛下喝茶是为了解渴,连城喝茶只是为了品其味,本意不同,自然手续不同。」 原来被他反驳的人竟是昊月国当今天子朱雍。 如果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此时这小小的禪房中,正坐著两名昊月国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朱雍被他反驳之后,倒也不生气,而是兴致盎然地说:「朕真是不解,你近日来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忙,怎么却一点都不著急,反而能在这里优哉游哉地陪朕喝茶?」 「连城不觉得近日有什么事情可忙。」他确认那只杯子真的乾净之后,才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茶来,放在鼻前深吸了口气,「若是陛下指的是给元非傲的那五百万两银子,连城只需要抬抬手指即可,何忙之有?」 朱雍哈哈大笑,「你可真会四两拨千斤,五百万两银子是你早就想给的吧?白白送出去当你妹妹的嫁妆也没关系,更何况元非傲那么疼你妹妹,你也可以少一桩心事,五百万两就可以算是酬劳,何必非要立个规矩,还让他们还呢?」 古连城淡淡一笑,「以元非傲的傲气和无双的那点小心眼,不会相信我甘心白白拿出银子来的。立个规矩,让他们背著这笔人情债,日后见到我时也不会太猖狂。」 朱雍笑道:「就你心眼多,要不然怎么你的外号叫『九心狐狸』呢?朕说的不只是这件事,无双的事情算是暂时了了,可是你年年搞这个鉴宝大会又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听说一个流言?外面都说你是想把天下钱庄建成昊月的国中国,成为真正的地下王国,日后取而代之。」 朱雍的话虽然说得愜意,但是话中的意思并不恬淡。 古连城是何等聪明的人,岂会听不出来?他依然是轻蔑地笑著,反问:「陛下以为现在的天下钱庄还算不上富可敌国吗?」 朱雍顿了一下,苦笑,「的确算得上。那些传你谣言的人,也未免太轻看你了。可是你就不怕朕记恨你,早晚有一天找个藉口灭了你的钱庄?」 「陛下是明君。」古连城啜了口茶,好半天没有再说话,偶然抬抬眼皮,发现朱雍还在兴致勃勃地看著自己,只好继续解释道:「陛下忙於国事,最苦的就是百姓手里无钱,现在连城带著百姓一起致富,算是给陛下分忧,陛下何必找我麻烦?」 「你没听说树大招风吗?」朱雍故意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钱在别人的口袋里,总不如在朕的口袋里方便。每次和你要钱,你都紧捉著钱袋子不放,让朕真是没面子。」 「天下钱庄家大业大,虽然比不了陛下的国民,但是全国分号总行加在一起,也要万餘人靠连城养活,如果我花钱大手大脚,到最后钱庄破产,这些人沦为乞丐,岂不又是给陛下的国事多添麻烦?」 朱雍为之气结,「正说反说,朕都说不过你,你这张嘴啊,若是做个海外使节,谈判政务,应该是一支强悍的奇兵,朕应该逼你做官的。」 「连城爱财,不爱势。」古连城又微微一笑,向来清冷的俊容露出少见的一抹颜色。 「校尉李准请求参见陛下。」 屋外传来一个男子响亮的声音,朱雍笑对古连城道:「这个李准,别看他年轻,日后可能就是元非傲那样的沙场大将。」 古连城却一脸漠然,「未必。」 「怎么?」朱雍好奇地探过身子。 他无奈地伸手一指,「陛下,人家李校尉还在门口等著。」 朱雍瞪他一眼,像是埋怨他故意卖关子,然后扬声道:「玉琦,进来吧。」 朱雍很喜欢喊自己臣子的字,而很少直呼其名,似乎这样会显得更加亲切一些。而被他叫进来的这个年轻的校尉李准,不知是不是因为陛下这一句亲切的召唤而两颊通红,像个即将出嫁的小姑娘似的。 「陛下,现在校场都被那些摆摊的商贩霸佔了,微臣怎么操兵?」原来李准的脸颊通红还有一半是因为著急生气。 朱雍又瞥了眼坐在旁边没事人似的古连城,笑道:「玉琦,你要体谅朕,朕也有难处,一年就这么一次鉴宝大会,操兵却是日日都可以操练。」 闻言李准不满地大声说:「陛下,一日不操兵,兵就废一日,一月不操兵,那些兵士连刀剑都不会握了,更何况皇城内道路狭小,本来就缺乏可以让马匹奔跑训练的场地,现在偌大的校场却被千百摊商贩拥堵,只怕再过几天,马儿肚子肥了,腿也软了,再也跑不动了。」 朱雍两手一摊,看著古连城,「连城,你看怎么办,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现在玉琦和朕抗议呢,朕也没办法解决了。」 古连城微微一笑,侧身倒了一杯茶后,起身递到李准面前,「不就是缺个跑马操兵的地方?这东山南面有我家一千亩的空地,明日我就叫人把山头铲平,给你建一座新校场,比现在城里的这片还要大三倍,如何?」 李准斜眼看他,虽然还是一脸的不高兴,但是显然已经比刚才缓和了许多,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古连城,不是我说你,这世上不是所有麻烦都可以让你用钱摆平的,你不要总是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压人,陛下还在这里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古连城微笑著又为他倒了杯茶,「但是对於我来说,能用钱摆平的事情我都会用钱摆平,因为这个方法最简单,也最有效,而且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用钱摆不平的事。」 李准哼笑,「你就继续狂妄吧,早晚会让你摔个大跟头!」 朱雍也站起身,笑著拍拍李准的肩膀,「你和连城啊,在口头上总是互不饶人,听说在棋盘上还是敌手?到底谁赢谁输?」 古连城只是抿嘴笑著不语,李准一听到这问题,脸色又拉下来,都囔一句,「谁能和奸商斗心眼?」 闻言,朱雍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正笑著,听到外面像是有女子说话声,便好奇地问:「这寺院里怎么还会有女人?」 李准又红著脸挠挠头,「是我妹妹紫晨和……她听说这边有一些别具一格的珍品,非要跟著来看。」 「你妹妹和谁?怎么说话说一半?」朱雍推开他走到门口张望了下,又笑道:「你妹妹旁边那个美人是谁?朕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是……若水,寧若水。」李准忽然变得忸怩起来。 见他态度,朱雍这下也明白了,「就是你父母给你订下的未婚妻子?我还以为你们成亲之前彼此不会见面呢。」 「其实我们以前就认得,她母亲与我母亲是远亲,两家时常有往来。」 古连城耳边听著两人说话,独自靠著未闔上的门板,遥遥看向门外不远处的那一对妙龄女孩。 她们都是双十左右的年纪,李准的妹妹他是认得的,向来喜欢穿紫衣,说话细声细气,经常跟著她哥哥东跑西颠,每次李准到钱庄找他下棋,李紫晨都要跟来,然后不声不响地在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天。偶尔他看她一眼,都会把她看得满脸通红。似乎这容易红脸的毛病是李家的遗传? 而旁边那个和他一样也穿著淡青色衣裳的少女他却未曾见过。 虽然未曾见过,却并非没有听说过。 寧若水,汀兰银楼的大小姐,其父是银楼的主人,每逢年过节都会到天下钱庄来拜望他,只是大概因为她身为女儿家,不便出门,所以从未跟随她父亲一起露面过,若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还真不认得。 真看不出寧启隆那个满面諂媚的老头子,竟有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儿。 虽然隔著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看得清寧若水和李紫晨最大的不同处。 李紫晨的肤色偏黄,穿著紫衣更显得肤色暗淡,而寧若水却白得就像是刚刚出水的豆腐,衬著唇间的朱红嫣然俏丽,连鬢发都乌黑得似是浓墨染过的乌云。 她一直侧耳倾听李紫晨的低声笑语,唇角抿得很紧,似是有一抹笑挂在那里,又像是连笑都懒得笑。 若非戒备之心极重,她这样如花的年纪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李紫晨挽著她的手臂,很是亲暱的样子,可她却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不著痕迹将手臂抽出来的机会,似是不愿与人过於亲近。 既然李准说两家时常往来,那李紫晨与寧若水应该是关系密切的手帕交才对,否则以李紫晨的大小姐脾气,也不会和寧若水如此亲近。 看来寧若水的骨子里必然是常人不能触碰的清冷和骄傲。 有趣!但这样的一个女人,配李准那个脾气火爆又易脸红的少年郎,适合吗? 「呀,是连城哥哥!」李紫晨一抬头看到古连城,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拉著寧若水就要走过来。 但寧若水像是不愿意,摇了摇头,趁势抽出手,说了句什么就要后退。 古连城扬声笑道:「紫晨,妳总是做妳哥哥的随身小影子,都不怕把他烦死?现在妳哥哥还没成亲,妳连未来嫂子都要一起烦,难怪人家不愿意和妳在一起。」 「谁说的?是寧姐姐今天走得累了。」李紫晨忙著辩白,一手将刚要走开的寧若水抓住,死拖活拉地将她一起拉到古连城的面前。 寧若水无可奈何地低垂下眉眼,微微唤了一声,「古大少。」 「妳认得我?」他向来不喜欢说废话,但今日这算是破例了。 她的眼眸似是吝嗇於给他看见,始终低垂著,「大少的盛名远播,我早已听紫晨说过许多次了。」 一旁的李紫晨立刻红著脸,不依地喊道:「哪有许多次?只是说了一两次而已!」 古连城点了点头,「紫晨大概也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寧小姐就忘了吧。」 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我向来……不大记得别人的事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原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还是纯粹的客气? 李紫晨在旁边没话找话地说:「寧姐姐也很喜欢古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她去了校场。她说今年的古董比不得去年好,我说好的东西都留在静修禪院里了,寧姐姐好奇,於是我们就过来看了。怎么样,连城哥哥你不会宝贝到捨不得给我们看那些珍品吧?」 李准跑到古连城的旁边,急急地说:「紫晨,妳又来胡闹!鉴宝大会中的珍品都需重兵看守,日后择优送进皇宫,岂是妳们两个小丫头可以乱看的?」 在里头闻言已久的朱雍笑著走出来,「无妨,朕不在乎将宝贝分享出来,与民同乐。」 一见当今天子朱雍竟然在这里,李紫晨慌得急忙跪倒,寧若水也缓缓的跪下身去。 朱雍连忙伸手,「免礼了吧,朕早就说过,在宫外若是见到朕,不必多礼。妳看连城跟在朕身边出出进进这么多年,朕几曾让他拜过?妳叫若水是吧?既然妳是玉琦未过门的妻子,也就不必和朕多礼,大家也算是一家人。」 寧若水这才又重新站起,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几乎用额头对著大家。 「民女身份低贱,比不得古大少,更没有能与陛下出入相随的份量。」她又退后一步,「民女这就告退。」 「慢著。」朱雍抬手制止,「听紫晨说,寧姑娘对古玩鉴赏也有研究?既然特意来到这里,不看一看连城收藏的那些珍品就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连城,如今那些珍品在你们钱庄名下,朕这个客人是不会僭越替你做主的,肯不肯让华光一现,就看你的意思了。」 古连城的目光一直盯在寧若水的发髻上,听到朱雍激将,他只是无声地一笑,「若是说不出那些东西的来历名堂,被我取笑而哭红鼻子,只希望李校尉不要为了维护佳人就和我拼命。」 寧若水闻言这才缓缓抬起脸来,那雪白的皮肤果然是吹弹可破的柔嫩,只是一双乌黑明亮的星眸熠熠生辉,泛著清冷的光泽,与古连城对视的时候,全无畏惧自轻的味道,反而坦然中透著一股坚强的勇敢,让古连城的心头一惊,不由得直起了背来。 一间小小的屋子,题名为怀璧斋,自然是有其深意所在。李紫晨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好奇地问:「怀璧斋?是因为这里藏著宝贝吗?」 寧若水也微微蹙起眉心,看了眼古连城,见他竟然也在盯著自己,像是在等她说话,她只好不得已的开口,眼神却是看向朱雍,「这名字无论是谁取的,都不大吉利……」 朱雍一推古连城的肩膀,「不就是他这个鬼心眼儿想的名字?说是为了防贼。呵呵,其实哪个雅贼能看懂你这几个字的意思?」 古连城像是笑笑,没有应声,先一步进了屋子。 屋子的确不大,他们五个人站进来之后就觉得屋内立刻显得拥挤。好在屋内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四张长长的条案分别摆在四面墙边,一些珍玩摆饰就放在上面,还有一些书画挂在墙上。 古连城冷眼旁观,留意寧若水的动静,只见她一进门就立刻被墙上的一幅字吸引了,径直朝著那幅字走去,眼中还流露出夺目的光芒。 「寧姐姐,这字是谁写的?」李紫晨看不懂字画,便来磨问,还试著唸字的落款,「沛去……」 刚唸了两个字,她就从眼角餘光感觉到一道鄙夷的冷嘲目光砸到她身上,急忙闭上嘴巴。 寧若水微微一笑,「是米芾。这个字唸『伏』,而不是『沛』。」顿了顿,她又说:「此人是中原北宋著名的书法家,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此人不仅善诗,工书法,擅各种笔体,而且自成一格,山水之作尤为难得。据说他的作品传世不多,就是中原都极为罕见,没想到在我们昊月国中竟然能亲眼得见……」 「一定是真迹吗?」李紫晨也跟著打量,「说不定是人仿作?」 寧若水摇摇头,「米芾笔力浑厚,刚劲中不失瀟洒,又因擅长水墨丹青,所以字中还有画风的飘逸。若不是有几十年的书画功力,这幅字绝写不出这样的意境,应是真品无疑。」 朱雍不由得为之鼓掌,「看不出妳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锐利的眼力。这幅字当初连城挂在这里的时候,朕也怀疑过它的真伪,调了南书院四位大学士足足看了半天工夫,才确认是真品。连城,看来你是遇到知音了,昊月国内擅品书画的人可不多啊。」 「一时取巧罢了。」古连城却泼了冷水,「米芾之名天下皆知,若是真心喜欢古玩字画,却不知道米芾其人,倒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笑话了,陛下又何必大惊小怪?」 他这番话明显是给寧若水难堪,但寧若水只是走过他们身边,充耳不闻似的又低头去看一个放在桌上的罐子。 「寧姐姐,这罐子和妳家的那个好像啊。」李紫晨惊呼,「难道是妳把家中那个拿来了?」 她摇头,「家中那一个是我家珍藏的传世之物,怎么可能随意拿出?妳仔细看,这两个罐子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我看都是一群小孩子嘛。」李紫晨不解地看著罐子,实在看不出有哪不同。 「这罐子总共有九层,上绘各种姿态的小人,这点是和我家的罐子一致,只是小孩儿的形态各异,两者有细节的不同。若我没有猜错,这罐子上应该是画了五十个小人。」 朱雍又惊呼,「果然如此呢!前些天我看到这罐子时还叫人去数了数,正好五十个。」 古连城的瞳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脱口道:「原来另一只罐子是在妳家?」 这罐子本是一对,名为「百子戏」,每只罐子上各有五十个孩童在玩耍,只是自从罐子做出之后,就因为种种原因使得两只罐子各自飘零,始终没有重聚的一日。 古连城这句话一出口,寧若水立刻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急忙开口,「家中那一只罐子也未必与这个就是一对的,年深日久,兴许我记不清了。」 古连城踏前一步,沉声说:「可否到寧府借看一下那只罐子?」 「祖传之物,不与外借,更不许献宝於人前,这是祖训。」她回答得坚决乾脆,将他的愿望斩断得一乾二净。 古连城不由得蹙起眉心,已有许多年没有人在他面前说出「不」字了,他几乎都快忘记被人拒绝是什么滋味了。 没想到今日一个小女子竟然让他嚐到,还毫不费力的将一个天大的尷尬砸给他。 难道她不知道「古连城」这三个字的份量和意义吗? 眉头越皱越深,他盯著寧若水转身而去的背影,开始在心中盘算应该在何时拜访一下寧府最为合适。 李准看出他的不悦,急忙跟寧若水说:「行了,妳们姑娘家能看这些宝贝已经很难得了,若水,妳还是和紫晨先回去吧,我还有国家大事要和陛下谈。」 「让我留在这里吧。」李紫晨哀求,「我又不会给你找麻烦。」 「不行。」李准板起面孔赶人。 这一回寧若水主动拉起李紫晨的手,「我们走吧,这里原不该是我们来的。」 「虽然不该来,但妳到底还是来了。」古连城突兀的一句话,让屋内的几个人都费解地看向他。 唯独寧若水依旧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向朱雍行了礼之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准也拉著妹妹急忙奔了出去。 朱雍在后面轻笑,「连城,朕这是第一次看到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看你这脸色,大概心里很彆扭吧?」 古连城却淡淡地笑道:「陛下不知道惹到连城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朱雍一楞。 他的嘴角旋即漾起一道阴狠的笑纹,「我会用尽天罗地网,让对方死无全尸。」 古连城回到府邸时,下人端来一杯樱桃茶放在桌边。他看了眼茶上飘著的那颗樱桃,娇艳欲滴的红色很是诱人,於是说:「吩咐厨房,今天做一碗杏仁樱桃。」 所谓杏仁樱桃,其实是用白嫩的杏仁豆腐为底,再搭配新鲜的红樱桃做成的甜品,因为太甜,并不是他爱吃的口味,所以当他吩咐下去后,厨房的总管不确定的又亲自跑来确认一遍— 「大少,您是要杏仁樱桃吗?」 古连城的面前已经摆上了张棋盘,没有敌手,他只是在自娱自乐。拈著棋子,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嗯。」 「那,主菜做什么?」厨房总管又小心翼翼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绽出一抹少见的笑容,「就要火爆魷鱼好了。」 「可是这道菜比较油腻,大少您……不是向来喜欢清淡的口味吗?」 「偶尔改改口味有何不可?」他挑起眉,那一点翘起的弧度代表了他已不悦。 厨房总管没敢再问,急忙下去指挥厨房开始忙碌了。 棋盘上,是一个乾净的开局,一方主动进攻,另一方还未开始还击,这样的对决未免不够刺激,这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无趣处,他需要的是可以随时猜测对手心思的愉悦。 要去哪里找一个好的敌手呢? 正想著,忽然门房来报,「大少,汀兰银楼的寧老闆求见。」 「寧启隆?」 真是巧啊,白天刚见到他女儿,晚间他就亲自过来了,不用问,他知道寧启隆想做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对方一直频繁地往天下钱庄跑,想讨好他,追根究底其目的就是想和钱庄借贷。 听说汀兰银楼经营不善,已经到了快要关门的地步,这怨不了别人,只怪寧老头子贪功躁进,将过多的流动资金都用来买卖黄金上,疏於维持客源之道,有出无进,再加上前一阵金价暴跌三成,寧家的日子自然更是艰难。 这就是寧启隆急於让女儿和李准联姻的原因之一吧?忙著给女儿找个好婆家,也忙著给自己找个坚实的靠山。 虽然李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算是官宦世家,而李准年轻,前途远大,这势,是肯定能借到的,而有了势,就不愁无财,这一步算盘还算打得精明。 只可惜寧启隆漏算了一件事— 他没想到若是他女儿惹到了古连城又会怎样? 「不见。」他冷冰冰地丢出两个字,也不做解释。 「大少,要以什么理由回他?」门房还在等话。 他冷眼一瞥,「这两个字还不够吗?」 第二章 寧启隆在天下钱庄碰了一个大钉子,灰头土脸的回到家,女儿寧若水主动为他递上热毛巾,这本是寧启隆的习惯,但是今日他连用毛巾擦脸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将手一推,重重嘆道:“若水,看来咱们家银楼是保不住了。” “爹,何出此言?”她的脸上平静如常,并未被父亲这个突来的消息打击到。 “唉,楼子里可以动用的閒钱已经不多,爹本想凭著和天下钱庄这些年借贷的好信誉再找古大少商量一下,暂时借贷个三、五十万两银子周转,但是古连城不知为何今日连见都不肯见我,难道是我哪里惹到他了吗?” “古连城?”寧若水轻轻吟诵著这个名字,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明白了。“爹,古家不肯借,我们就没有别人可以借了吗?” “天下钱庄是昊月国第一大钱庄,和他们借贷爹是最放心的。并非其他小钱庄借不来钱,但爹从未与那些小钱庄有过合作往来,不敢保证他们的信誉,万一提前催债,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况且爹现在最怕的是如果真的在何时得罪了古大少,那只要他发话下来,全国还有哪间钱庄敢借爹钱? 唉,唉……我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他?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寧若水默然无声,她心中明白古连城为什么将父亲拒於门外,但是又不方便说出。 就在此时,看门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来,“老爷,门口有人要见您,是……” “不见!不见!”寧启隆正心烦,连连挥手。 “可是老爷,来的人是古大少……” 寧启隆一听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几乎是比家丁还要气喘吁吁地追问:“真的人在哪里?我这就去迎!” “爹……”寧若水想拦阻父亲,提醒他古连城的态度变化未免太快,应要提防,但父亲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寧启隆就笑逐颜开地陪著古连城进了正堂。 古连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和寧若水稍早之前见到的不一样,但依然是淡青色的,衣服上绣了一片旖旎的云朵。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寧若水,先微笑致意,“寧大小姐。 ” 寧启隆非常诧异,“大少认得小女?” “今晨在静修禪院有过一面之缘。寧老闆的女儿真是博学多闻啊。”古连城别有深意的看著她。 寧若水对他微微一福,便向父亲告退,但是古连城却又道:“听寧大小姐说,寧府有一只青花大罐,在下想看看,不知道可否一观?” 寧启隆一怔,支支吾吾地说:“那罐子不过是寻常的瓷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这么说来,寧老闆是不捨得将罐子请出来了?无妨,连城向来也不强求别人,就此告辞了。”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甚至连脸色从头至尾都只是淡淡的疏冷,看不出任何变化。 但是他这一走,宁启隆却着急了,连声叫着,“大少请稍等一下!”然后回头对女儿叫道:“若水,去把那个青花大罐拿出来让大少看看吧。” 宁若水轻轻咬着唇瓣,眼中染上一层怨念似的乌云,像是要分辩几句,却拗不过父亲的意思,只好不甘心地离去。 过了半晌,只见她捧着一个大大的桧木匣回来,那罐子就装在桧木匣里。 古连城迈开脚步走过去,盯着她将青花大罐捧出,放在桧木匣盖上。 古连城并未伸出手碰触,只是微俯下身,盯着青花大罐看了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到宁若水的身上,看到她眉心依然纠结,便用蚊蚋一般的声音低低的问:“你在怕什么?” 她抬起长长的羽睫,眸光清冷,“大少心里明白。” 这句似答非答的话,换得他唇角一片笑意。 他自然明白这对父女在怕什么,天下人都知道他古连城喜欢奇珍古玩,爱到成癖成痴的地步,所以这鉴宝大会虽然名为鉴宝,实则是他在为自己寻觅宝物,一旦有他看上眼的东西,他会不惜重金将其购入。 从来都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无一例外。 他一转身,看着身后已经开始偷偷在擦着额头汗水的宁启隆,依旧淡淡的说:“的确是个稀世之宝,宁老板请善待吧。连城告辞。” 只是如此? 宁启隆怔怔地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的追出去相送。 而宁若水的手心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刚刚古连城盯着她的时候,她的背脊都在发麻。这个男人竟然给了她这样重的无形压力,让她几乎失去向来的冷静自持,忍不住要反唇相稽回去。 但是她又明白,宁家已经不能再触怒他了。 可是他这次特意前来看这个青花大罐,难道不是为了豪夺吗?为何连价码都不开,就这样转身走了? 难道是她对他有所误会?他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样会不惜重金强买看上眼的心爱之物? 但不管怎样,她心中都有个预感——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到此结束。 鉴宝大会上,古连城一共选出十件稀珍宝贝编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里。 其中六件由皇宫买下,归入大内,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钱庄收藏。 据说天下钱庄中有一座藏宝楼,摆放着各种前所未见的稀世宝贝,而能摆在那里的东西,无论是哪一件,都价值连城。 这座藏宝楼,除了古连城之外没有人上去过,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有哪些奇珍异宝?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连城就在这座藏宝楼中。 他正在看一只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层纹饰,每一层都画着若干孩童,姿态不一却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面接近罐口的位置,用着清晰的小楷字写着:百子图。 自从三年前他得到这个青花大罐的时候,就一直在费尽心力寻找另一只罐子,虽然连皇帝都曾劝过他,“这样保存完好的珍品,从中原漂洋过海到昊月国来已属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样的另外一只,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并不想放弃,他还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只,因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虽然他也知道寻找另外一只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没想到这微乎其微的机会现在居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会怎样做?只因为一个女子的拒绝就轻易放手吗? 自然不可能! 将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鸡毛掸子轻轻挥去架子上的灰尘,再用一块薄纱将罐子盖上后,他才走下楼梯。 藏宝楼外,一个太监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请您入宫。” 皇宫几乎快成了他第二个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为皇帝总有各式各样的事情烦他。 对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绝,只是这频频的传召有时候真让人心烦。 所以入宫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陛下有没有听到最近外面的流言?关于连城与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们两个人能有什么流言?”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外面风传陛下有断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后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谁想出来的流言?” 古连城叹气,“连城一直没有娶妻,却频频出入皇宫,大言不惭地说,我又有几分姿色,看在别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异。” “你也想要有个妻子了?”朱雍冲着他眨眼,“这样吧,月静公主一直没有出阁,长得虽不敢说闭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陛下今日传召有什么事吗?连城家中还有无数的事情急待处理。” “就你和朕说话总是这么放肆。”朱雍没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们公主还愁嫁不出去吗?倒是你,眼高于顶,不知道要单身到什么时候。连城,听我一句,男人这一生若是没有个心爱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吗?” 古连城听了,却是古怪地笑笑,“这么说来,陛下是很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仪的女子,陛下要怎样?” “怎样?自然给你主婚了!还要送你一份大礼!”朱雍兴匆匆地说,“怎么?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谈不上,只能说……”他眼中精光一闪,“有了攻击的目标而已。” “是谁家的姑娘?”朱雍追问,“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是官宦之家,还是商贾之后?” 古连城却忽然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没有大事,还是让我走吧,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等日后有空了再和陛下详谈。” “别,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着手,踱步了几圈,“是这样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着反意,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听说他在城南锣鼓巷内有一座饭庄,其实就是他在外会见反贼的据点,但是朕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你对城中的商户熟悉,在那据点周围可有什么商户是可以利用的?” “锣鼓巷?是仪和饭庄吧!”古连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在它对面有一座银楼,应该可以为陛下所用。” “银楼?谁家开的?” “汀兰银楼,至于东家,陛下虽然不认得,但是他未来的女婿是陛下的心腹。”他看朱雍还不明白,就笑着解释,“东家姓宁,他未来的女婿是谁,陛下应该已想起来了吧?” 朱雍双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准的岳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盘,那用来就方便了。一会儿朕叫李准来,就在那银楼安插几个眼线,就近监视仪和饭庄。” “这件事就不必麻烦陛下了。”古连城忽然自动请缨,“就交给我和李准吧,也算是为君分忧。” 他那少见的粲然笑容让朱雍忽然一阵狐疑——这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诡异的算计?是有什么人要倒霉了吗? 李准一听说陛下要安排人手监视叛贼,立刻热情地应承下这个任务,然后调集了自己的几个得力属下要安插入汀兰银楼,而传达这个消息的古连城却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准不疑有他,就带他一块儿来到汀兰银楼。 此刻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宁若水一人坐着,她一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人马以及和李准一起出现的古连城,不禁面露诧异。 “准哥,这是怎么回事?”她手中拿着一本像是帐本的册子。 “宁叔呢?”李准语气颇为高兴,“是有点事情,要借用你们楼子一下。” 宁若水又看了眼古连城,“是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则我自己来就行了,还用带这些人来吗?” 她犹豫一下,“爹这两天身体不好,总是咳嗽,现在在楼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着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孙飞张虎,你们几人在楼子外面等着。” 汀兰银楼的一楼是门面大堂,古连城在堂中负手而立,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笑道:“今日楼子里不忙吗?” 空旷的大堂中除了两个伙计之外,再没有一个客人。 宁若水别过脸去,“今日盘点,大少进来得匆忙,大概是没有看到门口的牌子。” 古连城状似讶异地说:“哦,原来是盘点,我还以为汀兰银楼已不需要盘点了。” 这句挑衅已经近乎直白,宁若水陡然抬起脸,直视着古连城,“大少这次前来,是要助汀兰银楼一臂之力吗?” 一丝笑痕泛起,他悠然说道:“天下钱庄的大门永远对天下商户打开,如果银楼缺钱,可以借贷,钱庄从来没有推拒过。” “但是大少应该知道,银楼中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押的地契房契。”宁若水习惯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会做无本的买卖。” “虽然没有土地宅院,”古连城踱步到一个柜子前,“但单这雕花的紫檀柜,就该值个三、五千两的,更何况随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总不至于没有什么能拿来抵押的东西吧?” 宁若水瞪着他,压抑着声嗓,“大少有所不知,那个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给我的嫁妆,母亲临终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穷途末路,也不能卖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会拿来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过独木桥,难啊……”古连城叹着,却是笑着叹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这模样看得宁若水很想抓起什么东西狠砸过去。 “这么说来,谁娶了宁大小姐,这青花大罐就归谁了?”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又让人觉得犀利。 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在宁若水心底涌动,她连忙说:“话不能这样说……”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边,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眼,“你想嫁给李准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话让她脸色一红。“这与你无关,准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经许配于他,就矢志不移!” “好个矢志不移。”古连城鄙夷地眯着眼,“我就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是矢志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恶狠狠地说:“那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点点头,“见到一个自称能矢志不移的傻瓜。” “古连城!”她忍无可忍地叫着他的全名,“不要因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轻贱!你凭什么不信别人的誓言?” “因为我会动摇它,不惜一切动摇它!”这话仿佛是一首诗般由他唇间逸出,但却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荡着,每个碎痕中都是他那张清俊幽冷的容颜。 古连城的话让宁若水镇日心神不宁,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宁宅就在银楼的后面,每天关了店门,她就直接回宅内休息,近日因为父亲身子不佳,向来只是在后院绣花读书的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承担家中生计。 原本这个店铺与她是没有关系的,从头至尾,父亲只想把银楼交给她弟弟宁若林继承,但是若林只有十二岁,还是在学堂玩耍的年纪,根本不知道世间疾苦,更没有能力接手银楼,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没想到站楼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连城这个难缠的角色。 他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准哥有什么关系?看他那阴险的笑容,仿佛要陷害什么人一样…… “若水,你睡了吗?”门外传来李准的声音。 她一边讶异这个时间李准会来,而下人又没通报,一边庆幸好在自己还没有宽衣,于是起身去开房门,门一开,只见李准一脸羞涩地伫立在门口,手中像是捏着一个盒子。 “那个……我白天在楼子里看到一对镯子不错,就买下了。” 她哑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银楼给我买镯子吗?” “是啊,你放心,我已经付了钱,不是白拿的。”李准怕她误会,急忙解释。 她轻叹,“准哥,其实你不必费这份心思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准的脸更红了,将盒子往她手中一塞,“还未成亲,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着想将你赶快娶过门,为什么我们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后?下个月就成亲难道不行吗?” “你别忘了,我要为我娘服孝三年,只差这半年就期满了。准哥,你连这六个月都等不了吗?” 她柔柔的安抚让李准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纵使有万般无奈也得认了,“唉,这日子实在难熬,好在陛下让我在银楼中安插几个人监视对面的仪和饭庄,以后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经常过来看你……对了,今天听你爹说,楼子里最近经营艰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想了想,“就是缺银子周转,可是你们家也不是可以一掷千金的,只怕……是帮不上忙。” 李准连忙说:“我家里虽然没钱,但是我认识一些有钱的朋友,说不定可以……哦,对了!找古连城帮忙,钱的事情他最懂了。” “别!别找他。”宁若水急忙拦阻,见李准一脸不解,只好坦言,“我们已向他开过口了,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钱。” “这有何难?我去和他说,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李准笑呵呵的,一脸有十足把握的样子。 宁若水并不放心,可见李准执意帮忙,便说:“好吧,你去试试看,若是他还是不肯,就不要强求。” “不会的。” 李准信心慢慢地离开了,一天之后,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一看他的表情,宁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连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给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后一手扶着他的肩头,柔声问:“准哥,你饿了吗?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李准没有办成答应好的事情,很是沮丧地咒骂,“这个可恶的古连城,居然对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里,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贷!我又不是借钱不还,又跑不到哪里去,他还怕我赖着不还吗?”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无妨,楼内暂时还能撑一阵子。” 李准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满歉意,“若水,真对不起,没有办好答应帮你的事情。你放心,我还会再去试试看,古连城虽然是个奸商,但是也有弱点,只要我们投其所好……” 她警觉地立刻抽回手,“准哥,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嗫嚅着道:“我记得你们家中应该还有些古董,值点银子,古连城答应用那些东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银子,而且利银算得很低……” 宁若水立即沉下脸来,“准哥,如果是这样的条件,抱歉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这条件已算是很好了。” “总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别问了,而且楼子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面对李准疑惑的眼神,她只能暗自咬牙,说下了大话。 其实她能有什么办法?楼中的现银越来越少,虽然是银楼,以经营珠宝玉器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来买,东西永远只是东西,变不成现银。 眼下不是逢年过节,不会有大批的客人来采买这种东西,眼见货物堆积如山,而帐面上的债务也同样越堆越高,宁若水决定铤而走险,命人在楼外挂了一个招牌,上写着—— 让利左邻右舍,全银饰降价四成,限时七天,过期不候。 柜台的伙计们都纷纷劝她,“大小姐,咱们银楼自从开业以来从没有这样做过,让利四成就只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闻,因为对于现在的汀兰银楼来说,能保本已是天大的万幸了,还有什么能计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单子,将门口这几句广告都张扬出去,结果第一天让利开门,门板就几乎被街坊的妇人们挤破。 一天之内,帐面竟然进帐三千两白银!这是汀兰银楼自开张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进帐数字。 宁启隆知道她削利兜售这件事时大动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况之后,也转而静默,算是默许了。 有了父亲的支援,宁若水再无顾虑,之后两天一鼓作气,竟然卖了一万两银子! 她盘算着,再这样卖上五天应该就可以平帐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古连城也没有借口再来烦她了。 没想到第四天,斜对街的另一家银楼却挂出了“让利六成,限时五天”的招牌,因为那间银楼地方大、货品全、样式新,一下子将汀兰银楼好不容易聚拢的客源全都吸引了过去。 宁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为无用,她不禁气愤地叫人过来询问,“那间银楼是谁开的?让利六成,难道不怕银楼关门大吉吗?” 伙计无奈地说:“没办法,大小姐,人家背后的东家是天下钱庄,就算是首饰全都白送,也关不了门。” 她为之气结。天下钱庄?竟然是古连城在背后搞鬼! 若再这样耗下去,天下钱庄富可敌国,汀兰银楼可没闲钱和闲时奉陪,到时这一仗,她必输无疑!不仅输掉了良好的商机,也输掉了银楼的首饰,最重要的是,她还输掉了将银楼从悬崖边缘挽救回来的大好时机! 古连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阴险卑鄙的小人! 古连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与自己为敌,门房此时来报,“汀兰银楼的宁大小姐求见。” 他捻着棋子,微微一笑,“请她进来吧。” 宁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样冷静,只见她一脸怒容,冲到他面前开口便问:“古大少,若是您想让汀兰银楼走上绝路,请当面明示,我愿和父亲坠楼求死!但若想让我们摇尾乞怜,死也不能!” 古连城坐在椅上,只微微抬着头,望着她那刚烈的神情,淡笑着问:“会下棋吗?” 她没好气地说:“会!那又如何?” “坐下,与我下一局,若赢了,我再与你说话。”他云淡风轻地摆手,将手中棋子递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颗漆黑光润的棋子,与他白皙修长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张扬。 她一把接过棋子,看了眼棋盘就顺手放下。 古连城点点头,从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信手应对。 她干脆坐了下来,全神贯注于棋盘上的战局,两个人你来我往,片刻间竟然在方寸之中厮杀出惨烈的战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时间,手边的热茶都被婢女悄悄换了三次,棋盘中已经密密麻麻全身黑白双色棋子。 终于,古连城捻起一颗白棋,看着棋盘许久后,又将棋子放了回去,“这一局该是和局。”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我现在是否有和大少对话的机会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着她,“你一直都有这样的机会。” “大少,请解释为何要唆使您的银楼与我们作对?您该知道汀兰银楼是迫不得已才做让利销售,我们如今只是为了保本,全无多余的进项,您让您的银楼和我们打对台,还降价更多,明显是在砸钱要我们一死。” 古连城慢条斯理地喝完半盏茶后才开口,“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想要和天下钱庄借钱并不难,是你非要在独木桥上死撑。” “那个青花大罐……就为了那个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轻颤,“或许对大少来说那不过是个价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对我来说,那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到死都不会让它损伤分毫,又岂能拿来借贷?” “一只是借贷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让。” “倘若银楼没有按时归还借款,那个罐子岂不就是大少藏宝楼中的私藏了?” “你没有信心按时归还借款,又为何要借钱?” 古连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让她几乎没了言词回击,虽然明知他想要什么,但是他的话又并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现在说得轻松,但倘若您执意要那个罐子,在我将罐子拿来借贷抵押之后,今日之事难保不会再度发生,天下钱庄富可敌国,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银楼,也不过游戏一般,但汀兰银楼是宁家唯一的命根子,我们没有任何本钱与您对杠。” “那就难了……”他慢声道:“又想保住罐子,又想保住银楼,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他这句话,几乎已经算是默认自己会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夺。 宁若水苍白了脸色,明白自己这一趟已算白来,古连城认定的事情又岂会改变?于是她起身,连告辞都不说的转身就走。 古连城忽然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轻轻道出一语,“其实罐子与银楼,都可以保住,办法并非没有,只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蓦然被一个男子抓住手,但传来的那种温度却极冷,仿佛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凉,连身上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一转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轻颤后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他没有说方法是什么,她甚至连听都不想听。 她拒绝得如此之快,有点出乎古连城的预料,但是随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经暗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回去吧?此地距离汀兰银楼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看你这样子心神不宁的,只怕会让登徒子有可乘之机。我不能让人日后因此在背后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况我与李准是朋友,照顾他的未婚妻是理所当然。” 这番话他说来竟是如此温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宁若水拒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书房大门。 第三章 宁若水实在不愿意古连城送她。 两人现在势如水火,若是没有必要,她连见都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何况还要同行这一段路。 但古连城做出决定时的那份霸道独断让她竟然忘了争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他拉进了一辆豪华马车中,等她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行驶在路上了。 “我是坐车来的。”她羞愤地说。 “你家马车我已经吩咐车夫独驾回去了。”他淡淡说着。 在这马车中依然有一套精致的茶具,他像是离不开茶,无论身处何处,都要随手能拿到一杯热茶,而奇怪的是,即使是在马车之内,茶炉也是热的。 “你看起来火气不小,要喝一杯吗?”他举起杯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我亲手烹的茶。” 宁若水瞪了他片刻,没有接过那只杯子,只是靠着厢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古连城也没有强求,收回手,微笑着将那杯茶饮下。 车平静静地行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就这样听着咿咿呀呀的车轮声来到了汀兰银楼的门口。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汀兰银楼的大门已关,只是还没有上门闩。 车夫搬出凳子放在车门下端,古连城踩着凳子下了车,回过身笑着看她,一只手伸出,像是要扶她。 她看也不看那只手,迳自跳下车厢,只是车厢比她想的高了些,跳下去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在旁边的他立刻将她扶住,那冰冷的指尖或许是因为拿了一路的热茶,此刻扶着她时,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她有些慌张地站好推开他的手,他见状揶揄,“都不说声谢吗?” “大少要的不是这一句感谢。”她语毕走去敲店门。 他则侧身靠在店门的门板上凝眸望向她,“那你说我要的是什么?” “大少要的是什么,大少自己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她烦恼地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他眼中的光芒在夜色下竟比星光还要幽亮,只是这光亮中却有一层让人心悸的诡异。 “自相矛盾的回答。”他还在取笑,店门已经开了。 前来开门的伙计一见是她,便立即说:“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刚才李少爷还来找您呢。” “李准。”古连城的唇角泛着一丝清冷的光泽,“他跑得还挺勤的,难道现在的未婚夫妻都不知道避嫌吗?” “以前就未曾避嫌过,现在又何必避嫌?”她坦荡地回答,然后迈步进了店门,吩咐伙计,“关门吧。” 那伙计正要关门,可见古连城还在外头,于是恭恭敬敬地问:“大少爷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宁若水顿时恼怒道:“我叫你关门!” 她从未用这么大的声音吼人,伙计吓得立刻将门板关上,门外,古连城低低的笑声依然清晰地传来。 真是可恶的人!宁若水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那个人不仅用心机害汀兰银楼陷入危机,还用古古怪怪的言词手段引逗她的心…… 一瞬间她愣住,她怎么想到“引逗”一词? 是了、是了,古边城对她的态度总是如此暧昧,仿佛在引逗她犯下什么错误,而最可恶的是,他明明知道她与李准的关系,却偏从这一层下手,反覆嘲讽,似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难道他就有把握一定会赢,让她拱手将青花大罐送出吗? 休想! 她烦躁扯下颈上的一条链子,这项链不知道是太紧还是怎么了,让她今日总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正要穿过银楼的后门回宅内休息时,门板上又传来拍门的声音。 “大晚上的,还会有谁来?”伙计嘟嘟嚷嚷的,“难道是李少爷又回来了?” 宁若水心中一动:莫非是古连城还没有走? 思及此,她出声叫道:“问清楚是谁,倘若还是古连城就不开门了……” 她说得太晚了,话音未落伙计已经将侧面的小门打开。 眼前一花,突然有几个黑衣大汉持着刀剑从小门处一跃而入,将开门的伙计逼退到屋子的一角。 “闭嘴!否则老子剁了你!” 宁若水的心脏突突直跳,瞪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她立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沉声说:“你们要钱,可以随便拿,但是不能伤人。” “这丫头还挺懂规矩的。”其中一个大汉咧着嘴笑,“打开柜门,我就不伤人。” 宁若水朝吓呆了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去,把柜门都打开。” 伙计哆嗦着用钥匙一个一个的开柜门,几个大汉等得不耐烦,推开伙计一人一刀就把上好的紫檀木柜和黄花梨木柜给一一劈开。 宁若水紧紧抓住衣袖,她没有吓得立刻逃跑,现在这个时刻李准安插的侍卫眼线都已全回去向他禀报观察状况,是以汀兰银楼内并无有武功之人可以对抗这些盗匪,又因为后院就是父亲和弟弟的住处,她生怕这些人在前面抢劫不够还会去骚扰她的家人,所以无论她有多害怕,她也都必须留下来应付这一切。 那些人也不是很识得货物的好坏,只要是金银珠宝,就全往带来的袋子中扫,不消片刻,汀兰银楼几乎就被洗劫一空。 待他们已经再无东西可抢之后,一人回头看了宁若水半晌,说道:“这丫头长得真不错,你们谁帮我看一下门?” “哼,你可要快点,别色迷心窍坏了大事。”旁边一人催促着。 宁若水大惊,刚要逃离,却被人抓住手腕,那人嘻皮笑脸地将她扛在肩头,四下张望,见没有什么地方方便办事,就扛着她上了二楼。 楼下的伙计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宁若水用力蹬踹着那人的胸口,怎奈对方太过高大强壮,大手一抄,就将她的双脚抓住,威胁着喝道:“你要是再敢挣扎,看爷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她不放弃的张口一咬,将那人的肩膀狠狠咬住,那人大怒,踹开一间房门,看准了屋里有张桌子,挥手打掉桌上的东西,就将宁若水摔了上去。 她被摔得后背疼痛难忍,依然还想起身挣扎,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立即扑了过来,用力撕扯着她衣襟,她又是惊骇又是羞怒,竟然连一声都叫不出,几乎要昏过去。 就在这时,窗口忽然有阵暗风吹来,风中像是掺了某种清贵的花香,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之际,身上的黑衣大汉已经向后倒去,然后又软软的地瘫在地上。 这无声无息的变故让宁若水一时反应不过来,默然地看着眼前倒下去的贼厮,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悄悄帮她把衣襟重新掩好之后,她才开始浑身轻颤,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那双手臂将她轻轻拉入一具清瘦的胸膛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柔声说着什么,她恍惚了好久,才听清那人的声音和言语—— “不必怕了,他伤害不到你,有我在。” 她本能地抱住那个人,抱得死紧不敢松开,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立刻跌倒。 “不要出声,我现在在这里陪你,楼下的人自然有人去收拾。” 那安抚的声音里另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力,让她在完全安定心神之后,终于叫出这声音的主人名字—— “古……大少,你怎么会……” “我正好要走,看到巷口有几个人鬼鬼崇崇,放心不下,就留下来了。”他露出少见的温柔笑容,因为没有任何的嘲讽鄙夷,温暖得仿佛是春风中最甜、最暖的那一缕,让她竟然看得怔住。 “站得起来吗?”他柔声问。 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跪在地上,双脚软得没了力气。但她点点头,勉强自己重新站起,而他就半拉半拖地将她抱起来,屋子里到处都乱七八糟的,只有桌子还算干净,古连城想让她先在桌上坐一坐,但她一看到那张桌子就直打颤,死也不肯坐上去,于是他就用脚勾来一张躺倒的椅子,扶着她坐下。 “楼下……” “我的人去通知李准了,他正好在附近巡城。”他侧耳倾听,楼下有了打斗的声音,于是笑道:“他已经来了。” “准哥……”她想出门去见李准,却被他强硬地按在椅子上。 “现在你哪里都不许去。”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 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此时那手上的凉意与她掌中的汗水交织在一起,竟像是迷人心魂的幽香,让她眼前模模糊糊了起来,除了他的轮廓和眼睛之外,她什么都看不清。 是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吗? 她的胸口又开始怦怦狂跳,跳得比刚才还要剧烈。 古连城只是握住她的手,顿了一会儿后,他无声无息地托住她的脸,逼着她看向自己,“你在怕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他已经是第二遍问她了,为什么他要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希望她怕什么?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猜出他的心思,但是现在……她好像猜不出了…… “若水!”随着李准急促的呼唤和脚步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李准奔了过来急切地追问:“怎么样?你受伤了吗?这些该死的家伙,看我一刀剁了他们!” “我没事。”她在李准面前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静沉稳。“外面那些劫匪都怎么样了?” “都被抓住了,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李准咬牙切齿的说,回头又满怀感激的看向古连城,“今天多亏有古大少。” 古连城已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看着两人说话,此时他只是一点头,淡然说道:“你我不必客气,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的人……我也应当照顾。” 宁若水抓住李准的手腕不敢松开,但眼角余光依然可以感觉到一双清冷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最奇怪的是,此刻她竟然失去了和对方对视的勇气。 这一次的强盗洗劫让汀兰银楼被迫关门歇业一天,宁启隆抱着病体要重新整顿银楼里的安全问题,却被宁若水阻拦了,她让父亲回去养病,自己一肩担下了所有的事情。 已经破损的柜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本就经济拮据的汀兰银楼哪里还有闲钱再去买和先前同样价格昂贵的新柜子? 走投无路之时,她灵机一动,想起家中有很多衣橱柜子都是同样上好的木料雕成,就赶快命伙计们将两种柜子做了调换,竟然十分合适,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是看不出多大区别的。 柜子只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汀兰银楼经历了这场洗劫之后,本就已很稀少的客人更不会上门买东西了。 她沮丧不已,咒骂这些可恶的劫匪,但是伙计却兴匆匆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大小姐,那间和我们打对台的银楼今天居然关门了,说是盘点三日。” 宁若水不由得愣住,她立刻明白这是古连城故意放她一马。但是这盘点三日又意味着什么呢?盘点之后还要不要再打对台? 那一夜古连城的及时援手和适时的温柔,让她忘了自己和他其实还站在对立的两端。 那一夜之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是他的执着,还是她的坚守? 抑或是两人的敌意……可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吗? 没有——三日之后,宁若水知道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古连城就是古连城,他什么都没有变。 打对台的银楼重新开张,虽然价钱提高了两成,与他们相同,但对台戏依然照唱不误。 古连城似乎在暗示她——他已经做了让步,而他能做的让步只限于此。 宁若水想了一天,她命人取来两大张白纸,挥笔写下一副对联,贴在店铺门口——鬓头斜插春山色,兰襟漫洒丽人香。 横批:国色天香 她又命人去京城内最好的胭脂水粉店采蝶轩采买一批上好的胭脂水粉,在门口招贴告示:凡走来店内买全银百两者,便送采蝶轩的胭脂一盒。 当日,汀兰银楼的门槛几乎又被蜂拥而来的街坊妇女们给踩烂了。 一日内又足足卖了一万两的首饰,伙计们收钱收到手指都要抽筋,陪笑陪得脸颊都要僵硬了。 宁若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略感宽慰。虽然买胭脂水粉是稍微赔了一些,但是她叫人暗中提了首饰三分的价钱,两相抵销,还是保本。 这一次她抓住了女人的两个心理:一是爱美,喜欢听恭维话;二是贪图小便宜,有东西赠送就什么都买。 反观对台银楼,倒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再继续跟进追击。 就这样过了几日,汀兰银楼的生意渐趋稳定,到了让利销售的最后一日,银楼中几乎已经无货可卖了,收入白银近七万两之多。 宁启隆看着帐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不禁感慨道:“若水,爹以前是小瞧你了,若是日后你弟弟当不好这个家,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多教教他吧。” 她应着,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她心中想的是——为什么古连城没有继续为难他们呢? 李准奉皇命在汀兰银楼中安插几个侍卫,化装成伙计的样子分别在楼门口和二楼的窗户旁监视对面仪和饭庄的情形。 平日里,宁若水也不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会来打扰她,而李准则会借着巡察情况的机会,时常来汀兰银楼看她。 她对李准的感情,自小到大都敬如兄长,虽然现在两人订了亲,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她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变化,倒是李准每次见到她,都显得有些局促,像是想要亲近,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一日,她正在研究进货,李准又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和李准同来的居然是古连城。 “若水,你不是说银楼里的首饰都没有什么存货和新品了吗?我叫古大少来帮你看看,他在这方面可是行家。” 李准喳喳呼呼的,表现一番好意,但听在宁若水的耳里却不自在极了。 “准哥,你又到处和人说东说西……”她轻声埋怨,未将心中感到可笑之处说出。找和她家银楼打对台的人来帮她看……哼! 古连城听到了,在一旁施施然道:“李准是一番好意,若是宁大小姐辜负了他这番好意,他可就要伤心了。还是大小姐不相信连城的眼光?” 宁若水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捏着袖口。 李准握了下她的肩膀道:“我先上楼去看看情况,你们俩慢谈,一会儿咱们去对面吃饭,我在饭庄里订了个厢房。” 她一惊,连忙劝道:“那里不是你监视的地方吗?人家都认得你……” “所以才更要去一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准笑着快步上了楼。 结果堂内又只剩下她和古连城。 静默之后,古连城先开了口,“近日可好?” 好简洁的问候,却让有千头万绪的她不知从哪里说起,想了一阵,她才慎重地点头,“还好,多谢大少放我们一马。” “不必客气。”他撩起衣摆,很自在地寻了一处坐下,就像是在自己家中。 她微抬眼脸,他的回答无疑是默认了她之前的猜测。 “我不懂,大少这番变化是为了什么?”她索性问出心底的疑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然是为了你,你怎么会不懂?”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为她?这句话太过暧昧,让她无法应对。又思忖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多谢大少体恤小女子为人子女的辛苦,我代银楼上下、家父及幼弟,谢过大少了。” “这是我见过最没诚意的道谢。”他笑看着她,“我要他们的感谢做什么?我想知道你要怎样谢我?” 她又忍不住咬着唇瓣,结果他一伸手,清冷的手指安在她的唇上,“不要没事总咬嘴唇,嘴唇这么漂亮,要是咬出了印痕,或是把牙齿咬坏,岂不让人心疼?” 她惊慌地急忙避开他的手,但是嘴唇仿佛已经沾染了他手指的温度,霎时都冰凉了许多。 此时又传来李准喜孜孜的声音,“我的肚子好饿,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吧!” 宁若水盯着古连城那笑意盎然的眼,低声说:“大少,请自重。” 古连城起身,定过她身边时,故意擦过她的肩低语,“你若觉得受辱,可以和李准说。” 他的呼吸吹到她的脖颈,又是那种不知名的清贵香气拂过面颊,让她浑身一下子变得纠结。 李准已下了楼,未看出两人有何古怪,笑眯眯地去拉宁若水的手。“若水,我们走吧,今日我叫了你最爱吃的……” 宁若水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李准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古连城在旁边淡笑着打圆场,“女孩子总是矜持些,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她早晚都是你的人,还怕握不到手吗?” 李准开怀一笑,“是啊,你不要太嫉妒,其实若水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才不好意思。” 他依然暧昧地笑着,“是,我相信,有我在,总会有点不一样。” 宁若水完全转过身去,明明手指嘴唇都是冷的,偏偏心底狂跳得竟然让脸颊开始发热。 好个奸猾的古连城,竟让她开不了口,她很想豁出去的拉住李准说:“你这个朋友调戏我!”但是一抬眼看见古连城那张清俊的笑脸,让她已到嘴边的话,竟然吐不出一字半句。 她是……被什么人镇住了吗? 仪和饭庄的二楼厢房内,只有古连城、宁若水和李准三人。李准虽然是公务在身,但是对于满桌的美食也兴趣颇浓。他很热情地和宁若水说:“要请古大少出来吃饭可不容易,他家的厨子可与皇宫御膳房媲美,外面厨子做的饭,他是看不上眼的。” “那今日又何必来吃?”宁若水有点没好气的说。 “在家吃久了总会腻。”古连城接过话题,“就像是看一种花看久了也会倦怠,总希望能换一种品鉴,说不定别有味道。” 他话中有话,李准听不出来,宁若水则故意装作没听见。 正要动筷子时,楼下忽然有人咚咚咚的疾步跑上来,李准的一名扈从在外面急匆匆地说道:“大人,城南失火。” 李准惊得放下筷子,“怎么这样不巧?都是陛下丢给我这么一个巡城差事,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 宁若水也讶异地问:“准哥,你要去救火吗?” “总要去查看一下情形,你们先吃……唉,算了,不必等我,还不知这一去要去多久。古大少,若水就麻烦你了。” 李准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跑出厢房。 怎么又是这样?只留下他们两人单独相处? 宁若水实在没办法再故作冷静的坐着,只好也站起身说:“既然准哥不在,我不便单独留席,大少请慢用……” 古连城连眼皮都未抬起,只淡然的说了两个字,“坐下。” 她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如青山白雪一般皎洁,波澜不兴,却怎么会有如此强的气势,压得她总是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被他逼得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但是她只是僵硬地坐着,连筷子都没有拿起。 古连城用一双新筷夹起一块嫩藕,递到她的盘中,“这菜名为荷塘月色,嫩藕选用最是讲究。我家中的厨子若是做这道菜,定要用茶水洗三遍手才可以沾案。这里的厨子没有这些规矩,我怕吃不惯,你替我尝尝。” 她压抑着声音,“大少,过去不肯做的事情,现在何必勉强自己做?勉强而来的事情不会快乐。” “未必。”他又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你名为若水,这汤的颜色也像白水一样。知道怎么做的吗?” 她不语,只听他说。 “这汤名为无色,是用清晨最干净的露水调配蜂蜜、蛇胆,再用新鲜的玫瑰花办酿泡而成,甜中有苦,苦中有甜,味道很特别。不过我只是听说过,也没有尝试过。” 他娓娓道来,眼中没有看到她尴尬的表情,倒像是个谆谆教导学生的夫子。 她终于按捺不住,脱口问道:“是不是我把罐子让给大少,大少就不再来烦扰我了?” 他正在给自己倒酒,蓦然听到她的话,手腕停了停,抬眼问:“你肯割爱了?” 她的嘴唇轻颤,虽然问出了那句话,但自己心里却没有答案。 于是他又笑道:“我是要那只罐子,但是现在我要的不仅仅是那罐子。”他的瞳眸微缩,露出逼人的锐利,“连那罐子的主人,我都要。” 她失态地再度站起,因为起身太快,那碗他盛好放在她眼前的汤都被碰洒了出来。 他轻叹着摇头,“真是暴殄天物。”然后掏出一条雪白手帕,帮她揩拭桌上的汤汁。 她想夺门而出,但厢房内空间狭小,出路被他用身体挡住。 她无可奈何地说:“大少,请给我一条出路。”他弯下的身子缓缓直起,不知不觉中,竟然已逼到她的眼前,他语气平板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倏然间,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按在厢房的墙板上,两人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她不知是羞愤还是惶恐,脸上滚烫得仿佛可以冒火。 “大少,别忘了我是准哥的妻子!你这样做,有悖天理人情!”她迫不得已的呐喊,想阻挡他的下一步企图,但喊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微弱。 而面对她的抗议,他只是微微笑着,用那惯用的轻蔑语气道:“我向来只喜欢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原来你不知道?” 怎样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未及问,也不想问,却在这一瞬间被人侵犯了朱唇。 如她所想——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手指是冷的,语调是冷的,笑容是冷的…… 但只有一点她猜错了,他的唇是热的。 热得仿佛可以燎燃一片天、一片地,更何况是全无抵抗能力的她? 她全身轻颤着,从未和人如此亲昵过,就连李准,最多也只是牵过她的手,不敢对她有任何稍越雷池之事,但是古城连显然全然不顾及她的身份,更不在乎自己和李准的朋友之谊,他只是狂妄、我行我素的在这间厢房中肆意占有她的唇瓣,并借机挤占了她全部的心神。 宁若水连着两天没有去汀兰银楼的柜台看帐了。她说她的身子不大舒服,宁启隆也不勉强她,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宁若林说:“若林,你要多学学你姐姐,你看她为这个家如此操劳,若不是有她,也许今日我们连这片院子都保不住了。” 父亲说得很认真、很诚恳,但是宁若水却听得心惊肉跳。 若不是有她,宁家现在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宁家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古连城自那日在仪和饭庄轻薄了她以后,并没有说明他下一步的计划。他明知她三个月后就要嫁给李准,还这么对她,她是想破坏他们的婚事吗? 也许……他说连人都要的原因就在于他要他要那只青花大罐,如果她真的把青花大罐交出去,她这个人,他完全可以不要。 现在她到底该怎么办? 交了罐子?人保住,宁家和李家的安宁也保住。 不交罐子,人和家,都未必能保住。 他是在逼她! 第四章 这两天,古连城并没有再来店里找她,但他人虽然没有来,东西却来了—— 从仪和饭庄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让人送来几本册子,册子内是许多首饰的图样,他还要人带话过来,这些首饰,是天下钱庄从异域新进的首饰,因为采买数量大,所以价格公道,倘若汀兰银楼也有意进货,他可以平价让一部分出来。 她当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不料那册子却被父亲看到,宁启隆欣喜若狂地说:“若水,这是古大少在给我们生财的机会啊!你知道这些来自异域的首饰往年想要购入,光是运费就要花掉总价的四成吗?唉,爹以前还怪古大少不肯帮忙,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他了。” 她连忙阻拦,“爹,与别人进一样的货不是好事,我们的价格再低,能低过人家天下钱庄吗?到时候货品相同却价格更高,明摆着是要砸自己的买卖。咱们银楼里有几个手艺不错的老师傅,我看还是自己设计花样做吧。” “那些人人老眼花,能设计的样子这几十年都做得差不多了。” 宁启隆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选了二十种花样,拿了钱亲自送到天下钱庄。 宁若水没有办法,只有借着装病在自己的房间躲上几天。她恨不得就这样躲到三个月后,李家的花轿把她从屋内一直迎到李府去。 古连城再霸道不讲理,总不能在她成亲之后还总去李家找她的麻烦吧? 李准这些天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再来找她,但这天李紫晨却急匆匆地找上门,说一定要拜她为师学习下棋。 “宁姐姐,我这回是一定要学会下棋!”李紫晨斩钉截铁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宁若水打起精神取笑她,“喊了学下棋喊那么久,怎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若是再学不会下棋,连天下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乍听到“天下钱庄”四个字,她的心不由颤了一下,“怎么?你和准哥不是时常去那里?” “可是古连城说,以后我若是只会傻呆呆地在一旁看棋而不会下,就让我别去了,因为我站在那里……太杀风景。”说到这里,向来乐观开朗的李紫晨竟然红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若水心头一动,赫然明白了什么,她拉过李紫晨的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古连城?” 李紫晨立刻红了脸,低着头,没有回应,但已经是默认。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体内有股寒意从内向外刺得身体生疼。“紫晨,你喜欢他的事情和他说过吗?” “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李紫晨支支吾吾地说,“你可要替我保密。” 她轻叹,“古连城那个人是可以让你托付终身的人吗?他的人品如何?若是个浪荡公子……” “连城哥哥才不是那种人!”李紫晨急着为心上人辩白,“你看,像他那样的富豪公子,谁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没有三妻四妾,那花街柳巷也不会少去,可是连城哥哥洁身自爱,从来不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哥也洁身自爱,他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花街柳巷吧!” “我哥是我哥,他是因为心中有你,所以才没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 “古连城心中就没有别人了吗?” 李紫晨顿了一瞬,想了想,又坚定地摇头,“没有。” “你怎知没有?”她追问。 李紫晨笑了,“连城哥哥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若是有了女人,岂会不传出风声?我以前还听古伯伯抱怨说他太过清规自律,连手都不愿意让外人碰一下,喝水的茶杯还要洗三次,这样的他,有哪个女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李紫晨的每句话都说得天真坦白,停在宁若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那么冷漠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连城,在她面前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然冷淡,却并不漠然;虽然高傲,却并不疏离。甚至连他喝茶的杯子,他都会递到她唇边,还亲自为她布菜……当然,还有那夜盗匪闯入汀兰银楼时,他紧紧抱住她时的体温……忘不掉,她用尽力气也忘不掉。 “宁姐姐,快教教我吧。”李紫晨还在哀求着。 她无奈地说:“我的棋下的并不好,你为什么不找你哥教?” “哼,我才不信,”李紫晨撅起嘴,“连城哥哥也说你的棋下得很好,他可不会骗人,而且我哥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 她一惊,古连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怂恿李紫晨来找她学棋吗? 迫不得已,她只好收下这个徒弟,但是教人下棋容易,要教会却是很难,李紫晨显然没有棋道上的悟性,教了三天,她才刚刚学会开盘的布局。 第四天,李紫晨又来找她,这一回竟要拉她出去下棋。 “宁姐姐,宫里的庄妃娘娘也想学下棋呢,我说我刚拜了你做师傅,娘娘就说要我把你也带进宫里去,也要和你学。” 宁若水花容变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教娘娘下棋?” “没关系啦,”李紫晨笑着,“娘娘脾气好得很,只是宫里很闷,没人陪她聊天说话,想找人说说话而已。我都已经答应了娘娘,你总不能叫我言而无信吧?” 终于还是拗不过李紫晨的苦苦哀求,宁若水跟着她第一次入了皇宫。 庄妃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又因为生了太子而被封为贵妃,这般的幸福故事,不知是多少民间女子心中渴望的传奇,所以她一直希望能亲眼见一见庄妃,看看是怎样的美女才能让君王恩宠不衰。 但是与庄妃娘娘初见的时候,宁若水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因为在庄妃娘娘身侧的棋桌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皇上朱雍,另一个是阴魂不散、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古连城。 她心中惊惶,怎么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这个人?又暗骂自己怎么忘了,都说古连城和陛下私交甚笃,和陛下喝茶就像去自家的后院一样自然,入了宫,又岂能躲得开他? 朱雍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到她来立刻高兴地说:“好啊。宁大小姐终于来了,嘉晴,这一回你可找到靠山了吧?” 嘉晴是庄妃的闺名,她见宁若水茫然地站在原地,就笑着主动过来牵她的手解释道:“陛下在和我打赌,我们两人都要学棋,不知道谁的悟性高些。他搬了古大少来做师傅,谁不知道古大少的棋力堪比国手,我听紫晨说,你的棋艺是古大少认可的,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不要嫌弃弟子愚钝,一定要帮我挫一挫陛下的威风哦。” 庄妃的容颜娇媚如花,虽然已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但依然艳丽逼人,堪称绝色。此时软语哀求,连身为女人的宁若水都不禁为之心软, 她这时已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有本事拴住帝王心了,只是……他们帝妃之间的玩笑争斗,何必拉她趟这趟浑水? 古连城惬意地坐在棋盘后面,望着她,“宁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每次和她打招呼都是这样平淡简洁,外人看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有她这样心中有鬼的人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惊胆战。 是否无恙?他岂会不知。 “娘娘和陛下下棋,我一个小女子岂敢在一旁指手画脚?”她想找借口离开。 古连城立刻道:“娘娘,宁小姐是怪您还没有行拜师礼呢。” 庄妃立刻焕然大悟地命人端来茶水,玩笑着要给宁若水下跪行拜师礼,宁若水哪里敢受?暗中狠狠地瞪了古连城一眼,只好应承下这个痛苦的工作。 于是小小的一张棋桌,五个人围成一圈。庄妃和朱雍自然相对而坐,宁若水和古连城分坐在他们两边。宁若水见古连城坐在皇帝的右手边,本想自己也坐在庄妃的右边,这样两人就不必靠得太近,偏偏那个位子被李紫晨先占下了。 于是她对李紫晨使了个眼色,“紫晨,那边风大,你坐这边来。” 李紫晨以为她是想让自己靠着古连城坐,但她好心推拒,“宁姐姐,你前几天刚病了,身子弱,风口还是我来坐,你就坐那边吧。” 没办法,她只好坐在庄妃的左边,另一边紧挨着古连城,两个人的肩膀甚至都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宁若水必须全神贯注于棋盘上,才能应付古连城给皇帝出的妙招,可是身边隐隐飘入鼻端的,全是他那股神秘清雅的香气,让她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最糟糕的是,在他身子向前惯,指点一处棋招的时候,他竟故意的在桌子下捉住了她的手! 她紧张地想甩脱她的手,又怕被旁边的人看到,好在他只是握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又将手收了回来。 宁若水的心思更加不宁,结果庄妃这边的棋势兵败如山,不到一会儿就被皇帝杀得片甲不留。 宁若水叹口气,语带歉意地说:“抱歉娘娘,我棋力微末,本不该在这里丢人现眼。” 庄妃反过来安慰她,“你大病初愈,可能是精神不济,不怨你,改天再下吧。” 接着棋盘撤下,换上茶具,果然有古连城的地方就少不了喝茶。 朱雍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连城啊,上次朕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了没有?” “何事?”古连城在清洗茶杯,他这洗杯三次再茗茶的规矩也是到哪里都改不了的。 “把月静公主许配给你的事情啊。”朱雍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引得三个女人同时抬头看向他们。 宁若水却在抬头的刹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目光转向李紫晨,却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古连城。 她想看却不敢看…… 怕多看上一眼,对上古连城的眼时,她会泄露真正的情绪。 而即使不看,古连城的声音还是能飘扬过来—— “一句玩笑,陛下几时也当了真?” 朱雍像是哼了一声,“朕是怕你再不娶妻,就会弄出更不好的事情来。” 宁若水几乎要惊得窒息,难道……连陛下都看出什么来了吗?她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朱雍,朱雍并没有看她,但是他的脸色比起下棋前却有了细微的差别。 而罪魁祸首古连城终于将杯子清洗干净,然后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茶,压根没有接过朱雍的话茬儿。 李紫晨像是急得要哭了,拼命在旁边拽着宁若水的衣角。 宁若水什么话都不方便说,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她借口说头疼,先告辞出宫,李紫晨虽然想留下来,但是碍于自己单独留着不好看,只好跟着她一起走,而庄妃则起身送她们一程。 御花园内,只剩下朱雍和古连城两人。 “连城,现在四下无人,朕要你一句实话。”朱雍从未用如此严峻的口吻和他说话。 古连城侧目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必问了,连城实话实说,正如陛下所想。” 一来一往的回答,谁也没有明说,却彼此心知肚明。 朱雍一听他的回答,立刻惊怒地拍着桌子,“你难道忘了她是谁未过门的妻子吗?李准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刚刚朕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朕的面和她在桌下牵手……真是胆大妄为!” 古连城又看了他一眼:“陛下,这桌子是石头做的,您拍的时候不觉得疼吗?” “少和朕打哈哈,故意东拉西扯避开话题。朕问你,是她勾引你,还是你勾引她?” 古连城想也没想,笑道:“就算是我勾引她吧。” 朱雍咦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朕不明白,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为何认准这一个?” “天下女子那么多,我为何不能认准这一个?” “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尚未成亲,就不算是有夫之妇。” 几句唇枪舌剑之后,朱雍气得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压住心头的震怒,努力缓和语气的劝道:“连城,听朕一句话,丢开这个女人吧,朕不想看你和李准闹翻。” 古连城低着头,他自小体质偏寒,总是手脚冰凉,所以习惯握一杯热茶在手。 此刻杯中茶已尽,杯子也凉了。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我的事情,陛下就不必操心了,李准虽然是我的朋友,但连城不是个为了朋友就能丢掉所爱之人的愚鲁义气之人,更何况,她到底跟不跟我,还要看她自己,她若是执意不肯,我也不能动手抢人不是?” 朱雍听了更为生气,“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我心中都明白,你若是下定决心要争那个女人,李准岂能争得过你?” “真的?”此时古连城忽然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颜,“那就谨承陛下吉言,连城谢过了。” “你!”朱雍在他的笑容面前真是无话可说了。 宁若水从皇宫出来之后没有回宁家,而是跟着李紫晨一起去了李府。 她平时很少来这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和长辈过来拜年,再加上现在和李准订了亲,多少有点顾忌,更不方便来,因此她今日忽然造访,让李府上下的人都颇为吃惊。 李准的母亲是她一位远房表姨,向来疼她,见她来到,就忙命人拿茶水果品招待,宁若水却只是急着找李准。 “准哥人在府里吗?” “他啊,今日一大早就巡城去了。”李母掩口笑道:“怎么?一两日不见,想他了?” 她支吾着搪塞,在李府中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等到李准回来。 李准见她在此,也是一脸惊喜。“若水,你怎么会过来?” “今天陪紫晨进宫教娘娘下棋,就一道回来了。”她斟酌着,忽然说道:“准哥,倘若我们把婚事提前办了,你看可好?” 他讶异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以前我让你提前你都不肯,现在……却有些难办了,有些事还没有准备好,猝然成亲,会委屈了你。” “不会,我也不在乎婚事办得怎样,反正就是嫁你,何必在乎那些表面功夫?” 她突然改变的急切态度让李准不禁生疑。“若水,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她说不出原因,只好说:“我心中有点乱,想着赶快嫁了你就能定下心了。” 李准立刻笑道:“原来如此,听你这样说,我还真是开心,要知道你一向性子清冷,即使是咱们定亲之后,你也少见笑容,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嫁给我,让我担心了好久呢。” “怎么会呢?”她轻声答复,“小时候我爹娘就说要把我许配给你,说了这么多年,我心中已经认定是你了,怎么会不喜欢?” 这话说来流畅自然,可她却觉得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利用自己的口说出的陌生话,否则为何她心中却没有半点甜蜜的感觉? 她在李府吃了晚饭后,李准坚持要送她回汀兰银楼,李家上下都取笑他们尚未成亲就太过黏腻,李准满脸憨笑,看在宁若水心中却觉得心疼。如此朴实的一个人,满心都是她,倘若知道了眼前她遭遇到的困难,会生气震怒,还是对她失望? 在汀兰银楼门前,她与李准道别。李准看四下漆黑,壮着胆子想将她拉入怀中亲近一下,但是却被她避开了,他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很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勉强,而宁若水坚持让他先走,然后才反身入内。 她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走上银楼的二楼,想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冷静地思考一下。 但是刚刚进入一间房间,却赫然看到屋内竟然站着一人——青衣飘飘,身长玉立,惊得她浑身动弹不得。 “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里?”古连城微笑着一步步逼近,“这很简单,潜伏在楼内的李准手下与我相熟,你们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得罪我,所以我说我要在这里坐一坐,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我看到李准送你回来,他是一片温柔,可是你却不肯接受。为何?” “你……还想搅乱什么?”她低低喊着,退后一步,想赶快逃离,但为何脚下竟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他站在她的面前,目视她的闪躲,强硬地托起她的脸颊,一点温热的呼吸随着他的话语扑面而来—— “我只想要你的心。” 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心神不宁和胆战心惊到底是为了什么,并不是源于古连城对她的无礼,而是痛苦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抵抗他的纠缠。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嵌入她的心底,让她那颗本来坚守着的心竟然一点一滴的被他鲸吞蚕食。 “你……你可以娶公主、娶紫晨、娶任何一个大家闺秀……你能娶无数的女人。”她颤抖着说,做着最后的挣扎。 古连城握着她的手,就像白天所做的一样,只是这一刻,他握得有力而坚定,再没有放手。 “可她们都不是你。我,只要你,若水……”他温柔地低吟,伴随着一波撼人心魄的缠绵之吻,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门。 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将自己紧紧封闭的女人,就如他一样。 他们不会将自己视为最珍贵的感情轻易拿来示人,可也因此,这感情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吸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努力试探,希望能将这道心门打开,让自己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驻守在她心里的男人。 商场上的开疆辟地和情场上的奋勇追逐有许多相似之处,都需要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巧设计谋。 他步步为营,努力了多日,终于在今日看到成效。 若她没有为他心动,就不会在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一副受惊闪躲的样子,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圈锁在怀中恣意亲吻时还能绵软得像是蓝天下的云朵。 多么美好的一种感觉!这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所以哪怕日后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绝不会将这份美好让予他人。 绝不! 第五章 宁若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静的人,但是自从遇到古连城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冷静原来是如此脆弱的一张纸。 从一开始暴露了家中有青花大罐,到古连城的步步进攻,她本应有办法化解的,为什么到最后却越弄越乱,结果竟然成了现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她该怎样和李准交代这一切?若是说实话,她怕伤了李准和家人的心;若是什么都不说,她又问心有愧。 恰好为了庆祝庄妃生辰,朱雍邀请了一大批的王宫贵胄上东郊的岱青山赏花,而她因为冠了个“庄妃师傅”的头衔,所以也在受邀之列。 她本来不想去,可禁不住李紫晨的软磨硬泡。 “去吧,宁姐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多少王宫贵胄的女儿想去都去不了呢,而且我哥负责护驾,他也会去,你们俩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赏花谈心。” 见她这样热衷于这次出游,宁若水心中微动,“是不是古连城也会去?” 李紫晨立刻不好意思地低头,“他是陛下的密友,当然会去了。” 唉——她长长的暗叹,这美丽的少女情怀啊,却不知情怀背后是怎样冷酷的结局。 庄妃大概也怕她不去,还亲笔发帖邀约,她驳不开贵妃的面子,只好同意了。 待到出发那一日,在队伍中远远地看到古连城青色的身影和脸上模糊的笑意之后,她霍然明白了,她其实是想来的,想见到这个人,看到他的笑容,只是……想见又怕见,这种心情实在是折磨人的难受。 心头正烦闷,李准却抽空跑来找她。 “若水,我负责前面队伍,所以不能经常到后面来看你,你把我照顾一下紫晨,这丫头毛毛躁躁的,没有你稳重,我真怕她惹出什么麻烦。”然后他又小声的在她耳边道:“若是有办法帮她和古大少撮合一下,你就试试看。” 她猛然一惊的盯住他,“原来你知道……” 他得意地偷笑,“哪有哥哥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呢?她的眼珠子三年前就只盯着古连城转了,可惜人家眼高于顶,未必看得上她。你若是撮合不行就不必勉强,我劝她早早死心算了。” 李准这番话,她听得心一颤,支吾着说:“这件事你不要和她说破,她是女儿家,面子很重要。” “我知道,所以才拜托你嘛,你这个嫂子不替她操心,还能指望谁?”他笑着走开,临走前还在她手中塞了一个橘子,“陛下刚送我的,说是国外什么北陵的国家产的,很难得,你尝尝看。” 宁若水的手指摩挲着那橘子光滑的表皮,上面已有无数的斑斑点点密布,谁知道这皮下的味道是酸?是甜?还是苦涩? 李紫晨刚才先跑到后面的车队中去找古连城说话,此时有点沮丧地回来,“真没想到月静公主也跟来了。” “谁?”她心不在焉地问。 “月静公主啊,就是陛下想指婚给连城哥哥的那位公主殿下。”李紫晨满脸的不服气,“是有几分姿色,但那又如何?我看连城哥哥一点也不喜欢她。” “哦,月静公主……”她想起来了,刚才上车前,有看到一位千娇百媚的公主,娇滴滴的被人搀扶着上车,依稀是听到有人说那人就是月静公主。 天底下配得上他的女子的确无数啊……无论哪一个摆在她面前,都让她为之感慨,和那些女子相比,她已是待嫁之人,全无自由,和他根本不该有半点牵扯,为什么他要那样执着地来纠缠她?让她在出嫁之前心湖波涛汹涌,再也难以回复平静? 一个太监蓦地过来传旨,“宁小姐,陛下请您过去说话。” 李紫晨探着头,“我也去。” 那太监客气地说:“陛下特意吩咐,只叫宁小姐一人,李小姐不必跟随。” “奇怪,陛下有什么话只单独和你说?”李紫宸不解地问她。 宁若水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她不敢说,只是安抚李紫宸好好在车里等着,然后便跟着那个太监去了最后面的皇帝车辇。 她本以为庄妃也在车中,但是车里只有朱雍一人。 朱雍的神情冷漠,与以往轻松谈笑的模样判若两人。宁若水一直以为这个皇帝是亲民随和的性子,但看到现在的他,她才知道,帝王的威仪终究是凛然难犯,也许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宁大小姐,或许你不知道朕为何叫你单独前来,还屏退左右单独和你说话。”朱雍一开口,就满是压力。 她低垂着头,虽然有点怯懦,但语气肯定,“不,民女知道。” “你知道?”他讶异了。 她微微抬起头,“陛下是为了李准。” 朱雍盯着她,“也是为了古连城。” 她的手指一抖,不由自主地绞扭起来。 “朕不想说红颜祸水,朕只想说,这两个人都是朕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朕眼看着他们即将为了你反目成仇,朕实在是不忍心。” 宁若水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那陛下想怎样呢?杀了民女吗?” “怎么会?”朱雍勾起唇角,“那朕岂不是同时失掉这两个人?朕希望能亲自为你和李准主婚,就赐你们下个月成亲如何?”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这句话说得全无让人分辩的余地。 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子,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何古连城会喜欢上她? 只因为她长得漂亮吗?古连城又岂是那种肤浅的好色之徒? 他看到她瘦弱的肩膀轻抖一下,编贝一般皓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然后忽然跪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民女谢陛下恩典。” 朱雍愣住了。 她竟不反抗?莫非她心中真的不喜欢古连城,也在庆幸可以趁机摆脱他的纠缠吗?一瞬间他又心情复杂地替古连城感到不值,脱口问:“你真的不在乎古大少的感受?” 她像是苦笑了一下,抬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眼中竟有泪光闪烁,“我与他无缘也无份,本就不该相识。民女多谢陛下可以帮民女一个忙,让他早日从这场空幻的假象中清醒过来。” 她认真地叩首完,起身离开。 朱雍怔在当场。他竟小看了这个女子……原来她并非他想的那样,会因两个男子爱着她而沾沾自喜,她眼中的矛盾和痛苦清晰可见,最后时刻如壮士断腕般的决然又让人钦佩。 若她不是已经许配给李准,这样大气又勇敢地女子,也许的确与古连城更匹配吧? 可惜啊,姻缘两字本是难测,有时一个转身的距离就是一生的相隔……上天若是有情,就让他们来生再牵手吧。 宁若水低着头,独自踟蹰回自己的马车,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手将她狠狠地拽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待她定神,才看清面前那张笑吟吟的清俊面容。 她连忙低垂了眼,小声说:“这里人多嘴杂,你自己注意点,我要回去了,紫晨还在等我。” “陛下找你做什么?”原来他都已经看到了。 “没什么,只是闲聊。”她不想说实话,但是他的眸光太亮,仿佛能洞察一切,她猜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实情。 他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手中还握着的那颗橘子。 “李准给你的?”他像是冷笑了一下,“陛下随手的赏赐就让他这样迫不及待的献宝了?”他不由分说,将那个橘子从她手中夺过,剥掉皮后问她,“要不要吃?” 她摇摇头,此时她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一声不响地倒了茶水洗手,然后一瓣一瓣地将橘子瓢剥开,取出一瓣果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整个过程中他的眼光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这种被他紧盯着的感觉太过难受,她小声说:“我真的要走了,你……” 他倏地捉住她的手,将她的后颈托住,封住她的口,将那瓣被他咀嚼过的果肉哺入她口中。她不适应这种状况,想吐又吐不出来,唇齿间都是橘子酸甜的滋味和他的气息。 “若水,不管任何人说了什么话,你都会属于我,这是不变的事实。”他坚决地宣告,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因为他刚才的“袭击”而有了一丝红润。 她被迫咽下那块果肉,咳嗽了好一阵,眼底浮上的水雾不知是呛出来的,还是另有原因。 “古大少,别把在商场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不值。我已和陛下说过,我们无缘也无份,这是我的真心话……” “值与不值,由我来判断,与旁人何干?” 他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她感到困惑了。是因为皇帝插手他的私事之后的震怒吗? 她还正想着,他已将她圈入怀中,轻轻以嘴唇摩挲过她的鬓角,“你我相识就是有缘,你未嫁,我未娶,这就是有份。” 她不觉苦笑,“如果你凭的只是这个,那么我告诉你,陛下已经决定亲自为我和李准主婚。”她感觉到他的肌肉在瞬间僵硬起来,于是一鼓作气地说:“古大少若是怀念在你和准哥是朋友的份上,就请为我们准备一份厚礼吧。” 她推开他,快速地下了马车,身后却传来他冷冷的话语—— “我当然会准备一份厚礼,而且让他毕生难忘。” 她没敢再回头看他的脸,飞快地跑掉了,若是她此刻回头,必定会被古连城眼中的狂热和执着所震慑。 那种热烈的目光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 岱青山,不仅是昊月皇城旁的名山,也是昊月国中的第一山,因为不管气候如何变化,这里总是四季如春,归根究底,是因为山谷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温泉。 皇家依据这个温泉,在山谷中建起一座行宫,每年天寒时,皇帝会带着妃嫔来这边小住。 但除了皇室人员之外,外人是不得到这里来的,若想来,就只有能逢得机缘,做为跟随而一起来到这里,于是谁能到岱青山一游,就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 宁若水在岱青山的行宫住下时,李紫晨就兴奋地要到处走走看看,她借口说有些累了,独自留在宫内休息。 天快黑时,李准来看她,一脸的喜不自胜。 “若水,陛下刚才和我说了,他要亲自做我们的主婚人呢。” 她挤出一个笑容给他,“陛下已经和我说过了。” “真是太好了,李家世代都没有这样的殊荣,不知道陛下怎么会将此殊荣给了我们。”他掩不住的笑意从唇边逸出,“那天我娘还和我说,我有了你之后,一定要对你好。我还笑娘唠叨,你说我怎么会对你不好呢?从十五岁起,我心中就只有你了。” “十五岁?”她讶异,“可是那时候我才只有十岁啊。” 李准眨着眼,“是啊,所以你看我算不算得上一个痴情男子?这世上可有谁像我这样,喜欢你喜欢了这么久?” “再不会有了……”她低喃着。 古连城与她相识,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一个月,如何能与这近十年的情意相比?她怎么就被他蛊惑了? “等这趟出游回去,我就叫家人加紧准备婚事……对了,你的嫁衣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绣了,但只绣了一半。” “可也要加紧了,要不然你拿到外面的绣坊去绣吧,何必自己来?” 她摇摇头,“一生就这样嫁人一次,怎么能不亲力亲为?” 李准嘻嘻笑着,心底无限欢快,片刻后,抬头看向四周,“怎么紫晨那个丫头不见了?又去了哪里?” 她这才想起李紫晨已经走了有一两个时辰了,天都黑了,那丫头还没有回来? “她说要出去走走……我没想到她去了这么久……”她忙站起身要去找。 李准按住她,“没事,我叫人四处去看看,说不定她去找古连城了。对了,古连城那边你试探过了吗?” 提及此事,她支吾着,“……还没有机会。” “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开口,古连城那个人要是想给人钉子碰啊,那还真是不留情面,我被他堵过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看他对你还算和气,说不定你去说这事就会成。你说,要是古连城做了我妹夫,岂不有趣?对了,那样一来,元非傲将军也成了我的亲戚。我听小道消息说,元将军要娶古连城的妹妹呢!” 李准唠唠叨叨地说着,兴奋不已,宁若水听了无奈,便推了他一把,“你还不去找紫晨?好歹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万一真的去了古连城那里总不好单独留到现在吧?” “是啊是啊,我去看看。”他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唤手下去找李紫晨。 但是半个时辰之后,李准阴沉着脸回来。 宁若水急忙问:“没有找到紫晨?” “到处都找遍了,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去哪里。”李准看着她,“她走前没说要去哪儿吗?” “她只说要四处看看。”她也慌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天黑了,你别出去,我已经叫了几十人去找了,山头就这么大,她跑不丢的。” “这里……不会有野兽出没吧?”她颤声道。 他一笑,“这里靠皇城这么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哪会有野兽?最多只有野兔子罢了。” 宁若水微松口气,但依然无法放心。李准将妹妹交与她照顾,结果现在人家妹妹不见了,她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她执意要去找人,于是跟着李准出了行宫。 行宫外的院子里有许多人手持火把准备出发寻人,李准无可奈何地看着宁若水,“若水,不是我不领你的情,而是天色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乱跑,再把你丢了我可怎么办……” “你们要去哪里?” 古连城的声音幽幽飘来,身影逐渐明显。 李准像看到了救星,将宁若水往他面前一推,“紫晨那丫头大概是迷了路,半天都没有回来,我要带人去找,若水却非要跟着去不可,这不是添乱吗?你帮我劝劝她。” 借着夜色,古连城伸手抓住了宁若水的腰带,迫使她不能再往前跑,脸上淡淡地说:“你去吧,我送宁大小姐回房等你的消息。” 李准于是带着人,举着火把去寻人了。 待众人走远,宁若水才恼怒地低喊,“放开手!” 他贴着她的耳边轻声笑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个会放手的人。” “本不是你的人,你就不能去抢!”她打掉他的手,往李准相反的方向走,却不是回自己的房间。“你去哪里?”他跟上来,“李准刚才有句话说的对,你一个孤身女孩子跟着去是添乱。” “只要能躲开你,去哪里都行!”她愤恨地说。 她的狠决终于卸下他的从容,怒沉了脸。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在一起?”他猛地将她拉到墙角,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放手。” “说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的说道:“说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我……” 她张口结舌,本想潇洒地将这句话说出口,逼退他的进攻,但是不知为何那话卡在咽喉里,无论怎样努力她就是喊不出来。 他凝视着她的眼,见她的表情是如此的挣扎,不禁心中怜惜,也无法再气,柔柔地贴上她的唇,轻巧地挑开她的贝齿,封住了她的呼喊。 她试图阻止他的举动,朱雍严峻的面孔和李准那热情洋溢的脸庞交错在她眼前盘旋,但是古连城将她压得很紧,让她连一丝一毫的反抗力气都没有。 突然间,一个女孩子凄厉的叫声迫使两个人停止了动作—— “宁若水!你、你太不要脸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哥和我?” 这霹雳一般的喊声震碎了宁若水刚刚泛起的柔情,她震惊地看着站在两人不远处的李紫晨。 她不知道李紫晨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是如何回来的,但是显然她已经看到了一切。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混乱的局面,而李紫晨在震怒之后心碎欲绝,不想听任何解释,便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被她知道也好。” 古连城的声音在她头顶缭绕,让她有说不出的烦躁,她推开他急急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我本来可以过得很平静,你为什么要来烦我!” “平静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反问。 她不语,没有再和他争辩,直接跑向自己的住处。她看见李紫晨已经哭着跑进屋里去,她迟疑着也跟了过去。 无论多困难,终究还是要面对,先和紫晨说清楚,总好过一开始就和李准摊牌……可是,她又能说得明白吗? 没想到在她奔向屋子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李准先她一步进了屋子,嘴里还喊着,“紫晨,你这丫头疯跑什么?刚找到你,你又让哥哥操心了!” 她一下子呆在原地,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再跟进去,就这样默默地在院子内伫立了片刻后,忽然听到屋中传来李准的一声暴喝—— “你胡说!再要是用这样混账话来羞辱你宁姐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撕你撕!不信你去问她、去问古连城!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吗?我们兄妹真是一对傻瓜!” 这些话让宁若水的心沉到谷底,她知道一切都已藏不住,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李准都知道了。 李准正好冲出房间,大概是为了找她对质,但没想到她就站在门口。李准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了泥塑,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半晌之后,他才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若水……你和紫晨是不是吵架了?她为什么要那样编派你和古大少?” 她望着他,倏地笔直地跪了下去,轻声说:“对不起。” 这轻轻的三个字一下子粉碎了他全部的意志,让他五官几乎都拧在一起,他一把抓起她,喝道:“那她说的是真的了?你真的和古连城……和古连城……” 她闭上眼,微微点头。 猛然间,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颊上,那个向来视她如珍宝一样的男人竟在情急之下动手打了她。她的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但她并不觉得委屈,这一巴掌是她应得的。 李准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第二掌还要再打下来的时候,猛然被人拉住了手,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古连城,他神色冷峻的看着自己。 他挥开他的手,怒火更炽,“好啊,现在奸夫淫妇都凑齐了!你是要护着她吗?” “请注意你的用词!”古连城冷冷地看着他,“若水毕竟是你爱过的女人,若你真心尊重她,就不该用这样的话和动作来伤她。” “哼,她是我们李家三媒六聘订下的媳妇,你这个外人凭什么教训我?”李准在腰上摸索,想抽剑和古连城对决一场,但是偏偏刚才找李紫晨时为了方便在山间行走,身上的兵刃已经卸下。 古连城依旧冷着眼,斜睨着他,“要打吗?为了争女人而逞一时之勇,既非君子,也非英雄,我不屑和你这样的人动手。你应该问若水愿意嫁谁,她现在毕竟还不是你李家的媳妇。”语罢,他来到宁若水的身边,伸出一手,“若水,事情既然已经说开,现在你也无路可走,你若肯到我身边来,我会好好珍惜你一生一世。” 她动容地看着那只手,以及手后的那个人——从未有哪一刻,他对她的诱惑力是如此巨大。 脸颊上那肿胀的疼痛和热度似在提醒着她,她与李准真的已经结束,就算她想回头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轻轻一叹,将自己的手放在古连城掌中,然后立刻就被他紧紧握住。 古连城伸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我带你去上点药,脸上要是不消肿的话,明日清晨就不好看了。” 她茫然又被动地被他牵着走,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小娃娃。 身后,好像李准还喊了些什么,但她却听不清,也不想听了。 古连城的房间像是早就为他备好,墙上挂着字画和琴剑,桌上还有整套的茶具和正在滚开的沸水,显然他刚才还在屋内烹茶。 “先喝一杯。”他倒了杯茶递给她,捧起她的脸,皱眉看着那片红肿,“我去叫随军的太医来。” “别去。”她怯怯地拉住他,“不要再让我丢脸了。” 刚才那番折腾,行宫又不大,只怕争吵声早给外面的人知道了,说不定她轻浮放浪、未婚之前勾引其他男人的丧德行径会在天亮前传遍整个行宫。 他第一次听了她的话,留在她身边,拿了一条白手巾将热茶倒在上面,敷在她的脸上。 “这茶叶有许多功效,不仅清火,还能消肿,既然不叫太医,只能先帮你简单的敷一下,明天再想办法彻底消肿吧。” “我想回去了。”她低声说,“最迟明天一早就回去。” 他没有反驳,只是握紧她的手,“都想明白了吗?回去之后未必就能平息一切,不如去我那里?” “你那里?”她苦笑,“以何种身份?何种颜面?” “以古连城未婚妻子的身份。” 他张扬的宣告让她一惊,“不……” “经过这一夜,你想李家还容得下你吗?只怕连宁家都容不下你了。”他像蛊惑一般在她耳边低语,让她心头骤痛。 啊,原来她已无路可去…… “除了我,若水,你再没有别人可以信赖依靠。”他继续蛊惑她,看到她茫然飘渺的眼神时,忽然心底发了狠,将她一把抱到床上去。 “你……你干什么?”她回过神来,发现他正在解着自己的衣扣。 他的心跳与她的一样,狂跳不止,仿佛夜色中只能听到那激昂的敲击声从彼此的胸腔中传来。 他拨开她企图阻止自己的手,咬着牙说:“若水,我不能给你后悔退缩的机会。” 她惊惶地还想挣扎,但是终究敌不过他的力道,即使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腕上抓出几道血痕,他还是没有放弃对她的桎梏。但他的动作并不灵活,解开她每件衣衫时都像耗费了巨大的力气,神情也是紧张而焦虑地,只有那眼神时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忽然想起李紫晨曾经对古连城的评价,传说他没有过女人,他很洁身自爱。 那么今夜对于他来说,也是初夜吗?所以他的动作才会如此的生涩? 想到这一点,属于女性持有的那点温柔又不禁浮起,驱走了心头的恐惧。 既然已经无路可去,既然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现在的坚守,守住的又是什么呢? 她终于放弃挣扎,四肢一软,任他予取予求。 没有了她的反抗,他的动作总算是快了许多。 寒夜中的风虽然清冷,但是他的身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火烫。他已有许多年没有感觉到这种温暖了……即使是深夜沐浴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之中,或是喝下一整壶的暖茶,他都总觉得自己从心到身都是冷的,没有暖过。可是每每靠近她的时候,却总有一丝暖意在他的心底蠢蠢欲动。 难道,她竟是唯一能给予他温暖的热源?如果是这样,那他必将竭尽全力抓住她!不会让任何人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在外人眼中看来无所不能的古大少,今夜面对心爱的女人却显得生涩笨拙,但是凭借着人性的本能,他很快就找到了攻占她全部身心的方法。 他执着、强硬地吻着她的唇舌,不让她有喘息思考的机会,然后将自己的欲望闯入她封闭的身体和心灵,在她疼得全身抽紧的那一刻,他将她锁抱在怀中,不给她任何机会逃逸。 疼痛,让宁若水有片刻的神智清醒,但是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他——古连城。 他那样紧张而怜惜的表情是为了谁?为了她吗?她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此珍视自己? 算了,反正已经疼过,那一巴掌,打断了她和李准十几年的情谊,而现在的剧痛却是将她已血肉模糊地整颗心重新植入到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里复活。 以后,她是要为这个男人活着了,所以就为他痛吧,只要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痛,那便一切都值得了。 感受到她的驯服,古连城欣喜若狂地开始取悦她,那流连于她周身的轻吻帮她一点点缓解痛楚所带来的紧绷。终于,她在他的怀中绽放了第一声娇吟,紧接着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热浪席卷了两人。 这是愉悦的高潮,也是孽缘的开始…… 第六章 古连城依依不舍的将自己的手臂从宁若水的身上抽回,她一直是背对着自己睡的,看得出来,她的心底还有一层防线不曾打开。但无论如何,她是他的人了,那么即使是陛下想阻挠,也再也没有阻挠的理由。 他披衣下地,茶炉的火已灭,茶水已凉,但是他的胸口是热的,所以在这样的深夜中并不觉得寒冷。 他几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呢?深深想去,似乎只有在自己还是暨龄之时,曾经从母亲的怀抱中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是自他六岁入学堂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人拥抱过了。 他刻板、规矩的接受夫子的教导,无论文武,他仿佛都可以轻易做到最好,所以家中所有人都视他为骄傲,甚至连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总是对他流露出嫉妒又羡慕的复杂眼神。 但是,做久了“古大少”,却忘了如何做回古连城。妹妹无双说过,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或许这话有道理吧?商场的厮杀、家族中的地位,让他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再也没有机会亲近第三种人。就连陛下虽然与他私交甚笃,但若非对方不是皇帝,他宁可不再进那个皇宫,安安静静、不被任何人烦扰的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宁若水的出现,他终于发现自己找到了第三种人,不再是他想利用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想接近的那种人。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她清冷、矜持,有些骄傲的眼神,像谁?像他自己。面对她时,他偶尔会以为是在照镜子,甚至连她最爱的服色都和他一样。 这样一个如此与他契合的女人,不属于他,又能属于谁? 所以就算挖空心思、对不起朋友、得罪了皇帝,他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得到她。 深深的伸了一个懒腰,纠结于心底多日的结今夜总算解开。虽然让她无牵无挂地追随在自己身边,还不是眼前立刻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但起码她不再有逃避他追逐的理由了。 蓦然间,他忽然像感觉到了什么,向窗缝外看去,他竟看到了李准。 那个今夜被他和宁若水狠狠打击到的可怜男人,手中正握着一柄剑,满眼恨意的瞪着这间房。 他几时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古连城回头看了眼宁若水,她大概还中睡觉 ,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于是他走过去,轻轻为她掖了一下被角,在她的鬓边落下一记轻吻。 转身推开房门,反手再将门关上。 他的发髻已散,黑发垂肩,衣服松散地披在身上,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嘴角挂着笑意。 这样一个男人,在女人眼中是致命的魅惑,但在李准眼中,是可杀的仇敌。 “古连城,亏我还把你当朋友!”李准压抑的低喊,“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古连城只是微笑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我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争斗,很遗憾,你输了。” “不,我还没输!”李准高昂着头,“若水在哪里?你一定知道!” 古连城一挑眉梢。“你想做什么?” “我想过了,刚才是我太冲动……”李准有些语无论次地说。“她一定是被你迷惑了,你这家伙向来能迷惑女人,否则紫晨不会为了你那样痴情。但若水她不会轻易被你带走的!毕竟我们是相处十几年的亲人,感情比你深厚……” 古连城将一指竖在唇边。“嘘,小声点……别吵醒她。” 李准的脸上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古连城身后的门,“你……你是说她在这里?”他盯着古连城的装束。“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古连城依旧优雅地笑着,“夜深露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李准的眼中陡然充满了血丝,他将长剑向前一指,“古连城,你屋内有剑吧?今日你我决斗一场!我知道你会武,所以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轻蔑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古连城摇摇头,“我为何要和你决斗?若水已选了我,难道你杀了我,就能抢回她的心吗?” “古连城,你欺人太甚!”李准已经气得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扔掉剑鞘,一剑就向古连城刺来。 古连城留神的看着他的脚——脚步虚浮,显然是心神大乱所致。这样的李准,要打败并不难,但他并不急于夺剑,他空手移步在庭院之中,剑声霍霍、剑光闪闪,却都只围着他的影子打转,连他的衣襟都刺不到。 院子中的动静惊动了并未睡的宁若水,她在朦胧间醒来,依稀感到古连城走出房间,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好一阵之后她才清醒,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脸颊的肿痛还在,李准那一掌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等等,李准?她怎么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胡乱地将衣服穿好,而院内已经传来不一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动武。 她冲到门口,用力拉天房门,看到院内的景象,惊得急忙喊道:“准哥,你放手吧!” 李准听到她的呼喊,没有回头,手下剑招更加凌厉,而古连城却好像被她这一喊分了神,转过头来似要和她说什么,就在这一刹那间,宁若水惊骇地目睹李准的剑锋狠狠地刺进了古连城的腹部。 她从未有如现在这样的力气和速度,像是发了狂般的冲到两人面前,赶在古连城摔倒之前将他一把抱住,从他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眼前的景象也让李准呆住,他虽然恨极了古连城,却没有想到这一剑刺下去真的会将他重创。 宁若水只觉得怀中的古连城身子越来越冰冷,身上都软得仿佛没有了骨头,她怕得心都揪了起来,双手颤抖,一抬眼,见李准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禁怒喊,“你还看什么?难道真要他死吗?还不快去找太医!” 李准的脚步踉呛了一下,反身就跑。 宁若水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古连城的小腹伤口紧紧扎住,虽然浑身颤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她仍是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水,别碰我……”他赚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 “这些讨厌的血已经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不想它们再弄脏你。” 她更紧地抱住他,在他耳畔坚定地说:“现在就是任何人都休想把我从你身边拉开。” “真的?”他轻轻问着,声音已经微弱。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但你要保证,不会离开我。” “好,我怎么能离开你?在我千辛万苦才得到你之后。”他满意地微笑,任由自己虚软的靠倒在她的怀中。 她拥着他,一动都不敢动,只怕她轻轻的一个抽身,就会让这艰难获得的爱人从自己身边消失。 这是一场怎样的恶梦啊?但愿明天醒来时,一切都已结束。 古连城的重伤让朱雍震怒,他立刻找人调查,知道事情是李准做的,既惊诧又心疼,再见宁若水紧紧守着古连城的样子,不消再问,他都已经明白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几乎一动都不能动的古连城,长叹道:“朕之前是怎样劝你的?非要弄到现在这步田地再后悔吗?” “连城不悔。”他虚弱地微笑,手指紧紧扣着宁若水的手。“陛下,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朱雍一哼,“难得你肯有事求我,什么事?” “不要为难李准。” 宁若水震动了一下,直起身看着他苍白的容颜。而他虽然是在和朱雍说话,眼神却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我不想若水的心中日后有什么负担。” 他的话让宁若水大为感动,她倏地跪下。“陛下,准哥是一时冲动,他以后不会了……” 朱雍看着这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的样子,恨恨地慨叹:“倘若你们起初就在一起,朕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连城,这夺人妻子之恨与杀父之仇可以并列世间两大恨事。就算是你原谅了他,焉知他就肯原谅你们?” “连城不需要别人的原谅,因为我未做错任何事。”古连城身体虽然虚弱,但态度依然骄傲,“只要若水能留在我身边,李准怎样想,我并不在意。” “你真是中邪了!”朱雍转身离去,在屋外下令,“放了李校尉。” 重伤了古连城的李准已向皇帝请罪,人在屋外自缚双手求死。 听说皇上放了自己,李准并未有任何愉悦的神色,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那间屋子的房门,问道:“他们……” 朱雍拍了拍他的肩膀,“玉琦,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年少有为,还愁找不到一个爱你的女子相伴一生吗?” 李准面露痛色,向朱雍叩头之后一语不发地站起身走了。 隔天一早,古连城被送回天下钱庄休养。 得知古大少受伤,昊月国上下的商贾及朝内的大臣都争先恐后地来天下钱庄拜望 ,但是得到的回应都是——“大少需要静养,各位的好意他已收下,但现在不便见客。” 就此整整一个月,古连城未再踏出天下钱庄半步,而宁若水也一直留在钱庄里,一步未出。 今天,宁若水起得有点晚了,刚走出自己的寝房要到隔壁去探望古连城,却见他独自站在院内,白袍缓带,迎风而立,飘飘似仙。 “你怎么站在风口。身子受寒了怎么办?”她嗔怪着过去拉他。 古连城微笑道:“在屋中待了好几天,有些气闷,便想出来走走,还是外面好,你就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吧。” 他的语调温和,甚至还有几分求恳之意,宁若水竟不忍拒绝,只好扶着他坐到背风的角落。 他的脸这几天瘦削了不少,但气色已渐渐红润,可见伤势已在好转。 宁若水的心中略感宽慰,回想他刚被送回天下钱庄的起初几日,真是凶险万分,他连续高烧了四天,烧得人事不知,就连大夫为他针炙,他都没有任何的痛感。 那几日她急得水米不进,只是衣不解带地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清醒过来,好不容易可以吃一点食物,却又因为肠胃不适,全部呕吐出来。 知道他是个相当爱干净的人,她立刻叫人打扫屋内,亲手帮他换了衣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古连城,像个孩子似的任她摆布,只是偶尔醒来时会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她看,像是怕她离开。 于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了——一个可以如此牵动她的神经,让她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一切的男人。 为了他,她甚至学会了烹茶,按照他的习惯,三煎三沸之后还要将茶具清洗三遍。有一次他捧着她烹的茶,笑着问她:“知道我为何爱喝茶吗?” 她摇头。喝茶还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喝罢了。 “我天生体制偏寒,捧着茶杯的时候,我的手是暖的。”他将自己的两只手握在她的手上,果然,握过茶杯的手还有些温暖。另一只手却是冰凉的,难怪她以前每次被他碰触都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但现在我有了你,即使不喝茶,身子也是暖的。”他温柔地望着她,这份温柔,这样的话语,让她怦然心动。 这些天,小院格外宁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她知道他管着这么大的家业,平日里必定是日理万机,而这些天这样清静,没有人来打扰他,一方面必然是大家为了他的伤势病情着想,另一方面,只怕也是他为自己,不想被别的人事打扰。 “陪我下盘棋如何?”他忽然开口。 “好。” 棋盘摆出,两人相对而坐,各持黑白之子,信手而下。 寂静的院落内,两人皆是默默无语,只听到落子的清脆声。 棋不到一半时,黑白子已经是纠缠不清,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恍若八阵图,看得人眼晕心旋。 沉寂中,宁若水先开口,“博弈之道,贵乎严谨。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你是深谙此道啊。” 古连城回笑道:“纵使我防守得滴水不漏,还是被钻了空子,看来我大势去矣。” 宁若水望着他,认真的说:“胜负尚未分,你别自懈声势,若你是故意要让我赢,我可不依。” 古连城本来的确是要弃子了,听她这么说,也只好笑着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和她拼杀。一盘下来,宁若水恰恰赢了半子。 “恐怕还是你故意相让。”她审视全盘,意图从中寻出他让子的破绽。 古连城坐在旁边笑着看她,“赢了就是赢了,有谁赢棋还像你这般斤斤计较?可惜刚才没有说好赌彩,你虽赢了却并未得利。” 宁若水说:“既然赢了,就必定要有彩头,后说也无妨,只要你不赖!” 古连城笑道:“好啊,凭我所有,任你挑选。” 他这样一说,她反而愣了半天,苦笑着摇头,“我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想和你要。” 闻言,他挽住她的肩膀,将她拢在身畔。“我将我整个人都给了你,你自然也不再要什么了。” 他的热气吹在她的鬓角,吹得她痒痒的,她缩了一下脖颈,却被他趁势咬住耳垂。 她美目斜瞠,怕碰到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推开他。 管家此时正好跑来禀道:“大少,皇上来看您了。” 古连城不禁一叹,“挡得了天下人,却挡不住他。” 宁若水扶着他站起来时,朱雍正好进了院门,还带着庄妃同行,一见他的样子,朱雍快走几步奔来扶住他的另一边,“好了好了,就别和朕客气了。外面院子这么冷,怎么还在这里下棋?回屋去,朕有话和你说,” 两名男子并肩入屋,宁若水听出他们要谈的是机要的事,便没有跟着一起进去,留在院内和庄妃行了礼。 庄妃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她好一阵,才柔声开口,“我都听说了……若水,你也很辛苦吧?” 辛苦?她这些天几乎没有想过这两个字,庄妃一问之后她才茫茫然地想:辛苦吗?自然。不是照顾古连城的那点辛苦,而是“心”苦。 纵然有他的甜蜜温柔相守,可是心中对李家和宁家的愧疚,还是紧紧的缠绕着她,只是她全部的身心、精神都放在古连城的身上,不敢让自己分神去想那些事。 “我和陛下说了,不要再为难你们,既然是有情人,又何必拆散?李准还年轻,他日后会想通的。”和朱雍相比,庄妃倒是更站在她这一边,“女人这一生,谁不想求个自己喜欢的如意朗君呢?” 这是庄妃的心里话,宁若水知道,以庄妃和紫晨的关系来看,她们的交情更深,今日她还肯替自己说话着实是难得了。 她于是低头道谢,陪着庄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雍从屋里走出来,来到两人跟前,低声对宁若水说:“宁姑娘,连城此次受伤是因为你而起,他虽然不是国家重臣,却也是朝廷的股肱栋梁,若是你照顾不好他,朕日后可是会问你罪的。” 听陛下这样说,似是已不再阻拦他们在一起,宁若水不禁有些讶异。是陛下也无奈的认了她和古连城的事情,还是真的理解了他们? 送朱雍和庄妃走后,她回到房内,古连城一直在床上躺着,双眼望着头顶的帐幕,似在想事情。 见她进来,他便笑着问:“陛下没有再为难你吧?” “你和他说了什么?”她依着他的床坐下。 他狡点的笑说道:“北方最近在闹旱灾,陛下要开仓放粮赈灾。还要拨一笔款。但是前两年对外用兵让国库空虚,他力不从心,只好请我想办法。” “你拿钱和他交易?”她霍然明白,果然这世上还是钱能通神。 “追根究底,是他没有道理阻拦,又想端着皇帝的架子给我脸色看,我用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心中还要谢谢我呢。” 又静默了一会儿,她才徐徐的开口,“连城,我想……回家看看。” 他像是没有听到,拍了拍手,屋外立即有婢女应声,“大少。” 他在屋内发话,“今晚给我做一碗杏仁樱桃,要热的,上菜就要一道清蒸平备。” “是。” 宁若水连忙阻拦,“大夫说你现在不要吃鱼那一类的食物。对伤口不好。” “想吃就吃,哪有那么多规矩?”他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行,就是不许吃。”她坚持,对外面喊着,“把鱼换成鸡肉,不要太辛辣就好。” 外头传来婢女恭敬应答的声音,离去的足音也渐远去。 古连城一笑,“你现在倒挺有少夫人的气势了,这些天我看丫头们听你的话胜过听我的话。” “那是她们给我面子。”她低着头,脸微红。 当初她和古连城一起回来,很明显感觉到周围奇怪的目光。她以前从未来过古家,古家人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她这么一个女人突然与古连城如此亲逝,惹得古连城的父亲都跑来问她的身份。 她只能支吾着说自己是汀兰银楼宁家的姑娘,但和古连城的关系却不方便说。 古连城醒来后知情,将一干人等都轰到外面去,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没有他的准许,也不得轻易踏入这个小院。虽然是让她耳根子清净了,但存在的问题依然还是没有解决。 她等了一会儿后又说:“我出来这么久,只给家里捎了封信,现在该回去看看。我爹他应该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李家如果去闹,我总要有个解……” 他又冷冷淡淡地说,“口渴了,还有热茶喝吗?” 她起身为他倒茶,却没有送到他手中,而是认真地与他对视,“连城,我该面对的事情必须面对,你总不能把我一辈子锁在这里吧?” “就是锁你一辈子,看谁敢来要人!”他拉过她的手腕,打翻了茶杯,茶水的香气在两人间弥漫缭绕,茶香和他的衣香混杂在一起,教人晕眩。 她被动地被他吻着,那种强势的压力令她喘不过气来,又顾及到他的伤口不敢挣扎。 “我今天就回去。”分开后,不顾他轻蹙双眉的忍痛之色,她还是坚决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他的目光锁着她的眸,“真要回去?” “是。”她咬着唇。 她的坚决让他无法拒绝,只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揉着她的下巴,“别再咬了,要回去也行,我陪你去。” 她一惊,“你的身体怎么能舟车劳顿?”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他也不再囉唆,又拍了拍手,对门外的小厮道:“备辆车,要那辆‘怡宁’,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出门。” 她还想阻拦,但见他眉宇间已有凛然之色,态度之坚决胜过自己,便知道说不动他。好在这些天他偶尔在院中散步,看样子体力恢复了不少,且从私心上讲,有他陪着,也好过单独面对,不会觉得那样孤单。 既然决定跟了他,那就一起面对困难吧。 出乎宁若水预料的,对于她的归来,宁家上下都显得战战兢兢,连父亲宁启隆对她都没有半句重话,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她狐疑地偏头一看,古连城微扬着头,脸上又是以往常见的一派清冷,不怒自威。果然有他陪伴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像父亲那样胆小怕事的人,固然不想得罪李家,却更不想得罪古家吧。 “外面太乱了,带我去你房间坐坐吧。”他懒得应付其他无关人士,又嫌弃大堂脏乱。 宁若水取笑着,“以前你一趟趟来,也不见你嫌东嫌西。” “以前我心中嫌弃,没有让你知道罢了,若知道了,你就会赶我走了。”他笑着回应,被她带着去了她的闺房。 她的闺房如他所想,清雅简单得没有任何多余摆设,只是在书架上摆了一个桧木匣。 这桧木匣古连城很是眼熟,一进门后目光就停在了匣上。 宁若水留意到他的目光,轻叹,“现在真的是人和青花大罐都是你的了。”她将那桧木匣捧下来,往他手里一摆,“喏,拿走吧。” 他低低笑着,将桧木匣放在一边,手臂只揽着她,“你难道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只是想要你的人吗?” “现在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她苦笑着,“你若非为了青花大罐,岂会老是缠着我?” “为了找你,必须有个借口,那青花大罐再值钱,也比不上你的人啊。”他抬头看到墙上的琴,“你这琴像是也有点来头。” 她摘下琴,“给你这个大行家品鉴一下,你若认得出来,我就算服了你。” 他细细看了看,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琴身。 “这琴应有八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八百年前昊月还未建国,所以这必定是中原的东西,看这上面的纹饰和漆色该是汉朝之物。”他翻过琴身,在琴底看到一串小小的篆字:文景泽光,琴韵流芳。于是他笑道:“这该是汉景帝时期的东西。” 她点点头,本来就知道瞒不过他。 “可是这琴弦久未上油,可见你很久不弹了。”他信手抹弦,琴音如金石之声,名琴果然不同凡响。 他像是弹得高兴,竟然一口气弹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那琴声或若高山流水,悠远古朴;或若阳关三叠,余韵悠长。宁若水本想去给他烧点茶水,但是手中提着茶壶,竟然听得出神,站在原地忘了迈步。 好一阵子后,他忽然收了手,笑叹道:“我也许久没有弹这么久的琴了,好多琴谱都已生疏。” “我并不大懂琴,所以听不出来。”她忽然看到他的指尖有一丝鲜红的印痕,急忙抓过来看,“你的手是不是破了?” “我早说你的琴弦久未上油嘛。”他不在意地用手帕擦拭。 “那你也无需弹这么久,手疼了都不知道?”她嗔怪,帮他清理伤口。 “看你也听得入神,想你一定是喜欢听,所以就不舍得停手。” 他攫住她的手指——那里染上了他的一点血渍,他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口中,温润的舌尖舔去了那点血痕。 虽然已有过亲昵的身体接触,但是他的举动还是让她红了脸,想抽手又抽不回来,尴尬羞涩地看着他帮她舔净了血渍,而他舌尖的湿润温度还在她的指尖存留。 “好了,家里人都已经看过了,你还不想走吗?”他准备回去了。 她犹豫一下,“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你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我再留在你那里,外头不知道会传成怎么样……” “你要是介意别人的眼光,就不用和我在一起了。”他的双眉皱起,“若水,跟我走。”见她没有动作,他伸出手,柔声说:“我需要你,否则晚上谁来为我换药?我不想让那些婢女乱碰我的身体。” 他的柔声软语比起他的疾言厉色更让她无法拒绝,她只好握住他的手任他牵离宁家,重新坐上马车返回天下钱庄。 临出门前,宁启隆追出来。小声对她说:“你就踏踏实实地跟着古大少吧,李家那边有爹为你去退婚,让古大少放心。” 她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才刚起疑惑,古连城已经拉着她上车,她没有机会再多问一句。 古家的马车很多,每辆车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用途,这一辆名为“怡宁”,顾名思义就是让坐车的人觉得舒适安逸。不仅车子豪华宽大,不会有丝毫晃动,车内甚至有软榻可以躺着休息。 宁若水看着平躺在软榻上阖眼小睡的古连城,心底飞快地想着:在她回家之前,古连城是不是已经和父亲交代了什么?否则父亲怎么会那样简单地便接纳了自己,不仅没有责备,甚至没有追问,而临走前那一句“让古大少放心。”又是何意? 她想得入神,眼光无意识地瞥向窗外,此时马车正好经过一片闹市,路两边的人潮如水,叫卖声不断。 她的目光忽然定住,惊骇地停在几个路人的身上——那几人虽然一晃而过,但是她已经看清了他们的相貌。 霎时她被一种强大的恐惧和震惊抓住了心脏,无数的疑问从心底汹涌而生。 那几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仅没有被问罪,居然还平安脱狱?为什么?看他们刚才的神情,嬉笑怒骂,很是寻常,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的劫难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垂着的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低下头,古连城还未睁眼,只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悠悠开口,“车窗边凉,往车内坐,你的手居然比我的手还要冷。” 她怔怔地看着他——是否有些秘密是他知道的,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些秘密是什么?和他们有怎样牵扯的关系?真相,又意味着什么? 不久之后,昊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秦王造反了。 一直以来秦王都与朱雍面和心不和,因为念及同是皇家骨肉之亲,朱雍对秦王总是一直忍让,没想到秦王这次借着出京巡视防务的名义,偷偷调动了七万大军逃奔海城,准备另立旗帜。 留在汀兰银楼的密探虽然洞察到秦王的动向,但是无奈他行动太快,依然让他逃了。 消息传来,朱雍震怒,李准请罪,并表示要带兵去追,誓要活捉秦王将功赎罪。 朱雍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而是把捉拿秦王的事情交给了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元非傲,并对李准说:“玉琦,元将军是秦王的老对手了,他对秦王最是了解,又相距较近,调动人马比较方便。你还只是一个校尉,不便领兵远征,再过几年等你多历练一些,朕还有很多要倚重你的地方。” 李准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很是沮丧。这一阵子以来,他的人生遭遇连番打击,原本意气风发的他变得少言寡语,再无笑容。家中人怕他难过,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及宁若水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偶尔听到家中婢女私下聊天时为他打抱不平—— 第七章 “咱们少爷人多好啊!宁若水怎么会这样做?” “唉,人虽然好,但总比不上天下钱庄的财大势大吧?人家古连城是皇帝的好友,手里不知道有多少的金山银山,嫁过去不仅吃喝不愁,也更加风光啊,是聪明人肯定也会选古连城……” “听说古连城脾气很冷淡,向来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我才不想嫁给这么古怪的人。” “若是他对别人古怪,只对你一个人好呢?” 两个婢女一时间无语了。这背后的意思,让旁听的李准很是心酸,他知道婢女们虽然暗中咒骂宁若水的水性杨花,但是心中还是羡慕她的,能嫁入豪门,又有个那样厉害的相公,就算相公的脾气古怪又如何?更何况,古连城对宁若水的态度自是和旁人不同。 他重重地捶了下墙壁,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经常将那两人拉在一起聊天吃饭,是几时开始他们已经暗度陈仓了,却将他蒙在鼓里? 他心中委屈愤懑,不便对人讲,即使是妹妹李紫晨几次想来安慰他,也都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不要别人施舍来的同情目光。 这天下了朝,他骑着马回府,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走错路,因为到一府邸前他抬头一看,正看到“天下钱庄”硕大的牌子挂在眼前。 他正发愣的时候,天下钱庄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其中几人是钱庄的婢女,另有一人却是让他爱极也恨极的宁若水。 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他骤然发现一个事实——他竟然忘不了这个女人。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女人,让他的心头又开始纠结着痛。爱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岂是说放手就放得了的? 宁若水像是要坐车出门,看到他时也愣住了,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之后,还是她主动走过来,低声唤道:“准哥,你……最近还好吗?” “没有你好!”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拉了马缰要走,她却拉住他的缰绳。 她抬头直视着他,“准哥,和我聊聊吧,我们两人一直没有真正说过心里话,我今日出门其实本来就想去找你的。” 他望着她恳求的容颜,听说她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住在天下钱庄中照顾古连城,大概是也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看上去像是瘦了一圈,让他心疼不已。他很想伸手抱住她,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坐在一间小小的茶室内。 李准看着她挽袖烹茶的样子,失神地说:“现在连你都开始喜欢烹茶了。” “天冷了,喝点热茶比较暖和。”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斟满了茶,将茶杯递到他面前,“准哥,我知道你不爱喝茶,但是今日我想请你尝一尝我的茶道如何?” 李准举起杯啜了一口,含糊地说:“还好。” 她一笑:“其实我知道并不好,时间仓卒,茶叶也不是上品,但是你对我向来很好,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总是不愿反对我。这十几年来,你对我的好,我心中知道,所以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未来的夫君看待,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完全全地回报你这份情谊。” 李准低着头握紧那只杯子,手指青筋暴露,显然在隐忍着极大地心痛。“那你为何要变心……” “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说……我的心并没有变,而是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她柔声说:“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不愿意再对你说谎话。起初古连城接近我时,我以为他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那只青花大罐,所以拼命保护,才与他有了往来,但是后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另一番局面。现在回头去想,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他有机会接近我,倘若每次我都不见他、不和他说话,也许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缘份……”李准咬着牙吐出两字,“其实你只是想告诉我,我们两个人有缘无份,而你与他是真正的有缘人,所以让我在名份上成全你们,对吗?” “我知道这件事受伤最大的是准哥,若你让我现在去死,我不会皱一下眉头。”宁若水真挚而决然地看着他,“因为是我先对不起你,你可以用最恶毒的话语骂我,让世人唾弃我、鄙夷我。这都是我应受的。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我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一生。” 李准听了不禁惨笑一声,“好一番漂亮的话,你知道我不会忍心骂你,打你那一巴掌已经让我痛苦难当,事后我曾千百次的后悔过,若非那一巴掌,你也不会彻底的走向古连城……罢了,从今往后,你我形同陌路,但愿从不认识,至于我以后怎样,你也不必管……或者你心中有了他,也不会在乎我的死活,又何必惺惺作态地来安抚我呢?”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若水站在窗前,怅然地看着他从楼下街道消失的背影,只觉得心头十几年的回忆被人这样硬生生的带走,若说不痛,那是骗人的,只是总要这样痛过一次,否则如何能斩断过去,与古连城厮守未来? 她站起身,正要下楼付账,忽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楼下——在一处房子旁边有几个男人靠着墙正在热络地聊天。 是他们!就是他们! 她急急地下楼叫过小二,丢下茶钱一边问道:“请问外头那些人,你们认得吗?” 小二伸头看了眼,不屑地说:“哦,他们是一群返乡的老兵。每天吃吃喝喝,也没什么事做。不过听说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赚了笔数目不小的钱,这些天吃得好,穿得也风光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出了客栈,悄悄靠近那几个人,听到他们正在大喇喇地闲聊。“该回家了,这皇城里也没什么意思,等我回了乡,就要赶快娶个女人,生个儿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大哥,在皇城多好啊,你看天下都可以掉银子下来。” “呸,你以为这银子是这么好掉的?若是让那位大人物知道我们还在京城里晃荡没出京,说不准会弄死我们。” “那我们干么还在这里闲逛?” “总要探探风声,虽然人家保证我们不会有事,但是他们富豪人家说翻脸就翻脸,若是我们贸然逃跑,让他们扣了一个负罪潜逃的罪名,那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大哥,还是您有本事,想得明白,小弟跟着您混真是对了。” “哼,臭小子,要学的事情可多着呢,想当年我跟着元将军出生入死,没长别的,就是长本事。” 而后这几个男人又在东拉西扯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宁若水已经听不明白,便又悄悄地走掉了。 但这几个人的话却像条毒蛇紧紧盘绕在她的心头上。 什么大人物?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去做什么事?是汀兰银楼被劫的那档子事吗? 前些天,她突然在路上看到这几个之前抢劫汀兰银楼的匪徒,真是惊骇万分。 按理说以那时候他们的罪行,就算不是斩首示众,应该也要在囹圄待好一阵子,为何会这样大摇大摆地脱罪出狱,还得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银子? 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又为的是什么? 或者应该说,利用这些人去抢汀兰银楼,到底那背后的“大人物”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王的造反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月不到的光景,靖边大将军元非傲就亲自押解着秦王回京问罪。 朱雍欣喜不已,在将秦王消籍流放的同时,亦晋封元非傲为平南侯。 而宁若水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及古连城的妹妹古无双。 她从未在古连城的口中听到他提起妹妹,只是依稀听说了两家联姻的事情。在她看来,这样的婚姻不似出于幸福,毕竟元非傲已经三十多岁,是即将步入中年的沙场老将,而古无双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妙龄少女,两者无论如何也不搭。 可是当元非傲带着古无双回天下钱庄的时候,她却从两个人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情谊。 古无双的精灵脱跳,元非傲的沉稳大气,二者的结合竟然意外的和谐,十分奇妙。 最让她讶异的是,古无双看到自己的哥哥身受重伤,身体虚弱的样子,竟然没有任何的嘘寒问暖的关切,反而还嬉皮笑脸地说:“你也有今天啊?一天到晚趾高气扬地瞧不起别人,总算也摔了个大跟头吧?” 古连城面对妹妹也没有任何的手足情谊,依然是那样冷淡疏离地喝着茶,然后别过脸对元非傲说:“封侯之后,陛下必然有一笔赏银,那五百万两不需一年就可以还我了吧?” 古无双一听,美目圆睁,跳着脚大叫:“说好了一年,可不许反悔!陛下的赏银是赏银!再说就算是赏银又能有多少?怎么填你那个大窟窿?” 后来宁若水才知道一件事:古连城借了五百万银子给元非傲,并限期一年还清。这是怎样的起因她不清楚,也无心去打探,不过古无双对她的兴趣显然很大,趁着古连城和元非傲说话的当口,她对宁若水使个眼色,拉着宁若水出门。 古连城在身后悠然说道:“无双,别对宁姐姐太无礼。” “放心,我不会吓到嫂子的。”古无双对他做了个鬼脸。 宁若水这时第一次从古家至亲的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承认,那句“嫂子”让她着实有点不适应。 古无双拉着她在院角小声笑道:“我才回京,居然听到的都是关于你和我哥的事情,我真是不敢相信,我哥会为了一个女人挨别人一剑?” “是误伤。” “误伤也很难啊,你别看我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他自小习武,十六岁的时候家中的武师都不是他的对手了。不过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他居然也会喜欢女人,还和别人抢老婆?” 古无双夸张的惊讶表情让宁若水很是无语。 “嘿嘿,我一直以为我老哥是个有怪癖的人,大概会这辈子都不许别人碰他。” 他就算沐浴,都不许婢女给他宽衣,我还一度以为他可能喜欢男人,要不然就是身上有难看的疤痕怕人看见,”说到这里她好奇地问,“他身上有那种疤痕吗?” 宁若水一下子脸颊通红,支吾着道:“这……我可没注意。” “反正不管怎样,他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也好,省得他老是对人阴阳怪气的,但愿你能改改他的脾气,不要对天下人都用心机,随手拿来利用,用完又像丢抹布一样地丢掉。” 宁若水听着他对兄长的指责,暗自纳闷他们兄妹的感情如此古怪,像是关心又像是疏远,而那一句“对天下人都用心机,随手拿来利用”却在她的心里打了一个结。 后来古无双吵着要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准备她最爱吃的点心,先走了一步,她转身回房的时候在门口听到元非傲说话。 “你这一剑伤得可真是微妙,若再偏两寸、深三寸,你的性命就不保了。” “算我命大吧。”古连城对元非傲说话时也是一样平淡,清冷如水。 “我听无双说你自幼习武,武功不低,李准的功夫虽然不差,但是也不该能伤你伤得这么重。” “对决时刀剑无眼,天色昏暗,我又正好分了神。” 古连城答得从容,但是元非傲仍像有满腹的狐疑。“昨日李准特来找我,想要随我镇守边关,我问陛下,他说你也有这个意思。我没想到你对朝廷之事竟然也可以左右。” “算不上左右,前日陛下来看我,偶尔说起李准这个人,他年轻毛躁,现在不堪大用,一点点挫折就倍受打击,所以我劝陛下让他出去历练一下。” “不是故意外放这个情敌?”元非傲一语中的。 宁若水虽然看不到古连城的脸,却仿佛能看到他嘴角那抹惯有的轻蔑笑容。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对于已经败了的对手我又何必穷追猛打。” 沉寂片刻后,元非傲忽然问:“你为了打垮对手,最狠的时候能出什么招数?” 宁若水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到古连城漫不经心的回应—— “置之死地而后生。” 刹那间,她的手脚仿佛都浸在寒潭之中。 元非傲离开天下钱庄时宁若水几步追上他,低声说道:“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将军可否帮我?” 元非傲不解地看着她,“你有事求我?去求古连城不是更容易些?除了打仗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而他不能的?” “找人。我想请将军帮我找几个您以前的部下。”她的双手紧握,神情紧绷。 元非傲审视着她的眼,“这件事你不想让古连城知道?” “对,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几个人我曾在象元街和鼓楼街见过两次,据说他们都是将军您过去的部下,和您打过仗。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领头的人身高大约六尺,眉心有一道十字的疤痕。” 元非傲蹙眉想了想后答,“似是丘老七。” “将军认得,那真是太好了。烦请将军找到他和他那几个兄弟之后不要声张,先找个地方关好,然后差人告诉我一声,有些事我要和他们当面对质。” 元非傲看她脸色凝重,心知这件事的背后必然有重大牵扯,否则她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求自己帮忙,便点了点头,拉着古无双走了。 元非傲办事非常有效率,不过两天时间便派人来告知宁若水人已经找到,就在元非傲的将军府。 宁若水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在清早陪着古连城用膳换药然后更衣,接着提出要去元府一趟。 “元非傲那个粗人家到处都是汗臭味的士兵,去那里做什么?”古连城皱着眉不同意。她淡淡笑着,“上次无双和我聊了会,我们很投缘。我在京城其实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紫晨为了你也已经闹翻了,难道不该和这个未来的小姑再多亲近亲近吗?好歹她是你妹妹。” “她心中可没当我是哥哥。”古连城哼道:“不要待得太晚,中午要回来吃饭。” “好。”她柔顺地微笑,坐着古连城为她备下的马车直奔元府。 元府内,元非傲很细心地支开了古无双,亲自引领她来到一间偏房,推开门,有几个大汉茫然地坐在屋内,一动都不敢动地看着立在门口如神似的元非傲。 “将军,属下做错了什么事……”眉心有刀疤那个大汉刚说了一半,就突然发现站在元非傲身边的宁若水,霎时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全身僵硬,语无伦次地说,“这个……姑娘……误会……一定是有误会!” 元非傲没理睬他们,只问宁若水,“是他们吗?” “是。”她盯着丘老七,缓步走入屋内,“我问你几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丘老七瑟缩地看了眼元非傲,低下头去,“那个……姑娘您、您请问吧。” “那夜抢劫汀兰银楼,意图轻薄我的人,是你和这几位兄弟,没错吧?” 元非傲怎么也没有想到宁若水问的会是这种事,大怒道:“混账!在军中我是怎么教你们的?上阵杀敌是英雄,打劫强奸是畜生才会干的事!” 丘老七急忙辩白:“将军,你听我说,不是我要去干,是有人给我们钱要我们去做,事情都是人家安排好的,我们只是那个时候去做……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干啊,这位姑娘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我那天只是奉命吓唬吓唬她而已……” 宁若水的眸光亮得惊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丘老七那惊慌失措的表情,继续问:“那你们被捉之后,是谁把你们放出来的?” “还是那位有钱的大人物……他说有本事让我们进去,自有办法放我们出来,但是让我们出来之后必须立刻离京……是小的贪心,还想在城里转转,又怕日后被人找麻烦,也想探探风声。将军,小人再也不敢了!” 说着,丘老七已经和那几人扑通一声给宁若水和元非傲跪倒。 宁若水的脸孔已雪白得近透明,她咬紧牙根丢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 丘老七的头垂得更低,在地板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小姐,您就别问了,我真的不敢说,若说了,那位大人物不但会弄死我们几个兄弟,说不定还会害了我在家乡的老娘……” “说!”元非傲一声暴喝,声若洪钟,“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宁若水,贴近丘老七,“你怕说出来,就不必说全名,只要告诉我那人姓什么?” 丘老七始终不敢抬头,全身一直在颤抖,好一会儿,他才哆哆嗦嗦地说:“我……其实也不敢肯定,来找我们的是个老头,说话做事很有气派。我好奇,就偷偷跟了他一段路,发现他……他……他进了……天下钱庄的后门……后来我去打听,才知道他是天下钱庄的管事。” 宁若水仰起脸,本以为会有眼泪流下,但是这一刻眼睛却像是干涸了,眼眶中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她艰难地起身,缓缓走过元非傲身边,小声说:“多谢将军相助,这几个人也算无辜被人利用,请将军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返乡吧。” 这天,她准时回到天下钱庄,已是午饭的时辰,古连城果然在等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往常一样笑着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和他一起吃饭。 古连城也没有多问,饭吃完的时候,他忽然说:“三个月后成亲,如何?” 她想了想道:“太急了吧?李家那边,不知道我父亲退亲了没有。” “总不是大问题,李家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你父亲不退,他们也会退亲。” 食盘撤下,换上了茶盘,古连城看了眼茶杯,皱眉,“这批明前茶的味道不好,换了吧,换成青叶茶。” “我喝着还好。”宁若水对婢女说:“把茶留着吧,再去给大少备一份。” “一起撤掉。”古连城语气冷硬。 婢女不敢再多话,急忙捧着茶盘走了。 宁若水轻声道:“是不是以后我就要一直这样听从你的话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缓和地笑,“一杯茶而已,味道不好不要勉强自己喝。” “我听元将军说,你建议陛下让李准跟着他镇守关外?”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谎话。 古连城虽然蹙着眉心,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给陛下的建议而已,希望他以后不要像现在这样莽撞。”停了停,他又说:“你前几日见他,说了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事情向来都瞒不过他,而且又是在天下钱庄的门口和李准见面,再一同离开的,古连城能忍到现在再来问她,已经算是很有耐性了。 “我劝他不要再对过去的事情计较执着。是我对不起他,所以哪怕他恨我、要我去死,也是我应受的,只要他别再折磨自己就好。” 古连城倏然抬头盯着她,“你真的这样说?若他真让你去死,你准备怎样回来见我?” 她凄然一笑:“那就去死好了,反正是我有错在先。” 他猛地伸手抓过她来,掀开衣襟给她看自己小腹上的疤痕,疾言厉色地道:“那我这一剑是为谁受的?” 她的眼皮轻颤,指尖轻轻拂过那条深红的痕迹,叹道:“你真的就不怕会错爱我吗?我怎值得你这样不顾性命,不顾一切的付出?倘若我是个倔傲的女子,不甘愿接受你的安排,你要怎样?” 他的眉心蹙得更紧,敏感地察觉到她的语气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托起她的脸,审视她的眉眼,她的表情看似平静,却平静地让他忽然一阵心慌。 “若水,我不怕你笑我狂傲,但我生平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商场之上,至多让我花上七分力气就已很难得,唯独对你,我是倾尽全力,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她垂着眼,像是不愿与他对视,双手拉过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 “所以以后不许再对李准有任何的抱憾或者是负疚,因为他与你已是陌路人,你的眼中只需要我一人。” “嗯,我知道了。”她柔顺温婉得像个贤惠的妻子。 但是当他的嘴唇贴上她的时候,他却发现那里的冰凉胜过自己的体温,他竭尽全力想将那里摩暖,但辗转缠绵之后,却依稀听到她发出一声幽叹。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掌控她的心思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这夜,古连城强留宁若水与他同床就寝,宁若水推拒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两人并没有做更多亲密的举动,因为顾及到他的伤口,怕太剧烈的动作会将伤口撕裂。 她为了照顾他,躺在外侧,而他躺在床的内侧,一手环抱着她,将她圈紧。 深夜,屋外的虫鸣惊醒了她,她稍稍动了动,古连城并没有醒来,于是她下了地,赤着足走到门口,伸手才摸上门的把手,古连城的声音便鬼魅一般在她身后飘响—— “你要去哪里?”她回过头,他已经坐起身,一双眸子湛湛如星光般仿佛能穿透她的心。 她微微一笑,“月光真好,想出去走走。你要来吗?” 他望着她,忽然觉得一阵恐惧,伸出手,“若水,回来,外面太冷了,你穿的衣服又这么单薄。” “可我想看月光。”她执着地推开房门,裸足已经踏到了门阶上。身后的他几乎是飞奔而来,将她一把抱住,“若水,别走!” “你怕我跑了吗?”她的声音染着一层笑意,让他捉摸不定的笑意。 “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捉回来。”他声音清冷且带有威胁。 她笑着,“你对我,真是用尽心思了。连城……连城……”她一直轻喃着他的名字,却念得他心惊肉跳。 “我陪你看月光。”他忽然改了主意,开始顺从她的意思。 “不用了,”她摇摇头,回过身拉起他的手,“回去休息吧,我已不想看了。” 她古怪的行为和言行让古连城心中疑云更浓。他暗中猜测,这一切只怕和她白天去元府有什么关系,到了明日他得去问问元非傲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重新回到床上时,他将她搂得更紧,他相信就算是在熟睡中也没有人有办法可以将她从他身边拉走。 但是第二日清晨,宁若水借着回房更衣的机会还是离开了他的桎梏,而且这一回,就没有再回来…… 当他发现蹊跷命人去寻的时候,看完角门的家丁说:“ 宁姑娘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要去哪里,只是一个人走,什 么都没有拿。” 他派出古家几百名家丁去找,都没有找到好了的踪影。 她就像是一滴露水,在这个清晨伴着晨曦消失不见。 第八章 “古大少,古大少,我们将军今天正在会客,不便见客 ……”元府的侍卫拼命阻拦,但仍挡不住古连城硬闯进元府。 元非傲从偏厅出来时,只见古连城面色铁青,神情冷峻,仿佛随时要拔剑与人一决雌雄似的。 元非傲挥挥手让侍卫离开,“找双儿?”他回头叫,“ 双儿,你哥找你。”古无双很快就蹦跳着出来,玩笑着说:“大少召见啊,说一声就好了,我过去拜见你啊。” 古连城没她的好心情,只是冷然地盯着她,“我只问你一遍,上次你回府时对若水说了什么?” 古无双眨着眼,“嫂子?能说什么,最多是些玩笑话,说你以前不喜欢女人,现在怎么对她一往情深的?然后……就没了。” “昨日她来这,你们又说了什么?” “昨天……”古无双偷瞥了眼元非傲,“没说什么啊,还是闲聊……” 古连城逼近一步,五指如钩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眼前,声音更加冷冽,“你若是装傻,和你相公装去,不要在我面前玩弄小聪明。” 忽然有人撞开他的手臂,转眼间古无双已经被元非傲拉到身后,元非傲拧着眉看他,“你发什么疯?” 古连城的目光像利刃一样扫过这两个人,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我没有发疯,但是若有人敢发疯和我作对,我会让他后悔,非常的后悔。” 他又盯向古无双,“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把若水藏起来,或是说了、做了任何不得于我的事情,古无双,我会让你永远也赚不到那五百万两还我的债!” “为什么?”她跳起来叫道:“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们心知肚明。”收敛起所有的表情,青色的身影似一道游魂的离开。 古无双楞了好一阵,咬牙切齿地骂道:“什么哥哥!你还为他说好话,说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这回倒是好好表现了一番,居然来威胁我们!” “怎么?你怕他威胁?”克非傲挑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古无双跺脚,“你不知道他怎么对付商场对手的,不把对方弄到倾家荡产他不会罢手。若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赚到五百万两,有的是阴损狠招。不说别的,只要他砸双倍的钱垄断市场,我们砸得回去吗?” “抱歉,牵累你们了。” 突然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如烟一般的女子就站在屋内的阴影处。 这就是古连城遍寻不着的宁若水,自离开天下钱庄之后,她其实一直就在元府栖身。 古无双却豪气干去地对她说:“你不必为我们操心,就算你日后不是我嫂子,你的事情我还是要管。我听非傲说了个大概,已经明白了,我哥他为了得到你的欢心,竟是不惜使了那种下三滥的手段骗你,就算他挨的那一剑让自己受了很重的皮肉之苦好了,那也是他活该!” 宁若水望着元非傲,“元将军,依你之见,那一剑是无意还是有意?” 元非傲沉吟片刻,“不大好说。” 宁若水随即苦笑一记,“其实我真是多此一问,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的皮肉之苦受了,我的心也交了,一个月同甘共苦,陪他一起疼、一起消瘦,行走坐卧在一起。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难道我还要抱怨什么吗?” “现在你准备怎样?”古无双转着眼珠,“我们马上就要回泉城了,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易容的本事可高着呢,保证我哥认不出你来。” “已经叨扰再三,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婉言谢绝了古无双的建议。 “只是还有一事拜托。不知道将军在皇城中有没有闲置的宅子?不需要太大,一间瓦房即可,能让我栖身避雨就足够。” “城北倒是有一间,原是我一个老部下的旧房子,他去世后也没人住,房子地契就在我手里。” 宁若水立刻道:“将军若是不为难的话,可否将那间房子租借给我居住?” “你不回宁家?”元非傲总是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变换行为。 他能体会宁若水在发现自己被古连城用层层谎言欺骗之后的震惊,心痛和失望,但是又不能理解她为何要把自己这样辛苦地隐藏起来,甚至抛弃了家人。 “我已经回不去了。”宁若水的苦笑中有无限辛酸。 她肯定古连城在发现自己失踪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汀兰银楼要人,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回银楼,更何况,她真不知自己有何颜面再去见父亲和亲人。以前她在家中一直是不需要父母担心的乖巧女儿,但是近日却惹出连番的事端,与古连城相恋导致和李家势如水火,如今出走天下钱庄又等于得罪了古连城。 除了躲避,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不要怪我提前告诉你一个事实,”元非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想让他找到,最起码要离开皇城。如果你还留在这里,早晚会被他找到。我虽然没和他打过太多交 道,这个人我也捉摸不透,但是他有多少能力我还是心知肚明,我想在皇城之中,还没有他找不到、挖不出的人。” 宁若水低下头去,轻轻一福,“多谢将军提醒,若水……会牢记在心的。” 城北的房子元非傲没有租借给宁若水,而是很大方的送给她住了。为了让她居住得方便,古无双原本还想买两个丫头伺候她,但却被宁若水婉言谢绝。 她是安心来过清苦孤独的日子,又不是继续做大小姐,需要什么丫鬟呢? 她亲自动手,收拾了整整两天,才将这三间小房和一座狭小的院落收拾干净。 凭借着自己身上一点首饰变卖的钱财,她买来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就这样住了下来。 这片房子几乎是城北最偏远的地方,不仅人口稀少,连商户都没有两家,但是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安逸又宁静,这正是她想要的。 邻居大婶发现她搬进来住的时候,先是很好奇地打听她的事,在她用几句谎言轻易打发了大婶的好奇之后,大婶看她独自一个女孩子居住,心中疼惜,还几次从家中端来热菜热饭让她吃。 宁若水本想拒绝的,但是她现在不是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了,最起码的生活还是要维持。但也因为大婶几次送饭让她忽然有了想法——既然此处商户零落,何不做点小买卖呢?既能维持家用,也不算太过寂寞。 她生性聪颖,悟性极高,特意和邻居大婶求教做饭的诀窍,几天下来也学了些篙单的面点煮法,又隔了几天,她买了面粉案板,竟然就大着胆子在自家门前支起了旗幌,开始卖包子馒头这一类的简单小食。 按说做买卖应该要会吆喝,但是她好歹出身大富人家,也没有真的吆喝买卖过,只好搬了张凳子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大笼旁边,等候着客人上门。 周围的邻居听说这里搬来了一个新房客,是个单身的姑娘,人文静,容貌出众,都觉得好奇。当发现她早上坐在门前卖食物的时候,更有好心的大步大婶关切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有些人怕她生意不好,还掏钱买了几个馒头带回家。 其实这些小吃普通百姓家家都能做,大家掏钱购买无非是给她这个弱女子一点面子,但是回家一吃,发现味道竟然不错,口碑就这样传开,渐渐的,宁若水蒸的这些面食在她清早出摊后不久就会卖得一干二净了。 邻居大婶掩不住笑地说:“我这个徒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聪明绝顶。我看你啊,就是去外面开个大饭庄,手艺都没问题。” 每听大婶这样打趣她,宁若水都是微微一笑,大婶又趁势劝她再多学点做饭的手艺,把买卖做到城中去,她都只是摇摇头说:“这一点就够用了。” 昊月城里的所有大小商户,哪一个不是在古连城势力范围?只有她这样小小的散户才不会被天下钱庄记录在案。她不想去招惹他。 后来她又添置了两张桌子和几张板凳,除了包子馒头之外,还再卖一点稀粥、豆浆,过往的路人看到她这里有早点,就跑过来坐下吃一点。她卖的价格不高,除了成本之外稍有赚头即可,再加上有人看她楚楚动人地逢人便微笑,还会忍不住多给几个铜钱。 宁若水本以为自己的落脚处已够偏僻隐蔽了,没想到人 算不如天算,还是在某一天撞到了一个她很不想见到的熟人…… 这天早上,她照例出摊,东西快卖完的时候,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往这边走,当中的一个人还指着她说:“就是那了,叫什么‘无争小点’的,那里的包子皮薄馅多,味道可好了!” 后面有个人笑骂着,“若是名不副实,今日的饭钱都由你这小子付!” “将军,我保证您一会儿吃完就信了我的话了。” 宁若水不禁抬起头,不是因为对方提到了什么“将军”,而是因为那将军的口音语气听起来格外的熟悉。也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对视了那句将军的面庞,一下子两人都楞住了,因为那人竟然是——李准。 李准以为自己眼花了,几个箭步跑到她跟前,细细一看,果然是宁若水,但是她的装束却让他倍感陌生。 她只穿了一件蓝色棉布的长裙,腰上还系了一条白色的围裙,头上用包头巾将鬓发一丝不乱地包好,手和脸都干净得没有施任何脂粉。 若不是认识她十几年太熟悉,李准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见到一个和宁若水十分相似的普通农家女而已。 “若水,你、你这是……”李准看看她,又看看她面前摆的那一大堆蒸笼、小炉灶和碗筷。 宁若水从最初的震惊之后回过神来,露出让李准最为熟悉的恬淡笑容,“准哥,你当上将军了?恭喜你了。” “几天前陛下才刚刚任命我为副将……等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天下钱庄里?我以为……难道古连城欺负你了?”他立刻认定自己的猜测是事实,马上勃然怒道:“我要和他拼命!” 她连忙阻拦道:“不是,这事与他无关,只是我自己想离开他而已。” “离开他?”李准又楞了。当初宁若水找自己恳谈时那样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与古连城在一起的坚决让他嫉妒得发狂,怎么一转眼他们竟然分手了? “那你现在这是……若水,你怎么能做这些事?”他疼惜地说,“这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还不心疼死?走走,我这就带你回家。” “准哥,你就不要管我了。”她摆脱他的手,“你是刚刚巡城回来吗?一定肚子饿了,正好我今天包了些馄饨,给你煮一碗吧。”她又向后看去,“这几位是你的兄弟?想吃点什么?” 李准却是回头一瞪,“都滚远点!” 带他来的小兵和另外几人都不明就里,但是眼见将军发火了,即使肚子饿得咕噜叫,也只好先躲到远处去,探头探脑地看着这边的情形。 “若水……你总是让我猜不透。”李准说,“你就算是要离开他,也不这样糟蹋自己。” “怎么是糟蹋自己?你不知我现在有多快活。”她淡笑着,如一朵洁白盛开的芙蓉花,“我每日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求富贵,只求温饱,什么事情都不需费心去想,比从前在家中还要活得开心自在。” 李准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问:“古连城知道你现在在做这些事吗?” “这恰是我今日唯一要求你的事情。帮我保密,不要把今天见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无论是我爹,还是古连城。”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李准拼命摇头,眉头深锁。 宁若水弯下腰,将已经煮熟的馄饨捞出来放在碗里,送到李准面前,笑靥如花,“准哥,尝一尝我的手艺吧,我以前从未为你做过一顿饭,现在,就算是我弥补上这个遗憾了。若是不好吃,希望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个谎话哄我开心。” 李准默默地接过那个碗,却怎么都咽不下去,碗中热烫的蒸气覆盖住他的眼睛,不知怎的,竟然让他一阵鼻酸,禁不住热泪盈眶。 此后李准经常来这里看宁若水,每次宁若水都会为他准备一份早点,李准起初执意要多付钱,但是宁苦水又塞了回去。 “准哥,我看你现在的气色很好,可见你已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一关,我现在这样重新生活,为的就是让人看得起,你怎么可以如此施舍我?” 她一番义正辞严的话竟让李准无法辩驳。他没有再问宁若水与古连城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每次来一定要点一大堆吃的,若不是宁若水抗议说其他老客人会吃不到早点了,李准还恨不得次次都把这里的食物买光。 历经感情上最痛的那一劫之后,李准心中依然关切怜惜着宁若水。他本有意重拾旧情,但见宁若水虽然脸上笑着,却笑得那样疏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只能尽自己所能的照顾好她。 宁若水也知道李准对自己好,她不便再次拒绝他,只要他没有什么过份的要求,她就随着他的性子,每次多给他准备大量的食物,让他吃完之后再带回去给部下分食。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如水流过,一转眼,也过去了近一个月的光景…… 又是一天清晨,今天一早就飘起小雨,宁若水本想休息一天,但是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帮衬着自己的老邻居,还是照常包好了包子、馒头、馄饨,熬了老汤,将东西和桌子都在门口摆好,再撑起了大油布遮雨。 她细心地将每张板凳和桌面的水渍都擦干净,尽量让自己的小摊看起来整洁一些。正在忙活着,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只见一个衣着干净的青衣小厮举着伞,笑咪咪地看着自己,“姑娘,这些东西怎么卖?” 她透过那小厮的肩膀望去,不远处的巷口似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她微笑着垂下眼帘,“馒头两文钱一个,包子四文钱一个,馄饨六文钱一碗。” “那给我两个包子,一个馒头吧。”小厮摸出钱递过去。 宁若水用纸将他要的东西包好,又裹了层油纸,防止渗进雨水。 小厮并没有急着走,又问道:“这些东西若是都卖完了,你能赚进多少银子?” “不过百来文吧。”她低下头忙着生火,准备稍后给客人煮食馄饨。 小厮走回巷口的那辆马车,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我们主人想尝尝您做的馄饨,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做一碗送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小门小户的东西,器皿也不大洁净,只怕你的主人吃不惯。” 小厮忙说:“无妨的,我们主人只是想尝一尝。” 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拣了七八个馄饨放进热锅中,待馄饨浮起之后将它们尽数捞进雪白的瓷碗中,舀上一勺汤后,端给那个小厮。 “请和你的主人说声抱歉,我这里是个小摊,实在走不开,还是烦请你把东西给他送过去吧。” 小厮为难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坚决,只好又和她要了个盘子,小心翼翼地将碗托到马车跟前。 “大少,她不肯过来。”小厮恭敬地在门口说。 车内沉默良久,响起一声幽长的叹息。车门微启,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将汤碗接过。 车内,青色的衣影因为朝阳自窗口映入而泛着金色的光泽,映衬着那双手更加消瘦白皙。 他慢慢地舀起一粒馄饨,然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许久之后,便将那碗馄饨汤放在车板上。 忽然,车门完全打开,车内的人低身走出。 小厮没有防备,忙说:“大少,地上泥泞……” 他恍若没有听到,一双雪白的锦靴已经踩到了湿滑的土地上。 小厮急忙撑起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而他的眼是那样笔直、专注、满是怜惜和伤感地望着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她,又不是她。 是她,是因为见到她时他的心口会痛,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不是她,是因为她绝不可能在这里,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身份,这样近着,又远着。 宁若水始终低头忙碌,偶尔几个老客人来她摊前买东西,她会笑着和对方打招呼,收了钱,包好东西送上。 蓦然间,身边有阵冷风裹挟着细雨拂到她的身上,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 心头骤然抽紧,即使知道这一刻早晚会来,也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一刻的到来时的情形,但还是没想到它会来得这样突然,依旧让她手足无措。 他什么都没有说,在一张曾被她细心擦拭过且廉价的条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搭在木头桌面上,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手指的微颤而鼓鼓泛起。 她低着头,小声问道:“客官想要吃点什么吗?” 油纸伞收起,雨点有一部分落在他后背的衣服上,很快将那里潮湿浸透。 依旧的沉默,却沉默得让人心悸。 她只好抬起头,迎向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熟悉的眸,那个熟悉的人。在她的心中曾想过,他必然会像旋风一样震怒地冲到她面前,将她狠狠地拖走,可没想到重逢时他是这样安静,甚至……苍白和消瘦。 为何只是一个月不见,他竟然如此憔悴?虽然眸光依旧深湛,但是眸中的忧郁却让她陌生和心疼。 这岂是古大少该有的神色? “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竟然背离了她想表现疏离的初衷,真实关切一下子泄露了她心底拼命隐藏的秘密,也让他终于动容地喊出她的名字—— “若水。” 他的呼唤,瞬间击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那里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为了得到她而不择手段的男人,让她失望伤心,不顾一切地远离,却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抓住她的心。 “我要与你谈谈。”他抓住她的手,眉心都在抖。 “可以,不过要等我卖完食物。”她有自己的坚持。 他的眉心紧蹙,丢下一锭银子,足有十两,“现在可以谈了吗?” 她随着他一起皱眉,将银子推回去,“对不起,古大少,我的小摊虽小,却不接受包买。这里的老客人很多,每天他们都会……” 古连城再也听不下去,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身后的房子。 随便踢开一间房门,他气喘吁吁地将她按在墙边,恶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不是以往那细腻缠绵的吻,而是满含恨意地咬着,不惜咬破了她的唇,让她的血丝渗入彼此的唇齿中。 “我掏尽心血来爱你,你就是这样伤我的?”他再也不能故作冷静地和她谈话,最让他生气的是,即使让他这样痛苦,她依然还能用如此清冷的目光回视着自己,全无歉意和惧色。 “你爱人,不是掏尽心血,而是费心心机。”她舔着唇角的那处伤口,很疼,如她心中的痛一样。“我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心,不是那些龌龊的诡计。” 他震动的退了一步,松开了她。其实他一直不能确定她到底为何会离开自己,但是他并非全无自觉,那些做过的事情,他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在真相被揭穿的时候自己要承受这么多未曾尝过的痛。好像心被人硬生生从身体中镂空一样。 他黯然了半晌,重新抬眼看她,“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回来?” 他避开他的眼神,“我不知道,现在我不想回去。” “要我求你吗?”他咬着牙,生平从未向人低头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极为难得。 但她并不领情,仅是微微苦笑,“不,倘若你真的尊重我,那么请给我、给宁家、给李府,认认真真地去道歉。他们为了你我的私欲遭受太多不应该遭受的事和耳语,尤其是李准……” “又是李准!”他愠怒地打断她的话,“只因为他日日来看你,所以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吗?不,我不会道歉的,我也没有任何的歉意要说。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否认,倘若是我有错,就是我不该对你动心,不该傻瓜似的认为从你身上可以汲取一丝一毫的温暖,让我的手和心不再冰凉!但是现在……”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到她的脸颊上,那手指冷得如冰柱一样,他的黑眸锁着她的,“你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谢谢你让我又回到过去。” 抽回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宁若水扶着墙,双腿酸软得几乎无法站住。她的目光忍不住追向门口搜寻着他的身影,看到他急匆匆的脚步走出院门时忽然身子歪了一下,像是要摔倒,幸亏那个小厮跟得很紧,将他一把扶住,但是他却嫌恶地推开,然后踉跄着独自离开。 他还是那样骄傲的古连城,不肯低头,不肯认错的古连城。 他的身子不是应该好了吗?为什么比起她走时更加消瘦?会不会是病情反覆又加重了? 无数的疑问连接着情难自禁的关切缠绕着她的心,将那里勒得丝丝抽痛。 他为何不肯道歉?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肯低一低头、稍稍让步,她就会跟他回去,将过往的那些事抛诸脑后,因为她心中已经挖不走他了,就如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样。 傻瓜,他们是一对深陷情沼的傻瓜。 第九章 气走古连城之后的第二天,宁若水的小摊前又来了一个熟人——她父亲宁启隆。 如李准和古连城一样,看到宁若水居然过着这样辛苦清贫的日子时,宁启隆除了震惊心疼之外,还有许多的不解和狐疑。 “若水,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落到这步田地?”宁启隆的话和别人如出一辙。“大少让我到这边找你时,我还以为他认错人了……” “他叫你来的?”宁若水的心中微有一丝波澜,本以为他盛怒而去,几天几夜都不会再理她,但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样快,依旧没有死心。 “爹,您回去吧,女儿不孝,想自食其力的过日子。” “胡闹,跟爹回去!你还嫌自己以前的风言风语不够多吗?让人知道我宁家的女儿、古家的媳妇跑到这里来卖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宁家和古家还有脸面吗?” 父亲的愤怒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只是问:“爹,古连城许了你什么,让你这样为他尽心办事?” 宁启隆一下子变了脸色,似是恼羞成怒地瞪着女儿,“这……这是什么话!大少看上你,要娶你,虽然对不起李家,但是李府已经不追究了,婚约尽数作废,爹是不会反对你和大少在一起的。” “是啊,和李府相比,天下钱庄是一座更硬的靠山,对吗?”宁若水丝毫不给父亲面子,让宁启隆气得胡子直抖。 “找靠山怎么了?你扔了李准投奔古连城怀抱的时候,难道不是想找一座靠山?” 宁启隆气呼呼的走了,只留下这冰冷又伤人的一句话。 他没有给宁若水反驳的机会,就算给了,宁若水也不会反驳。 父亲不能理解她和古连城这段复杂的感情,请父亲来做说客让她回去,古连城这一回是病急乱投医了。 再次日,李准又急急忙忙地来了,来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就问:“古连城是不是来打扰你了?” “是你说出我在这里的?”她反问。 李准涨红脸道:“怎么可能!你都拜托我保密了,我当然谁也没说。” “被他找到也不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他气哼哼地说:“他叫人递话给我,让我离你远点。我又不是他家的奴才,凭什么听他的话?” 宁若水却突然笑了,古连城真的很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他肯定知道这样威胁李准是没有用的,那为何还要这样做? 第三日,她以为会一去不返的古连城重新现身了。他独自一人前来,依旧沉默,好像没有去找过宁启隆,也没有威胁过李准。 他还坐在那张狭窄老旧的条凳上,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馄饨,馒头。” 她以最平常的态度待他,煮了馄饨,端了馒头,放在他面前,看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话要说。 但他只是缓慢地吃下面前所有的食物,丢下饭钱就走了,这样的行为反而让宁若水不解。 最不解的是,他不仅是这一天如此,此后每一天,他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摊位前,固定的说那四个字,“馄饨,馒头。”固定的吃完所有的食物,再固定的一语不发地离开。 宁若水猜他心中必然还做着什么打算,是想用缓兵之计一点点消磨她心中的怒气吗?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心中早就没有了怒气,最初知道真相后的惊怒化失望,最后是无奈。 在这个小院中,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这几十天,回忆着两个人相识到相恋的过程,她只能承认四个字: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会在那一日为了去看古董而跑到禅院去;命中注定她有个青花大罐的事情会被他知道;命中注定自家是开银楼的,可以与他的家业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命中注定他一次次走向她时她会禁不住的怦然心动而没有坚定地躲开,所以命中注定她最后就要陷落在他编织的情网之中。 不怨任何人,甚至不怨古连城,只因为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每次他来,她都为他多煮几个馄饨,给别人倘若是七八个,她就给他十几个。 他的饭量其实并不大,以前她陪他吃饭,古家的饭菜都是很精致的一小盘,他每次只选两三盘,各自吃上几口就罢了。她猜这是因为他平日里事情太忙,根本没有时间细嚼慢咽。 但是现在即使她给他做上满满一大碗的馄饨,他还是会全部吃下,即使看得出来他吃得有点勉强。 她并不想让他吃坏肚子,可是又不忍见他如此消瘦。是天下钱庄的事情太多,还是她的事情让他烦心? 几次她张口想问,但他冷淡的神情又让她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也许,只要他再多说一次“跟我回去”,她就会答应吧? 也许,只要再说一次…… 十几天后,古连城突然消失了。 他不再出现在早点摊前,甚至没有再来过。 起初的第一日宁若水以为他是被事情耽搁了,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依然没有出现,于是她的心头被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担心缠绕着,惴惴不安。 有一次李准来看她,她明显看出李准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但最终仍没有开口,只是匆匆吃了点东西后就走,就像是想逃避她的追问似的。 第七天,她收拾完早点摊,思虑着是不是该去外面打听一下古连城的事情,若是他变了心,罢了,她当然不会强求,只当缘尽,但倘若是他的伤势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该那么瘦的,太瘦了,瘦得让她心疼。 邻居大婶在绣一条床单,因此跑来问她玉兰花样子,她心不在焉的给大婶画了个草图,大婶高兴地说:“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我以前进城的时候在 一间店里见过,回来怎么画都觉不对。姑娘,还是你有本事,见多识广,你以前……是大宅出身的吧?” 宁若水微微笑着,汀兰银楼中很多的首饰样子都是她亲手绘制,再交由师傅去打造的,各种花样图案早就烂熟于胸。 大婶拿着她画的图,也不在乎她是否回答,一边啧啧读叹着又一边感慨的说:“其实这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麻烦,你看天下钱庄,那是多大的产业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可是古连城这要是一死,还不知道身后多少麻烦事,说不定会冒出一堆来争夺家产的……” “古连城?”宁若水惊呼道:“他、他怎么了?” “他啊,听说病入膏肓,离死只差半口气,这些天天下钱庄都不开门了。嗯,还好我家没有钱在天下钱庄存着,不过有不少存了钱的现在都急着要去兑银子了,生怕古连城死了之后天下钱庄会垮掉。而且之前还有流言说天下钱庄有不少银子的成色不足,都是掺了锡铁做的……反正一团乱!” 宁若水丢下手中的纸笔,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冲出房门。大婶在后面拼命喊她,她也没回头。 古连城怎么会死?一定是谣言!一定是他的对手制造出来的谣言,他最多就是发烧感冒,或者……心情不好在家休养而已! 可是之前他受伤,也是一病几十天,却不见天下钱庄有这么多的风波麻烦啊。 到底这些事是百姓们捕风捉影、空穴来风,还是…… 她不敢想,逼着自己不去想后面那可怕的结果,但是越逼迫自己不想,却想得越多。 天下钱庄是真的出事了。 皇城之中,除了天下钱庄总行之外,还有几处分号,宁若水一路行来,只见每个天下钱庄分号的门口都挤满了人,高喊着要把自己存在钱庄里的钱取出来。 她这才发现事情的确很严重,等她奔到天下钱庄总行门口的时候,那里也挤满了人,钱庄大门紧闭,门口的家丁板着脸说:“我们大少只是身子微恙, 过些天就能出来见大家。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们也不必信,天下钱庄又不是一朝一夕才建成的,我们凭的是信誉,不是说大话!” 虽然如此说,那些人依然不肯离开。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不少人想蜂拥而上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了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华服贵妇,让大家不由得惊艳当场。 “乱糟糟的,怎么让大少休息?”那美艳少妇微微蹙眉,颇有威仪,“都散了吧,我代大少保证,天下钱庄不会有事的。” 她款步走上旁边等候已久的一辆马车,身后有人窃窃私语,“那好像是庄妃娘娘啊。” “庄妃?那她是代皇上来看古大少的?” “都说古大少和皇家关系深厚,看来果然如此,但是为什么是庄妃前来而不是皇上本人呢?” “也许这里面真有蹊跷,可能皇上不便出面?” “昊月的银锭都是天下钱庄督造的,若是真有问题,皇帝肯定会来问罪。会不会庄妃其实是代皇上来质询的?” 纷纷扰扰的流言让宁若水再也按捺不住,几步走到马车前。一个太监马上上去拦住她的路,喝道:“干什么?让开!” 她忙说:“我与庄妃娘娘是旧识,想求见娘娘一面。” “你和我们娘娘是旧识?”太监鄙夷地看着她,压根不信她的话。 也难怪太监不信,此刻的宁若水穿着打扮和民间村妇无异,任谁也不信她会认识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但是庄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掀开车帘一看,好一阵才认出宁若水,她讶异地说:“若水?你怎么……上来吧,我正好也想和你说说话。” 宁若水上了马车,还未坐定便急切地问庄妃,“娘娘,古连城到底怎么了?” “你很关心他?”庄妃的脸色有些阴沉,“我听说你从古家跑掉了,古连城满城派人搜寻你的下落。可是你怎么这副打扮?” “娘娘……他现在还好吗?”她答非所问,满眼都是焦虑的关切。 庄妃见她真情流露,叹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对你非无情无义,你何必要走,如今他身陷困境,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要看他的命了。” “难道他……真的病得很重?”宁若水只觉得自己呼吸艰难,连这几个字都很困难的才说出口。 庄妃点点头,“一半是病,一半是心病。太医说他这些天总是天明出门,也不知道去哪里,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让本来恢复大半的伤势又加重了。不过最要命的是天下钱庄这边,不知道被什么人散播流言,以致一片混乱。他现在这个身体又无法出来主持大局,所以……” 宁若水觉得这件事最蹊跷,“昊月国中会有什么人敢和天下钱庄过不去?” “暗中不服他的人可多了,这一次幕后主使是谁我也不清楚,陛下还在查,可是接连一些流言对天下钱庄太过不利,虽然天下钱庄家大业大,但是如果商户们要把存在天下钱庄里的钱全部提出,这对天下钱庄而言会是个巨大的打击,再加上劣银的说法,很是损害天下钱庄的名誉。” 宁若水深思着,“倘若是有人故意和天下钱庄为难,这事只怕不是策划了一天两天的事。” “唉,这事反正我们妇道人家是管不了的。你要进去看他吗?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和我都没说两句话就躺下了。” 宁若水听完庄妃的话,心中更是焦躁,离开庄妃的马车后,她见一个女孩子风尘仆仆的骑着马急匆匆地奔来,到了门口,跃下马背,不耐烦地拨开众人 就往天下钱庄里走。 守门的家丁一见她立刻躬身说:“二小姐,您回来了。” 宁若水看清那人是古无双。她知道古连城和古无双的兄妹感情并不深,如今古无双匆匆赶回,神情严肃,显然是为了古连城和天下钱庄的事情。 难道古连城真的病情严重到要急召这个妹子回来吗? 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双儿!” 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古无双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回头,在众人中看到宁若水后她不解地问:“宁姐姐,你怎么在门外?咦,你这是……”同所有人一样,古无双也惊诧于她的装束打扮。 宁若水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说:“能不能在外面找个地方做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谈谈。” “你是来看我哥的?”古无双望着她,点点头,“前面转角有间小店,人不多很清静,我们就去那里谈吧。” “我刚回泉城没多久,就听说我哥病了,天下钱庄出了事,于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我哥的病,和你有关系吗?” 古无双的坦白让宁若水也直言相告,“我也说不清,但他这一个月……的确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古无双叹道:“虽然我挺不喜欢我哥的脾气,不过好歹也是骨肉之亲,我就替他说一句话,只这一次。宁姐姐,若是他没有大恶,而你心中又放不下他的话,就回来吧,好歹他是真心喜欢你,他有做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但你们两个人这样彼此冷战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宁若水小声说,“我只是担心他这一次内忧外患的会真的出事,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请你……想办法让我去看看他,但我不想让人认出我。” 古无双的眼珠转着,古怪精灵地笑了,“这种事你找我倒真是好办了。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恨被人拿来和他做比较,因为事事都比不上他,但是有一件事他不如我——就是易容,我保证在我的妙手之下,就是你爹也认不出你来!” 宁若水一直觉得古无双是个玩心颇重的孩子,但是这回她倒是真的有些本事。 果然在古无双的一番精心打扮之下,宁若水完全变了个样子,就如她所说,宁若水相信自己就是走到路上,再没有一个熟人可以认出她了。 现在的她换了一身白底碎花的布裙,打扮成丫鬟的样子,跟在古无双的身后混进了天下钱庄。 她曾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如今进来满眼都是熟悉的景致,但又是那样陌生。 她印象中的天下钱庄,虽然人多,但井然有序,没有一个奴仆敢大呼小叫,走起路来都很轻巧,说话谦恭且不卑不亢,每个人神态中又透着几分难掩的得意。 但是现在,大路两边站着一些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下人,所有人都是满面愁容,仿佛大祸临头一般。 “我哥怎么样了?”古无双叫过管家问道。 “大少……不大好。”管家已经五十多岁,平时很是稳重,但现在说到一半却泪如雨下。“我从小看着大少到大,大少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像现在病得这样严重,三天里只吃了一碗粥,还都吐了出来,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瘦得都不成样子了。” 古无双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宁若水,虽然宁若水在易容之下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紧握衣襟的手却暴露了她的心事。 于是古无双说:“我去看看他。” 古连城的寝房也是宁若水最熟悉的地方,因为古连城天生体寒,所以这里向来阳光充足,但今日却拉紧了窗帘,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道,此刻古连城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哥,”古无双都有些紧张了,怯生生地走进来叫了一声。 宁若水闪身跟进,站在她身侧,强按住自己想奔到他前面的焦虑心情,硬生生的咬牙,力气之大,都快将牙齿咬碎了。 等了好一会儿,古连城才缓缓张开眼,他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神也不复昔日的清亮逼人,涣散得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辨认了好一阵,才终于认出古无双,然后不悦地说:“你回来干什么?” 只有短短的六个字,他却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说完。 古无双忙奔到床边,拉住他的手说:“爹说你病了,病得很重,要我回来看看。” “我还没死。”他不喜欢被人碰触身体,所以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此刻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抽了两下没有抽出来,只好任由妹妹握着。“回去吧 。”他简洁地命令,然后又闭上眼,不想再说话了。 古无双小声说:“你有没有想吃什么东西?我听说你三天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不吃饭怎么养身体?” “不想吃。”古连城蹙着眉,显得不悦,“你走吧。” 她无奈地看了眼身后的宁若水,只见她缓步走到床边,低下身,轻声说:“大少,多少总要吃一点东西的。” 古连城像是被什么震到了,倏然张开眼,那眼中混沌的雾气也开始散开。 “一碗馄饨好不好?”她柔声说:“大少不喜欢太油腻,就做一份素馅的馄饨,再用鸡汤提味,总不能空腹睡。” 古连城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人,那份专注的凝视让古无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宁若水? “谁做?”古连城再度开口,问的是眼前这个丫鬟。 “我来。”她点点头,“只请大少借我厨房一用。” 古连城将目光移向床边的婢女,“带她去。” 婢女讶异地看着宁若水,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丫头的一句话,竟让多日水米不进的大少同意吃东西了,真是不可思议。 古家的厨房向来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靠近的地方,但是因为这一回是古连城亲自准许,所以宁若水可以通行无阻地使用这里的一切东西。 所有的厨子都停下来好奇地围过来看这个被二小姐带回来的丫鬟会有怎样惊人的厨艺,让古大少同意吃饭。 但是宁若水让他们失望了,她没有任何出众的技巧,甚至连切菜的动作也算不上熟练,将所有的食材准备好后,她借助了厨房已有的面团和鸡汤开始一边煲汤一边包馄饨。 有人想过来帮她,都被她婉言谢绝,只是任自己忙得满头大汗,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做成一碗热呼呼的馄饨汤。 当她端着馄饨汤重新回到古连城的寝房时,古连城已经坐起身来,他应该是在等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衣服,床上也已经摆上一张小桌和碗筷。 “怕大少等得急了,所以没有再另做鸡汤,好在古家厨房什么都有,这鸡汤的味道也很浓郁,就先借来用了。”她一边为他摆好馄饨汤,一边解释。 古连城虚弱地坐着,身后一连用了两个厚厚的枕头才撑住他的身体,但是他拿筷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大少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喂您……”她望着他颤抖的手,一阵阵心疼。 曾几何时那样漠视一切、骄傲自大的古连城,竟脆弱成这个样子? 婢女过来阻拦,“你刚做完饭,手还没有洗净,怎么可以……” “下去。”古连城的话是对婢女说的。 那婢女只好低垂着头走出房门。 古无双还在旁边看着,只见宁若水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粒馄饨,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吹去了上面的浮油和热气,然后才送到古连城的嘴前。 这在古连城看来应该是极不能容忍的,因为他向来连吃饭都不愿意与人靠得太近,说不喜欢别人呼出的气和自己的菜肴混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张口吃下那粒馄饨,还非常用心用力地咀嚼。 或许是许久没有吃饭,只吃了两三粒之后,古连城忽然剧烈地咳嗽,然后开始干呕,似乎马上就要把才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宁若水急忙扑到他身后,拼命帮他揉搓着后背,连声安抚,“千万要忍住,你总要吃下这些东西才有力气。” 大概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古连城真的忍住了,他不仅没有吐出来那些食物,而且还用力的又多吃了几个。 直到她又舀起一粒馄饨的时候,他摇摇头,“实在吃不下了。” “那就睡一下吧。”她帮他整理好被褥,扶着他重新躺下。 他们做着这一切的时候,门外偷看的婢女不禁睁大了眼,满腹的不解好奇,等到古无双悄悄走出来时,婢女大着胆子问:“二小姐,这丫鬟是哪里找来的?怎么这样有本事?” 古无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板着脸说:“她以后要什么,你都要尽力达成,若是得罪了她,你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 婢女悄悄吐了吐舌头,又伸着头看向房里,此时那个来历古怪的丫鬟坐在古连城的身边,让她更加讶异的是,古连城一只垂在床边的手竟然被她紧紧握住。 天啊,那可是大少的手啊,旁人连碰都碰不得的,她凭什么握住?但是大少竟然没有挣脱的意思,而且……大少好像还说了句话,说得那丫鬟低下头去,像是在哭? 这个单纯的婢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丫鬟,其实就是之前被庄里的人暗中笃定会是未来少夫人的宁若水,她也想不通古连城到底说了什么话会让宁若水低下头去,默默流泪。 那句话是—— “别信无双那奇烂无比的易容术。若水,你现在太丑了,我不喜欢。” 第十章 被古连城识破其实也在宁若水的预料当中。当主动上前和他说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因为她是在看不下去古连城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小时候她弟弟曾有一次和古连城出现相似的症状,什么都吃不下去,呕吐,人也迅速的消瘦。后来看过几个大夫都说不出理由来,只有一个走方郎中说:“小少爷是心火旺盛,要医病,先医心。” 他们全家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弟弟和家人闹脾气,心里希望自己生病,才会出现这些症状,后来家人顺着他的脾气,不再强逼他读书,过不了几日,弟弟就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现在古连城的症状也是这样,显然,他也要先医心,再医病。 既然已经被他识破,那她就不再乔装改扮,换回自己的面容。隔壁的房间就是她过去住的,里面的布置和摆设都一如从前,没有动过。当她换了衣服出来时,把正打好热水的婢女吓得水盆都砸到了地上去。 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如何进府的。 古连城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和她闹脾气,以报复她离开多日对他造成的伤害,每天指定一日三餐都要吃她做的饭,而且只吃馄饨,但又要求不能是同一种馅的。 于是她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厨房忙活。他的嘴很刁,倘若不是她做的,他一口就能吃出来,曾经有一次厨娘看她这样辛苦,就上前帮她包了几个,结果古连城刚吃了第一个就阴沉着脸将碗放到一边。 最让她累的还不是天天这样忙碌,而是古连城对待她的态度变得暧昧古怪。他每日一睁开眼就要看到她,就是临睡前她也必须坐在眼前,但他和她的话并不如以往那样多了,每天说的话合计也不超过十句。 关于天下钱庄遇到的麻烦,古连城从来不提,宁若水担心那会是古连城心中的大病,找了古无双商讨几次,却也商讨不出个最好的方法,毕竟管理天下钱庄不像管理汀兰银楼那样简单。 讨论到最后,古无双两手一摊说:“其实这件事我们也许想得太复杂了,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和哥哥作对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也有不少。 但是能隐忍到现在这个时机发作的,还有这样的能力散播流言的人着实很少,他最近得罪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准,你想这件事会不会和李准有关系?” “准哥?”宁若水很认真地想了一阵,还是摇头,“不会的,准哥虽然以前恨他,但现在应该不恨了,而且李府没有这样的财力和头脑。” “你不如先去他那边查看看再做结论。”古无双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否则我实在是想不出幕后指使是谁了。” 因为古无双的这句话,让宁若水也不禁心生狐疑。她虽然不信这件事会和李准有关,但是也不得不去打听一下,毕竟李准一直很照顾自己,而她回到天下钱庄的事情也还没有告诉李准,他可能会为自己的突然失踪而担心。 她不知道李准到底在哪个军营任职,于是只能去李府等他。 但是李府的大门早已不会为她敞开,当她在门口出现时,李府的家丁都用冷漠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宁姑娘,我们家少爷不在,您请回吧。” “他今日会不会回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他。”她客客气气地问。 “那可说不准,少爷每日都要巡城,一去就是一整天。”家丁的眼睛朝天看着,根本不看她。 她没有再问什么,悄悄退下,这是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从车上走下李紫晨,与昔日好友久别重逢,李紫晨的眼中依旧还是盈满怒火。 “宁大小姐,哦,不对,是未来的古夫人,大驾光临寒舍,有什么指教吗?” 李紫晨怪腔怪调地说着。 “我来找准哥问些事情。” “你还来打扰我哥?他被你害得还不够吗?”李紫晨气得手脚发抖,“你知不知道在你和古连城双宿双飞的时候,他在这里彻夜买醉,过的是什么日子?” “紫晨,你保重吧。”她没有为自己辩解,转身要走。 李紫晨忽然拉住她,尖叫道:“你别走!” 宁若水平静地看着她,多少年的朋友情谊,一朝破碎,她心中的痛楚不便与外人道。 而李紫晨瞪着她,除了气势汹汹之外更多的是伤心失望。 “你为什么要这样?既对不起我哥,也对不起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居然还瞒着我、瞒着我哥和古连城在一起,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坏!” 她一边说,一边却哭了出声。 宁若水掏出手绢想帮她擦泪,却被她一手挥开,宁若水尴尬地要将手绢收回时,李紫晨又一把将手绢抢过去,乱七八糟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可是我哥那个没骨气的男人,居然天天去看你……” 李紫晨的话让她一怔,连她都知道自己前一阵子的事情了? “你真让我不理解,好不容易甩了我哥去了古家,结果又从古家跑出来去住那种荒山野岭……” “也不是荒山野岭,就是一个小村子而已。” “那也不是你应该住的地方啊。”李紫晨噘着嘴说,“那里要是有坏人呢?你一个孤身女子,就不怕有什么强盗,或是采花大盗……” “那里民风淳朴……” “你别老是和我顶嘴!”李紫晨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要是不住古家了,就回你自己家去,你都不想想你这样在外面住,多少人为你担心牵挂?我上次去看你爹,他的白头发都变多了。” “紫晨,谢谢你。”她握住好友的手,“我知道我有许多对不起你和你哥的地方……” “算了,我才不要你道歉,你有还什么话去和我哥说,他都原谅你了,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找我哥?他在城北的绿旗营,今天一大早走的,可能要明天一早才能回来。” 宁若水欣喜道谢,“那好,我现在就去。” “等等,你又不认识守营的兵卒,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我陪你去吧。”李紫晨擦干眼泪,拉着她上了马车。 有了李紫晨的陪伴,宁若水很顺利地进入绿旗营内。 找到李准的时候,李准也讶异于她们两人竟然携手同来。 “你们……怎么凑在一起了?” “她有话问你。”李紫晨将宁若水一推,她就站到了李准面前。 “准哥,今日天下钱庄的事情,你应该都听说了。” 李准别过脸去,擦着他的剑,“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听说。但是你找我说这件事做什么?我又不做买卖,和这件事没有牵扯。” 宁若水心头一震,她本没有想立刻问到这一层,但是李准仓促的否认反而显得破绽百出。 于是她盯紧李准的侧脸,大胆臆测,“准哥,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请告诉我,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心胸宽阔的人。有人说这件事和你有关,我不信,但是为了平息别人的谣言,我必须听到你的亲口回应,这样我也可以义正辞严地为你辩白。” “谁?谁说我和这件事有关?”李准忽然生气地挥手,“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来问我?若是古连城让你来问的,你可以回去告诉他,我李准看不上他们古家的钱,也没心思和他在商场斗心眼,再说句不该说的话,下棋我向来下不过他,他认为我会蠢到和他在这事上面一决雌雄吗?” “若真的与你无关,你知道会是谁做的吗?或者你能否猜得出这事和谁有关?” 宁若水步步紧逼似的追问让李准显得越来越烦躁,“你怎么就认准了要来问我?难道我就该知道?” 她柔声说:“你知道我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有个弟弟,但是年纪太小,也没办法和他商量,这满城中能算得上是亲人的只有你们家,可是你家人现在都很恼恨我,我有心事除了来问你,还能问谁?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也没什么,我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那就就此告辞,打扰准哥了。” 语罢,人也干脆地出了军帐,李紫晨见状,随后就就追了出来。 “就这样走了?我看我哥不大对劲,好像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李紫晨追着她问。 宁若水微笑,“连你都看出来了,但他就是不肯说,我再逼他也没有用。求人不如求己,我再想办法吧。” “怎么是你来想办法?古连城呢?” 宁若水挽住她的手臂,“他现在病着,换作是你,也会想方设法为他分忧吧?” 李紫晨打量她好一阵,然后叹道:“换作是我,想帮也帮不了。好吧,我承认,我是不如你,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反正我哥看样子是原谅你了,只不过我要提醒你,古连城那个人的心眼太多,你以后和他在一起,只怕还要经常斗心眼。你斗得过他吗?” 李紫晨的话虽然说来好笑,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以待,谈不上什么斗心眼,可是古连城与她相交这些时日中,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斗,或者说,他只是在故意用各种方法哄骗她。所幸他不是那种欺骗女人感情的风流浪子,一切的谎言源于对她的爱,所以她也不想再去深究那些方法的对错好坏。 回到古家的时候,意外的是古连城竟然不在家。 她急忙问婢女,“大少呢?” “您前脚出门,大少后脚就走了。” “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似乎是进宫去了。” “进宫?”她诧异地问:“难道是陛下召见?” “好像没见宫里有人来传旨,而且最近陛下知道太少病重,曾经派娘娘来探望,也不许别人来烦扰大少,所以大少应该不是奉旨入宫。” “既然不是奉旨,那他为何进宫?身体状况才好一点,这几天才能下地走几步而已,就急着面圣?”宁若水担心得手足无措,马上拉着婢女说:“能不能再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也要入宫。” 马车自然是准备好了,但入宫的名目是什么?这宫门可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古连城那样开饭的。 宁若水编了个谎话,说是来看望庄妃的,守宫门的侍卫传话进去之后,庄妃也同意了,于是她被引至庄妃面前。 庄妃本来好奇她前来的目的,但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就了然地笑道:“是来找古大少的吧?我刚从陛下那边回来,也知道他进了宫。” “娘娘,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他?他大病未愈,只怕会君前失仪。”宁若水一脸的关切庄妃岂能不懂?她揽过她的肩膀,小说说道:“这男女之间啊,总是女人吃亏些,用得情深一些,其实也毋需太把男人当回事,你要是用情越深,他们就越不会在意你。你若是冷淡疏离点,他们反而会追着你跑。” 宁若水咬着唇苦笑,庄妃这番话真是古怪得有趣,到底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驭夫之术?难道她也是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来拴住陛下的心?她就不怕会有其他妃子趁势抢走她的地位吗? 庄妃派了一名太监送她,原来陛下和古连城的见面地点就在御花园。远远地,她即看到古连城那袭青色的衣衫和单薄瘦削的背影,她快步走过去,正好听到朱雍很生气地高喊—— “你今天来见朕,什么话都不说,又不肯走,你想逼朕做什么?” 她不觉放慢了脚步,对同行的太监说:“多谢公公,我在这里等吧。” 那太监走了,她又靠近几步,树丛掩映,花木扶疏,她的身材不高,若不留心,很难注意到她的靠近。 她听到古连城徐声开口,沉稳而犀利,“陛下难道不知道连城拖著病体来见您,为的是什么?” “朕不知道。” “连城希望陛下停止无聊的把戏,就算不为您的子民,也是为了您自己的疆土着想。” 她一震,手不自觉的抓住了一旁的花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疑问被朱雍问出,但语气并不坚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朕玩什么把戏了?” “陛下,连城不蠢。”他似是笑了,依旧那样轻蔑的语气。“举国之中,能和天下钱庄这样为敌的人,除了陛下还有谁?不是吗?” 宁若水的手指被花刺刺了一下,她疼得要将手抽回来,又怕惊动那两人,只好僵直身子等着。 她心里震惊,她还以为这事和李准有关,但看他那日在军营里神色有异,想必也是知晓陛下所为,却不对她坦言。 透过花枝,她看到朱雍恼羞成怒,一手指着古连城厉声道:“古连城!不要认为朕平时宠着你,就是纵容你!你凭什么到朕这里来耀武扬威、乱安罪名?” “陛下,天下钱庄的钱不是陛下想用就可以用的,陛下若是扳倒了天下钱庄,钱庄里的钱依然不是国库的钱,除非陛下是昏君,不顾天下商户和百姓的利益,强夺财产。连城病了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一些事,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些年我为古家尽心尽力,不过是因为我是古家人。现在既然有强敌与我为难,我再强总无法强过朝廷,所以今日特来向陛下言明,这钱庄的事情从今日起,连城将袖手旁观,再不插手过问。” “站住!”朱雍见他要走,立刻喊道:“你就这样不给朕面子?”停顿一瞬,他又懊恼地说:“好吧,就算是朕与你为敌好了,那也是你先不把朕放在眼里。秦王造反,十六县贫困,河东水灾,朕处处需要银子,找你相商,你推三阻四;邀你入朝,你说不管朝中之事。就算是朕的兄弟,朕一句令下,说杀也可以杀、说流放也就流放了,你凭什么处处与朕作对!” 听得皇帝的口气越来越严厉,宁若水生怕古连城说出什么激怒他的话,一拨花枝走了出来,跪倒在他面前,“陛下,请准民女说几句话。” “你……你怎么来了?”朱雍惊讶地瞪着她。 “陛下,自古有国才有家,若无明君,便没有百姓的安乐,昊月国力不强,并非陛下一人的责任,只因历代君王治国无方,但能坚持至今而不倒,却是全国百姓努力所致。前年我们与秋蓟大战,国库无银供给,是天下钱庄捐银五十万两,边关将士才不致在风雪到来前挨饿受冻,这样的义举难道陛下忘了吗?” 她几句话说得朱雍哑口无言,却让古连城皱眉不已,“若水,你起来,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 “以前无关,但日后并非无关。”她双目炯炯地望着两人,“若是我以后做了连城的妻子,这些事情就与我息息相关了。陛下,请恕民女再说一句,天下钱庄再富,也不是国家可以任意取用的钱仓,陛下圣明,应该知道钱庄若倒,于昊月国将会是一场大灾。” “这些天因为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城内连鸡蛋的价钱都飞涨了三倍,长此以往,民心浮动,只怕会有更大的祸乱。陛下缺的是富庶国本的方法,可曾叫朝中臣子虚心向大少请教过?或是精心思考致富之道,而不是求助于一人一庄?毕竟昊月国君主是您,而不是古连城。” 朱雍被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宁若水趁势收尾,又磕了头,“民女今日逾距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陛下可以杀我,也可以流放我,但只请陛下准许我将古大少送回钱庄休息,他是重病之人,天寒风冷,不宜久站。” 朱雍没有说话,她迳自站起来,搀扶着古连城向外走。 朱雍没有出声阻拦,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们相扶相携的背影走出御花园。 “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古连城低低浅笑,“有些话我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希望再给他留些面子,结果你却都说出来了。” “呀,那我岂不是给你闯祸了?”她虽然一鼓作气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但是事后也略有害怕,毕竟刚才被她“教训”的人可是当今皇帝啊! “无妨,说都说了,还能怎样?”古连城仰起脸,深吸一口气,“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不是已经在走了?”她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说,暂时离开京城,去外面走走。” “外面?你想去哪里?” 他想了想,笑道:“泉城如何?双儿已经回去了,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个丫头要怎样还欠我的五百万两银子。” 对于他们兄妹借债打赌的事情,宁若水一直觉得啼笑皆非。哪有哥哥借钱给妹妹,逼着期限还钱,还不起就不许嫁人的道理? “倘若她到时候真的还不出,你要怎么办?真的不许她嫁吗?”她问着。 古连城幽幽一笑,“你想元非傲那个人,会把双儿乖乖还我吗?他们两个人一肚子的骨气,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按期把钱还完的,你不必替他们操心。” “那天下钱庄这边的事情呢?真的不管了?” “先交给爹了。爹会打理,我忙了这些年,实在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古连城将她的头贴到自己的肩膀上,“这一回你不会再跑了吧?” 她轻叹道:“只要你别再背着我做那些让我生气的事情,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我都能抓回来。”他笃定而自信,笑容爬满了唇角。 几日后,古连城和宁若水乘坐一辆马车悄然出京。 同一时刻,皇帝亲自颁发了诏书,宣告了天下钱庄督造的铸银成色十足,绝无以次充好,偷换纯银之事发生。之前的流言蜚语,皆是有人故意散播,朝廷正在全力追查缉拿造谣生事者云云。 这场热热闹闹上演了数日的纷乱终于渐渐平息,百姓质疑天下钱庄的情形也渐趋平和。 两个月后,一辆马车停在泉城元非傲的将军府前,从马车上走下一家三口。男子俊眉朗目,黑眸深湛且有威严;妻子容貌绝美,笑容可亲;十岁上下的男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乱转,满是精明顽皮。 “父皇,孩儿先去看我师傅了。”那男孩子一开口便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这竟然是皇帝朱雍、庄妃娘娘和太子季都。 朱雍冷着脸说:“元将军还没有答应收你为徒,但是你对他可要恭敬。” “知道。”季都拉着母亲欢天喜地的往前走。 行走之余,庄妃回头对朱雍轻声说:“见到古连城,有话好好说,别胡乱发脾气,又白跑一趟。” “哼,那要看他怎样对朕。”朱雍像是带着一身的风雨前来,满脸都是大雨倾盆前的乌云密布。 将军府中,古连城和古无双正在下棋,元非傲在一旁观战。古无双的身后站了她新拜的师傅——宁若水。 近日一番调养,古连城的身体已经无恙,元非傲几次催他走,他都迟迟不肯动身,最后甚至开出条件,说倘若古无双下棋能赢了他,他才回京。 于是古无双拉着宁若水帮忙,暗中恳求,“宁姐姐,你快劝他回去吧,他在这边,我做任何事都施展不开手脚,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监视我都经营哪些买卖,好横插一手断绝我的生意?他留在这里就是我的心头大患。” 宁若水暗笑,“他是你哥哥,你就不能说服他?何必来求我?” 古无双连声恳求,“普天之下若有他能听从的人,除了你再无别人了。他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若求他,他会笑话死我。” 宁若水却说:“可我只能负责教你下棋,别的我也帮不了你。你应该了解你哥,他的脾气和你一样倔傲,谁劝都不会听的。” 于是这天一早古无双就摆出棋盘让宁若水教她下棋,元非傲好奇过来观战,四个人在院中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消息——皇帝朱雍和庄妃及太子前来。 元非傲讶异地说:“陛下现在是不是很闲!一天到晚四处闲逛?” “是来找我麻烦的。”古连城忽然弃子起身。 见他此举,古无双就好像逮到时机地大叫着,“你弃子可就算是认输了!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啊,明天就回京去!” 元非傲本以为古连城会出言反驳,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的对他说:“澜虎堂借我用用吧,我有些话要和陛下单独谈。” 元非傲见他神色中透着诡秘,觉得朱雍前来必定是针对古连城,于是叫人去澜虎堂准备,引朱雍去那边喝茶休息。 古无双则欢天喜地的拉着宁若水去帮他们收拾行李。 古连城踏入澜虎堂时,朱雍冷冷地沉声说:“古连城,你是不是说话算数的商人?” 古连城反手关门,轻声说:“陛下日夜兼程赶路,一定累了,要不要先喝一杯茶润润喉,再来教训连城?” “你少用缓兵之计。”朱雍蹙紧双眉,“当日你怎样和我约定的?说好了要朕配合你演一场戏,如今佳人重回你怀抱,你却赖在这偏远之地,迟迟不肯回京,难道你不知道皇城商户现在都闹成什么样了吗?传言说你被朕暗中流放,一群朝臣求朕对你网开一面,不少商户趁势又要哄抬物价,你爹已无能力震服,朕也不好动武,户部说话都没人听,还要朕大老远来抓你。你到底何时才肯回去?” 一抹悠然浅笑染上唇角,古连城微躬下身子,“陛下,连城知道您近日在京中辛苦,但念在连城为国也算尽过不少心力,总要等我调养好身子再回去做事。” “你现在这样子,能吃能睡,与宁若水恩爱缠绵,还有什么不好的?朕发旨你装看不到,这回朕亲自来抓你,限你三日之内必须回京,否则朕就去告诉你的心上人,让她知道你为了锁住她在身边,到底编织了多少谎话……” 朱雍气呼呼的伸手拉门要走,不料门一打开,门外竟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宁若水。 古连城听到动静转身去看,也怔住了。 宁若水默默地望着两人,然后似是轻叹了一下,继而举起怀中抱着的一枝梅花,“今年入冬后的第一枝梅花开了,双儿要我折来给你看,她说你向来都喜欢梅花,可惜京中始终种不活。你这个妹妹还是很关心你的。” 古连城缓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抱着梅枝的手,在她耳畔低语,“对不起。” “日后若要骗我,别再让我听到你的秘密。”她无奈地苦笑。 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她这些日子也察觉事情有些古怪——陛下三天两头就写信或差人来叫他回京,但他却拖拖拉拉地赖在泉城不走。 明明元非傲和双儿也没有多欢迎自己,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原来……之前那一场大病和天下钱庄遭遇的纷争,居然都是他自己伙同陛下搞出来的。 拿他人和天下钱庄的利益当做游戏,拿自己的身体当做赌注,只为了将她锁在身边,这个男人还有多少狂妄放肆的事情不敢做? 要她为此生气发火吗?还不知道后面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算了,还是守住他吧,他放心了,她也就可以静心了。 只是这一张他密密织就的情网啊……缚住的又岂是她一人呢?就连他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在网中深陷吧? 无论是骗人的还是被骗的,因此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生多舛,唯愿如水,而他竟以“连城”深情相许,复又何求? 就随他吧—— 欲知古无双与元非傲间精彩动人的爱情故事,请见天下钱庄之一《嫁妹》 湛笔夜话之四十六 湛露 人生的缘份真的是很难说,每天都在编织爱情梦的某露,到现在也没有等到自己的缘份,所以只能寄情于女主角了。 这本书开始之前,我对一个场景非常有感觉,就是女主角洗净铅华,自己开设了一个早点摊,然后被男主角远远看着的那一场戏。 我觉得那个场景中的女主角是最美的,因为她坚强而独立,即使没有男主角,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真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 有时候会寂寞,会怨天尤人,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流泪,会发下无数次的誓言,又无数次地失望而归,看不清自己的未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梦想会不会是一辈子的梦想。 但是那又如何呢?这个世界向来只能自救,而不能期待他人。 颓废的心情人人都有,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它占据了人生中大部分的色彩,比如某露就是这样,只有在敲字的那一刹那,颓废会化作力量,自觉自己光彩照人。 故事的最后一句:人生多舛,唯愿如水。其实是某露的人生信条之一。 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像流水一样自由,像流水一样无拘无束,甚至,像流水一样无情。 不过,倘若真的无情,就不能坐在这里编织这些美丽的故事吧?唉,多情有的时候真的像是一个负累,但是又让人舍不得丢掉。 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宁静、安乐、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