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女配角》 楔子 咖啡馆“北斗七星”。 很安静的午后两点半,应该是歇歇腿合合眼缓解缓解半天劳累的时候了。 迅速熟练地收拾了所有可以收拾的东西,北斗七星的服务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到某个角落,开始叽叽喳喳地放松整整一个中午的劳累。 逐渐显得空旷的用餐大厅里,大浪淘沙,还在悠闲地品着茶欣赏着慢慢变凉的满桌美味佳肴,最终只剩下最后一个。 不对,是一桌的两个。 一男一女。 年轻的男士,一看就是那种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电视中越来越多、现实中却是渐渐稀少、走在大马路引诱怀春小姑娘们痴痴流口水的笑容灿烂的阳光帅哥。 年轻的女士,一看就是那种——随便往大街上丢块砖,也能拍到三四五六七八个的壁花。 好不容易没有风沙、阳光温柔而灿烂的下午,倚窗而坐,茶香缈缈,烈酒醇醇,美人当前,该是如何的一番春日闲情? 只是仰首狂放豪饮的美人满脸的阴郁,很可惜地破坏了这难得的春日闲情。 分手,抛弃,变心的戏码,正在年轻的帅哥与年轻的壁花之间激烈地上演。 “我到底有哪里不好?我一心一意!我忠贞不二!我温柔体贴!我工作稳定!我有房有车!我、我到底哪一样不好?”咕咚!咕咚! 满满的酒液,再次被用去浇愁,可是,不够,不够,永远不够! 手指往美人空了的酒杯淡淡一点,一旁机灵的服务生立刻再次送上——啤酒一匝。 “我要什么有什么,洗衣做饭样样精通,节俭理财是把好手!还有,难道我长得不漂亮?难道我拿不出手?难道我……”咕咚——咕咚—— 手指再点,一匝啤酒再次善解人意地登场。 “我早就准备了鲜花美酒,准备了白金钻戒,准备好了求婚的所有步骤!” 咕咚——咕咚——咕咚—— 手指忙再点,只是这次指的是远处酒品陈列架上的……北京二锅头。 满满半斤一杯的烈性老酒被放到了悲伤又悲哀的美人眼前。 “我甚至跑遍了市里所有的婚纱照相馆,我甚至已经偷偷做好了结婚要穿的礼服,我甚至……”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烈性的老酒被豪放地一饮而尽,而后惊天动地的呛咳震动了整个用餐大厅。 冷静的手指再次上场,温柔地抚上美人不断颤抖的肩背。 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的美人,从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与心的桌上缓缓抬起涕泪横流、惹人痛断肝肠的美人脸,盈盈美目欲语还休。 “我、到底、哪里、配不上……她?” “你很好!” 冷静的手指利落地送上纸巾一叠,冷静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年轻英俊,玉树临风!你有房有车,事业有成!你温柔体贴——” “那她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那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帅哥美男双手拍案,如雄狮出洞。 “……你和她,缘分未到吧。”普及壁花唏嘘一叹,还是冷静。 “……”即将爆发雷霆之怒的雄狮无力地仰首靠上椅背,数不尽的恨水东流。 “其实,细想起来,哪里是你配不上她?”普及壁花还是叹得很轻,“她虽开朗热情,却少了一份能为人妻子的贤淑淡定;她虽聪慧干练,却绝不是宜室宜家的类型;她虽——” “好了。”帅哥美男冷冷地推椅冷冷地起身,“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既然……她不喜欢我这根草,我又何必恋她那枝花?你告诉她,我绝对不会因为她借酒浇愁,也希望她以后不要因为放弃了我而后悔终身!” “是!是!”普及壁花认真严肃地点头。 “……” 帅哥美男视线依旧很冷,而后不发一语地挺直脊梁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地回到春光明媚中。 …… 呼—— 她吐出长长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的最佳女配角任务再次胜利地告终。 招手喊来饭店的服务生,结账,顺便将……满桌尚未动过的菜点打包。 “段姐,这次又是帮你哪位好朋友割尾巴啊?”熟识的服务生一边笑着与她将菜点打包,一边与她说笑,“刚才我都听得好牙酸啊,你们的话怎么那么的押韵顺口啊,又不是诗歌朗诵大会!” “就是不想整天参加诗歌朗诵大会,才会有今天啊!”她再叹口气,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到处看了又看,“哎,你们老板呢?” “哦,他躲了。”服务生很顺溜地回答,“我们老板说,段姐你整天把他这原本是民族档的特色饭店当作相亲约会分手戏码的演播场。如果是你和人家相亲约会分手也就算了,可你每次都是充当人家的配角,只有主角需要配戏才偶尔登场,他鄙视你,所以交代今天不可以给你打折。” …… 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慢慢眯起来……随便往大街上丢块砖,也能拍到三四五六七八个的普及壁花,开始像发怒的西班牙斗牛慢慢化身中。 “那你也告诉你们老板一句啊,以后可千万不要让我再有机会去充当他的配角,记住了啊。” 看也不看闻言石化了的服务生,慢慢地起身,拎起两大兜的菜点,姑娘她悠悠荡荡回到春天的温柔光线里。 第1章 尚庭公寓,b栋,一单元,301室 短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这么几个字。 瞪,用力地瞪,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恨不能将手机屏幕上这短短的几个字瞪到自动消失不见。 公寓的铁将军被此间的居民们开开合合,合合开开,穿堂风抚过她七分裤下的小腿肚,有些心惊肉跳的痒,痒得她好想好想就此转头,一二三起步走,快快地离开这本不是她该来的是非之地。 一直悠悠荡荡勾在左手小指头上的袋子顺着地心引力在悄悄地下坠,袋子上印着的卡通大碗粥在向着路过的男男女女老少居民热情地打着招呼,嗨,我是东城林记的百粥小王子喔,欢迎大家有时间都来找我玩哦! 去!她好难得的周末啊,就是因为好朋友的一通电话,外加这么短短的十余个字的短信,就不得不转了两次公交,浪费了她本应懒懒窝在自己小窝看动漫的一小时再加一刻钟的珍贵时间,去跑去找到这热情的百粥小王子,辛辛苦苦小心翼翼地请回这么小小的一碗白米粥来—— 过分的是这么小小的一碗白米粥竟然要了她三十块的人民币! 更过分的是这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请回来的一碗白米粥竟然还不是给自己喝的! 最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这小小的一碗粥要了她三十块人民币也就算了,她跑了半天的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喝不到嘴也可以不计较了——谁叫她和燕子是从初中就开始的好朋友好姐妹哩。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突发奇想想喝一碗传说中本市最贵的粥,要她跑跑腿也是可以理解并全力支持的。 可这粥,这粥,这粥……这粥竟然是她那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用来——钓——男——人——的! 哈哈哈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碗粥可以吊到一个男人吗?一个据说有着一份不错工作的男人……一个据说才仅仅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据说还处于未婚阶段的男人。 反正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对此抱有什么信心的。 不过她那位号称已经谈过八次恋爱、并成功地甩掉了八位帅哥的好朋友好姐妹对此深信不疑,并在突然接到加班命令飞赴公司的同时,用哀求乞求威胁要挟从电话中对她进行了将近三十分钟的狂轰乱炸,再用简短的十字短信,便将她从窝在小窝看动漫帅哥的幸福天堂扯到了这处冷风飕飕东西南北不辨方向的人间地狱来! 期间她需转两次公交,排队买粥费时二十分钟,被剐人民币三十大块,忍受一碗什么也没有加的白粥在怀中与自己亲密接触数十分钟,最后,好不容易流汗流泪到达指定地点,再被不讲私情的铁将军拒于冷风中进行十分钟的罚站。 倘若这次的红娘当成了,她段嘉必定要去天安门广场对着五星红旗庄严发誓,这辈子一定一定再也不给她身边诸位旷男怨女单身鬼怪们充当最佳女配角,去牵线搭桥广散红线! 她绝对绝对要去发誓! 恨恨地将瞪得大大的眼从短信上收回来,再将手机往七分裤的挂兜中一塞,右手拈出一灯大师的一指神功,狠狠地往门铃上一按—— 依、然、没、有、人! 好了,不是她段嘉姑娘没有尽力哦,是上天不作美,是小燕子没有拿粥钓到男人的福气—— 向后转,目标,前方五十米处的仿假山公寓出口,大步走! 吊在左手小指上的百粥小王子乖乖地同时划下半圆的弧度,扬着热情的笑脸再次向过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抛起飞吻,嗨嗨连声。 小齐的《给你幸福》也同时从七分裤的挂兜中随风飘荡出来。 恨恨地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屏幕地按下通话键,重重地哼一声:“喂——哪位!” “是……小姐吗?请问你现在在哪里?”有点哑哑的,带着低低笑的男人声音。 “你、打、错、了!”恨恨地按下结束键,她再狠狠地吸上一口气。 生平最最讨厌的就是接到这种电话! 手机再次向七分裤的挂兜塞去,小齐的《你说我笨》再次随风飘荡出来。 一口气憋在胸口。 她的确是够笨的!她承认! 闭上燃起熊熊大火的眼,她缓缓吐出那口气,微微咧一下下拉的嘴巴,睁开眼,手机慢慢举到面前,陌生的手机号码显在屏幕上,她再缓缓地深吸上一口气,按下通话键,轻轻应一声:“喂?” “……” 没有声音传出来。 她缓缓地吐出这口气,再耐心地应一声:“哪位,说话。” “……段嘉?”似乎有些严肃,微带着沙哑。 “是。请问哪位?”缓缓地一吐一吸,呼吸在她慢慢调节中开始恢复平时的平和。 “我是风连衡。”严肃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带着点点笑意的男人声音,不能说好听,但起码离难听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她迷惑地歪歪头,继续耐心地应上一声,“请问哪位?” “风连衡。很抱歉我刚才在洗澡,所以没听到门铃。”这次的男人声音很清晰地出现在手机话筒中,微微的沙哑中含着一两声的低咳,“你一定等生气了吧,真的很抱歉。” 风连衡? 洗澡? 门铃? 几个词汇组合到一起,由手机传入耳道,由耳道传输进大脑,三秒钟的呆愣后,她“啊”了声。 手机那边的男人声音继续传过来:“王燕给我留了言,说过你要来,真是很抱歉,都怪我没有掐好时间,害你久等了。你等一下,我这就下楼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你将门帮我打开就行啦,我自己上去就好。燕子说你病了,外面有风,还是不要下来的好。”她勉强地干笑一声,将向外的脚硬是再次向后转了一次,慢慢地走向那扇将她拒之门外十分钟的铁将军。 “那就不好意思了啊。”很有礼貌的男人话语,“我马上开门。” “没有,没有。”她干巴巴地再笑。 喀,铁将军这次终于很给她面子地向她敞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门开了吗?”手机中,男人伴着一声低低的咳嗽,很细心地问一句。 “啊,开了,开了,我这就上去,先挂电话了啊。”快手按下结束键,她长吐一口气,伸出指头将铁将军大大地拉开,抬脚进去,反手一关。 这次,终于进得了铁将军的势力范围。 抬头,看一眼宽敞的楼道,再看一眼楼梯上雕花的木制扶手,她吹一声口哨。 天爷爷啊,她终于给打进来了哎。 抬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往上爬,悠悠荡荡吊在小手指上的百粥小王子被迫克服地心引力随着她越爬越高,慢慢地向着它出现在此地的最终目的前进,再前进。 四十阶的楼梯,很快便踩到她的脚下,楼梯的转角,并排的两扇小铁将军一关一开。 “你好,段嘉是吧,我是风连衡。” 开着的小铁将军处,微微笑着的男人,朝她点点头。 手搁在楼梯雕花的扶手上,段嘉也点头礼貌地一笑。眼,快速地打量过眼前的男人。 男人,很普通的相貌,高高瘦瘦的个子,淡灰色的衬衫,简单的牛仔裤……赤着的一双大脚。 除了个头符合一向自诩“男色俱乐部”资深会员的燕子的标准外,这叫风连衡的男人哪里是值得燕子逼她转两次公交、排二十分钟队、花费三十大元、在铁将军处罚站十分钟——拿小小的一碗粥来代钓的资格啊? 段嘉在心里嘀咕一句,表面上却笑得很老实,将一直悠悠荡荡吊在小手指头上的百粥小王子往前一递,她歉意地笑笑,“燕子说你感冒得很厉害,想喝粥,本来她想亲自送来的,不过公司有急事,所以才托我过来。啊,你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哈,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却害你大老远地跑这么一趟!”男人忙接过她递来的百粥小王子,扭头咳嗽一声才朝着她笑着道谢,“不过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吃颗药就没事了,还让你和王燕挂念了,真是!啊,快请进来,我光顾高兴了,哪里有让客人在门口罚站的道理!” 高高瘦瘦的身子往里一侧,男人让出欢迎的通道。 先生,你已经让我在外边的飕飕冷风中罚站十分钟了! “不了,粥已经送到了,我的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去了。” 暗中翻个白眼,顺便腹诽一下那个重色轻友的、整天拿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来吃定她的王燕小姐,她圆圆的脸上还是温和无害的单纯笑意。 “千万别!”男人光着的大脚立刻一下踩到小铁将军的势力范围之外来,普通的相貌随着话语竟然一下子焦急了起来,害段嘉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讲礼貌还是在假客气,“你也知道王燕那张辣嘴巴,如果她知道我连请你进门喝杯水坐下休息一会儿也没有做到,我还不给她骂死!快进来,快进来!” 先生……虽然中国有“亡羊补牢”这句老话,不过也有“过犹不及”这四字成语啊……如果我不叫王燕小姐狠狠地骂你骂到死,我那十分钟的冷风罚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温和无害地再次笑笑,段嘉还是细声细语地吐出“不了”两字。 “对了!”男人似乎对她拒意甚坚的“不了”两字听而未闻,猛地一拍前额,哎呀一声,“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什么东西?如果可以自己做主的话,我只想要回我被这百粥小王子剐掉的三十大元。 顺应时势地温婉一笑,段家姑娘终于螓首微偏,抬脚跨进了小铁将军的势力范围。 然后,站定,平和的眼睛溜一下有皮鞋跑鞋运动鞋休闲鞋……却独独却少了拖鞋矫健身姿的大鞋柜,再含蓄地从一旁那大大的赤脚丫子上一扫而过,她突然也有了咳嗽的欲望。 先生……虽然我在家里也是光脚一族,可现在我可不是在家里,我也是要保持淑女面子的哩。 “啊,抱歉,因为从来没有客人来过,所以,哈哈,往里边请,往里边请,不用脱鞋,不用脱鞋!”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家鞋柜的缺陷,很是不好意思地打了声哈哈。 探一眼小铁将军势力范围内的所有落脚处,米黄色的、原木质的、很干净的地板,被囚禁在高跟凉鞋里面已经数小时的脚丫子突然不能自制地酸痛了起来。 唔,也许入乡随俗才是正确的王者之道? 为了自己受苦多时的脚着想,想到,自然还是不如做到的好。 弯腰,一手扶住一旁的大鞋柜,一手利索地将好看却不中用的高跟凉鞋拔了下来,酸痛多时的脚丫一接触到凉而不冰的原木地板,立刻啊啊啊地欢呼起来。 ——她决定了,以后,有了钱,也一定一定将家里所有的地板都换成木制的! 实在是好舒服啊! “段……嗨!咱们有王燕中间连着呢,这么生疏做什么!”含笑望着她自在脱鞋的男人再次拍拍自己的脑门,爽朗地一笑,“我该是比你大上几岁,便托大喊你一声‘小嘉’了,没意见吧?” 正陷在“原木地板好舒服”中的头脑愣了下,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几分钟前被自己挂掉的那个电话,等反应过来,温和笑着的圆脸微僵了僵,段嘉直起腰,也爽快地笑一笑,“意见自然是没有,不过,认识我的都习惯喊我小段,您也叫我小段就好。” 喂,喂,这位我和你一点也不熟的先生,麻烦你不要喊什么“小嘉”之类的行不行?什么连不连的啊,你和燕子熟怎么还是连名带姓地喊人家?我才不过是和你第一次见面哎,你还是生疏一点我比较习惯耶! “小段?”男人笑着重复一句,叹息似的摇摇头,手往里请,“好啊,小段,进客厅来坐,我拿东西给你。”讲罢,主人家拎着百粥小王子身先士卒地从门洞转移到亮堂堂的客厅去了。 到底什么东西啊? 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再次瞪得大大的,好奇地跟在主人家身后跨步进入客厅。 “我平常很懒的,很少收拾屋子,不要见笑啊,随便坐。”主人家端来白水一杯放到茶几上,笑一笑,光着的大脚再次转移阵地,往某一扇关着的门板中去了。 反正也是进来了,那就客随主便好了。 一向将“随遇而安”诠释得最为妥善的段嘉姑娘很是放松地坐进沙发中,端起主人家送上的清水开始慢慢品尝,笑眯眯的眼睛则在巡视面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名为风连衡的这位赤脚大仙居住的这套房子,据她目测来说,应该是两室两厅,除去刚进门时小小的间厅不算,她所在的将近三十平米的客厅与北侧十多平米的饭厅由一座人高的多宝格隐约隔开,既是一个整体,却又有各自独立的空间。 客厅里,不过就是家家具备的电视音响,沙发一组茶几一个饮水机一台,除此之外,也就是通往阳台的隔墙下放置的一座大型的水族箱了,小小的彩灯照射下,色彩斑斓的她叫不出名字的各种热带鱼在水草山石之间自由穿梭,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啊啊啊,如果她有了钱,也要养一个这么漂亮的水族箱! 心中暗暗发誓完毕,水杯中的清水也被一饮而尽,眼睛往客厅的东侧尽头探过去。 客厅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过道,一面穿衣镜占据了过道的整面墙体,过道两侧则是对称的两扇木门,估计向阳的一间是卧室,而刚刚这位赤脚大仙拐进去的另一间不是客房大概就是书房之类的了。姑娘她没有不请自入的陋习,悄悄探头看了看门,便规规矩矩端坐在沙发中,视线,则对准那吸引人眼球的大水族箱尽情地投射过去。 至于其他的室内装修啊、多宝格放了些什么小东东啊、沙发是否摆放得宜啊……姑娘她只是来者是客,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与义务。 反正,此地不必久留,完成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交代的任务,她马上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过赤脚的这位大仙,您到底去请什么宝贝了啊,我还要走哩。 正在做鬼脸外加腹诽的时刻,充满歉意的笑终于再次重出江湖,一路由那间或客房或书房的房间内飘了出来。 “哈,不好意思,电脑出了点故障,差点刻不下来了!” 抬头望去,名为赤脚大仙的风连衡手捏一叠电脑盘大跨步走了过来。 很尖的眼,一下就扫到了最上面一张盘上手写的彩笔字——海贼王! ……啊啊啊啊,难道就是她早想晚想想了成百上千遍的那部动漫《海贼王》不成? 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这次瞪得圆圆的,心扑扑乱跳,很舒服地踩在地板上的小脚板也忍不住地动了动。 “听王燕说你很喜欢这部动漫——” ……啊啊啊啊啊,果然是老天随她愿! 《海贼王》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不过她没说你现在追到哪一集了,我也不知道从网上下载来的是否集数同你看的一样,所以就索性全刻了一遍——”《海贼王》递到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人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没有白转两次公交,她没有白排二十分钟的队,她没有白白被剐掉三十大元,她没有白白被铁将军罚站了十分钟…… 什么叫做幸福? 奢盼了好久好久的心爱之物突然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你的眼前,还很肯定地告诉你,亲爱的,现在我属于你了! 这、就、叫、做、幸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转两次公交算什么,排二十分钟队算什么,剐了她三十大元算什么,被铁将军罚站了十分钟又算得了什么! 有了这可以抚慰她饱受相思之苦的宝贝的出现,她做什么也值啊! 小心翼翼地接过宝贝《海贼王》,她笑脸大大的,“风大哥,真是多谢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志同道合者,虽然这位志同道合者是一个大男人,但,还是很战友很认真很严肃地握了握手,生疏不再,拘束不再,不满不再,腹诽不再,从现在起,她要认真完成十几年的好姐妹好朋友交代下来的任务,好好地充当她的最佳女配角! 话题一下子打开,从她最最喜爱的《海贼王》聊到第一次接触《灌篮高手》时的心动,从对当前国产动漫的失落到对恨死了的小东瀛动漫的一枝独秀,从犬夜叉和杀生丸的另类兄弟情深到手冢国光和周助到底谁最服谁,从…… “天哪,天哪!风老兄,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很久很久不曾有过这么尽情侃侃而谈的快乐与满足了哎! “很奇怪还是很诡异?”从带着点应付意味的“风大哥”,再到惊叹着不停喊出来的“风老兄”,短短几十分钟内由陌生人变成志同道合的赤脚大仙淡淡地一笑,伴随着扭头几声压低的咳嗽,“好像现在的动漫是专门为你们这些二十几岁以下的女生制作的呐,有我这么一个大男人的加入觉得很好笑?” “不是不是!”很干脆地摇摇脑袋,立志要充当最佳女配角的段嘉姑娘哈哈一笑,“有许多的励志动漫还是适应所有人群的。不过真的很好玩,我以为孩子梦幻般的东西只适合我这种比较无所事事的闲人消磨时间,哪里料到您也是动漫迷中的一员!”甚至这位老兄接触动漫的历史要比她长得多! “有时候男人也需要英雄的出现,也需要梦想的投射。”赤脚大仙笑微微地斜靠着沙发,双手轻松倚在腿上十指相触交叠成宝塔模样,“不说这些了,对了,刚刚你的反应很奇怪。” “哪里奇怪啊?”段嘉干巴巴地笑,右手不自觉地抓上头发,她向来不习惯充当注目的焦点,即使常常不得不处在焦点位置,“你不是说我见到了这些,就激动得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吧?”她点一点那厚厚的一叠《海贼王》。 “有点。”他的话意本不是如此,但见她如此的局促,便顺着再次转回动漫上,寻找轻松的话题,“我记得市电脑城里正大光明卖盗版光盘的很多。”而现在流传在私下的动漫,大部分都在此之列。 “电脑城正在严打整顿啊!”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立刻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已经半年了!天哪风老兄!您难道一点也不知道?那你平日欣赏的这些动漫是从哪里来的?” “以前也偶尔去电脑城淘过,不过,现在有一个名叫‘网络’的东西,天哪段姑娘,难道您也一点不知道?”他忍住笑,模仿她的语气口吻。 “也是哦!”段嘉姑娘有点脸红地偷偷瞪他,见他依旧笑望着自己,右手再次不自觉地抓上头发,“呵呵,其实也不用瞒你,我对于那个叫‘网络’的东西,一向是,那个,嘿嘿,其实我除了偶尔写封信,从网上也就是看看新闻啊八卦啊,最多拽一点喜欢的小说……现在电脑病毒无所不在的!” “有防毒软件啊。”他笑,望着眼前微微红着的一张圆脸,长相虽然普通却很讨喜的女人,心情是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 “我用的电脑是单位的,那种税务专用的,即便有防毒软件,我也是不敢乱开网页乱拽东西的。”段嘉点头,很认真地对着他说:“所以,即便我哈《海贼王》哈了许久,却还是不敢去网上下载。”而后很用力地比出大拇指,“所以,小女子对于老兄你为了动漫如此英勇无畏大义凛然的献身精神深感敬佩!同时,对于您在电脑网络上的如此精通表示最大限度的崇拜!” “哦?如此说来,本人还要多谢段小姐的夸奖了?”赤脚大仙还是微微地笑,如果抛去他谈到喜欢的动漫时的淡淡激动,现在整体看来,还是很能成熟男人面貌地唬住一大帮人的。 “这叫做夸奖?”段嘉姑娘“扑哧”一乐,神情顿时放松许多,对这位赤脚大仙不怎样的幽默感很为敬佩,正要再同大仙套一套近乎,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最新动漫的新闻,一阵咕咕声却突兀地响起来。 咕咕,咕噜噜—— 两个谈性正浓的人愣住了。 咕咕,咕噜噜—— 略带尴尬、好笑的视线同时落到诡异声音的发出处……名为风连衡、喜爱小女生动漫、家中没有一双拖鞋的赤脚大仙的……肚皮上。 “哈,哈,哈。” “呵呵。” 两双视线,再转到茶几上被抛弃了好久好久的百粥小王子上。 一阵谁也不再顾忌的爆笑,同时响彻了不小的空间,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从此,消失,不复见。 第2章 夏末的晚风吹过来,扫过她七分裤下的小腿肚,还是有一点点的痒,却少了原先被铁将军拒之门外时那种愤怒的心惊肉跳。当然啦,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到期盼了好久好久的心爱动漫光盘,这种惊喜实在是不能用语言可以予以准确描述的;而在一肚子火气还没消的时候,却又突然杀出了一个很难找到的志同道合者,于是,什么也就不用说了! 微微闭上眼,感受徐徐的凉风从脸上温柔地拂过,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好听曲子如云似雾飘在身边,及目,绿草红花,小桥流水,鹅卵小径,大树掩映下,座座整齐的楼阁或露全貌、或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只露出红瓦的中式楼顶…… ……哇,怪不得此地号称是本市市中心最最具有居住兼投资兼收藏价值的居住社区了,如果未来她有了钱,是不是也可以从这里淘一套二手房子来住? “小心!”无限向往中,放松的娇躯猛地被人从肩上往旁一扯,措手不及之下高跟凉鞋自然站立不稳地往边倒下——反射神经极好的段嘉姑娘立刻手一扒旁边某物,企图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 ——呲啦——啪啪——叮叮当当——咚! 站稳,受到一点点惊吓的眼先逮到了已经擦着七分裤呼啸远去的儿童车,而后视线慢慢往下移动,软软的方形布料依旧抓在手掌心—— 平常形状普通大小的眼睛顿时瞪成了圆球,再硬着头皮咽下一口口水。 啊——我、我、我…… “哈,没事,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有没有吓到?都怪我,没有早一点提醒你!”被突发事件连累到衣衫不保的男人哈哈爽朗一笑,整一整被扯掉两颗扣子的衬衫,弯下腰开始拣起掉在地上的钱包手机钥匙串,看也不看自己衬衫胸口明显的一圈断线,似乎原本自己的衬衫上就没有什么口袋之类的。 “这……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 口齿伶俐的人第一次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外加手足无措。 ……呜呜呜呜呜,她这次糗大了啦! “我的错我的错!”捏着钱包手机钥匙串起身的男人还是爽朗地笑,再扭头咳嗽两声,回过头来严肃地清一清嗓子,很郑重地道:“风先生,很抱歉我们公司这次不能提供一个工作机会给你,希望你下次应聘的时候请——多注意一点着装礼仪!”…… 忍,忍,忍—— 扑哧—— 段嘉姑娘还是忍者神功没有修炼到家,哇哈哈地笑到弯腰。 对啊对啊,谁叫他钱包手机钥匙串一股脑地都往衬衣口袋里丢哩,真的不怨她哦! “好了,走吧走吧,不过我这件衬衣还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毁掉的啊,陪我去买一件新的段小姐总是不能有异议吧?”手指一指不远处的超市标志,因为着装失败应聘惨遭刷下的风先生笑着扬眉。 “这个自然是应该的,我该赔一件给你的!”段嘉点头,但看看已经黑上来的天边,她真的是很为难的……她还要转两次公交回她的窝耶!“要不,我有时间买了再给你送——” “王燕好像说过,你住在公司里,公司地址是南二环的六丰路,对吧?”风连衡见她吃惊地张开嘴巴而不自知,笑着推着她往超市前进,“我好像记得这个超市有直达六丰路的接送专车——顺便去超市帮我采购一番,购物小票送你,如何?刚才好像你还抱怨我的厨房不食人间烟火,冰箱更是空无一物,对吧?既然如此,你就伸一把友爱之手帮帮忙吧!” 先生,你的“好像”似乎知道得也太多太详细了一点啊! 正要搜肠刮肚,寻找其他任何的理由可以拒绝超市一游的邀请,有点僵硬的娇躯已经被推到了超市的入口。伸入地下的超市入口彩灯闪烁,朝她咧开了笑呵呵的大嘴巴。 她也只好扬起有些僵硬的笑脸,朝着正冲她扬眉而笑的男人呵呵两声。 她只是奉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之托,来送一碗白米粥给人的啊,怎么,怎么竟然跟着人逛起了超市啊? “这件你觉得怎么样?” 一件短袖衬衫抖开在她眼前。 “啊,啊,挺好的,挺好的。”连连点头。 “不过快秋天了,应该买长袖的比较适合,对吧?”短袖衬衫回归挂钩。 “对啊,对啊。”再次连连点头。 “那这件呢?”长袖衬衫在她面前被人抖开。 “呵,挺好看的,挺好看的。”从善如流,点头毫不犹豫。 “不过样式好像太老了点,外穿有点不适合吧?”被批样式老了点的长袖衬衫委委屈屈地奔回挂钩的怀抱。 “也是啊,也是啊。”点头,面皮却有点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先生,衬衫就是长得这般样子,你也太挑剔一点了吧? “要不买一件休闲外套算了,现在晚上风也挺凉的,外套比较保暖,你说呢?” 于是,所有被抛弃了的短袖长袖衬衫开始相向而泣,眼巴巴地看高高瘦瘦的男人推着身体有些僵硬的女人朝另一摊衣饰专柜挥师而去。 “耶?这边的衣服似乎太年轻了一点,不太适合我这样的人穿吧?” 已经化身为人体推车的女人被推着朝下一摊进发。 “哇——今年的外套怎么是这种花花绿绿的?打死我也穿不出来啊!” 再往下一摊继续努力地推推推。 “哟喝……这种外套样式倒是挺不错的,不过——太厚了一点吧,冬天穿还差不多?” 人体推车,前进! 先生,难道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就是因为如此这般的龟毛,所以才找不到肯嫁的女人吗? 无力地瞪着眼前长长的地下商品街,段嘉姑娘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呀,不过几天没有过来,怎么有好几家铺子更换经营内容了?” 背后兴致高昂推着她努力前进的男人还在发表无用的言论。 “喂——” “小段,要不要吃刨冰?这家的水果刨冰味道听说还不错。” “风先生——” “哎呀,已经七点多了!不然咱们先吃点饭再接着买?” “风、大、哥!”猛回头,人体推车拒绝前进。 “小段?”无辜的眼神盯过来,似乎百瓦的灯泡,万丈光芒打在毫无防备的脸上。 天哪,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怎么还有这种婴儿眼神啊? 忍不住地瞪大眼瞪过去,不就是要和她比谁的眼睛比较大一点吗,好啊,谁怕谁啊? “小段,你的眼睛——”最先败下战场的人似乎很是迷惑。 “我的眼——啊,你不是想找一件外套吗?你看这件怎么样?”干巴巴地笑一下,眼尖地瞄到了身边正在飘摇着的一件打着处理字号的外套,立马扯到身前来。 “样式还不错啊,小段,你的眼光就是比我强啊!”迷惑的眼睛立刻转移阵地,推在某人肩上的手马上投奔新的目标。 她偷偷吐出一口气。 “风先生,要买外套吗?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纯棉布料,虽然轻薄却很是保暖,因为卖得很快所以只剩下这么断码的一件了。”外套老板马上过来服务,“风先生可以试一下,我觉得您穿上正合适。” 一路叽叽喳喳几可媲美男人版五百只鸭子的人终于住了挑剔的大嘴巴,笑呵呵地穿上外套站到试衣镜前。 无聊的眼随便地看过去—— 唔,如果不看那张毫无特色的脸,这男人的背影,其实挺耐看的。 不过,燕子看人尤其是男人,向来可是只看一张脸的啊,这次能采用哀求乞求威胁要挟的手段,逼她提着一碗白粥代为来钓,难道看重的,就是这风老兄的背影? 想想她那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向来不按理出牌的无理头行径,段嘉知道这也是不无可能。 ……那回去后该如何向燕子汇报呢?说这男人眼光很挑剔嘴巴很罗嗦,还是说他善于言谈品位高雅?或者说他喜欢动漫缺乏男人气概,还是说他难得能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保持一份纯真? 再回想一下他那只有半块面包的冰箱,段嘉姑娘继续组织将要去向组织汇报的材料。 ……不吸烟,不嗜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不喜欢泡吧,平常爱好就是读书听音乐寻找新的动漫,偶尔上网看看新闻国家大事,下载一些看得上眼的文章读一读…… 唔,除了她是女人身份所以自然与烟类绝缘之外,其他的诸如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啊、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啊、平常爱好就是读书听音乐寻找新的动漫啊、偶尔上网看看新闻国家大事,下载一些看得上眼的小说读一读啊…… 喔喔喔,爱好与她挺相像的嘛! 再回忆起她参观他那向来不开火的洁净厨房时、因为两个人极为相似的除了清水茶水其他果汁可乐汽水饮料一概谢绝的奇怪性格、再一次寻找到同志地握了握手的情景,她决定在燕子面前多说说这位名叫风连衡的男人的好话。 啊,甚至,他和她,在家都是喜欢赤脚大仙一族哟! ——决定了,回去后和燕子多说说这男人的好话吧!就说他善于言谈品位高雅心思单纯生活简单,是现代社会几将绝迹的山顶洞人一个! ——绝对值得好好收藏! 当终于将那件今年最新的款式、纯棉布料、虽然轻薄却很是保暖、因为卖得很快所以只剩下这么断码的一件外套、以三折后八十元人民币直接套到那个背影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身上后,段嘉准备再在要向她那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汇报的材料上多加上一句:此人不崇拜名牌,崇尚舒服大方就是美,属于现代社会很少见的好男人版宜室宜家型! 不过,当一件以同样理由打折处理的娃娃束胸长下摆的外套不容拒绝地套到自己身上后,段嘉姑娘有点头痛要怎么再在汇报材料上加上一句了。 是说这男人懂得知恩图报、明白投桃报李、施人以小惠呢,还是说他有点不自觉地乱丢桃花、随便与陌生人、尤其是与陌生女子花钱献殷勤的缺点呢? 作为被乱丢桃花的被迫接受方、花钱献殷勤的目标人物、八十元人民币处理外套的受贿者,段嘉姑娘真的开始头痛了,站在外套穿在己身的受贿立场,她怕自己是否还能如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预期的那样,向来的大公无私,评论他人从来是不徇私情、不失公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难啊,很艰难的立场啊! 当真正的超市推车被推进超市大卖场的时候,段嘉依然陷在情义两难全的苦恼中不可自拔。 “小段,你好像说过你挺喜欢听歌的?” 一进超市大卖场的入口,随着几大排的音像制品进入视线,风连衡立刻触景生情,开始发问。 “是,是啊,平时没事做,就听歌浪费时间呗!”暂时从汇报材料中回过神来,段嘉回答提问。 “那平时都喜欢听什么歌啊?是从网上下载还是买唱片来听?”继续问题。 “没什么固定的,瞎听着玩而已。”作为很讲礼貌的好孩子,段嘉向来是有问有答,从不令人失望,“现在偶尔会从网上下载一些比较顺耳的来听,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到处收集磁带了。” “哦?原来你也有过收集磁带的历史啊!”双手一拍,又是遇到同道中人的兴奋模样。 “哪里算什么历史啊!”不好意思地笑笑,段嘉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如果非要吹是什么历史的话,应该是‘盗版收集史’ 吧!”看他似乎想笑又似乎是恍然大悟一般的样子,她吐舌头扮个鬼脸,“有什么法子啊,没有银子,只好去怎么省钱怎么来咯!” “难道没有一次的正版收集史?”他不信地继续追问。 “当然有啦!”小看她!“我遇到很喜欢的歌手,自然会收集他的正版磁带啊!” “例如?” “例如?”手抓头发想了想,供出答案:“我记得我至少买过四盘正版磁带,甚至还有两盒是一模一样的!”很讲原则的,她。 “哦?哪几个人的?” “第一次买的是小齐的《为爱走天涯》——也就是这一盘啊,我连买了两次!”现在想起学生生涯中的美好岁月来,段嘉姑娘还是忍不住地仰首唏嘘不已。 “我敢打赌,一定是第一盘丢掉了!”他微笑地看着这不自觉露出孩子性情的女子,声音很轻,“因为我也有过相同的遭遇啊。当初为了寻找一盒同样的打口带,几乎跑遍了大街小巷!” “是啊是啊!”用力地点头,这次,轮到她露出遇到同道中人的兴奋表情! “那还有至少的另外两盘正版磁带呢?” “一盘是迪克牛仔的,一盘是无印良品的。”至于磁带的名字,倒是记不得了。 “哈,比较喜欢男歌手啊。”推着小车在音像制品前走走停停,风连衡寻找cd。 “这是一定的啊。”拿起一盘似乎是新出道的新进歌手的cd,段嘉耸耸肩,“我也敢打赌风老兄你比较喜欢的多是女歌手,是吧?” “读书时候似乎是吧。”啊,找到!将手中的cd放进小推车,风老兄继续寻找中意的,“不过现在倒是没有认真计较过了,只要听着顺耳,我都会听听的。” “我也是。不过说实话,现在好听的歌就像好看的书一样,是越来越少了。”放下手中研究了许久的光碟,段嘉叹一声,“听来听去,还是觉得那几个人的比较好听,至于现在这差不多是一天一出的新人我是理会也不想理会了。” “老顽固一个!”再丢一盘cd进小推车,风连衡回头瞅那个悲春伤秋的女人一眼,笑,“时代总是前进的,不会因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接着转回头,继续寻找他想要的cd。 “……”愣了下,段嘉瞪着前面高高瘦瘦穿着打折外套却很耐看的男人背影,心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过。 就似夏日里偶尔的闪电一样,一瞬间闪过,让人看不清一点点的踪迹。 到底是什么闪过了她的心里? “小段?”男人停在音像制品的收银台前,笑着朝她招招手。 她啊了声,摇摇头不再深思,忙跟过去,看他将三张cd放到收银台上。 看清cd的名字,她呀了声。 小齐的《为爱走天涯》,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无印良品的《掌心》。 他……这是什么意思? 疑惑的眼瞧上他。 “谢谢你的意见啊。”男人一笑,掏钱付账,“我最近新买了台cd,却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来听。” “可是——” “既然你至今还记得这几盘带子,那它们必定有让你不能忘记的理由咯。” ……话虽如此,不过先生—— 眼角瞥到收银员投过来的惊讶视线,她不再开口。 “好了,走吧,接下来可是真要麻烦你帮忙了!”似乎根本没看到收银员的惊讶视线,风连衡一手推车一手推在她肩上向着超市食品部大步前进。 接下来的时间里,段嘉真的领略到了一个三十岁的单身男人的购物奇景。 也许是受到了她说的那句“不食人间烟火”的强烈刺激,风连衡开始大肆采购一切厨房内的可食物品:油,盐,酱,醋,味精,红白糖,调料,大米,白面,豆制品,干蔬,肉类…… 等到满满两大车的厨房物资从收银台浩荡而过的时候,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万众瞩目了! 不要说是收银员惊呆了的样子了,她也是…… “小段,走啦。” 她啊一声,急忙埋头推着已经给分类装好袋子的物资往外冲。 “这边,这边!” 抬头,找到。风老兄正悠闲地推着同样满满的车子在超市服务台前朝着她笑。 又要做什么? 疑惑地推着车过去,段嘉不知道这名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又要怎样。 “好了,东西放这里就好。”见段嘉惊讶地望着他,风连衡一笑,“这家超市购物五百元以上,会有专人帮忙送货上门的。”……先生,你是在帮超市打广告,还是在告诉听见你说话的所有人,今天你买了超过五百大元的厨房物资? “好啦,不要再发呆了,等一下你可以坐的接送车可就要开咯!”抓起她手,风连衡拉着有些呆呆的人就往超市出口的手扶梯跑,“我记得最晚一趟是九点半,快一点,快一点!” ……看来这位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对于一个人的单身生活很有发言权,或许他可以写一本《单身男人超市指南》,一定会大卖特卖! 等被塞进已经轰隆隆发动了的超市购物专车,还是有些呆呆地同那个男人挥手告别时,段嘉已经再次开始构思今晚回去后要对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所做的汇报演讲内容:此三十岁单身男子,虽面貌一般,但极善于言谈品位高雅,心思单纯生活简单,不嗜烟酒,乐于助人…… 至于其他—— 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娃娃束胸长下摆的外套,头又开始痛。要不要说他几句缺点之类的啊?右手习惯性地就要去抓头发,然后愣住。印着超市名字的大塑料袋正吊在右手。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又向她行的贿啊? 打开,行贿物品名单如下—— 红富士苹果五颗,农夫山泉一瓶,双汇王中王一袋,全麦面包一个。摸一摸自己因为那个男人的厨房大采购而至今没吃晚饭的肚子—— 或许给燕子的汇报材料上再加上一句:此三十岁单身男子极为细心!然后又一重要问题爬进已经很混乱的头脑里——这样算得上是据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的、很优质的三十岁的未婚单身男人,怎么会一直保持单身至今哩? ……她似乎有一群想优质男人想疯了的狼女朋友姐妹们啊! 直到现在,她才理解了那个向来自诩为“男色俱乐部”资深会员的燕子为什么会哀求、乞求、威胁、要挟她转两次公交、花费三十大元、拿一碗白粥去代为钓这个男人了! ……虽然他没有可以赏心悦目的男貌,但的确是值啊! 喀嚓咬一口甜甜脆脆的苹果,她自觉自己这次最佳女配角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了! 第3章 不过,当她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靡地汇报给了她那个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听,外加把自己今日充当最佳女配角的所有心得、包括将那个三十岁的未婚单身男人好的以及不太好的优缺点都全盘托出时,她那个整天拿着“十几年好朋友好姐妹”吃定她的王燕小姐所给她的回报不是感谢,也不是故作娇柔地嗲一句 “谁叫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好姐妹哩”,而是——哈哈大笑! 惊天动地、惊天动地泣鬼神、歇斯底里、简直可以媲美午夜夜枭鬼哭狼嚎的哇哈哈狂笑,一路顺着电话线从北二环烧到南二环来。 瞪着那一百分贝噪音传出的听筒,她咯咯咬牙,而后啪地挂掉。死王燕子!这是对她这劳苦功高的最佳女配角应该有的态度吗? 电话铃声立马追踪而来。 “喂!” “好啦,好啦,我道歉,我道歉!” 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还是清晰地传进耳朵里,那个死燕子明明没有一点的歉意可言! “好啦,你就不要生气了嘛,谁叫你是我最最要好的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哩!” 看吧!惹她发了火用来充当消防器的还是这一句老掉牙。 “我只是想到那个画面,有点忍不住不笑场嘛——哇哈哈……” 三分钟不间歇的夜枭狂笑再次传来,这次段嘉姑娘没挂她的电话,只是耐心等她小姐发泄完毕。因为,她好奇的是所谓“那个画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哎呀!”知她心意者,莫如王燕子,不用她提问,答案已经自动送上,“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风连衡媲美五百只鸭子男人版时候的事啊!喂,他真的那么阿姨一样地买衣服啊?” “哈,对啊对啊!”这次连她都开始笑。 “不过说真的,他和我聊天的时候,还真的从来没这么话多过耶!”真有点惋惜当时她没有幸在现场观看直播啊!“张强也说他其实是一个很温和内敛的稳重男人啊!” “谁?” “哦,张强啊,就是那个人送绰号张大郎的啊,你不记得了?” “啊……想起来了。” 那位张大郎先生是王燕子小姐的某一任前男性友人,那厮长得很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只是个头不到一米七——所以被这位“男色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几经沉吟,最终无奈被踢出局。 她会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当时负责善后工作的正是姑娘她,那位因为个头不达标而惨遭被甩的帅哥一口气干掉了三瓶啤酒再加半斤北京二锅头,而后筷子一丢嘴巴一抹推开椅子扬长而去,至今不再见过踪影——一想起就想哭,那次饭店分手宴席是她买的单啊……王燕子小姐根本没有到场! “喂喂喂,亲爱的嘉嘉,你不会又想起什么前尘旧事了吧?”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绝对不是白当的,一听电话筒那边没有任何的声息,王燕子小姐就知道她那位被所有朋友同学昵称为“最佳女配角”的好朋友好姐妹回忆起了某些对她很是不利的画面,立刻采取补救措施!“哎呀!咱们不是在说那个风连衡嘛,怎么越串越远!哎,对了,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哪个名字怎么样?” 切,有胆做没胆子承认的王燕子! 暗哼一声,段嘉姑娘如她那位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所愿,不再去斤斤计较那一场心痛账单的前尘往事,反正,她认识的这些旷男怨女们每每认识新的男女朋友啊、因为某些误会闹了别扭啊、甚至磁场不合无奈分道扬镳啊……十有八九都是有她的现场支援的! 怪只怪她交友不慎,有什么法子啊! 至于她那个“最佳女配角”的外号,自然也是如此这般得来的。 “就是风连衡嘛!名字是不是很言情小说?” “佩服!”她吐出重重两字,心思重新回到八卦中。 “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这么耳朵痒哩?” “我是说想不到您还有时间研究文学啊,小姐!”除了工作、睡觉、保养皮肤、上网聊天,王燕子小姐其他所有的时间不是都应该花在了“不是在和帅哥约会,就是在去和帅哥约会的路上”了吗? “喂——”喜欢帅哥怎么啦,现在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男色时代嘛!“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啊?” “好啦好啦,听你听你!”懒懒扫一眼桌上的闹钟,卡通造型的时针分针正在悄悄地向着12靠拢。 “对了,我说到哪里了?” “……”真想将电话狠狠给她砸将过去,不过此物乃公司所有,现在她已经在公器私用了,还是姿态放低一点的好,“你刚刚说到那位张大郎先生说——喂,你现在还和那位张大郎先生有联系啊?”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啊,咱们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了,我的能耐你还不了解吗?”很得意地哈哈狂笑两声,“咱们不说张大郎了成不成?我们在说风连衡嘛!啊,我告诉你了没有?风连衡就是张大郎先生介绍给我认识的啊!”谜底揭开,王家小姐再度开始吃吃嗲笑。 “我说呢!”原来这次不是王燕子小姐自己主动搭讪凶猛出击逮捕猎物啊,她还以为这位“男色俱乐部”的资深会员是终于幡然悔悟,明白以貌取人的幼稚,开始改弦更张重视人物内涵了呢,“不过说真的,这位风老兄的面貌很是平常啊,难得你终于知道品行大于容貌的重要性了?” “他长得真的很普通吗?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特色?”好失望地说。 “从后面看背影还不错啊,个子高高瘦瘦的,绝对比那位张大郎先生有看头。”当然还是从背后欣赏的角度来说。 “我看男人只看那张脸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干吗这次对这位风连衡先生这么有兴趣啊?啧,竟然还突发奇招地要我拎着一碗白粥去代钓!”没有赏心悦目出众的外貌,王燕子小姐向来是意兴阑珊、芳心不荡的啊。 “那个……呵呵……” 嗯? 干巴巴的笑声通过话筒传进耳朵,段嘉姑娘突然心一动。 嗯,嗯,慢来,慢来,且让她倒带回视一下刚才王燕子小姐的话语神态! …… 半晌之后,她深深吸气,再深深吐气,而后微笑着细声细气地和蔼开口:“燕子啊,你是不是说,你和这位三十岁的、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的、未婚的、目前单身的、还有着很言情小说名字的风连衡先生——其、实、根、本、从、来、没、有、见、过、面?!” 声音稳稳地,清晰十分地,由南二环这边的话筒传出去。 “咯啦”一声,似乎北二环那边的话筒与地板做了一次全身心的亲密接触。 “燕子,不、要、惹、我、哦!”还是细声细气得很。 “那个,呵呵,你听我解释嘛,嘉嘉,亲爱的嘉嘉……” 咔嚓。 将话筒轻手轻脚地放回电话底座,伸小指头按掉床头的台灯,舒服地侧躺在软硬适度的席梦思床垫上,合眼,准备休息。 明天是周一,她要跑银行,还要跑一趟地税去听地税官们讲解最新的企业所得税施行办法。 时间不早,睡觉! 铃铃铃铃铃…… 午夜凶铃吗? 黑暗中,两指轻拈,午夜凶铃立刻销声匿迹,重新深深吸气,再深深吐气,将脑袋和话筒一起埋进被单里,她笑着开口了:“风连衡?三十岁?未婚?单身?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的手机号码?住在公司里?公司地址是南二环的六丰中路?喜欢动漫?目前正在追看《海贼王》?!”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被出卖了的?! “嘉嘉,嘉嘉,你先不要生气嘛!”畏畏缩缩的声音小小心心地传过来,却让她越来越火大,“我知道我不该随随便便将你的情况说出去,不过他是张大郎介绍的嘛!张大郎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啊,除了个子矮一点,性情挺好的嘛!所以,我就想啊,不是人们都说物以类聚嘛,那么他的朋友自然性情同他差不了多少,也是不错的,可以认识认识交往一下的嘛!” “嗯哼?” “我可是记得你告诉我的哦,见人要留三分心——我真的记得的!一开始我可是真的只同他嘻嘻哈哈的,什么也没告诉过他,后来,后来接触多了,我觉得这个人说话还挺有深度的,思想也很正派,所以,所以就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真实性情给他咯!” “嗯哼?” “再接下来,我们少不了聊到各自的喜好啊,他就说他很喜欢动漫,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和朋友外出泡吧啊聚会啊,休息日最常做的就是懒在家里听听音乐啊上网看看书啊什么的——” “嗯哼?” “我一想,哎,这不是和我亲爱的嘉嘉挺像的嘛!所以,所以——” “所以你一时头脑发浑,就把我给扯出来充当你们闲扯淡的话题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嘉嘉,嘉嘉,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好不好嘛嘉嘉!” “你少给我嗲声嗲气地装可怜!”生气?她能不生气吗她?任谁充当被陌生人研究的小白老鼠——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不生气吗? “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嘛,嘉嘉,亲爱的嘉嘉……” “你牙酸不酸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嗲!“你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啊,王燕子!”她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坏事啊,老天爷这辈子才给她找了这么一帮让人不省心的损友来报复她!“你不小了,你是个具备一切社会常识的成年人了,你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你也知道见人要留三分心!你更清楚他人不可尽信!你说,你给我说,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这些个?” “我知道,知道啦!”乖乖举手投降。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出了这种事?” 先不说其他的,就是今天哀求、乞求、威胁、要挟她千里迢迢去送一碗粥给一个其实完全陌生不知底细的男人——你今天让我陷进多大的危险里啊,小姐! “如果那个男人是bt什么的,看你以后怎么见我!” “我错了,我承认错误!嘉嘉,好嘉嘉,我真的觉得挺了解他的,张大郎那厮也向我举手保证过,说他这个朋友绝对是个正派人!” “王燕子!” “哎呀,反正也这样了嘛,人你今天也见到了啊,你刚才不是还夸奖了他许久吗?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 “……”真真是对牛弹琴,气煞她也! “嘉嘉,嘉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就不要生气,原谅我吧,嘉嘉,嘉嘉!” “……算了,反正你见过的世面比我多,认识的人性也比我全,我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恐怕我再说你也不愿意听了。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再拿这种事来找我,我也不想再充当什么最佳女配角,最近我会很忙,时间也不早了,拜拜。” ……被朋友利用是一回事,被朋友出卖以博他人一笑是一回事,她所不能忍受的,是朋友拿着她的真心不当一回事地来糟蹋! 电话挂掉,拔出插线,手机关机。 现在,她的心情,真的很灰暗。 新的一天开始,其实和以前、至少是过去了的五年里的每一天,没有任何的不同。早上吃过饭先跑到银行去查上周应到未到的汇款,然后再跑去地税昏昏欲睡地和几百号小会计挤在金碧辉煌的新建会议室里,听科长局长大人们高谈阔论了一番今年本市经济发展的大好形式,最后发到手里几张报纸——关于企业所得税最新的施行办法,要诸位小会计们回家自己仔细研究,然后,散会! 头昏脑涨地回到公司,却已经过了食堂打饭的点,仗着和大师傅们交情不赖,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到伙房随便拣了两个包子吃,再到水房洗上一把脸,一脸水渍地爬回二楼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中途又被老板叫起来一次,开了两张现金支票交给前来送原料的本地客户……等她真正地头脑清醒过来,是食堂打饭的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 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拎着饭盆爬下楼径自走过排队的职工们窜进伙房,在大师傅们的招呼声里拿个中午剩下的包子再舀上一勺稀饭夹上两块咸菜,坐到一旁稀里呼噜的五分钟结束战斗,饭盆洗好往大师傅们的架子上一放,打声招呼,再窜出伙房来,挤了五六十人的食堂里,刚刚结束排队,人声鼎沸的十分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并不是她能进入的。 耸耸肩,在楼下的花池里探头探脑了一会儿,顺便摘下荷花缸里已经半熟了的莲蓬,撕开尚绿的外皮,去掉莲子的黄心,丢进嘴巴里,一股清甜,口齿生香。 “哈哈,小段,又偷吃莲子了!小心我告诉王老板!” 从小厨房里出来的技术员笑着走过来,负责后勤采购的老会计跟在其后。 “千万不要啊张师傅!”她笑着扮个鬼脸,将已经抠完莲子的莲蓬丢到一旁的垃圾筒里消灭证据,“我实在怕他扣我工资啊!” “怕你还摘!你明明知道这缸荷花是他的命根子。啊,对了,这两天你怎么不到小厨房来吃饭啦?” “我正在减肥啊。”小厨房的四菜一汤实在是诱惑力太大,害她越吃越肥。 “你已经喊减肥喊了五年啦,还减!其实女孩子还是胖一点好看!啊,上午你出去啦?”技术员张师傅是浙江海宁人,一口普通话很是生硬好笑,“来送颜料的赵老板去你办公室却没找到你。” “哦,我去地税了。”她将几颗莲子在手心转啊转,笑眯眯的,“赵老板不会又要支钱吧?王老板说过给他们是半月一结账的。”王老板,他们公司的头头是也。 “不是,赵老板说你这小姑娘说话很风趣,想同你聊聊。”一旁的老会计朝她眨眨眼。 “啊,武会计,你又在讽刺我只有老人缘吗?”她双手捂脸嘤嘤假哭,“我知道我长得很普通,可我洗衣做饭哪样不拿手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生性节俭,思想品行哪里不是呱呱叫?简直是放到哪里哪里发光!向来也只有人举大拇指夸奖的份儿!哼,让那些没长眼睛的臭男人们后悔去吧!将来谁娶到我是谁的福气!” 一番话,说得人人笑起来。 “等你找到男朋友的时候再这么说吧!” 谁、谁在背后这么泄她的老底? 瞪大眼转回头,却是六十多岁的胖胖老板娘从他们自家的小厨房里走了出来。 “大妈,吃好了?”她笑着打招呼。 她所在的这家小公司,是以加工皮衣为主的小厂子,也就有五六十号的职工。占地十几亩的厂区既有加工车间又有职工宿舍,而靠东的这栋二层小楼,一楼是办公室接待室以及样品展示室,二楼则是老板一大家人的住所,外加一间她这个小会计的办公室兼卧室。 简简单单的小厂子,简简单单的人员设置,简简单单的人际关系。 简简单单的一切,事情也不算太多,很适合生性懒散的她,所以,大学毕业后,她应聘到这家小公司,一做,便是五年。 “吃好了,吃好了。”胖胖的老板娘向来喜欢同他们几个待在一起聊会儿闲天,今天也不例外。她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小段,你也二十好几了,再不找男朋友可就要迟了啊!” ……今天又是关于小段同志结交男朋友的专题会议吗? 她偷偷苦笑。 “对了,今天赵老板来找过你。”胖胖的老板娘笑得很……诡异? “张师傅刚才告诉我了。”她歪头,瞧见老会计又朝她眨眼笑。 ……难道那位足以当她爷爷的老头儿赵老板来者不善? 她暗暗心生警惕,全神贯注于接下来胖胖的老板娘要说的话。 “赵老板的家业不小,家里就一个儿子,今年也大学毕业了,现在跟在他身边学着管理呢。”胖胖的老板娘笑眯眯地瞧着她,“要不,我帮你们牵牵线?” ……帮、帮谁谁牵牵线? “他那个儿子我见过几回,挺好的一个孩子,今天还是他开车送赵老板过来的呢。” ……呼,吐出一口气。明白了,怪不得老会计朝她眨眼装神秘,原来胖胖的老板娘三个月一回的红娘病又发作了。 “怎么样啊,小段?”胖胖的老板娘笑眯眯地瞅着她。 瞅啊瞅啊,她终于被瞅红了脸。 “呀,小段害臊了,我看这回有门儿!”老会计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上一把柴。 “武老伯!”她懊恼地喊一声,一边看戏的人却都哈哈笑了起来。 “小段,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技术员张师傅也在一旁起哄,“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张师傅!”她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朝着胖胖的老板娘咧嘴笑,右手则不自觉地抓上了头发,“大妈,这次又要谢谢您的费心了,不过,我看还是,那个,就是——” “又不行啊。”胖胖的老板娘看得出很失望。 “多少回了啊,小段。”老会计也在一旁皱了老眉,“女孩子一过了二十五就不好找对象了,你总这样怎么成!你家里说不定早就着急了!” ……老伯,我今年虽然二十八了,家里也确实是急了,可是,这事急也不成啊。 “就是,你不要每次一听就马上拒绝嘛,先见见面,成不成再说也不迟啊。”胖胖的老板娘语重心长,一向拿她当孙女待的,“就算到时候真的不成,多一个朋友也是好事啊!” “还是说——”技术员张师傅是浙江人,浙江也属于南方了吧,所以脑子很快地一转,“小段,说实话,你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啊啊啊啊啊! 她目瞪口呆。 “哎,张师傅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哎!”老会计双掌一拍,“这几年从来没见小段对哪个男孩子动心过,也从来没男孩子到厂里来找过她……小段,你不是瞒了我们什么吧?” ……这个,那个,呃…… 右手再次不自觉地抓上头发。 “小段?”好几双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小段,好几年的同事了,再瞒可就很伤感情咯!” ……怎么办…… “小段?” “也不是瞒啦。”她硬起头皮,慢吞吞地开口,脑子中在飞快地组织措辞,“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从初中就认识了。”这完全属实。 “哦,接着说啊。” “高中毕业,他没参加高考,却参军入伍去了。”这是真的。 “然后呢?” “后来他考上了军校,毕业后分在武警。”这绝对不假。 “你说爽快一点,平常是很干脆的一个女孩子嘛!”老会计催促她。 “不过目前来说,我们还没谈到过什么时候结婚。”这也是真话,“我觉得年纪还不算大,等过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吧!” “你这孩子,原来早就有人了!还瞒我们这么久!”胖胖的老板娘很是不满地再拍她肩头一下,不过这一下力气却很大,生气嘛,可以理解的,“那我就回绝了赵老板咯!” “大妈,实在是让您操心了!”她很是乖巧地点头,“快七点了吧,晚上还打不打牌?” “啊呀,说了这么半天啊!”抬头看一看天色,胖胖的老板娘拉着她就往楼上走,“快点快点,找你嫂子她们按桌子!电视上不是都说什么‘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吗,小段,今天你就等着输钱吧!” 她哈哈笑两声,朝技术员老会计挥挥手,随着胖胖的老板娘钻进他们的屋子,招呼人手,支起麻将桌团团围坐,稀里哗啦和起了麻将牌。 只是,今天晚上,她还是照旧赢了。 因为,她,只是单恋。 忘记了是谁曾经对她说过:时代总是前进的,不会因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 所以,尽管她舍不得曾经的那段年少无忧的日子,生活却还是继续着,一个不留神,她已经到了这般的年纪。 坐在商场的休息椅里,嘴巴张得大大的,抖抖的手指着身边老神在在的好朋友,段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哪,地哪,观音菩萨啊!她只不过回了老家一趟,不过这么短短的半月不曾与这位常常悲春伤秋的高中同学联系过,她竟然,竟然,竟然已经寻到了男人,竟然还准备要在十一结婚?! 是她的听觉出现了问题,还是她这位老同学脑子出现了问题? ……她实在是,实在是不能消化这种秋天的第一声大雷啊! “喂,你傻够了没有?”高丽嗔笑着打掉一直顶在自己鼻尖的手指头,“我只是通知你我要结婚了,值得你这么震撼吗?”“可是,问题是——”拍拍脑袋,力争清醒一点,段嘉努力回想半月前的那次见面,“那回你可是还朝着我嚷嚷碰不上一个合意的呢!怎么半个月就这么快决定了终身大事!” “就是咱们见完面的第二天啊,我们家楼下的阿姨就帮我介绍了他。”娇羞地一笑,高丽掏出手机找出相片给老同学看,“哪,长得还凑合吧?本来我没想到这事能成的,不过大概缘分到了吧。” “即使缘分到了,也不能就这么短短几天就定下来啊!”仔细看那照片,大概取景的缘故,画面有些暗,但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精神,很年轻,也算配得上自己的老同学。 “我原先也不想这么快的啊,可是他妈妈说我们都不小了,今年能结婚的好日子也就十一还凑合了,反正决定了嘛,结就结呗!”将手机收起来,高丽若说没有一点点对未来的担忧是假的,“我妈他们也赞成,说他家条件也不错,房子什么的早就有了,十一结婚也不算匆忙。” “可我总觉得太快了一点。”或许会因为这么短短的几天,两个人相处觉得很合得来,但结婚毕竟不是工作,这次不合适就辞职重来,“婚姻是很严肃的,你可要想好了。” “我知道。”高丽叹口气,“可是咱们都这么大了,再挑下去总不是办法,我看他人还不错,我妈也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错过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只要你自己满意就好。”事到如今,高丽想要的,不是她的意见,而是想寻求一份安心吧!既然如此,她自然会尽自己的力来帮助她。 “反正怎样活也是一辈子,就这么着吧。”笑一笑,高丽站起来,“你今天可以不用上班吧?我想买点零碎的东西,你陪我好不好?” “就算今天是有天大的事,我也不会去做,今天我就完全舍命陪君子了啊。”她笑着,也站起来,“走吧,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参考参考!” “也没什么,就是镜子啊梳子啊香皂啊毛巾啊洗发水啊什么的,我妈说结婚都要买套新的从娘家带过去。”耸耸肩,高丽扮个鬼脸,“真的好烦呐!”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会烦!”抬手打老同学一下,段嘉拉着她往商场外走,“买这些东西去超市比较好,那里种类多也便宜些。” “就你会过日子。”出了商场,高丽往四周看看,而后玉指一点方向,“去润华吧,那里不是号称是本市规模最大的超市吗?离这里也近一些,走着过去也不远。” “今天你最大,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笑着点头,段嘉跟着准新娘子前进。 “只今天我最大吗?告诉你,我告诉我们那一位了,以后每一天都是我最大!” “哇,还没娶进门呢,门规已经立下啦?小心人家觉得你太凶不肯娶你了!”她笑着躲过老同学挥来的一拳,继续开她玩笑,“还‘我们那一位’呢,好甜蜜啊!” 第4章 “羡慕吧,羡慕吧!要是真的羡慕就快找一位说一样的话去!” “免,我的单身贵族生活多么惬意多么潇洒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啊!才不要早早地陷到黄脸婆的水深火热中去!” “我看你是多么欠扁!” “啊,我要去告诉你们那一位,说你很凶,最好再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娶你!我还要告诉他——啊,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侠女饶命啊,饶命啊……” 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引来无数路人的微笑注目。 可是她才不管,再过不久,她就要失去一位亲爱的闺中密友,即便将来好朋友结婚后她们之间的来往亲密得一如往昔,可是,还是会不同,不同于现在,不同于过去的每一天。 ……时代总是前进的,不会因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 所以,她想多留一些美好的记忆。 笑笑闹闹地来到那家据说是本市规模最大的超市,段嘉突然愣了下,而后笑起来。 “你笑得这么贼做什么啊?”高丽笑着拍拍她,“难道你曾经在这里捡过十块钱?” “要捡也得是一百的啊,十块钱算得了什么!”她拉着高丽笑呵呵地往超市入口走,“等一下购物小票给我哦,我记得这家超市有直达我公司门口的购物接送车。” “真的啊?你坐过?” “是啊,半个月前坐过,也不知道现在改道了没有。”回忆起那天抱着一碗粥傻呆呆的样子,她有些皱眉。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燕子再也没同她联络过。 “喂。”高丽扯扯她的衣袖。 “怎么了?”靠在扶手上,手扶梯斜斜向着地下滑去,段嘉难得有一刻的沉静。 “你,是不是和燕子闹别扭了?”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段嘉笑起来,“喂,你笑什么啊?我是说真的,燕子给我打过好几次的电话了,说你不肯理她,还在生她的气。她哪里惹你生气啦?我问她她又不肯明白说出来,只说要我帮她在你面前说说好话。” “没有的事,我哪里会生她的气啊!”下了手扶梯,看也不看两旁的商品街,段嘉拉着高丽径自直奔超市卖场的入口扶梯,“那天还不是因为她重色轻友,我一时气不过就骂了她两句呗!” “你们两个活宝!”高丽一下轻松起来,“一个是拿着男人当儿戏,一个是根本连儿戏都儿戏不来!” “你说绕口令呢?”下得扶梯,推起一辆超市购物车,段嘉笑,“好啦好啦,快一点,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浪费不起哦!” 高丽“扑哧”笑出声,“算我惹不起你!好啦,等买完东西,我请你吃饭!” “真的?”一说到吃,段嘉立刻眼睛一亮,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地凑近老同学,“可不可以点餐啊?”她记得这家据称本市规模最大的超市里好像有什么小吃街之类的哦! “一说到吃你就没了形象!”笑着推她一把,高丽哼一声,“我知道你的鬼心眼,不就是出了超市收银台那边有一家肯德基嘛,好啦,今天算你走运,我请你吃到饱!” “说到做到哦!” “我什么时候敢骗姑奶奶你啊!” 嘻嘻哈哈地笑笑闹闹,关于美好的回忆,再次留下踪迹。 “啊,我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 终于结束了在超市苦命奔波的生涯,终于可以坐在窗明几净的外国快餐店里,面对着老同学许下的满满一桌子的炸鸡翅炸鸡腿,段嘉却提不起吃的兴致来。 “天下本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啊!”得意地耸耸肩,才不管老同学瘫在桌子上的形象多么引人注目,高丽依旧慢悠悠地掏出早准备好的那一张a4纸,点一点上面满满当当的姓名联络方式工作地址e信箱,“我这几天太忙嘛,思来想去,也就你是闲人一个了,记得一个一个给我通知到啊,听到没有?” ……难道因为可以在上班时间随便跑出来就证明是闲人一个? 她可不可以抗议啊? “少装死。”不愧是多少年的老同学好朋友闺中密友,一个小小的表情就可以在瞬间翻译成文字给破译出来,“我是信任你才交给你做的哦,你应该感到无上的光荣才对!” ……我还无上的荣光哩! “再说,毕业后,你就很少同他们联络了吧?还是堂堂的大班长哩,有你这样不负责的班长吗?” “副啦,我只是副的好不好?”举手抗议,“再说了,这些个同学,我其实……那个你知道的啊,咱们俩是高三分班才做的同桌对不对?” “那又怎样?” “意思是,您高中前两年的精彩我根本没机会参与过啊!” “啊,我的失误。”拍拍脑门,高丽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而后立刻改正——再掏出一张纸一支碳素笔啪地拍到装死的人眼前,“你自己找,认识的你来通知,其他我自己来,这总可以了吧?” ……她如果再说不可以,估计这满满一桌子的炸鸡翅炸鸡腿她是吃不成了,她变成炸鸡翅炸鸡腿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很快地分析出利与弊,段嘉姑娘立刻埋头抄写。 “林萍,张超,王刚明,白霞……”一边抄,一边不忘往嘴巴里丢一块炸鸡翅炸鸡腿,“哇,这多少年了啊,你和他们都还有联系啊!” “你以为我像你啊,毕业后就像隐居起来了,让谁也找不到!” “嘿嘿……”少说话,少出错。 “不过有许多还真的很久没联系过了,我这是上同学录抄的。喂,你怎么从来不上同学录,我一次你的登陆记录也查不到!” “我忙啊……再说我们公司的小电脑又不能上网。” “胡说,上次我去找你,你还正从网上往下载小说呢!” “哎呀,你刨根问底这么清楚做什么?我要成就没成就,要房子没房子,要前途没前途,我哪里敢到同学录去丢脸啊!”抄抄抄,吃吃吃。 “你就贫吧你!”探身身子看她抄抄写写,顺便检查一下她有没有故意漏掉一两个偷懒。不检查还好,一检查果然发现漏网之鱼!“李辉你不认识?邸腊梅你忘记了?还和你是前后桌呢!哎呀,还有齐兰陈硕!他们现在是两口子,你通知一个就行!” “啊,齐兰嫁给了陈硕?!”美女与野兽的标准组合! “张超还娶了白霞呢,你吃惊什么?” “他们谁都没有通知我!” “你躲到深山里,谁逮得到你啊?再说,他们……都是去年年底结的婚,所以我就做主没让他们告诉你。” “……哦。”去年年底,去年年底…… “不要再想了,段爷爷如果知道你还这么伤心,他在地下有知也会不开心的。” “我没有伤心啊。”勉强地展颜一笑,段嘉继续抄抄抄,外加吃吃吃,“哟,这不是我们五百年前的一家子吗?段遥遥现在在哪里上班呢?” “北京吧,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们俩争排名争得多厉害?特别是历史,每次历史老师一说‘这次历史考得分数最高的是段——’,保准来一个大停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逗!” “你就逗吧!她不是上的师范大学吗,怎么跑北京去了?啊,钱深,我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还有周伟雄,当初我一看到她名字还以为她是男生呢,结果见了面没把我吓死!那么温温柔柔一个小姑娘啊,怎么偏偏取了那么雄赳赳气昂昂的名字!”手再往下指,却看到一个本以为这辈子也再也不会想起的名字,手指顿了下,继续往下滑过去。 “喂喂喂,杨涛杨涛!你不要说你不认得他啊!”偏偏有人眼尖得很,立刻给她指出来。 “可是我和他不熟啊!”抓起一个炸鸡翅塞进嘴里,唔,好像放了太多的辣椒孜然,眼睛立刻热了起来。 “也是啊,他好像是只读了半年的高三就参军入伍去了哦!”高丽歪头沉思,顺便递一张纸巾给她,“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啊,炸鸡翅炸鸡腿今天管到你饱,你吃这么急做什么?” “我饿了不成啊?”没好气地接过纸巾擦擦发热的眼,再仰脖狠狠灌下半瓶的矿泉水,压一压口中的苦涩,“今天你一通电话我午饭也没吃就巴巴跑来报到了,你就知足吧你!” “好啦好啦,今天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永远记在心里,可以了吧!” “现在是谁在贫啊?”顿了顿,不经意地咬了下嘴唇,她还是忍不住地问出来,“杨涛……现在还在北京吗?” “是啊,军校毕业后听说就分在了北京。那家伙现在好像混得挺好的,不是上尉就是少校了吧!今年过年那会儿我打电话给文老师拜年,文老师还说他去看她来呢。” “哦……”突然笑起来,“啊,我记得他!” “当时他也算咱们班的班草一根,你记得他是应该的啊!” “什么呀!”笑着挥挥手,段嘉仰头看着天花板,慢慢回忆,“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他的眼镜——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他是近视,不过度数好像不太深。” “你记得这么清楚?”高丽瞪大眼,很是不可思议,“我以为你对任何的男生都不注意哩!” “你别打岔!”再挥挥手,她继续往下讲,“不过好像当兵是不要近视眼的吧?那时候隐形眼镜似乎还很少见,至少在咱们那里。我记得当时他就买了一副隐形眼镜拿到教室去现,很得意地说体检时根本没有军医发现他戴着眼镜!” “你记得这么清楚?”高丽这下真的吃惊了。 “那是因为一个笑话。”收回上眺的视线,段嘉微微一笑,“当时他说:‘我买这隐形眼镜时问老板了,如果戴着它们军训,会不会因为剧烈的体能训练掉出眼镜来啊?然后眼镜店的老板很严肃地给我保证:它们绝对不会掉出来!’当时我很好奇,就问他为什么那个眼镜店老板那么肯定。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因为它们只会给打进眼里去,哪里有机会掉下来?’”…… “不好笑吗?” “有点属于冷笑话。”高丽实话实说。 “哦。”放下这个话题,她继续开始吃吃吃,抄抄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同他不熟,还是你自己通知他吧!” “好啦,好啦,记得他说的笑话,却还不熟?”高丽不与她争辩,站起来,“我去洗手间,你先慢慢抄着啊,不准给我故意丢三落四,听见没有?” “听见了,老师。” 油腻腻的手作势要摸上她的脸,她赶紧投降。 高丽朝着她呲呲小白牙,施施然走开了。 她慢慢叹口气,放下了手中一直紧张握着的笔。 其实,她记得关于他的最后一件事,是关于隐形眼镜的另一段对话—— “戴着它们真的看不出来吗?” “你不信啊,那自己看,我现在像是戴着眼镜的吗?” ……鼓起勇气,她慢慢上前一步,只与那个意气风发的男生隔了一个过道的距离,仔细地看上他的眼——生平第一次不用任何遮掩地正大光明地看上他的眼—— 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 从此,他,只是记忆中的一道影子。 十年,却在一道影子的伴随下,匆匆而过。 自你走后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落花似人有情,这个季节。河畔的风,放肆拼命地吹,不断拨弄离人的眼泪,那样浓烈的爱,再也无法给,伤感一夜一夜。 当记忆的心缠绕过往,支离破碎,是慌乱占据了心扉,有花儿伴着蝴蝶,孤雁可以双飞,夜深人静不徘徊,当幸福恋人寄来红色分享喜悦,闭上双眼难过头也不敢回,仍然渐渐恨之不肯安歇微带着后悔,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周传雄《寂寞沙洲冷》 遥远的,很着迷的一首歌似乎却是从耳边响起的,眼依然有些酸酸涩涩,满桌诱人的炸鸡翅炸鸡腿再也提不起品尝的欲望,混乱的脑子里,只有那风也似的低叹 —— 自你走后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落花似人有情,这个季节。河畔的风,放肆拼命地吹,不断拨弄离人的眼泪,那样浓烈的爱,再也无法给,伤感一夜一夜。 ……自那十年前的那一眼,她的心,便再也无法给任何人,她的心,伤感的过完了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沙洲冷冷的寂寞,她一个人慢慢地品尝。 “嘉嘉?” “嘉嘉!” 猛地抬头,习惯的笑脸扬起来。 “回来啦,你看,我抄好了,你要不要检查一遍?” “你的电话。” “啊?” “你走什么思啊?”高丽将她面前闪烁不停一遍一遍唱着《寂寞沙洲冷》的手机放进她手里,“你的电话已经响了好久好久了!” “啊,哦。”她尴尬地笑笑,慌忙按下通话键,“……喂,哪位?” “小段,是我,你风大哥啊。” “风大哥?”她愣了下,“请问你是——啊,风先生!”混乱的思绪一下子清楚起来。 “是我,风连衡。”模糊的叹息似乎只是她的错觉,男人的声音很清亮,“你等一下有没有时间,我刚找了几盘新的动漫,你要不要看?” “啊,那个——”她清清嗓子,将好奇地凑耳朵过来的高丽推开,“我最近很忙,怕是没时间看动漫了,等下次有机会吧,谢谢你了,风先生。” “没时间啊……”男人似乎沉吟了下,“十分钟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吗?” “这个,不是,我现在——” “你现在在肯德基,对吧?”低低的笑伴随着她猛然抬头同时响起,“你望左手边看,超市服务台,对,看到我了吧?” 隔着擦得亮晶晶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了,那个相貌普通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在超市服务台边上微笑着同她挥着手。 “谁呀,那个男人是谁呀?”高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上开始发问。 “……燕子的一个朋友。”顿了下,她收回视线,继续对着手机,“那你等我一下,先挂了。” “模样很普通嘛,燕子现在开始不重男色啦?” “下辈子或许有可能。”没好气地哼了声,段嘉开始翻自己的钱包,唔,只有一张五十一张一百的,另外一元硬币数枚,“阿丽,钱包拿来。” “干什么?”钱包乖乖奉上。 “我欠那个男人八十块钱,正好碰上,还了好省心。”拉开老同学的钱包翻翻翻,翻出三十块人民币,钱包丢回去,再拎出自己那张五十的,对着看呆眼的高丽点头一笑,“乖乖等着姐姐哦!” “去吧你!”高丽作势拿桌上的鸡骨头丢她,她笑两声,跑出快餐店的玻璃门。 ……反正已经决定不再趟燕子同这个男人的浑水,便什么也不想地快步跑过去。沿途注意到了超市的工作人员都在拿很奇怪的眼光偷偷瞥她……她在超市跑步,似乎是有点好笑。 放慢步子,却已经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小段,好久不见。”他笑眯眯地朝她点头。 “是啊,好久不见。”她亦笑着点头,“好巧啊,今天不会又来超市大采购吧?”想起上次好玩的那满满的两大车,她就忍不住乐。 他却点点自己胸前。 唔…… 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 他,他,他,他是超市的工作人员! “很难以置信吗?”风连衡扬眉,“我已经在这家超市工作两年多啦。” “那你上次还在超市大采购!” “在超市工作就不可以在超市大采购了?”他爽朗一笑,“机会是很少,不过很有意思啊。” “你完全可以走内部物资调拨啊,不但便宜,还可以帮你们超市省下好几十块的营业费吧!”不假思索地,段嘉脱口而出。眼,还瞪在男人胸口别的那张识别证上。没有写明工种职位,却有超市的工作编号,003,他,应该是很高级的职员吧。“啊,我忘记小段是会计了,对税法最精通的。”男人哈哈地笑,“所以那天我一下子买了那么多,害得第二天我的同事都当作新闻知道了。” “谁叫你搞不清楚。”笑着摇摇头,段嘉将捏在手心的纸币递过去,“哪,那天你帮我垫的外套钱,不要推辞啊,我可向来无功不受赂的。” 男人愣了下,而后笑着接过来,“那我是不是该把那碗百粥小王子算给你?” “不用不用!”她笑着连连摆手,“百粥小王子有人报销,我可不敢收双份的!” “那你的跑腿费呢?”男人继续开着玩笑。 “跑腿是免费,谁叫我有那么一群损友?”双手一摊,她笑意盈盈的,“再说我收了小费的啊。” “小费?” “你忘记啦,那几盘《海贼王》?”她扮个鬼脸,“比我看的多了二十多集,我熬了一个通宵才看完啊!好过瘾的!” “我刚拷了《网球王子》的几集新的,讲的是全国大赛,要不要看?”普通的脸庞上,是深深的笑。 “啊,我上周去电脑城……” “解禁了吗?”男人立刻接下话,“不是正在整顿盗版光盘吗?” “先生,已经整顿了大半年啦,再整顿下去,我们这帮动漫迷们到哪里去找精神食粮啊?”露出个好不容易盼到“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一片天”的解脱表情,段嘉挥挥手,“好啦,我同学还等着我呢,有机会下次再聊啊!拜拜!” 不等男人说话,转身,她再次跑向快餐店。 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做最佳女配角,至少,今天的她,不想。 月黑风高夜,qq夜聊天。 偶然路过:今天我看到她了。 以貌取人:嘉嘉? 偶然路过:不过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以貌取人:先生,自从那次送粥回来后,嘉嘉心情一直就很不好!我被她骂到死! 偶然路过:我的缘故? 以貌取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先生,当然是因为你! 偶然路过: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以貌取人:哈哈,说到这一点,我就不得不对您表示深深的佩服啊!五百只鸭子的男人版!哈哈! 偶然路过:……那天我说话的确太多了……简直废话连天,言之无物。 以貌取人:张家哥哥还称赞你很温和内敛的说! 偶然路过:“的说”什么意思? 以貌取人:没有任何意思,语气助词!请不要转移话题! 偶然路过:……我只想将气氛搞得稍微热闹一点,不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会很尴尬。 以貌取人:嗯哼? 偶然路过:……我承认我当时很紧张。 以貌取人:嗯哼? 偶然路过:她很喜欢动漫,最喜欢的动漫人物又是樱木花道,所以我以为她喜欢活跃一点的男人。 以貌取人:嗯哼? 偶然路过:苦笑。真的没有了,就是这样。 以貌取人:首先告诉你一件事,嘉嘉最喜欢的动漫人物的确是樱木花道,但最崇拜的却是孙悟空。 偶然路过:……请继续。我承认我拍错马屁。 以貌取人:但是,动漫只是动漫,现实还是现实! 偶然路过:洗耳恭听。 以貌取人:很受教嘛先生。嘉嘉其实是很现实的女生。喜欢的是可靠的胸膛,安全而坚固的堡垒。 偶然路过:谢谢夸奖,可以不要这么吊我胃口说爽快一点吗? 以貌取人:我为了求朋友为我在嘉嘉面前说句好话,求她原谅,求她理我,付出了两顿肯德基! 偶然路过:六顿麦当劳谢你。 以貌取人:哈哈,成交!知道嘉嘉为什么被我们称为最佳女配角吗? 偶然路过:虚心求教。 以貌取人:我们这帮狐朋狗友一有问题就找她,不管生活上的工作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偶然路过:张强被你踢掉那次也是嘉嘉出的面。我想我大概明白最佳女配角的意思了。 以貌取人:最主要是感情上的!嘉嘉看似爽朗,却感情细腻,向来为了朋友可以真正的两肋插刀。 偶然路过:所以你们就都吃定了她,因为她不求回报,功成则立刻身退,没有半点犹豫。 以貌取人:脸红……但的确是如此。 偶然路过:有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不要糟蹋了她的真心。 以貌取人:虚心接受。 偶然路过:我想听嘉嘉的事。 以貌取人:没有她的同意,我不敢说。上次透露她的爱好手机号码公司地址,她已经生我气了。 偶然路过:只因为如此,才气你吗? 以貌取人:……我没有将她的心意认真对待,她其实是担心我乱交朋友终有一天会害了我。 偶然路过:我说过的,有嘉嘉做朋友是福气,千万不要糟践了她的真心。 以貌取人:为什么你这么了解她?加上今天不过见过两次而已。 偶然路过:我在认真地读她。你从来没有认真地读过嘉嘉吗? 以貌取人:似乎自从认识她,她就是这样对待着我们,我是不是太忽视她了? 偶然路过:现在明白还不算太迟。你不知我是怎样地羡慕着你们! 以貌取人:或许我真的可以承认,你可以做嘉嘉的朋友。 偶然路过:做……嘉嘉的守护者,可以吗? 以貌取人:太快了,不能接受。为什么?一见钟情?我不相信。 偶然路过:从张强认识你开始,我就间接地认识了嘉嘉。 以貌取人:久仰大名? 偶然路过:是。从好奇开始,慢慢地开始感兴趣。 以貌取人:请继续。我很喜欢有人夸我的好朋友。与有荣焉。 偶然路过:真心对待着每一个她认定的朋友,任劳任怨,古道热肠,很好的女孩子。 以貌取人:在古代,嘉嘉绝对是万人敬仰的侠客。 偶然路过:是。还没真正地见到她,却已经深深为她着迷。 以貌取人:我们虽从来不说,但都是嘉嘉的粉丝。有这样的朋友,到哪里我们都挺胸抬头。骄傲。 偶然路过:一直想一直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是玲珑剔透,还是温婉如水? 以貌取人:嘉嘉就是嘉嘉。 偶然路过:直到见到她,心跳立刻告诉我,就是这样的嘉嘉。嘉嘉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以貌取人:不是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我经历了社会,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嘉嘉是美人吗? 以貌取人:怒!嘉嘉就是美人,是我们所有朋友心目中最最美丽的美人! 偶然路过:是啊,也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最美的女人! 以貌取人:情人眼里出西施? 偶然路过:完全正确,加你十分! 以貌取人:……想得美!嘉嘉是我们的,不需要你的加入瓜分! 偶然路过:你们只能给她友情,我想给的,是爱情。 以貌取人:先泼你冷水一桶。 偶然路过:虚心请教原因。 以貌取人:我为什么敢放心大胆地让嘉嘉去代我钓你? 偶然路过:以后绝对不许这样!假设我真的是坏人呢? 以貌取人:嘉嘉已经骂过我了,她说你是bt。 偶然路过:…… 以貌取人:抱歉,没有说完整。嘉嘉说如果她遇到的你是bt的话,她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偶然路过:完全正确,请站在嘉嘉的立场,想一想你们自己!不要太自私! 以貌取人:再次虚心接受。 偶然路过:回到原题,为什么嘉嘉不可能接受爱情?你告诉过我嘉嘉一直是单身一个人! 以貌取人:回到原题,请回答:我为什么敢放心大胆地让嘉嘉去代我钓你? 偶然路过:因为以貌取人,你怕见到的是另一个张强。 以貌取人:……偏离题目,请慎重考虑。 偶然路过:……嘉嘉逃避爱情,不会轻易对某一个人动心。 以貌取人:完全正确,但不加分。 偶然路过:原因。 以貌取人:只是猜测,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偶然路过:接受。 以貌取人:嘉嘉似乎暗恋一个人,时间甚至可以长达将近十年。 偶然路过:十年……不采取任何行动来表白这一份暗恋? 以貌取人:我说过,只是猜测,请不要再问关于这一件事的任何问题。 偶然路过:我可还有机会?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我绝对不是一时的热度,向五星红旗庄严发誓,我是认真的,绝对认真! 以貌取人:……其实我们也希望嘉嘉可以走出自我故意筑起的保护塔,我们希望她幸福。 偶然路过:我会努力。 以貌取人:需要我说加油吗? 偶然路过:谢谢。 以貌取人:请不要太臭屁!我们还没有同意! 偶然路过:再次虚心求教。 以貌取人:……算了。但你会很辛苦,嘉嘉很固执,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偶然路过:我很高兴去做嘉嘉专属的南墙和北墙。 以貌取人:甜言蜜语人人会说。 偶然路过:时间可以检验一切真理。 以貌取人:你真的很会说话。 偶然路过:但嘉嘉并不喜欢话多的男人,尤其是甜言蜜语。 以貌取人:我该称赞你很聪明,很会洞察人心吗? 偶然路过:但嘉嘉不会开心时时刻刻有人在注视着她,观察着她,知情不如假装什么都不明了。 以貌取人:和你讲话的确不费力气。 偶然路过:彼此彼此。 以貌取人:看在嘉嘉分上,给你几点忠告。 偶然路过:绝对的洗耳恭听。 以貌取人:一,不要过多介入她的生活。 偶然路过:嘉嘉喜欢长距离的接触?嘉嘉很独立,向来不需要别人操心?嘉嘉喜欢自由自在? 以貌取人:正确。二,不要让她知道你在追她。 偶然路过:要让她深深感觉到只是朋友的相处,必要时可以暗示她的自我定位依然是最佳女配角? 以貌取人:实在佩服先生的推理能力。三,不要在她面前主动谈起关于“爱”的任何字眼。 偶然路过:但可以引导她自己主动说出来。 以貌取人:握手。如果到了那一天,相信先生你离胜利已经很近很近。 偶然路过:却依然不是胜利? 以貌取人:请注意刚才假设的存在,虽不受任何法律保护。 偶然路过:请不要担心,我懂得成熟的恋爱所能得到的两种不同的结果。 以貌取人:如果真的有万一,希望你坚强。 偶然路过:如果真的有万一,我依然会默默守候,甘愿做嘉嘉一辈子的知己朋友,依然是幸福。 以貌取人:谢谢。 偶然路过:同样感谢。 以貌取人:附赠嘉嘉绝密消息一条。 偶然路过:张开双手欢迎。 以貌取人:你可以称呼嘉嘉:一,小段;二,段嘉;三,嘉嘉;四,嘉儿(只限于家人) 偶然路过:叹息,但绝对不要是“小嘉”。 以貌取人:你已经喊过了……什么后果? 偶然路过:嘉嘉直接挂我电话。 以貌取人:哈哈,无限同情。请问现在先生走在哪个阶段?或二或三? 偶然路过:……一。 以貌取人:同志继续努力。 偶然路过:虔诚拜佛,需要帮助。 以貌取人:供品先行摆放。 偶然路过:肯德基六次。 以貌取人:心愿可以开始讲说。 偶然路过:需要时机。 以貌取人:有无期限? 偶然路过:无有期限,但愈早开始愈好。 以貌取人:先致以深深的哀悼之情。 偶然路过:…… 以貌取人:嘉嘉的老板欲寻机去深圳发展,三天后嘉嘉将作为主要随员赴深考察。 偶然路过:……极度失落中。 以貌取人:请节哀顺便。 偶然路过:努力振奋中……可有归期? 以貌取人:归期不定。 偶然路过:大不了随她而去! 以貌取人:怀疑中……思想行径太不成熟。 偶然路过:我是真心喜欢她,爱上了她。 以貌取人:爱有多深? 偶然路过:深度,尚待探明。但很爱,绝对很爱。 以貌取人:爱可否持续到永远? 偶然路过:任何感情也不能绝对保证可以持续到永远,我只发誓我如此期望。我会努力。 以貌取人:交往将以结婚为目的? 偶然路过:要求决斗,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尊严! 以貌取人:到底是还是不是?我需要明确答案! 偶然路过:如果不是以结婚为目的,我早已谈过无数恋爱。 以貌取人:爱她,还是因为嘉嘉是结婚的好人选? 偶然路过:因为爱她,所以才想要和她结婚,同她牵手,共她人生一路同行。 以貌取人:代替嘉嘉问:先生谈过几次恋爱? 偶然路过:一次也无。 以貌取人:佩服,山顶洞人!可问原因否? 偶然路过:一,没有时间;二,总是遇不到对的那个人。 以貌取人:宁缺毋滥? 偶然路过:宁缺毋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以貌取人:代替嘉嘉握手:同志,缘分呐! 偶然路过:认真握手! 以貌取人:为缘分,再次赠送嘉嘉绝密档案一次。 偶然路过:不胜感激! 以貌取人:虽归期未定,但长远计较,嘉嘉将长驻本市。 偶然路过:可问原因否? 以貌取人:一,嘉嘉恋家,工作地点必在老家一百公里之内;二,嘉嘉孝顺,高堂在,不远游。 偶然路过:我将在本市安心置产。 以貌取人:聪明人果然是聪明人。 偶然路过:彼此彼此。 以貌取人:即将下线,最后赠送贴心小贴士。 偶然路过:请。 以貌取人:请不要泄露本次夜聊天任何内容与第三者知情!谢谢合作! 偶然路过:包括您那位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嘉嘉同志?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看在麦当劳六次肯德基六次的分上? 以貌取人……减半! 偶然路过:呵呵,成交。 以貌取人:……bb,yx,jz,hq! 偶然路过:很抱歉,本人不懂新新人类语言,8! 以貌取人:……过河拆桥!卑鄙!阴险!狡诈!混球! 偶然路过:致以深深的哀悼。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bb,yx,jz,hq=卑鄙!阴险!狡诈!混球!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过河拆桥=ghcq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真可怜,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要去重修幼儿园小班!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请节哀顺变。 以貌取人:…… 偶然路过:886! 以貌取人:…… …… 月黑风高夜,qq夜聊天就此完结。 以貌取人依然呆滞,深受打击中…… 然后,一声长啸震耳发愦,月黑风高夜,属于以貌取人的杀人放火天正式拉开序幕。 第5章 原本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闲暇的时间几乎都在思索着将来见到嘉嘉时要说的第一句话,该如何的开始才好,该说句什么话才不会引起她的反感,该…… 有时候想着想着,自己都会忍不住地笑起来。 他这叫做“未雨绸缪”还是什么?那个扰乱了他心神的段嘉姑娘归期尚未可知呢,他还有许多许多的时间来想来思考,这么着急做什么?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仅仅一个星期之后,他就有了和佳人一见的机会,但,他却只恨不要拥有这个机会! “风连衡?我是王燕!你现在在哪里!上没上班!你有没有可以借到的车子!”一连串的问题似爆竹噼里啪啦地朝他炸过来。 “有事?”他从电脑前一下子坐直身躯。 “嘉嘉从深圳飞回来了!” “什么?!”心,突然一震! “她的老姑姑今早过世了!是睡着过去的!一点征兆也没有!” “嘉嘉现在到了哪里!”他立刻抓起外套往外走,“我有公司的配车,我去接她!” “她从北京下的飞机!应该已经快坐上回市的火车了!估计九点到!”王燕急躁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她是下了飞机到了北京西站才给我打的电话!真该死!我偏偏现在不在市里!回她老家的客车六点钟就停运了,但她今天一定会想办法赶回去,不管多晚!你去火车站等她!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坐出租车回去!我不放心!知道没有!拜托你了!” “好,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去做!” 三步两步跳下四十阶的楼梯,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出公寓,以从学校毕业后再也不曾使用过的速度奔到超市。根本等不及缓慢的手扶梯,一路穿插过悠闲的人流不顾他人侧目地穿过超市卖场,匆忙奔到办公室,先交代了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再挂长途向老总请了假,抓起上班两年来不怎么使用过的车钥匙直奔地下停车场。 感谢上帝,今天他那辆车没有因公出差,还好好地待在他专属的车位里。开门,热车,倒档,一口气冲了出去! ……嘉嘉一天奔波,绝对没有进过一口水米,他要先买一点东西,至少也给她果腹保持体力! 想到便立刻回转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里再次奔回地下停车场,顾不得锁上车门,也顾不得超市的工作人员跑过来的举动,飞快地从物资运送通道冲进超市卖场,奔到面包房抓起两包面包再跑到饮料部抓了两瓶矿泉水,在员工瞪大的眼睛注视下从原路奔回,将东西往后座一丢,车子立刻又冲出去! 虽然知道嘉嘉老家离这里不过百公里路程,但以防万一,车子最好还是加满油比较方便。 再次想到就做,头脑里立刻浮现出市地图,加油站,加油站?这里离哪一座加油站比较近?猛地想起去火车站的路上恰好有一间加油站,就去那里好了!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除去在地下停车场的迫不及待,此刻他车开得极是平稳,他还有重要任务在身,一点也鲁莽不得的! 眼角瞄到加油站的招牌,他寻到交流道口转进去,工作人员跑过来,他立刻说:“麻烦加满!” 可是一分钟后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奇怪地跑到他的车窗前。 “怎么了?” “先生——”很奇怪地看看他,再指一指车上的油表,“您的车子不需要加油。” 他愣了下,而后看上油表。 老天,油表显示:他的车油箱是满满的! 抱歉地笑笑,他缓缓地将车驶出加油站,转上单行道,直奔火车站。 在哪里等嘉嘉比较好?应该是车站出口,那么他的车最好就停在这里——最好是一眼就能看到嘉嘉的地方!绕着车站出口转了一圈,他插进出租车的行列,停下,摇下车窗,视线所及处,正是火车站的出口在所。 而此时,他偶尔扫了一眼火车站塔楼顶上的大钟,钟正鸣七下,现在,才不过是七点钟,离嘉嘉的到来,还有至少两个小时! 手扶额头,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真的是青春年少。 这一次,他完全探明,他爱那个女人,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爱得不可自拔。 两个小时,倘若在平时,或工作,或读书,或上网,总觉得很慢很慢地在陪着时钟散步。可是,今日的两小时,似乎在他只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恍惚地到了终点。 火车隐约的汽笛声里,长途短途正在旅途的乘客似潮水一样从狭窄的车站出口涌出来。 挤在拉客的出租司机旅馆接待的人群里,他身躯绷得极紧,任凭身边的人如何的推拉搡拽,他稳稳地占据了最佳的出口位置,瞪大的眼,快速而仔细地从一张张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脸上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正从地下通道上来的人影。 嘉嘉呢,嘉嘉呢? 而后,急速飞掠的视线终于寻得了落脚的地点。 挎着双肩的背包,拉着小小的旅行箱,沉寂着一张冷冷的圆脸,脚步似轻松却更似拖着万钧的重负,他望了百回千回的那个女人,正步履匆忙地朝着出口的方向踉跄似的奔过来。 “嘉——小段!” 他一下子紧贴上去,抓紧隔开出口的铁栏叹息地喊了声。 将一直抓在手心的车票交给出口的查票员复核,一双苍茫无神的眸子从他身上扫过,而后不带一点停顿地跨出窄窄的通道,女人继续步履匆忙地踉跄奔走着。 “小段!”一把推开挤在身边的男男女女,听而不闻立刻传过的不满咒骂,他急跑两步追上她,“小段!”不敢去冒失地抓她的手,他转到她的面前,迫使她停下脚步。 女人似乎很气愤有人阻了她行走的路,恨恨地咬牙,立刻往旁一转,继续赶着越来越匆忙的路。 “小段,是我,风连衡。王燕让我代她来接你。”他身形随着她转动,依然稳稳拦在了她的面前。 沉寂着的圆脸终于呆呆地抬起来,无神的眼眸视线散乱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好久,女人才反应过来,“王燕?” “对,王燕。”他柔声说,伸手去接她挎在臂弯的背包。她微躲闪了下,却还是被他无视她的拒绝将背包接了过去,“王燕今天不在市里,她拜托我来接你。” “哦,哦,我知道了,谢谢啊。”她呆呆地点头,而后似是清醒过来,顿了顿,苍白的圆脸上勉强地挤出笑来,“好了,你接到我啦,告诉燕子让她放心就行了。我走了。” “小段。”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稳稳地伸手搭上她的肩,她瑟缩了下,却没有拒绝,“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去?” “坐客车啊。”飘忽地笑一声,她再啊一声,“不对,好像这个时间没有客车了。啊,出租,我坐出租回去。”闪过他,她抬脚又走。 “好,坐出租。小段,来,往这边,出租在这里。”搭在微微颤抖的肩上的手没有被摆脱地随着她前行,甚至带动了她的走向。 她沉默,任他霸道的行径,一直拉在手中的小行李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被他再接过去。 “好了,来,把行李箱给我,我放到后座。”快步将依然苍茫失神的女人带到车子前,他先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轻轻推她坐进去,再弯腰慢慢一根一根地温柔扳开她一直紧握行李竿的手里,那僵硬冰凉的手指,那紧握的力道,让他心惊心痛。该是从下了飞机这小小的行李箱便一直紧握在了手指,还是一路由四千里外的南方便一路这样地给握了回来?! 终于将她的手指从行李箱上松解了下来,与她关好车门,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转到驾驶座开门进去,系好安全带,而后又松开,微侧过身,转向那个依然呆呆的女人。 忍不住地一声长长而无声的叹息从心底划过。 “小段,我帮你将安全带系上。”先轻轻地告之他接下来的动作,再慢慢地以不惊吓她的动作探长手臂拉过安全带仔细地与她扣好。 她依然呆呆的,不言不语。 自在车站出口说了那么一两句后,她便再也没有说过任何的话语,任他推她上车,任他掰开她的手指拿走她的行李箱,任他与她系上安全带,便似一个没有了能量的机器人偶一般的,她一动不动地任他说话任他自行开车出了车站,任他自己寻找着她要回家的方向。 向来无情是上苍。 不管人间的或喜或悲,那或晴或阴或风或雨的天幕,永远固执地走着自己的路,不肯分一点点的心给尘世间需要抚慰的可怜人,任你哭泣嚎啕,任你黯然伤神,它,只淡淡地冷漠地走着自己的路。 今夜的天幕也是如此,幽蓝到天地几乎合一的夜色,遥远闪烁的星辰,甚至有微微的秋日凉风从车窗边擦隙而过。 寂静的车窗之内,却是黯然沉默到了极致的伤心极痛。 手稳稳地把在方向盘上,他双眼平视前方,轻微的涡轮转动声随着微微的颤动从车厢底部从座椅传来,心,是轻微到可以忽略却又清晰十分的点点刺痛。 那个呆呆的女人,在无声地哭泣,在僵硬地颤抖,在狠狠地咬紧了嘴唇,在逼迫自己不许崩溃。 叹息,再次似针尖戳进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伸手,以不被发觉的轻柔将头顶的车灯渐渐调黄,调暗,调灰,终至一片浅浅的暗,与车窗外的夜色幽蓝再也无法分辨。 偶尔相向急速驶过的夜车,雾灯快速地从车窗扫过,眼角的顺势一瞥,让他知道,隐忍了一路的泪,在默默的暗色里,终于有了流下的理由。 这个有着爽朗笑容、谈起动漫就眉飞色舞的女人,这个常常不自觉将心思写在小动作上的女人,这个总是隐在幕后不肯被人注目的女人,这个总是在功成之后毫不犹豫地举身而退的女人,这个让他尚未见面却已不自觉地心动了的女人啊,却是如斯固执、在外人面前隐忍着一切私人的情绪,一点点的哀恸,都不被允许泄于人前。 手摸索着寻到cd放置盒,凭着直觉抽出一盘送进车上的cd机里,将音响调至最低,车内再几秒钟的寂寞后,黯然沉默的暗色被淡淡的古雅的笛子长箫渐渐吹散。 很舒缓很淡然的曲子,没有大起大落的金戈铁马,没有荡气回肠的高山流水,没有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有的,只是淡淡的笛箫相合,轻然似叹。 低低的抽泣,便也随着这轻然若叹,慢慢溶进暗色的夜。 “我们,都走在长长的路上,路有无数的分支岔道。”他轻轻地开口,声音似有似无,随着笛子长箫的轻然若叹慢慢沉浸在暗色的小小空间里。 “和我们一路同行的,从最初的家人,街邻,再到儿时的同学,朋友,师长……还有无数的陌生人,都有可能只与我们短短地一次擦身而过,从此便头也不回地走上另一条岔路。 “人生的路,到处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岔道,说不上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哪一时哪一分哪一秒,伴我们共行了很久的同学朋友师长,甚至是亲爱的家人,随时会离开我们走上另一条路。 “我们当然舍不得。可是,或许那边的风景会更美丽、更适合他们,会有未知的另一种幸福在等待着他们。他们可能走得慢条斯理、提前给了我们告别的时间或者给了我们某种暗示,好让我们有心理准备。这样的话,我们虽然很难过,可是还是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下来,然后偶尔地想念起另一条长路上的他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路上是否有风雨?旅程是否愉快? “而有时候,明明我们只是短短的放开手揉了揉眼睛,明明前一秒还在一路共行的人怎么就已经走到另一条路上?我们如何舍得?如何不受伤?甚至觉得受到了深深的背弃!好生气、好恨,好想去抓他回来身边! “可是,他却笑着朝你挥挥手,告诉你:他被那边的风景迷住了,所以想要走一段一个人的旅程。他还会朝你调皮地眨眨眼,要你记得大家一起走过的快乐,要你知道——他只是独自去旅行了,总有一天,我们和他会在某一天的某一条长路重逢。我们,总有和他们重逢的一天的……” 轻然若叹的笛箫相合慢慢奏出了淡淡的尾音,他的轻轻一叹,也悄悄地消散在了暗色的空间里。 黯然寂寞的夜色,幽幽蓝蓝的落寞,似乎重新笼罩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只有轻微的涡轮转动声随着微微的颤动,依旧从车厢底部从座椅传来,让他知道,回家的旅程依然在继续,他和她,还奔走在回家的方向。 “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在同我哈哈笑,问我十一回不回来,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的生日,问我要买给她的生日蛋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哑哑的,干涩的,低低的,却含着颤抖的笑,慢慢从寂寞的幽蓝的夜色里似水一般地缓缓荡漾开。 他不言语,只静静地听她低低地说,低低地笑。沉稳的双手将方向盘一转,悄悄地停在了路边。 “明明刚刚送她上了车,同她挥了手,她笑呵呵的那句‘嘉儿’还在。 “明明她正扳着腿坐在炕头上,瞪着眼朝着我招手要我陪她打牌。 “明明还正在电话里朝我妈抱怨,说‘你还不管管嘉儿,我为了给她介绍对象的事都愁死啦!’ “明明我刚从三轮车上把她背下来,她拍着我肩膀夸‘还是我嘉儿力气大啊!’ “明明说好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包一辆大旅行车拉着所有所有的人去到处旅行,她要做团长,我要扛着小旗子做导游,弟弟负责拍照,叔叔负责买门票。 “明明都说好了她新买的那一套楼房有我的一间,等妈妈不要我了她就接受流浪的可怜小孩。 “明明都说好了等我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一起坐花车,还要穿比我还漂亮的旗袍。 “明明都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 哑哑的,再也无声,颤抖的笑被低低的哭泣渐渐取代。 “我还没有住过那间属于我的房子,我还没有攒够去旅游的钱,我还没有陪她打上多少次的牌,我还没有穿旗袍坐花车,我还没有买生日蛋糕给她!我还没有去给她过生日啊!我甚至还没有同她说一句再见!我什么也没有为她做过,她怎么一点也不等等我!她怎么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她常常说我们段家啊是长寿之家,人人都会活到八十以上,个个都是长寿星!可她才七十五,七十五啊,怎么就这么走了!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明明才和我通过话,要我十一回来去给她过生日!怎么说走就走,怎么——” 一口气憋在胸腔,她紧握的手狠狠捂住胸口,尖锐的刺痛逼她不得不弯下腰,喉口紧缩,她张口欲呕。 “慢慢吸气,慢慢吸气。”他手忙脚乱地松开她的安全带,手顿了顿,扶住她颤抖不停的肩,轻轻拍打,轻轻抚下她的背,缓缓与她顺气。 “我真的接受不了,接受不了……”用力地摇头,光线恰从窗口掠过,串串的泪水似夏日的雨,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淌下。 “不哭,不哭啊。”他只依旧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什么抚慰的话语也不说一字。此刻,这个刚刚经历了亲人骤逝之痛的女人,需要的不是任何的安慰,积累了一路的哀恸可以不再顾忌所有地倾泻,对她,才是最好。 “明明……明明……”低低的哭泣蓦然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低垂的头猛地撞向车窗,发出沉闷的好大一声声响,甚至连停滞的车身都微微颤栗了起来! 他大惊,什么也不再想,只迅速地伸手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抱住她,不许她再如此的下去。 “嘉嘉!嘉嘉!”他一迭声地急切喊她,“不许这样!你想让老姑姑还为你操心是不是?! 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停顿了下,紧抵胸口的手突然狠狠地扯上他的外套,湿漉漉的脸贴上来,哭,继续着,泪水与颤抖一起埋进了他的胸。 “嘉嘉,乖啊,不要哭,不要哭了。老姑姑走得那么安详,这其实何尝不是我们为人晚辈的福气?难道你真的要等她老人家在病榻上受苦折磨,等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再走才好?乖啊,不哭了,不哭了,不要让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不要她老人家再为你担心。不哭了,不哭了。” 他任她躲在自己胸前呜呜地哀泣,任她将痛到极点的颤抖送到他的心里。 “你怎么……怎么这么说!”冷硬的手指狠狠扯住他的外套,她抬头,暗色的空间里她的眼睛却明亮得让他心惊,“我老姑姑明明……明明……明明好结实的!五一我还和她一起爬山去给爷爷上坟!我爷爷就她这么一个妹妹,爷爷才不过走了半年,怎么,怎么……怎么她说走也就走了!我接受不了,实在接受不了啊!” “她没有走,她只是出门去旅行了。”他将她的脸轻柔地按回他的怀里,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慢慢地说,“老姑姑会一直在你心里,说啊,笑啊,逗你开心啊……她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好好地待在你的心里。” 她怔怔地听他说,怔怔地摇头。 “可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逛街一起游玩了,再也不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了,再也不能敲她的门大声喊‘老姑姑我来了’,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喊我老姑姑……我老姑姑……” 她喃喃地抽泣,一直一直摇着头。 他不再出声,静静听她说,听她哭,听她一声一声低低地呼喊。 没有经历过最亲爱的亲人的骤逝之痛的人,永远无法对这份深深的哀恸感同身受。 他,所能做的,只有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一双可以抚慰颤抖的手,一份让她能够不用顾忌所有的倾泻悲痛的安静。 其他的,说得再如何的动听,再如何的感同身受,也,只是多余。 她或许感受了他这一份无言的体贴,也许什么也视而不见,却安心地埋在他温暖的胸口,轻轻地述说,轻轻地抽泣,轻轻地流泪。 最终,她轻轻地睡去。 他拥着她依然轻轻颤抖的肩背,轻柔地以不惊扰她的力道将座椅放低,将她轻轻放置其中。 拥在她肩上的手不忍放开,咬牙,他却还是放开。 下一刻,她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立刻身体猛震了下,呆呆地望向她。 幽幽蓝蓝的暗色空间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敏锐的触觉却知道她正在望着他! “风……”她哑哑开口,似乎依然在睡梦中,冰凉的手,却紧抓着他的。 “是,我是风连衡。”他轻柔地应一声。 “风连衡。”叹也似的一声长息,冰凉的手动了动,他的心一跳,以为她要放开,但,她却是将他的手指抓得更紧。 “是、是我。”他轻柔地再应,心如鼓擂。 “为什么……”低低的问语,轻荡荡飘荡在密闭的空间,“为什么会是你呢,风连衡?” 他只低首仔细地听。 “为什么今天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呢,风连衡。”她低低哑哑的,暗色里,从车窗不断掠过的忽闪光线里,他只看到她模糊地扬起脸庞,泪水静静滑落下圆圆的脸,“为什么让我可以放心地没有顾忌地嚎啕大哭的人,偏偏是你呢,风连衡?” 他静静望着她一直流一直流的泪,慢慢回答:“是我不好吗?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啊。” “哦,对哦,朋友。”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给出答案,却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哑哑一笑,怔怔地仰着脸,神思缥缈,“朋友,朋友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啊。” “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朋友。”他应和着,手被她冰凉的手握得生疼,生疼的,却似乎又是他的心。顿了下,试探地将另一只手握上她那冰凉的手指,他慢慢地轻柔地哄劝:“好啦,你累啦,合上眼,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哄劝,似乎也无声地应了声,而后忽闪过车窗的光线里,他看到她慢慢地闭上了一直流泪的眼睛。 长长的叹息再次从心底无声滑过。 移开手,他试探着将被她紧握的另一只手也抽出来,想脱下外套与她盖上。 手指刚一动,她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地猛地动了下,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 “没事,没事。”他忙轻轻地道,不敢再动。 幽幽蓝蓝的暗色空间里,寂静如墨。 “风连衡。”她却又突然轻轻喊他。 他轻轻地应。 “风连衡。” “在,我在。”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的,风连衡。”她合着眼,泪还在一直流一直流,“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多少年不曾这样哭过。爷爷过世,我也不曾如此的大哭过。或许你说得对,因为爷爷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我应该早就下意识地做好了准备。” “我懂,我懂。不要哭了,啊,乖乖地睡一下,不要再想。” “我没有哭啊,只是总想流眼泪。”她沙哑地一笑,依然合着眼,一直流着泪,“我真的好久好久不曾哭过了,有时候心里好难受,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心里如何的苦,眼泪却也流不出来。你知道吗,风连衡,其实这些年只有我一个人,好多好多的心事却谁也不敢告诉。我真的好累,好辛苦。” 心重重一震,他却只轻柔地应一声,听她继续说。 “我在家一直蹦蹦跳跳的,总以为我还是小孩。爸爸妈妈也一直说我怎么总也长不大。”她抽抽鼻子,狠狠抓紧他的手指,“其实我早已经长大了啊,却从来不敢去正视我早已经长大的事实。我总傻傻地想啊,如果我没有长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在意好多好多的事?如果我没有长大,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害怕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直一直增长的年岁?如果我没有长大,是不是就不用去发愁好多好多长大后一定要发愁的事?如果我没有长大,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假装自己活在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少时?如果我没有长大……” 她呆呆地停了下来,而后又笑,眼泪还是一直流一直流。 “是你告诉我的吧,说……时代总是前进的,不会因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 他依旧轻轻地应。 “是啊,不会因为你的舍不得就停留在原地。”她叹息似的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握他的手指,而后,放开,“还是谢谢你啊,风连衡。谢谢你在我最累的时候给了我……”话语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 这一次,她是真正地沉沉睡去。 望着暗色空间里她沉静的睡颜,他怔怔愣了好久好久。 这一刻,是他第一次被允许接近了她心的地方。 第6章 “风连衡,我现在正在参加老姑姑的追悼会,看着台上有那么多她老人家曾经的同事邻居伤感地回忆着她的平生,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想起了她送我去上学,想起了她偷偷和老师站在窗外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想起了好多好多!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我回头,总觉得她正站在阳台上笑眯眯地往这里张望看着热闹!她最喜欢人多热闹的啊,可是,可是,我为什么却找不到她!” …… “风连衡,我正躲在老姑姑家的厨房里。外面客厅里卧室里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都在说着我的老姑姑怎样怎样,我看着厨房里的所有摆设,可乐瓶里装着小米装着绿豆,不用问,也是我的老姑姑亲手装的,可是东西在,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看着那一针针缝起的小碗垫子,看着那舍不得丢掉的一捆捆的纸盒子,我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 “风连衡,我正在送我老姑姑去火葬场的路上,看着熟悉的常常回家要走的路,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我还记得二十多天前我从家里送她上车回家,却只顾着和司机说话,告诉他到哪里停,连一声再见也没有和老姑姑说,我真的很后悔!” …… “风连衡,我正在等候老姑姑的骨灰!我拼命想拽住老姑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推进了火化间!表姑喊了一声妈昏倒了,几十人哭声震天,可我却哭不出来!只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风很奇怪,原先一直往南吹,可是现在,风却笔直地向北走过去,老姑姑也一定在跟着风往北走吧!因为生她养她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北山上啊!我希望风就这么地吹下去,老姑姑魂归故里,可以去见到我爷爷,可以去和她的二老爹娘团聚,可以和哥哥团聚!我替她高兴!可眼泪却停不下来!” …… “风连衡,我站在老姑姑的老家里!多奇怪,老姑姑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这里却是她的老家,是她的埋骨所在!好多好多的人跪在她的棺木前痛哭流涕,可是,可是其中到底有几人是真心!我是她最最亲近最最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却只能是娘家人,连她的棺木也碰触不到!好多人都劝我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没有哭啊,只是眼泪总是一直流一直流!” …… “风连衡,老姑姑的葬礼要持续五天,我每天都想守在这里,近不了她的棺木至少能在近处守着她!可是我不能看她的遗像,因为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我的眼泪就一直流一直流!明明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却忍心在一连五天的社戏上都不来看上一看!哪怕只是一眼!” …… “风连衡,老姑姑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棺木已经移上了灵车,可是,我却连灵车的边沿都不能靠近!表姐把我扯上了离灵车很远很远的一辆车,我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记得今年年初老姑姑和我们一起去给爷爷上坟,她还笑着说她喜欢热闹,如果她没了一定都要哭着给她送葬!我哭,一直一直地哭,从家一直哭着送她到坟地!可是,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路,老姑姑能寻到回家的路吗?她只是逢年过节才和老姑父回这里一趟串串亲戚,她能在这里长眠吗?她是那么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 …… “风连衡,昨晚我梦到老姑姑了!很开心啊,就像平常的一样,却又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我坐在车里,她站在车外,我说不要老站着啦,快点回家歇歇脚!她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红包,然后车开动了!我是哭着醒来的,我好后悔,为什么不多和她说两句话,为什么还是没有和她说一声再见?眼泪还在一直流一直流!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的来停下!” …… 手机慢慢地合起。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 自她回家奔丧之后,连接他与她的,便是这长长而又简短的八条短信。 电话,一通也无。 只隐约听王燕说,她为老姑姑守完一期,便又飞深圳了。只听王燕偶尔提起过,她又飞回来了。只听王燕担忧地说,她不知为什么,很坚决地从工作了五年的公司辞职了。 而后,她的消息不再有。 抬头,天空湛蓝,碧空如洗。 今年的夏,早已在不经意间过去。 而他,才不过见过她三次面,收到她八条短信,认识她,不过仅仅两个月,短短的六十天,而已。 仅此而已。 再次见到她,他恍惚如在梦中,愣愣地看她站在那里,抱着一叠报纸,笑眯眯地朝着他招手。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加速再加速。 而后大踏步地朝着她奔了过去,不管超市卖场里工作的员工们投来的惊讶眼神。 “嗨,好久不见。”她笑眯眯地歪歪头,吐一吐小小的舌尖,“不会打扰你的工作吧。” “啊,没的事,我已经下班了,反正回家也没什么要做的,所以再转转。”他快速地接口,贪婪的眼,尽量以不引她注意地望向她。 还是那张圆圆的脸,却瘦了好多,原本圆润可爱的下巴微微露出了小小的尖。一双不大不小的眼清清亮亮的,撞到了他的视线,粲然一笑,瞬间夺去他的呼吸。 心跳,怦怦作响,似乎就在他的耳边。 脸,蓦地发烫起来。 转头,他咳嗽一声,而后仓促地笑一声,“你等我一下啊,我去交代一下,这里太闷,咱们出去。”不等她同意或拒绝,他便转身就跑。 “喂,风连衡。”她却还是喊了他一声,他回头,粲然的笑再次撞上他的眼,“那我在超市门口等着你哦!”挥挥手,她轻巧地转身,走了。 他呆呆地望着她轻快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好紧张好紧张,紧张得他想大大地、拼尽全身力气地大喊一声! “喂,风哥,你女朋友?” 一旁探头探脑盯了他半天的同事好奇地走过来,贼笑着拍拍他紧绷的肩膀。 “啊?”他吓了一跳,而后笑了起来,“是啊,我正在努力地追!” 终于将加速的心跳压回正常的跳动范围,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早就不耐烦的双脚立刻走向她。 她坐在超市旁的休息椅上,抱在怀里的那叠报纸正平铺在淡蓝的桌面上,悠闲地一手支着下颌,她慢慢地看着。 “小段。”他招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来,“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我可以理解成,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嘉嘉。 “哈,燕子没告诉过你吗,我现在是绝对的闲人一个——我辞职啦!”她抬头,耸肩大大地叹一口气,“说实话,我也挺不适应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的。虽然上班的时候也是整天的浑水摸鱼,可毕竟偶尔还有事做啊。哪里像现在,除了吃除了睡,就找不到要做的了!”说罢,她扮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他笑起来。 “笑什么啊?”她瞪他,将报纸翻过来翻过去,“现在才知道有工作是多么多么的幸福啊!” “如果你每天像我这样奔来奔去的,就绝对不会这么说。”他还是笑,普通的面容因为开怀的笑耀眼了不少,“早起晚睡,每天累得像条狗。” “噗!”她也笑起来,“燕子也是这么形容她自己的。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说我在原先的单位闲散惯啦,等一下再找到工作,绝对不会适应那种快节奏,到时候就会明白我原先是多么多么幸福!” “不管闲散不闲散,已经上了好几年的班,还是好好休息一阵再说吧。”他望了望她正在翻的招聘专刊,语气是不由自主不能控制的温柔。 “我也想休息一下啊。”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咧嘴笑笑,“我回老家窝了半个多月,然后妈妈嫌我整天走过去走过来的碍眼,就把我又给一脚踢了出来,说不想再养我这个好吃懒做的米虫。”揉揉眼,她可怜兮兮地吸吸鼻子,“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小孩。”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笑着伸手扯扯她搭在肩上的长长大辫子,“你现在住哪里?” “燕子家呗。”她笑着抢回自己的辫子,自己抓在手里摇摇辫梢,“本来高丽邀我去住她家的,可我才不想去,我知道她打着小算盘呢,还不是想要我去做免费劳工。” “哦?”他扬眉,催促她往下说。 “这不快十一了嘛,她十月二号结婚。现在整天忙着准备嫁妆准备照结婚照准备新房子。”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报纸,她叹,“我在她那儿住了一天就累趴下了!天啊,结个婚怎么那么难啊!” “人这一生的头等大事,总共有几件?结婚,多好的事,怎么会难?”他笑吟吟地也将手指点上报纸,“就算真的很累,也是心里欢喜的累。” “哦?”她眼亮晶晶的瞅着他,不怀好意地勾起红润的唇角,贼贼地笑,“看来风先生是很有经验的嘛,哦——”她将尾音拉得长长,“快快从实招来,风连衡!你老实告诉我,你结过几次婚啦!” “就你胡说八道!”他举手作势要打她的头,被她笑着闪过,“你可千万不要破坏我名誉啊,这里是我的地盘,被我同事不小心听到了,还以为我是多么花心的大萝卜哩!” “花心的大萝卜怎么啦?我最喜欢吃花心萝卜了,很甜很脆赛过大鸭梨的!”她瞪大眼睛反驳。 “那好,整个送你吃,要不要?”他笑着扫过她的笑颜如花,心,加速跳了下。 “现在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啊!”她一下子扑到报纸堆上,侧头瞧着他的笑脸,重重地吐口气,“燕子好像告诉过我,说——是你的朋友张大郎先生告诉她的哦!”她先提前声明,免得他到时候报仇却找错了人。 “张大郎?”他先瞪她一眼,“什么绰号啊,小心他听到了跟你急啊,你明明知道自从他在王燕子小姐那里被一脚踢飞后,身高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对了,他同你们说我什么坏话了?” “先生,张大郎先生哪里肯说您老先生的坏话啊——是夸奖好不好!” “那好,请问,他对你们夸了我些什么?是说我貌美如花,还是说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或者,”他故作沉思状,“难道他告诉你们,我对党对人民忠贞不二,向来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哇哈哈……”段嘉再也忍不住地埋头狂笑,手指哆嗦嗦地指着他的鼻尖,笑到不能喘气,“天哪!地哪!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你哪里有他说的温和内敛啊!你明明就是一张嘴舌灿莲花!” “我是挺温和内敛的啊!”他仿似没瞧到她的笑不可抑,还在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我从来不跟人多夸我的优点,我也很少告诉人家我是多么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更是从来不把我的爱国爱民拳拳之心显露于外——我这样还不够温和内敛吗?” “够,够,够!”她快笑到地上去,“好啦好啦,算我求求你,算我拜托你,老兄,麻烦你赶紧合上你的大嘴巴吧!我实在不能、不能再笑了啊!哎哟,我的肚子!” “小姑娘,现在知道了吧!”这时,他才也哈哈地笑起来,普通的脸上神采飞扬,“这是给你一个教训,千万不要和嘴皮子利索的人斗啊!” “拜,拜托!”她喘着气笑到眼泪都飞了出来,“我只是想夸你口、口才好啊,你也、也太激动、激动了点吧!” 妈啊,她好久不曾这么笑过了啊! “还在说好话啊!”他狠狠地拧拧她的圆脸蛋,在她瞪的同时飞快地缩回手来,“如果刚才我不这么说,你绝对不是要夸我口才好!说不定褒贬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三刀、八面玲珑、人面鬼胎——” “哇哈哈,停!麻烦停下来!我实在是、实在是不能再笑了!”她再次抱着肚子狂笑,上气接不上下气,“真的!我的肚子实在是疼、疼死啦!” “怎样,服了吧?”他恢复笑微微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一脸笑出来的泪。 她不说话,还是笑,朝他用力地比出大拇指。 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啊! 突然发现,和这个男人一起,根本不用担心冷场没有话题,这样子的相处,还很,快乐。 笑够了,闹够了,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意。 对他那次的帮助,很认真地说一声谢谢。 “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他听完她的客气道谢,很淡地笑了声,轻描淡写地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准备找什么样子的工作?我们超市现在正在招文秘还有出纳,要不要来试试?” “啊,不了。”她笑着摇头,耸耸肩,“我不想再做老本行了。” “为什么?会计的工作很好啊,找起来容易,你又有大把的经验。” “当了五年的会计,有点烦了。”她吐舌头,右手抓抓额上的散发,“再说,你没听人说过吗,会计会计,一脚踩在监狱里。”再一笑,想了下,才低声说: “我实在不想做亏心事。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对党对人民忠贞不二,有一颗爱国爱民拳拳之心……”说到后来,又开始笑,脸红红的,似乎说这番文绉绉的话很不好意思。 他微微一笑,隐约明白了她坚决地从工作了五年的公司辞职的真正理由。 “好啦,那你想从哪一行从头再来?” “很头疼。”她今天似乎很偏爱耸肩,“毕竟懒散惯了,找一个节奏快的工作吧,怕很难适应。再说了,我已经五年没有应聘过啦,连现在应聘时要说些什么话才容易过关都不了解。” “不用着急,慢慢来。”他笑着拍拍她的肩,给她鼓励,“多上网看看,那里面关于应聘的东西很多,着装啊,礼仪啊,应聘的注意事项啊……一点一点地来,千万不要着急着找。” “不着急?说不着急是假的啊!”她叹一声,呆呆地望向湛蓝的天,神情似乎迷茫起来,“总这么的工作工作下去,到哪里才是一个头?人这一辈子,除了挣钱以满口腹之欲,就没有别的了吗?这么庸庸碌碌的一辈子,我总觉得很不值得。” “这大概就叫做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吧。”他轻轻地说给她听,“怎么会觉得庸庸碌碌呢?我们有追求,有需要守护的人,有梦想等着我们去实现。我们——” “老兄,你实在有作演说家的天分啊!”她突然笑嘻嘻地打断他的话,仿佛刚才的迷茫只是他的错觉——她还是开朗爽朗的那个她,“我只是发发牢骚嘛!我实在怕了老师的训啊!” “你这个——”他也突然笑起来,再转话题,“啊,忘了问你,你总不能老住朋友家吧?想没想过找房子?” “想过啊,正想着呢!”她再吐舌,“不过燕子劝我说,最好找到了工作再找房子,方便一点。” “也是啊,现成的例子在眼前。”他见她迷惑不解地抓头发,便一笑,指指自己:“我啊!你看我住的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只需要步行短短的五分钟,很不错吧!” “先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有钱啊!”她小小地切一声,却又很好奇地凑近他,“不过,可不可以偷偷问一句啊,老兄?” “问什么?”他也笑着凑近她,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一时魂弛神摇。 “你的房子——”她望望左右,而后小声地同他捂嘴巴,“到底是买的还是租的啊?” “我不敢告诉你。”他笑着瞥她一眼,双手环胸轻松地靠回椅背。 “什么叫‘不敢告诉我’啊?”她瞪他,“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兄弟?”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怕你一时会心理不平衡。”他笑。 “切,什么嘛,快点说啦!” “你决定真的要听?听后不会有心理不平衡的现象出现?” “老兄,吊人胃口是很不礼貌地!” “那好,告诉你好了,不过你要帮我保密啊。”他勾勾手指,等她凑过头,他几乎是俯在她耳边笑着低低地告诉她几个字。 她一下子瞪大眼,双手扣紧嘴巴呆呆望着他。 他很认真很严肃很郑重地点头。 “天啊!”她一下子叫出来,而后立刻压低声音,果然开始极度的心理不平衡,“我为我们那个公司流汗流泪流血地辛辛苦苦地卖了五年的命啊!这是什么世界啊!这简直太不公平了啊!” “我早告诉过你啊,我不是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心理不平衡啊!”他笑吟吟地,黝黑的眸一闪不闪地瞧着她此时的可爱模样。 “让谁会心理平衡啊!”她鼓嘴巴,恨恨吐出一口气,“多好的一套房子啊!我不知道多想也拥有一套啊!你怎么这么走运哩?你怎么这么好运哩!你怎么—— ” “姑娘,这不是走运好运的问题。”伸指弹弹她鼓鼓的面颊,他淡淡一笑,“我努力工作啊,我为公司创造了远远大于这套房子的价值,我只是得到我应该得的,有什么不平衡的?”顿了下,他又道:“再者,这房子也不是一文不花地得来的啊。我首先要为公司卖够三年命,这三年我还要每月拿出五分之一的工资来交换它的所有权——我难道不是在流汗流泪流血地辛辛苦苦?” “才五分之一!三年下来也才不过半年的工资而已!”她还是很不平衡,“半年的工资得到这么一套人间的天堂,你就幸福吧!”立刻又小声地问,“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先生你每月薪水多少?” 他忍笑淡淡报出一个数字,果然见她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以这里的物价水平来说,我是该满意的,对不对?”他挑眉。 “什么叫做‘该满意’啊!”她很泄气地垮下肩,下颌抵在乱乱的报纸上,“怪不得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然啊果然!”她做仰天长啸状,而后手抓头发瞪向他,“超市有这么赚钱吗?会不会你们偷税漏税了啊?税务工商卫生局是不是受了你们的贿啊,怎么允许你们开这么高的工资!” “亲爱的段嘉姑娘。”这次换他皱眉瞪她了,“难道我被公司收回房子公司再接着破产倒闭我流落街头您才会打消心理不平衡的念头?” “喂!你这人怎么一点也开不起玩笑啊!”胡乱地挥挥手,段嘉姑娘站起身来,没有了胡侃闲聊的兴致,“好啦,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嘉——小段!”他忙也站起身来,“我只是逗你玩呢,不会真生气了吧?”他小心翼翼察看她的脸色,心里很后悔,她喜欢说什么就什么好了,他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她埋头收拾乱了一桌的报纸,“真的是不早了,本来只是想来和你说一声谢谢的。燕子妈妈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包饺子呢。” “小段。”他伸手,却又缩回。 “啊,对了,我换手机号码了。”抱着报纸,她突然又拍拍脑袋。 “我知道啊。”他挤出笑,掏出手机找到她那条换号通知。 “帅哥,这是我嘉儿的新号,麻烦动动爪子修改一下吧,否则找不到我的芳踪,可不要哭鼻子哟!”他笑着念出来,“动动爪子?哭鼻子?难道嘉儿同志不知道帅哥是绝对不会哭鼻子的吗?” “哈,这条短信是设定发给我弟他们的!”她又开始哈哈大笑,手拍脑袋。 “发到你这里还没什么事,我当时还错发给了我小姨夫!当时我小妹子就打过来啦,那个将我狠狠一顿臭骂!说我一点也不尊重她的老爸,她要和她大姨告状!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恭恭敬敬地重新发了一条规规矩矩的给她才算完事。这还是好的,昨天我小弟来电话,也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条短信他亲爱的老爸我严肃的叔叔大人也收到啦!吓得我立刻冷汗流了一大茶缸啊!赶忙打电话给我叔解释,简直是——哎,我到底错发了多少啊,现在我也不敢去查了!” 听着她哈哈的开怀笑声,他的心没来由地一轻。 “对了对了,赶紧删了吧!”她胡乱地摆手,“我给你们这些个狐朋狗友设定的是另一条,你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他微笑,手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肩,推她往公交站牌走,“你不是急着走吗?” “对啊对啊!我总是这样,老熊摘玉米,摘一个丢一个!”她又开始忘了督促他删短信的事,笑哈哈地随着他的力道前进。 “记住了,工作不要着急着找,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工作。”他将手机收起来,“还有,关于房子的事,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来帮忙,怎样?” “可是——” “这座城市也就这么大,只要住的不太偏僻,在哪里上班也不会离家太远。”他笑微微地陪她站到公交牌子下,“我有朋友在房产公司上班,比较方便是不是?啊,对了,马上就到十一,你的朋友不是要结婚了吗,你总得出大力气去帮忙吧?” “哈,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她要我去做伴娘,今天晚上我还得陪她去定衣服哩!” “那你还这么磨蹭!”他假装生气地瞪她,“让新娘子等可是不对的!” “准新娘准新娘!”公交开过来,她忙先找硬币,又一边朝着他眨眨眼,“不过,等过了二号我就可以管她叫黄脸婆啦!哈哈,贬值得好快啊!” 他也笑,顺手推她上了公交,笑看着她挥手远去。 第四次的相会,他,终于踏进了,她的,狐朋狗友,之列。 心情愉快,时间总也会过得飞快吧? 心情愉快,做什么也觉得很顺,再烦再累了也不会觉得怎样。 十一长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休息出游逛街娱乐的好日子,对于超市商场来说,则是每年都绝对不会放过的增加销售额拓展新客源的大好时机。 今年的十一长假也不例外,如他所在的润华超市,只十一的第一天,零售额已经是平常周末的三倍之多。许多货品在打出让利买赠的牌子后便被抢购一空,甚至因调度不及时而出现断档的情况。 零售额增加,业务量增加,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当然也是工作量在连番不断地超长再超长。 几乎算是忙到两腿打结,整整一个上午他跑在超市大卖场的各个角落,指挥货品的调度,分配临时加班的人手,现场解决顾客的争议……等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刻的喘息机会,靠在服务台喝一口水的时候,服务台的领班小乔又开始朝他挤眉弄眼笑得神秘兮兮。 “上班时间,不许打混啊。”他一向以和善著称,很少有横眉怒目的严肃时刻,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也大概是年岁比较接近的缘故,超市的员工很少有怕他的,大多相处得很熟。 “不是,风总。”小乔还是笑嘻嘻的,在他瞪眼的同时指一指监视器里大卖场的某处,“你女朋友已经来了两个多小时了吧,人家不知道在你身边晃了多少次了,您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怎么还没瞅到人家啊?” 噗——他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猛地一咽,刺鼻的酸,他立刻弯腰一阵呛咳。 小乔瞅着他难得的狼狈样子,捂着嘴和一旁几名员工一起偷着乐起来。 “你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直起腰,他快速地从监视器里扫了一下刚才小乔指的方向,人头攒动,哪里有“他的女朋友”的影子? “嘿,咱们哪里敢和大领导开玩笑啊!”小乔立刻拽出证人一名,“小张,你说,刚才你瞧到咱领导的女朋友没有?” 小张立刻点头,还比出三根手指头,“我看到了三次。哪,风总,那不是嘛!家电部!” 他立刻不再理会员工的偷笑,转身朝家电部奔过去。 今天是她好朋友结婚的日子,她不是说她还是伴娘吗,怎么却还有时间到这里混? 脚步不停,三分钟后,他绕到家电部,果然“他的女朋友”正悠闲地站在一排放映故事片的液晶电视墙前,似乎看得正津津有味。 “小段!”他走过去,离她一步时站住了脚,“你怎么来了?” “今天很威风啊,风先生。”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只笑眯眯地歪头瞅他一眼,而后继续看她的电视。 “我说正经的呢,今天你怎么在这里?”伸手,他习惯地搭上她的肩,又立刻放下来,改拉着她的手腕往人少的角落走,“今天不是你好朋友结婚,你还是伴娘的吗?” “已经伴过了啊。”她耸耸肩,摊开双手,很少见地画了淡妆的圆脸皱了皱,“我从昨天就伴着新娘,一晚上也没摸到睡的时候,这不好不容易坐花车把她送到了新房交给了新郎,我嫌吵闹得慌,就先跑出来了。” “你……”他却不再问,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塞到她手里,“今天我很忙,不能陪你,你去我那儿吧,想补会儿觉就补会儿,要是不想睡就看动漫上网看小说做什么都行!” “不用不用。”她笑着把钥匙往回递,“我是看广告了,说你们这儿正在跳楼挥泪大甩卖,所以跑过来准备拣点便宜。可是,哪里便宜啊,我要去物价局告你们,说你们打虚假广告,欺骗广大消费者!” “你啊!”他无奈地瞪她一眼,看着她的笑意盈盈,只能笑,“好了,不要给我假客气啊!要你去你就去,就当作去帮我把把门,别叫小偷趁我不在闯了空门!” “汪!”她龇牙跳了一步,将钥匙终于丢到了裤兜里。 “好了好了,别逗我笑啊,今天这么多人,我同事都看着呢!”他想了下,又拉着她在大卖场里左拐右拐,遇到员工便目不斜视地走过。 “还干吗啊,我还真的困了呢。”她难得乖巧地任他拉着走。 “问那么多做什么?跟着我走快一点。”他回头看她一眼,而后继续目不斜视地从员工身边走过。 结果,他从食品加工部拎了热气腾腾的六个大包子塞到她怀里,而后直接从未购物通道将她丢出了人挤人的大卖场。 “这不是以权谋私嘛!”她小声嘀咕。 “等一下我会掏钱补上,谋什么私!”他将手指上贴的标价签给她看一眼,然后拉着她继续走。 “那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啊!”六个啊,乖乖,就算她从早上就没吃到过一粒粮食,也一下子吃不了这么多啊。 “现在包子特价,买五赠一!”朝着超市出口验票的工作人员点点头,他将她送到手扶梯处站住了,“好了,快去吧!记得先吃了再做别的啊。”他再叮嘱一遍,然后想了下又加了一句,“你要是睡的话卧室左边橱柜里有没盖过的新毯子。对了,想洗澡的话,我记得我还有套运动服是五一的时候超市发的,就挂在浴室的小柜子里,撕了标签就能穿——你笑什么啊?” 她还是瞅着他扑哧直乐。 “好了,没工夫搭理你,快给我走吧!”他没好气地将她推上手扶梯。 “那你继续好好工作哦,爹爹!”她笑嘻嘻地挥手告别。 爹爹?! 他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扑上手扶梯去掐她的坏嘴巴。 眼角扫到一旁的员工在偷偷地笑,他的脸有些发烫,难得很严厉地咳嗽警告了声,腰上的通话机就开始响了。 哦哦哦,工作,工作! 脚步不停地转回大卖场,路过服务台时,他顺便将贴在手指上的标价签连同五块钱交给小乔帮忙去打票。 小乔笑眯眯地问了句:“风总,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他差点左腿绊到右腿趴在地上。 吃喜糖?! 他也很想知道啊! 虽然,这才是他与她的第五次相见。 第7章 拿钥匙开了门,脱鞋,进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的荧光在闪闪烁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穿着那套松松垮垮的运动服披散着头发斜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神情平静,呼吸和缓,似乎还在睡梦中。 他依旧轻手轻脚地走进饭厅,将手中的饭盒放到桌子上,想了想,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回到间厅套上鞋子,开门,出来,轻轻将门复又锁上,下楼。 站在微凉的秋风里,他拨打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并没有响很久,只一会儿,那个女人略带慵懒的声音就出现在他的耳边:“喂——” “小段,是我,风连衡。我下班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就放下了。 他微笑着叹口气,围着公寓转了一圈,同相熟的邻居闲聊了几句,再次回到公寓的铁将军前,按铃——挺好玩的经验,自家的门铃还真的从来没按过呢。 门铃没有声音传出来,铁将军却喀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推门,进去,反手关门。上楼,站在自家门前,再次按上门铃。 门从里边打开,圆圆的脸从里面冒出来,披散的头发已经束成了马尾搭在肩上,身上,竟然还是那套松松垮垮的运动服。 他笑着打声招呼,走进去,脱鞋,再次进入客厅,灯,这次是开着的。 “喂,风连衡,你很正人君子嘛!”女人摇晃着脑袋跟着他走了两步,手扒着多宝阁朝他笑眯眯的。 “我一直就很正人君子啊。”奇怪地瞅她一眼,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她想到就说的奇怪性子,“怎么这么奇怪地看我?” 她继续笑眯眯地瞅着他,不说话。 他被她瞅得心里微微发毛,就故意板起脸,“喂,姓段名嘉嘉的那位同志,请搞清楚你站在谁的地盘上哦!”给他一点面子可不可以? “哈哈,脸红了耶!”她啪地打个响指,在他没瞪眼之前反手指一下饭厅桌子上无法隐身的证据,“你明明已经进来了嘛,干吗还故弄玄虚地出去又转了一圈啊!” 他哼了声,冷冷地仰头,去欣赏他家客厅的天花板。 “好啦好啦,我只是夸了你一句正人君子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这个男人哪,实在是—— 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她走进饭厅,将两大盒子的套餐打开,见还微微冒着热气,马上招呼那个欣赏天花板欣赏得不亦乐乎的男人,“好香呐!喂,你吃不吃?筷子在哪儿呢,风连衡?” 他快步地走进来,看也不看她地直接进了厨房,一会儿一手端着一小盘子的腌脆黄瓜一手捏着两双筷子走了出来。而她,早已经挨着桌子坐好了,两大盒的套餐摆在桌子中间。 他看她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地盘嘛,你先选咯!”她点点那两盒套餐,一盒扬州炒饭,一盒鸡腿排骨大米饭。 “什么时候你这么客气了?”他笑起来,没有了她戳破他脸红时的……不好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笑嘻嘻地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她探身果然很不客气地先夹了一块鸡腿三块排骨放进那盒扬州炒饭里,而后在他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将二合一的大餐盒往自己这边一拉——哈哈,谁叫他耍客气的! “段嘉嘉同学……”他哭笑不得,望着她心安理得地开始细嚼慢咽,心里不知为什么,痒痒的。 “你不吃啊?”她从好吃的二合一里抬头看他一眼,伸长筷子又要作势欲夹他的鸡腿排骨。 他想也不想地将他的鸡腿排骨拉到自己身前来,手中的筷子不假思索地一挥,将她的筷子利索地挡了回去。 “小气!”她切一声,再次埋头吃她的扬州炒饭,偶尔夹一块脆黄瓜咯吱咯吱吃得好不快活。 他叹口气,拉凳子坐下,开吃。 饭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筷子的声响,以及偶尔的咀嚼声。 “风连衡。” 他从鸡腿排骨里抬头看她一眼,她并没有看他,依旧垂着头,眼睛看着扬州炒饭,手中的筷子在炒饭里拨弄来拨弄去,却不再往嘴唇里送。 “快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他仿佛没看到她的犹豫,低头,继续吃饭。 “风连衡。”她再喊他一声,头垂得更低,几乎藏到大大的餐盒里去,“我今天……我其实是从饭店偷偷……逃跑出来的。”声音小得,如果不注意听,几乎听之不到。 他不予置评,只简单地应了声,继续吃他的饭,啃他的鸡腿排骨。 “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他……他要回来参加高丽的婚礼。”顿了下,筷子无意识地去夹了块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丢进嘴巴,她继续低声地说,声音含糊。 “我本以为我很……我从昨天,不,从知道他确定要来参加的时候就在……我以为我的心理准备很充足的……可是不要说亲眼见到他,我只、只听人喊了句他的名字说‘你可来了!’……我的脑子轰地就炸了……等我清楚过来,我早已经从饭店出来了。” 他还是吃他的鸡腿排骨,似乎她说与不说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胆子小……不,其实我一直胆子就很小吧!不然也不会一拖拖了这么十多年。”她突然笑起来,再夹了块小脆黄瓜咬进嘴里。眼,偷偷地扫对座的男人一眼,见他依然在吃他的鸡腿排骨,不知怎么,她的心突然放松了许多,话也轻快响亮流利了起来。 “我和他其实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但是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只记得初三最后的半年,我为了同他坐在同一列,我很好玩地告诉我们班主任说我有乙肝——哈哈,现在想起来真的好逗啊,可是我们班主任似乎真的信了呢,真的把我调到了最后一排墙角靠窗的位置——哦,他个子很高的,一直是最后一排。” “我视力很好,到现在也是,也不知怎么搞的,怎么用眼都用不坏。”她扮个鬼脸,也不管他看没看,再夹块小脆黄瓜丢进说话的嘴巴,“可他那时候就有点近视了,度数不高,也就一百吧。我为了同他说话,就故意眯着眼看黑板,然后假装很苦恼地朝他借眼镜用用。他从来不拒绝,每次我借都爽快地借给我。” 叹口气,她垮了垮肩,继续往下讲。 “那时候已经快毕业了,我偷偷去打听他的志愿,一知道他决定报考本校的高中,我立刻想也不想地也报了一样的志愿。那时毕业不是流行照所谓的艺术照片吗?我照了两张不一样的,一张穿着白衬衣侧着身,一张——一张是穿着红红的长纱裙,戴着垂着红纱的小礼帽。我那时候就下定决心,如果我和他一起考上了,如果分在一个班,我就写一封信向他告白,顺便把我穿红纱裙的照片夹到信封里送给他,甚至,我连信上怎么写都想好了。” 筷子,再伸向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却被他一筷子打掉了。 她立刻不满地瞪他,他却看也不看她地照旧啃着他的鸡腿排骨,只说了一句“吃太多伤胃”。 切! “可是,我最终没有写出那封告白信,穿红纱裙的照片现在还压在我的行礼箱里。”收回筷子,她重新开始拨弄她的扬州炒饭。 “毕业那天,我穿白衬衣的那张照片送出去了五十八张,又收回来了五十八张不同的照片——我们班有六十个人。我只没有向他要照片,也没有主动将我的照片拿给他。” 抬起头,她看向一直啃鸡腿排骨的男人,又叹了口气。 “上了高中,我在一班,他在三班。中间隔着一间教室。偶尔,我会故意从另一侧上楼,只为了从窗子里偷偷瞧他一眼。那时候或许终于有了美丑之分,他长得真的很帅,旁边经常围着一群一群的漂亮女生。我从窗前一次一次地走过,他却一次也没有看向过我。” “时间好快,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到了高三分班的时候,我选了文,他也选了文。一班成了理科班,二班三班转成了文科。我被分到文一班,他却是原地不动,依然待在原先的三班现在的文二班。那时候文一班的班主任是我们的历史老师,是出了名的偏心眼,谁能分到他的班里,谁的历史成绩高考时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手中的筷子,再次不受控制地偷偷夹上小脆黄瓜,这次,他没有拦。 “那时候我高中两年的同桌被分到了文二班,她是很敏感很胆小的女孩子,她红着眼跑到文一班来找我,问我可不可以调到二班去,她还想同我一桌。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马上就和我们原先一个班的一个女同学做了调换,许多同学都觉得我傻,为了一点点的友情,竟然把历史成绩都不顾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思……我只想靠他近一点,哪怕还是说不上一句话,可,至少在一个班里。” 酸酸辣辣的小脆黄瓜,含在嘴里,很美的滋味哪。 “很戏剧性地,到了文二班,我却和我原来的同桌没坐到一起,我的新同桌,就是今天的新娘子高丽。”她笑嘻嘻的,瞅准机会趁他丢鸡骨头,一筷子抢过他餐盒里的最后一块排骨,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狠狠地咬上一口,看他终于抬头瞪了她一眼,便吐舌头挤眼扮鬼脸。 他只好叹口气,开始扒没有了鸡腿排骨的白米饭。 “他,则成了我的后桌,高丽常常扭头和他聊天啊讨论作业啊一起做数学题啊……我却从来不敢轻易回头,只会悄悄地听他的声音,听他和别人聊天,听他朗朗的笑声。那时候很傻吧,因为只是这样,我竟然就觉得好满足好开心了,学习起来也很有劲,常常语文拿全班甚至全年纪的最高分,即使有历史老师的偏心眼,我的历史成绩在文一班去排名,也常常在前几名。” 想起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她很得意地一笑。 “只有数学,是我的弱项。而他,数学成绩则是班上的第一名。高丽就很奇怪,说你不会做的题去问问他嘛,干吗这么死要面子啊!我却还是我行我素,从不敢主动与他说话。那时候我和他都住校,习惯深夜熄灯后再继续自习,到了那时我就会借故一根蜡烛太伤眼,会将蜡烛移到他桌子上,两个人就着两根蜡烛,一起看书,一起复习。”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单纯啊,一点点的相处就完全心满意足了。”她叹口气,将她的扬州炒饭拨到一起再散开,散开了再拨到一起。 “我们学校不是重点高中,每年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很少,一般也就走个大专或一般的本科。那时候大家都免不得为即将的高考担忧吧!我却不一样,偷偷算过他的平时成绩,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之类的,我和他极有可能再次做一次大学同学。但是,突发事件谁知道却真的出现了呢?到了十一月,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而他,便选择了放弃高考,参军再报考军校的路。” 对座一直埋头扒白米饭的男人突然将筷子伸到她的扬州炒饭里,她顿住,惊讶望他。 “你不吃了是吧?那我吃了啊。我也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一盒饭实在扛不住。” “还有包子,我放你冰箱里了,要不热热?” “不用,你继续说你的,我吃这剩下的炒饭也就差不多饱了。” “……哦。”她将被自己拨来拨去的炒饭给他推过去,男人果然是饿坏了,不管炒饭的卖相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接过去就大口地扒起来。 顿了顿,她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他要参军的消息后……只是有一点淡淡的舍不得。只那么一点点而已,有时候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注视着他过了那么多年,怎么只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呢,伤心呢,痛苦呢,哭泣呢……除了舍不得,居然什么也没有。 “他走的头那几天,许多他要好的同学啊朋友啊去饭店请客与他送行,我却没有去过任何一次,因为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我,根本打不进他的圈子,不管我如何的……舍不得。就这样,他走了。他走之前我所做过的最后一件事,是借着好奇看他戴隐形眼镜的机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更是生平的最后一次,我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正大光明地认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然后,他走出了我的视线,这些年,就如此过去。” “高考,我因为五分之差,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本科,而当初与我调换了班次的那个女同学,正因为差在历史上的这五分,考取了师范大学。有时候我就想,如果当初没有他,如果当初我没有调换班次,那么我现在会在哪里?我会不会也去读那所大学?读完后又会在哪里呢?是为人师表还是——” “幼稚。” …… “幼稚。” 她愣住。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如果’!段嘉同学!”男人哼一声,继续扒扬州炒饭。 “……是哦。”她抓抓头发,嘿嘿笑一声。 “这些年里,我不是没有他的消息。同学那里的,老师那里的,想寻他的消息,很容易,想要他电话地址,伸手就能拿来。可我却下意识地逃避着他,同学的聚会如果有他便从不去参加,高中的同学录更是一次也不曾去登陆过。” 去夹小脆黄瓜的筷子再次被拨开,她懊恼地瞪眼,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故意将整盘子的小脆黄瓜挪到他的势力范围去了。 “我渐渐长大,也渐渐明了,其实,我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爱情吧?我常常这样想,可每当有人对我表示好感,我立刻就想到了他,然后就会态度坚决地拒绝掉一切来自其他男人的可能。而在与同学朋友偶尔的聊天时,我会忍不住地开着玩笑,说我一直喜欢着一个人呢,这辈子一定嫁给他!可是,我将他,也同样地排斥在外。 “那次回老家,去看望我文二班时的班主任文老师,文老师与我叨唠了好久,什么这个同学怎样啦,那个同学好不容易恋爱了,临结婚却又分了……然后很不经意地说到了他,说他军校早就毕业了,却还没女朋友,她都很替他发愁。我就开玩笑地说,那把他介绍给认识的同学不就成了吗?我和文老师就真的拿出相册子给他寻找未来的女朋友,很好笑,是不是?如果——是啊,没有如果的。我当时却从来没想过将他介绍给自己。 “那次以后,我也曾下过决心,也曾设想过自己去介绍自己给他。他的联系电话就写在一张纸上放在我的钱包。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我就开始构思打电话的步骤:请人喊他过来,然后直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了,就立刻放下电话,如果他答没有,就不告诉他我是谁,直接说我是你的同学我们来谈谈吧……却每次拿起电话又很快地放下。 “我,其实是在害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那个他,就像我也不再是那个很单纯很容易就满足的我一样。我喜欢的,只是当初那份淡淡的少年情感吧,我舍不得抛弃的,只是一直一直这么经营下来的一份全由自己堆砌的浓烈的爱吧,因为一直想着他,因为一直舍不得抛弃,因为……习惯。 “所以,想象中的,便催眠成为真实的;我害怕面对的,便用一个代名词来伪装。我不敢承认,我是不爱他的,因为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被催眠后的真实,习惯了被伪装的……如果不是我爱他,这么多年,我该如何来面对?我最珍贵的十年,如此蹉跎了的青春岁月,我,该拿什么来赔? “所以,我是爱他的吧,我不敢面对的,就用‘爱情’来伪装吧!至少,这样想,我不会后悔我这些年的其实毫无意义的等待。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因为抱着一份想象中的爱情吧,我拒绝了所有,封闭了心,不是我不想去寻找我的爱情,只是这一份不被允许后悔的催眠了的爱情,已耗费了我的所有,我,再也没有了爱人的力量。” 段嘉闭上眼,却没有任何的感觉涌上来。 “今天,在要看到他的前一秒,我什么也不想地逃了。我突然发现,我不想面对的,不是多年不见的他,而是,是怕我已经持续了这十多年的爱情,就此消散……我想爱他,却又怕他不再是当年我心中的他,不是经过这么些年,已经在我心里完全美化了的他。我不爱他,可我该如何来算,我陷在爱他的陷阱里被蹉跎了的生命中最最珍贵的十年岁月?” 长长长长的叹息,她睁开眼。 “……我,其实,只是不想承认,我这些年的失败。我,只是不想要,我心目中经过十多年的堆砌出现的那个完美的影子、那份完美的爱情——真的从此化成泡沫——消失。” 静静地站起来,她将摆在男人面前的两个大空餐盒交叠着装进当初的袋子,走到厨房丢进垃圾桶,再出来将两双筷子收进去洗干净放在流离台上,最后一次出来,她端起那碟已经快被男人吃光的小脆黄瓜,拈起一个丢进嘴巴,而后立刻皱眉。 “哇,好酸好辣啊!你怎么买这种东西吃!吃多了会伤胃你懂不懂!” 男人只静静地望着她,普通的面容上,是很干净的微笑。 她毫不脸红地回视着他的笑,吐舌头,“很奇怪啊,说完了,虽然没觉得有什么心灵轻松解脱之类的小说情节出现,不过,好像还蛮不错的。” “嘉嘉。”男人朝着她淡淡一笑,“以后,还会想着……他吗?” “这个——”她抓抓头发,“这么多年来,一直拿他当挡箭牌,习惯了有他的存在——不,只是习惯了一个符号的存在吧,一时之间,还真的很难说想不想的。”她突然笑着往门口走,“不过,现在再提起他,好像没那么的……嗯,负担了。” “天晚了,我送你吧。”他也站起来,紧走两步追上她的脚步。 “不用不用!”她连连摆手,提起客厅角落的一个袋子,“我的衣服上香水味太重,唔,真不知道高丽今天晚上会不会把她刚上任的老公熏晕过去!你的这套运动服我穿走了啊,哎呀,太不合身,也不知道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呢!” “肯给你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他狠狠扯扯她的马尾巴,手顺势搭在她肩上将她往外推,“走吧走吧,我这几天每天都累得要死,实在不想浪费时间陪你这个罗嗦的女人了!” “喂,你今天怎么这么火气大啊?”她嘿嘿一笑,偏偏钉在小铁将军前,任他推就是不往门外挪,“你累得要死不是因为你努力工作嘛!同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今天怎么一点礼貌也不讲,什么叫‘不想浪费时间陪你这个罗嗦的女人’啊?我像有点看透你了,风连衡。” “你看透我什么啊?”他瞪她。 “做你半生不熟的朋友绝对比做其他的好!” “哦?何以见得?”他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改环在胸前。 “你看啊,前几次我见你,你是多么的彬彬有礼啊,温柔地笑,小心翼翼讨好着——哪里像今天啊,简直是对客人呼来喝去、蛮横不讲理!”她侧头斜睨他,唇角很是挑衅地翘得嚣张。 “客人?”他冷冷一笑,趁她不注意一把拉开小铁将军将她搡出门外,而后将门“啪”地一关,隔着门朝她哼一声,“段嘉嘉,等你有了客人的样子再来找我吧!” 隔着厚实的小铁将军,他没听到她嚷了句什么,只是沉闷的一响,让他知道,她似乎是踢了他的小铁将军一脚,意在泄恨。 而后,蹬蹬蹬的脚步声下楼去了。 他一下子仰靠在小铁将军上,狠狠拍了拍前额,猛地大笑起来。 第六次,他与她的相见,他成为她这些年最大秘密的倾听者。 尽管她下意识地选择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属于她的年少青春时。 但,依然,是,值得纪念。 值得庆祝。 第8章 时间便在值得纪念值得庆祝的愉快下继续前行。 他还是很少……其实从十一过后的将近一个月,他就再没见过她。只偶尔听王燕说那次她的偷跑让新娘子高丽气得几乎与她绝交,偶尔听王燕抱怨她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偶尔听王燕唠叨她又回了趟老家结果第二天就仓促地跑了回来,偶尔听王燕说漏嘴她那次回老家其实是被骗回去相亲去了…… 时间缓缓地跨进十一月份,刚进初冬,第一场小雪便悄悄地在深夜降临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他主动承担的寻找房子的任务,也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阶段。 自认识后,为数不多的,他再次打电话给了她,那个他超市里似乎人人都能认得的“他的女朋友”。 她在下午大数人下班的时点,跑到了超市,不过,这次她只在超市外等他。 从超市出来一眼看到已经一个月不曾见过的“他的女朋友”还是懒散地斜靠在休息椅上,淡蓝的桌上,还是摊了厚厚的一叠招聘专刊。 他这次没有心跳加速加速再加速,只是怦怦跳得响了一些。照旧深吸一口气,他大踏步地走到她的面前,坐到她的对面。 “好久不见了啊,小段。” “是啊,风先生。”她听到他的声音,很殷勤地抬头,“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吧,风先生?” “我下班了。”他哼一声,岂会听不出她有意为之的殷勤里埋藏着什么地雷,“走吧,我带你看房子去。”站起来,见她不动,便扬眉,“怎么了,小段?” “这个……”她抓抓头发,他这才发现她习惯地打在肩头的长辫子不见了,一头削薄的中穗,吊了个小小的马尾巴。 很精神,很年轻。 “怎么了?”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微低下腰靠近她。 “坐的时间长了点,有点脚麻。”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一会儿——你几点来的?!” “三点啊。”她回答得很顺。 “咱们约好的是五点,你这么早来做什么!还嫌外头不冷啊!”他恼,“砰”地再坐回去,“早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明明刚接到你的短信!” “你不是在上班吗?”她很客气地笑,“本来房子的事麻烦你我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实在不好再打扰你的工作。” “段——”他咬牙,这次真的是知道她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了! “好啦好啦,走吧,走吧!”她终于站起来,龇着牙原地跳了跳,再快手将桌子上摊了一大片的报纸收起来,再重新抱进怀里,而后笑眯眯地望着他不断抖动的脸皮。 哈哈,想和我斗,差得远呢,先生。 “你真的没事?”虽气,见她有些一瘸一拐的,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配合地放慢了步子。 “没事。”她耸耸肩,说得很轻描淡写,“小时候右腿脚踝曾经粉碎性骨折过,当时有多半年不能走,还拄了好久的拐杖。后来虽然好了,但走长了还是免不了会痛,到了冬天,也偶尔会酸痛一点。”朝着他一笑,“有时候坐的时间长了,也会麻一点——不过早就习惯了,慢慢走两步就没事了。” “那你今天还在外头坐这么长时间!”这么大的女人了,到底会不会照顾她自己啊! “很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就忘了时间,哈哈。”她左右看看,见他领着自己走的方向是他那房子所在的社区,便有点不想走了,“那个,风连衡——” “哪里不对吗?”他停下,等她赶上来,等了下却见她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只得自己走回去,“怎么不走了?快到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帮我找的房子在——”她点点座座整齐的楼阁,有点头皮发麻。 “是啊,穿过尚庭公寓,往里有一片老街区,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虽然外观看着不怎样,环境还挺不错的,租金也算便宜。” 他看她突然张大嘴巴,立刻明白过来,忍不住笑着将手搭上她的肩,推着她前进,“你不会以为我在尚庭帮你找了套房子吧?” 先生,是你误导我的好不好! 不再理他地被他推着前进,走了十来分钟,果然穿过尚庭公寓社区的后门,隔着一条种植满了高大梧桐的小街,一栋栋暗红色的四层砖楼安静地隔着雕花的围栏排在眼前,楼看上去的确很陈旧,但布局方正,远远望去很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沧桑之美。 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如果有了钱淘不到尚庭那般的房子,在这里淘一座也不错啊! 风连衡见她快要流口水的孩子模样,心中受不了地又痒起来。 “来啊,我带你进去。”手,习惯性地推着她前进。 转过几栋小楼,小区的入口出现在眼前。掏出识别证,交给着装正式的警卫看过,他将渐渐合不上嘴巴的女人推进去,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很得意。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她还是这套感叹词,“这里是哪里啊,怎么还需要这么严格的手续啊!”她不是来到了什么什么之地吧? “这里原来是市政府的职工宿舍。”他笑着为她解疑释惑,顺便将她推上一座小楼,“现在成了政府退休老干部的居住社区。”所以,如果哪一天碰到一位前市委委员书记,也不必太过惊讶。 “那,那,那——”一边上楼,她一边回头。 “我说过,我有朋友在房产公司啊。”他理所当然地道,“这里因为不容易进入,外面的人对这里也比较陌生,所以房子反而比较容易租到。” 上到三楼,一左一右一中共三座很精致的木门,他掏出钥匙将中间的木门打开,推她进去。 段嘉姑娘立刻惊呆。 房子面积不是很大,三十平米的面积被分隔成了里外两间,洗手间在靠里一间的边上,至于厨房大概在阳台。外间规划成了小小的客厅,一组简单的藤制沙发,一组小巧的电视柜就是它的所有。至于里间的卧室,则是一张单人床,一个带穿衣镜的双层橱柜,一张书桌。 房子里家具不是很多,但足够日常生活所用。 段嘉好奇地跑到阳台的厨房里,一张旧桌子大概充当了灶台,完全现代化的电饭锅电磁炉,加上一台半新的抽油烟机,此外再无其他。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几个碗盏,几双竹筷,油盐酱醋无所不有,小小的竹板菜案,锋利的不锈钢菜刀……应付完全的家居生活,足够。 “如何?嘉嘉同志可还满意?”他斜靠在木门上,并没有走进这小小的天地。 “满意啊!”这样的她若还不满意,那就要遭天打雷劈了! “那么是否决定租下了?”他扬起笑,伸手敲敲门板,“请问,有人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这简直就是我的梦想家园啊,当然要租下了!”她笑着从阳台的小厨房退出来,见他斜在木门上,不由奇怪,“喂,风连衡,你怎么不进来啊?” “我这个客人很自觉的,主人不应,哪里敢随便进入啊?”他挑眉,意有所指。 “……算我服了你!”这人,还在斤斤计较她在超市外对他的态度啊! “段嘉嘉同志,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吧?”他笑着摇动一根手指头,“即便你真的服了我,也该摆出真服了的样子来;倘若你只是口头的客气,那也要拿出一点专业的表情来嘛!你看你,说是服了我,可是你的表情实在是——” “停!”她忙喊卡,实在是——服了他! “好了,话归正题,这房子你是决定租了?”他再问一遍。 “租!”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而后突然笑弯了腰,“风连衡,算我拜托你,你还是快进来吧!你这样子靠着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他不动,静候她的下文。 “实在是——”她努力咳嗽一声,忍下一肚子的笑意,“倘若你长得再凶神恶刹一点,可以化身成威风凛凛的黑社会老大;如果你面貌有一点英俊潇洒,也可以充充风度翩翩的公子大侠。可是你偏偏是这——”她惋惜似的一叹。 “去!”他立刻没好气地从门板移师客厅的藤制沙发,“怪不得那句老话!” “哪句老话啊?”这次换她倚门而立。 “近朱者什么,近墨者怎样!”他瞪她,见她笑盈盈的,还是冷哼了声,“什么时候你也和王燕一样学会以貌取人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笑着摇头,“你难道不喜欢看美人?” “当然喜欢啊!”他也笑起来,双眼不看她却微垂望着磨石的地板,“不过看美人,也要分是不是喜欢的那一种的。倘若不是喜欢的,即便再如何的国色天香又能如何?” “那么,你喜欢哪一种呢?”她笑吟吟地追问,很少见到这男人有如此……害羞?是害羞吧! “我喜欢的?”他耸耸肩,手指交握复又分开,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不要吊人胃口啊,先生。” “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说得比较准确啊。” 他抬头瞄她一眼,而后又低头,笑,不自觉地弯上唇角。 “我喜欢的美人,是善解人意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爽朗阳光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坚强偏偏再带上一点点固执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心存正义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肯为朋友真心付出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恋家孝顺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独立自由的美人;我喜欢的美人,是——” “停!”她再次喊卡。 “喂,我正说到兴头上,你干吗打断我?”不乐意地抬头,却瞄到那个据说向来感情细腻、实际却是鸵鸟一只的女人正红着一张脸!他立刻低下头,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我实在是——”出乎他之意料,红着一张脸的女人在下一秒哇哈哈地狂笑倒地。 “段嘉嘉!”他气极横眉,怒目而立。 “拜托,拜、拜托!”她笑不可抑地勉强一手撑地跪趴起来,圆脸红成了耀眼的太阳花,“我实在是很不好、好意思,可是,可是,我如果再不打、打断你,我怕你、你、你会——哈哈——” “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什么意思!”抖抖的手,指一指他的脸,再比一比卧室的穿衣镜,她再次笑倒在地。 他恨恨瞪这不解风情的女人一眼,蹬蹬蹬跨过她走进卧室,忿忿地去照穿衣镜。 …… 立刻蹬蹬蹬地再次跨过这次开始捶着地板狂笑不止的女人,他冲进洗手间将门“砰”地一关! 泄愤似的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他将脑袋直接淋上去。 ……老天!老天!老天! 薄薄的门板之外,那个知情不报可恶到极点的女人还在狂笑,但这次捶打的不再是地板,而是隔开了他与她的这扇薄薄的门板—— “风、风连衡!害羞并、并不、并不可、可耻!脸、脸、脸红也不代表、代表、代表不、不、不成熟!你实在、实在是、实在是太、太可爱、爱、爱了!哇哈哈 ——天哪地哪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 他咬牙,默默背诵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犯罪民事通则。 “风连、连衡!喂——你出、出来、来吧!我不笑、笑、笑还不成、成、成吗!” 她已经歇斯底里狂笑到这种程度了,他能出去才怪! ……决定了!即使被冷水淋到感冒,他也不出去! “喂——风、连衡!我保证、保证真的不笑、笑——扑哧!” 看吧看吧,谎话不攻自破了,她还保什么证! “真的、真的,不笑了!” 唔,这次听起来是不结巴了。 “出来!不笑了!” 哼,这还差不过。 “喂——快出来!” 切! 早知如此,当初做什么去了? 潇洒地一甩头,将满头满脸的水珠震到一边去,他拧紧水龙头,深深吸一口气,“刷”地将薄薄的门板打开—— 眼,首先巡视过卧室,没人! 那个可恶的落井下石的女人跑哪里去了? “快擦擦,擦擦!”正想喊呢,依然顶着红红的太阳花的女人小跑着从客厅转进来,笑眯眯很是殷勤地递上毛巾一条。 哼,看在她还关心他的分上,暂时不与她计较。 很自傲地接过恭敬递上的毛巾先擦了擦头,再顺势擦上脸—— 不敢置信地抽抽鼻子—— “你这毛巾哪里来的?” 怀疑的眼,立刻如雷达探测仪一般,紧紧盯住女人笑眯眯的眼,倘若她敢有一丝闪烁不定……他就——她这套房子就甭想住了!他立刻收回! “哦,哦,毛巾,毛巾啊。” 她的眼神倒是没有一点点的闪烁不定,有胆与他的雷达探测仪对上,可她闪闪烁烁的,却是……她的紧闭着嘴巴却还是关不住的贼贼笑意! “到底哪里来的?!” 他紧追不舍,咄咄逼人。 “就是那个、那个——” 她被逼得步步后退,想笑又不敢笑,说实话吧又怕伤他自尊,但是说假话……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名字? “快点说,到底哪里来的!” 他步步逼近。 “就是,那个,那个——” 小腿撞到墙角的单人床,她暗叫一声糟!无路可退了耶! “到底哪个?!” 他突然露出狞狞的笑,这一次如她所愿地成功地化身为黑社会老大,双手一扯毛巾两端,他狠劲地拽一拽,很好!很结实! “不是哪个,是那个,那个——”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啊!他不会是要灭了看到他害羞脸红的目击者……她了吧? “哼哼,我知道了。”他突然撤去了狞狞的笑,在她松口气的同时,毛巾向她的圆脸扑了过来! 啊——啊——啊—— 那是从客厅藤制沙发脚上抽出来的毛巾啊!谁知道那曾经是做过什么的!也许擦过地也许抹过桌子可也许裹过脚啊——啊——啊—— 她放声尖叫,被毛巾或许使用史吓得仰面倒下。 他哈哈得意大笑,猛扑的势子却因为太过得意忘形而来不及收敛,一下子以与她平行的角度也往下倒去—— 砰! 她很好运地被柔软的床垫接个正着。 哼! 她很不走运地被坚硬的真人石膏像砸个正着。 呵! 他很幸运地降落在丰润的柔软中。 嗯! 他很不幸地被尖锐的小虎牙狠狠撞到还算挺直的鼻梁。 一时间嚣张了好久的空间总算安静了下来。 但短短的三秒钟后,哇哇哈哈的尖叫狞笑再次占据所有地方。 “哈哈!哈哈!行了啊,行了啊!休战,休战!” 她艰难地喘气,被一座不算重的大山经由自由落体降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我不是孙悟空啊,我不需要五座大山啊!” “吼吼——你也有这一天啊,嘉儿同志!” 他先摸一摸发麻的鼻子,没摸到什么坑啊洞啊,马上放心下来,手中的手巾刚才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过不要紧,他还有第七种武器——十大根很硬很硬的手指! “嘿,喂——可以了啊,可以了啊!” 十指成爪向着她的圆脸慢慢地逼近,她大惊,却被压制住所有的举动,一动不能。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此乃君子之道也!” 他嘿嘿冷笑,第七种武器继续以折磨被害者神精的缓慢速度降落中。 “抗议,抗议!抗议霸权欺压弱小!” 她立刻举手握拳,开始文斗。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双肘横压,将她的抗议消弭于幼苗阶段。狠狠地笑,第七种武器终于接触到即将要武力征服的对手,立刻就要—— 她消极地紧紧闭上眼,嘴唇微张,准备做最后的垂死斗争—— “这位先生,请尊重女士。” 他骨碌地一翻—— 砰—— 从头到脚立刻与磨石地板做了最亲密的一次全身接触! 脑袋和双肘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酥酥麻麻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偏偏对他如此的狼狈境遇非但不表示出一点点的关心,那个因为半路女版程咬金出现而得以幸运逃离他第七种武器惩罚的可恶女人,还吃吃地笑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 仰面瘫在地上,他仰首瞻仰着手拄拐杖、一头雪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凭空出现在他刚刚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淘到手的产业里的、严肃严厉的老太太,敬畏得一动不能,哑口无言。 听见那个可恶的女人亲切和蔼一迭道歉承认错误地、送那位因为忍无可忍而前来抗议“噪音扰民”的邻居老太出门而去,他手盖上脸,也低低笑起来。 这也可算得上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吧! 就算是一个小时、哪怕是十分钟前,他也绝对不敢设想自己能如个小孩子般地……如此地与人打打闹闹。 真的,不敢设想过。 更,从不敢奢望过……可以与自己心中暗暗喜欢了爱了的女人……可以如此的接近! 她,毫不抗拒他的接近,是不是他可以想象成——他,不再仅仅是她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他,已经悄悄地跨越了朋友的模糊限界? 可不可以? 脑子中纷乱如麻,他却勾唇,愉悦地笑起来。 “喂,还躺在地上啊?”送客回来的女人踏进刚才的战场,见那个疯起来完全动漫幼儿化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四脚朝天仰躺在地,忍不住地笑,顺便拿脚尖轻轻踢踢他,“我今天算是被你害惨了,以后可怎么在这里厚脸皮地住下啊!” “段嘉嘉小朋友,难道我就不惨了?” 仰首望着她笑盈盈的红红脸蛋,他申吟似的一笑。 “快起来啦!地上多凉!”她再踢他一脚,顺便报报刚才几乎惨遭毁容的小仇。 他慵懒地笑,双手懒洋洋地撑地板坐起来,翻肘看了看,果然两个手肘都有点破皮了。 “没事吧?”她有些紧张地弯腰凑过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嘉嘉同志,没有一个男人被捉……在床不紧张的!”他含糊地省略那个字,还是觉得有些不雅,摇头笑,“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会记得锁好门再来……过家家!” “还来?”她再踢他一脚,恨恨地哼一声,“先生,我是温柔温婉的乖巧女孩儿家,不是三岁的娃娃了!要让我爸妈瞧到了今天我这样子的疯玩,还不把我的皮给扒了?” “还温柔温婉乖巧女孩儿家呢!”他学她的样子“切”一声,以示极度的不屑,“温柔温婉乖巧的女孩儿家会拿擦桌子抹地板的抹布来捉弄人啊?” “我那不是怕你着凉嘛!”她嘿嘿地笑,见他伸手向她,便不假思索地拉他一把,“我这是急中生智的完美体现好不好?”“切!”他朝她张嘴呲呲大白牙,顺着她的手劲就势坐到床沿,从怀里摸出纸笔往床板上“啪”地一拍,“好了,娱乐时间结束,来谈正事吧!” “什么正事啊?”她很好奇地也坐下来,瞅瞅他拍在床上的纸笔。 “嘉嘉同志,房子你已经看过了,甚至还见了见邻居,那么——”他很严肃地咳了声,“如果你对于本人的服务还满意的话,请签租房合约,并预付半年房租,谢谢!”看她瞪大了眼,再补充上一句,“本人只接受现金,不接受银行转账业务,不好意思。” …… 一切,还是什么都不明了的好。 明了的时机,远远未到。 他,要用生平最最大的耐心,来捕捉这只胆子小小、一味缩在时光城堡中的彼得潘牌子的鸵鸟。 第9章 他与她的第七次相见之后,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通过王燕小姐,来抓住她的一切消息。 当初以他的住房为中心来画圈找房子绝对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今,他虽然不是可以时时见到她,但比起以前动辄一星期两星期见不到的日子,现在的机会,只能说是老天终于肯天遂人愿,肯照顾他的相思之情,让他只要愿意,就可以来个“偶遇”。 见的机会多了,他才知道这段家姑娘绝对同他一样,是懒人一个——从她每周光顾超市的次数、以及每次超市大采购的样子来看,这家伙绝对也是崇尚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出窝的主儿。 害他开始担心没有人提醒,她是不是会只顾着看小说看动漫而忘记了吃饭休息。 好在没让他担心几天,段家姑娘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间婚庆公司,正式的职位是担任婚礼策划,实际则是什么都要做的跑腿小妹——目前正处于实习期。 当初他一知道她竟然应聘、居然还真的聘上了这份工作,第一个反应是笑得差点串气。 乖乖啊,真是完全从头再来的一份工作啊——段家姑娘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一次,竟然一跃而为“婚礼策划”?她去策划什么啊? 结果人家嘉嘉同志很有自知之明、很有先见、很有味道、很自豪、很骄傲地说了一句:幸亏我以前熬夜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说爱情动漫啊! ……言下之意,姑娘她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他笑到岔气。 而后被一脚踢飞——理由是对于嘉嘉同志的积极努力,该人非但不鼓励不支持,更没有及时补送庆祝嘉嘉同志“乔迁之喜”的贺礼,认识他有何用处?! 哦,忘记了提一句,早在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尽管是租来的——的第一时间,她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就纷纷送上了庆祝所谓“乔迁之喜”的大礼。 例如她那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王燕小姐送的是家中的旧电脑——王小姐晋升粉领丽人配置笔记本后的产物,而刚刚由新娘子打折为黄脸婆的高丽小姐则将留在娘家的半新粉红色电动自行车丢给了她,至于另外的狐朋狗友朋友同学,则送什么的都有,从热水瓶到茶杯套装,从沙发靠垫到毛巾被子……-诸多贺礼让人眼花缭乱不能细数。 而搬家那日则更是盛况空前,车接人送,鞭炮齐鸣,大摆宴席——几乎媲美高丽女士结婚盛况——以上由段嘉嘉同志亲口描述,至于到底盛况到如何的地步,因为他临时去外地支援润华连锁超市的筹建,从而很遗憾地错过了亲身参加的机会。 但段嘉嘉同志目前小窝所在的社区却没让他太过遗憾,他刚从外地返回,便接到了很正式的社区物业的通告:倘若再有那般盛况空前的噪音扰民之举,社区物业将有权代替房屋业主代为收回段嘉嘉同志的房屋租住权!并将其驱逐出境! 害得他连脚还没歇,就先跑到他那一室一厅的物业管理处,听很严肃很认真的老先生老太太们严厉教导教育了一下午——这还得都瞒着嘉嘉小朋友进行——谁叫他没胆子承认那处小房子是他生平的第一笔房产投资项目呢! ……啊,话归前题,为了庆祝嘉嘉同志终于脱离了米虫生涯、并补祝人家的“乔迁之喜”,他结果将他好些年辛辛苦苦所收集来的动漫都送了出去。 当时心里那个滴血啊,倘若万一未来的某一天他捕捉鸵鸟的行动失败,他可真的是失心失物什么都失了! 滴血的心思被王燕子小姐不小心瞄到,结果害他被耻笑了好久,那女人大笑着讥讽他没自信。 其实……说实话,他心里真的……没有多少的自信。 他与她的相识,从最初开始一直到现在,处处与一个“时机”脱不得关系。 如果不是恰逢时机,趁王燕有事不得脱身,他激将王燕,最终想方设法迫得嘉嘉来送粥,他根本找不到与嘉嘉相识的第一次机会。 如果不是恰逢时机,正逢她伤心哀恸最脆弱之时,他根本没有机会与她接近,更遑论那么的接近了嘉嘉的心底。 如果不是恰逢时机,高丽婚礼出现“那个他”,他根本寻不到了解嘉嘉最隐秘情感、更加接近的机会。 如果不是恰逢时机…… 虽然心早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且不可自拔,但他的神智却很冷静,他能与嘉嘉到达如今“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模糊地步,充其量,只是他恰恰在某一时段恰恰地处于某种特殊的被利用位置,时机使然。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任何一个人如他一样地“恰恰在某一时段恰恰地处于某种特殊的被利用位置”——能以一种绝对不同于其他任何时候的“朋友之间”的交流通道一举到达嘉嘉内心的,绝对也会是那任何的一个人。 …… 不……不!或许他对自己太没自信了!如果没有他的全心神投入,如果没有他时时刻刻的小心经营,如果没有在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见时、他就先入为主地在嘉嘉头脑中努力树立了“风连衡是这样一个人”的模糊概念,嘉嘉不会在仅仅是他与她的第三次相见的时候,就会将完全私人化的情绪在他面前放心地展现出来——嚎啕的大哭,崩溃的流泪,以及其后在家人面前也绝对不能倾诉的伤心、却出现在了他手机中的短信……如果没有心的信任,那么坚强而防备心极强的一个女人,绝对不会在一个完全算不上熟识、更算不上“朋友”的男人面前,做出那种全心全神的发泄! 而此后的进展,则也完全可以用“顺理成章”来形容概括之:因为他温柔抚慰了她亲人骤逝的极度哀恸,因为他在那一刻是如此地接近了她的灵魂深处,所以她心中虽然不明确却已经自动认定了“他可以是朋友、他是我的朋友”——所以在十多年的暗恋情节出现疑问、心思混乱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来找他——如此,而后,他在她的心中的定位,再次晋位成功,她明确“他是我的朋友了”,不再在他面前设任何的心理防线——那次笑闹中无意识的身体接触,让他完全明确了这一点! 所以,即便时光可以倒流,即便任何一个人如他一样地“恰恰在某一时段恰恰地处于某种特殊的被利用位置”——能以一种绝对不同于其他任何时候的“朋友之间”的交流通道一举到达嘉嘉内心的,也绝对不会是那任何的一个人! 能以这种交流通道一举到达嘉嘉内心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不管他是否暗藏心机,不论他是否奸诈狡猾,因为爱,嘉嘉,注定只能,属于,他之所有。 ——没自信的嘲弄,顿时被抛之脑后。 他突然笑起来。 付出了感情,付出了爱情,他将收获的,必定也只能是感情,只能是爱情。 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 只要,他,耐心地等待,继续辛勤地劳作与灌溉。 习惯了在偶尔的下班时间,在路上与骑车悠闲而归的她来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笑着打声招呼,驻足闲聊几句;习惯了每周一次的嘉嘉同志超市大采购的时候,员工笑嘻嘻地通报给他的“女朋友来了”;习惯了她因为电脑故障随时call他上门、顺便蹭一顿饭;习惯了隔周相约去逛电脑城收集动漫;习惯了补觉的周末,却被吵人的门铃惊醒,然后站到阳台去欣赏恶作剧成功露出贼笑偷偷溜走的圆脸;习惯了她大呼小叫地“风连衡风连衡”;习惯了…… 到了北风最凛冽的那个月,他已经习惯了在每个周末,与不请自来的娇客盘腿坐在暖意融融的客厅地板上,围坐着吃火锅。 嗜辣,讨厌羊肉,喜欢青菜,最闻不惯酱豆腐的味道,喜欢粘舌头的浓麻酱…… 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的不同是他喜欢麻酱中加上韭菜花,而她则避而远之。 于是,他习惯了偷偷在她的调料碗里混入一两个韭菜花,而她,则习惯了准备第二个只有麻酱的调料碗,在他准备好的碗里发现韭菜花的时候立刻拍出来,而后得意地哈哈大笑。 习惯了……习惯了…… 用心爱了,才知道那些“习惯了”包含着多少的甜蜜,多少的期待,多少的快乐。 只是,她,到底爱没爱上他? 偶尔的深夜里,他会偶尔这样想,而后微笑。 微笑着猜测着她发现她爱上他的时候会是怎样可爱的表情,微笑着猜测她挣扎在“告诉不告诉、表白不表白”时会不会抱头大叫……微笑着猜测她这只胆小鸵鸟什么时候才会从沙堡里小心翼翼地钻出脑袋来。 微笑着,甜的滋味,莫名的幸福。 她如何不会爱上他,她如何能够不爱上他! 在他爱她爱了那么久之后,她,能爱上的人,只能他,只有他。 因为,她消失了的爱人的力量,只有他能给,只有他鼓起勇气给了。 你永远不会是我的最佳女配角,永远不需要为我付出什么,请让我来,为你付出,所有。 风连衡风连衡风连衡,她说,为什么,是你。 那一刻,他的名字,已经在悄悄取代她心目中的另一个催眠后的符号。 风连衡,我后来又认真想过,那个存在我心里十多年的影子,真的不是他,其实却是我自己按我想要的定做出来的耶! 吃完火锅的某一个晚上,欣赏着动漫帅哥,她突然摸着饱饱的小肚子,满足地说。 于是,他知道,那个花费了十多年岁月定做出来的影子,已经慢慢刻上了他的形状,画上了他的容貌。 现在,欠缺的,还是,时机。 可以,把这份爱完整表达出来的,时机。 然后,圣诞节的前一天,平安夜到了。 晚上九点,聚集在本市唯一的大教堂的人流,达到了最顶点。 白天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厚达十厘米的洁白雪景,让这里的人们有了一个很应景的白色圣诞节。 匆匆走到教堂边的人行道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红红的圣诞帽,远远望去,就像到处堆着的胖胖的可爱雪人——不,雪人哪里有他的嘉嘉漂亮?! 他忍不住地笑起来,果然,情人眼里会出现的,真的只有西施。 原本急切想见到她的疾步,却在见到她可爱身影的那一秒,渐渐放慢了许多。 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只是梦了好久的梦,他不知道今天是否能把梦实现。 手,不由按上胸口。长长的风衣里,一朵玫瑰花,正静悄悄躲在那里。 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只是淡淡的微微的,渐渐向上弯启的双唇,是他此刻心情的最佳写照。 “嘉——小段!” 慢慢走到她身后,他笑着,这样喊她。 她笑眯眯地跳着转过身,丝毫不奇怪约好的是燕子,出现的却是他,好似,原先定下约会的,就是他共她。 “真是希奇啊,风先生。”她手伸向他,“真想不到今天竟然还能见到你!” 走近她,才知道她竟然捏着一朵红红的玫瑰花。 他立刻皱眉,为的,却不是她手中已经捷足先登的玫瑰花,而是她没戴手套的手! “你就疯吧!”他知她平日里不爱戴手套,说是她掌心容易出汗,带着不舒服。可现在却几乎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啊,她就不能让他省省心吗她! 想也不想地将她的两只手合到自己手里,捏在她凉手指中的那朵玫瑰被他略显粗鲁的举动挤到了满是黑黑脚印的道路上,再被他一个贴近她的动作,被不故意地踩到了他的大脚板底下。 她突然“扑哧”一笑。 “冻傻了啊?”他见她不甚在意玫瑰可怜下场的样子,皱皱的眉也舒展开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啊。”她顺从地看他摘下左手套转套到自己左手,而后,他同样裸露在冷冷空气中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一起插进了他的风衣口袋中。 她又“扑哧”一笑。 “看看,我说冻傻了吧!”他完全没有一丁丁的局促,大大方方地望着她的笑脸,“晚上去哪里聚餐了?我打电话给你却关机。” 语气里若说没有一点点的抱怨那是假的。 虽然这些时日,他与她不一定每天都相见,但一天一个电话却已经是习惯。 “啊,今天接电话太多,没电了。”她晃一晃戴着他大手套的左手,还是笑眯眯的,“元旦黄河要结婚,今天喊了我们一大帮子去他饭店喝他最后一顿的单身酒。” 他知道她说的是她那一大帮的狐朋狗友,并不多问,但他想问的是“单身酒”她是如何喝的。 “我除了水什么也不喝的性子谁都知道。”她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依然笑眯眯的,在原地蹦啊蹦,头上红红的圣诞帽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很有趣,“所以,他们大喊没兴趣,吃饱了就把我轰出来了,说接下来是女生不宜的man\''stime。” “man''stime?”他又开始皱眉,瞪她,“你的意思是,今天去喝所谓‘最后一顿的单身酒’的女生,只有你一个?!” “是啊!”她歪着头朝着他眨眨眼,“谁叫只有我今天晚上没人约啊!” “王燕不是约你了?!”他脱口而出。 她却不说话,只盯着他开始笑。 “你到底笑什么啊!”他有时候实在斗不过她数不胜数的鬼心眼。 “没什么啊。”她偏偏很无辜地爽快摇头,“是啊,约我的是燕子啊!”右手想出来抓抓头发,却被攥得更紧,她只好继续朝着他无辜地笑。 “段嘉嘉同学!”笑得他被冷风吹着的脸皮开始发烫。 “哎,偷偷向你咨询一下。”她突然又改变话题,很好奇地靠近他,左手朝他招招。 “咨询什么啊?”改变话题他求之不得,立刻很习惯地弯下腰,听她的小声嘀咕——而后一愕,猛地直起身子,眉一缩,“你大声一点,我没听清!” “哦。”她从善如流,很流利地把刚刚的问题重述一遍:“我是说,今天黄河抱着我狠狠地痛哭了一场,说是男人一旦结婚,就是失去了自由,他好舍不得—— 我问你,从男人的心理来说,男人真的是有花心劣根性的吗?既然舍不得自由的大片森林,那何必去拴到一棵树上?还有哦,既然舍不得,又干吗非要去自己自愿去拴上?” 噼里啪啦,她的嘴皮子一向很利索。 他今天却似乎没带嘴皮子出来逛街。 …… “风连衡,你发什么呆啊?”他不言不语地瞪着她的眼神真的有点让她别扭。 “以后,不许随便被男人抱。”他沉默多时,突然说出一句。 “啊?什么?”这一次,她的听觉系统似乎出了问题。 “你少给我装迷糊!”他发狠地将她的右手狠劲一握,有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不信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管了,今天他要将话全部说明白!管他什么当初的“一二三”! 什么“不要过多介入她的生活”!什么“不要让她知道你在追她”!什么“不要在她面前主动谈起关于‘爱’的任何字眼”!最无聊的是,什么“引导她自己主动说出来”啊? 不过多介入她的生活?他除了王燕高丽,她那一帮狐朋狗友谁是男是女他都分不清! 不要让她知道你在追她?不要她知道,他追给谁看啊? 不要在她面前主动谈起关于“爱”的任何字眼?不主动同她说“爱”,他还得忍受多少个男人抱着她来大哭多少次才到头? 引导她自己主动说出来?哈,哈,哈,等她能对他主动说“风连衡我爱你”,估计他已经不在人世含恨而终死不瞑目了! “风连衡我喜欢你。” 他要的不是喜欢,而是爱,爱,爱!懂不懂啊她—— “风连衡我喜欢你。” …… “风连衡我喜欢你。” …… “风——” 他一把捂住她带笑的唇,狠狠地捂紧。 “唔——” “找打啊你!”他狠狠地低吼一声,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忙吐出一口气。 “唔……”她向他形同告白了哎,他却这么对待她? “走了走了!不就是什么平安夜,中国人过什么洋人节啊!”他还是不肯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衣兜里的左手撤出来往她左肩上一搭,就着将她搂抱在怀里的样子,他推着她就往回路走。 “唔!”左右手抓住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掌用力往下拽啊拽。 “手给我回兜里去!”他喝她一声,“你想冻伤了啊!” “唔!风连衡!”终于拽下了他的手,她大口喘气,“你发什么神经啊!” “不许说话!”他索性两只手都推在她肩上,逼着她快步如飞。 “我也不想说啊……”可是这样真的很累耶!“你先停一停嘛,停一停。”她回头,圆脸很可怜地皱成一团,“你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嘛!不必这么激动嘛!” “谁说我不想听的!”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低吼,“问题是你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现在说!” “你声音小一点!”她可怜的耳朵啊,“我反正告诉你,我今天是一定要去大教堂转一圈的!” “……”他的脸比她的更皱,可看着她圆脸上的坚决,只好叹口气,脚跟一转,搂着她往刚才的方向原路返回。 “其实,有什么好害——” “算我求求你,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行不行?”他的大头耷拉在她的肩上,热热的唇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在张张合合。 “那你也不要说了!”她努力地侧头,却还是躲不过那股直扑向心底的滚烫气息。 唔,本来今天想捉弄他的,可惜,看来今天真的选错日子了。 紧张加懊恼地不断眨着眼,被他紧紧搂着,从来不曾有过的亲密,让她有些尴尬地左看右看,生怕引起万人侧目。 呼—— 还好还好。今天大概是节日的关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年轻的男女,拉着手,搂着腰的,拥在怀里的,呵呵,还不错,十对里倒有一半是如风老兄和她现在的样子的。 ……耶?现在这世道已经开放成这个样子了吗? 几乎擦身而过的行人树下,两个抱得紧紧的……正吻在一起! “不许看!”身后搂着她走的人当然也看到了那一对情侣的亲密举止,见走过去却还在扭头伸长脖子的女人一脸的兴致盎然,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吐息。 ……这个女人,懂不懂得非礼勿视啊? 好在教堂终于到了。 十分充足的镭射光线下,他只得松开了怀中温热柔软的娇躯,却转手就将她的手照样地窝到自己的风衣口袋里,紧紧地握住。 心如鼓擂。 她突然看他一眼,“扑哧”一笑。 “不许笑!”他低声警告,拉着她随着拥挤的男男女女挤向教堂的大门。 教堂的门口,是头戴警盔的数名警察。 他从来没在这时候到过这里,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这次,换她低声警告他,“每年,也只有这一天的这个时候,这里是戒严的。”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爱凑热闹的人! 他突然笑了,自她说“风连衡我喜欢你”之时便突然遍布全身全心的紧张与僵硬,在一个突然间竟然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握紧的手,慢慢松开。 她惊讶地望他一眼。 他笑着微低头,不顾处身拥挤的人流中,在明亮如昼的灯光里,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风衣口袋里的手,十指交缠,缠缠绵绵。 第10章 据说已经有三百年历史的大教堂里,远远没有从外面看的那么气势恢弘、雄伟壮观。放眼望去,只不过是一排排的红色的祷告椅,墙壁上挂着关于耶稣降生的各类油画,最前端,是耶稣十字架,而椭圆形的巨型拱顶上,垂下的,竟然是挂着长长明线的电灯泡。 年久失修。 他唯一的评价。 “不许说这话!”并排坐在一个拱柱的角落,平日里从来不迷信的嘉嘉同志今天晚上却很严肃地警告着一脸意兴阑珊的男人。“小心被听到!”她偷偷指指正跪地低头祷告的男男女女。 “好了,你要来大教堂,现在也来了,可以走了吧?”他动一动风衣里十指交缠的手,“很冷。” “可是我要等十二点时候的圣粥派送。”她扮个鬼脸,“听说今晚还有圣诞礼物发放哎!” “切!”他很不高兴地看着一提到“礼物发放”就双眼冒光的女人,“我们润华今天也有圣诞礼物发放啊!哪,咱们商量一下,如果现在你同我回去,我就真的以权谋私一回,随便你想要哪一样礼物,我都可以帮你拿到!”目光炯炯地望向她,郑重地点头,以加强可信度。 “……” ……风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很像、非常之像诱哄小红帽的狼叔叔?还是色色的那种? “怎样?”狼叔叔还在不思悔改地循循善诱,“就算你哪一样都要,也没问题!” “可我就想等着喝今晚的圣粥。”她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果然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扑哧! 啊,转身不及时,想掩饰的笑容,却还是被逮个正着。 “你就气我吧,你就气我吧!”他狠狠地将那只热热的手用力握用力握,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她不是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急迫心思! “哎哟!”她小小声地呼声痛,见他立刻放松了力道,又笑。反正他时时刻刻都盯着她的嘛,那就索性大方地让他看个够好了。 “段嘉嘉!”他恼着低哼了声。 “好了好了,反正也来了,就陪我多待一会儿嘛!”她放柔调子,很有经验地安抚即将发怒的狮子,“难道你不觉得在这里说话很不错吗?” “什么意思?”他再哼了声。 “教堂啊,上帝的眼皮底下,多么神圣的所在啊!”她眨眨眼,意有所指。 “在欧洲,中世纪的教堂却是一切——”他忽地灵光闪现,立刻更改话题,“是啊,很神圣的所在,很神圣的啊!”眼,很诚恳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嘉嘉同志,在这么神圣的场合,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告诉上帝的吗?” “……”这个男人也太赖皮了吧? “嘉嘉同志?”狼叔叔的表情再次出山。 “现在告诉上帝悄悄话的人太多了,我怕他听不到我的。”低下头,她努力不爆笑出声。这里真的很神圣啊,倘若她此时不知深浅地笑、还是爆笑出声,估计她真的会被扁成猪头。 “……”男人气得咬牙。 “那么请问风先生,难道你不想告诉上帝一点什么吗?”她闷笑着反问。难得能看这个一直意气风发的男人吃鳖,真的很大快人心啊……爽! “有啊,怎么会没有?”男人的脸绷得很紧很臭,飞快地干巴巴地说:“我想告诉上帝,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可恶的女人!我想告诉上帝,我在还没见过那个可恶的女人的样子的时候就已经很可怜地一头栽了下去!我想告诉上帝,我好不容易施出浑身解数才将那个可恶的女人抓到我的面前,她却还很不解风情地溜掉了!我——” 飞速张张合合的双唇被捂住了。 满怀的懊恼突然没有了。 他温柔地将她的手拉下来,轻轻地握住,轻轻地开口—— “我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人。只见了那个女人两次,就已经爱上了她,很爱很爱。我是那么地想见到她,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我想霸占住她,我想要她一辈子都属于我,我想方设法地接近她,迷惑她,让她渐渐对我失了戒心。我大街小巷到处地跑,去找一处可以让那个女人喜欢的房子、可以让我有机会常常和她偶然邂逅的房子。我满怀的心机,满脑子的狡猾奸诈,我只想要那个女人看到我,喜欢上我,爱上我。我——” 望着她笑眯眯的圆脸,没有一丝被人深情告白时应该有的喜悦以及……娇羞…… 他的心里突然激灵了下。 “说啊,我很喜欢听。”女人笑眯眯地、大大方方地任他上下打量。 “嘉嘉。”第一次,正经地当面喊着她,“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什么啊?”她笑眯眯地反问。 “你——”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线,“王燕的那台电脑!”他懊恼地抓着她的手一起拍头! “哈哈,怪不得燕子说你很聪明,十分擅长推理!”她小声地笑,双手被他都握着,所以不能比出大拇指了。 “怪不得这些天她殷勤得很!”他咬牙,“说什么麦当劳肯德基一次也不用我请了!今天还特意打电话告诉我,说让我九点到这里迎接圣诞节的惊喜!”原来,是想将功补过!“当初她决定送电脑给你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过她!要她千万别忘记了删除聊天记录!” “她删了啊。”笑眯眯的,女人笑得真的很得意,“可是她只是懒干省事地将桌面qq的快捷方式给丢到回收站了。”而且燕子的所有密码向来是只有一个,不管是银行卡电脑开机还是qq! 哈哈,所以,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她都知道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他望着她的笑脸,突然也笑了起来。 “喂,再懊恼一会儿给我看嘛!”她很是舍不得地叹口气,“突然发现你气呼呼的样子很有味道哎!” 以前是从不曾用心去看,当用心去看了,才知道这个男人有一种很干净的气质,让人觉得很安全可以信赖的气质。 “我为什么要懊恼?”他依然还是笑,笑得也很得意,“以前怕你发现,是怕你知道我的心意,怕你拒绝,怕你偷偷跑掉。”如今,一切都不怕,所以她知道了,反而于他很是有利。 “啊,难道这次是我棋差一着?”她学他的样子,懊恼似的抓着他的手拍拍头,“幸亏我发现得迟啊,不然不是少了很多的乐趣?” 他被口水呛住。 “说实话,自从我同你说了那些关于我初恋的事——” 他暂时放开握在掌心的手,抚上她的唇,温柔地摇头。 “不是初恋,那只是年少时人人会有的青春遐想而已,不是初恋。” “……好,不是初恋。”她慢慢点头。 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啊…… “说完了,我不是说我觉得轻松了许多吗?”她继续往下说,眼睛,则望着交握的手,笑,渐渐溢满了心底的每一处边边角角,“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子。回去后,我想了半夜,突然真的发现,我一直执着的一个梦想,其实就是一个梦罢了,说破了,也就醒了。除了轻轻一笑,其他留下的,也就是青春时开心的遐想吧。” “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他对她,从来是只有夸奖,只有骄傲,如同她那些狐朋狗友一样,因为认识她,因为有她是朋友,到哪里也能够挺胸抬头。 “好奇怪啊,一个梦,我竟然可以十年不醒。”耸肩,她吐吐舌头,“如果我胆子大一点,早一点说出来,说不定我就可以像燕子那样游戏红尘了耶!” “你以为任何人都可以帮你破解那个梦吗,嘉嘉同学?”有人很不乐意地哼一声。 看着男人别扭的脸,她好乐。 “好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了心的?”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个。 “我啊,让我想想啊。”她皱眉做沉思状,而后笑着扮鬼脸,“这半年,与我相处最多的男人就是您老先生了啊。” 言下之意……他立刻黑了脸。 “好了,不逗你了!”真是的,这男人真的开不起一点玩笑,“第一次见面你不就竭尽所能地让我尽可能地对你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嘛!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不错啊,值得找个好女人。所以我还很用功地组织了汇报材料,决定帮你和燕子搭好桥。” “那个女人?谢了,我还看不上。”他打断她,冷笑了声。 “切,你难道以为燕子会看上你吗?”她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欺负,其他的人,免谈!就算是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不行! “好了好了,提那个以貌取人做什么?继续说你的!” “你这个偶然路过又有什么好提的啊?”她哼了声,很是不满地继续往下说,“你竟然到现在还没见过燕子!天哪地哪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哪!”而她,竟然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合伙陷害了! “我最想见的女人只有你,见她做什么?”他也哼。 “好啦,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但不可否认,好听的话还是人人愿意听的,那句“我最想见的女人只有你”真的让她心花朵朵开,“自从知道燕子对你无意后,我就没多少闲心去管你啦,那次在超市我把外套钱还给你,就是决定抽身的意思。” 瞄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却只是很认真很温柔地望着她,圆脸,不由红了。 “……老姑姑那次,我是真心谢谢你。”她低声,还是有些心酸。 “不要再想,老姑姑不是还在你心里好好地活着嘛。”他微侧身,给她温柔的拥抱。 “我知道啊。”吸一下鼻子,她重又扬起笑脸,“后来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好啊,虽然不是很风趣,却会很细心地顾及别人的感受,会施尽手段地让人感不到冷场。那时候就想,如果嫁个你一样的男人,也不错啊。” “什么叫‘也不错啊’?”这样的男人很不满地嘀咕一句,“能得到我,你就幸福吧!” “你到底要不要听?”这个男人,有时候真的自大到让人痛扁他一顿,虽然他说的是实话。 “后来我在高丽结婚那天,心思混乱到不行,可看着满满一堂的人,却是同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说。我一时头脑发热地跑出来,却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才好……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感觉真的很糟糕,那时候好想哭……于是突然就想到了你……心想既然我再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子都被那个男人见到过,我还有什么面子可以顾忌他的?” “于是,我就成了你特定时候的特定用途的被利用者?”他苦笑,知道当初自己一点也没猜错。 “对不起哦!”她认真地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低头,下颌眷恋地厮磨着她的额头,“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多开心可以被你利用!” “然后那次之后,我就觉得,觉得……”她少有地忸怩片刻,而后轻声说:“十多年的迷梦破了,清醒了,自然就开始觉悟了啊。”她,一直是现实的、成熟的女人,“我虽然喜欢小说喜欢动漫喜欢好像很孩子气的东西,可我毕竟已经知道长大后的人、尤其是女人,应该如何地来对待自己才是最正确的。” “喂,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是个还算不错的结婚对象才不得不试着来爱上我的。”他不是很认真地警告一声。 “你当初是怎样同燕子说的话,难道你忘记了?”她笑吟吟地抬头,望向他黝黑的眼瞳,“‘因为爱她,所以才想要和她结婚,同她牵手,共她人生一路同行。’呵呵,我真想听你亲口的对着我说出来。” 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喜欢的情话。 “你有你的原则,难道我就没有我的?如果为了结婚而结婚,我只怕已经结过好多次的婚了。”姑娘她也是从来不愁嫁的好不好,“原先是因为一个梦,以为自己就在爱情中,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想象中的,可爱情就是爱情,没有一丝可以勉强。” “我想听你说爱我。”他轻轻凝着她的眼,轻轻……祈求。 “可我还没说我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啊!”她瞪大眼。 “你爱我。”他肯定地笑,“既然知道你是爱我的,这样就好,何苦非要去苦苦追究‘你爱我哪里、你何时爱上我的’?爱情绝对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想爱就爱的。只要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很好。” “如果我说,我的确是在看到了以貌取人和偶然路过的聊天记录后,才爱上你的,你会不会生气?” 她调皮似的看着他,眼角,却是扎扎实实的认真。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再次反问她,“如果你是看了我和王燕的聊天,才明白你是爱我的,那也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罢了,我生气做什么?”其实,如果没有爱上他,一看到那些聊天记录,只怕早就拿起菜刀把他和王燕毁尸灭迹了,哪里还有现在的温柔似水,巧笑倩兮? 她绝对不会在明知有人陷害的情况下,还会头脑发昏地去强迫自己喜欢上那个人——绝无可能!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骄傲与固执的女人。 “你怎么这样的气定神闲啊!”她有些泄气,“是啊,我看了那些聊天记录,发现我不但不生气,还心里甜滋滋的——那时候,我觉得,爱上你,其实并不是难事。” “说你爱我。”他低首,额头磨着她的额头。 “……先说你爱我。”她才不要先向他告白。 “我——”她却学起了在教堂外他听到她说喜欢他时的行径,用力地捂住他的嘴唇。 “唔——”这次轮到他了。 “我们出去好不好?”她低声很腼腆地笑,“我怕你的脸红害羞症再次发作,那就太煞风景了。” ……段嘉嘉同学,现在到底是谁在大煞风景?! “走啦,走啦!”她开始哀求祈求,“出去后我保证先说。”外加威逼利诱。 “唔!”他不要! “走——” “有情人,在天主的节日里,你们完全可以大声地示爱,什么也不用顾忌!” …… 咚! ……果然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然是天理昭彰、疏而不漏!果然是不是不报,只因时候未到! 哈哈……只能说是段嘉嘉同志的报应终于来敲门了。 …… 万众侧目啊……绝对的万众侧目…… 一圈一圈的侧目证人寂静无声地围绕着四脚背天晕(或装晕?)在祈祷长椅上的女人背影,外边挤不进来看不到的极度奢望侧目者还在跳脚: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礼物了吗发礼物了吗? …… 今夜的平安夜,真的很平安。 …… 尾声 白白的雪,温柔的夜。 背着圆圆的雪人慢慢走着的人。 …… “你今天害我出了大丑。” “我错,我错!” “我决定不说那句话了。” “好,我来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以为这就摆平我了吗?切!” “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嘉嘉爱我……” “少自做多情了!哪个爱你,我只说过喜欢而已!” “嘉嘉喜欢风连衡,嘉嘉喜欢风连衡,嘉嘉喜欢风连衡,嘉嘉喜欢风连衡,嘉嘉喜欢风连衡……” …… “我还不要嫁人,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喜欢现在我过的每一天。” “好,我们暂时不结婚,暂时不住到一起。” …… “狼叔叔,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小红帽,你已经被我抓到手里了!” …… “其实想想,原来做最佳女配角,还是很有好处的啊!” “从此,你是我的最佳女主角,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最好的,女主角。” …… “风连衡?” “嘉儿?” “我爱你。” …… 白白的雪,温柔的夜。 背着心爱的雪人慢慢走在回家路上的有情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