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家夫》 楔子 五坪不到的小套房,杂乱地摆著家具,书桌上放著几叠大大小小的画稿,几本厚皮精装书和换下来的衣服散乱在狭窄的床上。 那是张很小的单人床,躺个一百六十公分的女人或许还勉强称得上舒适,但如果躺了倚窗而立的那个男人……恐怕是辛苦了。 屋子一角立著画架,小圆板凳的周围散放一堆油彩水墨,画架上盖著一块沾上无数油彩的灰布。 靠在窗边、频频往下张望的周传叙,刚从大学美术系毕业,一直想当个画家,所以很多同系同学都去学校或补习班里兼画画课了,他还待在家里,每天创作。 公寓位在五米巷道上,他在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没来。 走到角落的画架前,他掀起那块有点骯脏的灰布,画架上钉著一幅未完成的画作,那是女孩的近身像,a4的纸张里,女孩浅浅笑著,右手抓住两颗红樱桃,左手手指轻轻咬在嘴里。 她很年轻,披肩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巴,红红的嘴唇比樱桃诱人,而眼底的浓浓娇美让看著她的人倍感甜蜜。 她叫詹幼榕,才十九岁,今年暑假就要高中毕业,她有良好的家世和家教,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教授,哥哥在唸医学院,未来……想到未来,他忍不住笑开。 她不适合生长在那个模范家庭,因为她未来不想当医生、教授或律师,只想当他周传叙的妻子,她要每天窝在他怀里、赖在他身边,她要每天双眼睁开,就看见他温柔的笑脸。 她不要辉煌成就的人生,对於成功的定义,她说——可以拥有周传叙的女人,就是天下无敌。 她爱他,爱得很深、很真、很纯。 她和他的表妹刘鈺珊是死党,两人国、高中六年都坐在一起,天天听珊珊说著崇拜表哥的话,以致还没认识他,就先爱上了他。 她常常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要娶我?」她真的很想嫁给他,每天都想。 而温和的他总是微笑说:「我会娶妳,只要妳长得够大。」 他并没有说错,她的年纪太小,小到不适合谈论婚嫁,但不适合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父母亲、没有家世背景,而且相当贫穷,这些问题构成她父母亲强烈反对他的理由。 他们反对女儿和什么都没有的大学生谈恋爱,若他唸名校、一毕业就有高薪工作等著赴任也罢,偏偏他周传叙是三流大学的美术系学生,论前途、论未来,一切仍是不可预测的未知数。 大部份的父母,都会反对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男人有所牵扯。 他们积极反对女儿沉沦,然而严官府出贼偷,他们越反对,女儿越是要逮著机会来见他,为了这件事,他们闹过无数次家庭革命。 放下灰色的布,把画作遮住,周传叙再度走到窗边,手伸进口袋。 口袋里有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放著两只新戒指,白金的,不太贵,他和店员讨价还价后,以八千块成交。 他很穷,照理说没有多餘金钱可以买下这样的对戒,但上星期他卖掉生平第一幅画作,赚得人生第一笔金钱,这笔钱,他决定投资在爱情上面。 窗外,一个纤细的鹅***身影映入眼帘,迅速地,微笑爬起他的嘴角、浮上他的眼尾,他几乎可以听见她轻快的细跟凉鞋踩在柏油路面的叩叩声。 飞快走到对讲机边、压下公寓大门的锁,他打开房门,展开双臂,準备迎接他的小爱人。 一、二、三……他在心底默默细数她高跟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闭起双眼,想像她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光是想像,心就渍上了蜜,他爱她,非常确定。 下一秒,她小小的身子投入他的怀里,仰起头,她的唇堵上他的,一个热热烈烈教人喘不过气的法式热吻,让他的 shen体出现异常变化。 匆促间,他推开她,别过身,抑住衝动与尷尬。 詹幼榕不懂他的反应,从身后圈住他,娇声问:「为什么不理我?生气了吗?不要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看我看得很紧……」 「我没生气。」他深吸气,转过身,阻止她的叨絮。 「有,你肯定生气。」她都起可爱的小嘴嗔道。 「没事我干么生气。」他捧起她的脸,同时命令自己的欲望退潮。 「你可以生气的事多著呢,气我哥哥揍你,气我爸爸对你不客气,也气我妈妈说、说你配不上我的家庭……」话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啊,你不可以把他们的帐算在我头上。」 周传叙爱怜地把她拥入怀里。「放心,我不是乱算帐的男人,我知道妳没错,也明白他们的立场没错。」 谁都会这样看待一个美术系的男生吧!他微微嘆息。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你会变成毕卡索,你会住豪宅,变成亿万富豪,我一直都相信。」她的泪水滑出眼眶,像优雅的芭蕾舞者,一个美丽的小滑步,抓紧了他的心。 「我知道。」他爱她眼底的崇拜,爱她的全心信任,为了她,他会努力把自己变成富豪,让她吃好穿好,成为人人羡慕的女王。 「他们目光短浅,我和他们不一样。」她好气家人,是他们在为难她的爱情。 「我懂。」 「你不可以因为他们,就不爱我了。」她抓起他的袖子放进嘴里咬,爱娇的模样看得人心怜。 「我不会。」 「既然不会,为什么……」詹幼榕的脸瞬地爆红。 「为什么怎样?」他不理解她的羞涩。 「为、为什么你不吻我?」话说完,她一头钻进他怀里。她很爱让他吻呢,他的气味很好闻,他的吻很温柔,他的一切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东西。 她问出他满心无奈。「不是不想吻,是不能吻。」 「你在绕口令吗?我听不懂。」 「再吻下去,我会想把妳带上床、要了妳。」他低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响得她满脸通红。 原来阿叙不是不要她,而是太想要她…… 詹幼榕圈住他的腰,轻笑道:「你又没问我。」 「问什么?」 「问我想不想给啊?说不定,我愿意呢。」 「傻瓜,妳还小,这种事不能随便允的。」 看向堆满杂物的单人床,他不允许她的第一次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他发誓,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买豪宅、买昂贵大床,让她的第一次无懈可击。 「对象是你,就不随便。」她认真道。 这么美好甜蜜的承诺呵……他收下了,谨慎而细心地收妥。 「来,看我给妳买什么。」 周传叙从口袋掏出丝绒盒子,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女对戒躺在盒子里,戒指内刻了几个字,男戒里刻著「eternity」、女戒里刻上「lover」,他拿起女戒慎重地为她戴上,而她也拿起男戒为他戴上。 她爱怜地抚摸指间的戒指。「阿叙,我们这样算不算夫妻?」 「不算。」他回答得篤定不迟疑。 「有戒指、有爱情,为什么还不算?」她不满意他的答案。 「因为妳的婚戒将是一颗镶著大钻石的戒指。」 她笑了,感动的笑容填满他的心。「不管有没有大钻石,周传叙,詹幼榕只当你一个人的妻子。」 「知道了。」 「阿叙,我就要去……」话到了嘴边,却在他那双温柔大眼中失去说的勇气。 「妳要去哪里?」 她摇头,苦闷的眉缩出伤心。「阿叙,我们可不可以约定?」 「约定什么?」 「约定十年,十年里不管是你离开或者我离开都没关系,重点是十年之后我们碰在一起时,就结婚。你说好不好?」 「很奇怪的约定。」他狐疑地看她。 「哪有奇怪,十年,你三十三岁、我二十九岁,刚好是适婚年龄。」 「这个部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妳或我会离开十年?」 「呃……我、我会考大学嘛,要是我不在台北唸书呢?那不就分开了。」她支吾其词。 「傻瓜,那不算分开,我会天天打电话给妳,假日的时候,再搭车去找妳。」 她却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我都敢立誓等你十年,你为什么不敢立誓?是不是你打算趁我去唸书,就偷偷爱上别人」 这样也能生气!周传叙好笑地回答,「好,别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妳。」 詹幼榕突如其来的脾气不只莫名其妙,还教人抓不著头绪,上一秒才发火,下一秒又哭得满面泪水,她哭著拉扯他的衣服说:「傻瓜,等五年是幸福、等十年是奢华的幸福,等二十年、三十年……就什么都不是了。」 「为什么?」他听不懂。 「当一个女人留给你的只剩下无尽的等待和思念,你要懂得认赔杀出,别傻傻等下去,二十年、三十年,是很漫长的光阴,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 他笑开,温柔的眼睛盛满温柔。「对象是妳,就不浪费。」 他盗用她的话,她深受感动,猛地扑上他的身子,连声说:「阿叙,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我知道,我也好爱、好爱、好爱妳。」 然而这么多的「好爱」阻止不了她的离开,在十几天的杳无音讯后,周传叙找到詹幼榕家里,才晓得他们全家移民了,从表妹珊珊口中知道,詹家移民是为了躲他,她的父母亲不希望女儿的未来毁在一个没出息的男人手里。 夏天过去,他开始明白等待是件多么痛人的事情,他无时无刻不想到她,想她的笑,想家教良好的她,走到哪里都有一方乾净手帕,想她单纯美丽洁白的人生不再和自己交集,想他们的爱在她父母亲眼底竟是污点。 秋天过去,他告诉自己,别让人瞧不起,如果她的父母以金钱来衡量男人的价值,那么,他就努力提升自己的价值。 冬天来临,他的第二幅画、第三幅画顺利卖出去,忙碌排挤了思念,让他的生活不至於那样痛苦。 第一章 他喜欢夏天,夏天的太阳和他是麻吉,他痛恨阴暗,而太阳为他扫除了所有阴霾。开著敞篷车,周传叙行驶在路树茂密的台北街头,享受暖暖的南风阵阵吹过,他想……该到垦丁渡个假了。 很多年前,有人以金钱衡量他的价值,把他列为条件低下的男人,於是他努力又努力,他的画从一幅八千到八十万、两百万,他的绘本从一刷到十五刷,每一刷都带给他可观版税。 这样好的成就充份证明,他是个相当有才气的画家,应该朝这方面更加尽力,但他不只当专业画者,还当起专业投资者,九年时间,正确投资替他累积上百亿身家。 如今,他不但是个成功的艺术家,也是个成功的商人。 可惜那个曾经被他哄在掌心的女人,已经属於别的男人——她在二十一岁那年结婚,嫁给一个电子公司的小开。 好有趣,她要求他承诺十年,结果她自己却才等了两年就等不及了。那年口口声声的「好爱、好爱、好爱」,现在想起来,竟然成了讽刺。 他没有愤世嫉俗,只是拼了命想证明些什么似地,发狂赚钱。 他赚下一栋栋豪宅,豪宅又替他赚进一笔一笔可观现金,他的存款簿累积起惊人的数目字,可是越赚……他的心越空虚。 他不知如何解决这种空虚,只好放任自己堕入「赚钱空虚、空虚赚钱」的恶性循环里,他在空虚里吃饭睡觉,在空虚里呼吸,在空虚的世界里,品嚐自己无限制的空虚。 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他必须找个好女人,爱她、宠她,并且停止对幼榕的想像。 他还想她吗? 九年了,他一点都不觉得等待十年是某种奢华的幸福,只觉得无聊。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女人,谁能说不无聊? 九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他改变了,从一开始的天天想、时时想,到今日,若非在某个特定的契机中,他已经不会想起她。 有人说,光阴是最好的治疗剂,他却要说,遗忘是人类的求生本能。若非遗忘存在,人们天天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怎能痛快? 再看一眼太阳,他喜欢能扫除阴影的太阳,非常喜欢。 向迟迟把考卷压在胸前,笑逐颜开。再看一次吧,很长的1,很大的两个圆圈圈,真是好可爱的数字哦。 这是她上国小的第一张考卷,只是平时考,没什么了不起,但这是她人生第一个一百分,书上有写,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她已经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简单得多了。 外婆常常告诉她,「妳妈妈的头脑很棒,要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养阿姨,她可以考上医学院、当很了不起的医生。」她听了总是认真对外婆说:「没关系,以后我会用功读书,去上老妈没唸的医学院。」 她家里没有爸爸,但是没关系,她有三个妈妈,除了真正生她的老妈以外,还有两个发誓要当她一辈子妈妈及妈咪的阿姨,所以她虽然是单亲小孩,却一点都不可怜。 外婆是学音乐的,所以教她钢琴、小提琴和长笛,说老实话,她不太聪明,唸书加上学乐器,对她而言是很沉重的压力,不过外婆对她很好,每次练完乐器、写完考卷,就会给她纸和笔,她最爱画画了,每次画画都会让她很开心。 她的身材比一般同龄小孩矮了半颗头,同班同学常常笑她是哈比人,还会把她的东西乱丢,她气死了,可是她的脾气太好,再生气也不会和人吵架。 迟迟深吸气,仰头,整张小脸沉浸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热爱太阳,热爱金***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温热感。 可惜她们家的旧公寓夹在两间公寓中央,阳光照不进来,终年阴阴暗暗,老妈和妈妈、妈咪说,将来,要存很多钱买一间可以照到很多阳光的房子。 到时候,她的房间会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和粉红色的窗帘,她可以在下午的时候,打开窗户让微风和阳光一起晒进来,她要在翻飞的窗帘里跳舞…… 在窗帘里跳舞耶!那一定和童话书里的公主一样美丽。 嘎吱!一阵刺耳的煞车声传来,震痛她的耳膜。 迟迟没意识发生什么事前,先意识到疼痛。「嘶∼」倒抽口气,她的手肘和膝盖处传来热辣辣的感觉。 她被车子撞了,跌在柏油路面上,考卷掉在一旁,她还站起身,先一步捡起考卷,收进书包里面。 「妹妹,妳还好吗?」 周传叙匆忙下车,蹲在小女孩身前。 这是个营养不良的女孩,看起来才四、五岁,却穿著小学生的制服,宽宽的袖子在手臂上方折了两折,瘦削的手臂、乾巴巴的双腿,还有一张美丽的脸庞。 用美丽形容一个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女孩子并不恰当,但她的确带给人美丽的感觉,他没说错,是美丽,不是可爱。 周传叙审视迟迟时,迟迟也回望他,眼底透露出些微恐惧。 这个叔叔很高、很大、很像电影里面的大巨人,他留了胡子,长长的胡子盖住半张脸,只能勉强从胡子中间找到红红的嘴唇,温柔的声音就是从那两片嘴唇里发出来的,另外半张没有被胡子盖住的脸,也让额头上厚厚的刘海和眼镜遮住。 「妹妹?」他伸手要拉她,她吓得往后缩。 周传叙皱眉。他的模样吓著小女孩了? 他的……浓密外表……是常常吓哭小孩,但他很懒,懒得改变造型、懒得刮胡子、剪头发,反正他的工作是画家兼投资人,不需要卖五官。 可是这个美丽女孩的目光让他出现微微的良心不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哦……长得丑不是错,错在不该出门吓小孩。 他吓坏她了! 拿下眼镜,把刘海往上拨,他翻出一点脸部特徵,对小女孩释出善意。 「妹妹,叔叔送妳到医院好不好?」 她应该说不,应该跳起来衝回家,老师有说过,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就算那个人说他是妳爸爸妈妈的朋友都一样。 但,好奇怪,她不怕他了——在他露出双眼,而她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温柔之后。 见小女孩半天不说话,周传叙在心底直滴咕。 糟糕,她到底是被撞傻还是被他的胡子头发吓傻? 不问她的意见了,说不定她撞到脑袋,不赶快就医不行。 於是他蹲下身子,把小女孩抱上车。 至於迟迟,她还在发呆。这个叔叔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眼睛,让她联想到老妈托著下巴对她说的话。「妳老爸啊,手很长、脚很长,一副从图画书里走出来的巨人样,他站起来的时候,会把上面的空气吸光光,看起来好像很凶恶,但他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一副很温柔的嗓音,即使喝醉了,仍然没有忘记他的温柔。」 迟迟的反应机制在医生帮她照完x光、护士为她包扎伤口时才开始。 「啊,叔叔!」她尖叫一声。 「怎么了?」周传叙连忙低下身子。 「我可不可以跟你借手机?」 「好。」他把手机打开,问明电话号码,拨好号,递到她的手上。 「外婆,我是迟迟……对不起,妳一定很著急……外婆,老师要我们留在学校写功课,写完功课很快就回去了……不饿啊,老师请我们吃麦当劳,我的肚子撑得不得了……我知道啊,我有很乖……外婆外婆,我考一百分哦……对啊,以后我要用功读书考医学院……啊,老师叫小朋友进教室了,我先进去嘍,外婆再见。」 她在睁眼说瞎话,并且说得很流畅。周传叙怔愕的想。 当护士小姐替她上药、弄痛她的伤口时,她明明痛得倒抽气、瞇眼睛,却还是用甜甜的笑声安抚外婆的心,一度痛到忍不住时,便抽出领口里的项鍊,紧紧握住坠子,好像这么做,疼痛就会减轻。 归还手机时,迟迟不忘解释,「我外婆很胆小,听到我出车祸,会把她吓坏。」 她的解释惹得周传叙都心酸了。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这样懂事。 他没多说什么,把手机收回口袋。 「上完药了?妳还有没有哪里痛?」 迟迟的左手鬆开紧握的项鍊,甜甜地回答,「谢谢护士阿姨,都不痛了。」 「那就好。」护士小姐揉揉她的头,转身对周传叙说:「你们稍等一下,等x光片出来,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回去了。」 「好,谢谢妳。」 周传叙弯下腰,想对迟迟说几句话,不经意间,视线对上她胸口的坠子。 严格说,那不是坠子而是男戒,他的目光定在男戒上,心像被什么撞到似地,他说服自己,不过是相似,而相似的款式太多,它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但,同样的话run过三次,他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最后,他很不懂礼貌地,没经过小女孩的同意,逕自拿起戒指仔细翻看,当戒指里头刻的那个英文字跃入眼帘时,心一吋吋发紧。 它怎么会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它被偷了呀……在很多年前…… 迟迟防卫地拉回项鍊,飞快把坠子收进自己的领口里,用双手紧紧压住。 「这是爸爸给我的,叔叔不可以动。」 「……爸爸?」 「对,爸爸。」同学和邻居都嘲笑她没有爸爸,可是她知道她有,老妈说过,她又不是孙悟空,怎么能从石头里蹦出来?所以她当然有爸爸。 「谁告诉妳这是妳爸爸给妳的?」 「老妈。」 爸爸?老妈?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飘过,周传叙紧盯小女孩的五官。 不会吧,他在想什么啊,那么美丽的女孩怎么会有个当小偷的母亲?但,如果是呢?就算机率小於千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仍是种存在的东西啊。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以走,一、选择猜测,二、选择证实,就算证实出他脑袋里的只是个荒谬念头……他能有什么损失?顶多是莞尔一笑,嘲笑自己吃太饱、想太多。 迟迟凝视他,她喜欢他的眼睛,很温柔、很像她梦里的父亲。她忍不住开口问:「叔叔,你有女儿吗?」 正常的人会说:「是的,我有女儿。」或者说:「没有,我没有一个像妳这么可爱的女儿。」 但周传叙的反应不在正常范围,他勾起她的下巴,企图在她的五官里研究出什么似的,仔细审视。 「走吧,我们去抽血,抽完血就可以回家了。」 叔叔有没有听错啊?护士阿姨明明说要看x光片,又不是抽血…… 可周传叙没有给迟迟发表疑问的时间,他动作飞快地打了几通电话联络医院里的医生朋友,然后看x光,确定迟迟无大碍,之后两人都抽了血,所有事情一气呵成。 半个小时后,周传叙和迟迟双双坐在麦当劳里。 「叔叔,为什么医生要抽我的血?」她小小的手指头拿著鸡块,终於有机会问出心中疑惑。 他怔了怔。他不赞成小孩说谎,但这时候他不得不同意,说谎是把事情简单化最快的方式,於是他说:「医生要抽妳的血去做培养,看看跌倒时,有没有细菌跑进妳的shen体里。」 「那叔叔没有跌倒,为什么也要抽血?」 周传叙语顿。那句话讲得好——说一个谎必须用更多的谎来圆。 他转了转脑袋,回答,「是我把妳撞倒的,不能只让妳一个人痛,我应该陪妳一起痛才公平。」他欺负小女孩年幼无知。 「哦……其实没关系啦,叔叔不必陪我痛。」 「真的吗?谢谢妳。妳要不要吃冰淇淋?我听朋友说,附近有一家冰淇淋很好吃。」周传叙转移话题。 「不要。」 「妳不喜欢冰淇淋?」 「喜欢啊,但冰淇淋很贵,妈妈说,我们要节省一点。」 「节省要做什么?」他觉得好笑,节省居然会从这么一丁点大的女孩嘴里说出来。 「把钱节省下来给外婆买大房子。」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外婆很喜欢住大房子?」 「我们的房子快被拆了,老妈和妈妈、妈咪要努力赚钱,我和外婆不会赚钱,我们负责节省。」 分层负责,很有道理的说法。 好一段日子之后,他才弄明白,妈妈及妈咪指的是她的大阿姨、小阿姨,三个姐妹为弥补迟迟没有父亲,决定给她很多个母亲,共同抚养她长大。 「妳爸爸呢?」 「我爸爸迷路了,有一天早上他出去买豆浆给我喝,走著走著就忘记回家的路,我们到现在还在找他。外婆说等我当医生,碰到失忆的男人要注意看清楚,说不定那就是我爸爸。」 「所以妳很想当医生?」 「对。」 他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女孩老让他有心酸的衝动。「好吧,妳不想吃冰淇淋就不吃,那么有没有妳想要的东西?衣服?玩具?还是其他?叔叔买给妳。」 如果她开口要大房子的话呢?他只考虑两秒钟,然后马上知道他会给,并且给得毫不迟疑。 他的钱多到失去意义,财富对他而言,只是几张书面数字,倘若那些数字能买到女孩一个真心笑容,他愿意。 「我要……」她偏头想想,须臾,露出笑容,说:「我希望老妈可以陪我。」 她要陪伴?「妈妈很忙吗?」 「嗯,超忙的。」 「她在忙什么?」 「忙著卖房子啊,每天从早上卖到晚上,回到家常常累到说不出话,妈咪也是哦,妈咪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睡饱饱……」 没说话,周传叙负责倾听,从她的形容里,拼凑出一个疲惫的母亲、一个迷路的父亲、一群同心协力的姐妹、一个沉重的家庭…… 晚上七点四十三分,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穿著深蓝色套装的女子站在办公桌后面,板著脸孔,对七、八个年轻员工说话。 她叫向冉冉,二十六岁,有一张美艳的脸孔和穠纤合度的身材,她的皮肤非常白,不用上妆就是无瑕美女,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聪明脑袋,别人想不通透的东西,对她而言只是简单逻辑。 若这是上天送给她的优厚礼物,那么恶劣的命运就是老天平衡她的过度大方。 她的命很差、运气也很差,是老人家口里说的那种「水人没水命」的女人。她不认识何谓不劳而获,只知道,她要什么,只能埋头苦干,花别人三倍力气去争取。 「这件案子这星期之前一定要搞定,不可以再拖下去,张书棋、李育评,你们两个晚上再跑一趟王先生家里,记得,从王太太身上下手,如果你们还是没办法处理,趁早告诉我,我换别人去。」 大大的眼睛一扫,在座的年轻人如坐针毡。 「知道了,我们会尽全力。」张书棋、李育评异口同声。 尽全力就够了吗?不够,她要看到结果——她要的那个结果。 「王嘉凊,吴奶奶的那个房子到底卖还是不卖?你后天以前给我确定,别告诉我,妳连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说服不了。」 「是。」王嘉凊苦著脸,硬著头皮接话。那老太太和巫婆差不多,精明得不像八十岁。 「我接下一个大case,是两幢连栋的透天别墅,庄文禾,这是地址和钥匙,找时间去拍照、测量勘查,明天一大早,我要看到资料。」 明天一大早要看到资料?换言之「找时间去拍照」,那个最佳时间点是今晚……不过,他很开心,接下这个没有「过度压力」的工作。 「好,我晚上就搞定。」 「明天中午的会议改到下午,陈素嫻,明天早上妳和我跑一趟永和。」 「好。」应完话,她发现向冉冉的目光还定在自己身上,立刻乖觉道:「我会穿长裤、平底鞋,还会做好所有纪录準备。」 向冉冉点头,眼光扫向座位左方的两个女生。「至於妳们……」 女孩互视一眼,穿黑裙的那个马上起身。「boss,我们明天会去翁先生家里把合约签下来,另外,文小姐那边也谈得差不多了,没有意外的话,买主这几天会付头期款。」 「很好。」向冉冉点头。「你们可以下去了。」 手下们鱼贯离开她的办公室,在门砰地关上那刻,向冉冉也像被抽了气的球,瘫在座位上。 抚著隐隐发痛的额头,她把剩下的温开水倒进喉咙。 她知道员工们背地里喊她女暴龙,知道他们批评她带人的方式没有人情,但……任***人加入他们这组时,她就把话挑明说了,他们都是来这里赚钱的,不是来交朋友,如果要交朋友,她建议他们到ktv、到 pub,到那里训练人际关系,会比待在这里更令人满意。 她是直来直往的人物,从不浪费心机在背后整人,能跟她的就跟,不能跟的,请另找高明,她不强求。 “嘶……”一阵鸡皮疙瘩冒起,她拉了拉身上的小外套。 不是冷气太冷,而是生理痛宰折磨她的神经,每个月,她都要被这种女人特征折磨一回。 电话响,她趴在桌上,懒懒地拿起话筒。 “喂,你好,这里是向冉冉办公室。” “冉冉,我是妈。” 听见母亲的声音,她沉默了,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她知道母亲打这通电话要和她谈什么。 在她沉默之后,母亲在电话那头尴尬半晌,才嗫嚅开口,“冉冉,我明白你的立场,只不过爸爸终究是爸爸……” 这样的男人还可以当爸爸?她嗤之以鼻。 她高三那年,爸爸有外遇,对象是他的秘书,这分明是件错误的事情,但他错得理直气壮,爷爷奶奶甚至挺自己的儿子挺得毫无天理。 他们说:“要怪就怪你们母亲没为向家生下一个男孩。” 于是,错在母亲不争气的肚子,错在向冉冉、向秧秧、向晚晚不是男生、不能为向家传宗接代。 很白痴、很八股的想法! 之后爷爷奶奶以中断她们的经济来源为要胁,逼迫母亲同意签下离婚协议书,三姐妹都是骄傲的女生,而母亲是传统女人,她们拒绝了,结果是,家里穷到连下锅的白米都没。 母亲大学毕业就嫁给父亲,没出过社会、没有半点工作能力,所以养家顿时成了身为大女儿的她的责任。 她甚至连毕业证书都来不及领,就急着找工作赚钱,而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援交。 出卖身体那天,她回到家里,母亲和妹妹们抱头痛哭,声声的哀求让她不得不更换工作,幸而老天爷帮她,让她很快找到房仲业这个工作,那时她才十九岁,会被录取的原因是她斗志满满地对上司说:“我要赚钱,赚非常多的钱。” 所以,一个把她逼到绝境的父亲,她能要、还要吗? “那个女人离开你爸爸很多年了,这些年,他女人一个换过一个,却没有人为他生喜爱一儿半女,这让你爷爷奶奶非常失望。” “又如何?是他选择当孝子,不当个有肩膀的父亲,他无权回到这个家庭。” 她是个势利女人,爱钱、爱大房子,这些年,父亲除了生不出儿子之外,他的工作倒是很成功,接受回头的父亲等于接受一大笔让她连作梦都会发笑的财富,但她不要,因为,他毁了她的梦。 那年,她功课很好,老师同学都相信她能考上第一志愿;那年,十九岁的她写了近五十封情书给隔壁班那个男生,在毕业前夕,她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他说—— 让我们一起加油,如果我们都考上t大医学院,就正式当男女朋友吧。 她原本可以拥有那种人生的,是父亲害她失去梦想、未来,失去她在日记簿里写过千百次的男生。 “你爸爸病了。”于希真知道要说服这几个女儿接纳父亲,比什么都困难。 “他有钱,可以找最好的医疗团队照顾他。” 不像她,穷到迟迟出生那天,都开始阵痛了还得勉强挤着笑脸说服客户买下一栋可以让她赚五万块佣金的房子,她深刻记得那种痛,她忍了,忍到下班,打了卡、填下假条,才离开办公室。 “可是,你爸……或许活不久,医生说,不会超过一年……” 一年?向冉冉像被砸了记闷棍,再也说不出反对。 那个男人就要死了…… 因为他,她与幸福擦身而过;因为他,她不信任男人;因为他,年纪轻轻的自己成了单身母亲,在花样年纪里,别的女孩在享受青春、享受生命洗礼,她却驼着背,背负着家庭重担和女儿的教育问题。 是他害的,但他就要死了…… “冉冉,如果你们姐妹一致反对,我会尊重你们,不让他踏进家门,只是你们确定,未来不会后悔吗?要是若干年后想起今天,你们会不会因为这个决定感到遗憾?”于希真叹气。 她无语。 “他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整个家庭,如果不是一个行差踏错,你和秧秧、晚晚都会不同。” “我常梦见你穿白袍的模样,梦见你在手术室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完美的手术;我梦见秧秧和一群外国人说话,她穿着昂贵的名牌套装,指挥你爸公司里的员工,那气势比男人更像大老板;我也梦见晚晚,她站在大舞台上,穿一袭红色晚礼服,拉着小提琴,一曲完毕,台下的观众起立热烈鼓掌。 往往梦醒,我就有满肚子怨怼,我恨你父亲、恨破坏完美家庭的坏女人,但时光无法逆转,错了的事无法改变,你们现在能做的是,别让自己和父亲一样出错。冉冉,你再考虑考虑好吗?” 她的回应是一个无声叹息。 等了半天,于希真仍然等不到她的回应,垂眉。“迟迟想学英文,我答应带她去试听,先这样,你再慎重想想。” 电话挂掉,向冉冉陷入一阵沉思。 他,就要死了?真卑鄙的男人,他怎么可以死?烦!头痛到快爆炸,她捶着头,一下比一下重。累……好累,累得她快直不起身,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在那里,她不是妈妈、不是长女、不是组长,只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女人…… 打开电脑,在“我的最爱”里,她找到想看的画面,那是一片大海,很蓝很蓝的海,阳光当头照耀,把她冷冷的身子弄得很暖,闭上眼,她仿佛听见大海的呼唤声,听见太阳向她招手,要她快点加入。 周传叙盯着电脑里的检验报告快要两个小时了。 多不可思议,千分之一的几率也被他撞上,向迟迟居然是他的女儿? 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当了六、七年的父亲,自己却一无所觉,要怪老天热爱捉弄人,还是怪命运偏好与他作对? 不过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让他决定替自己和迟迟验dna,谁知道会验出一个让人想像不到的结果! 打开征信社寄来的档案,当向冉冉高中时期的照片出现在电脑萤幕上时,他倏地记起,为什么是她。 七年前的片段场景跳入心田,那些已经模糊而尘封的人事再次鲜明。 十九岁的向冉冉和十九岁的幼榕一样,清纯干净,聪明的眸子里挂着灵敏,她有张和幼榕相似的脸庞,她们都在身后梳起马尾,对,她们很像…… 天上斜斜飘起雨丝,他不喜欢雨天,认为雨天总会发生一些坏事。他离开父亲那天,下雨;失去母亲那天,下雨;幼榕到加拿大念书那天,也是像这样,飘着雨丝的天气。 可今天有好事情,他卖掉了一副画,收到十万块钱订金,他亲吻无名指上的戒指,想像自己正亲吻着那个在遥远国度里念书的女人。 他的画已经小有名气了,最近画廊计划把他的画行销到国外,今天特地找他去谈到国外开画展的事。 幼榕离开两年了,两年间,他勤奋不懈,让自己变成有钱人,卖画、投资、置产,现在的他虽然还住不起大豪宅,但已买下一户五十坪公寓,而存款簿里的数字也高达八位数。 他会继续积极进取,等她大学毕业回国,届时,他将是个亿万富翁,以这样的身份向幼榕的父母提亲,他们应该不至于反对了吧? 把t恤的帽子拉到头上,他不喜欢穿雨衣也不爱打伞,他快步过马路,走到表妹指定的咖啡馆。 因为父母过世得早,他是阿姨、姨丈照顾长大的,去年赶上移民热潮,阿姨全家移民到加拿大,只有表妹留在台湾,继续把大学念完。所以珊珊常常哀怨道:“家人不在身边、我们两个人只好相依为命了。” 他疼珊珊,不单因为表妹和女友是死党兼好友,更因为他们一起长大,手足情深。 “表哥,我在这里。”珊珊对他招手。 他朝她走去,珊珊看他一眼,瞪他。“又不穿雨衣,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都不会生病的哦?” 他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口气很差哦?谁敢惹我们家的珊珊,我给你出气。” 她怒气腾腾地把咖啡杯端起来,仰头,一口气喝掉。 “怎么了?看起来真的气得很凶。”他捏捏她可爱的脸颊。 “表哥,你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常飞加拿大,和幼榕见面?”她挥开他的手,不知道气谁才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忙。”成名并非不必付出代价。 “你有没有想过,幼榕一个人在那边会寂寞?” “不会的,她和家人一起去,哪会寂寞。” “可是、可是……可是那里的男生都很热情。” “我对幼榕有信心。”他们约定过,要等彼此十年,可他并不想让两人真的等上十年,所以必须加倍卖力,现在的辛勤是为了减短两人的思念期。 听见他的话,珊珊气疯了,突然大声一吼,吼得旁边的人纷纷转头看她。 “信心个鬼啦!她要结婚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敢寄红帖给我,她要我转告你,不要再守什么约定,她要嫁的男人很好,她会得到幸福,她要你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连珠炮似地说完,气得泪水直流。 屁啦屁啦屁啦,全是狗屁话!那年出国还一把一眼泪一把鼻涕,哭着说她念完书一定马上赶回来,才多久的时间啊,就移情别恋、另结新欢,这年头,爱情都是骗人的不成? 珊珊好气,气得跳脚,她昨天狠狠把幼榕骂一顿,也不管国际电话有多贵,要是没有骂到她爽,她怎么舍得放下电话? “……珊珊,这种事,不要随便拿来开玩笑。” 他淡淡看了表妹一眼,极力压下心中的澎湃汹涌,告诉自己,他不信,珊珊只是道听途说,只是被谣言迷惑。 开玩笑?拜托,她已经气到肠子快破掉,他居然说她开玩笑!珊珊忍不住朝笨蛋表哥咆哮,“我哪有开玩笑!你自己看,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好日子’!” 当那张印着幼榕甜美笑脸的粉红镶金边喜帖落在桌面上,他的心也像被人用斧头劈开,惊天动地的痛起来。 不是说好十年的吗?他那样认真守着约定,没想到要求承诺的她,不过短短两年,就改变了心意…… 都说距离是爱情的杀手,这是规则、是定律,他不信,还认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够坚定,哪晓得到头来,他的坚定全抵不过规则定律。 凝睇请帖上的照片,他很明白她真的爱上别人了,如果是勉强,勉强不出甜美笑容,别欺骗他摄影师的技术好,如果没有那样的感情,一定拍不出这样的照片。 “你看清楚,不是玩笑、不是谎话,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她在电话里和幼榕说要断交,幼榕没话说,但她听见她在哭,不断说对不起,不断要表哥寻找自己的幸福,还说什么两个人的家世不合适……屁啦!根本就是看不起表哥的职业和身世! “算了,他们家我们高攀不起!表哥,我帮你介绍几百个比幼榕更好的女生,我保证她们的老爸老妈不会这么势利眼……”她一路气、一路骂,最好骂到詹幼榕的耳朵发痒烂掉。 “……她幸福吗?”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表妹以为他没说话意愿时,终于开口。 这时候还管她幸不幸福?自己的悲伤比较重要好不好!他周传叙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珊珊气怒地想。 “表哥,她幸不幸福干你屁事啊?她最好三个月结婚又离婚,最好她被家暴,最好……” “够了,珊珊。暑假你回加拿大和阿姨、姨丈团聚时,如果有机会碰见她,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会如她所愿,放手、寻找自己的幸福,叫她不必有心理负担。” 他的话让珊珊瞪目结舌,但他没理会,迳自走出咖啡厅。 雨还在下,但他没把帽子戴上。 这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朋友替他找到一个援交女孩,他只看一眼就同意和她上床,因为她有张和幼榕相似的脸庞。 那天晚上,他要了她,记不得要过几次,唯一记得的是女孩眼角的泪光,那是她的初夜,她很痛、痛到紧咬下唇,他看见她的下唇渗着血丝,却倔强的不肯让示弱的泪水滑下。 他有很深的歉疚,他不该把对幼榕的不满发泄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但他停不下来,只能尽力温柔,温柔地哄着她,叫她别害怕,多好笑,施暴者竟然要被害人不害怕? 但不知道是他的诱哄出现效果,还是她已经死心认命,最后她松开紧咬的下唇,他温柔的唇立即覆上她伤痕累累的唇。 入睡之前,他告诉她,他真的很抱歉。 隔天清晨,他发现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指间的戒指也被偷走,他应该生气懊恼的,但想起那双倔强的眼睛,渗血的下唇,便无法生气。 她第一次援交,而他是个没性经验的男人,所以两个人没有保险套、没有避孕措施,迟迟是在那个晚上有的吧? 滑鼠跑过,周传叙读了向冉冉所有的背景资料。 那是个家庭悲剧,悲剧里的女孩独立撑起一个家庭,他也因此理解了迟迟的懂事。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怎能不磨出一颗玲珑剔透心? 看着征信社用长镜拍下的照片,照片里的迟迟总是张着一双清灵大眼,细心观察周遭的人,而照片里的向冉冉,紧绷的眉头一如她梳得紧绷的发髻,眉宇间有些许严厉,几十张照片中,找不出她一个亲切笑容,有趣的是,属下给她的绰号——女暴龙。 岁月真是可怕的东西,它把那个娇弱而倔强的女孩磨成女暴龙……周传叙不禁莞尔。她肯定相当勇敢,否则一个被社会踩在脚底下的女孩,怎能翻身,把社会踩在脚底下? 关掉电脑,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自己的女儿。 走到窗边,黑色的窗户映出他的面容,他看见杂乱的头发和胡子,想到迟迟的畏惧退缩。 知道了,他第一件可以做的事是理掉胡须、剪一个干净的发型。 第二章 打完第十六通电话、签完七份卷宗后,向冉冉缓缓吐气。 很累,疲倦是她每天的唯一感觉,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让她走到哪里都沉重。 前几天高中同学结婚,她去参加了,看见穿白纱礼服的小女人依偎在新郎的身上,笑得如梦似幻。 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偶尔,她也想卸下肩上担子,当个笨笨蠢蠢的可爱女生;偶尔,她也希望找个男人,可以靠着、偎着,天大的事情掉下来,只要掉几滴泪,就有人挺身替她挨砸。 同学揶揄她,说她热爱当女强人,念书的时候抢第一名,出社会又急欲闯出一片天地,看在她们这群平凡人眼里,实在羡慕到不行。 她们哪里知道,不是她热爱当暴龙,而是成为暴龙是她的宿命,她不能不替明天的生活打算,不能不驼着背慢慢被生活折磨,不能不把一副副重担往身上加。 那天,她笑着对同学们说:“如果有男人想娶我,我马上嫁。” 同学回应,“哪个男人敢啊,你可是女强人。” 都是玩笑话,却也不难发现真心,可她的问题除了女强人,背后还有个孩子和母亲,她再美丽,都不是婚姻市场上的热卖货。 “boss,有人找你。”张书棋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闭眼、睁眼,她深吸气,挂起职业性笑容。 她想,应该是昨天约好的王先生,他要到大陆投资,打算请她帮忙,把手边的三栋公寓换成现金。她最喜欢这种客户了,他们大都不会在价格上有太大的坚持。 “请他进来。” 起身,向冉冉踩着高跟鞋走到柜子边倒了两杯热咖啡,连同拟好的合约书拿到沙发前的桌面,抬眼,望向未开启的门。 然而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不是她见过两回的王先生。 他长得很高,一百九有吧,身体很壮,虎背熊腰,是肌肉猛男那一型,如果他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一名健身教练。”或者说:“您好,我是一头熊。”她都会相信。 他帅吗?还算好吧,用分数论长相,大概有七十分,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分数,反正不是那种走在马路上,会让女人很想流口水的男人。 他的脸方方正正,不笑的时候有几分严肃,他的唇瓣很红,看起来很柔软,他的鼻子很挺,有外国人的size,而……向冉冉勾起唇角。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他的眼睛。 是温柔的关系吗?也许,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让人觉得安全无害、觉得温暖的眼睛。 他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比较接近深褐色,有一头浓密鬈发,微微的卷,柔和了五官的刚硬。 “请问你是……”她从沙发前向男人走去。 “我叫周传叙。” “周先生你好,我是向冉冉,请问找我有事吗?” 她向他伸出右手,周传叙握住的同一刻,立即打量起她来。 比起高中时期的清纯,现在的她简直是丑小鸭变天鹅,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道出她性格坚毅,而菱形红润的双唇看起来很好亲。 她美丽、精明,一身合身的浅灰色套装把身材衬得让男人喷火,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光滑的额间不像时下女孩,总在额间留下几缕刘海。 她二十六岁,没有半个男人追求,不知道的人说她有强烈事业心,也有小道消息说她有同性恋倾向,但看过资料,对一切了然的他知道她身上背负着多少压力,而到目前为止,没有男人愿意接手她的压力。 “是的,我想请向小姐帮个忙。” 他应该带红玫瑰来的,但站在花店门前徘徊老半天,还是觉得奇怪,送花给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她会怎么想他? “帮忙?”很好,她最热爱帮别人忙了,尤其是买房卖房这种忙,让她帮过的人都知道,她有多么高的效率。“没问题,周先生请坐。” 向冉冉待他坐定后,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笑问:“周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周传叙再多看她几眼,确定这个决定不会让自己后悔。资料上说她是个难搞定的女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让警卫护送到大门外。 他没说话,她又催他一回,“周先生,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想请你嫁给我。”话被催出来了,不够婉转悦耳,他明白,所以把一枚钻石戒指放在桌前,替自己弥补不足的婉转。 什么?不会吧,她才想要嫁人,就有男人出现求婚?今天是心想事成日吗? 老天爷正在举行周年庆大放送? “我有没有听错?”她还是把商业化笑容紧拉在嘴边。 “你没有听错,我想娶你,聘金是房子一栋、五千万现金,如果婚后我先提出离婚,还会给你两亿赡养费,如果你不习惯婚姻生活,提出离婚,你不必将收到的金钱和房子归还给我。” 未免……太有趣了!这种求婚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完完全全的条例式,不拖泥带水、没有半句多余废话。 向冉冉饶富趣味地望住他。 周传叙也理解这是种诡异的求婚方式,但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用传统的感性式求婚太假,他知道她需要钱、需要为母亲买房子,而他刚好拥有她需要的部份,所以,诡异就诡异吧,能到达目的才是重要。 “为什么想要找我结婚?有某个女人伤透了你的心,您想用闪电结婚气死前女友?”她在脑袋里飞快寻找所有可能性。 “气人的方法很多,我不必选择最昂贵、麻烦的那一种。” 说的也是,除非他的工作是印钞票,要不然两亿五千万和房子,不是两百五十块,随便掏掏就能拿出来的,何况对许多男人而言,结婚的确是种能避免就避免的重大麻烦。 “你打算开房仲公司,但没有经验,想要挖角,而婚姻是让我忠诚不二的最好条件?” “我发誓对房仲业不感兴趣。” “你的父亲留给你一大笔遗产,除非你结婚生子,否则将丧失继承权,你需要一个人来配合你演戏?”这个说法是从韩剧里抄来的,她忙得没时间看韩剧,但她的母亲有。 “我父亲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我现在的财富都是自己赚来的。” “你对爱情彻底失望,可是财产太多,需要找个女人替你生小孩?” “你可以不生,我没有传宗接代的概念。” 她一条一条寻找荒谬求婚的背后原因,他一条一条推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结婚?” “我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家庭,而你需要金钱。” “你调查我?”她好看的眉形立即拉出防卫。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不因此感到抱歉。 “为什么是我?两亿可以替你买到许多条件一流的新娘。” “为什么不是你?你美丽、聪明、灵慧,有许多我觉得可以成为好妻子的条件。” 所以他是在调查无数女人、筛选过无数女人之后,选定她?真感激,原来她的身价不如自己想像的差。 “你需要婚姻妻子、我需要金钱,嫁给你,我们算是互蒙其利?” “没错。” “你大概不清楚,我有一个女儿。”她眉梢挑高,看好戏似地一笑。 通常男人听到这句话就会打退堂鼓,她双手横胸等着他发现自己的错误。 然而他没有预料中的尴尬或懊悔,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的回视她。“我知道,我调查过你。” “我不会把女儿丢给母亲照顾。”她加重语气,摆明了——要娶她?行,但是得附赠一个拖油瓶。 “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忍不住猜想,她还会用什么话来阻值他的吓人举动,毕竟一个陌生男子的求婚,不是会天天上演的事件,角色异位,他也会找话来刁难对方。 在周传叙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继续说服人时,向冉冉先开口了。 “好吧。结婚后,我需要做什么?” 她的意思……是答应?谁说她难缠,根本资讯有误!他迟疑了三秒,她又先一步开口。 “后悔了?从刚刚到现在,你只是在玩我?”向冉冉板起脸孔,退除职业性笑容。 现在的他知道她为什么被叫做女暴龙了。“没有,我只是一时难以相信居然能顺利说服你。” 向冉冉一样很难相信自己会被说服,但……她累了不是?她想找个肩膀靠不是?反正最坏的状况是离婚,孩子她都敢生了,还怕嫁错人? 他迅速恢复正常,回答她的问题,“结婚后,你的工作是做一个妻子、做孩子的母亲,并且在两年内不得提出离婚,对了,我希望你辞掉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我会每个月给你薪水,比照这里的待遇。” 这是迟迟的愿望,她不要冰淇琳或玩具,只要母亲的陪伴,身为父亲,他有义务为女儿完成。 “好,我会把合约拟好,下次见面时签约。”向冉冉说。 周传叙没反对,也没对于她将婚姻视为合约有任何不满,点头回应,“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找你。” 明天?这个男人还真是急性子。 他离开时,向冉冉没送他出去。 她松下紧绷的双肩,拿起他带来的戒指细看。这男人有很好的眼光,他挑了颗大钻石,却没夸张耀人的式样,就像他的人,给她一种安全舒服温暖的感觉。 照理说,像他那种身材的男人,会带给人压迫、威胁感,而他并没有。 到目前为止,她不知道他的职业工作、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气,却贸然同意嫁给他,而最怪异的是,直到此刻,她仍尚未因自己的疯狂决定感到后悔,反而松了口气。 仿佛在海里载浮载沉多时的人,看见了一块浮木飘向自己,便想也不想地攀上去。他是她的浮木吗?或者……他是个看起来像浮木的鳄鱼? 她自问: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 因为她很累了,有个男人愿意把她的担子顶走,她便迫不及待同意? 因为同学的婚礼给了她感动和震撼,让不相信婚姻的自己也想尝试婚姻? 因为他说要把迟迟当成亲生女儿照顾,而迟迟一直想要有个父亲? 因为她的母亲把父亲回来的难题丢给她,她不能拒绝将死的男人,而她不甘愿与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于是为自己找到另一片屋檐? 不知道,她不确定自己同意嫁给周传叙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只知道,再过不久她会有一个丈夫,一个像大熊的丈夫。 这两个星期,向冉冉很忙,忙着辞职、忙着交接、忙着把手中几个案子完成,也忙着对她的组员做最后几次的工作训诫,她忙得天昏地暗,忙得一停下来,就会觉得头晕目眩。 她常常得对自己精神喊话——向冉冉加油,忙过这段,就有一个男人让你靠。 有用吗?当然有,尤其想到他温柔的眼神,总会让她不自觉地松懈。 而周传叙和向冉冉一样忙,除工作之外,他忙着清出一栋豪宅,忙着买家具布置新房,对于岳母和小姨子的新居,他不敷衍、用了心思在上面;同样的,他也忙着在自己的屋里布置出一间公主房,一心一意弥补对迟迟的亏欠。 他对自己说,他不只对迟迟亏欠,也欠了那个连笑都很紧绷的女人,所以他不但要当个好父亲,更要当个好丈夫。 因为这个期许,他再忙还是抽出时间到办公室里陪冉冉吃饭。良好的夫妻关系才能维持家庭和谐,而他决定,要尽全力维护家庭完整。 可惜,他的尽力常撞到墙壁,他坐在她办公室的时候,冉冉忙着打电话、打电脑、对下属发号施令,就是不会忙着对他多看两眼,他带过去的午餐,她习惯性敷衍,随意吃个两口,摸摸肚子,就说自己吃得好涨,然后转身,继续和做不完的工作打仗。 可他并没有因此退却,毕竟他是个坚持度很高的男人。 他仍然天天出现,他必须在同居之前,让她习惯自己时时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终于两个星期到了,向冉冉把最后一份工作完成,并从老板那里拿到一张还算漂亮的支票。 离去前,经理对她说:“婚姻不是一切问题的解答,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豢养在婚姻里,哪天决定重出江湖,别忘记回来找我。” 这个话说得委婉,但她听得清清楚楚,意思是——你这种女人不是当良家妇女的料,哪天被抛弃了,别忘记,这里有个好经理张开手臂欢迎你。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包括她自己,自从知道她因为结婚要离职那天起,就有人在赌她这个婚结不结得成、能不能维持一年,她很想大声喊,“光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没话说,我打死都会和周传叙百年好合。” 但,说实话,她没这个本钱喊,因为她也同样怀疑,建立在金钱关系上面的婚姻真能天长地久? “所以……”周传叙的声音把她飞掉的魂魄拉回来。 “所以?”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们是先回你家,请你的家人一起参加婚礼,还是直接到法院公证结婚?” 公证结婚是她“强烈建议”的,如果她想要一个盛大婚礼,他不是给不起,但他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她在预留空间,为将来的失败做准备。 “这种事不需要太多人参与,我们自己去就行了。”她直觉回答。 这个话有意思,结婚这种事是越多人参与越好,她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希望参与,唉,她真的很不看好两人的未来。 他没戳破她的想法,点头,伸出大手。 向冉冉拿起包包,看着他伸过来的大手,还得吸一口长气储备足够的勇气,才敢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周传叙握住她,施了一点力气,问道:“你害怕吗?” “害怕?”她翻白眼,嗤笑一声,“我只差没上过刀山、下过油锅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害怕?” 她的口气很倔强,他听出来了,越是脆弱的人越必须用倔强替自己筑一道墙,才能掩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 他语调轻柔的说:“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碰过真正的坏人。” 打认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起,她就知道,他非但不是坏人,还是个很温柔的大好人。但她也现实地理解,失败的婚姻往往不是因为对方不够好,而是因为两人不适合,她不确定,这只温柔的大熊适不适合自己。 “有人欺负你吗?”他温柔的眼神敛起,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拧了心。 “这本来就是个人欺人的世界,只要你不够强硬,谁都可以来踩你。” 这就是逼清纯小女生转变成暴龙的主因? 心疼涌上,周传叙的大手落在她肩头,承诺似地说:“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只是口头说说,但这么简单的字句,却让向冉冉没来由的想飙泪。 这就是被人呵护的感觉?不知道,她没经验,但她超喜欢这个新经验。 可她没有表现出感动,只是倔傲地挺起胸说:“早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现在只有我欺负人的份。” 周传叙又心疼了。冉冉的强悍、迟迟的敏感,催出他的保护欲望,这两个女人他罩定了。 第一次踏进冉冉的家,周传叙才晓得这是一个怎样的破旧地方。 地方不能算小,但阴湿腐旧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这里照不进阳光,即便女主人已经很努力地把屋子打理得整齐干净,但房子的破旧程度是谁也不必争辩的事实。 现在他和迟迟坐在客厅,冉冉和母亲及两个妹妹关在房里吵架。 一直到他出现,她的家人才知道冉冉决定把自己嫁掉,并且“已经”把自己嫁掉。 “你是那个开红色车子的叔叔吗?”虽然他把头发和胡子弄掉了,但她认得出他的声音和眼睛。 周传叙震惊于迟迟敏锐的观察力。太好了!精准的观察力是他们周家的遗传基因。 “对,我是。”他回答。 他的眼睛依然温柔,嘴角轻轻勾起,看着迟迟的眼神很专注,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她就是我的女儿! 好奇妙的感觉,原来当爸爸会让人这么兴奋,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兴奋说出口,只好对着女儿笑,再对自己发誓,他要把全世界捧到女儿眼前。 “你和妈妈结婚了吗?” 迟迟长得很像冉冉,只不过没有冉冉的骄傲与倔强,应该说,她很像小时候的冉冉。 “对。” “所以你会变成我的爸爸?” “对。”他想问:你喜欢我当你爸爸吗?但他怕问出一个不悦耳的答案,于是决定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半年吧,半年内他为她尽心尽力,半年后再来问这个问题。 “那你……会带我去上学吗?”迟迟看着他。她很喜欢他,尤其理掉胡子之后更喜欢,不是因为他请她吃麦当劳哦,而是因为……她觉得他很像梦里的爸爸。 这句话问出周传叙的幸福感,看来迟迟比屋内另外三个女人更快接纳自己。 “我会天天牵着你的手去上学,天天去校门口接你放学,当你练琴的时候,我会在旁边听,有班亲会的时候,我会带着你妈妈一起去,学校运动会的时候,帮你拍照摄影……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放下手边所有事情,以你为重心。” 他每个字句都说得很真诚,而迟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她被他打动了。 她笑开怀,小小的梨涡贴在嘴角旁,点点头,“大熊叔叔,欢迎你当我的爸爸。” 见他展开双臂,她害羞地咬了咬唇,忸怩了一下下才投进他的怀里,她的手圈不了他的腰,但他的手臂粗得可以将她紧紧包裹,这时她才晓得,被爸爸拥抱的感觉真不错。房间里的争执声更大了,向秧秧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已经为了这个家卖过一次,不需要再卖第二次!” “我没有出卖自己。”向冉冉大声抗议。 “没有卖?那房子和存款薄是怎么回事?” “那叫做聘金,你不懂吗?所有男人要娶女人,都要拿出一笔聘金。” “你们认识多久?你见过他几次?你们有谈恋爱吗?为什么这个男人愿意拿出这么多的聘金?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协议?” “没有协议,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有个男人愿意娶你生过小孩的姐姐,你该做的是感激,不是挑剔。” “但是你们之间真的有爱情,我不但不挑剔还会对他感激涕零,但对不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没有这层关系。” “原来你还是恋爱专家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向冉冉反讽。 “你不需要对我做人身攻击,我很清楚,你跟我一样看不起婚姻。”向秧秧毫不留情。她们三姐妹都看不起婚姻,那是父亲带给她们的影响力。 “错,我看不起的是姓向的男人、是他给的婚姻——” 啪!一道清脆巴掌声响起。 周传叙的心震了震,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走到房间前,敲了两下门,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应声,打开门就走进去。 “那个姓向的男人是你父亲,他生病了,没有多久的日子好活,你不可以用这种口气说他!”于希真指着大女儿哭道。 是她的错!她把对丈夫的恨加诸在孩子身上,才造就今天的结果。“不可以吗?是他逼我把自己卖掉,如果我今天真的二次出卖自己的话,请转告他,那是他的杰作!” 周传叙走到她身后,大大的手轻压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请你们不要这样。” “请你这个外人滚开,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向秧秧对他不客气。 对于她的不友善,他没有发火,态度沉稳地说:“你们介意的不就是冉冉幸不幸福?我向你们保证,第一,我不是买下她,没有对她心存恶意目的。第二,我会给她和迟迟应得的幸福,请你们给我时间证明。 另外,以后有关冉冉的事,都不会‘只是’你们的家务事,我和冉冉已经结婚了,我是你们的女婿、姐夫,不是外人。” 他转身,对于希真道:“妈,请容许我这样叫您,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认识彼此,届时,你就不会这么担心冉冉和迟迟。今天大家的情绪都不对,我先带她们回家,下次我们再约时间吃饭,这是我的电话住址,随时随地,欢迎你们造访。” 话说完,他对三个盛怒中的女人微点头,带着老婆和女儿走出向家公寓。 周传叙开车,向冉冉和向迟迟坐在后座。 从后视镜里,他看见妻子脸上的红痕,心在抽痛。他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家人的。 “为什么不提早告诉你的家人我们要结婚的事?”他问。 “我很忙。”她别过头,说谎。 “忙到连说的时间都没有?” “是没有机会,秧秧最近在南部工作,我好不容易才能把她们集合在一起。” “这种事不必非得等大家集合在一起时才能说吧?” 向冉冉皱眉头,讨厌他的追根究柢。“我怕麻烦。” “结婚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不,我们的婚结得很简单,我喜欢这样。”她硬着头皮说。 他点头,但点头并不代表被说服,他懂她的逃避,懂向家人的心情,也懂得岳母大人女儿被卖过一次之后又要重蹈覆辙的焦虑。她不说,是等着最后一秒钟大事底定,快刀斩乱麻,不管她们同不同意,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别担心,她们会慢慢理解的。”周传叙安慰。 “爸爸是好人。”迟迟突然插进话。 “爸爸?你们已经那么熟了?”向冉冉讶异。女儿很胆小,不容易亲近人的。 “爸爸说,要带我去上学。”她的口气里充满喜悦。 向冉冉看了周传叙一眼。可以这样麻烦别人吗?不管话说得再漂亮,迟迟总是拖油瓶,他愿意接纳,她已经心存感激了。 “迟迟已经长大,可以自己……” 周传叙抢过话,“就算迟迟已经年满十八岁,只要她需要我送她去上学,我就会送她。”他的口气不容置喙。 “那……爸爸,你可不可以念故事给我听?”她在软土深掘、得寸进尺。 向冉冉回答,“你已经会认注音符号了,要自己念,才会认识更多中文字。” 接在她后面,周传叙说:“念床边故事没关系吧?”红灯时,他转头看了冉冉一眼,然后对迟迟说:“不只念故事,我还可以画故事书给迟迟看。” “爸爸也喜欢画图吗?我好喜欢画图哦!妈妈说,等她赚到更多钱以后,就送我去画画班上课。” “你不必到画画班,爸爸教你,爸爸是很有名的画家哦。” 画家?直到这时,向冉冉才晓得自己嫁了个画家。她想,她是个不及格女人。 “你是有名的画家?”要够有名,才能负担得起她的聘金吧?就她所知,多数的画家都是穷兮兮。 “我画图也投资,大部分的钱是靠投资赚来的,不过现在,画画也能让我养活你们。” “那我长大以后,也可以靠画画养爸爸妈妈吗?”迟迟天真的问句,逗出他们的笑意。 周传叙胸有成竹地笑着接话,“当然可以,我周传叙的女儿,要在画坛上占有一席之地有什么困难?” 他说的是真心话,向冉冉却误以为这是他承诺将迟迟视为己出的证明。 “爸爸……”她看了妈妈一眼,站起身,小小的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爸爸,迟迟很喜欢你哦,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女儿,记住了,爸爸非常爱你。” 他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男人,但迟迟的真诚勾引出他的表达意愿,他很乐意让女儿知道他爱她,而且这份爱,会终其一生、不灭。 听见他的话,迟迟满足地坐回位置上。“爸爸,你小时候就想当画家吗?” “对,那是我的梦想。” “我也是耶,虽然我会弹钢琴、吹直笛、拉小提琴,但我最喜欢的是画画,我希望长大以后可以当画家。” 迟迟这么多才多艺?太了不起了,他居然有这么棒的女儿!周传叙不由得对冉冉肃然起敬。一个单亲妈妈能把孩子带得这么好,真不容易。 “你可以的,我保证。” “爸爸,除了画画,我们还有没有一样的地方啊?” “嗯……我最喜欢吃面,你呢?” “我也喜欢吃面,而且最喜欢吃……海鲜面。” “海鲜面。”他和迟迟异口同声。 周传叙笑开怀。原来奥秘的基因里,藏着这么多被控制的事情。 “那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数一、二、三,一起回答?”他再次提出了测试题,“好,一、二、三,蓝色。” “蓝色。”第二次雷同,迟迟高兴极了。“爸爸最喜欢什么花?” “百合花。” “百合花。” “爸爸最讨厌吃什么?” “牛肉。” “牛肉。” “最讨厌什么事?” “一个人睡觉。” “一个人睡觉。” 没有事先约定,却出现一个个雷同,让周传叙的心情好极了。这就是亲情、就是血浓于水,即使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年。 向冉冉没有插话,看着他和女儿之间的互动,深感欣慰。原来他们注定要当一家人,所以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感到安心,迟迟对他产生感情,首次,她觉得自己这个婚没结错。 玩过一阵,女儿累了,趴在她的腿上睡着,而周传叙嘴角的笑容始终没停过。 “迟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他说。 “如果你再多认识她一点,会发现她敏感而脆弱,没有她表现出来得这么开朗,很多时候,我觉得她的开朗是为了让大人放心。” 他不是没想过,迟迟对周传叙的热络,是不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支持——在外婆和阿姨们不支持母亲的状况下。 “我注意到了,她很乖、很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知道她会说谎,却从没戳破她,因为她的谎言大都是为了让我们安心。” 周传叙浅浅一笑。很好,她虽忙碌,却没有忽略过孩子。 向冉冉续道:“迟迟从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那时我刚刚成为正职员工,而且迫切需要这份工作。十九岁的女孩不能让人发现怀孕,否则会丢失工作,迟迟为了配合我,长得小小的,小到人家以为我是发福,不晓得我已经怀胎十月,她出生的时候,是足月儿,却只有两千三百公克。” “为什么给她取名叫迟迟?” “预产期到了,她还迟迟不肯出生,整整两个星期,我每天带着一个肚子去上班,担心得不得了,害怕要是上班上到一半,她突然决定出生怎么办?幸好,她还是乖乖撑到我打卡下班,那是我第一次浪费钱坐计程车,因为我觉得羊水好像破了。”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当年,她为了这个患上产后忧郁症,可是再忧郁,她还是强打精神,在最短的时间恢复上班。 “辛苦了,单亲妈妈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辛苦?她从来就不敢想、不愿意想起这两个字,生怕这么一想,她再也坚持不下去,可辛苦两字就这样被他戳破,忍不住地,她眼眶泛红,仰起下巴呈四十五度角,让泪水顺着鼻管流回肚子里。 “不辛苦,我是女强人。” 说话的时候,她直觉挺肩,不管累不累,这条路都是她自己选。 周传叙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发红的鼻头,心卡住。 “累的话,休息一下。” 那是双关语,她可以在他面前无限制休息,他将补偿她的辛苦、补偿他不在她身边的若干年。 向冉冉听懂了,但她是女暴龙,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同情,于是她把腰板挺直,脸上挂起职业性精明,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我不累。” 看见她的骄傲,卡住的心多了不舍,周传叙从来不晓得,女人的骄傲也会让男人心疼……会的,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不害怕卸下装备,会让她理解,即使脆弱,她的身边都有他陪。 第三章 清晨的厨房,一方阳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向冉冉一手打着蛋液,一手打开炉火。 这是栋临湖别墅,占地两百多坪,实盖的坪数只有七十坪,三层楼建筑,一楼有客厅厨房和书房,二楼分隔成三个大房间,三楼则是周传叙的工作室,工作室隔成两个部分,一边是电脑室,他投资股票基金用的,一边是画室,里面零零乱乱地摆满了各种颜料、未完成的画作和已完成的作品。 屋外有一百多坪的院子,种花种树种草皮,屋前,他为迟迟架了新秋千和翘翘板,还有三部脚踏车斜靠在树干边。 打开篱笆往外走,两百公尺外有一个人工湖,环湖处盖了几十栋像这样的大房子,昨天她和迟迟下车看到这栋房子时,惊讶得嘴巴阖不拢,这是人人都想要的梦幻小屋啊。 迟迟冲进房里,把每一扇窗打开,当风吹进房里,窗帘翻飞,她小小的身子在翻飞的窗帘里跳舞。 她的快乐看进周传叙眼里,他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冲进屋,抱起迟迟,两个人在飞卷的窗帘中间唱歌跳舞,而她,不自觉地松开了多年紧绷的眉头。 “早安。”周传叙走到她身边,从冰箱里找出几颗水果。 “你早餐想吃水果?”她没想到他有这种好习惯,许多男人对水果兴趣缺缺。 “我发现迟迟不太喜欢吃蔬菜水果。” “她有一点偏食。”食量本来就小,再加上偏食,难怪她的个子长不高。 “那可不行,水果有丰富的维他命,我希望女儿的皮肤和你一样白。” 向冉冉搅动蛋液的手停了停。这个男人……是人真的,认真把迟迟当成亲生女儿……涌上心头的悸动,软化了她坚硬的心。 发现她停下动作,他抬眉问:“怎么了,你也不喜欢水果?放心,我把它们打成水果汁,喝起来,味道棒极了。”他误解她的停顿。 不行了,他老是让她有哭的冲动!关掉炉火,急着离开厨房,她说:“我去叫迟迟起床。” “她已经起床了,我帮她绑好头发,等一下她换好衣服就下来。” “迟迟会赖床,说不定你一转身,她又睡了。” “放心,我确定她已经起床,很快就下楼,如果她真的很想听故事的话。” 故事?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承诺迟迟一个故事,那是一个迷路爸爸的故事,故事的开头让她很想撞墙,因为那是她对迟迟胡诌的,每次迟迟问她有关爸爸的事时,她就把临时编出来的“迷路的爸爸”说给她听,故事尾巴她还信誓旦旦说,哪一天等爸爸想起来,就会回家找她们。 不晓得什么时候,迟迟把故事告诉他,而他把她的胡诌接成一个动人的童话故事。 天,谁能比他做得更好,有他这种爸爸,谁还需要妈妈? 向冉冉扬扬眉,逃避的借口没了,她只能选择正视他。转身,她问:“你真的很喜欢迟迟?” “对,真的很喜欢。” “为什么?” 周传叙停下切水果的动作,也转身面对她,“你很喜欢问为什么,上次你也问我,为什么要娶你当妻子。” “知道原因,比较不会让自己受伤。” 他懂了,“为什么”是她的防卫机制,她得追根究底、彻底确定原因,才能教自己放心。 “我是个画家,很多事都凭第六感觉决定,我觉得你很美丽,是我想要的妻子典型,就调查你,确定之后、付诸行动;我觉得迟迟很可爱,觉得对她付出爱心,她就会回馒我同样的真情,所以我喜欢她。” 他希望这个答案她能够接受,虽然它不太真实。 “如果你的第六感是错的呢?如果哪一天你后悔了呢?” “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做些蠢事,错了就错了,有什么关系!” “你不害怕受伤?” “受伤的次数多了,我们会慢慢学着不害怕受伤。” 不是“防备受伤”而是“不害怕受伤”? 这个男人太温和,不只是熊,还是一只食草熊,碰上她这个暴龙女,注定要被她吃干抹净。真不晓得母亲在害怕什么,真要怕,也该怕自己的女儿把人家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懂了,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是刺猬,时时举剑防备别人越雷池,而他是温暖大湖,不管丢什么进去,他都不反弹、只会温暖包容。 “所以我不必问为什么,只要自在享受你的付出就行?” “对,从付出当中我就能得到快乐。” 又想哭了,她最近得找时间去看眼科。 “爸爸早安、妈妈早安。” 迟迟背着书包从二楼走下来,精神饱满。 说到这个,得感激他的坚持,他坚持小孩九点钟要上床睡觉,即便因此他必须念十几个故事,念到口干舌燥才能哄迟迟入睡,他是一个相当有耐心的男人。 “吃早餐了。” 他把土司夹蛋和果汁拿到桌边,迟迟怀疑的看着那杯浓浓的果汁,歪着脖子,不敢轻易尝试。 “快喝啊,这是精力汤,喝完会让你精神饱满,变成人见人爱的小公主。” 迟迟很配合地用手抓住被子,但距离把它拿起来放进嘴巴里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快喝。” 向冉冉眼神锐利地扫过。对付女儿不吃,她的唯一方法是骂人,像吼下属那样,下令逼迫迟迟就范,在她面前,迟迟没有偏食的权利,她的偏食都是让外婆惯出来的。 周传叙拍拍妻子的肩,在她耳边轻道:“别急,交给我。”他抱起迟迟,把她放在大腿上,轻声哄着。“乖,先喝两口,如果真的不好喝,爸爸帮你把它喝光。” “可以吗?”迟迟不确定地看了老妈一眼。 “当然可以,这是爸爸的拿手私房果汁,喝过的人都说好,我真的很想和迟迟分享,要是迟迟不捧场,爸爸会伤心得不得了。” “那……好吧……”她拿起杯子,小小的吸了两口。 “怎样,喜欢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其实,味道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却也没有美味到“喝过的人都说好”的地步,但爸爸期待的眼光让她勇气壮士割腕的大无畏精神。 豁出去了,她挤出笑脸说:“还不错喝。”然后仰头,把果汁一口口喝进肚子里。 “迟迟太棒了!来,这些梨已经削好皮、切了块,我装在保鲜盒里,下课的时候拿出来吃,知不知道?” “那我……可以请同学吃吗?”她不喜欢吃水果,如果能请同学帮忙,应该比较快解决。 “可以,爸爸准备很多。” 说着话的时候,他并不晓得迟迟存着什么心思,只是直觉回应。他不晓得的是,原本只想把水果销出去的迟迟,看同学吃的津津有味,也挑了几块放进嘴里,没想到越吃越好吃,在未来的几个月里,彻底改掉偏食毛病。 她摇摇手上的杯子,骄傲道:“果汁喝完了,爸爸可以说故事了吗?” “当然可以。”他走到书房里,拿出一本手绘本,走到迟迟面前,当当当当。 “你看,这是什么?” 看见封面的题目,迟迟大叫,“爸爸迷路了!我要听、我要听。” 向冉冉走近,看见手绘本。故事是昨天临时编出来的,他在一个晚上之内就完成这本故事书,是整晚没睡? 又鼻酸了,这个食草熊啊,就不能让人稍感动一点? 他打开手绘本,说:“迟迟一面听故事,要一面认真吃土司哦。” “好。” “从前有一个爸爸,他的脑袋生病了,常往东往西,把很多重要的事情忘记,妈妈常常叮咛他。‘爸爸,你又忘记公事包了。’、‘爸爸,你今天有没有忘记洗澡啊?’、‘爸爸,出门要向左转才有公车站,不要忘记哦。’ “有一天,爸爸要出门买豆浆的时候,亲了亲妈妈的脸颊,说:‘好老婆,等我买热腾腾的豆浆回来哦。’然后走出家门时,他的毛病又犯了,忘记左转的公车站,忘记要出门买豆浆,他转向右边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忘记回家的路,忘记家里还有个可爱的老婆和女儿迟迟。 妈妈每天望着窗外,心想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迟迟已经学会叫爸爸了。 爸爸不回家,生活真的过不下去了,妈妈不得不到外面工作,可是,他们没有放弃等待爸爸哦,春去秋来,她们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知道爸爸今天会不会记得回家。 爸爸衣服很破旧了,他看着手上的锅子,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没有人提醒她要洗澡,他就忘记洗,全身上下臭得不得了,站在马路边,一个小女孩跌倒了,他连忙把她扶起来,小女孩、小女孩,他觉得很熟悉,却还是想不起迟迟。 有一天,他碰到好心的神仙,神仙对他说,让我来把你的健忘症治一治吧,神仙挥动棒子,刷,爸爸的病治好了,可是,他再也想不起美丽的妈妈和可爱的迟迟。 迟迟长大了、上小学了,她拿着满分的考卷走在路上,这时候一部红红的车子撞倒她……迟迟?迟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爸爸回到家里,想了好久好久,想到迟迟脖子上面的项链,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深夜,他躺在床上,还是拼命想着、想着,想到入睡,想到梦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抱着小女孩对他说话。 爸爸猛的从床上跳起来,耶!他终于记起来了,那是妈妈是迟迟啊!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就开着车子回到家里。爸爸回来了,爸爸终于回来了,从此爸爸、妈妈、迟迟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故事说完,满足的笑容同时出现在这对父女脸上。 昨晚迟迟入睡后,他告诉冉冉要把故事画成绘本,每天都对着迟迟念一遍,这样子,当他念过十遍、二十遍、五十遍之后,迟迟就会慢慢相信,他是那个迷路的父亲。 看着桌上的回本,向冉冉心动。他是个行动派人物,才说着,就着手去做了。 周传叙起身,拉起迟迟得小手,说:“走,我送你去上学。” 父女俩手牵手出家门,看着他们的背影,笑容也跃上向冉冉的脸。 当红色保时捷开出庭院时,她用手抹掉眼眶里的泪水。不行哭啊,她可是暴龙呢,身为暴龙不该有泪腺的。她用力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红。 “打起精神,他当了一百分爸爸,我自然要做一百分妻子。” 头上绑起帕子,穿好围裙,双手戴起橡皮手套,她要把家里打扫的纤尘不染,要让他觉得娶到向冉冉很划算。 当周传叙回到家里时,就看见妻子踮起脚尖,把落地窗擦得像全新的一般。 盯着她忙碌的背影,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爱干净,随时随地都在打扫家里,随时随地都在准备东西给儿子吃,当他满头大汗的冲回家里时,母亲回头看见,总会不自禁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对他说:“你回来了啊。” 一股暖意涌上心底,那是幸福的感觉,他在一个还称不上熟悉的女人背影里窥见。 他朝她走近。听见背后有声音,向冉冉停下手中抹布,回头,不自禁地露出笑颜,不自觉地出声道:“你回来了啊。” 同样的一句话,周传叙再也控制不住满心激动澎湃,冲上前,紧紧地给了她一个大拥抱。很突然的动作,向冉冉被定了身,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温和沉稳的大熊怎么会这么……激动? 可她没推开他,任他把自己紧紧抱住,任他的气息在她耳际制造一波波悸动。 其实……被熊抱的感觉满不错。 她靠在他肩上,才发觉被好高的男人抱住,安全感满满,她闻着他的气味,才发觉大熊没有古龙水香味,一样香得醉人,她发觉他的双臂越圈越密,发觉他的呼吸催紧,然后,他低哑着声音对她说:“我想亲你。” 她不确定该任他继续下去,还是推开他并板起暴龙脸对他讲,“对不起,我们目前的关系还是隔壁邻居。” 他的吻就凑了上来。 那是一个很热烈的亲吻,半点都不像是食草动物的行为举止,他的吻一下子就像燎原大火把她的意识烧的半点不存。 她无力阻止天灾人祸,只能任他继续放火,由他撬开她的唇,由他汲取她的甜蜜、由他在她唇间辗转来回,直到……直到她也深陷进去。 星期六早上,吃过早餐后,迟迟和周传叙在客厅画图,两父女一下说说笑笑、一下各自专注自己的图画,那是幅温馨的画面。 向冉冉拖好地板后到院子除草,把客厅留给他们。 搬进这里一个星期了,这些天,她都留在迟迟的房间里睡,对于这点,周传叙没有意见,但昨天迟迟当着两个人的面丢出难题,说:“别人的妈妈都跟爸爸一起睡,为什么妈妈没有?” 她心想,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正准备抓人来骂,周传叙先一步解决难题。 他说:“迟迟刚搬新家,爸爸妈妈怕你不习惯,要不是床太小,爸爸会和妈妈一起陪你睡。” 他的话甜了两个女人,她对他万分感激,而迟迟则给他一个大大拥抱,说:“那今天爸爸陪我睡,妈妈回你们房间好了。” 周传叙看她,耸耸肩,意思很明显——你做主,谁来陪? 为了不让自己显出小家子气,她让出床位,第一次到主卧房入睡,主卧房很大,将近三十坪,她不是没进去过,她的衣服早就挂进主卧房的橱柜里,只不过……第一次躺进特制的大床里,她翻来翻去,睡不平静。 半夜,她悄悄打开迟迟的房门,看见女儿靠在他怀里睡得安稳,一时间,竟不晓得自己在嫉妒谁,是嫉妒女儿被大熊先生收的服服帖帖,还是嫉妒女儿有个大大的怀抱可以依偎? 是啦,那天之后她老想着他的吻,想他什么时候会吻自己第二回,想着想着,把自己想成狼女,半夜做春梦,梦见自己对他圈圈叉叉,把他整个人榨干舔净…… 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霸王硬上弓不是种良好的想象力。 她蹲在草地上,狠狠地一丛一丛拔起地上的杂草,像泄恨似的,幸好杂草够多,多到可以让她把满腔的欲火……呃,是怒火给消灭掉。 平时周传叙是忙的,送完迟迟后就进工作室去,除了花在迟迟身上的时间之外,他都在赚钱。 她上网查过,才晓得他是台湾当红画家,作品从台湾红到国外,他有经纪人,每隔几天就会和他联络,确定工作进度,他还有个助理,每星期到这里协助他整理三楼和作品,她说过自己可以帮这个忙,但他想了想,告诉她,现在工作不好找,还在念大学的小助理需要这份工作养活自己。 他们家大熊是大善人呢,种福田、得福报,说的肯定是他这种人。 “在想什么?”周传叙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向冉冉回头对上他温和的笑容。 他不笑的时候有几分严肃,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温柔的,这和他的外表形象不搭,但是再不搭……她都喜欢,她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带给人的安全感,喜欢他微微一笑,就让人把由于烦恼自动丢开。 她喜欢他了,从坐在车上他用“辛苦”戳破她的坚强那刻开始。 “又恍神了?你好像常常恍神。”周传叙笑道。 “我……还在适应环境。”她随口胡说。 “恍神是你适应环境的机制?”他很喜欢和她对话,她聪明、反应快,同她说话,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快乐感觉。 “我不反对你的解释。迟迟呢?” “她进房间写功课。”他蹲下来,把帽子戴在她头上,对她说:“太阳越来越大了。”他热爱太阳,但也知道大多数女人都不喜欢太阳。 “我不怕晒。” “你在炫耀自己的皮肤够白?” “不是,我很喜欢太阳,觉得太阳能让人放松,每次很累的时候,就会打开‘我的最爱’,里面有我从网站上抓下来的照片。” “什么照片?” “在垦丁,一个叫做‘等待夏天’的民俗,小小的,只有三、四个房间,漆成天空蓝的瓦片屋顶和雪白的墙壁,站在那里,像置身希腊,民俗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海滩,风很暖、海浪层层拍打海岸……”她说得满脸向往。 “你去过?” “没有,我常常告诉自己,哪一天买了房子、迟迟长大,我不必再为金钱拼死拼活,我就要去那里租一个房间,每天打开窗户看海。” “不必等迟迟长大,等我巴黎画展结束,我们就去度假。” “巴黎画展?什么时候?” “再过四个月,这段时间我会忙一点,就约在寒假吧,带迟迟一起去,” “好,约定了。”向冉冉稚气的伸出小指头,当她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又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背后。 真实的,就算卸下戒备,也不该让自己过度轻松,轻松到不自觉流露出小女儿姿态……这很丢脸啊,自己已经二十六岁、已经是一个小学生的娘了说。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说:“你先进去,我再一下下,把这块弄干净就进屋。” “你不必忙,我可以雇人整理的。”说着,他动手帮忙,他的力气很大,一扯就是一大把,简直像人肉除草机。 “顺手弄弄就完的事,何必浪费钱。”什么钱可以花、什么钱不能花,她算得清清楚楚,这才是持家好女人的态度。 “花钱没有关系。”她快不快乐、自不自在才重要,看着她被太阳晒红的脸,他想起那个醉人的吻,对于女人,他的经验稀少可怜,但是她的吻……瘾虫在他肚子里隐隐作祟。 “标准的有钱人口气。”她从鼻子里哼气。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也得适应,谁叫我嫁了个有钱人。”她玩笑道。 “你不喜欢,我可以改。”他说到做到,他要当好爸爸、好丈夫。 “谁要你改了?嫁个财大气粗的老公是多么荣耀的事啊。”她拔掉最后一丛,拍拍手,结束工作。 “是吗?所以我算得上绩优股?”他把拔下来的草堆进她的塑胶袋里。 “当然,不是绩优股我会抢着嫁?”她拉齐他的手,把上面的泥土拍掉,她对他亲昵,亲昵得自然而然。 抢着嫁?有吗?她比较像是被钱催着嫁。“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我。我是个无趣的男人,不太会制造女人喜欢的……” “浪漫?” “对,浪漫。” “恭喜你,你娶到宝了,我最痛恨男人浪漫。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客户想追我,送我九十九朵玫瑰,还透过经理告诉我,他是某某公司的小开,身价几亿,如果我有意愿的话,可不可以和他出门约会?” “你去了?” “当然没有。他不知道我对花粉过敏,鲜花会让我鼻水直流,无法专心工作,那天我的工作效率奇差无比。” “你怎么拒绝他的?”周传叙很好奇。 “你是好人,但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们的频率不对”、“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错”……这些都是他被拒绝的借口,那年幼榕结婚,珊珊拼命给他介绍女朋友,看见他的大胡子,很多女孩便坐立不安,连下午茶都没办法喝完就说出这种类似“拜拜永远别联络”的话。 “我说好啊,不过没有人帮我看小孩,我可不可以带女儿一起出去吃饭?” “然后呢?” “哪有然后?这年代的男人怕负责任,谁敢要一个有小孩的单身妈妈。” “我要。”他想都不想,直觉出口。 “你慧眼识英雄咩,不像那群目光短浅的笨蛋!怎样?老公,结婚一个星期,有没有开始又后悔的念头出现?” “没有,我很高兴我娶了你。” 他的高兴变成了她的高兴,伸手,向冉冉主动牵起他,走向屋子。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家庭不太富有,但他们很疼我、爱我,他们的世界是以我为中心绕。”是冲动,周传叙想也没想地让话出口,他不轻易和人谈论自己的事情,包括家庭和父母亲,但是对冉冉,他出现说的冲动。 向冉冉相信,只有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才能养出他这副体贴纯良的温和性情。 “他们住在哪里?” “他们去世了,爸爸死于意外车祸,妈妈死于生病。阿姨和姨丈收养我,我和表哥、表弟、表妹都相处得很好,前几年,阿姨、姨丈全家移民,我没跟去,和表妹珊珊留在台湾,一个工作,一个读书。”他们邀过他,但他不愿意,因为那里有一个教他伤心,而他不愿意埋怨的女性。 “珊珊呢?” “她结婚了,定居加拿大。” “所以台湾只剩下你?” “对,我渴望有一个家庭,渴望亲人在身边,我很高兴你愿意嫁给我,愿意把迟迟分享给我。” 她猜,是他对家庭的渴望促成了这段婚姻,至于对象为什么她,她不想再深究。 世界上婚姻形成的原因有千百万种,爱情不见得是最好的那一种,她不介意成型的原因,介意的是未来两个人的共同努力。目前,她看见他的尽心,而她也会像冲事业那样为他尽全力,她深深相信,他们会一路赢到底。 “大熊。”她直觉出口,那是在她心底喊过几百次的昵称。 周传叙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虽然他已经很久不当大熊,但她还能看见他的原型,算是了不起。“嗯。”他回应。 “我很乐意当你一辈子的家人。”她说的真心诚意。 一辈子的家人啊,听起来很不坏,他注视着她,心脏陡地一阵紧缩,心跳,怦然。 “谢谢。” “谢谢是对外人说的,对家人不必说这种话。”向冉冉笑着摇头。 “那么……对家人要说什么?” “你可以对‘家人’拥抱、亲吻,对‘家人’做所有亲密行动,用你的举止告诉‘家人’,你真的很高兴身边有她,懂了吗?” 然后,她展开双臂,不介意对家人主动,不介意对她的大熊……她的大熊呵,多开心,突然间发现,他是她的了。 “懂了。” 好多年了,他没这样开心过,他的手心出汗,心跳加快,浑身发热发颤,这不是对“家人”应该有的反应,但她张开的手臂让他出现了不该有的反应,不管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体内或体外。 “所以……”她把两手张得更开,等待他的积极表现。 他不想让她失望,一个关机多年的男人,看见可餐秀色在面前照耀,怎么能不心动? 周传叙拉起她,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先是一个她熟悉、有过经验的熊抱,然后他低头、温柔的唇封住她的。 她喜欢他的气息,像偷吃过蜂蜜的大熊,唇甜甜的,一个紧接着一个的浅吻则像小小的爆竹在她心底连番炸开,一下、一下、一下,炸出了她对爱的感觉。 然后,他加深了吻,而她已经被卷入热潮里面,再也无法形容他的吻是怎样天崩地裂的感觉。 向冉冉不对劲,虽然她还是笑着、还是做早餐,但那个笑容里有着勉强。 迟迟也不对劲,她乖得不像话,只看一眼母亲的脸色,就自动坐在餐桌前,没有人哄、不耍赖,飞快把早餐吃光光。 在车子上,周传叙忍不住问:“迟迟,妈妈不开心吗?” “不是。”她摇头,深锁的眉头和她老妈很像。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怪。” “是肚子痛,外婆说,老妈肚子痛的时候不可以吵她。” “她常常肚子痛?” “对。” “有没有看医生?” “老妈说不用,所有女生长大都会常常肚子痛。” 他想想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在送迟迟到校之后,他戴上耳机、打电话给岳母。 “喂,妈,冉冉身体不舒服,迟迟说她常肚子痛,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你可以教我该怎么做吗?” 电话那头的于希真被他的问题吓到。她没想到女婿会为这种事情找她,心,被安慰了……他是真的在乎冉冉。 “她痛得很厉害吗?”她问。 “她还是像平常一样起床、做早餐,但看得出来很不舒服。” “那是生理痛,她生迟迟的时候月子做得很糟,她不敢请产假,只休息了一星期就回公司上班,以至于后来每个月都会闹头痛、肚子痛。 你到中药房买生化汤,回去用热水泡开给她喝,效果还不错。对了,喝一点红豆汤也可以缓解疼痛,如果你不会煮红豆汤的话,先去买巧克力,我煮好之后送过去。” “妈,您不必麻烦,等冉冉身体好一点,我带她回去看您。至于红豆汤,妈,你教我做吧,如果她要常喝的话,我必须学会怎么做。” 他愿意为冉冉学做红豆汤?周传叙的话让于希真不安的心找到定点。这个婚姻或许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好,我教你,先把红豆洗干净、泡水……” 她仔细把红豆汤做法讲解了一次,接着他们开始聊天。聊冉冉小时候的趣事,聊冉冉以前的性格有多单纯可爱,聊迟迟的过敏症会在几月份发作,也聊冉冉怎么都不愿意面对父亲的事。 第一次,这对岳母和女婿展开深入性对谈。 在沟通之后,于希真更加觉得,这个女婿真的很不错。 回到家后,周传叙二话不说,抽走冉冉手里的拖把,摘掉她身上的围裙、抽掉手套,打横将她抱进主卧房。 她不懂他在干啥,拧了眉目看他。“你在做什么?我还有很多家事没做。” “家事摆着,我待会处理。” 他拉起棉被,像包饺子似的将从头到脚把她包裹好。岳母大人说,生理期千万别感冒,这样的话,容易落下病根。 “你有你的事要忙,干么帮我?” 前几天,他的经纪人登门拜访,三拜托、四请求,求他要赶紧作画,画出更多的作品丰富展场内容,这么忙的男人还要求他做家事,太不人道。 “你生理痛不是?通常在办公室里,老婆有这种状况,涨肚就可以请假。” 他笑着说。 “哪有这回事!又不是生小孩,还能让你请产假、育婴假咧!”虽然不舒服,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你生迟迟的时候我没有为你请产假,现在就当……补请吧。”说着,他转身往外走。 “这种事哪有再补的。”向冉冉拉住他的裤子。 “反正我是老板,老板说可以补就可以补。”他回身,很有耐心地把她的手摆进棉被里,再次把她的手脚紧紧实实裹紧。 “所以喽,当员工很惨,还是当老板好。”她皱了皱鼻子。 “你想当老板吗?我帮你开一家仲介公司。”如果当暴龙是她的首选最爱,他不介意让她尽情发挥。 “想把我推出去赚钱?对不起,本人爱上当少奶奶。” “我只是不想限制你,如果你喜欢待在家里,是再好不过了。好了,待会再聊,少奶奶,我得帮你去煮红豆汤、泡生化汤,你先睡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要帮她泡生化汤、煮红豆汤!心一下子暖了,热热的眼泪直冲脑门,这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好,好到她想霸占他十辈子不放。 她又从棉被中抽出手,拉住他。“生化汤我喝过了,红豆汤已经在焖烧锅里熬着,你不必麻烦。” “你自己都处理了?” “嗯,我不奢望有人肯为我做这种事,离开妈妈后,我得学会照顾自己。” “我愿意做。” 点头,她高举手说:“现在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的大熊。” 他弯下身,让她能顺利抱到自己,她把脸贴在他颊边,搂着他宽宽的肩膀、粗粗的手臂,她爱上他壮硕魁梧的身材,讨厌野生动物的她,爱上大熊,并且,越接触、越认识、越爱。 他坐在床沿,让她窝进自己怀里,亲亲她的发,柔声说:“很痛对不对?每个月都要同一次,怎么受得了?不行,得做点什么把问题彻底解决,不然再痛上几十年……”摇头,他越想心越揪。 他的紧张竟造就她的幸福感,果然是暴龙,热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环住他的腰,她爱娇道:“其实……有你的肩膀可以靠,就不那么痛了。” “这样有帮助吗?”说着他回抱她。 “当然有,帮助大得很。”挪挪屁股,她的身体黏上他的,暴龙嘛,要什么东西都是直接要,哪会客气。 她在生病。周传叙提醒自己,可是提醒过很多次,他的生理还是悄悄起了作用,他知道自己想要她,非常想要,但是……不可以,她在生理痛!他在心底和自己的欲望做拉锯战。 “大熊。”他在她后面,向冉冉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只想着,就这样走一辈子,当老夫老妻很幸福。 “什么事?” 她主动出击,“如果不是肚子痛得太厉害,我就要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老公,你说,可以吗?” 这话问得周传叙满面羞红,那个蠢蠢欲动被撩拨了,“不可以”三个字已经阻止不了,他需要一些外力帮助,比方……冲冷水…… 第四章 放下电话,周传叙揉揉太阳穴,有点头痛。 是珊珊打来的电话,她的口气很冲,反对他娶一个有孩子的女人,觉得只有高中毕业的冉冉配不上她高贵的表哥,百分百地认定冉冉接近他,图谋的是他的钱。 人真的很难为,当他是个穷小子时,他配不上别人,等到他成了富翁,别人又配不上他了,以这样推论,门当户对将成为婚姻的唯一条件。 他知道冉冉接过珊珊的电话,知道珊珊在电话里给了她难堪,他以为冉冉会向他抗议的,但她没有。 他为此向她道歉,那时她正在切柠檬片。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道零食,将柠檬切成薄片,上面洒上咖啡糖、包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咖啡的香、柠檬的酸涩,混成一股说不出口的清甜。 他发觉,冉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做这道甜点。 他问:“为什么?” 她说:“这个会提醒我,别害怕苦涩,只要拿出勇气面对,冲过去之后,苦涩就会变得甘甜。” 在她的逻辑里,咖啡糖就是她的勇气。 冉冉在切柠檬片,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情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好。 “对不起,我表妹出言不逊。” 她放下刀片,洒上咖啡糖,把柠檬片放进嘴里,他也学她做一片吃。 “你表妹会住到我们家里,和我产生姑嫂问题?”她歪着头问。 他郑重摇头。“珊珊结婚了,她的先生不会让她长时间待在台湾。” 她又问:“她的态度会不会影响你对我的态度?” 他还是努力摇头。“娶你是我认真思考后下的决定,不会听别人几句就轻易动摇。” “那她会不会成为我们婚姻破裂的第三只手?” 这次他比郑重更郑重地再摇头。“我们的婚姻永远不会破裂。” 向冉冉笑了,把柠檬推到旁边,洗净双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问:“既然如此,我何必介意她说过什么?” “对,你不必介意。”他赞成她,手放在她的腰际,低头吻她。他吻她已经吻得很熟稔,他爱上她的吻,如同她爱上他的。 他很高兴,冉冉是个勇敢而理智的女人,这让他很欣慰,因为他实在不太懂得安慰女生。如果女生在他面前哭,他唯一能做的是举双手投降,同意对方所有无理要求,而她,不哭不闹,道理讲得让多数男人汗颜。 可那句“我们的婚姻永远不会破裂”绝对不是随口胡说,他是真的珍惜他们之间,或许一开始,他是为了给迟迟一个完整家庭,也许他原本的立意是补偿一个不懂得避孕的女人,但六周过去,他爱上有她的家庭,爱上有她的婚姻。 他喜欢工作的时候,听见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她一下子洗衣、一下子拖地;他喜欢看她走路时的背影,长期穿高跟鞋的她,走路时总是挺着腰背,像只骄傲的孔雀;他喜欢看她一面煮饭一面唱歌的惬意,甚至变态地喜欢看她逼迟迟写作业时的泼妇相。 冉冉很聪明,但迟迟的脑袋没有遗传到母亲,或许迟迟跟她老爸一样,天生不是念书料。 每次冉冉盯迟迟写功课,常气到头顶冒烟,有时会来来回回走,嘴里碎碎念,“我错了、我错了,干么给你取名字叫向迟迟?我应该叫你向聪明、向灵敏、向天才……” 这时他会适时接手,把迟迟抱进怀里,而迟迟会委屈地向他投诉,“老妈好凶哦。”再然后,他会说:“不可以怪妈妈哦,妈妈是为你好。” 这种争执多么的“家庭化”,这是每个有小学生的家庭屋檐下都会发生的事,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个爸爸。 他喜欢这种事,非常、非常喜欢。 想起冉冉,珊珊带来的不快消失,他发觉自己一天比一天更爱这个女人,他们的开始是不太顺利,但他发誓,他们之后将一路顺利。 在进卧房之前,他先绕到迟迟的房里。 迟迟已经被训练得习惯早睡早起,而晚睡的通常会在这个时候捧着两本杂志,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点一盏昏黄小灯,阅读杂志里的八卦言论。 偶尔他工作完毕,而她还未入睡,他们会手牵手走到屋外,坐在新架起的秋千上聊天。 不要小看短短的子夜聊天,这段时间让他们更了解彼此与自己。 他知道冉冉不是天生强势,往往她的虚张声势是为了掩饰心底的自卑;而冉冉明白,他的温柔出自娘胎,体贴来自父母亲的遗传;他懂冉冉的梦想,而冉冉愿意成为他的梦想。 这句话是对的——沟通是人类累积感情最好的方式。 打开迟迟的房门,冉冉不在里面,她去哪里?到秋千旁等他吗?最近两天,气温有些下降,她肯定忘记穿上外套。 弯下腰,他帮迟迟把棉被拉好,亲亲她的额头,把床边小灯关掉。 转身回房,正打算找件薄毯子带到秋千旁,打开房门,却意外发现,看八卦杂志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床上。 她穿着一袭性感睡衣,细细的肩带滑落在手臂,屋里灯光不是很亮,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性感睡衣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吞了吞口水,望住她的眼神充满压抑的欲念,一股发自内心的渴求,催促着他向前。 周传叙停在床边,心持续震颤,他凝视她的眼,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不勉强她是他的信念,不管是不是生理期,他都宁愿泡冰水,也不愿意逼迫她的意愿。 向冉冉好整以暇地收好杂志,轻轻跪坐起身。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她的心跳辍快,她口渴、她颤栗、羞怯得不能自己,但她还是勇敢迎向他,这是身为暴龙不可以让人发现的心虚。 “很难理解吗?我正在诱惑你。”即使口干舌燥,她还是假装很自在,一分风骚、两分勾引,把完美的胸形往前一挺。 “你知道诱惑男人的下场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她虚张声势地一撩发,撩出性感情趣。“我生过孩子。” 她表达的够明白了,既然她已经准备好,他就不再自我忍耐。 点头,他俯身开始亲吻她,摩挲着她的唇,将她的气息纳入自己口里。 他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哄她开心,但教人迷醉的幸福感淹没了向冉冉,那个感觉来得又烈又急,迫得她仰起头,回应他的热吻。 他上床,紧紧把她环在双臂中间,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勃发欲望抵着她,一阵热潮涌上脸庞。 她对男女之间虽然懂得不多,但已经足够让她理解,他想她、要她。 她的手试探性地抚过他的胸膛,攀上他紧绷的肩膀,只是一个小小回应,他浑身猛地一颤,呼吸喘促。 “你真的确定吗?”周传叙哑着声问道。 她以反问回答,“你以为我笨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典型的女强人口吻,虽然她脸红娇羞得像个小女人。 他灼热的目光让她双腿发软,但她依然鼓起勇气,面红耳赤地拉下肩带,让睡衣滑到脚边。 他望着她,粗糙的手指着迷地在她细致的肌肤上游走。 情不自禁地,意乱情迷的向冉冉圈住他的腰,用唇迎上他的。 他的心口发热,甜美的她像成熟的水蜜桃诱拐着他的欲望。 他用唇膜拜着她的胴体,强迫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别惊吓了她,然而,当她在他身下扭动、娇喘、呻吟,怯怯地迎合着他时,意志力崩溃了,他倒抽了口气,情欲的狂潮席卷了他。 枕在周传叙的手臂上,向冉冉玩着他的手指头,娇声道:“大熊,我喜欢和你做爱。” 他是个猛男,原来草食熊到交配季节也会勃发野性,而她……爱死了他的野性。 “我也喜欢。”他红了脸回应。以前他以为,男人关机太久会变得无能,现在才晓得,关机根本无损于男人的壮志雄风。 “你知道你很行吗?”她咯咯笑问。“知道。”他自信点头。 “真心话时间。你和几个女人有过关系?”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一个。” 他没说谎,不管七年前、七年后,他的对象从来只有一个她。 “只有我吗?”她眯紧眼睛转向他,表情摆明不信。 “对,只有向冉冉。” “确定?自首无罪哦。”她的眉头飞扬,笑开。她的男人有特异功能呢,第一次表演就博得满堂彩。 “我干么说谎?三十二岁的男人性经验稀少,不是件光彩的事。” “说得也是,我信你,不过……很抱歉,你是第二个男人。” “第一个是迟迟的父亲?”他反问。 “当然,不然你以为十九岁的女生有必要去做人工授孕?” 她的回答满足了他的大男人主义,从头到尾,她和他一样,都只有彼此,开始出现占有欲的他,满足感涨满胸怀。 “大熊。”她软声换。 “怎样?”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没有第二个女人,我就不会有第三个男人。”她是暴龙女,给承诺给得很有条件性,他忠实婚姻、她便忠实婚姻,如果他改变心意……就别想对她过份要求。 “我不会的。” “那就好。”她用手指头戳戳他硬邦邦的胸口。“嗯,那么,你还有体力吗?” “这个问题,是在污辱男性。”他包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指头。 她红了脸,接下话,“那我们可以赶一点进度喽?” “什么进度?” “迟迟已经读小学了,她想要几个弟弟妹妹,手足之间如果年龄差距小一点,比较能玩在一起,如果你还有体力……” 他听懂了,没等她把话说完,她的嘴便被他堵住,一个热辣辣的吻封上,封住她所有知觉。 这天晚上,他们赶进度、超进度,周传叙很努力地补平这七年的不足。 他喜欢冉冉的地方很多。 比方,他爱上和她牵手,她的手小小的、掌心软软的,手腕的地方长时间戴着一个趋吉避凶的玉镯子,握住她时,他的腕间也会出现一阵冰凉。 他和她手牵手、一起荡秋千,他和她手牵手去游湖,做爱之后,也和她手牵手,而现在,他和她手牵手逛超市。 迎面一个孕妇朝他们走来,周传叙看对方一眼,在她耳边低语,“怀着一个孩子十个月,很累,对不对?” 向冉冉回他说:“我说过,迟迟很乖,没为难到我。” “以后呢?要是以后我们的孩子不像姐姐那么乖,怎么办?” “能怎么办?叫他们的老爸好好补偿我啊。” 她收紧五指,将他牢牢握住。 他的手很厚,上面布满粗茧,最近几天她心血来潮,想在庭院里种菜,他帮她钉了许多栽培箱,指缝间沾上黑黑的泥土,原本是很脏的事,可那个脏污在他手上不但不脏,还性感得让她想流口水。 “没问题,你想要什么补偿?” “每天说十次我爱你,你觉得怎样?”她拐了个弯,向他索讨这三个字。 凭良心说,她不晓得他爱不爱她,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也是个好画家、好投资家,所有他扮演的角色,他都做到最好。 所以他在床上很尽心,对妻子尽心,可这个尽心等不等于爱情,她就不敢说了。 当然她也没说过爱她,但女人从感动到动心再到爱情,是一条凭着第六感就能飞快进行的事,因此她爱他,是在她决定把自己全然交出去那天起就已经发生的事情。 她仔细凝睇他的表情,她得认真分析,他的答覆是毫不犹豫还是思索迟疑。 结果大熊没让她失望,想也不想就回答,“这个补偿太简单,你可以提更难一点的。” 对她说“我爱你”太简单? 一下两下,她勾出他的真心,她知道他不是虚情假意的男性,知道他出口的每句话就算不是承诺,也必定说到做到,那么他敢说“我爱你”太简单,就不会是虚与委蛇。 向冉冉笑了,垫脚尖在他耳边说:“更难一点的吗?” “对,更难一点的。” “那我要你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下,对我说‘我爱你’。” 果然,他脸红了,红通通的,可爱到让她想把他吞下肚子去!说“我爱你”不难,在大庭广众之下示爱,可难倒他了吧? 她知道,他温柔腼腆,不是个高调男人。 周传叙涨红脸,老半天,深吸气,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投机取巧!没有大庭广众、没有众目睽睽……但他做了呀,短短三个字,他满足了她,被满足的女人容易变得大方善良,于是,她决定回馈他。 捧住他的脸,把他的头拉下,同样地,她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大熊先生。” 他笑了,笑得惬意自在。这个男人呵,一句话就让他乐融融的,讨好他,多轻松。 他太开心,不过是普普通通、走到哪里都能听得到的三个字,居然让他高兴得想跳艳舞……呃,大熊跳艳舞是什么模样?肯定是惨不忍睹吧,为了不毒害别人的视力,大熊决定用别的事来表达自己的快乐。 “冉冉,你想不想和我谈谈迟迟的父亲?” 他是这样打算的——如果她不是那么恨“他”,他就对她坦诚,当年那个无耻买春的男人,就是她的大熊先生。 然后他会慢慢解释他们的重逢相遇,慢慢诉说他对她萌发的爱意,也许她会因此发火,说不定还会闹几天脾气、搞搞离家出走,但是没关系,他会安抚她,在岳母、小姨子的支持下,他们很快就会尽释前嫌,从此,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幸福。 可是她的反应和他估料中的不同,她板起脸孔,脸色瞬息骤变。“那你想不想和我谈谈你的包皮?” 她热辣辣地还了他一计,他立刻明白,迟迟的父亲和他的包皮一样,都是他们不能讨论的隐私问题。 这下子,她把他的快乐逼回去,“坦诚”变得只能想想而已。 周传叙笑了笑,有点失落。是他的错,错估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迹。“没关系,不想谈就不谈。” 他的失落让向冉冉后悔,犹豫升上心间。 说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行,了不起在“单亲妈妈”前面加上“妓女”两个字,顶多自尊受点伤、骄傲擦破皮,顶多把不爱的记忆多翻两下而已。 只要跟他说清楚,说当年她为了家庭是怎样的迫不得已,他会理解的,他是最最温和的草食熊啊。 是吧,说一下无所谓,他都能体贴迟迟、体贴岳母和小姨子了,当然能体贴他讲过“我爱你”的妻子。 他是个明理的男人,会明白十八、九岁少女常做蠢事…… 向冉冉想过好半天,决定把勇气拉到台面上,谈谈那个和他的包皮一样很难启齿的问题。 没想周传叙先一步拿起南瓜,献宝似地问:“你会不会做南瓜汤?我听说吃这个对小孩子很好,我们煮给迟迟喝,好不好?” “好啊。大熊,如果你真的想……” 他理解她想对自己妥协,但她带刺的直觉反问,让他清楚明白,那个不堪的回忆伤她有多深,既然如此,过去就让它过去,只要未来他们快乐幸福就行,何必为了自己的罪恶,逼她再记一次? “不会煮吗?没关系,我们买本食谱,你很聪明,一看就会。” 她错失了讲实话的时机?再试一次。“大熊,那件事不是不能谈……” 他快步往前走,拿起一条鱼,“冉冉,鱼的蛋白质比肉好,我们买一点吧。” “嗯。” 周传叙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飞快拿起一条苦瓜。“这个很退火,不过,我可不敢指望迟迟会喜欢。” 向冉冉叹气。大熊表现得够明白了,他不想知道迟迟的亲生父亲是哪号人物,也好反正她也不知道他是谁。 走向前,她把他手里的苦瓜拿走。“谁说小孩子可以偏食的?今晚我就煮苦瓜给她吃!”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他拿回苦瓜,摆回架子。 “当我的女儿就不行!这个不吃、那个不喝,她以为自己是公主啊,以前我太忙没办法管,由着我妈惯她,现在我当家了,我煮什么她都得吞。” 她是斯巴达教育法,不想吃,吼两声,谁敢有意见?就算含着两泡泪也得乖乖给她吞下去。 可……迟迟真的是他的小公主啊!周传叙皱眉。“真的非要做到这样?” “对,她不爽算她倒霉,谁教她要被我生,住在我的屋子里、靠我养,就得听我的。”她露出暴龙式的狰狞笑脸。 他大笑。“那我可不可以比照办理?” “比照什么办理啊?” “冉冉你不喜欢吃麻油、不喜欢吃鸡肉,你住在我的屋子里、靠我养,就得听我的。”他重复她的话。 他注意到了?向冉冉撇撇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鸡肉?” “为什么?” “生下迟迟后,我只能休息一个星期,正常的女人,该待在家里做月子,可是为了工作、为了不想被老板发现我未婚生子,我扎上束腹带去公司上班。 妈妈心疼,每天给我煮麻油鸡送到办公室。那时,我总是偷偷躲到公司顶楼吃月子餐,迟迟满月之后,我再也不碰鸡肉,鸡肉会让我想到那段时间,我不喜欢心酸的感觉。” 她不喜欢心酸的感觉,却把心酸的感觉传染给他。 他酸了,在心底。握住她的手,他想释然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冉冉。” “怎样?” “虽然你住在我的屋子里、靠我养,但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就不要吃什么。”他不懂得安慰人,这个话是他的最大极限。 幸好,向冉冉对男人的甜言蜜语一向要求不多,于是她靠在他肩上,笑着说:“大熊,我爱你。” 拥有一个好老公,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会在她烤面包的时候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和她一起等待面包烤好。 当然,在等待的时间里,两人能够做很多事,比方到床上、沙发上或在餐桌上滚一滚,那是很费力气的活动,最好等孩子不在家时才做,不然,筋疲力竭之后还要对孩子解释大人的打滚行为,是很伤脑筋的事。 他会在她洗澡的时候偷偷进来,刚开始两人还不太热,他溜进浴室时还会可爱地脸红,不过三两次后,他就习惯成自然了。 重点是溜进来之后他要做什么?通常,他会把沐浴乳搓出细柔的泡沫,在她和他的身体抹上香香细细的泡沫,然后滑啊、抹呀,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两人就一次次赶进度,把女儿想要的弟弟妹妹制造出来。 他还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把她圈在怀里。 偶尔她的睡相有点糟,踢踢踹踹把人踢下床,不过如果是好老公,他不但不会介意,还会担心把棉被踢开的她会不会感冒流鼻涕。 大熊是这样的好老公,因此她每天都觉得很幸福,曾经她以为自己无权遇见幸福,没想到,幸福会从天而降落到她的生命里。 最后一件衣服了,向冉冉用力甩甩衬衫,然后把衣服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那是大熊的衣服,很大一件,但她爱穿。 洗完澡,里面一件小裤裤,外面套上他的大衬衫,她知道,穿这样比穿性感睡衣更能诱惑他。逐渐地,她掌握了把草食熊变成肉食龙的魔钥。 “闻什么?衣服洗干净了,还有我的味道?” 大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背后,两手一圈,把她圈进胸膛里。 被抓到了!难得地,向冉冉红了脸,硬拗道:“我是在闻这次买的洗衣精味道好不好。” “是吗?我也闻闻。”周传叙凑到她身上,一钻二钻,钻得她咯咯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被她教坏了。 “好了、好了,迟迟呢?你把她带去哪里?” “妈想迟迟,我把她带回去陪妈两天。” 向冉冉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他知道她不高兴什么,拿过她手上的衬衫晒好,他揉揉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勾进自己胸口。 “生气了?” 她没说话。 又一次证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暴龙女吃素久了,脾气渐渐好转,发起火来,很少大呼小叫。 “你还是很难原谅爸爸?”他轻声问。 “我不承认他是爸爸,你也别给我承认。”爸爸、爸爸,他又不是他的谁,干么叫得这么热切。 “他是做错事,但你该给他悔改的机会。” “那谁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不是他搞外遇,我现在是人人尊敬的向医生,我会和大部分的女生一样念大学、交男朋友、夜唱夜冲,该疯狂的事都疯狂过,暗恋的男孩子回眸对我一笑,就能让我傻笑大半天,觉得全世界好美。 要不是他搞外遇,我不会连婚纱都没穿过就在十九岁变成妈妈,不会连摩托车后座都没坐过,就变成别人的老婆。” 她很生气,几乎要大吼了,是大熊温和的眼神温和地告诉她,大叫不会替她解决问题,同样的,耍脾气也解决不了。 “你后悔生下迟迟吗?”他问。 向冉冉无言。她爱迟迟,但……“迟迟不是我后悔就可以没有的。” “你后悔嫁给我吗?” 她望着他,清楚明白她不后悔,这段时间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光,让她用任何东西交换,她都不肯。 “如果你成了向医生,可能会嫁给另一个医生而不是我,那我的损失会很大;如果你不是在十九岁变成妈妈,我们不会有迟迟这么可爱的女儿,你的人生是绕了一个大弯,但在大弯后面,还是接上幸福,这样就够了,对不对?” 她不回答,尽管他是对的,但回了话,她就输了一城,女强人是不输的。 “知道吗?我们家迟迟是天才呢,她会乐器、会画画,在古代都可以去当秀才了。”说起女儿,他自吹自擂,丝毫不害羞。 现实是——“她的功课很烂。”当老妈的不怕泄底。 “不烂了,是你太优秀,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考医学院,而且如果迟迟真的这么厉害,我就要开始担心了。” “为什么?”他这是什么逻辑? “有没有听过天妒英才?我希望迟迟还是平庸一点比较好。” “哪有父亲像你这样的!”她瞪他一眼。 “当然有,你不知道而已。而且,晓得吗?十九岁当妈妈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她等着听。 “等迟迟十六岁,你们走出去,人家会说你是她的姐姐。” 噗哧一声,他终于把她逗笑。“这也能算好处?亏你想得出来。” 周传叙抱住她,把下巴顶在她的额头上,轻笑说:“我发誓,如果迟迟愿意,我会栽培她当医生,她将是第二个向冉冉。” “如果她不愿意呢?” “忘记了吗?我们要帮迟迟生弟弟妹妹,多生几个,总会生到像妈妈这么聪明的小孩。” 向冉冉仰起头,得意道:“我知道我很聪明,你不必一次次强调。” “所以喽,聪明的老婆大人,你一定能理解,爸爸和你一样,也是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幸福的所在,我相信他的后悔一定比你所能想像的还要多,何况,他能弥补的时间不长了,你该给他机会。” “我给他机会,谁给妈妈机会?这些年妈妈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有多辛苦。” “她不是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家是妈妈、你和秧秧、晚晚一起撑起来的,这些年,她苦、你们也苦,但在艰苦中,你们培养出的革命情感让什么逆境都拆不散,比起你父亲一个人孤独;你们更幸福。” “那孙叔叔怎么办?‘他’回来,你要妈妈把孙叔叔一脚踢开?” “我和妈谈过了,这件事孙叔叔也同意的。” “孙叔叔大量,我不能让‘他’占尽便宜。” “你弄错了,爸爸回来,妈妈是以朋友的立场照顾,妈和孙叔叔之间的感情不变。” “任何一段感情有了第三者就会生变。” “对妈妈、对孙叔叔有信心一点,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很清楚自己的人生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们会坚持下去的,如果这段感情对他们很重要的话。至于你,冉冉,我不希望你后悔,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到时你有再多不甘愿都没办法理平。去见见爸爸吧,如果你看到他现在那个样子,我保证你再大的火气都会消失。” “你见过他了?” “对,秧秧、晚晚也见过他了。”周传叙坦诚透露。 向冉冉心犹未平的嘟了嘟嘴,“真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她沉默,他勾起她的下巴,沉稳而坚定地要求她妥协。 “我陪你去,好不好?” 她仍然没说话,但他相信她会去,很多时候她只是虚张声势,很多时候,她不如她外表那样强势。 他低下头、吻了她,那是一个甜蜜的、温柔的、怜惜的吻,他慢慢舔着她的上唇,温柔含住她的唇瓣,诱哄着她张开嘴,和他交缠。 他尝到冉冉甜蜜的气息,也尝到她的犹豫,他加深了吻,诱发她的热情。 这一天,孩子不在,他们可以从床上滚到沙发,没事再在餐桌上贴几下,做尽不必对孩子解释的亲密行为。 第五章 见面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而且大熊说对了,任何人看到父亲现在的模样,都会原谅他。 在大熊的鼓励下,向冉冉叫了声爸爸,病床上的男人抬起颤巍巍的手,碰了碰她的颊,话没说,泪先淌下。 前嫌尽释,她放过父亲、放下心中仇恨,然后意外,她发现,她也放过了自己。 “冉冉,电话。”大熊在客厅喊她,她放下洗了一半的碗盘,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跑出去接电话。 客厅里,大熊正抱着迟迟看电视,这对父女……她很没有办法地摇了摇头,指指手表——现在是复习功课的时间。 周传叙知道她的意思,在她接起电话之前,先一步解释,“迟迟写完一张考卷,先休息三十分。” 迟迟重复他的话:“对,先休息三十分。” 什么鬼话?写一张复习卷不过十五分,却要休息三十分,这样对吗?往后人人都工作两日、周休五天好了。 “喂,我是向冉冉……不行,我退休了……我很忙啊,整天要扫地拖地、洗衣煮饭,怎么会没事做?经理,我很喜欢不当女强人的生活……放心啦,我老公很厉害,我不会重出江湖抢大家饭碗……”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的沉默,然后,她扬起一脸笑。 “为什么给我这么高的佣金?”微笑之后,她的脸庞换上左右为难。“我……只要卖掉二十户就行?” 周传叙看她脸上的为难渐渐松开,笑意重回脸庞。哈,冉冉的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那,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挂掉电话,她走到大熊身边,“我下个星期要去帮经理的忙,好不好?” “为什么想去?女强人的因子在体内作祟?”他笑话她,却没有反对她。 他不介意她重出江湖,岳母也说过,把冉冉关在家里是种浪费,当时,他希望她当家庭主妇,是想她能多花点时间陪伴迟迟,但现在迟迟忙得很,爸爸家、外婆家,再加上必须抽出时间到实习班晃两圈,事业做得很大。 “不,是佣金很高。” “钱不够用?” “不光是这样,工作时间只有一个星期,而且经理承诺我,如果我能卖掉二十户,就可以用六折价买下一户。” “你要房子做什么?住腻了这里?” “我要把你给妈妈的房子还给你。” “为什么?” “以前我不介意买卖自己的婚姻,但现在不同了,我爱你,我不要我的爱情蒙上金钱交易的阴影,我开始介意我们的感情是不是立足点的公平,我要清楚证明,我爱你,和你的钱没有关系,而你和我上床,不是为了让你花的钱物超所值。” 周传叙笑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 起身,他把电视留给女儿,拉着老婆走到屋外。这种上床不上床的字眼,还是少让女儿听到为妙。 “你知道吗,你将会很有钱。” 爸爸已经做好财产分配,但倔强的三个女儿没有人肯接,妈妈得不时缓颊,说三个女儿已经独立惯了,不希望长辈指挥她们的意愿。 幸好秧秧的男朋友愿意暂时接手爸爸的公司,不让好好的一家贸易公司呈现群龙无首的状态。 换句话说,她根本不需要去帮旧经理工作,有意愿的话,她可以自己开公司。 “那又不是我的。” “小姐,那个人是你爸,老爸的东西都是是女儿的,就像我的财产将来都是迟迟的。” “迟迟?你有没有说错?”他愿意把钱留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当然没错,除非你不承认她是我的女儿。” 这么慎重的口吻啊……向冉冉叹气。这个男人对她的好,好到无法形容,她还能不将就?虽然她真的希望靠自己的力量给母亲买房子。 “好嘛,你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 “你弄错了,我没有不希望你去,我是要告诉你,我从不认为我们的婚姻是金钱交易,我们之间不是对价关系。我爱你,爱是无价的事情。我不要你为了金钱勉强自己出去工作,不要你把我们之间分得干干净净,你不知道夫妻之间财产本来就共有吗?” 听懂了,她笑出开心,听懂了,他每个字句都是为了她。 “就一个星期,我已经答应经理,不想出尔反尔。” 她靠在他身上,他圈住她的腰,一天天,她习惯身后有一堵高墙,而他习惯怀中有个软玉温香。 “没问题,我接你上下班。”周传叙在她耳边低语。 不反对还无条件支持?向冉冉看他,看得满心感动。“我保证,往后,除非请我当老板,否则谁也别想让我出马。” “嗯。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想表达的。” “什么事?” “对爸爸好一点,既然有心原谅,就不必让骄傲横在中央。” “我对他已经够宽宏大量了。”她嘟起嘴,骄傲的模样不像妈妈像小孩。 “冉冉,我真的很担心。”他捏捏她的脸颊,“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哪一天我要是做错事,你会不会联合迟迟不理我?” “哼,说得太轻松。如果你敢和我老爸一样搞外遇,那我会先拿剪刀把你喀嚓掉,再带着迟迟和你的全部财产远走高飞,听见了没!”她出言恫吓,那表情不是假的,她痛恨外遇,痛恨妈妈碰过的事情。 通常男人听见这样的话,少说也要吼几声,确立自己的地位,但他是头温柔的大熊,他没有生气,反而吻上她的耳际。 “听见了,为了不让自己一无所有,我会努力不让自己搞外遇。” “如果努力过了,外面的狐狸精还是不肯放过你呢?”女暴龙咄咄进逼。 “那我就把她带回家里,让你把她狠狠修理。” 她偏头想了想,点头同意。“这样很好,你的个性太温和,这种麻烦还是交给我处理,我肯定三两下就把对方电得‘金系系’。” 要知道,暴龙有很强烈的地域性,谁都不能入侵她的领域。 向冉冉往后一靠,满意地叹口气。她爱她的高墙、她的大熊、她的老公,她爱老天爷把周传叙丢到她面前这个举动,她爱不必出口生生世世,他就是会和她生生世世,这样的男人,少一点浪漫又何妨? 周传叙站在卖场外,看着妻子精力充沛、势力四射的模样,他很愉快。她一双高跟鞋叩叩作响,走到哪里,光芒就落在哪里,是天生的女王。 这是栋新盖大楼的样品屋,以前的经理跳槽,换了新工作,马上想起她这个创造佳绩的爱将。 昨天,她已经达到业绩目标,照理说,今天不必来,可她是个负责任的女人,说七天就七天,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他看看手表,多等十分钟才走进卖场,冉冉看见他,像个小女人一样扑过来偎进他怀里,有点做作。他知道,她在向经理表态,她的家庭主妇生活过得很不错。 她曾告诉他,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还有同事拿钱下注,赌她撑不了两年就会离婚,为这个,哼,再苦她都会撑满两年,然后当着那些跌破眼镜的同事抬起脚,把满地眼镜踩得更碎。 很骄傲,但冉冉就是这么骄傲,这么不认输的女人。 “玫瑰花呢?”昨天她订一大束代表爱情的玫瑰花,要他今天送来,让她对昔日的上司下属炫耀。 “在车上。” “为什么不带进来?” “玫瑰花代表我爱你,而我爱你,你知道、我知道就好,不必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实心眼的家伙。 “不对,我就是想弄得人尽皆知,想让全世界都晓得,我的婚姻很美妙。” 她朝他做个娇俏的鬼脸。 “虚荣。”周传叙捏捏她可爱的鼻子。 “说得好!这是形容向冉冉最恰当的两个字,怎样?后悔了吗?” “我……” 他话没说完,她便心急地瞪大眼抢话,“你敢说后悔?” “我为什么要说?后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等待着我后悔,我才不给他们机会。” 向冉冉笑了,给他一个响亮的、要所有人都听见的亲吻。“你是个聪明的男人。” 接着她很夸张,带他到处介绍,当大家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画家周传叙时,不敢置信的眼睛睁得老大,还有人叹气说:“难怪你要金盆洗手,嫁到这种老公,谁想在外面劳苦奔波?” 她扬眉,说:“是啊,要不是经理拜托,我老公才舍不得我出来工作。” “没那么夸张。”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在商场上就是比夸张,越会虚张声势的人赢得越多,人呐,就是要高调。” 于是他明白,她的虚张声势对她有多重要。 “要走了吗?我的车子离这里有一段路,我去把它开过来?” “不必,我和你一起去。”拿起包包,牵着他的手,大手牵小手,她爱上和他并肩走。 走没几步,他发现她的脚步有点怪怪的,停下问:“怎么回事?” “高跟鞋咬脚。” “痛吧?” “没事的啦,哪个女生不必为了穿高跟鞋吃点苦?” 周传叙没理她的话,蹲下身,拉过她的手扶在自己肩上,抬起她的脚,发现脚跟处磨出水泡,这么多水泡,没事才怪,亏她还能昂首挺肩,满场到处跑。 他脱下外套,弯身。 “做什么?”她问。 “我背你。” “拜托,这是台北街头,你要表演给人看吗?” “是你说要高调,快上来,不然我把你扛在肩上,肯定会更高调。” 向冉冉失笑,看看左右,在他坚持的眼光中,第一次,她为他妥协。 她上了他的背,他用外套把她美丽的小臀臀罩住,春光不外泄,她真想泄,也只能在他面前。 贴在他背上,宽宽的背、宽宽的肩,宽得好像可以把全世界都容纳,他不必说话,就给人安全感无限,他不必软言哄她,她就尝到顶级蜜糖,和他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觉得无聊。 好爱他,一天爱一点,越积越多点,点点点点……那些点点点,落在她胸口,铺出整片幸福田园。 “大熊,怎么办?”她满足叹息。 “什么怎么办?” “你还没有去巴黎,我已经开始想你。”下个月,他就要去巴黎为画展展开序幕,两个星期……好久哦,她想跟去的,但他坚持她留在家里照顾迟迟,人家说女儿是爸爸前辈子的情妇,他对迟迟的好,好到老婆眼红。 “不要担心,我打电话给你。” “光是讲电话又不够,我想抱你睡、想和你亲亲抱抱说爱爱。” 亲亲抱抱说爱爱是他和迟迟的专用暗语,每天入睡前,他都要亲亲女儿的额头,给她一个大拥抱,然后说一句永远都说不腻的我爱你,他们的父女之情,孵得比玻璃盆里的绿豆芽还快。 大熊好看的唇形上扬,有人说被爱比爱人幸福,他却认为,有个人能让他倾尽全力爱着、呵护着,是件幸福的事。 “迟迟说,想去晚晚的男朋友……”他记不得对方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很红的明星。 “方英雄。”向冉冉接话。 “对。她想去方英雄的演唱会里当特别来宾。” 这件事迟迟不敢对冉冉说,她知道老妈对方叔叔的印象不怎么样,而且,老妈还是比较喜欢她念医学院,不喜欢她玩乐器。 “嗯。” “你同意?” “不同意能怎样?女儿已经被你宠坏,我说什么她又不听。” 她虽然很恶霸,但生活在民主时代,多少也得学着尊重民意,这个家庭里两票对一票,她是绝对的弱势团体。 “我希望她做自己喜欢做的。” “我也希望,可是当医生至少不会饿死。”她被饿怕了,常常从饥饿的恶梦中醒来。 “傻瓜,她是周传叙的女儿,就不会饿死。” 多好,有个父亲能这样说大话,她真羡慕迟迟的好运道。 他等冉冉说话,但她没回答,只好又接着说:“每个孩子只要把她放在对的地方,她就会发光发亮。” 她还是没应答。 “我相信迟迟的未来会很好,只要我们一直爱她、宠她、疼她,她一定会让我们为她感到骄傲。”才当没几天父亲,他已经满口爸爸经,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清晰有理。 一路上,周传叙发表着教育理论,向冉冉都没应声,等走到车子边,他才从后照镜里看见她早就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忍不住失笑,自己竟然说得那么起劲。 看着她的睡颜,有那么累啊?或是说……她喜欢靠在他背上,摇摇晃晃像躺在摇篮里的感觉? 如果是喜欢的话……他想了想,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这天,向冉冉梦见自己睡在吊床上,暖暖的风拂过脸庞,暖暖的太阳当空照,好多年了,她没作过这样幸福的美梦。 画展还没开始,周传叙为迟迟画的绘本先出版了,出版商打出很大的广告——名画家送给女儿的绘本——《爸爸迷路了》。 上市一个星期,加上预购部份,已经卖出八万本,迟迟和周传叙一起上节目打广告,向冉冉这才发觉女儿真的很有大将之风,她不怕在陌生人面前表演,不怕让媒体记者围绕。 看来方英雄比她更早发现迟迟的天份,好吧,她承认,不是每个孩子都得当医生。 星期日下午,迟迟被晚晚和方英雄接定,为演唱会做彩排,听说迟迟要在演唱会上轮流用三种不同的乐器帮方英雄伴奏,结束时还要和他合唱一首歌,晚晚说,照这样下去,迟迟会是他们公司下一个栽培的重点艺人。 管不了了,她只能恐吓迟迟别考太难看的分数,让她没脸见人就好。 大大的房子里只有向冉冉和周传叙,吃过午饭后,他们一人拿一个布丁坐在树下,看着盆栽里面绿意盎然的蔬菜,风吹过来,掀起她的长发,秋天过完了,气象专家预测今年台湾会有个暖冬。 不管是暖夏还是暖冬,她都不太担心,房子前面的湖水可以替他们调节气温,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黄昏时绕着湖边走一圈,会觉得宁静人生很美丽。 “大熊。”她靠在他肩上,斜斜地把目光放在远方,能这样和一个男人一路到老,谁说不是幸福的事? “嗯。” “大熊。”她叫过一声又一声,她喜欢喊他,喜欢他温温和和的应答,他的声音像他的人,温润如水,滑滑的、淡淡的,不是太有滋味,却能让人倍感温暖。 “嗯。” “大熊。” “嗯。”周传叙回答的音调没有扬升也没有不耐烦,他知道她爱喊他大熊,光是喊着喊着,就能喊出满肚子的幸福感,他喜欢她幸福,所以任由她喊。 “大熊、大熊、大熊、大熊……”越喊越顺口、越喊越上瘾,喊啊喊,喊得她的心甜甜的,涂上蜜。 他的回应是一抬手,把她整个人抱到膝间,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面。 如果喊他大熊是她的怪癖,那么闻她的发香也是他的怪癖,每个人都有怪癖,只要爱你的那个人可以容忍就行。 捧起冉冉的脸,他忍不住笑开怀。 他们的第一次,是因为她的脸有七八分像幼榕,但相处一段时间,他才晓得她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幼榕娇憨甜美,她聪明俐落;幼榕动不动就掉眼泪,她就算感动得想落泪,也会抬起头把泪水吞回去,假装自己没哭,而鼻水出现是因为过敏性鼻炎。 幼榕是娇娇女,不会做半点家事,总是越弄越糟糕,而冉冉也不擅长家事,这些年她负责赚钱,照顾迟迟和家事是岳母的工作,但她几本书拿来读一读,别说家事一把罩,就是端菜上桌也和大厨的气势一样。 她和幼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生,他怎会误解? “大熊,你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男人。”她说。 “为什么?” 他又笑,有经验了,通常冉冉说这种话的时候,想夸的人是自己,但他还是问了为什么,好让她能够把句子接下去,这是他宠她的方法,即使,他不懂得甜言蜜语。 “因为你一眼就挑中我。” “我这种行为很聪明吗?” 这句话的目的和前一句一样,只为让她能接下去夸奖自己,虽然结尾是问号,但没有任何怀疑口气。 “当然聪明,你没有被暴龙脾气吓得打退堂鼓,也没有被我的现实磨去信心,甚至连我的女儿都不嫌弃,你一眼就知道,茫茫人海中,只有我最适合你。那还不聪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要牢记,往后,不要再说同样的话了——迟迟不只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永远都不会嫌弃。知道吗?” 他的态度慎重,半点没有开玩笑口气。 “知道了。”遇见他,是她、也是迟迟的运气。 周传叙接着说:“刚刚那是第一点。第二点,你的现实是被现实社会熬出来的,不是你的错,如果我真的要因此而责怪些什么,你绝对不是那个凶手;至于你硬要说自己是暴龙……好,你是暴龙,但在我眼里,你是最善良、最可爱的暴龙。” 暴龙有可爱善良的?他一定不爱看动物世界。不过,他的话让她很满意,满意到愿意赏他一个热情的拥吻。 说到做到,向冉冉捧住他的脸,一个扎扎实实的吻贴上他的唇,明明瞥见那个隔壁邻居从他们家门前走过,她要吻就是要吻,从今天起,她爱他们家大熊,要用最高调的规格表现。 但唱高调的是她,没几秒钟工夫,他就反客为主,贪婪的、饥渴的回吻她,吞噬吮吻着她的甜蜜,和她软嫩的唇舌交缠在一起,渴求和欲望折磨着他的神经。 她喘息着、颤抖着,手里的布丁掉进草坪,他将她抱得更紧,而她感受到他的壮硕坚挺。 这只大熊呵,怎么永远喂不饱?都一天照三餐喂了,他仍然要她要得紧,一些些的小勾引就能让他情不自禁,一分分的小诱惑就让他身不由己,真不知道是她对男人太具吸引力,或她是他生命里注定的真命天女。 浅浅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她的手攀上他的后颈。 他舔吻着她的耳朵、她白皙的颈项,她的娇喘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要做坏事吗?大白天的……不行。”她的欲望也脱缰而出了,可就是得逗逗他才满意。 “不管白天晚上,随时随地想做坏事都行。”他的声音低抑粗哑,她知道他已经忍到最高点。 “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要女儿学好道德教育的?”她捏捏他的脸,再捏捏他的鼻,再捏捏他的耳朵,发现大熊不是只有熊掌软嫩好吃而已。 “教女儿和教老婆的教材,我用不同版本。”他的汗水一点点从额间渗出,大手探进她的衣服里,罩住她柔嫩的浑圆。 不行了,再逗下去,他们会在院子里演活春宫免费供隔壁邻居参观。 拉下他不安份的手,她说:“知道了,大熊,我们进屋做坏事吧。” 一得到她的指令,他马上抱起她,三步并两步往前跑,跑过一大段,不禁埋怨起自己,没事买个大庭院的房子做什么…… “该睡了。”向冉冉第十七次向女儿下通牒。 “再一次。”迟迟可怜兮兮地看着周传叙。 “好,再一次。” 抱抱亲亲说爱爱,是迟迟睡前的重要仪式,不过今天这个仪式已经反覆做过很多遍,把向冉冉的耐心通通用掉了。 “我爱你。”周传叙抱着女儿说。 “我也爱爸爸,很爱很爱很爱。” 迟迟的表现很煽情,向冉冉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干么啊,演偶像剧也找个年纪差不多点的来演对手戏吧?大熊是她老公耶,要煽情也是她的事好不好。 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大熊要一路飞到巴黎去,她知道两个星期的时间很长,但……男人衰嘛,谁教他非养家不可。 鼻子酸酸的,她也想学迟迟那样煽情,把很爱很爱很爱说个几百遍,但她说不出口,怕眼泪和鼻涕随着“爱你”一起掉出来,她丢不起这个脸。 “爸爸,你会想我吗?” 周传叙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回答,“我会想你,会每天打电话给你,会给你买很多的礼物,说,还有什么要爸爸做的?” “你会不会……”迟迟吸气、憋住眼眶发红。 这家伙,你可以再矫情一点!向冉冉在发火,已经十一点了,她还有很多事要跟大熊做,可迟迟不放人,让三昧真火一寸寸烧上她的心肝肠胃。 “会不会什么?”他依旧温柔。 小姐,那是我老公,你不要把他弄得像你老公行不行?知道吗?外国女人很热情,我要是不把握时间,把他的精气神吸干干,男人很容易在外面造反…… 向冉冉在肚子里发飙。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 “哪个上次?” 就买豆花那次咩,叫你买你忘记买,让她期待了一下午的豆花泡汤,小孩子就很现实的啦!她在心里回答大熊的话。 “就是那个上次啊,你走出去、忘记回家的路在哪里,我和妈妈找了你好多年,找来找去找不到你的那次。” 迟迟的话一下子酸了两颗大人心。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整个晚上都在闹,写功课心不在焉,吃饭掉了满地屑屑,洗澡还呛到水,脾气坏得不得了,晚安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念,亲亲抱抱说爱爱做过几十回,却还是不肯睡——她在害怕她的爸爸丢掉,像上次那样。 猛然背过身,向冉冉鼻子酸了、眼睛红了,仰起下巴,假装过敏性鼻炎又发作。 大熊是对的,他说,当他把故事对迟迟说过十遍、三十遍、五十遍,迟迟就会认真相信,他是那个迷路的父亲。 他把迟迟抱起来,在她耳边低语,“走,爸爸有悄悄话告诉你,我们到院子里走走。” 看着父女俩的背影,向冉冉没跟出去,转回房间,把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翻出来,再整理一遍。 她很无聊,她知道,但迟迟的话让她莫名其妙心惊,如果大熊真的走一走、走一走,就忘记回家的路,怎么办? 傻气!她用力敲敲自己的头,那只是故事、只是绘本,没有男人会这么笨,天底下只有不想回家的男人,没有迷路的男人……可是,如果外面的女人让他宁愿迷路呢? 想像力是种可怕的东西,她虎想越害怕,迟迟的担忧染上她的情绪。 门开、门关。 周传叙看着老婆抽动的肩背,心也跟着一抽一抽。摆平了那个不放心的小麻烦,他知道,这里还有个心情很乱的大麻烦等他摆平。 从身后环住她,他靠在她肩上问:“你也舍不得我离开?” 她说:“没有,空气不好,我在流鼻涕。” “这样啊,害我高兴一下下,以为两个礼拜可以测试我们的爱情。”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 “你想测试什么?” “测试你会不会趁着短短两个礼拜假期在外面偷吃。” “哼,你以为我的胃口很好,随便男人都啃得下?” “你的胃口不错,但嘴巴很挑,我知道。”他勾起她的下巴,轻轻拭去她不肯承认的泪水。 “是啊,我不爱猪鸡牛羊鸭,只爱吃熊肉。”勾住他的脖子,她把他拉向自己。她懂迟迟的暴躁,自己也不是不烦,只是比迟迟更擅长掩饰。 “可惜熊肉很稀少,只有我能够无限供应。” “所以你不能迷路,要牢牢记住这里有你的家、你的女儿和你的暴龙,不然暴龙饿死的话,你会因为妨害动物保育法被罚。”她哽咽。 “我知道,我会努力保持自己零前科的纪录。” 周传叙看向打开的行李箱,心里感动万分。冉冉把他的衣服裤子一一分类,所有他想到、想不到的东西,都帮他准备了,她是个相当细心的女人。 他把行李箱关上,提到衣柜旁。这么多年,他一向自己打理自己,从不晓得有个老婆替自己整理行李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怎么摆平迟迟的?”她问。 “她给了我自己的护身符。”他从衣领里抽出用男戒当坠子的项链。 向冉冉看见,羞惭了脸。“对不起,那是……” “我知道,是迟迟的父亲留给她的。”戒指是他的东西,他明白来龙去脉。 “这么说……不太对,迟迟的父亲并不知道迟迟的存在。” “那这个……” “是我从他身上偷走的,离开他时,我拿走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和这个,本来以为它很贵,后来才知道不值钱,就把它丢在抽屉里面,直到有一回,迟迟跟我闹着要爸爸的照片,我才把它找了出来,串起链子给她戴上,从此,她就把它当成护身符。你觉得我很糟吗?” “不觉得,我觉得你是个好女人,你很负责任,即使只有十九岁,即使生活很辛苦,还是选择把迟迟生下来。” “我没有你想像的这么好,是我太晚发现自己怀孕,那时候生理期一直不来,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没注意自己的身体有变化,等到发现时,胎儿已经五个多月,不能堕胎了。”她是暴龙,诚实的暴龙。 “至少,你把迟迟养得很好,她是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小孩。” “那不是我的功劳。”向冉冉摇头,对于教养迟迟这方面,她不敢居功。 “当然是你的功劳,正常的小未婚妈妈会把私生女送到育幼院,不会拼死拼活赚大钱给孩子读书,逼她考医学院。”不管怎样,他眼里的向冉冉就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摇头,她换话题,“不谈这个。只是一条项链,你就把她摆平?” “不,还有这个。”周传叙打开掌心。“我让她在我手心写下我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如果我丢掉的话,善心人士就会把我打包送回家。“ “迟迟笨,原子笔一下子就褪色,要让男人记住,不能靠这种笨方法。” “不然你有更聪明的办法?” “有,但未满十八岁之前,我不会教她。” “什么方法?说说看,我很好奇。” “要要求他每天想我,每天打电话给我,还要给我买很多礼物。” “没创意,学迟迟,这种方法不必十八岁就能懂。” “我又还没有说完,那是普级的,接下来的才是限制级的精=彩部分。” “好,往下说。” 向冉冉跪坐起来,攀住他的肩,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出现,“要求男人把他的精虫通通给我留回来,不准便宜外面的女生。” “有道理,还有呢?” “要求男人在外面滴酒不沾,不能给外面的女人有可乖之机。” “很合理的要求,还有吗?” “他的眼睛不可以乱瞟外面的狐狸精,要看狐狸精可以,回来看我这一只。” 暴龙变成狐狸精?那可是很大的转弯呢。“没问题。”他全盘接受。 “还要……”突然间,她笑得很贼,舔上他的耳缘,“要在他的身上烙下我的痕迹,如果有女人看见他的身体,他得告诉她们,这是我老婆的专属唇印……” 说着,她的唇从他耳边慢慢滑到他的唇间,再往下,落在他的喉结…… “是的,老婆大人。” 喘息出现,他飞快除去她的衣服,当她柔软的丰满在眼前出现时,他低抑着声音道:“就算迟迟年满十八岁,也不可以把这个方法教给她。” 向冉冉咯咯笑开,就算她不教,还有a片,a漫会教她,只不过,眼下哪里是考虑青少年教育的好时机? 第六章 周傅叙走在香榭大道上,一手提着新买的lv包,和几个名牌的纸袋,纸袋里有香水、葡萄酒、娃娃……全是要送家里那群女人的礼物。 另一手,他拿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说话,温温和和的声音,像巴黎的夏天,柔润不张扬,“想啊,每天都想,每分钟都想。” 电话那端的暴龙小姐逼他说情话,他说得有点卡,但他相信经过训练,会越做越好。 “这几天有很多媒体采访,参观的人数还算踊跃。”他认真回答。 “卖出多少画了啊?” 她一面擦盘子一面问,事实上她根本不在意卖出多少,她的老公财力雄厚,不差那一点点钱,只不过男人嘛,总是要有一点事业,有人说,成就感之于男人,比爱情更重要。 “卖出五成了吧,不过有一些是在未开展之前就卖出去。” “不管卖多少,两个礼拜一到,你就给我乖乖飞回来。”事业再重要,她顶多给他两个星期的成就感。已经是极限。 “知道,回程票——”他的声音一顿,仔细看向街道的某一个定点。那是…… 他皱起眉头,不会的,看错人了,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周傅叙回神接下刚刚的话,“回程票买好了。” “哦哦,看到金发碧眼的大胸脯美女,分神了喔。”向冉冉放下盘子,敏锐地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不对劲。 他笑笑,对手机道:“我不喜欢外国女人。” “真的假的,腰束奶膨、热情奔放,不介意和知名画家搞一夜情的外国女人满街跑耶。” 他还是笑,没接话。如果会说情话的男人,就会讲——“我有你了,再热情奔放的女人都诱惑不了我。” 可是他不会,他只会傻笑。 向冉冉也知道不能对他要求太多,所以……放他一马吧。“我给你带的健康食品吞了吗?” “吞了。” “有没有多吃蔬菜水果少吃肉?”她管他像管儿子。 “有,每一餐都吃。” “有没有每天练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男人嘛,体力要多消耗一些,才不会胡思乱想被“坏东西”引诱,所以适度健身是应该的。 “有,一天各两百下。” “很好,等你回来,我会检查你的肌肉。”话说完,她在电话这头想像着他的腼腆害羞。她的草食熊是很内向的男人呢。 电话收线,周傅叙微笑着走进饭店。昨天他多买了一个行李箱,用来整理带回国的礼物,迟迟的、晚晚秧秧岳父岳母和孙叔叔,每个人他都招呼到。 他记得冉冉说过,“方英雄是个白痴只会送钻石,别被广告骗了,不是所有女人都爱钻石。” 他问:“不然女人爱什么?” “你是问其他女人还是问我?”她凑到他耳边说话,暖暖的气息弄得他耳根发痒。 他没回答,她先一步说:“别的女人喜欢什么,有别的男人关心,至于你老婆我嘛,我喜欢存钱,所以咩……礼物意思到了就可以,别乱花钱,我老公赚钱很辛苦的。” 于是他知道自己娶了一个宜家宜室的女人人,于是他没从她身上套到任何的情报,也于是,他看到什么就乱买,只要符合他画家的美感论。 给女儿买娃娃,小姨子、岳母给名牌包、香水、乳液,岳父、孙叔叔给领带,至于给老婆……他到现在还想不出好东西。 走到饭店房门,他的脚步停住,满眼讶异。 是她?多年不见的幼榕,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岁月没在她脸庞留下痕迹,清纯的刘海,可爱的马尾,不施脂粉的脸上带着当年的粉嫩,而她看着他的眼神,一如多年前。 眉垂,薄薄的泪水挂上睫毛,再抬眼,她的鼻子染上微红。 他望她,震惊大于喜悦;她望他,幸福大于惊惶。 她知道不该来的,那年是她先别过身,要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是……知道他在这里办画展,挣扎了两天,她还是忍不住出现。 凝视着阿叙的眉眼,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光是站着,便带给人无数安全感。 她是因为那股安全感爱上他的吧,那年爸妈不懂,为什么她非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妈妈说,没有钱就没有幸福。 可爸妈不晓得他有一双专注的眼睛,他不爱承诺,但那双眼睛就是什么告诉她,他会为她的幸福而用尽全力,她没看错,现在的周传叙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有能力带给女人幸福,只不过……已经有女人捷足先登,拿走了原该属于她的幸福。 她和珊珊联络过了,他娶了一个单亲妈妈,把对方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疼惜,珊珊说向冉冉配不上他,那个女人一定是相中他的财富。可是不管配不配得上,他还是成了别人的丈夫。 有没有怨恨,当然有,她怨父母亲,怨命运,怨自己的个性太软弱,不该轻易妥协。 “阿叙……”她咬住下唇,楚楚可怜。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为再见面,他会对幼榕视而不见,以为他会恨她,怨她,气得肚子爆炸,可是……居然没有,他心平气和,只是为突如其来的见面感到意外。 “阿叙,我很想你。” 这是另一个意外,她的话,并没有牵动他的心情。 “你还好吗?”他语气温和。 “不好,我离婚了,在世界各地流浪,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 她从温哥华到纽约、到伦敦再到巴黎,原本要一口气飞到雪梨的,但她在饭店看见新闻报导,知道阿叙将要到巴黎开画展,于是她留下来,于是她打电话给当年的死党,于是她出现……想替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珊珊将她臭骂一顿,她哭,她抱歉后,后来她们和好了,那是因为珊珊明白,她是个意志力脆弱的女人,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她无法反对自己的爸妈。 “为什么要离婚?”周传叙问。 那个男人事业有成,很符合詹家的选婿条件。 “他不爱我,娶我,是为了门当户对。” 而她无法言明的部分是,丈夫有外遇,为了赌气,她也找到一个猛男玩游戏,却没想到奸情被抓到,成了他们离婚的主因。 “我以为门当户对是幸福的保证。” 詹幼榕不确定地凝望他。 这是讽刺吗?不,阿叙才不会讽刺人,他只是、只是变得会说话,时间改变了他,要是以前,他只会静静听着,静静地用温柔眼神安慰人。 “很多人都这样以为,经历错误之后才晓得,事实不是自以为的那样。阿叙,我们聊聊好吗?” “我一个人住,不方便。”他指了指身后的房门。 “楼下有咖啡厅,求求你,我真的有话想告诉你。” 他看她半晌,她泫然欲泣。早知道,对于女人的眼泪,他向来只有投降的份。 “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放进去。”周传叙叹气。也好,是该好好谈谈,如果那段对两人都不算真正过去的话。 十分钟后,他们双双在咖啡厅对坐,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奶精?”詹幼榕问。 周传叙摇动头,他不喝咖啡,家里那个女人喝太多公司免费提供的三合一咖啡,肠胃不太好,为了改变她的坏习惯,他温柔而强势地不准家里出现这种黑色物品,而他是个以身作则的好模范。 “糖呢?”她又问。 他还是摇头。 “不喝咖啡吗?要不要点别的?”她细心问。 “不必,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我想说……我的婚姻是家里作主的。” 又如何?他看见她幸福甜美的笑容。“然后呢?” “我想你,那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心里。” “谢谢。”能被她想着,他应该感到高兴,但他没有自己想像中介意。 “我出现,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我们再在一起的机会。”她离婚了,想要从头来过,这世界上没有人不犯错。 “我已经结婚了。” “如果你不爱她……给她一笔钱,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詹幼榕说得一厢情愿。 她凭什么认定他不爱冉冉?但他不解释自己的感情,爱或不爱是他和冉冉之间的事,不需要对外公布,重要的是他有妻子,有女儿,有幸福家庭,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已经结婚了。”周传叙再度重申。 “结婚也可以离婚,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我不愿意离婚,对你的在意也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过得很好。” “你说谎,如果在意是过去式,你的项链上怎么会挂着那枚戒指?” 说着,她也从领子里拉出自己的项链。她的坠和他的一样,都是当年那副对戒。 她知道他很生气,在惩罚她的薄幸,她可以理解他对向冉冉有抱歉,他从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何况那个女人现在和她有了夫妻关系;她也明白,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但他不能因为责任感或者惩戒,让两个人错过重新开始的机会。 看见她的项链,周传叙想起脖子上的链坠,一个甜蜜笑容扬起。幼榕弄错了,她不晓得,这个戒指对他的意义已不同于以往,在以前,它代表的是爱情,可当它成为迟迟的护身符那时起,它代表的是亲情。 阿叙的笑容印证了詹幼榕的猜测,詹幼榕笃定的想着,若是没有感觉,他不会出现这样的笑脸。 “幼榕,对不起,我结婚了。”他三度重申。 她看着他的郑重、认真,燃起的希望被冷水浇灭。 他对她的爱已经不敌他的责任?他对那个向冉冉已经有了心?他已经清空属于她的空间,装入另一个女人? 不,他不会,他是个专情男人。 珊珊说过,这些年,他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他爱她从以前到现在没改变,结这个婚是他头昏;珊珊说,那个女人太厉害,交手几次,她便明白向冉冉有多难对付,她是狠角色,表哥绝对是受她迷惑。 既然如此……她不该躁进,不该给他太大压力,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 她吸气,吐气,警惕自己,别心急,她已经不是站在有利位置,要从那个厉害女人手里赢回阿叙,她得更有耐心。 吞下那股忿忿不平,詹幼榕道:“我懂了,那以后……”她迟疑了一下下,伸出手。“还是朋友?” 周传叙看着她,那双他熟悉的眼里有他熟悉的天真,不当情人当朋友,比起老死不相见,满怀怨怼,这是个不错的结局,他是只温柔的草食熊,不爱与人结怨,能好聚好散,是好事。 点头,他同意,伸出手说:“还是朋友。” “那么,在巴黎这几天,如果有空的话,我当地陪,陪你到外走走?” “不必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台湾。” “好吧,那有机会的话,再找你出来喝咖啡……”她看一眼他桌上的杯子,改口,“或喝果汁?” “好,有机会的话。”他同意。 走出咖啡厅时,周传叙瞥见柜台上的咖啡糖,想起妻子的柠檬薄片。他找到送给冉冉的好礼物了!这几天他不在家,她肯定心情差,家里的咖啡糖存量不足,他来补。 转身走回去,看了看它的出产地,买下两包,只是咖啡糖,却让他心情飞扬。 后天就要回台湾了,周传叙把大部分行李整理好,他归乡情切。 拿走法文版的《爸爸迷路了》收进随身行要袋,这是他的意外收获。他没想到会在书局里看到它,现在,迟迟除了有中文版的英文版之外,即将拥有法文版,一定会很开心。 遇见法文版的绘本是意外,那么快又见到幼榕则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洗完澡准备上床时,门铃响起。 幼榕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瓶葡萄酒,他的行李箱里也有两瓶,是要送给方英雄的,他对女儿的诸多照顾,让他铭记在心。 “你穿睡衣。”她指指他身上的衣服。 “对,我要休息了。” “所以接下来,你没有其他的事要忙。” “对。” “还很早,这个时间你能睡得着?”她语带双关。 是睡不太着!最早,这时间是他和冉冉坐在秋千上谈心的时候,后来,这时间他们会把门锁起来在床上翻滚,事后冉冉会用手指头在他胸口画圈圈,用满足又暧昧的口吻说:“我家的大熊很强喔。” 想到这里,他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潮。 詹幼榕发现了,误以为自己出现的时机是正确的。 跨一步,她把他往后推,不请自入。 她从柜子里找到两个杯子,倒进红酒,笑着对他说:“我找不到人帮我庆祝,你可不可以帮我?” “庆祝什么?” “离婚后,我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到每个国家旅游,希望可以看见新的人,碰到新的事情,法国是我最幸运的一站,因为,我在这里碰见你。”她靠他很近,今天她擦了迪奥的香水,那是诱的香氛。 碰见他是幸福?他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讲,但他静静地听她说话。 “那是我的迷信,只要在你身边,我做任何事都很顺利。记不记得,那个时候读书再累,考试前我都要偷偷去见你?因为见到你,就有好运气降临,不是说谎,是真的,只要有你,那次的考试就会出现好成绩,不然,我的英文那么破,怎么可以申请到ubc?”她的手贴到他胸前。 “都是过去的事了。”周传叙退一步,退开她的亲近。 “不,你带给我的幸运并没有过去。我虽然不缺钱,但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才二十八岁,有长长的一辈子要活,总不能靠赡养费东晃西晃走完一生吧?我想找工作,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然后,在遇见你那个晚上,我的学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台湾帮他工作,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幸运符?” “只是凑巧。”他不居功。 “我不这么认为,不管怎样,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她仰头,喝掉满满的酒红色液体。 他不端酒杯,不喝酒,他答应过老婆大人,不给别的女人可乘之机。 “怎么,你不替我高兴?” 周传叙摇头,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拿出一瓶气泡水打开,向她做了干杯的动作。“恭喜你。” “听说珊珊回台湾了。”她呆了一会,换了一个新话题,把杯子重新注满。 “是吗?她没告诉我,” “到时,我们又可以见面,像以前那样一起去海边玩,好不好?” 他没点头,没回应,只是对她微笑。 他的没反应让她再度失望,喝光杯里的酒液。“我常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不知道多好,那么我就可以修正很多事,不会让自己走到悲惨的这一步。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两次机会,那么,第二次,我要坚持到底,不让爸妈摆布我的人生。” 她一面喝酒,一面说话,周传叙静静听着,不做反应,她一杯一杯喝,两瓶酒很快就见了底,不胜酒力的她醉倒在沙发上。 酒醉后的她说出真心情,“阿叙,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是因为我老了吗?我不美丽,不清纯,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了吗?” 他皱起眉头看她,叹气。 不是说好当朋友的吗,何必旧事重提?可她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跟她讲道理? 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拉开棉被,放进床里。 当他要退开时,她却扯住他的衣襟,连声嚷嚷,“你恨我对不对?恨我抛弃你,恨我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可是我……后悔极了!婚后,我每天每天都在后悔,我老是想啊,如果我嫁的是阿叙,他不会教我吃这么多委屈;如果是阿叙,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哭泣,如果是阿叙,我就不会有婆媳问题;如果是阿叙啊,我哪里会……” 詹幼榕说到最后放声大哭,周传叙趁隙把自己的衣襟从她手里抢回,走到窗边,静静地听着她的哭泣。看来,她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幸福。 她哭闹了一阵,声音渐渐低沉,她睡了,可睡了还不安份,喃喃道:“阿叙,我好爱,好爱,好爱你……” 他对她苦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要等到失去,才会发现曾经拥有的美好? 手机响,他飞快接起,未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一个大大的笑容咧在嘴边,取代了原本的苦笑。 “冉冉,你在做什么?” 他喜欢她的声音,她飞扬的语调永远充满劲力。 她和幼榕不同,没有人可以逼迫她妥协什么事情,她的人生,不管正确或错误,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收成了一碗公的番茄,红红的,每颗都像红宝石。”她讲得骄傲,好像自己种出世纪大品种。 “迟迟不喜欢吃番茄。” “由得了她吗?哼!我会让她见识什么叫做妈妈的威严。” 周传叙笑了,想像说这话时,冉冉双手擦腰,努力把“威严”做出适当表现的模样,但她忘记,妈妈的威严在迟迟身上早不见效果了。 “打成汁吧,加一点梅粉和寡粉,她会肯吃的。” “谁像你那么宠她?都把宠坏了。” “能够宠的时候多宠一点,哪天她嫁出去了,想宠都没机会。” “这么会说话。” “那是爸爸告诉我的,他说错失了宠你的机会,现在后悔莫及。” 电话那头,突地不再言语。 她原谅父亲了,但他们之间的藩篱是用多年时间筑起,没那么轻易消除。 “我不在,有没有找时间自己回去看看爸爸?” 真是的,人在国外还想做和事佬,这只草食熊,还真想人人不得罪、人人好。 “没有。”她说实话。 “为什么不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她反问。 “所有的老婆都会趁丈夫出差跑回娘家,过几天大小姐的好日子。” “我还不知道当大小姐是什么滋味呢。” “你会知道的,等我回去。”他会把她当大小姐宠,当少奶奶宠,当女王宠。 他的话很好听,她笑得眉飞色舞。“好啊,等你回来。你……忙不忙?” “还好,不过比预计中多上了两个媒体节目。” “你的法文真的很不赖。”她在网路上看到他的法国专访。 “我的英文也不错。” “我都不知道我老公是语言天才。” 他的英文是为了幼榕学的,自从知道她要到温哥华念,他就开始学英语,不希望自己和幼榕的生活有落差,没想到始终用不到,不过这证明了,只要他爱着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为对方设想。 “用得到,你就学得会。” “那好,以后迟迟的英文、法文由你负全责。” “没问题。”他一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这时沉睡的詹幼榕突然无预警地坐了起来,睡眼迷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狂地尖叫一声,“阿叙,不要离开我,我好爱你。” 她的声音很大,大得电话里的向冉冉听得一清二楚。 “你的房间里有女人?”她的口气锐变。 “对,一个很多年没见的朋友,在巴黎碰面了。” 多年不见?是偶尔碰见,还是刻意碰见?如果没有那样的交情,怕她也喊不出“阿叙,不要离开我,我好爱你”这么煽情的话吧? 向冉冉的心下沉,放下手中的番茄,打开冰箱,她要切柠檬片。 “你们那边不是很晚了?” “对,十二点多。” “她还不走?” “她喝醉了。” 喝醉?所以顺理成章地要留下来过夜?孤男寡女……她就算不小心眼,也无法不往酒后乱性那个方向想,何况她超级小心眼。 “所以咧?”她追问。 “所以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痛恨我父亲?” “因为他抛下你们母女。” “不只,我痛恨他搞外遇,有本事他就结束婚姻,不要骑驴找马。大熊先生,你最好不要让任何的风言风语传进我耳里,到时也别用酒后失身来当挡箭牌,我听不进去。” 周传叙失笑。冉冉在说什么啊!“她醉成这样,要酒后乱性恐怕有困难。” “她醉了,你可是清醒得很。” “原来你不是怕狐狸精,而是担心草食熊变性?” 她笑了,因为他的形容词。可以这样光明正大,不急不躁搞幽默,他对那个酒醉没兴趣吧。 但她的嘴巴不认输。“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糟糕,那我要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雌雄同体了,因为我思考的部位偏高。” 这话逗出冉冉的大笑。是啊,凭什么不信任他?他做的每一件事教教人既安心又信任,就算一个喝醉酒的疯女人在他房里又怎样?就算有十个企图拐他做坏事的女人在他身上偎偎靠靠也不怕,因为,他的“思考部位”偏高。 “好吧,我不吵你,再过两天你就回来,到时我再好好检查你有没有染上狐狸味。” 周传叙也大笑。就算吃醋,冉冉也有本事听得让他好高兴。 收线,他再看床上的女人一眼,确定再确定,过去的事,谁也追不回。 向冉冉很久没穿套装了,在家当黄脸婆,谁会没事把自己弄得像ol?不过今天她亲爱的老公要回家,当然得盛妆打扮、到机场接老公喽。 上点淡妆,把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她本想梳成髻的,但头发太久没烫,发尾很滑不好绑,她换上黑色高跟鞋,拿起黑色包包,出门前,没忘记要打个电话提醒妈妈去接迟迟放学。 看看腕表,时间还很早,坐在沙发上,她拿起电话,拔出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但……接电话的不是母亲。 “喂……” 她没回应,那是爸爸,一个她已经原谅,却仍然不知道要怎么敞开心胸,好好相处的男人。 向意庭看看来电显示,问:“冉冉,是你吗?妈妈不在,她去市场了,有什么事要我转告她?” “我有事,不能接迟迟下课,麻烦妈接迟迟。”父母亲搬回老家后,迟迟的学校离家里有一段路,需要大人接送,以前,她可以自己走路的。 “传叙回台湾了,你要去机场接他对不对?” “对。”她简短回答。 “小别胜新婚,今天我们把迟迟留下来,你和传叙好好聚聚,好吗?” “好,谢谢。” “不要这样,身为父亲,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太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从头来过。” 她没应答,但父亲的关心言语感动了她。 “冉冉,对不起……你受苦了,妈妈告诉我,你很优秀,是我害你连大学都没办法念。” “都过去了。”不想谈这些,今天心情很好,她的大熊要回来,她不愿心情低落。 “幸好命运补偿你,让你碰到一个好男人,我无权要求你原谅,但爷爷奶奶已经老了,他们对过去感到很愧疚,如果不为难的话……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感到愧疚吗?她叹气。 “冉冉,我对你很抱歉。”向意庭一次次道歉,再强硬的人也会动容。 深吸气,她让步。“有空的话,我会去看爷爷奶奶。” “谢谢你。” “我要出门了。” “好,开车小心。” 向冉冉挂掉电话。这次是她和父亲聊过最久的一次? 莞尔一笑。大熊说,他们会渐入佳境……他总是对的。不想了,提早到机场吧,她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大熊。 翻出钥匙,向冉冉想像着要给大熊一个热情掏拥抱,想着要把他从客厅拉上床,检查他的身体有没有狐狸精记号,她越想越兴奋,越想脸越红。 两个星期,谁说小别胜新婚而已?她都可以把他生吞活剥。让他没有体力走到户外去! 再检查一次瓦斯,她是个细心女人,多年来,别的没学会,谨慎这件事她学得很齐,她的人生不容许再出一次差错,肩上的责任让她输不起。 左手握住门把,尚未打开,门铃早一步响起。 不会吧,大熊提早搭飞机回来? 灿烂的笑容映上嘴角,她连包包都没有放下,就冲到大门口迎接心爱的老公。 她冲得很快,用高中时代跑百米的速度,注意,她脚底下穿的是三寸高跟鞋不是nike运动鞋,但速度没有减缓。 打开大门,呃,站在门外的是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请问你找哪位?”她问。 “我找你,你是向冉冉对不对?”来者不客气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对,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刘钰珊,周传叙的表妹。” 向冉冉记起她的声音了。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在电话里给她吃排头,她不介意,是因为她影响不了她和大熊的感情,何况天高皇帝远,这表妹远在温哥华,就算是正牌婆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半点不害怕。 “传叙不在。” “我知道,他的飞机快到了,我是来找你的,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表哥连你的拖油瓶都不介意。” 这女人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权利? 吸气呼气,调整呼吸和态度,向冉冉板起脸,把女强人的那一面拿出来应对。 “现在,看到我的魅力了吗?”她挂起假笑,在肚子里说话—— 我的床上功夫好,就是能把你表哥吃死死,怎样?要是你够客气的话,我很乐意传授你两招,免得你满脸的怨妇相! “看到了,你的长相解除了我所有疑惑。” 对方带着胜利的得到意笑容让向冉冉升起隐忧,不知道为什么,无从解释的隐忧。 “我该当它是赞美吗?”她的笑容没卸除,仍然满脸强势。 “我在赞美你的外貌?错,我是指我终于明白表哥为什么会无条件选择你,我没猜错,他心里还是爱詹幼榕的,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改变。”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教向冉冉满头雾水。 “请你把话说清楚。”她的态度凝重。 “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像詹幼榕吗?也对,我表哥肯定不会告诉你有关幼榕的事,她是表哥的初恋女友,他们爱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幼榕的父亲极力阻止,他们绝对不会分手。 第七章 分手后,表哥始终忘不了她,九年来,他没交往过其他女人,就在我们担心他将要孤老一生时,他闪电结婚了,连一个正式婚礼都没办就走入婚姻,原来我们还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懂了。” 刘钰珊退后两步,微点头,笑说:“你不过是个替代品,表哥何必帮替代品举办盛大婚礼?” 替代品?好伤人的字句!向冉冉受伤了,但她不承认,不管是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认输,习惯地,她虚张声势。 “针对这点,很抱歉让你猜错了,是我坚持不要举办婚礼的,有太多把婚礼弄得像公主王子似的完美结局,结果没几年就以离婚收场,再怎么说,我在商场上也是一号人物,若是搞成这样,多少对我们家的公司有影响,所以……婚礼这种事,还是低调的好。” “你们家公司?”她不晓得向冉冉是千金小姐,所以她猜测“向冉冉为金钱嫁给表哥”这点,并不成立? “是啊,享誉电子,有听过吗?”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父亲的事业拿出来现,但她被惹火了。 刘钰珊听过,那是家非常有名的电子公司,横跨台湾与大陆,她不知道向冉冉有这样的身份背景。 顿时,她的脸色一阵青红交替。 “我想传叙没向我提起詹幼榕的事,是因为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追究我的过去,我也不会追究他的,这叫做公平原则。谁没过去?如果每个人都要用放大镜去检视对方,浪费那么多精力,哪还有力气冲向未来? 珊珊,请容许我这样叫你,身为表嫂,我很感激你为了替我着想,出卖自己的表哥,但我真的不介意这种小事,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总不至于告诉我,你在婚前连半个男朋友都没交过吧?初恋不初恋,并不重要对不?重要的是,如何与你的丈夫一路走下去。” 向冉冉做了个完美演说,虽然她每句话都带着心虚,但她在台面上的表现无懈可击。 这番话刺激了刘钰珊,不是故意的,但的确让她中箭落马。她会回台湾,是因为和丈夫大吵一架,而她的丈夫非但没急着找她,反而对母亲说:“两个人分开,冷静一段时间也好。” 她气疯了,因为丈夫的冷淡,也因为向冉冉的无心言语。 瞪着向冉冉,她张起冷冽笑脸示威,“希望你还有机会和我表哥一路走下去,因为幼榕回来了!” 她反对向冉冉,除了她带来一个拖油瓶,还因为她的脸解释了表哥会娶她的原因,如果表哥爱的人是幼榕,却因为道德良心不敢对她提出分手,那么就让她这表妹来当坏人,她不介意。 刘钰珊转身就走,向冉冉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车子,伪装的自信倏地崩塌瓦解。 过去真的不会影响人?当然会,如果不会,她怎么连和父亲说话都尴尬万分? 詹幼榕回来了?他娶她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孔?他爱初恋女友,自始至终? 乱了,她的心不如表面镇定……不行,稳下来,她得把计划拟好,把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平,她要那个詹幼榕无从下手,她要保卫她的婚姻。 可她没有想到詹幼榕来得那么快,让她连计划都来不及订,就出现在她和大熊的生活里。 心事重重,重了向冉冉的眉头,原先的快乐被疑虑淹没。 她等在入境大厅口,想熊抱老公的欲望不见了,她急着想问他,她被无条件的选择,真的是因为她有一张詹幼榕的脸孔? 终于周传叙过了海关入境,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 看见大熊,她急切地迎上前去,却在走不到五步时,发现他的身边有另一个美女。 凝住身形,她细看两人表情,大熊在笑,温润笑意贴在颊旁,他身边的女人却笑得很张扬,在说什么快乐的事情啊,非要笑得那么夸张,向示威给谁看吗? 可惜,她离得太远,听不清。 转头,周传叙在众多的接机人海中,一眼便找到他的女暴龙,他咧开嘴,大大笑了。 他的女暴龙在发呆呢,真难得。 快步前进,他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站定。 上方空气被吸光,大大的黑影落在头顶上,抬眼,向冉冉遇见一张温润笑脸。 “嗨,你好吗?在想什么?”他说。 没有拥抱、没有法式热吻,只有一句淡淡的你好吗?这很符合他的草食风,但有个肉食女人在身后虎视眈眈,这时候,草食风就不合宜了。 嘟嘴,她在生气。 “不高兴?迟迟惹你生气了?回去,我打她的屁股给你看。”偶尔也要挺挺自己的老婆,不能总是挺别人老婆。 向冉冉鼓起腮帮子,现在她想唱高调,想在别人面前,夸耀他们夫妻的感情非常非常好。 她横眼瞄他,“为什么没有抱我?为什么没有跟我喇舌?你没有电话里说的那么想我,对不对?” 周传叙失笑,笑红了脸。明明是撒娇举动,冉冉做起来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咄咄逼人。 “你真想表演给不付费的观众看?” “人偶尔可以奢侈一下,不必事事强调付费。”她直直盯他,目光一瞬不瞬,赌他不敢再美女面前向老婆索吻。 “好吧,奢侈一下。” 说着,一个大大的拥抱落下,当他的手拥着她,当她埋在大熊怀抱中,才蓦然发觉,原来她是这样思念他,原来想一个人可以想得心痛,想得非要他的怀抱才能找回幸福感受。 她赌输了,幸福回锅。 “我想你。”她说。 “我也想你。”每天想、每夜想,想得她频频出现在梦里,他才恍惚确定,他爱她,爱得很深很紧。 “说,有没有在外面结交狐狸精?”她眼光刻意瞥向他的身后。 他大笑,捏捏她的脸,侧身,替两人介绍。 “幼榕,这时我老婆冉冉;冉冉,她叫詹幼榕,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在法国碰见,刚好她要回台湾工作,就一路同行,还没找到房子之前,她想暂住在我们家里。” 詹幼榕!三个字敲上向冉冉的神经,她连抗战计划都还没开始订,对方已经准备好登堂入室?这女人会不会太积极,是势在必得吗? 她的脸瞬地苍白。 “冉冉,你怎么了?”周传叙轻轻摇她。 没等她回答,詹幼榕抢话,“阿叙,你老婆好漂亮,比你形容的还美艳,这种女强人肯嫁给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十七个小时的飞行,让她对自己的敌手有了充分了解。 “是我的错,我不擅长形容女人的长相。”他回道。 “下次有人问你老婆长得怎样,你直接说美若天仙、沉鱼落雁就行了。”向冉冉回神,笑着陪詹幼榕演戏。 “知道了。”他的手环上她的腰,她也故意投怀送抱,让两人当中找不到缝隙。 “哇,好有自信哦,娶到这样的老婆一定很难应付。”詹幼榕意有所指。 目光交会间,向冉冉收到她的恶意。她的直觉没错、姗姗的预告也没错,她来了,来要回曾经属于她的主权。 但她弄错一点,她向冉冉不是会举双手投降的女人。 “我从来不应付冉冉。”周传叙实说。 赢得一城,她扬起骄傲。“你敢应付我?” 他的回应是捏捏她的鼻子,爱上同她亲昵。“迟迟呢?” “她想请假,我不准,妈会到学校接她下课,明天再送她回来。” “她不会生气吗?”电话里,迟迟说过一百次想他,他以为下飞机就会看见女儿。 “你女儿敢闹你,我女儿可不敢闹我。哦,告诉你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学校的作文题目‘我的妈妈’,你知道你女儿写什么吗?”她东拉西扯,刻意讲一些詹幼榕无法加入的话题。 “写什么?”他很好奇,迟迟会怎么形容她的暴龙母亲。 “她写,我的妈妈就像红绿灯,绿灯的时候可以自由行走,但一旦从绿灯转为黄灯就要小心了,否则红灯还违规走,下场就会很惨,幸好她有一个很擅长控制红绿灯的爸爸,他开开关关,一下子就把红灯变绿灯。” 听到这里,周传叙控制不住大笑。 “还好,好人你来当,我专扮黑脸,她只差没说她妈妈是河东狮吼。”见詹幼榕插不上话,向冉冉在心底暗爽。 “原来我们迟迟除了乐器、爱画图,还有写作天分。” “我们家迟迟被你宠坏了,你得还我一个乖女儿。” “还是没办法还了,不过我可以补你一个好老公。” “乖女儿换好老公?我算算……”向冉冉掐起指头装模作样半天。“嗯,女儿以后是女婿的,老公一辈子都是我的,好吧,勉强接受。” 说完。她用力在他颊边留下一个热辣辣的香吻。 小狗以撒尿圈地盘,女暴龙呢?以占有式亲吻警告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这个地区,内有恶龙、生人勿近。 周传叙有些腼腆,但很乐意这种宣告方式。 “走吧,我们回家,我很想家。”他搭起老婆的肩膀说。 他们往前走,跟在身后的詹幼榕不服气,冷凝的目光追随着向冉冉的背影。 这是下战书吗?好,她接了。 岁月如梭,她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十八、九岁女生,再也不会受人摆布,这次,她决心拿回自己的幸福,抢回自己的男人,不管过程会有多么辛苦。 “姗姗爱惨了你那个同学叫做……” “凌立高。”周传叙接话。 “嗯,对!就是凌立高。她每天写一封情书耶,如果姗姗把这份力气拿来考大学还得了,我保证,国立大学一定有她的位置。” “姗姗不是念书的料。” “也对,她现在当少奶奶,日子风光得很。” “不管怎么过,愉快幸福就可以。” “是凌立高没有福气,娶不到我们姗姗,他现在做什么?” “听说在国中教美术。” 客厅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说得好不尽兴,这让在厨房洗碗盘的向冉冉很不愉快。 聊天就聊天,有必要笑得那么爽吗?当少奶奶就很风光,在国中教美术就是两光?屁啦,娶不到他们的刘钰珊是逃过一劫好不好。 她拉长耳朵,把他们的对话全听进去。 晚餐桌上,她和詹幼榕已经唇枪舌剑、来往交战数回,连迟钝的大熊都听出她话里夹枪带棍,攻击力强,皱起眉头不苟同地望了她好几眼,可他不皱眉还好,一皱眉更让她拉起紧急战线。 乒乒乓乓,一个不仔细,碗盘掉到地上,她等了五秒,以为大熊会冲进来问她有没有受伤,可是……并没有,心沉了下去,她闷闷地蹲下身,把破碎的盘子一块块拾起。 整理好厨房,心不在焉的她手上割破两道伤口,是应该先把伤口清理干净免得发炎的,谁知道一进客厅,她竟看见狐狸精窝在大熊怀里,一股子无名怒气陡然上窜,轰的,把她的心烧成焦炭。 真了不起,她还没有兴师问罪,问问那个躺在饭店床上的醉女人是不是詹幼榕,人家就侵门踏户,动作飞快地贴上他家老公,她要是多洗几个碗,会不会连孩子都生下来? 脸色瞬变,她怒瞪着沙发上的一双男女。 “冉冉,碗洗好了?”看见她,周传叙松口气,把詹幼榕推开,起身迎向她。 “要不要我再去拖拖地板、倒倒垃圾,让她多靠在你怀里,一次哭个够啊?”她凌厉的目光射向楚楚可怜的詹幼榕。不知道洗衣服很辛苦吗?把他的衣服哭脏了,谁清理? “冉冉。”大熊拉过她,不晓得她在发什么脾气,从晚餐开始,她就不对劲。 “我有说错吗?”她挥手,把他的熊掌挥开。 “别这样,幼榕是谈到她离婚的事情,一时心情激动,忍不住才会……” “才会窝在别人的老公胸口哭?”向冉冉冷笑。“如果她舍不得那个男人,就该在对方面前哭,哭得他心软,哭到他愿意尽释前嫌、重新接纳旧老婆,如果她不屑那个男人,应该笑着走掉,并开心地对所有人说——哈,我终于解脱。 然而,不管是舍不得或者不屑,她都没有道理去向不相干的男人寻求安慰,除非……她要的是周传叙的同情、周传叙的心疼,以及周传叙的放不下。”她走到詹幼榕面前,笑着问:“请问,这是你要的吗?詹幼榕小姐。” “我、我没有,冉冉,你误会了。” 她的语调很可怜、姿态很可怜,但背着周传叙、面对向冉冉的脸上挂起笑颜,她不但是双面人,还是个可怕的双面人。 轻嗤一声,向冉冉没把大熊拉到同一阵线。这是女人与女人的战争,她不需要像对方一样,躲在男人后面装可怜。“开门见山比暗地里使诈来的光明磊落,如果你的目的是要介入我的家庭的话。” 猛地,詹幼榕回身,对上周传叙的双眼,他看见她眼里蓄满了泪。“冉冉,够了。”他不明白冉冉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怎么会够?我才说完开场白呢。” “对不起阿叙,是我考虑不周详,没想到住在这里会造成你的困扰,明天我就搬出去。”詹幼榕抢话,泪水跟着潸然而下。 她的泪水激起向冉冉满肚子火焰。果然是初恋情人,比谁都清楚草食熊心软,对于爱哭的女人没辙。 “幼榕,不要想那么多,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一定很累,你先回房休息。” “好。”她爬了几层阶梯后,突然回头,对向冉冉说:“造成你的困扰,我真的很抱歉,你不要为了这个和阿叙生气,他是个很好的男人。” 她的老公好不好不需要人家来打分数?真是笑话。 见詹幼榕离开,周传叙拉住妻子的手说:“冉冉,我们谈谈好吗?” “是该谈谈,要是等到她坐上你的大腿再谈,好像就有点晚了。” 他看着她无理取闹,无奈的揉揉她的头发,咕哝一声,“小心眼。” 他们回到卧房里,关上门,大熊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她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态度摆明,他不想吵架。 “清楚了吗?我的大腿只有老婆可以坐。”他勾起她的下巴,正视她。 “你可以帮她升级啊,几张文件签一签就成了,不过是让她当老婆嘛,如果是要让她当总统可能就麻烦点。” 大熊叹气:“冉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吃晚饭的时候说话就很不客气,幼榕哪里惹到你了?” “你说呢?” “你不喜欢她住在我们家?” “当然。”这种事还用问,不然换她跑到暗恋情人家去住几天,看他会不会气到跳脚。 “为什么?” 他还真问她为什么耶,气!“如果我哭倒在某个陌生男人怀里,你会不会告诉我,那个男人看起来很亲切热情?” “我已经解释过了,幼榕提到她的前夫,一时悲从中来才会这样的,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关心。” “说清楚点,是普通朋友还是前女友?” 她一问,他顿住。冉冉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 他不是不想对她说,而是因为刚到家,也因为觉得没必要。过去已经过去,再提那些没意义,但他没想到她知道,并且介意。 见他不说话,向冉冉把话接下去说:“不必怀疑,我不但知道你们的关系,还知道她回来,是为了把那段来不及谱成的恋曲做一个完美的ending。” “想太多,我和她已经过去,现在我有妻子、有女儿、有美满的家庭,我不需要什么完美ending,这些话我已经说过,幼榕和我一样明白,往后,我们只能当普通朋友。”他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弄懂了,老婆大人不是小心眼,而是不放心。 向冉冉看着他的自以为是,忍不住腹诽。 傻气,那种鸠占鹊巢的气势谁看不出来?如果詹幼榕和他一样明白,才真是有鬼,男人怎会在爱情方面这样驽钝? 算了,气他也没用,他自觉光明正大,再吵下去,他只会当她小鼻子、小眼睛外加小肚肠。 “这是你的真心话?”她问。 “当然是真心话.。”他回得分毫不犹豫。 “那你为什么让她醉倒在你的饭店房间里?” “你有千里眼吗?连这个也猜得出来。” “怎样?和前女友共度一夜的感觉美不美妙?”她斜眼瞪他,如果他在她发现之前自首,或许她还不至于那么生气。 “我没有和她共度一夜,我另外向饭店要了一个房间,我去巴黎的食宿是经纪人安排的,不必付费,但是下个月的信用卡账单,你可以在里面找到一条饭店房间的账款。” 没有住在一起?很好。 点点头,他的解释让她满意,但再满意还是没办法说服她,那个初恋情人对她的大熊不觊觎。 “不生气了,好吗?” 周传叙揉揉她的脸。女人的不可理喻总让男人烦心,但冉冉的不可理喻里暗暗透露出嫉妒,会嫉妒代表她是在意他的,对吧?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让她嫉妒一回。 “你以后……不可以给她机会靠在你怀里。” “遵命,我会给她面纸、抱枕,告诉她,我的怀抱已经标上我老婆的姓名。” “她只住几天,不是住几个星期?” “嗯,我一到家,就打电话请朋友帮忙找房子。” “往后你不会三不五时跑到她的住处,安慰她的寂寞芳心吧?” “小姐,我是在家工作者,我不见了,你会不知道?” 说得也是,有必要的话,她会二十四小时把他黏紧紧的,让狐狸精无从下手。 “既然这样,未来几天我会尽力拿出我的待客之道。” “很好。那么……没事了?” “没事啊……哦、不。”她想起什么似的,说:“还有一件。” “哪一件?” “我跟詹幼榕长得一点都不像,对不对?” 这句话问出口,周传叙的脸色转变,他问:“是谁说你像她?” “还有谁?亲爱的姗姗表妹啊,多感激她提供许多情报,让我先一步有了危机意识。”她反讽。 是姗姗?他找到凶手了,难怪冉冉从头到脚都不对劲,她肯定在冉冉面前搬弄许多事。 “喂,怎么不说话?我和她真得不像,对不对?”他强调。 “对,你们一点都不像,我会找姗姗谈谈的。”他的口气凝重,态度也凝重的很。 “找不找姗姗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谈过。” 她很高兴有这场对话,让她确定大熊的心在自己这边,确定了他的立场,她就不怕第三者翻云覆雨了。 他圈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闻着她的发香,那是他的癖好。“我很高兴我们谈过,以后我们之间不要有猜忌,好不好?” “你以为我喜欢杯弓蛇影?” “这次错的是我,我道歉。” 她睨他一眼,说:“别道歉得这么快,我要先闻闻你身上有没有狐狸味,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好,你闻。” 他是最配合的嫌疑犯,解开钮扣、脱去衣服,猛男在她面前大跳艳舞……唉,他真的被教坏了。 向冉冉凑上前,一点一点,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印子。火,燃起一室旖旎。 在詹幼榕因为一把横在她房间门前的拖把摔伤之后,高跟鞋接着失踪,幸好她带的行李足够丰富,一双遗失的鞋子并没有阻挡她的行动。 对于这个,周传叙对向冉冉颇有微词。 她没有证据证实自己的清白,哇哇大叫只会越描越黑,让大熊对她不耐烦,所以她闭嘴。 没想到,在没有包青天的时代,闭嘴往往会被解释成默认。 夜里,不死心的大熊还在他耳边说着詹幼榕的委屈,要她多体谅,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她对他咆哮,“除非你有证据证明那些意外是我制造的,否则,别把错算到我头上!” “我没把错算到你头上,我是希望你看在她刚离婚的份上,在台湾举目无亲,处境可怜……” “她在台湾没有亲人吗?放心,这种无厘头事件继续下去的话,你就会成为她的亲人了。”她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你要求别人的信任,至少要做出让人信任的事。” “我做的哪件事不值得信任?” 她无语。对,目前没有,但这种没道理的争执持续下去,很快就会有。 张口,她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却不给她机会。 草食熊不爱吵闹,认为这时候应该让妻子先静下心,才有办法说服她敞开心胸,于是他拿起枕头,离开两人的卧房。这是第一次,他对她口气很差,第一次,他们真正吵架,第一次……他们分房。 向冉冉气到想拿刀杀进詹幼榕房里,但她更明白,这种举动只会坐实她的罪名,她气到在房里来回徘徊,口里念念有词,说的全是要在大熊面前为自己辩解的话。 是啊,在他要求她对他信任的同时,他为什么不对她多几分信心?难道在他的认知里,她真是那种会使小手段、小阴谋的女人? 他的眼里只一面倒地看见詹幼榕的可怜,却看不见她有冤无处申的悲哀,说到底,就因为詹幼榕是他的初恋情人。 错过的,永远最美。这时谁说的?她不肯承认,却又不得不相信,这话该死的正确。 不行,她告诉自己,不能只处于挨打的局面,她必须反击,必须为自己做些什么。 两天后,詹幼榕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被剪破,再接下来,一封不知道何时放在她化妆台上的黑函、一通从家里打到她手机的恐吓电话、一双被塞满胶水的高跟鞋、被加上染料的洗发精…… 这些事一再的发生,周传叙和老婆沟通的同时,也暗自决定要想办法改变她善妒、记仇的霸道个性,否则万一她变本加厉,他是不是就不能有女性友人、女性同事、女性助理了? 再然后呢?他连出门都不能让任何女人进入他的视线。 婚姻是长久的事情,幼榕说得对,夫妻必须为彼此妥协,否则就会失衡,他不能对错不分、一味纵容。 然而,在他苦口婆心劝说之后,冉冉没发火,只淡淡回他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谁多行不义啊?他真的被冉冉气坏了,他不晓得她居然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再然后,第一场战争正面开打。 早餐桌上,詹幼榕喝了口咖啡,却在下一秒喷出来,幸好她及时抽出面纸掩住口鼻,她呛得猛咳,连连拍抚自己的胸口。 演戏啊?向冉冉非但不同情,还受不了地翻白眼。这种三流演技只能拿金酸梅奖啦。 不爱看戏的周传叙竟然还关心的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说着,詹幼榕把咖啡往旁边推开。 她的刻意动作让他看出了端倪。“咖啡有问题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便红了眼眶,连连摇头。“都说没事,不要再问了。” 然后,一滴泪水落进盘子里。 周传叙不语,把她推到一旁的咖啡拿过来尝一口。 向冉冉瞠大双目。他不知道这个动作叫做间接接吻吗?她气呕得满腹怒涛,但接下来那句让她更气恼。 他放下杯子,拧起眉目问:“冉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咖啡里面有什么东西?咖啡是那女人自己带来的,她只不过用热水把它们冲泡开,是她说早餐只喝咖啡,否则咖啡在他们家早就是违禁品。 “请问,我的待客之道哪里不够好?”她挑衅,明知道这种问法只会让詹幼榕更轻易离间他们,但她,控制不住脾气。 周传叙无奈摇头,丢给她一个失望目光,拉起詹幼榕的手说:“走吧,我们到外面吃早餐,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做得不错。” “这样好吗?我真的没关系。”她回拉住他的手臂,委屈地对他摇头。 他没看妻子一眼,只对詹幼榕说:“就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那间吧,老板还没换。” “阿叙,我想冉冉可能对我可能有些误会,不想让误会继续下去,这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她说得婉转动听。 向冉冉冷哼一声。她的目的不就是要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这番婉转说辞只会让她觉得好恶心。 大熊听见她的冷哼,她不驯的表情看在他的眼里,剩下一声无言叹气。“把空间留给她好好反省吧,你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他们走了,向冉冉气到咬紧牙根直跳脚,从落地窗看出去,詹幼榕回头,抛给她一个得意微笑。 她气,气到想吐,也真的奔到洗碗槽前突出一堆酸水,仰头她吸掉鼻子里的酸液,不哭的,她是不会用眼泪催讨男人同情的女人,虽然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没事居然陪人演出八卦剧场,但……不哭,她才不要哭。 “不气,向冉冉,你不生气,先让她暂时得意,等到水落石出那一日,大熊会看出她的问题。”她对自己说。 “对,嚣张没有落魄久,她得意不了几天。”她朝自己猛点头。 “她的心机无法替她赢得大熊的心,早晚、早晚的事情,我不气……” 她从客厅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回客厅,来来回回用力踱步,她要踱去满肚子不平。 很快的,第二场战争在晚上发生。 吃过饭,迟迟在客厅画画,向冉冉在洗碗,周传叙在书房里用电话和经纪人谈事情,而詹幼榕则笑盈盈地靠近迟迟,坐在她身边。 “你叫迟迟对不对?” 迟迟抬眉看她一眼,恭敬地回答:“是。” “你爸爸在哪里?你有跟他联络吗?” “爸爸……在书房里啊。”她指指书房。 “我说的是你的亲生爸爸,不是继父。”詹幼榕没好气地瞪她。 迟迟被她的眼光吓到,往后退去,带着警戒的眼神望住她,“什么是继父?” 她刻意叹气,“原来你是白痴啊?阿叙真可怜,帮别人养女儿,还养到一个笨蛋。” “我不是笨蛋。”爸爸说她是天才,就算考不上医学院,她还是天才。 “你当然是笨蛋,连亲爸爸和继父都搞不清楚,来,我教你,书房那个男人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应该是流氓还是被关在牢里的罪犯,听懂了没?笨蛋中的大笨蛋。”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爸爸说我是天才!”好脾气的迟迟拗了。 “天才?天生的蠢材吧,全世界找不到人比你更笨了。” 迟迟眼眶蓄满泪水,紧闭双唇,瞠大眼睛瞪住她。 詹幼榕轻轻一笑,凑近她,恶意到:“你很快就没有爸爸了,因为你和你妈妈就要被赶出这个家,我马上会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爸爸不会赶我的,爸爸爱我。” “谁会爱一个拖油瓶?那是假的。”她一激二激,要把这个笨小孩激哭。 她扬起笑容,手一挥,桌上的果汁应声翻地,把迟迟画了老半天的画毁了。 迟迟的泪水再也关不住,她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向冉冉和书房里的周传叙,他们同时走进客厅,看见詹幼榕一手拍着迟迟、一手用面纸替她拭泪。 “不要哭、不要哭,迟迟乖,阿姨发誓,我绝不会抢走你爸爸,你不要听别人乱说,我真的不会……” 那么真诚的安慰,竟是生生字字夹枪带棍,如果迟迟没听懂,向冉冉也听懂了。 周传叙谴责地看了她一眼,经过她时,低声责备,“你不该把战争扩大到孩子身上。” 听到这句话,向冉冉心凉了。他对她的信心还真是稀少的可怜! “……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把战线拉到迟迟身上?”她心寒地问。 他没理她,安慰了迟迟好一阵,把她送回房间,再下楼来。 向冉冉没离开,她知道大熊要找她谈,而詹幼榕也没走,她在等待好戏开锣。 他走到冉冉面前,态度慎重。 “你很清楚我爱迟迟,你不能因为心里不舒服,就拿迟迟当武器,要她替你攻击幼榕。” 心凉了再凉,向冉冉反问:“迟迟是会攻击人的女孩吗?你怎么不认为她的哭声是因为被攻击了,不得不的宣泄?” “我认识幼榕很多年,她的个性我很了解。”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但向冉冉“听”得清楚。詹幼榕不会攻击人、向冉冉会,因为她是暴龙,牙齿不拿来要人做什么?爪子不拿来攻击人做什么? 目光淡淡一扫,她望向两人。“你的意思是……我是乱源。” “我没这么说。” “态度已经摆明。”她口气恶意、目光恶意,浑身上下散发的全是恶意。 “你就不能好好沟通,非要吵架不可?” “我本来就擅长攻击、擅长吵架,怎么可以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专长?”她自讽。“周传叙,你不聪明,怎么会认定这么多年过去,詹幼榕从没改变,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心思善良、不搞手段的女人?你怎么能主观相信是我欺负她,不是她心存恶意?你怎么能一味认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委屈?” “你觉得委屈,是因为你的心眼太小;你一味认为别人心存恶意,却没想过是不是自己攻击力太强;你从不反省自己,只要求别人自我反省,在你的眼里,只看得见别人对不起你。讲讲道理吧!” “要讲道理吗?好,道理是,一个家只容得下一个女主人,如果你想搞劈腿,至少把人带到外面;道理是,没有女人可以容得下老公和前情人在面前卿卿我我、甜言蜜语;道理是,詹幼榕,收起你脸上的虚伪得意,我保证,你的真面目很快就会现行。” 撂下话,她忿忿走到户外秋千旁,坐下、摇晃,摇晃的夜空像她摇晃的心, 她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气到心肺肠肝胃通通搅挤在一起,气到想喷火把那个坏女人烧成木炭,气到……气到她开始怀疑,她和大熊之间,真的曾经存在过爱情? 有吗?他们之间真的存在过这号东西? 不会是因为他们在床上配合的天衣无缝,促使费洛蒙分泌激素,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爱上对方? 不是因为他爱上一个假象,而她也受他架构出来的假象影响,错认为,爱情就地滋生? 她明白,詹幼榕不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而她也不是那个手足无措、只会做出蠢决定的十八、九岁女孩,她有能力,随时随地可以解除劣势状况,詹幼榕充其量不过是条导火线,他们的争执其实不完全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太少、信任太少。 他为什么娶她? 她不知道,只被他那句“感觉对了”给迷惑,忘记三十二岁的男人不会轻易被第六感牵着走。 她开始相信,相信他娶她,是一张相似的面容惹的祸。 她说谎,说自己和詹幼榕不像,可她心知肚明,她们真的很像。前几天,隔壁邻居还对她说,你跟你姐姐长得好像。 真委屈啊,竟然和情敌相像,老天爷造人懒,连多备几个人形外胎也不肯,竟让她们因为同一个男人相见。 认真说来,这个婚姻冒了很大的险。 不管她是不是费尽心思归还他的钱,不管她用任何形式否认,事实上,他们的婚姻就是架构在金钱上,他用金钱替自己买下一个和初恋相仿的女人,把来不及给詹幼榕的爱恋加诸在她的身上。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持续未完成的乐章,却没想到,骨子里,她就不是那个温温柔柔、楚楚可怜的詹幼榕。 因此,詹幼榕这么简单的手段他才看不出破绽,而相处六个月的熟悉感仍让他解读不出来,她向冉冉这个女人不擅长耍手段。 这些一再出现的小事情,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只是想不想解决的心态,如果他真的爱她,自会一心偏袒,自会请詹幼榕早早离开,而不是怨叹她的心眼小、肚胀窄。 也许他怪的,不是怪她的待客之道很糟糕,而是责怪自己,太快把初恋转移目标。倘若他再多等六个月,等到詹幼榕和丈夫分手,那么他们两人之间将会不同,如果他不急着买下一个妻子、一段婚姻,他不必再夹层里左右为难。 接下来呢? 她猜,两个女人会继续战争,直到一方胜出,而草食熊是胜利礼物,照目前的情势,她胜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可是……她要一个心存遗憾的礼物吗?她愿意认份当别人的替身,走完一辈子?她不会再他看她、和自己上床时心存怀疑,她在他眼里是另一个她? 第八章 那么多的问号让向冉冉不舒服,她想找大熊心平气和好好谈一次,上班多年,她学会就算结束,也得清清楚楚。 可惜,她没有机会同他说话,一方面是他很忙,另一方面,他得带着“举目无亲”的詹幼榕认识新环境。 相信吗?光是教会她在台湾开车这件事,就让忙碌的他耗掉三、四个上午,很难想像吧,在台湾和在加拿大开车竟有那么大的不同。 她忍不住讽笑,没办法,谁教她生性刻薄。 大熊好几天没回房了,晚上他陪迟迟睡觉,白天他的活动地点直线于工作室,不然就是外出。 他们在冷战,她明白,他不是个会熟战的男人。 爬上三楼,她很少上这里,怕弄乱他的东西,通常这里是小助理的工作范围。 向冉冉拿出一片刚拷贝好的dvd。她必须为自己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还是不行,她……即便不甘心,也会逼自己放弃。 坐在他的电脑桌前,这是一组很旧的桌椅,他说过,是一路陪他念完大学的旧家具,她夸他是个念旧男人,他摇头说:“不对,我要它来提醒自己,我曾经多么贫瘠。” 是穷的感觉逼他一步步往上爬,那种感觉她懂,曾经,她为了贫穷放弃自己、自甘堕落,那是一种无底深渊横在眼前,等待自己坠落的吓人感觉。 她把东西放在电脑旁,他的桌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桌面上只有几样简单文具,打开电脑,她想,她该写几个字句给他,对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的情绪不稳定,表达一点歉意。 电脑打开,打开文件夹、开新档案,她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我想,我应该说声对不起,因为自己的脾气坏道不行。 这几天,夜里辗转,我不断问自己,问题是詹幼榕或是自己的婚姻,如果婚姻只是为了满足你对詹幼榕的想像力,那么婚姻是不是还有存在的必要性? 当然,我也有乐观的时候。 乐观时,我会想,也许是你仍煞混淆不清,搞不懂我和她的差异,那么等你弄懂,就会知道,想在我身上寻找和她相似的痕迹,根本不可行。 我不是詹幼榕,我自主独立,我不需要靠男人就可以过活,我很凶、很主观、很强词夺理,我骨子里没有温柔这种天性,我有一百个詹幼榕没有的缺点,如果这样糟糕的我,还能在过去六个月勾引你的兴趣,或许你可以认真想想,你是不是有一点点爱上我? 我是爱你的,听说女人比较容易理清自己的感觉,所以我爱你,这句话我说得毫不犹豫。我很早以前就爱上你,在把自己交给你的那个晚上,我告诉自己,就是这个男人了,我为他打开心房,为他敞开我的世界,为了他,我可以做出牺牲,只要他也爱我。 过去六个月,我几乎相信了,相信你爱我、如同我爱你一样。 只是,詹幼榕的出现,突显了我们俩之间的问题,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认定与相信,动摇的信心不断提醒,你不是爱向冉冉,而是爱詹幼榕的背影。 同意我吗?这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如果我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影子呢?如果影子不能满足你的一辈子呢?那么即使我们不在这里喊暂停,也会在未来某个时段里分歧。 先打开dvd吧,你会发现剪衣服、涂胶水……那些我不屑做的小把戏,全是她为了赢回你的手段,不是只有男人会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而我唯一的手段是趁你们出门,在家里各个角落装满针孔摄影机。 我不能老是处于挨打的劣势,自然,我也想在你面前撕下她的假面具,让你明白,你认知里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同。 虽然我很清楚,如果你爱她,那么这些小把戏不会阻碍你勇往直前的决心,反而会让你明白她有多爱你,增添你追求爱情的勇气。 所以我在赌,赌你也赌自己,看过dvd的你会更爱她,还是发现你爱的人其实是我?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紧张开盘后的结果。 好笑对不?暴龙也有焦虑的时候,要是让科学家听见一定会变成某个研究路线,标题是——暴龙的焦虑与其行为来看,我还能自我揶揄,不错吧?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自己装了针孔摄影机,这让我百分百确定,你并没有和詹幼榕做出对不起婚姻的事情。如果你真心爱她,那么我会谢谢你对我、对婚姻的尊重,如果你爱我……我会更感激…… 我不回娘家、不选择逃避,如果你看过这封信、看过dvd,还愿意和我长谈,那么,我在房间里等你。 暴龙 她把这封信放在电脑桌面上,视线扫过,突然看见桌面有一个命名为“迟迟”的档案。 向冉冉微笑。不管他爱不爱她,他爱迟迟的心情是谁也瞒不了,迟迟的档案里全是照片吧,她知道,他拍了不少。 打开档案,她以为入眼的会是一张张照片,却没想到档案的首页是一张dna鉴定书,上面明明白白标注,周传叙和向迟迟是亲生父女…… 亲生父女!怎么会?她的心脏狂跳、血压飙升,手抖得像风中落叶。没道理呀,他怎么可能是迟迟的亲生父亲? 那个晚上、那个下雨的晚上……她用力敲着自己的头。 “想起来,向冉冉,你给我从头到尾彻底想起来,不准有半分遗漏。” 六月七日、下雨的晚上、留满胡子的男人……他是大熊?不对……他有一双抑郁的眼睛,里面没有大熊的温柔标记,他不是……可鉴定书上,那是科学证据啊! 翻开下一页,那是她的身家调查,她的高中照片、她的家庭工作,她越看越心惊…… 不慌!她掐紧手指,告诉自己不能慌。 “对,不能慌,把来龙去脉想清楚,想想这会不会是詹幼榕的小把戏,自己不能被她一耍再耍。” 她集中注意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尽管有许多字在她眼前漂浮,她还是努力读着,读一遍不懂,就读两次三次,直到她确定明白里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为止。 还有其他的吗? 向冉冉缩小档案,在桌面上寻找其他档,然后,她打开一个命名为“追忆”的档,当目光接触到照片里的詹幼榕时,心锵的一声,碎了。 那是十八、九岁的她,干净的眸子、干净的笑容,没有脂粉的脸上带着清纯娇憨,长长的马尾系在脑后,再次承认,她们真的很像。 档案里,写满他的心情,那样浓烈的爱意,教人心动。 一个小公主、一个穷小子,一堆无形推手将他们的爱情推远,他决心上进替她打造幸福家园,他片刻不让自己松懈,他赚的地一笔钱,为两人买下对戒…… 在看见他们戴上戒指的特写照片时,她已经忘记疼痛是什么感觉。 那个戒指……她认得,里面还手刻了“eternity”,永恒,对他而言,那段初恋不是过往,而是永恒。 原来是这样啊,弄懂了,她偷走他的爱情见证,却在若干年以后,又把爱情送回他手里,是上天摆了她一道、是上天要她来延续他们两人的爱情,好蠢哦,向冉冉。 她一路看着他的爱情,看他记下的一段段心情记事,看他在詹幼榕到加拿大后仍不断为爱情努力的勤奋,也看着字里行间,他对爱情的希冀。 直到那张红色的喜帖出现在下一页,喜帖上的新娘笑逐颜开,而印着新娘姓名的地方晕出淡淡的泪水痕迹。 哈,答案出炉,她还能欺骗自己,说他们的爱情已然远去? 白痴,骗不了人的,如果爱情不再,档案早就删除,他不会带她回来,不会以朋友之名,让她加入他的生活。 他爱詹幼榕,不管她的性格有没有改变,他的爱不是轻描淡写,而是用刀斧一寸寸凿刻出来的……“eternity”、永恒…… 她抚上红帖里的结婚日期。 六月七日,没错,她忘不了那个日期,那天她亲手埋葬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卖掉身体、卖掉自尊、卖掉自己长长的一生,她不甘心,偷走他所有现金,连戒指也不肯放过,谁知道她的贪婪却坑害了自己。 拼凑出来了,所有事实。 他在詹幼榕结婚那天放纵自己,他喝酒、他找妓女,一个面容和女友相似的女孩出现,他错将她当成詹幼榕,那个晚上,他要她,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道,她在心里诅咒压在身上的男人,一回又一回,他不知道那个晚上,他把她的自傲磨得半点不剩,从此,她看不起自己,把自卑埋进骨头里,认真相信……自己是幸福绝缘体。 是他的出现,一层一层剥去她的武装、卸除她的自卑自厌,是他的善待让她相信,上帝关你一扇门终会还你一扇窗,然而现实竟是…… 难怪他溺爱迟迟,是弥补他在女儿生命中所有的来不及参予吧,难怪他对她特殊,是歉疚衍生出疼惜? 真的是,害她表错情、会错意,害她以为她的幸福终于找到主人……说到底,她还是不值得幸福两个字。 真的可笑,她偷他的戒指,却因为戒指让他知道她偷了他的女儿,他娶她,除了一张酷似詹幼榕的脸之外,也为了……要回迟迟吧。真笨,他们父女有那么多的共同点,她怎会看不出来?那是染色体在作祟啊! 呵,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确定了,他对她,没有爱情;确定了,他开的条件,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确定了,他娶她,要的不是向冉冉而是向迟迟。 她不知道确定这么简单的事,会抽光她身上所有力气。 好累哦……她有严重的无力感。 她那么强势,拼死拼活要拼出一栋房子给妈妈,可是……不必,房子,爸爸给了,她再也不必拼命;她想尽力存钱让迟迟上医学院,现在……也不必了,她有个可以给她更多的爸爸;后来,她对自己说,要为所爱的男人付出一起,问题是,那个男人不爱她的心、只爱她的脸…… 从十八、九岁那年起,她就在燃烧自己,终于,妹妹长大、妈妈有依靠、大熊找回旧爱情、连最担心的迟迟也有个亲生爸爸……她可以停止担心、停止强势了。 可是向冉冉扣除掉强势还剩下什么?偏头,她想想、再想想,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长吐气,好累,她从来没这么累过,不玩了,通通不要了,大熊要迟迟就给他吧,反正迟迟更喜欢他;他要离婚就离吧,反正她偷他一次,是她欠他;他要和詹幼榕双宿双飞……随便,她已经好累,累到无力阻止什么了。 往后靠在椅背上,她累到连背脊也挺不直。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电话响起,才发现天色已经全黑,而家里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回来。 “喂。”她拿起电话。 “妈妈,我是迟迟,爸爸叫我打电话给你,说我们今天要在外面吃饭,晚一点就回家。” 那个“我们”是指你们父女,还是父女之外多一个新妈妈?天,她还在想这个做什么,不是都不要了吗? “好。” “妈妈要自己吃饱哦。” “好。”她的泪水滚下,原来,说了不要,心还是会不舍。 “我回家后会乖乖写功课。” “好。” “我叫爸爸给你带蛋糕回去,好不好?” “好。” “妈妈……” “好。”她没等迟迟说完话,一个敷衍回答后挂掉电话。 她起身回房,穿上最昂贵的高跟鞋和套装,拿出她最宝贝的包包,把随身东西一件一件往包包里装,她装了钱、装了证件,却再也想不起来还要装什么,东摸西摸,竟拿起大熊带回来的咖啡糖,那是礼物,丈夫给妻子的礼物…… 打开门、关上门,她很累,但背还是挺得笔直,像只骄傲孔雀,一步步走出这个被她偷窃而来的空间。 周传叙被定身在木桌前,发现了那两个被打开的档案,心底一阵恐慌。 冉冉发现了? 和迟迟、幼榕吃过晚饭回到家里,他刻意不进房间,刻意继续惩罚那个骄傲的女人。 是他的错,他同意幼榕的话,同意冉冉这么骄傲的性格,会让他们的婚姻出现危机。 幼榕举了许多导致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其中最严重的一项就是骄傲。 她说,只有两夫妻都心甘情愿为彼此配合妥协,婚姻路才能走得长远,他同意了,所以刻意冷淡冉冉,坚持等她低头、等她来对他说:“对不起,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那么幼稚,做那些伤人的行为。” 然后结局完美,他们俩一起和幼榕成为朋友。 可是冉冉好骄傲,骄傲道宁可和他冷战也不愿意为自己的错误道歉,这让他担心,担心他们的婚姻也会向失败报到。 于是他强化惩罚,有了今天的晚餐约会,故意留她一个人在家。 他没想到她会上楼、会打开他的电脑、会…… 冉冉看过这两个档案,会怎么想? 她会相信珊珊的话,相信他看上她和幼榕相似的外表,买下她的初夜,她会认为他的出现时因为弥补,所以招惹她们母女,给她一个婚姻,给她们一个家庭。 没错,刚开始,的确是这样。 因为冉冉酷似幼榕的外貌,才会发展出后来所有的事情,但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爱她的认真勤奋、爱她偶尔出现的蛮横、爱她连掉眼泪都会害怕损害自尊…… 等等,他是爱上她的骄傲霸道的啊!既然爱,怎会因为她的骄傲让婚姻走向失败?不合逻辑嘛。 幼榕因骄傲而失败,那是她的丈夫无法忍受妻子的骄傲,他只要对冉冉一路纵容下去不就得了?何必去担心那些未曾发生过是事情? 霍地想通,周传叙气恨自己的笨。他怎么会笨得这么惨? 骄傲不会是他们婚姻中的绊脚石,冉冉的骄傲无损于他们之间,是,她对幼榕做的事是很过份,但他也知道,冉冉是担心、是不放心,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只要他像宠迟迟那样宠她,冉冉终会明白自己的行为偏差而修正。 他是被失败婚姻四个字给恐吓了,那么多爱侣在幸福里结合、在黯然中分手,他和冉冉的起头已经不算幸运,他自然害怕下场比那些爱侣艰辛。 他们的问题是冉冉对他不够信任,而他对冉冉做了太多立场预设,他被自己的想像力恐吓了,才会争执连篇。 想通这点,他豁然开朗,但现在的重点不是想通,而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做? 他得先对冉冉剖白自己的心路历程,没有掩饰、没有隐藏地说清楚,再一件件分析最近发生的事,他得说得够仔细、够条理、够具说服力,不然冉冉会认定他不爱她,她那么骄傲,肯定在他不要她之前,先把他丢掉。 解释清楚后,他得亲自带冉冉上楼,认真说服她,他和幼榕的感情已经过去,然后当着她的面,把早该删除的档案删掉。 之后,他要慎重道歉,抱歉他就是那个买下她初夜的无耻男人,抱歉他为她带来的无尽痛苦,并感激她生下迟迟,让他有机会弥补。 等她原谅他之后,他会劝她向幼榕说对不起,然后……如果冉冉真的无法容忍的话,那么算了吧,他会对幼榕道歉,告诉她,他们别做朋友了。 当事情一步步想清楚后,他关掉档案,发现一个他没见过的档案躺在他的桌面左上角,档案名称是“我想”,那不是他留下的。 滑鼠点两下,冉冉的信跑了出来。 我想,我应该说声对不起,因为自己的脾气坏到不行…… 他逐字逐句把信看完,心潮汹涌不已,再打开她说的dvd,一个个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出现。 萤幕中,那些事件的真相呈现,加了胡椒的咖啡、放了胶水的高跟鞋、被剪坏的洋装和幼榕对迟迟的恶劣……他甚至看见她在房里打手机,和珊珊讨论对付冉冉的下一招。 他误会冉冉了,不是她做的事,他却件件赖到她头上,居然还要求冉冉为这些去道歉?周传叙,你是猪! 不是冉冉不信任他,是他不够相信冉冉的正直;不是冉冉霸道任性,是他过度主观、判定冉冉强势;不是冉冉骄傲,是他被蒙蔽双眼,才会相信她是罪魁祸首。 他该死! 大熊迅速起身,迅速下楼,他要迅速、迅速地解决这个事情。 但冉冉不像在信里说的,不回娘家、不逃避,她根本不在他们的房间里,所以,是那两个忘记关掉的档案让她逃避了? 天!他到底留着它们做什么? 他打电话,冉冉没有回娘家,没有找秧秧、晚晚,也没有找上她的旧老板,他不知道她还能去哪里。 这些年,女暴龙为了养家,没有时间交朋友,她没有可以说心事、抱怨老公的姐妹淘,她没有倾诉的对象,满腔的委屈能向谁说? 心揪了,紧紧地扯着,他痛她的痛,他知道冉冉会胡思乱想、会无限制把他和幼榕的关系延伸发展,她会不断分析,往错误的方向走去,她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没有力气舔平伤心…… 不行!他不要再这里放任自己的想像力,他得采取行动,那年他放走了初恋,现在他要牢牢抓住自己的爱情。 因为,他再也损失不起。 跑到迟迟的房间,他拿起一条大棉被,把将要入睡的女儿裹进。迟迟被他的举动吵醒,揉揉眼睛问:“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这几天,爸爸妈妈有事情要处理,你到外婆家住几天好不好?” “你们又吵架了吗?” 她看得出来,爸爸对老妈很生气,她不敢惹麻烦,很多家庭都是孩子太坏,才害父母亲离婚的,所以詹阿姨对她很坏,她也不敢向爸爸和老妈告状,她很怕,怕自己会再一次失去爸爸。 见女儿小心翼翼的,他知道,这些日子,不好过的不只有他们夫妻。他做错事了,不该把幼榕带回家。 “没有,我们不吵架。” “我知道你们在冷战,那……冷战之后,你们会离婚吗?”紧张写满迟迟的小脸庞。 “傻瓜,我们怎么会离婚?” “爸爸不是要娶詹阿姨了吗?”她试探地问。 “谁告诉你的?” “阿姨说的。” 好了、够了!幼榕的小把戏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他当她是朋友,包容接纳他,希望她能走出阴霾,重新过新的生活,即使她是伤他最重的女人,他还是愿意她过得好,可是她不应该欺负他的女儿、中伤他的妻子,她们是他最珍爱、最重视的家人啊! “阿姨胡说,我已经有迟迟的老妈当老婆了,干么还要娶别人?走,我们去外婆家。” 他背起迟迟的书包,把裹得像面团的女儿抱起来,往楼下走。 在经过楼梯时,他遇见上楼的詹幼榕。 “阿叙,这样晚了,你们要去哪里?”她笑盈盈地问。 他没有回答,看见她,怒气在胸口冲撞,他是草食熊,温和沉稳是他的人格特质,不管对任何人,他都没用过恶意口吻,但今晚,草食熊发疯了,一开口就是激动。 “我慎重告诉你,迟迟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液,所以她不是什么拖油瓶,她是我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之一,而另外一个女人叫做向冉冉,我爱她,她不只是我妻子、情人更是我的亲人,我会用尽全力照顾她、保护她、爱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曾经对我有任何想像,那就请你停止,因为我早就不再爱你了,从我看见你的喜帖那天,我就开始学习放弃那段感情,所以我不再爱你,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什么?他不爱她! 詹幼榕顿时觉得被拖拉库压到,神经被撵得碎碎的,阿叙怎么可能不爱她? 怎么可以不爱她?他是她真心喜爱的男人啊。 “……你说过要等我十年的,我们约定好了,现在还未满十年。” “忘记了吗?是你叫我放手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是你害怕我出现,破坏你童话式的完美婚礼。我有说错吗?其实,当年你对你的丈夫是动心的,对不对?否则你不会用那张喜帖逼我死心。”他看得很清楚,她或许意志力不坚定,但如果不是真心爱上,没有父母亲会逼女儿在二十出头就走入婚姻。 “对,但我后悔了!后悔这些年不在你身边,后悔没有坚定对爱情的信念,后悔没有抗争到底,后悔放弃我们的爱情——” “但我没有后悔。这几年,因为被你放弃,我积极创造自己,我企图用成功、用财富,让你和你的父母亲跌破眼镜。 但是后来,我找到迟迟,明白她才是我最成功的创造,而我的财富可以带给冉冉、迟迟很多的幸福,金钱不再是我用来证明什么的事物,它是维护亲人幸福的保证品。 所以我感激你,是你让我对成功有了企图心。因为感激,所以心中无恨,因为无恨,我轻易相信两人可以当朋友,可是你的表现太糟,你破坏了朋友的家庭,你的手段很低劣,让我看不起你。 很抱歉,请你在我回来之前离开我的屋子,如果你还是举目无亲,你找到珊珊的手机号码,我相信,她很愿意收留你。” “不对,你说谎,如果你不爱我,不会把我们的戒指挂在脖子上。” 周传叙伸手摸摸自己的项链,失笑。他早该解释清楚的!他对女儿说:“迟迟,你告诉阿姨,这个链子是什么?” “是迟迟的护身符,爸爸要去巴黎,迟迟请它帮忙保护爸爸。” “迟迟说对了,它之于我的意义不再是情人对戒,而是女儿给爸爸的护身符,里面刻的永恒,是指我们之间永恒的亲情。我相信我已经解释得详尽清楚,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话说完,他连看都不看对方的眼泪,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办。 尾声 向冉冉不知道家里已经天翻地覆,她关掉手机,不和外界接触。 一个人坐在海边,她埋首膝间,耳里听着澎湃潮水,心里想着那个放不下的男人。 她很伤心,伤心自己误闯了别人的爱情园地,窥见别人的爱情,却误解那是自己的爱情。 她有骄傲做保护膜,却还是受伤了,她痛得没有力气就医,痛得不想再多动一下,只想待在这里,让脑袋空白,让复杂的心被湛蓝海水洗净。 她知道,哀愁是种没有意义的浪费行为,可她阻止不了自己;她明白把詹幼榕形容成邪恶巫婆是无知的表现,明白只有卡通里,好男人才会被巫婆的法术迷惑,但她宁愿无知,也不肯相信好男人就是会被好女人吸引,不肯承认詹幼榕的邪恶只是极力争取的另一种表现。 她不哭的,因为她好累,累得连伤心都无法做出具体表现。 好累,骨子里、五脏六腑里的累跑出来向她抗议,她累得很想睡,却又无法入睡,她挂着黑眼圈、戴着狼狈,她……连放松自己都不会。 风把她的头发高高吹气,咸咸的海风尝在嘴里,像泪水的味道,她不哭的,那不是她的泪,只是海风带来的湿咸。 “我找你好久。”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向冉冉猛然抬头,被眼前的男人炸醒,混沌的脑袋陡地清明。 “跑开不是负责任的做法,我以为你会在房间里等我。”周传叙指控。 定格了,她无法别开头、穴道像被封住,封得密密麻麻,连疲惫都遗忘。 “你要定我的罪可以,但要给我机会申辩。” 她的呼吸急促,手指微微发抖,她明白不是昨夜没睡才诱发心悸,而是因为,她爱的男人走到这里,向她要求一个申辩的机会。 大熊走到她面前、坐下,让海风把他的围巾吹得翻飞,他低头,把围巾圈在她的脖子上,抓住她冰冷的手,煨在掌中。 他想申辩什么?也许不是申辩而是谈判吧,谈判迟迟的监护权,谈判赡养费? 不必多此一举,她什么都不要,他想,通通拿去,她不会介意,她很累,只想好好的、好好休息。 “我会把离婚协议书寄给你,但是要等我睡饱了,有力气才行。”她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要离婚。”大熊把她的手重新兜回自己掌里。不离婚?那他怎么跟詹幼榕结婚?他们的初恋不是走得很坎坷,他字里行间的思念也绞痛了她这个第三者的心。 爱他,就让他幸福? 她没那么伟大,没有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情操。 是那一篇篇的心情手札酸了她的心,她看得分明,这个男人爱詹幼榕、爱得不能自己,强把他留在身边,只会造就三个人的不幸,她是为了不让向冉冉变得可悲可笑才走开的。 她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的暴龙,所以松手。 “除了离婚,还有什么是你要的、而我给得起的?”她冷嘲。 她摆明了不想听他说话,但他要强迫她一回、鼓吹她一回、再推销自己一回。 “我认识迟迟,在认识你之前,我开车撞到她、送她去医院,我认出她脖子上的项链,那项链很特殊,除了款式,我还在里面刻上“eternity”这个英文字。迟迟告诉我,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纪念品,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窜上,我让医院替我们做了dna,鉴定出我们的亲子关系。 你看的档案都是真实的。我的确很爱幼榕,在许多年前;我的确因为你长得像幼榕而选择你陪我一夜;我的确因为迟迟是我的女儿,决定用婚姻补偿你们两个人。 婚姻、认养……所有的事都是出于我的算计,但后来我们之间的发展并不是,我没有那么行,有预知能力。 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会离不开这个家庭;我没料到再见到幼榕,感觉淡得像杯白开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心,但爱她的那颗心的确事过境迁。 你要因此批评我是个烂男人,我无所谓;你要因此怀疑未来我对你的感情会不会恒久长远,我没办法反对;但我是真的不再爱她了,我是真的把她当成普通朋友,一个我该心存感激的老朋友。我认为,就是坦然,我才能把她带到你面前。” “为什么对她心存感激?” 听她终于说话,周传叙松了口气,坐在她身旁,把她揽到自己胸口,让她的存在感涨满胸臆。 “她会选择别人是因为我太穷,她离开后我积极赚钱,要不是有那些财富,我没办法说服你嫁给我、没办法让你有机会爱上我,所以我感激她。” 果真是草食熊,连这样都可以心存感激。 “你确定自己爱上我,不是因为我有一张詹幼榕的面孔?”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你是不是很像幼榕?我说你不像,是真心话,不是存心欺瞒、十九岁的你有八成像她,二十六岁的你,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但相处不到半个月,我就明白你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她连抹布都拧不干,你看两本参考书就可以把家里打理成六星级渡假别墅;她不会煎蛋、你会做满汉大餐;她腼腆害羞、你热情大方;她依赖、你独立负责;遇到事情,她会哭泣、会无助茫然,而你会卷起袖子大声宣誓:“来吧,我不怕你。” 她是小白兔、你是大暴龙,不知不觉中,小白兔已经满足不了大熊的胃口,大熊比较喜欢旗鼓相当的暴龙。 七年前,我选择你,是的,是因为你有一张无辜的兔子脸;七年后,我爱上你,是因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向冉冉,独一无二的女暴龙。” 大熊说爱她,她身上的酸累好像少了一点点。 “这些话,不是为了负责任?为了弥补对迟迟的抱歉?” “我很有钱,可以每个月花一百万买你来照顾迟迟,维系一个完整家庭的假象;负责任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不必选择放弃心爱女人的那一种,假使我还爱她的话。 你硬要说我负责?好吧,我来这里、我说这些话,的确是因为负责。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我已经三十二岁,不能放任幸福从我手中溜走,我必须尽最大的心力,把我爱的女人、爱我的女人留在身边,我不要未来的三十年、五十年,以泪洗面。” 他说,她是他心爱的女人?他说,不放任幸福溜走,她是他爱的女人? 疲惫又减少了一点点,重重的心变得轻盈,原来心沉重是因为里面装了太多疼痛。 “我看过dvd了,你知道前因后果,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以为你了解我,不会相信我搞小动作。”她测的是他的信任度,没想到测验失败。 他把她圈紧。“对不起,我脑袋坏了,居然相信你是那种人,你会当面呛声、当面给人难看,但绝不会再背地使阴。我口口声声批评你对我不够信任,事实上,不够信任的人是我自己。冉冉对不起,我错了!” “我应该原谅你吗?”她原谅了,早在他说爱她那刻,心结松开、无恨有爱,但她的嘴巴还没原谅。 “应该原谅。” “为什么?” “我没骂过人,却为你破了例,我狠狠骂了幼榕,并且把她赶出去。” 他骂人、把人赶出去?怎么可能?他这种人是注定被人吃死死,不会损人半分的,何况对象是动不动就飙泪的詹幼榕……微微地,她嘴角上扬。 “你怎么骂她?” 他复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她看着他。好man哦,半点都不像草食熊的风格。 “你后悔吗?” “后悔骂人?不后悔,往后谁敢像她那样伤害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就会从草食熊变成北极熊。” “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从来就没有不清楚过,唯一的不清楚,是相信你的骄傲霸道会让我们的婚姻走不长远。” “我霸道?”好啦,她是有一点,她是不够温柔,至少比起那个前女友,差了点。 接着,大熊把自己错误的认知告诉她,告诉她幼榕的前车之鉴,他一点一点指出她的骄傲,指得她脸红心跳,如果以体贴做为选择妻子的条件,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但他的总结居然是……“我想通了,我不是幼榕的丈夫,他不能忍受是我能忍就好了。” 如果这些话不是宠溺,还有什么是? 向冉冉会心一笑。不管詹幼榕多么十恶不赦,她的话是正确的。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如果霸道会变成婚姻的障碍,她不介意为了宠爱自己的男人做修改,偶尔草食,有益健康吧。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告诉过我,当你疲惫的时候就会想到这里,找到一家名为‘等待夏天’的民宿,我想,我把你弄得既伤心又疲倦。” 她的确累坏了,不过他出现,神奇地一点一点把她的倦意吸走。 “大熊,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不要冷战好不好?”那种事情好消耗体力。 “好。”海浪吹过来,一阵凉,他直接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冉冉,其实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势。” “谁说?我很强的!”谁都别想篡夺她女暴龙的名号。 “你说过如果狐狸精太难缠,就把她带回来,你要三两下就把对方电得金系系。可是这次,你差一点点就被摆平。” “那是因为那只狐狸精太高级。”詹幼榕长得像她嘛,功力自然高人一等。 “不对,是你的问题,你只有一张暴龙皮,却没有一颗暴龙心,你的强势是伪装出来的。”经过这次,他更认识她,多了一点点。 “你不要命了哦,敢毁谤我。”她试着对他张牙舞爪,可是,她还真的累了,气势有点弱。 周传叙笑着把她背起来,往“等待夏天”方向走。“冉冉。” “嗯?” “我是骑摩托车来的。”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有遗憾。” “什么遗憾?” “遗憾连摩托车后座都没坐过,就变成别人老婆。” 向冉冉在他背上笑了,笑得很甜,因为大熊先生把她的每句话都牢牢记住。 “然后呢?要不要给我一套名牌婚纱?” “当然要,不然等到八十岁,你还会跟我埋怨,说你连婚纱都没穿过就变成未婚妈妈。” 所以抱怨是种好事,透过抱怨可以让男人知道你想什么、要什么。 大熊的脚步缓慢稳重,他背着她慢慢往前走,不急促、不匆忙,就像他们的婚姻,要慢慢走、慢慢欣赏周遭的好风光。 摇摇晃晃间,她又在他背上睡着了,因为他的背,是她这辈子最好的依靠。 —完— 欲知向家小妹向晚晚如何栽在明星方英雄紧追不舍的爱情里,请看恐婚三妹之一《台客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