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抱回家》 楔子 阳光温暖的午后,****搂着女儿坐在窗前,正在合看故事书。小女孩脸蛋秀致,白嫩的颊在阳光下有若透明,随着母亲指着书本娓娓陈述,她黑如点漆的大眼也紧盯着每幅精致图片,听得入迷。 「……这时候,十二点的午夜钟声响了。灰姑娘想起仙女的叮咛,急忙往皇宫外面跑。王子追出来,不断叫她:『美丽的小姐,妳要去哪里?』但灰姑娘跑得太快了,王子追不上。匆忙间,灰姑娘不小心把一只玻璃鞋掉在皇宫外的阶梯上。王子捡起玻璃鞋,心想:我一定要找到这位美丽的姑娘……」 小女孩痴痴听到这里,屋外传来叫声。「老婆,来帮我扶梯子!」 「来了。」****高声回答,放下故事书。 小女孩急急问:「后来呢?后来呢?」 「妈妈先去帮爸爸的忙,小雅等一下喔。」****微笑地拍拍女儿的头,走到屋外。 小女孩拿起书本,焦急地猜想故事发展,但刚上幼儿园的她,注音符号都还没认识几个,虽然瞪大一对乌黑瞳眸仔细看、认真看,小脑袋里左猜右猜,还是想不透王子拿了鞋要如何找到灰姑娘。 半晌,她放弃了,跑到屋外,看着母亲帮父亲扶好铝梯,让他贴正大门上的门牌。 她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望着屋里桌上那本故事书,想象着灰姑娘在午夜逃离皇宫的那一幕,忽然在大门阶梯旁一滑,她的小凉鞋一路滚呀滚的,掉到了阶梯下。 她一双大眼忽然亮了,却不去捡鞋子,反而蹲在只有三级的阶梯顶端,默默地、专注地看着那只凉鞋。 「小雅。」母亲正好转过头来,看到小女儿光着一只脚丫子。「去把鞋子捡起来,别把脚弄脏了。」 她摇摇头,不语,仍是紧紧盯着那只装饰了粉***小雏菊的凉鞋。 「小雅,听妈妈的话。」父亲也开口了。「快点把鞋子穿起来。」 「不要。」她坚决地摇头。 父母都诧异。「为什么?」 「我要等王子来帮我捡。」她小小声说,一面望着巷口,想象故事中那个很帅的王子会急匆匆地跑来,为她捡起掉落的雏菊小鞋。 她可爱的童言童语,让父母都笑了。 这时对面邻居家的大门开了,一个小男孩咬着草莓面包慢慢走出来,他眉清目秀,黑眸灵动狡黠,顾盼间有几分骄纵。 他瞥见小女孩蹲在阶梯上,全心全意地盯着一只掉落的鞋子。 奇怪,小雅最喜欢的鞋子掉了,她怎么不捡?他咬着草莓面包,想着,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抓起那只雏菊小鞋。 小女孩吃了一惊,看见小男孩得意洋洋地拿着她的鞋子,怒叫:「不要拿!那是王子的!」 「笨小雅,掉鞋子。」小男孩向她做鬼脸。「我不要还妳。笨小雅,掉鞋子,笨小雅,掉鞋子……」唱歌似地反复不停。 「还我!」小女孩拔腿就要追他,却一脚踩空,跌倒在路上。 「哈哈,笨小雅跌倒了!」小男孩无情地嘲笑她,在她身边绕着走。 小女孩擦破了膝盖,挣扎着爬起来,她大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怒火,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扔过去。 小男孩闪避不及,被石子击中左边额头,眉毛上划了一道伤口。 他呆住,嘴里咬的草莓面包掉下来,伸手往额上热辣辣的伤口摸,摸到殷红的血,他慌了,嘴一瘪就嚎啕大哭,转身冲回家。 「妈妈,小雅打我……」 他跑得飞快,那只雏菊小鞋还是抓在手里。 「那是王子的……」小女孩想追,流血的膝盖却痛得她站不起来。想到王子来了没有鞋子可以捡,她眼眶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下粉嫩两腮,哭着说:「那是王子的……王子的……」 不一会儿,小男孩的母亲带着孩子出来,双方家长频频向对方道歉,催促自己的孩子赔礼。 小女孩嘟着嘴,站在母亲身边,瞪着小男孩噙着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出那只雏菊凉鞋,她伸手一把抢回。 小男孩怕她又扔石头,连忙躲回母亲背后,见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他对她做个鬼脸,咧出一口晶亮细白的牙,两人怒目相视,谁也不让谁。 星期天早晨的巷弄,同龄的他们,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却先懂得什么是「讨厌」—— 第一章 「童小雅,我告诉妳,我非常认真地告诉妳!」少年趾高气昂地觑着她。「这辈子,妳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英俊潇洒、帅气可爱、英明睿智、聪明绝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神级人物了——」 * 「小雅,祁融什么时候回来?」 童雅女刚把一大锅汤倒入保温锅里,便站在大门边,望着对面邻居家门出神。 说话的王妈妈见她没反应,唤道:「小雅?小雅?」 「欸?」童雅女回神。「王妈妈,怎么了?」 「我刚问妳,祁融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两天前,收到他最后一封信,说是明天晚上会到。 「妳很想祁融是不是?」王妈妈笑咪咪瞧着她。「我看妳这几天老是瞧着对面祁家的老房子,你们一起长大的,他出国留学,一去就是四年,妳一定很寂寞喔?」 「哪有?他不在,我清静多了,哪会寂寞?」童雅女讪讪地走回屋里,到柜台后帮忙。 她家里开自助餐店,双亲早逝,全靠爷爷奶奶的好手艺撑起这家店,养大她这个唯一的孙女。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在家帮忙,毕竟祖父母都已年迈,她不放心让老人家独自做生意,闲暇时便接些出版社的绘图case,从小说封面到儿童绘本,作品也不少。 此刻,午餐时间,屋里泰半是来用餐的左邻右舍,一群婆婆妈妈聊得起劲。 「说起祁家这两个孩子,我真是羡慕,他们爸妈真会生,两个儿子都是帅哥,尤其是祁融,学什么会什么,我没见过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要是生在古代,他肯定是状元。」 童雅女暗笑。状元?是很有可能,但那嚣张的嘴八成会触怒皇帝,然后遭杖数十,摘掉状元头衔,贬为庶民。 「对啊对啊,他就是那种才子,喔,还差一个,他不太会画图,琴棋书画少一项。」 「有缺点也不错,人太完美会招天妒。不过,真巧耶,祁融不会画画,刚好小雅特别擅长画画。」 「我说这肯定是缘分,小雅,妳说是不是?」 「大概是吧。」童雅女微笑。如果这能算缘分,也是很衰的孽缘,是她上辈子没积阴德的报应。 因为,一个无所不能但很小心眼的天才,全身上下唯有一个缺点,而那缺点好死不死是她的长处——绘画,她便成为天才的眼中钉。 她越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祁融越看她不顺眼,他从小就爱跟她炫耀他的好成绩,把他参加大小比赛拿过的奖项做成表格,给她「当纪念」,至于她参加绘画比赛得名,他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冷言冷语。 直到她第一次出绘本,送他一本,他是收下了,却说—— 「绘本不是小孩子看的吗?真无聊,妳干么不当漫画家?以后出漫画再送我,这种小孩子的童话书就免了。」 所以后来,她出版什么作品都懒得和他提了。 一位林婆婆忽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小雅和祁融很配。」 红配绿那种配吗? 「祁融个性急躁冲动,小雅文静温和,祁融不会的,小雅会;小雅不会的,祁融都会,而且啊,他们生日只差一天,又住对面,从小就同校同班,这证明他们有缘,缘分深厚。」 的确,就因为差一天生日,她才会每年被那恶霸勒索生日礼物,想假装不记得都没办法,真是他们孽缘深厚的有力证明。 童奶奶摇头。「祁家开相机公司的,家境那么好,祁融又那么优秀,才不会看上我们家小雅,我们也高攀不起人家。」 「缘分来的时候,哪管什么高攀低攀,他们是青梅竹马,最容易日久生情。」林婆婆呵呵笑,布满皱纹的脸庞忽然显得娇羞。「想当初,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童雅女微笑,老人家缅怀青春的模样真可爱,只可惜她与祁融称不上美好的「青梅竹马」,充其量是互相看不顺眼的「青霉猪脑」。 童爷爷也摇头。「真会日久生情,早就爱上了,小雅都要三十岁了,我看早点帮她找个好对象才是正经。各位乡亲,多帮我家小雅留意,只要是诚恳踏实的有为青年,欢迎介绍。」 「爷爷,不要这样好不好?」童雅女超尴尬。爷爷的语气好像她快变成老姑婆似的,她也才二十八岁好吗? 「不然要怎样?妳看妳,都不交男朋友,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妳知道我和妳奶奶有多烦恼吗?」 婆婆妈妈们笑呵呵。「小雅漂亮乖巧又烧的一手好菜,去马路上招招手,马上一堆男人排队等她挑,童大哥你烦恼什么?」 「唉,问题就在她不出门,整天在家帮忙,不然就是躲房间里画图,姻缘是能画得出来的吗?」 「我还不想嫁嘛,我要留在家孝顺你和奶奶……」童雅女撒娇。 童爷爷不领情。「不要孩子气了,等过阵子妳开始需要喝『sk吐』,妳就会着急,到处找人帮妳介绍结婚对象。等到妳要喝福尔马林的时候,妳就会怨恨爷爷为什么没有早点逼妳嫁人。」 「福尔马林?童大哥,福尔马林是给尸体用的,不是保养品啦!」邻居们骇笑。 「我是说得靠福尔马林把脸定型,要不然越来越老,脸皱得跟晒干的茶叶一样,就更没人要了!」 大家哈哈笑,只有童雅女笑不出来,爷爷的笑话真冷。 童奶奶拍拍孙女肩膀。「别孩子气了,女孩子长大就该嫁人,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走了,留下妳一个没人照顾,我们好担心,妳知道吗?」 「我知道。」爷爷奶奶是为她好,她都懂,问题是她连对象都没有,怎么谈婚姻? 让她心动的男人,迟迟没有出现……虽然是有个让她挂在心上的男人。 不是她爱记着祁融,是因为他骚扰人的功力一流。他出国前,因为她不太会用计算机,他替她设定好信箱,让她方便收他的电子信件,后来计算机坏掉,他竟很有毅力地勤快写信,整整四年都与她保持联系。 就算离开她的生活,他也不肯让她遗忘他。 从小到大吵吵闹闹,当他远离了,她以为自己脱离苦海,却意外地思念他。少了他的聒噪,四周不再有他的身影,她竟觉得生活有点无聊。 她猜他也同样牵挂,否则不会频繁写信——虽然他声称写信给她只是怕忘记中文怎么用,需要练习。 四年哪……他终于要回来了。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唉,她竟然会想念他那没营养的狂妄调调,真荒谬,可惜要等到明天才会见到他…… 「小姐,妳找错钱了。」一道清亮悦耳的男中音好心提醒发愣的她。 「喔,抱歉……」她瞧向电子秤,可秤上不见餐盘,她一愣,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 她吓一跳,直觉要抽手,却困于对方强悍的力道,她愕然抬头,眼前西装笔挺的英俊男子正冲着她笑。他身形修长,发丝梳理整齐,左眉间一枚小疤,眼眸明朗如星,挺鼻下,漂亮的唇噙着促狭的微笑。 童雅女呆了几秒,惊喜道:「骑……骑龙?」 祁融笑了。「虽然我在美国的时候骑过马、骑过牛,可惜没骑过龙。妳的发音还是这么不标准。」嗯,她的手真软,纤细的手指在他深色的掌心里,像精致的艺品,他忍不住多捏几下。 她使劲抽回手。「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我骗妳的,给妳惊喜嘛。」为的就是穿这身行头来跟她炫耀,瞧她傻傻盯着自己瞧,他很满意,看来效果不错。 「祁融?」邻居们发现话题主角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纷纷围上来。「唉哟,男大十八变哪!穿这么帅,都不认得了呢!」 「童爷爷、童奶奶,好久不见。王妈妈,妳还是一样漂亮……」祁融一一招呼,瞬间被热情的婆婆妈妈们包围。 童雅女望着他,他西装革履,菁英气质浑然天成,毫无刚离开校园的青涩,西装的利落线条下,隐隐看得出强健体魄。他肩膀好宽,表情自信坚定,谈吐得体,他悠闲的站姿蕴藏力量,他……已是个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她有点恍惚。这真是他吗?是那个口没遮拦、老爱嘲弄她的祁融吗?眼前这男人,让她感觉好陌生,很有距离感。 祁融跟街坊邻居们寒暄完,望向童雅女,童奶奶马上会意,把孙女赶出柜台。「去去去,妳跟祁融好久没见了,去陪他聊聊。」 * 祁融倒了两杯红茶,跟童雅女在角落小桌旁坐下。 他打量她,她没有太大改变,面貌仍旧柔嫩甜美,气质清纯,像个大学生,长发松松地结成辫子,他最喜欢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很衬她温驯的个性。 瞧见她颈间的项链,他眸光暗了。那是十八岁那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总是随身配戴,应该是很喜欢它吧? 她却不知道,它藏着一个大秘密。 但愿今年,他能向她揭露它藏匿的秘密…… 他瞅着她,黑眸炙热,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却不讲话。 被他炯炯眸光盯着,童雅女很不自在。明明熟得不能再熟了,怎么会紧张?怎么忽然找不到话说?是因为这身西装衬得他太英俊出色?她注意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分明,彷佛很有力,莫名让她感觉压力,口干舌燥。 四目相对许久,确认她将他一身行头都看清楚了,祁融才打破沉默。 「妳现在是不是觉得看到杂志的模特儿?是不是眼睛离不开我?是不是觉得一辈子没看过这么帅的男人?有没有春心荡漾、怦然心动、小鹿乱撞?一定有对不对?」他眼眸激动闪亮。「不是我臭盖,我这辈子第一次穿西装,自己都看傻了,我怎么可以这么帅!」 童雅女笑了,紧张感瞬间歼灭。看来他改变的只是外表。小鹿乱撞?就算有,小鹿现在也滑倒了! 「快承认,妳觉得我很帅对不对?想流口水的话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拿个碗给妳装口水。」别ㄍ1ㄥ啦,那双黑眸痴痴望着他,好像一辈子没见过他,还有点脸红,明明很激赏eon!快给他夸赞,这才不枉他费心打扮—— 「是满帅的……」她慢吞吞地喝口红茶。「没想到你穿起西装还挺像个人。」 不然是像猴子吗?!「……小姐,妳就好好夸赞我几句不行吗?」可恶,本以为一身帅劲加突然现身,会迷得她晕头转向,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你的自信心已经过剩了,我最好不要火上加油。」 「如果妳是不好意思说,那妳点个头,我就了了。」祁融盯着她,哪怕她点头的弧度多么小,他都不会漏看。快点头! 她啜饮红茶,觑着他只是笑,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才是她认识的祁融,无厘头的自恋孔雀。 还不承认?「妳少假了,妳明明脸红了,目不转睛地傻傻看着我,好像看着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而且妳瞳孔放大,一定是想把我看仔细……」他指证历历。 「瞳孔放大有三个原因。第一,药物作用。第二,根据科学家研究,人类在看见异性时,瞳孔自然会放大。第三,医生检查人是不是挂了也是看瞳孔有没有扩大,请你不要触我霉头。」 「……」祁融内心圈圈叉叉。这丫头越大越是伶牙俐齿,看她悠哉喝茶,无动于衷,好像当真视他的超优男色如无物,怎么可能? 他还不死心。「妳啊,真不懂欣赏,我这种一流的等级,就好比喜马拉雅山 ——」 「高处不胜寒,你保重。」 「哼,我是法式料理,精致又高贵——」 「你说很贵很难吃又分量超少,超不划算的那种菜吗?」 「如果用船只来比喻,我就是那造价上亿的豪华邮轮——」 「嗯嗯,我知道,就是铁达尼号。」 他没辙了,掰不下去了。祁融瞪她。「妳称赞我一下会死吗?」 「你讲点别的可以吗?」她叹气,无奈又好笑。「都念完硕士了,可不可以成熟一点?韩慈就从来不会讲这些。」韩慈是他们的国中同学,比起祁融,韩慈沈稳踏实,两个人天差地别,而且水火不容——不过是祁融单方面讨厌韩慈。 他脸色一沈。「好啦,我知道我惹妳讨厌,不像韩慈,什么都好……」 「啊!我差点忘了。」童雅女突然打断他。「你等一下。」 她兴冲冲走进厨房,留下祁融郁闷独坐。 她以为他无聊爱现?才不是,他只是不甘心。他不认为自己逊于韩慈,可是从她口中,永远只听得见韩慈的好,对韩慈的钦佩仰慕。「韩慈才不会说这种话」、「韩慈很有才华,又体贴」、「明明年纪一样,为什么你和韩慈差这么多」、「我比较喜欢韩慈」…… 虽然她与韩慈始终没有交往,但他想,她是喜欢韩慈的,在她眼中,韩慈样样比他好,况且她摆明对他没兴趣,甚至有点嫌恶,他怎么拉得下脸坦白?他怎么说得出——其实,他暗恋她好多年了。 他只能卖力表现优点,夸张地吹嘘自己,他不会把感情说出口,他要她自己对他动心。 结果呢?不论他讲多少话,她反应永远冷淡,分别四年,没见她热情欢迎,没见她特别高兴,最打击他的是,两人聊不到五分钟,她又提起韩慈! 他努力想吸引她注意,但她的反应令他觉得自己是个耍宝的小丑。 够了。他有再多热情,也会心冷,他怀抱再大希望,看不见可能,也会渐渐绝望。他不要再期待了,不要再暗暗恋慕了,项链的秘密,就让她永远都不明白吧…… 他是撞着冰山,撞上她这座大冰山,他触礁,沈没在辛苦的暗恋里,她困住他——或许是他困住自己。暗恋最苦的不是对方不知道,是自己不能割舍,是他的心执意去爱,执迷不悟,在爱的迷障里浮沈…… 不一会儿,童雅女回来,笑吟吟将几碟凉拌小菜放在他面前,都是他爱吃的。 「我昨晚腌的,还不是很入味,因为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到。尝尝看。」 她盛了一碗白饭给他,却见他脸色古怪。「怎么?我记得你写信说国外都吃不到这些小菜,很想念,说回来后要吃很多。」他不开心吗? 「妳特地做给我吃?」 她抿唇微笑,没否认。「吃看看吧!」 那美丽微笑像致命的小火苗,又将他点燃。他不记得自己信里抱怨过这些,她却记得……或许,一切还不是太绝望。 他欢喜了,动筷挟小菜来吃,大声赞美。「嗯,好吃!」 「听说你要进公司?不再深造?」祁家的「光研」从事相机制造,由祁家父亲创始,近年转入数字相机生产,事业发展得不错。 祁融点头。「我爸虽然还挂名总裁,但shen体不好,事情多半是我哥在处理,我想都念得差不多了,也该进公司帮忙了。」 「他安排什么职位给你?」 「副总经理。」 「哇!」 「『哇』是什么意思?妳觉得我不能胜任?」 「你之前从没接触过公司事务,一进去就当副总经理,做得来吗?」 「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别人家是纨?子弟因为投对胎,混个职位来做,我不一样,我是真材实料的天才,绝不是尸位素餐,我是适得其所,就像警察负责抓坏蛋,消防队负责灭火,天造地设刚刚好。」 「嗯,我知道你一向很厉害,先祝你上任后一帆风顺了。」不伦不类的比喻让她直笑,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教她心悸。 终于得到她一句赞美,他可得意了。「妳呢?还在画那些有的没的?」 「不是有的没的,是小说的封面和儿童绘本。」 「妳要这样一辈子画画?不找工作?」 他口气彷佛绘画是没出息的工作,她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啊,也是我的兴趣,做得也不错。而且韩慈开了绘画教室,专门教小朋友,他问我要不要去开课,我还在考虑。」 「喔。」那表示她和韩慈会走得更近,他绝不乐见其成。「我看还是不要比较好,妳要想长远一点,教课的收入能有多少?我觉得妳还是应该找个稳定点的工作。」 「我刚才很诚心地祝福你,你不能也祝福我吗?我的工作有这么差吗?」 「我是很想,但是摆明没前途的东西,我还夸妳,不就害妳越陷越深?妳又不会用计算机,都手绘的,整天趴在桌上画图,近视上千度了,就不要哪天搞到瞎掉。而且妳要是画得好,怎么还没出名?我看妳也画得不怎样,到现在还是没没无闻的小画家——」警觉这话有点过分了,他住嘴。 童雅女没回答。她望着他,唇边的笑已消失,眸光清澈冷冽,平静得教人看不透心思。 祁融被这样的眼光看得很紧张,直冒冷汗。要道歉吗?她也知道他对这回事的反应就是这么恶劣,听她讲绘画兴高采烈,就是很刺耳,他厌恶她和韩慈共有的那个世界,那个他无法涉足的世界,他一直想把她从那里拖出来。 他才不会鼓励她,让她跟韩慈混得更起劲,也休想他会道歉,因为他真的很讨厌她提画画的事。祁融板起脸强撑,跟她美丽冷淡的黑眸相望,心里七上八下。她生气了吗? 半晌,童雅女淡淡道:「我也才画几年,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大画家。如果一辈子都画不好,那就是我天分不够,能够登上金字塔顶端的人本来就只有几个,我当垫底的也没关系。」 她没生气,因为一提到绘画,他就是这种轻蔑口气,她早就习惯了。 但为什么她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为什么她感觉受伤比气恼更多? 幸好她没骂他,祁融松口气。「咳,其实我是担心妳,妳这么不积极,接几个小case,下的功夫那么多,只赚点小钱,要就赚大一点。所以,我要给妳一份工作。」其实这是他临时起意的念头,但边讲边想,他觉得这念头很赞,可是一个把她拖离韩慈身边的好机会。 什么?话题太跳,童雅女傻了。「啊?」 「我说我要给妳工作,妳来我家公司,公司每年都会做一些月历或万用手册,作为公关用途。往年都是拍些公司的照片拿去制作,今年我们想来点不同的,请画家来素描或写生,总之改用绘画的方式呈现公司的面貌。我跟我哥商量过了,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妳。我把合约拟好带来了,妳看看,不满意的条件还可以谈。」他打开带来的牛皮纸袋,抽出合约,放在她面前。 童雅女错愕了下,忽然笑了。「我有没有听错?你要雇用我?你刚刚还说我是没没无闻的三流小画者,现在说要雇用我?你觉得我画出来的东西能看吗?」 「我哪有说妳是三流的?既然出版社愿意用妳的稿子,可见妳应该……有一定的水准。」 「喔,是喔。」瞧他「水准」两字说得不甘不愿,她微笑。「帮我谢谢大哥的好意,不过,我拒绝。」 「妳确定?我们给的报酬不低,而且这是妳打知名度的大好机会,妳考虑清楚。」 「谢谢,我真的不想接。」 「该不会因为我刚讲那些话,妳生气了吧?拜托,心眼别那么小,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这些话应该是她对他说吧?也不想想是谁因为自己不会画图就耿耿于怀二十年。她解释。「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最近新绘本要推出,我很忙,你突然跑来就要我接这工作,我没办法排出时间。」不过,她没接过这类 case,感觉很新鲜,有点跃跃欲试,可是再想想自己的工作进度,她犹豫难决。 「真的不行?」 「恐怕没办法。」 「好吧,我懂了,妳有空在韩慈那边开课,没空帮我们公司画年历,妳跟他是好朋友,交情好嘛,我算哪根葱?」他语气很酸。 「不是这样,开课的事我早就在考虑,你讲这个太突然了。」 「又不是要妳马上画马上交差,时间很充裕,可以慢慢来。」 「可是……」她真被说得有点心动了。 她显然动摇了,他接着说:「其实,除了这工作,我还需要妳帮个忙。」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刻意压低声音。「大概半年前开始,我们公司有不少构想常被竞争对手抢先做出来,我哥怀疑有员工泄漏机密,结果上个月对方推出单眼相机,和我们开发中的产品有七成相似。从成品来看,不是知道细节的人根本做不出来。」 她吃惊。「你们抓到泄密的人了吗?」 祁融摇头。「查好几遍了,就是抓不到,所以我想安排一个我和我哥都信得过的人,暗中帮我们调查。」 「等一下,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吧?」见祁融点头,她吓得猛摇头。「不行,不可能,我哪会做什么调查工作?这种事应该找专业人士处理才对吧?」 「我们早就做过内部调查,约谈很多员工,结果弄得士气低落,大家压力都很大,我才想换个方式。调查还是会继续,但公司没人认识妳,妳可以用特约画家的身分到处走动观察,也许会发现我们漏掉的地方。」 「不可能,我不懂你们公司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留意什么,你们没别的人选吗?」 「其实我们原本没打算找外人进来,我跟我哥是在讨论明年月历要做哪一款时,我哥说不想再用老套的照片,我说——不对,是我哥提议说可以尝试手绘的风格,我们就聊到妳了。」 「你跟你哥推荐我?」真稀奇,还以为他对她的小事业不屑一顾。 「没有啊,我没有特别提起,只是讲到画画,本来就会想到妳。其实是我哥先想到,问我意见,我说……呃,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哥觉得妳的作品不错,就这样决定了,都是他的意思,我只是来转达。」他讲得含含糊糊,总之是极力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出半点力。 在童雅女听来,他是欲盖弥彰,自尊心要他不屑,又不肯承认好意,只好假借自家大哥名义,那副别扭又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很可爱,她忍不住偷笑。 她有点心动,但想到附带条件又冷掉。「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帮你们调查什么。」 「没关系,妳主要目标是把月历完成,能帮我们发现什么,那很好,没发现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可是,你们公司里有害虫,对公司影响很大吧?」 「是很糟糕。我们跟日方签约进行技术合作,万一对方把日方的技术外流,巨额的违约金会让公司元气大伤。」 听起来好严重,童雅女很担心。「你爸妈知道了吗?」 「知道一点点,我哥讲得很简单,只告诉他们虽然有员工泄密,但情况他控制住了,不想让他们操心。毕竟我爸有高血压,我妈shen体也不好。」 「喔……」祁家双亲待她很好,把她当亲生女儿似地疼爱,如果她帮得上忙是应该义无反顾。「但是要我当福尔摩斯,实在不可能。」 「安啦,福尔摩斯是我,妳是我的助手。所以妳答应了?」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他笑逐颜开。「那妳看一下合约,没问题的话就签吧!」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钢笔,不小心掉出一本橘色小记事本,他迅速捡起,若无其事把笔记本收回口袋,钢笔递给她。 她翻着合约,不放心又问:「我只能保证我的专业范围喔,如果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你可别怪我。」 「安啦,我就说妳专心工作就好,其它不强求。别这么担心,妳不是一个人,有我在啊。」祁融豪迈地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会罩妳!」 第二章 仔细回想,童雅女不记得祁融曾经罩过她什么,他能有一天不惹她生气就不错了。 严格来说,应该是她罩他比较多。 自从国一时美术老师给了他的静物素描一个不客气的低分,他的美劳作业从此都由她代劳了。非她自愿,实乃被逼也。 喔,有一次或许算他罩她,但他应该不记得,对他而言,那大概是转眼即忘的小事—— 那时她国二。她永远忘不了,当时上美术课,老师给的题目是“自画像”。 她很快完成自己的那份,又抽了张图画纸,握着2b铅笔,慢慢在纸上勾勒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神气的眉——左眉一道小疤据说是她幼时的杰作——直挺的鼻梁,永远自负上扬的唇,骄傲的俊俏脸庞…… 即使此刻笔下不是她分内的作业,即使腹部因生理期而不舒服,笔尖优游于画纸上的感觉仍让她愉快,而画中人悠哉地坐在教室后头,被一群同学簇拥着聊天,谈笑声不时飘入她耳中。 “班长,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女同学嗲声道。 “不行,篮球队要练球。”俊秀的祁融懒洋洋地摇头,正值变声期的嗓音略显低哑,游移的目光不时落在窗边安静的身影上。 “怎么又要练习?” “县赛快到了。我是队长,不去的话铁定被教练骂到臭头。” “你球技那么强了,还需要练习吗?” 祁融一笑,习惯性地以指轻摩左眉的小疤,颊上的梨涡显得淘气迷人。“篮球需要的是团队合作,可不是个人秀。” “就是嘛!你们女生懂什么!”男同学嗤之以鼻。 “谁说我们女生不懂?”女同学娇嗔。“我们每次去看球队练习,班长都会解说规则,哪像你们这些臭男生,只会嘲笑人!” “规则是死的,其实不需要我解说,看久了也会明白。”见那抹身影专心作画,他很满意,可是见她过度专注,仿佛画纸就是全世界,他心头的滋味又变得复杂。 他最看不惯她那副一拿起画笔来,天塌下来也无所觉的呆样! “对嘛,反正她们就爱捧帅哥的场,班长你其实不用理她们,她们都能无师自通的啦!” “有句成语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醉翁之意不在球,在打球的人啦!” “哪、哪有啊?你们男生还不是常常去看班长打球?” “别吵了!”祁融笑着打圆场。“大家来帮我加油打气,我才会打得更起劲啊,气势也是赢球的关键,只要有来,我都感恩的啦!” 故意让笑声朗朗散播开来,他笃定窗边的她听见了,可镜片后那双眼仍旧没向他投来,但另一个左小腿打着石膏的男孩走近时,她整个人弹起来。 “韩慈!你只要叫我一声,我会过去拿,你不需要自己拿过来啊!”童雅女连忙拉来椅子,让拄着拐杖的男同学坐下。 “石膏后天就要拆了,走几步路没有关系。”韩慈微笑。他眉目清俊,比同龄孩子多了早熟的沉郁。他将素描本递给她。“你这次的写生很棒,我很喜欢。” 童雅女眼镜后的双眸骤亮。“真的?我觉得还是差了点,你画得比较好。”她与韩慈都对绘画极有兴趣,不时交换彼此的作品,切磋交流。 “你的细节处理得很漂亮,比我厉害多了。” “可是我觉得你比较有天分,美术老师也这样说。” “那是老师的看法,你也很有天分啊,我就是从你的笔触得到启发,这次也挑了个景写生,请你多多指教了。”韩慈淡淡一笑,教室角落投来的锐利眼光像针要扎在他身上,他不温不火地回瞥一眼。 又聊了一会儿,韩慈回自己的座位,童雅女捧着素描簿怔怔出神。 韩慈两个月前才转来他们班上,沉静的他不多话,却有一手让人惊艳的画技,让内向的她忍不住主动接近,他们迅速热络,成为好朋友。 他聪颖优秀,功课名列前茅,但从不骄傲,更不会嘲笑她,不像某人,拿了什么好成绩就巴巴地来跟她炫耀,仿佛没有她欣羡的眼光,他的光环就不够亮,实在是很幼稚…… 她还在出神,猛然一颗人头挤到她眼前,吓得她掉了素描本。 她瞪着眼前俊秀的男孩。“骑……骑龙,别吓我。” “干么?看到鬼啊?”祁融斜瞄了掉在地上的素描本一眼,有恶劣的快意。“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是要怎样画我?” “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有几个眼睛鼻子,我一清二楚,不需要看。”童雅女拾起素描本,小心翼翼收入提袋。 祁融嗤声。“你都几岁了,还玩这种交换图画日记的游戏,真无聊。” 童雅女不理他,拿起2b铅笔继续未完的画作。早知道他会来损她几句。 她完全理解他会看韩慈不顺眼,韩慈不但和他同样天资优异,还擅长绘画,她毫不怀疑韩慈已经名列他心中黑名单的榜首。 祁融往她面前一坐。“这次期中考,你考多少?” “连你的一半都没有。”果然开始了。他是明知故问,成绩单就贴在教室后面,他照例又是满分,与韩慈并列第一名。 “喔。真糟糕。”祁融口吻遗憾,脸上笑嘻嘻。“我本来想故意写错几题,可是我妈说我这学期全部满分的话,就要买电动给我,我只好拿出实力了,害你回家又要被你爷爷拿来比较,真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那是你的实力。”他会不好意思才怪,他是来吹嘘,想要她佩服他,就算她真的羡慕也不会让他知道,她受不了他那副得意的表情。 “唉,你别看我考第一好像打哈欠那么简单,其实我压力很大,我从小到大都拿第一,没有退步的余地,少考一分就是失常,维持满分的人生也是很累的,我其实很羡慕你这么轻松——”见她埋头画图,他问:“喂,你有没有在听?” “有啦。”虽然很想塞住耳朵。 祁融凑头过去看她画。“画图到底有什么好玩?不过就是在那边涂来涂去的鬼画符,美术课不得不画已经够讨厌了,你干么吃饱太撑,下课也在画?” “因为我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图画得再好,考试又不考,不如多念点书。” “你不懂的。” 祁融讽刺道:“是啊,像我这种画图拿低分的白痴,当然不懂你这位大画家为了艺术,宁可让成绩吊车尾的伟——大——情——操——” “反正我笨,努力念书也没用,不如好好做自己喜欢的事。”以前被他嘲笑,她会伤心,但听得太多,已经麻木。 “而且有了同伴,就堕落得更起劲,对吧?就算韩慈是个蠢蛋,愿意陪你一起做蠢事,你就高兴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拖累你?明知你功课不好,不找你一起念书,却一起做些有的没的,他根本不安好心——” “你再乱批评韩慈,就把图拿回去自己画。”他要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她无所谓,牵扯到旁人就太过火了。 “我——”这丫头虽然性子温驯,一旦执拗起来,十头大象也拖不动。哼,好男不与女斗,他悻悻地道:“我才讲两句而已,你干么激动?你以为我爱啰唆吗?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是吗?”还真是冠冕堂皇,明明就是冲着韩慈来。 “当然是,你以为我是谁?”祁融跩兮兮。“我,从小考试都第一,参加比赛都拿冠军,有我在的球队没有输过,十四年来的人生辉煌灿烂,未来前景一片光明,我这样优秀的菁英分子,就像数学的黄金比例,兼具和谐与艺术的极致完美,如此出类拔萃的我,所作所为当然都是出于善意。” “你是不是偷喝酒?”每次听他这么自我陶醉,她都想笑,这世上要是有厚脸皮比赛,他肯定也拿冠军,当之无愧。 “我是要跟你强调,本帅哥的眼光绝对没错,你要远离韩慈,别跟他走太近。” “我听不出你一大段话跟这个结论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因为我知道某些你不知道的事。你以为韩慈为什么转学?因为他在以前的学校——”这件他从师长闲聊偷听来的事要是说出来,恐怕韩慈又得转学,祁融忍住话。“总之你听我的,离他远一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韩慈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什么问题?” “他——我不能说,总之你跟他保持距离,别跟他在一起。” 她静静瞅他,不说话,祁融皱眉。“你不相信我吗?” “除非你说清楚他有什么问题,否则我当然不信。”她才不信韩慈有什么古怪,只是某人的小心眼在作崇吧? “我不方便说,你相信我就对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难道会骗你吗?” “要是他真有什么不对劲,你拿出证据来,我当然会相信。” “要证据干么?有我的话就够了,我又没骗你,你以为我故意中伤他吗?我是那种人吗?”瞧她表情存疑,祁融不高兴。“你干么这么护着他?难道你……你喜欢他?” “是啊,我喜欢他。”她很珍惜这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听在祁融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喔,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他……”像班对小华和利雯那种喜欢?他不太懂,只知她与他认识了一辈子,但她认识韩慈才多久,却相信韩慈胜过他,这感觉像遭背叛,令他不爽。 他俊颜一凛,警告道:“你最好别喜欢他,他很危险。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为你好,听不听随便你,不要被怎样了才来跟我哭,我不会同情你。” 他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水杯,杯子倒了,水溅湿了画纸和她的长裤。他也不道歉,只是沉着脸,转身就走。 童雅女默默取出面纸,吸干水渍。她不懂,他今天吃错药吗? 他平日就任性,少爷脾气大得很,今天又更奇怪,仿佛掌握了韩慈的重大秘密,却又语焉不详,三言两语就要她远离韩慈,她怎么可能照办?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韩慈温文儒雅守规矩,不像坏胚子。至于他为何转学——就算他真的做过什么事,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了,两人平常相处,他从没让她感觉不愉快,根本不需要回避。 没多久,下课钟响了。 童雅女收好画具,刚站起,突然腹部一阵异感传来。 不会吧?明明才换过不久的,拜托,千万不要是她以为的那样…… 她悄悄拿手帕往裤子后抹去,手帕上的血痕让她感到天崩地裂的惊恐。糟糕,真的沾上长裤了,下一节是体育课,她怎能这样站在操场上?可是她根本没带替换衣物…… 她想找女同学帮忙,但大家下了课便一哄而散,教室里只剩几个男同学。 不,她死也不向男同学求助,上次学艺股长不小心将卫生棉掉出书包,就被班上男生嘲弄了好多天,如果她这副模样被发现……她不敢想像他们会用多么尖锐的字眼取笑她。 她白了脸,六神无主,慌乱张望,存着万一的希望,寻找负气走掉的祁融,却绝望地看见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 也许……她可以设法找一位女同学,拜托她向体育老师请假?可是她手边没半件可以遮掩的衣物,连美术教室也踏不出去,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不出办法,急得快哭了,眼睁睁看同学们走光,离去的祁融却折返,还带回一件干净的体育长裤,掷在她面前桌上。 “拿去换吧!” “你……”他看见了?她羞怯又尴尬,脸蛋红透。 “我不是故意打翻水的。”祁融绷着脸,飘移的眼光没有正视她。“天气有点冷,虽然说笨蛋不会感冒,不过穿着湿衣服也不好受,正好我多带了一件替换的,你拿去穿吧。” 是因为他弄湿了她的长裤,特地拿来给她换? 她不记得他何时有过这般体贴的心思,但正好替此刻的她解围,她嗫嚅着:“谢谢……” 他挥挥手。“我是值日生,先去借球了,你记得把美术教室的门关好。”语毕,他逃离似地大步离开。 童雅女将长裤揣在怀里,小心翼翼在教室门口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经过的同学或老师,才快步奔入十公尺外的洗手间。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洗手间入口,走廊另一端窥伺的人立刻冒出来,闪入美术教室内。 “干么东张西望老半天,我早就把人都赶到球场去了。”祁融嘀咕,拎着湿抹布走向童雅女坐过的位子。 她一站起身,他就看见椅子上一片殷红,立刻催同学们离开,再回教室拿更换的长裤。幸好有那杯水泼倒在先,给了他天衣无缝的借口。 她大概吓傻了,只想着如何遮掩自己,完全没发现椅子上也留下痕迹。 “慌成那样,有那么可怕吗?不过就是——”他走到椅子旁,那片红落入眼帘,突地窘住脚步。 那颜色触目惊心,他拿抹布擦椅子,手竟然有点抖,他暗骂自己没用,怕啥?上周他被球砸到脸,流的鼻血比这个还多呢,他不怕血,没什么可怕的,他只是……只是……心脏怦怦跳,又不是做坏事,可是很慌,手心流汗,深恐有人闯进来发现他在干么。 他边擦边碎碎念:“妈的,韩慈算什么?他有我细心吗?他有我反应快吗?要不是我有带长裤,看你怎么办?竟然不相信我,你这笨蛋……” 难怪,就觉得呆小雅这两天气色不太好,脸色苍白,原来如此,平常她活蹦乱跳,跟他斗嘴中气十足,“那个”一来,变懒猫一只。女孩子每个月都要一次,很难受吧?不知道有没有像伤口搽碘酒那么痛? 童雅女换上了干净长裤,踏出洗手间,就见祁融站在洗手台前,把一条抹布扔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洗手。 他怎么又回来了?她连忙把卷起的脏裤子藏在背后,他正好转头看见她,两人目光交会,同时不自觉地微微一震,热气漫上两张脸庞。 “你……换好了啊。”他强装镇定。 她也装作若无其事。“嗯。你不是去借球?”怎么又跑回来? “呃,我忘记拿书包,回来拿。”他瞧她一眼,忽然走近她,蹲下来。 她吓一跳,想后退,裤管却被他拉住。“裤管都拖到地上了。” “喔,我没注意……”她乖乖站着不动,看他蹲着帮她折好裤管,感觉好迷惘。这是平日跋扈自大的祁融吗?是那个自恃聪明,老拿她当笨蛋看的幼稚祁融吗?她从不知道,他也有细心体贴的一面,她看他蹲在脚边,他的背脊何时变得这么宽?竟令她觉得……很可靠。 这样的他,好陌生,不像她认识的祁融,她心跳加快,不太自在,虽然,感觉并不讨厌。 祁融替她折好裤管,发现她鞋带松了,顺便系好。她的脚很小,脚踝纤细,他很熟悉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寸,她额头饱满,五官清秀,肌肤白里透红,将醇黑杏眼衬得清亮。她柔软单纯,有点迟钝,总让他想起曾饲养过的小兔子。 方才她急得泪水在眼眶里转,当他拿干净的长裤给她,她感激的眼神显得好脆弱,惊慌无助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更娇小,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抱个满怀,安抚她,告诉她没事了……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没忘记,她说她喜欢韩慈,她大概宁可让韩慈安慰她。 他实在很讨厌韩慈,越来越讨厌! 祁融站起来,语气生硬。“走吧,该去操场了。” “可是,你不是回来拿书包吗?”童雅女困惑,他两手空空,就这样走了? “……我突然不想拿了。走啦!”喜欢?可笑,她懂什么是喜欢了?不过是因为韩慈也会画图,她也喜欢颜料和画纸,颜料和画纸能在她最狼狈时帮她一把吗?韩慈能拿抹布帮她收拾善后吗?他对她多好,她却只会给他脸色看,连一句感谢都没有,不知感恩的家伙! “明天我把长裤洗干净还你。祁融……”她低声道:“谢谢你。” 他愣住,看着她,她眼色腼腆,脸蛋浮起淡淡红晕,他忽然觉得她很美,想起自己的长裤包裹着她肌肤,仿佛他们的皮肤在无人知晓中,亲密地熨贴彼此…… 他脸庞热了,语无伦次。 “喔,我的衣服不随便借人的,你好好洗,穿久一点……呃我是说,不要洗坏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祁融干脆转头就走。 她仍旧是她,但仿佛有哪里不同了;他语气依然恶劣,但他自己仿佛也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十四岁这一年,他还不太懂什么是喜欢,但第一次清楚地体认到,他与她,是男生和女生。 *** 优等生就会上一流学府,所以童雅女认为她即使很衰地跟祁融同校同班九年,至少上了高中,他们也要分道扬镳。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充满意外,她在联考成了爆冷门的黑马,上了一所还不差的公立高中,而祁融大考失常,沦落到跟她同一所学校。 韩慈则考进颇负盛名的美术班,于是三个人又同校了。 风云人物到了哪里都是风云人物,祁融的高中生活照样科科满分,考试比赛拿第一如家常便饭,他也依然本着“绘画无用论”嘲弄她,但至少不同班,她耳根清静些。 这天,在公车上,听韩慈谈起近日校园发生的大事件,她惊愕万分。 “……等等,你说祁融找篮球队队长单挑?他干么和人打架?”虽然她和祁融是邻居,但不一定天天见到面,她也不太留意校园八卦,此刻听到真是大惊奇。 祁融虽然不算乖学生,也不会闹事,怎会找人单挑? “不是打架,是以球技决胜负。结果他赢了,打败篮球队长。” “喔。你说单挑,我还以为他跟人打架呢。”她松口气,不是打架就好。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去找篮球队长单挑?” 这么一说是有点怪,童雅女想了想。“因为他想进篮球队?” “凭他的实力,想进球队只要跟教练说一声就好,何况他事后也没有加入球队。” “那他到底为什么做这种事?”她完全猜不透祁融的动机。 她真的毫无头绪?韩慈暗示她。“上周,你在楼梯间不小心把颜料掉一地,好像是篮球队长帮你捡的?” “是啊,那天我正好忘了戴眼镜,要不是他帮忙收拾,我可能漏捡好几罐。可是他后来就常常来教室找我,邀我去看他们球队比赛,我跟他又不熟,这样很奇怪。”她困扰地皱眉。 她对运动并不热中,从前是因为祁融也在球队,偶尔会强迫她去观赏他在球场上的英姿,但要她为一个毫无交情的人捧场,她兴趣缺缺。 “被你一再拒绝,他就死心了吗?” 被韩慈一提,她才想起。“没有,可是前两天,他突然说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后来他真的就没再来过。” “那你从此恢复清静了,不是很好吗?” “对啊。” 见她毫无心机地点头,还一脸如释重负,韩慈差点笑出来。“他之前缠你缠得那么紧,突然间态度改变,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一点。”其实她只庆幸摆脱了纠缠,并未深思。 “你没想过他的转变有可能是受到某种打击?例如说,有人逼他不准再来找你?” 童雅女脑中各自为政的两件事总算接上榫头,杏眸睁大。“你是说,祁融去找他单挑,是为了帮我赶走他?” “我是这样猜想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曾和祁融提过篮球队长的事,不料说了半天,才发现他戴着耳机听音乐,她生气地摘掉他耳机,他也气她打断他欣赏摇滚乐的兴致,因此小吵一架,队长的话题就此被遗忘。她以为他没听见…… “你可以去问他。不过,我看他不会说实话。”因为,祁融心高气傲又死要面子,要他承认真正原因,他大概宁可被杀头。 这几年,看这对青梅竹马相处,一个别扭而言不由衷,另一个神经灌水泥,不导电,与爱情电流绝缘,他是可以推他们一把,点醒当事人,但……为何他要这么做?何况祁融将他视为假想敌,他说的他不见得相信,说不定还怪他多管闲事。 “小雅,你到站了。” 童雅女下了车,祁融伫立在路边的咖啡厅门口,望见她,他嘴角甫扬,可瞧见公车上的韩慈,他脸色立即一沉。 公车开动,将韩慈载走了。祁融道:“我约的是你,你干么找他?”他心里不爽,口气咄咄逼人。 “我们相约去看画展,然后他要去找朋友,就一起搭公车。” “喔,原来是看画展,两个蠢蛋一起去看另一个蠢蛋把颜料倒在纸上,我可以想像那样很有趣。” “才不是,那是山杉大师的画展,他本人还到现场——” “不用讲了,我都知道,跟韩慈看画展,比跟我过生日有趣一万倍,你会迟到半小时,我可以理解,其实你根本不想跟我过生日。” 童雅女歉疚。“对不起,因为公车误点……”她跟着祁融走进咖啡厅。“我本来打算看完展览马上过来,没想到人太多,挤不上公车,才会迟到,我礼物都准备好了,怎么会不来?” 他们生日只差一天,从小他便“规定”他们每年生日要交换礼物,根本没问过她意愿,年年都被勒索礼物,她怎会忘记这一天? 祁融挑个位子坐下。“不必讲了,我知道你喜欢韩慈,跟他在一起比较高兴,跟我过生日就很勉强。” “我跟他兴趣一样,本来就比较有话聊。” 她的不反驳听在祁融耳中,教他眼色阴郁。“礼物呢?我看你忘了吧?” “早就买好了。”她拿出纸袋,递过去。 他打开,是他喜欢的乐团的新专辑,附上签名海报。海报是预购的前一百名才有,他一听到消息立刻去订,还是慢了一步,没想到她却弄到手了。 这礼物,足见她的用心。 他俊脸终于有了笑意。“算你厉害,我本来要预购,结果名额一下子就满了。”他开心了,墨眸闪耀,似阳光般爽朗,上一刻还恶形恶状的小霸王,变成心满意足的单纯少年。 “我的礼物呢?”童雅女也不跟他客气。 他瞅着她笑,神秘兮兮地拿出个小盒子。 “这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 她拆开包装,是个小珠宝盒,盛装一条银质项炼,坠子是一堆纠结银线,压平切割成一个扁平的长方条,造型朴拙,欠缺设计感,好像把面条挤在一起似的。 “这不便宜吧?”她不懂珠宝,但材质看来不差,猜测它价值不菲。 “还好啦。我存了半年的零用钱买的。” 她吓一跳,这么丑的东西还这么贵?“这太贵了!我不能收。” “这是为你订做的,你不准不收。” 为她订做?她心湖起了奇妙涟漪。“可是太贵了……” “贵又不用你出钱,都说是帮你订做的,你不收,我要送给谁?”其实,他还准备好一些话想对她说,可想起公车上的韩慈,和她道别的眼神,那眼神里,仿佛藏有他不懂的默契,那些想过千百遍的话终究出不了口。 他可以想像,她与韩慈去看画展,交流心得,讨论什么光影变化,什么布局和鬼技法,她兴奋快乐的脸色……哼,无聊毙了,他才不希罕。 他只是……希望独占她甜美的笑靥,希望她凝睇画作的温柔视线里,有他…… “反正你收下就是了。”祁融拿起项炼为她系上,抚开她及肩发丝,他的手绕到她颈后,略显粗糙的手掌擦过她肌肤,她不由得微微绷紧。 他忽道:“我觉得你全身最漂亮的就是头发了,留得越长越好看。” 童雅女却注意到他的脸。“你的脸怎么了?”现下距离近了,才发现他额头红一块,嘴角有点肿。 “早上我去学校图书馆,有人在路上堵我,他们人多,我挨了几下,不过那个带头的也被我揍得爬不起来。” 她吃惊。“你跟人打架?你伤得怎样?严不严重?”她连忙拂开他头发,检查额头那片红,又端详他肿起的嘴角。“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打你?” “小伤而已,搽个优碘就没事了。”她这么担心他,令他心情好了点。“是我们学校的篮球队长,大概是跟我单挑输了不爽,撂人来扁我。” 她错愕。“因为他单挑输给你,所以就找人打你?” “八成是吧,是男人的话,有种就在球场上再战一次,动拳头不就承认他球技不如我?笨蛋一个!” “你为什么要找他单挑?”难道,就如韩慈所言…… 祁融撇开脸。“看他不爽。”很明显的言不由衷。 童雅女凝视他。他一向任性、为所欲为,要将她视为禁脔也不必过问她同不同意,哪个男孩和她多说几句话,他马上跳出来干预,出尽手段将对方逐走。 他总说她笨,将她嫌得一无是处,嫌弃完依旧将她霸占在身边,一副“即使她是个很烂的玩具,也只有他能玩”的幼稚心态,完全不可理喻的独占欲啊…… 他认定她是属于他的,篮球队长却对她频频邀约,他莫非是……吃醋了? “祁融……你是为了我吗?”不知何故,她竟有点紧张,心跳加快。 她仿佛看透什么的眼光令他心慌,在这千载难逢的关头居然失了勇气,矢口否认。 “我、我是看他不顺眼,拿了几个冠军就?得要命,所以去教训他一顿,你的事只是顺便处理。” 原来她只是顺便…… 也对,她毕竟是个差劲的玩具,天之骄子最多在兴起时捉弄一番,怎会认真看待? 她沉下脸。“我又没要你帮我处理,我提起队长的事,只是聊聊天而已,你干么去找人家单挑?还跟人家打架,万一被教官知道怎么办?” “原来是我会错意啊!”祁融阴阳怪气地哼声。“原来你那天硬打断我听音乐是为了炫耀你有人追,那我向你道歉,我不该会错意还多管闲事,原谅我,我书读太多,脑筋秀逗了,天才偶尔也会搞错状况嘛!” 他站起来,夸张地向她鞠躬道歉。“对不起,万人迷童小雅小姐,我不该多管闲事,找你未来的男朋友单挑,还把他揍到鼻青脸肿变猪头,真是对不起——” “够了,你不要这样。”其他客人都向他们望过来,童雅女窘得想藏进桌底。“快坐下来。”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坐下。”他表情正经,仿佛很有道歉的诚意。 “好啦,我原谅你,你快坐下!”莫名其妙,全是他自作主张惹出一堆事,根本与她无关,为什么责任好像都在她身上,还要她原谅?! 她气恼,一等祁融坐下,她就说:“我要回去了。” “不行,还没吃东西,我们每年生日都会一起吃顿饭,你吃完才能走。” 还吃?她哪有脸待在这里?可是又怕不顺他意思,他又做出什么惊人举动,童雅女翻开菜单,随便挑了下午茶套餐,板着脸,打算快快吃完快快走人。 看她气呼呼瞪着窗外,祁融却笑了,因为她生气的模样很可爱,红唇嘟起,白润脸颊鼓鼓的,而他为她戴上的项炼在她颈间,衬得肤光莹柔,丝丝黑发如墨。 即使她气他、讨厌他,总好过她对他视若无睹,当他是空气。就算她恼他,他们还是一起过生日,他还是比韩慈更亲近她。 “生日快乐,小雅。” 祁融微笑,嗓音不自觉地太过温柔。 第三章 虽然祁融有臭屁过头的毛病,虽然她从没去过公司,虽然她实在不懂自己该做些什么,但他答应过的事,从不跳票,有他和祁家大哥罩着,应该不至于出什么楼子吧? 但所谓的“我会罩你”,是祁融简单解释完该注意公司里的哪些人,与她签好绘制合约之后,接下来三天都不见人影。 这天午后,她独自以特约画家的身分踏入“光研”,在接待室里紧张地等了十分钟,来带她的也不是祁融,不过幸好也是熟人。 “啊……”童雅女甫张唇,才想到自己的身分是特约画家,不该认识公司里的任何人。她及时忍住招呼,看英俊男子向她走来,与她握手寒暄。 “你好,童小姐,敝姓韩,是副总经理的特助。”韩忍冬递给她识别证。“这个请你戴上,我陪你在公司里四处走走。” “嗯,麻烦你了。”他一本正经的口气,让童雅女暗暗好笑。她和这位韩特助其实很熟,他是韩慈的堂弟,很年轻就进光研工作了,原本管理秘书课,因为祁融归国,祁家大哥特地把他调到弟弟身边辅佐。 他们并肩走在走廊上,一路上遇到不少员工。韩忍冬道:“童小姐应该拿到公司的平面图了吧?打算从哪边开始画?” “我想先把公司每个楼层都走过,熟悉环境,再来决定画什么。公司里面似乎有个小温室,顶楼还有特地设计的花园,我想应该都很适合取景。” “好,我陪你走一趟。不过,有些地方是不适合给外人看到的……” “我知道,这些合约都有载明,我都记住了,会避开的。” “好,那我们从十七楼开始,那边是员工休闲中心,温室就在那层楼。” 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只剩他们俩。 韩忍冬微笑。“没想到二少会说服你。” “其实我有点后悔了。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紧张,还失眠。他呢?” “他正在忙。所以派我来接你。” “喔。”她想像祁融办公的模样,召开会议,面对一室高级主管,侃侃而谈……然后逼问下属他今天帅不帅。她忍不住好笑,他应该不会这么胡闹吧? 韩忍冬又道:“该怎么做,二少都解释过了?” “嗯,他说目前开发室的嫌疑最大,里面所有人的照片资料都给我了,他还说,最有嫌疑的是里头的楚秘书……” 韩忍冬蹙眉。“我之前管秘书课,每个秘书都是我亲手训练,她们每一个我都很了解,我不相信楚秘书会出卖公司。” “他说,楚秘书在外面租屋,她的室友在光研的对手公司工作,公司监看员工的网路活动,她和她室友常常有电子邮件往来。” “但信件内容没什么问题,她说和对方是朋友,员工总有交友的自由。” “总之,祁融要我特别留意她。他说疑似公司技术外流的时间点,楚秘书和对方信件往来特别频繁,他有给我记录——啊,资料在我背包,你帮我拿一下。”她背过身子,韩忍冬拉住她背上的大包包,拉开拉链。 刚好电梯抵达十四楼停止,门打开,一对男女站在外头,见了电梯里的两人都是一愣。 童雅女也愣住,电梯外的男子一身蓝色西服,正是祁融,而他身边的女子,一头波浪鬈发,面容冷艳冶丽,身材凹凸有致,正是最有嫌疑的楚秘书。 瞧两人表情,显然在电梯打开前正聊得高兴。 韩忍冬先回神,点头致意。“副总经理、楚秘书,这位是公司聘请的画家,童雅女小姐。”接收到祁融不悦眼神,他默默把背包拉链拉回去,立刻后退一步,和童雅女保持距离。 “你……你们好。”童雅女有点反应不过来,因为大美人盯着她,那双明媚眼眸冷淡锐利,看得她很有压力,心虚了。她有哪边不对吗?有露出马脚吗?该不会她听到她跟韩忍冬说的话了?电梯门板应该够厚吧? “你好。”楚秘书走进电梯,就站在童雅女身边,她身上优雅的香水味让她更紧张。 韩忍冬道:“副总经理不是要跟总经理去拜访客户?” “他临时有事,延后一小时才去,我在公司里走走,正好遇到楚秘书,反正闲着,就跟着她到处晃。”祁融跟入电梯。“你好啊,童小姐,第一次来我们公司,有什么感想?” 他看得清楚,刚才韩忍冬要打开她的背包,一手按住她肩膀……前几天他碰她的手,她还急急收回,这家伙居然堂而皇之随随便便就碰她肩膀!她竟然毫无抗拒! 他瞪着韩忍冬,后者表情无辜。 “呃……你们公司很漂亮、很宽敞。我有一架你们的数位相机,拍起来很漂亮、很好用。”童雅女谨记要装生疏。 楚秘书问:“今天的晨间广播说有位画家会进驻公司,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姐。童小姐常常接这种case吗?” “她平常都在家工作,画些绘本之类的。”祁融代答。 “副总经理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祁融好无辜地耸肩。“我看过童小姐的资料了。别担心,我这人很公平,我也看过你的人事资料了。” 楚秘书挑眉。“为什么要看我的资料?” “因为我对你很好奇。”祁融咧开笑,笑容如阳光般明朗迷人。“我刚进公司就听说,公司里有位美女秘书,工作能力一流,可是对男人不假辞色,全公司的男同事都追过她,一个一个被拒绝,我就想这女人凭什么这么跩?一时好奇,就调了你的档案来看,然后……我得说,你跩得有理,还可以更跩一点。” “副总经理真会讲话。” “我猜想你的眼光很高,看不上凡夫俗子。幸好,我不是凡夫俗子。” “你在暗示我什么吗?”楚秘书勾起让人读不透的艳丽微笑。 “有吗?我不过实话实说。我老爸是总裁,我是副总经理,有企管和资讯双学位,留学归国,我不是只有脸皮帅,脑袋里也有真材实料,这样还谦虚说自己是凡夫俗子,神明会不高兴的。”他一双桃花眼电流全开,施展魅力,含情脉脉,好一副风流倜傥模样。他瞧向童雅女。“童小姐,你说是吗?” 是——是他个头啦!如果有神明,赶快降雷,劈醒这个见色眼开的蠢蛋! 童雅女瞪他,不是说公司有危机?不是说楚秘书是最大嫌犯?她怎么只看到一个纨绔子弟跟女秘书打情骂俏,意图泡妞? 那双瞧着楚秘书的热情眼光,让她不舒服,心里很闷。他来找她帮忙时,都没这么热切积极呢,既然公司的危机他不急,她干么替他烦恼? 叮咚,电梯停止,十七楼到了。韩忍冬咳嗽一声。“我陪童小姐去逛休闲中心。副总经理和楚秘书就……请自便了。” 他与童雅女走出电梯。她忍不住嘀咕:“他说楚秘书有问题,怎么还跟她这么亲热?” 韩忍冬低声道:“没办法,楚秘书毕竟是光研之花,不能怪他抵挡不住。” “嘿,等等我!” 祁融忽然跑过来,硬是挤进两人之间。 “你来干么?你不是该陪楚秘书吗?”童雅女皱眉避开他。 “她来送文件,我只是陪她走一趟,她现在去找工读生讲话……小雅,你这是什么表情?干么一副看到毛毛虫的样子?”这一脸嫌恶是怎样? “有吗?我平常跟你讲话就这表情啊。” 噗,韩忍冬偷笑,被祁融瞪。 “你意思是平常就当我是毛毛虫吗?” “很明显的事实别让我再讲一次好吗?”她瞪他。“你是不是忘了公司出大问题?还跟楚小姐聊得那么开心,你自己说过她很可疑,你都忘了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就是为了调查才要跟她混熟,要打败敌人,就要了解敌人,寻找敌人的弱点,捉住她背叛公司的证据,这是我想出的超级妙计。” “是吗?为什么我怎么看都是假公济私、乘机把妹的妙计?”刚才他对楚秘书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可看得清清楚楚!“我觉得你满脑子都是……都是……那种事,那个字我说不出来。” “淫秽的事。”身为贴心称职的特助,韩忍冬立刻补完。 祁融横他一眼。“你敢再吭个字,我马上让你出事?”然后他瞪童雅女。“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好歹这是我家公司,我跟它休戚相关,对它责无旁贷,怎么会因为小小的美色就昏了头?我是在行使美男计,你看不出来吗?” 美男计?真敢讲。“那我看这计策失败了,楚小姐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楚秘书虽然与他有说有笑,看得出是礼貌客套而已。 “并没有,她号称冰山美人,你看她跟我聊多有笑容?可见我的计策正在生效,我把她迷住了。” “你想太多了,人家对你笑就是迷上你?那你去便利商店,店员笑着对你说欢迎光临,八成是爱上你喽?你去速食店,麦当劳叔叔和肯德基爷爷的雕像笑咪咪,难道他们也爱上你?”这位先生,自恋可不可以有个限度? 可恶,她嘴巴这么厉害,他怎么能输?!“没错,我就是天生万人迷,人人见了我都眉开眼笑,我经过的地方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众生喜乐、举世欢腾,我所到之处世界大同,佛祖降生也不过就这么神,你要不要现在就跟我出去逛一圈,见识一下我是如何展现神迹?” 不行了,对手太无耻,童雅女被打败,投降。“算了,随便你说。你觉得这招有效就去吧。” “你很奇怪,就算我这计策无效,跟楚秘书混熟总是没错,你干么这么反对?”好像很不高兴他这么做……他眼神一亮。“难道你吃醋了?你以为我真的喜欢楚秘书?你在吃醋吗?” 吃醋?童雅女愣住,直觉要否认,张着唇却发不出声音。“我……只是觉得美男计什么的很荒谬。” “不,你一定是吃醋,你不喜欢看我跟她这么亲近,你怕我被她迷住,对不对?你在吃醋!”越看越像,她眼神不自在,反应强烈,是因为楚秘书激发她的危机意识,让她发现他在她心底的地位与众不同,一定是这样! 童雅女忽然笑逐颜开,好无辜地眨眼。“你看看我,我像是吃醋吗?我正在接受你的神迹洗礼,我内心宁静、和平喜乐,我快乐得不得了,我还帮你祈祷楚小姐也感受到你的神迹喔,你有没有很高兴很感动?”她真是受不了了! 他高兴感动个x!祁融面青青。她厉害,以他之矛攻他之盾,就这么一点也不在乎他? “楚小姐走过来了,你最好继续你的美男计。”童雅女提醒。 “不必你说,我一定好好施展我的魅力,迷得她晕头转向,无法自拔地爱上我。”然后,希望她和楚秘书的角色对调,希望为他神魂颠倒的是她……真可悲,他只能靠幻想来满足自己。 他郁卒,离去前,还瞪了韩忍冬一眼。“小雅交给你了,不准乱来。” “是。”韩忍冬很明白这一眼的警告意味,二少实在多虑了,他跟童雅女只是再单纯不过的朋友。 祁融最后瞧了童雅女一眼,转身,又是一脸灿烂笑意,走向楚秘书。 *** 其实,她暗恋过祁融。 这是童雅女的大秘密,从没有人知道,她暗恋过他。 连她自己也是很晚才发现,她曾经喜欢他。 高中时,经过篮球队长事件后,她开始觉得,他三不五时的讥嘲,或许并不纯然是恶意。再仔细想,他虽然嘴巴坏,也有温柔的时候,但她不懂,除了恶意之外,又是什么? 但在她尚未厘清自己的感觉之前,他交了女朋友。她永远记得听他亲口坦承时,胸口一紧,心痛得像要窒息,就在那时,她迟钝地领悟,她是喜欢他的。 而他喜欢她吗?她无法确定,喜欢一个人会有怎样的表现?根据她看过的电视电影和爱情小说,男孩对女孩必定是百般呵护怜爱、柔情密意……简而言之,完全不是他跟她的那种情况。 她想,他毕竟只当她是个差劲的玩具吧…… 她不敢坦白感情,她不认为他对她是认真的,更害怕告白失败,想像因此被他狠狠嘲笑,她胆战心惊,选择把感情隐密藏起,不敢让他知晓一丝一毫。 后来她交了男友,他陆续换过几个女友,出国念书前,跟最后一任女友分手,便单身至今。 少年时有过的懵懂情愫,她早已淡忘,现在对他还是有点特别的感觉,会留意他,但也仅止于此,她没去想像他们的可能。至于楚秘书?他自己都承认是在使美男计,她不信他会蠢到假戏真做。 在光研待了三天,童雅女到处拍照、画草图,四周有耳语流传祁家二少想追楚秘书,她不意外,也不理会。她每天在光研忙得不可开交,回家还要弄自己的绘本草稿,哪有时间管他的美男计攻略进度? 这晚,童家的爷爷奶奶参加温泉旅行,童雅女独自在家。她洗过澡,在工作桌上摊开画稿,涂涂抹抹到快十一点,电话响了,是韩慈打来。 “小雅,老师把你列入考虑名单了。” 童雅女屏息。“真……真的?老师愿意展出我的画?” “嗯,不过今年的展览都排定了,就算你能参展,最快也要等明年。他打算针对绘本办展览,同时间也在考虑其他画者,因此最后也不一定是你会出线。” “不不,他愿意给我机会,我已经觉得很荣幸了。” 韩慈当年甄试进入大学美术系,遇上一位相当赏识他的老教授,也是有名的国画大师“山杉”,师生缘分延续到韩慈毕业后,两人合资开了一家餐厅“茗居”。 餐厅挂教授的名,内部事务都由韩慈处理,老教授已退休,闲来无事就连络艺术家朋友们办展,结果大受好评,如今餐厅定期展出各种油画、书法或雕塑作品,“茗居”名气大涨,俨然已是城市里的艺术地标,文化人最爱流连的场所,想用餐还得提前一周预约。 获邀参展的多半是山杉大师的老友,不过,若遇到欣赏的新锐创作者,大师也会主动邀请,因此很多新生代艺术家视在“茗居”展出为莫大荣耀与肯定。 当韩慈说要引荐她参展,童雅女不敢抱太大期望,毕竟大师是学院派出身,她自学的作品恐怕入不了老人家法眼……莫非韩慈在恩师面前为她美言不少? “韩慈,该不是因为你帮忙说好话,大师才考虑我吧?”就算机会难得,但这种机会她宁可不要。 “当然没有,我们认识多久,我还不了解你的坚持吗?你该感谢的是老师的孙子,他天天拿着你的绘本要爷爷说故事,老师越看你的画越喜欢,我跟老师一提起你,他就点头了。” “是喔……不是你劝大师就好。”她松口气。 “就算是我劝老师又如何?我们的展览是私人性质,有时候也有些人情展,上个月的油画展不就是吗?那个企业家和老师交情好,来拜托老师展出他妻子的油画,老师就同意了。你是我朋友,只要我一句话,老师也会同意让你参展的,你就不必这么紧张兮兮地等待。” “不不,我不要,我希望是大师自己的意思,这样展出才有意义。” “假如最后老师真的选了你,来参观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师做决定,他们还是会想,因为你是我朋友,才有这机会,大部分的人还是认为你靠关系,你懂我的意思吗?你这样的坚持其实没人明白的。” “我懂,我知道这样坚持没用,可是,人总是要有坚持,坚持不是要给别人懂的,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为了有一天回头的时候,问心无愧。所以你别跟大师讲我好话喔,让他自己决定,他愿意考虑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好吧。”韩慈低笑。“你还真拗,但我就欣赏你这一点,择善固执。” “哇,你这是跟我告白吗?”两人熟得快烂了,她随口开玩笑。 韩慈朗笑。“算了吧,我可不敢和祁融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收线。 童雅女放下电话,跳起来。“万岁!”又怕吵到邻居,只好小声欢呼。 真的吗?她被列入名单了?她还以为她出道就直接投入商业创作领域,也没有知名度,何况绘本这行出色的画者不少,没想到大师会注意到她。 大师可是她的偶像,偶像肯定她的实力,她现在就好比被提名奥斯卡的演员,快乐得要升天了! 她兴奋得跳来跳去,又倒在地毯上,抱着抱枕双脚乱踢,滚来滚去。 忽然,有人按门铃。 她以为自己吵到邻居,奔到阳台探头往下望,原来是祁融。她下楼开门。 “怎么?你心情很好啊?”祁融提着两碗豆花,意外见她笑嘻嘻地喜上眉梢。“喔,因为我带宵夜来,让你很感动对不对?” “才不是。”好消息总是想跟人分享,但这位仁兄大概只会扫兴,她懒得多说,迳自回工作室。 祁融跟上楼。“你在干么?” “工作啊,这两天在公司拍一堆照片,还没整理好,又要弄绘本,忙死了。”童雅女回到工作桌前坐下,祁融凑头过来看,她把他推开。“别妨碍我工作。你找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辛苦,买豆花来慰劳你啊!”啧,口气真冷淡。祁融拉把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吃豆花。“顺便问问你在公司调查有没有进展。” “什么都没有。虽然你说开发室嫌疑最大,但那里负责研发,到处都是公司机密,我不能老是待在那边,反而会让人家起疑。” “唔……所以你一无所获就是了。” “嗯,目前没找到什么,不过我在想,你们的调查好像都针对开发室的职员,但是高阶主管也可以自由进出那里啊,没调查他们吗?” 祁融一怔,沉吟,的确是没调查过主管。“高阶主管几乎都是当年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为公司尽心尽力一辈子,我不认为他们有谁会想毁掉自己的心血。” 童雅女忙着修图,一边问:“你呢?你也没查到什么吗?你不是整天跟楚秘书在一起?” “我哪有整天跟她在一起?我也有事要忙,要开会要见客户,很多事情要学,不过,今天下班我跟她和一群同事去吃宵夜。” “喔。” 他炫耀。“我本来想单独约她,但她矜持,拉了一堆人去,我看得出来她很想跟我独处,只是不好意思,怕同事说话。”其实楚秘书对他看似热络,实则冷淡,显然是基于他是老总裁次子才敷衍他,还真给童雅女料中了。不过他死也不会给她知道真相,太没面子了。 “我好像是问你有没有查到什么,不是问你的约会进度吧?” “早晚而已啦!重点是我跟她越来越熟了,越接近她越有利调查啊。” “那很好啊,记得约她出去别只请人家一碗豆花,副总经理要有副总经理的样子,出手要大方一点。”根据她听到的小道消息,楚秘书没有单独赴过任何男同事的约,她很怀疑祁融约得动楚秘书。 可恶!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祁融泄气,看她忙着画,也不吃豆花,他又凑过去看。“你画什么?桌上这么多图,你在画哪张?” “我喜欢同时处理两张画……欸,你别靠过来,挡住光线了。”她推开他。 瞧见她桌头摆着一张护贝的水墨小卡,他想拿来看,被她拍开手。 “别乱碰。这是我的宝物,有了它以后我工作顺利,从没被退过稿,是我工作室的镇室之宝。” “这什么东西这么神?庙里求来的吗?” “不是,这是一家餐厅开幕的时候,一位国画大师特别画的小卡,一套四张,只做五十套。现在网路上已经喊价到一套一万了。”这是山杉大师为庆贺“茗居”开张所绘,她透过韩慈的关系拿到一套。 “像金融卡这么小一张要一万?抢劫啊?” “那当然,是山杉大师的作品,一万还算便宜了……” “山杉?那不是树木吗?像红桧和胡桃木?做家具用的?” 真是朽木不可雕,童雅女白他一眼。“山杉大师是国画大师,是我的偶像,你看,还有签名。”她拿起小卡转到背面,秀给他瞧。“大师平常都只盖章落款,这是他亲笔签名,多了这签名,拍卖会再飙五千块。”也是韩慈特别情商大师签名,她视为珍宝,供在工作桌上,早晚自勉。 祁融嗤之以鼻。“一万五千块与其买这么一小张,不如买电话卡,一样的大小可以买几十张。” “你不懂啦!”她懒得解释了。 看她小心翼翼把小卡放回原位,又去画图,他吃了一会儿豆花,瞧她画得专心,又凑过去,她回头瞪他。“你到底要干么?” “我看看而已,又没吵你。”他一脸无辜。 “你没事做吗?干么不回家睡觉?” “我还不想睡。我哥还没回来,我不想一个人看电视。”父母早就迁至新居,家里只剩下他和哥哥。“我不能多待一下吗?” “随便你,但是别吵我工作喔。” “知道啦。” 他吃豆花,她画图,夜色在静里安眠,偶尔有远处飞驰过的车声,偶然几个邻居说话、开关门,衬得四周更静,他听见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低鸣,听见她的呼吸,她绘图的沙沙声响,她专心构思时,会无意识地拨弄颈间项炼,她拨开垂落的长发,那千丝万缕慵懒而无邪地缠绕他的心。 他觉得,此情此景也像一幅画,一万五千块的小卡算什么?他与她的这一幅,万金不换。因为和她独处,他暗暗欢喜,但他只能以青梅竹马的身分陪着她,又教他空虚失落。 她很忙,忙得没空吃那碗豆花,他干脆拿起汤匙,舀豆花喂她。 她迟疑,没张嘴,祁融催促她。“赶快吃,不然退冰了就不好吃。” 她这才张嘴让他喂食。这举动有些暖昧,他们都察觉了,她两腮微微泛红,他假装不知,享受这暖味与亲匿。 但是看她红润小嘴,含住那口嫩白豆花,他身体瞬间紧绷,很多邪恶的想像霸占他脑海,他想过去捧住她可爱脸蛋,热情亲吻她,他想用双手测量她纤细腰身,想让她婀娜曲线贴住他身躯。她有一双艺术家的手,他渴望她那柔白细致的手拥抱他,抚摸他炽热胸膛,探测他疯狂的心跳,也许她就会明白他燃烧的感情…… 他想着,想得身体沸腾,皮肤渗汗,若是他真对她做出这些事……唉,恐怕只会吓得她落荒而逃。 他嫉妒那些色彩和纸笔,它们享有她的重视与珍爱,光明正大地受她爱抚与凝视。他嫉妒他送的项炼,能日夜贴着她肌肤,也许当她爱用的马克杯也比当他自己好,那个绘着一只蠢斑马的马克杯,他情愿当一只蠢斑马,只要能时时被她柔润的唇贴吻…… 夜很静,他脑子里喧嚣纷乱,身体无助地燥热,他只能苦苦压抑飞驰的幻想,看杂志强装平静,只怕任何突兀的举动或言语吓到她。 见她转而趴在桌上,研究图画,祁融警告:“别趴着,你近视很深了。” “我要从不同角度看一下图……” 很好,他也看到不同角度,她长发垂在桌面,露出一截皎白柔弱的颈项,那无瑕肌肤如果被亲吻过,会留下怎样甜蜜的痕迹……马的,他血压要爆了,他需要冷静! “我去倒个水喝。”他拿起她空掉的马克杯,下楼。 他到厨房,找个杯子,倒两杯水,打开冰箱加几个冰块,再回到工作室。 他把童雅女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坐下来,喝掉他的水,嚼着冰块。效果不错,他可怜的血管比较平静了。 却见童雅女径自趴着,他皱眉。“你还没看够啊?”她还是没反应,他唤道:“小雅?”他推推她肩膀,她不动,他走到桌子另一边瞧她——她睡着了。 他愕然。怎么突然睡着了?他看看钟,原来凌晨一点了,她从不熬夜,难怪撑不住了。 这几天她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到公司,累坏她了吧?他不禁升起歉疚爱怜的情绪。 “小雅,醒醒,去床上睡。”她睡得很熟,他叫不醒,怎么办?看来只好抱她上床。 抱她……上床…… 他刚冷静的身体,又狠狠亢奋起来,他低声咒骂自己:你是禽兽吗?她信任你,才会在你身边睡着,你怎能趁人之危? 可是她毫无防备的沉睡模样,仿佛可以随他摆布,他什么都不做,好像是罪过……内心的君子还在和邪恶交战,他的手已自动伸出去,握住她一束头发,发丝流过他指缝,如水般柔凉,却灭不了他心底烈火。他情不自禁按住她肩膀,她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诱人地烧灼他掌心。 “童小雅,你再不醒……”他不知道自己沙哑的嗓音在说什么。“我就要吻你喽……” 她长长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下,没醒。 他俯身靠近她,感觉她温热呼吸拂上他的脸,她的唇微启,像等待他的占领…… 然后,他健臂一伸,轻而易举将睡美人抱起。 他办不到,偷袭不是他的作风——虽然年少时冲动地干过一次。他不屑偷偷来,如果他要吻她,不但要光明正大,而且要她神智清醒、心甘情愿。 他走进童雅女房间,将她放上她的单人床,替她盖好毯子。 他关了灯,坐在床边,替她拢好长发,就着微弱月光看她。 她像只小兔子,软绵绵地酣睡在自己的小窝里,她娇躯柔似无骨的触感还残留在他手上,她恬静的睡颜,白里透红的脸颊,静静闭锁的嫩红双唇,无辜得教他想犯罪……他的身体又开始躁动,最好快走。 他低喃:“总有一天……” 我会吻你,对你做我对你幻想过的每件事,你等着。 他回工作室,把她的图稿收好,巡视过每个房间,关门关窗关瓦斯,最后关上童家大门,回自己家。 第四章 直到祁融的脚步声下楼,童雅女才睁眼。 她蜷缩在床上不敢动,又很想捂住胸口,害怕她澎湃狂乱的心跳被他听见。 刚才她是真的睡着,但他碰她头发时,她就醒了,但反应不过来,因为她太惊讶,不明白他的举动,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她根本是僵住了。 为什么继续装睡?因为醒来面对他很尴尬?有比他真的吻了她尴尬吗? 为什么没反抗? 或许因为,他的语气不是一时兴起的轻薄,她听得出其中的炙热和渴望,他是当真的,这教她心房震颤,忘了抗拒。 祁融不是常常嘲弄她吗?不是当她是个差劲的玩具吗?为什么他听起来仿佛很喜欢她?他碰触她,不是随意抚摸,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充满感情,他不是在挑拣玩具,他在感受她,很珍惜地感受他所碰触的她,他意外的温柔迷惑了她,她迷糊地想,他要是真的吻了她,好像也不坏…… 她回想着,一阵燥热,一阵战栗。她乱想什么?光是感觉不坏就可以随便来吗?或者,她也有一点喜欢他,所以不抗拒? 她躺在黑暗里,很混乱。他已离去,他的声响全然消逝,他留下的触感也已淡去,四周又被寂静吞噬。 她忽然恍惚了,是不是夜太深,作了个魔幻的梦?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 结果,童雅女失眠一夜,隔天顶着黑眼圈去光研。 她有点怕遇见祁融,遇到了该说什么?她能假装昨晚的事没发生吗? 但是一早上她都没遇见他,她松口气,又有点失落。 她来到开发室。开发室乃研究重地,进出要刷卡,因为前阵子机密外泄,又加装了监视器。 光研的员工流行养盆栽,开发室有个设计典雅的小阳台,还有可以喝下午茶的桌椅,阳台的木架上摆满员工的盆栽,她在阳台取景,拍照、速写,而阳台就在楚秘书的座位旁。 开发室的吴室长跟她打过招呼,他挺和气,要她有什么需要尽量讲。楚秘书也频频来关心她,送点心或茶水。 她忙到近中午时分,手机忽响,是奶奶打来。 “小雅啊,你别忘了今晚跟人家的约会,记得早点去,别迟到啊。” “什么约会?”她莫名其妙。 “咦,你忘了?果然,没提醒你就是不行,我前几天不是跟你提过,王妈妈要介绍她外甥给你认识,约你一起吃个饭吗?” “是今天吗?”简言之就是有个相亲饭局,她忙得忘了。 “嘿啦,就是今天,我刚问过王妈妈,那人姓吕,是一家办公家具厂商的业务代表,好像跟祁融他们公司有生意往来,说不定祁融他们兄弟见过,你可以问问他们,看他人怎样,参考一下,心里好有个底。记得穿漂亮一点,积极一点,要有礼貌,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还要工作,先挂了。你跟爷爷好好玩喔。” 收起手机,童雅女对着一排盆栽发呆。她没相亲过,听爷爷提起相亲时,她想不过就是认识一个新朋友、一起吃顿饭,去就去吧,可是经过昨晚,她忽然不太想去了。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昨晚算什么?一句像是玩笑的话、一个装睡的她,激荡出的火花,她竟念念不忘,而祁融呢?他若是当真的,他们之间……可能吗? 她怦怦心跳,皮肤发热,脑子晕晕胀胀,为什么她好像有点期待?对他的感情,不是情窦初开时青涩的恋慕吗?不是早就淡忘了吗?究竟是什么令她对昨晚念念不忘? 她怔想半晌,楚秘书又端着红茶过来。 “童小姐要喝冰红茶吗?” “喔,好啊,谢谢。”她回神,起身接过红茶。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楚秘书属于冰山美人的类型,她原以为她不好相处,没想到她意外地亲切,而且比起对祁融那种虚应的表面工夫,楚秘书对她真诚得多,这位美女秘书似乎颇喜欢她,让她受宠若惊。 童雅女喝口红茶。“我只是有件事不太懂……那位先生,”她瞧向一个站在资料柜旁的中年男子。“他好像不是这里的员工,我看他整个早上都不做事,可是一直找其他人讲话,尤其是你。” “喔,他啊……”楚秘书淡淡道:“他是来监视我们的,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事,问题出在我们这里,公司派他来监视我们。他老是找我是因为我嫌疑最大,他奉命盯紧我,我做什么他都要弄清楚,跟上头报告。” “……喔。”糗了,问了尴尬问题。 “你不好奇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呃,我只是短期约聘人员,没必要知道吧。” “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楚秘书瞧着她。“一般人都会好奇这种企业内幕,你竟然什么都不问,一点都不八卦。” “我是想,如果是我必须知道的事,公司早就告诉我了,既然没讲,大概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是别问太多比较好。” “是吗?”楚秘书凝视她。“我倒觉得你好像早就知情,所以不好奇。” 童雅女傻笑。“我是在大家聊天的时候听到一点点……” 幸好这时总经理进来找楚秘书,楚秘书应声过去,留下她在阳台。 她松口气,呼,好可怕,她忽然觉得楚秘书的友善只是假象,那浓媚艳丽的眼妆掩饰不了精明的眼神,她该不会早就识破她也是公司安插的眼线吧? 不过,她这眼线的确看到某些可疑之物…… 她瞄向楚秘书桌上的档案夹,其中一个标记“达闳”,正是光研的对手公司。在一堆档案夹里,它并不显眼,但她一有空就打量楚秘书的位子,才会发现它的存在。 楚秘书应该没这么笨,明目张胆地把犯罪证据放在自己桌上吧? 可是,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她算准没人以为她会这么蠢,无须特意隐藏她与达闳往来的讯息。 童雅女从阳台进入室内,看总经理和楚秘书走进档案室,关上门。假如她很快打开那个档案夹看一眼,顶多一、两分钟,楚秘书应该还不会回来…… 她火速抽出那档案夹打开。 档案夹里有几张纸,的确是达闳的资料,写着几天几夜的宜兰之旅,详细行程、员工欲携带家眷的报名表与费用……她越看越茫然,这是达闳的员工旅游资料,楚秘书拿这些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楚秘书冷冷的嗓音响起。 童雅女冻住,缓缓抬头,楚秘书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桌边。 “呃,我……看到……有东西掉下你的桌子,把它捡起来……” “什么掉下来?”楚秘书瞧着她手上的资料夹,美眸眯起,冰冷眼光移向童雅女脸庞,看得她遍体生寒,大脑当机,动弹不得。 完了,被发现了……楚秘书的眼神仿佛刚证实了某件怀疑的事,她忽地领悟,莫非这文件夹是楚秘书放的饵,用来找出谁在监视她?而她自投罗网,现在楚秘书知道公司的确暗中监看她,她会去查是谁指使她来,要是查到祁融,他的调查就被她毁了,都是她害的,都是她笨得中计…… 她六神无主,慌得大脑一片空白,忽然,一个爽朗的男声解救了她。 “唷,大家好?”祁融走进开发室,立刻察觉气氛有异,只见楚秘书与童雅女对立,童雅女眼神惊惶,他瞥见她面前一份摊开的文件夹印有达闳字样,他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怎么啦?你们在做什么?” 楚秘书道:“童小姐擅自拿我桌上的文件来看。” “喔?”祁融拿过文件夹翻看。“童小姐,我是请你催楚秘书一声,把文件送来,没叫你帮忙找啊。” 童雅女错愕。“你哪有叫我催——” “我刚才电话里讲得很清楚,我跟开发室要这两年的机种研发记录,等了半天没收到,应该是个蓝色文件夹,我请你帮忙转达楚秘书——” “副总经理,那个资料夹我一个小时前就拿给您了。”楚秘书皱眉。 “咦?有吗?”祁融故作惊诧。“可是我那里没有啊?” “有,我亲自交到您手上,那时您在和副总裁讲电话,您接下文件夹,把它放在办公桌抽屉里。” “是吗?原来放在抽屉里,难怪我桌上到处都没有,害我找好久,只好打电话过来开发室,刚好童小姐接了,我就请她帮我找。”祁融哈哈笑。“唉,我忙糊涂了,都是我哥,每天派给我一堆工作,快把我累死,记性也变差了。” 楚秘书挑眉。“是您要童小姐找文件,她才翻我的桌子?” “是啊,她大概听我讲什么蓝色资料夹,想说可以帮忙找。”他向童雅女微笑。“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这是公司机密,你是外人,不方便接触太多,你看,要不是我过来,差点就造成误会了。”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童雅女胀红脸,不是尴尬,是紧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楚秘书……”祁融翻着绿色文件夹,面色转为严肃。“这份达闳的员工旅游资料是做什么的?” “我的室友在达闳工作,她的公司要办员工旅游,她邀我一起去,我还在考虑,顺手把文件带来上班了。”楚秘书神色自若,一点也不心虚。 “现在是非常时期,高层对开发室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不管你跟你室友感情多好,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避嫌?你在光研几年了,还不知道分寸吗?”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仔细。”楚秘书自知理亏,低头听训。 祁融刚训完秘书,档案室便有个声音响起。 “楚秘书,新机种的资料还没找到吗?”总经理探头出档案室,看见祁融,很诧异。“副总经理,你怎么来了?我给你的那些档案你都看完了?”他是公司元老之一,从小看祁家兄弟长大,祁融进公司后,由他亲自带他熟悉事务。 “我来找一份文件,结果是我自己弄错,错怪楚秘书了。我马上就回去读完档案。”祁融朗笑。“楚秘书,你快把总经理要的东西送进去吧!” 楚秘书应声,抽出另一个文件夹,瞧了童雅女一眼,才走进档案室。 童雅女别开视线。这存疑的一眼,显然表示楚秘书对祁融的说词并未全部买帐。 祁融转向她,用人人都听得见的清晰音量道:“童小姐,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麻烦了。我还要回去工作,先走一步了。” 他转过身,低声留下一句:“午休时间,到顶楼来见我。” *** 光研的顶楼有座美丽花园,但最近花园要整修,顶楼暂时关闭,员工无人出入。 午休时间,童雅女溜上顶楼,祁融已经在树荫下等她。“吃过了没?” 她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我没胃口。”顶楼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糟糟,跟她的心情一样。 “怎么没胃口?该不会被楚秘书吓坏了吧?” “我把事情搞砸了……”她想到就沮丧。“楚小姐现在一定起疑了,知道公司在监视她,她会更防备,妨碍到你们的调查——” “你没搞砸,公司现在监控整个开发室,不只是她,她最多以为是你也听说公司有机密外泄,好奇之下去看那个资料夹。幸好,我刚好过去那边,掩饰得还不错。” 祁融沉吟。“那女人很厉害。你有注意到吗?我提到达闳的时候,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一点罪恶感都没有,要不是她毫无良心……”就是她完全清白。难道,他和大哥找错人了? “我真的……没搞砸吗?” “真的,所以你可以收起那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事情没那么严重。” “我没有要哭,只是以为我帮倒忙了,觉得很对不起你。”她呐呐道:“我以为你很生气,叫我上来是要骂我。” “傻瓜,不是说我会罩你吗?”祁融觑着她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怪你,我早就说了,我知道你的专长不是做侦探,你别勉强自己。”她自责的表情楚楚可怜,他看了就心软,哪舍得骂她? 童雅女很迷惘,他表情好温柔,甚至对她微笑,没损她也没骂她笨,好像真的不生她的气?真不习惯这样的他。 “我也还没吃午餐,一起吃吧。”他打开餐盒,秀出切成小块的三明治。“我早上做的,烟熏鲑鱼三明治,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学的,保证你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三明治。”他兴冲冲地递叉子给她。“快吃看看。” “你自己做的?”她惊诧。“你以前连水果都不会削。” “出国念书,很多事都要自己来,我又不喜欢吃美国人那些速食,就学着自己做。这个三明治不是我要说,真的很赞,你快吃。” 她叉了块三明治送入口中,明眸讶然睁大。“真的能吃耶!” 他横她一眼。“又不是塑胶做的,当然能吃。还有这个——”他拿出保温瓶。“水果茶,我昨晚煮的,早上从冰箱拿出来,天气热喝这个刚好。”他倒了两杯,一杯给她。 “你真的是祁融吗?”她太惊讶了。 “是啊,如假包换。”他得意洋洋。 “这些该不会是大哥做的吧?你拿他的来献宝?”祁家大哥手艺不错,跟饭来张口的弟弟大不相同。 “啰唆,你找碴吗?当然是我做的,快给我喝下去!” “干么这么凶,开玩笑都不行。”童雅女笑,啜一口茶,酸甜冰凉,赞美道:“嗯,真好喝。” 他好乐。“对嘛,很好喝喔?三明治也很好吃吧?不是我要说,我实在太赞了,我自己都好崇拜我自己,没想到我已经这么优了,还能更上一层楼,真是太了不起,太不可思议了。” “对啊,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格格笑,顺着他瞎掰,真服了他自high的本事。 “这是精神的升华、心灵的洗涤,是完美男人的再进化,是难得一见的奇迹!” “再摆个水晶球,配上檀香和佛乐,你就可以拯救世人、普渡众生了。”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揶揄我。”但她笑得这么开心,他没办法生气,唉,他好喜欢她在自己身边欢笑的模样。 “哪有?我顺着你的话讲你也嫌,你这人很麻烦耶。”风实在太大,她讲话时老是吃到乱飞的头发,想找个东西绑住头发,偏偏手边没有。 他忽然说:“你等一下。”他早就脱了西服外套,这时扯下领带,他将她的头发拢在一起,绑上领带,还打个蝴蝶结。“好了,这样就不会乱飞。” 童雅女怔住,这样亲匿的举措,他做来却极为自然,仿佛天经地义。她愣愣看他,猛然想起昨夜,脸庞热了,她掩饰地低头喝茶。 “所以,你到底叫我上来做什么?” “一起吃午餐啊!” “就这样?” “不行吗?” “为什么突然找我一起吃午餐?” “老朋友一起吃午餐还需要理由吗?” 只是老朋友吗?她迷惘,望着他温暖含笑的眼眸,他英俊的脸庞似乎比平日更迷人,她觉得脸颊更热了,只好别开视线,望向远方栉比鳞次的城市高楼。 此时此刻,天空好像特别蓝,劲风欢快狂野,三明治很可口,水果茶很美味,尝起来滋味特别好,是什么魔力让平平无奇的顶楼野餐,感觉这么舒适惬意? 是因为风太大,所以她才感觉轻飘飘的?是因为阳光和煦,所以心坎才暖洋洋的?像被热度融化的麦芽糖,柔软的甜蜜在心窝蔓延,她忽然发觉,她很喜欢此刻有他相伴的时光,原来他嘴巴不坏的时候,不经意流露体贴的时候,可以教她如此悸动。 感觉他凝视着自己,她有点紧张,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儿看,只好佯装欣赏风景,但并不讨厌他这种专注的眼神。 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喔,对了,我在公司每天都忙得要命,快累死,我哥总算良心发现,今晚让我休息,我想去看个电影,但一个人去很奇怪,想找个伴,你要一起去吗?”祁融的语气仿佛随口提起,可天知道他事前演练了多少次。 不会太突兀吧?听起来不会太期待吧?虽然他真的很希望她答应。 “不行,我今晚有事。” “是吗?”他压下失望。“你跟别人有约?” “我要去相亲。” 他呆愕。就算她突然抓狂飙粗话,他也不会这么吃惊。“相、相亲?你干么去相亲?” “爷爷奶奶帮我安排的。他们觉得我年纪不小,差不多该结婚了。” “他们叫你去你就去?” “他们也是为我好,何况只是吃顿饭而已。听说对方是办公家具的厂商代表,常常来光研,姓吕,你认识吗?”本来没打算跟他打听那位吕先生,但现在她好奇,他会在意她和别人相亲吗?如果他希望她别去,她就不去。 “不认识,听都没听过。”祁融的好心情跌到谷底,相亲的重点又不是吃饭!“你确定要去相亲?” “已经答应人家了,不去不行……” 他沮丧,那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明明气氛正好,明明有点暖味,她若对他有一点感情,就不该去,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但她要去,她要丢下他,去赴其他男人的约会!而且是一个以结婚为前提认识的男人! 还以为把她和韩慈隔离,他就有机会,原来事实是他在她心中无足轻重,她甚至想跟他打听那男人的底细,她宁愿考虑和其他男人的可能性,也不考虑他。 他感觉受伤,不希望她去,但有什么资格阻止?又怎么拉得下脸阻止?她摆明不在乎他,若他苦苦哀求,岂非显得自己很廉价? “好吧,那你去吧,我回家窝着孵蛋好了……”马的,他怎么可以听起来这么哀怨?于是他面色一整,笑咪咪。“我是说,找别人去看电影好了,其实我本来想找楚秘书,只是顺便问你。”输人不输阵,她跟男人相亲,他也可以找女人看电影,她不要他,他也不会寂寞! “那就好,你跟她去吧。”原来她是备胎,原来楚秘书才是他的首选。童雅女以淡笑掩饰失望,还有心头的刺痛感。 可恶,她还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恼了。“喂,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去相亲吗?就是那种快要过期又没对象的,害怕嫁不出去一辈子当老姑婆,才会急着相亲。”他恫吓她,希望她打消念头。 “我知道我快要过期又没对象,你不用提醒我。”她脸色一沉。“我现在就是在努力,在变成老姑婆之前把自己推销出去。” 马的,造成反效果了……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喔,那很好,趁着还有人愿意跟你相亲,你赶快去,等到变成老姑婆,只能直接送资源回收了。” 资源回收?!她才想把他这个没口德的公害就地掩埋咧!童雅女恼怒地扯掉领带,扔还给他。“我走了。” 怎会觉得跟他之间气氛很美好?一定是昨晚没睡饱,产生幻觉!昨晚那些也全都是幻觉,这个刻薄无礼的祁融才是真正的他,而他们之间永无宁日! “喔,那祝你相亲成功……” 她大步下楼,背后劲风吹散他僵硬冒酸的语气,让她听不见。 *** 午休后,一回到办公室,祁融立刻抓韩忍冬来问。 “忍冬,我问你,我们的办公设备都跟哪里买的?” “升元,他们哪边有位吕先生负责。” “他今天会过来吗?” “不会吧,我们最近没要采购什么。” “能叫他来吗?”不对,把人叫来了能干么?就算拖着他谈公事,时间到了还是要下班,那家伙还是会去和童雅女相亲。 “临时找他,他不见得有空过来,跑业务的都很忙。怎么突然问起办公设备?不满意你的办公桌还是哪边吗?” 不满意那个代表!但祁融说不出口。“有他的名片吗?” “有是有……”韩忍冬刚拿出名片,就被他一把夺过。 “吕习志——”他瞪着名片上的名字揣想,这男人几岁?长什么样子?需要相亲的男人通常其貌不扬,所以要靠物质条件吸引对象,哼,比物质条件,他也不会输人,总而言之—— “方圆百公里内的优质男人,除了我和我哥,还有谁?”他想破头也不明白,童雅女为何舍优就劣? “我和我堂哥也算在内吧!”韩忍冬脸不红气不喘地补充。 祁融阴沉沉地瞪他。“你第一天出来混啊?不知道在我面前提韩慈是禁忌吗?” “啊,属下失言,请见谅。”韩忍冬微笑。他当然很清楚主子和自家堂哥之间的瑜亮情结,虽然这情结只存在主子心里,他只是没事爱逗一下主子。“你要找吕先生的话,我可以找他来。” “免了。”万一让童雅女撞见他和吕先生会面,被她猜出他想玩什么把戏,就太没面子了,他才不干。 可是……他不要她跟别的男人相亲,甚至交往约会,想像那男人可能像他一样,亲手做食物喂她,在深夜陪她,坐在她床边,可以碰触她,甚至光明正大拥抱她,他就嫉妒得快发狂。 从小,他是父母师长眼中的宝贝,人人把他捧在手上,唯独她,平凡不出色,却不将他放在眼里。该如何对付一只柔弱但冥顽不灵的小兔?总不能一掌拍扁她,但他可以表现得更优更完美,身体力行去折服她。 为什么这么执着,想吸引她注意?也许是早就喜欢她,却不自知。 所以,她越不当他一回事,他越趾高气昂,把自尊越筑越高,到现在,自尊已筑得太高,没折服她,却困住自己,他下不了台,也没办法低声下气,他说不出他不要她去相亲,他想要她和他去看电影……他只能期望她来迁就自己,结果反而说了些讨人厌的话,把她推得更远。 她不来迁就,他无计可施,只能可悲地困在自尊的牢笼里,可笑地幻想各种天灾破坏她今晚的相亲,台风、地震、海啸、陨石掉落、木星撞土星……但一直盼到下班,地球还是好端端的,连一滴雨也没下。 下班铃声响了,韩忍冬收拾桌面,见祁融对着窗外发呆,他道:“下班了,你还不走吗?” “喔。”祁融回过神,没精打采。童雅女现在应该回家准备相亲了吧…… 两个男人走出办公室,站在电梯前等候,韩忍冬打量意兴阑珊的祁融。“你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没事。” “难得副总裁让你今晚放假,你不是要找小雅去看电影?” “别提了,她另外有约会。”祁融脸色很臭。 叮咚,电梯门开了,两个男人站在电梯里,其中一个是总务课的方课长。他按住开门钮,笑道:“两位帅哥,也要到地下停车场是吧?” 祁融心情恶劣,点个头致意就走进电梯。 韩忍冬瞧见方课长身边的男人,有点诧异,先瞄了祁融一眼,才和对方打招呼。“好久不见,怎么有空来?我们公司又要添购什么吗?” 男子笑道:“刚拜访完客户,便过来看看,听说老总裁的二公子回国了,有机会想认识认识。” 方课长拍拍身边男人肩头。“算你运气好,眼前这位就是我们老总裁的二公子,刚从美国回来,现任副总经理。副总经理,这位是升元的吕先生,我们很多办公器材都是跟他们采购的。” 升元?吕先生? 一脸死人样的祁融陡地复活,双目精光炯炯。“你好,吕先生——” 第五章 一阵寒喧、交换名片后,在下降的电梯里,祁融打量吕先生,这人戴副眼镜,长相老实诚恳,人还算体面,但跟他一比,无疑是钻石比玻璃弹珠,他敢说童小雅不会喜欢这型的。 所以,他就在这里替她先处理掉吧,不必太感谢他了,哼哼。 吕先生笑道:“老总裁真有福气,两位公子都是杰出人才,看来光研会在副总裁和副总经理的带领下,再创高峰。” 祁融皮笑肉不笑。“还早还早,我刚进公司,还在熟悉事务。贵公司做办公器材的是吧?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让我请教一些问题?采购虽然不归我管,不过公司的大小事我都想多了解。” “副总经理邀我,我受宠若惊,但我晚上跟人有约了,不然明晚可以吗?”吕先生歉然笑道。 他就是要破坏那个约!祁融一脸惋惜。“原来你先有约,那没办法了。其实我在国外念书时,班上有个同学就是做办公家具代理的,我跟他混很熟,他说以后我跟他们买都打折,我想知道他给的折扣有没有比你们的低——” 吕先生脸色微变。“贵公司多年来跟我们合作愉快,默契和信用都好,这种无形的资本,不是比较低的折扣比得上的。” “话是这样说,不过现在不景气,能省就要省,我看过他们公司的型录,感觉都不错,如果真的折扣很大的话……那先说声不好意思了。” “不会的,我们给光研的折扣已经是业界最低,不可能有人比我们更低。”吕先生陪笑,内心大叫不妙,光研可是大客户,要是跑了,上头不削死他才怪! “是吗?那我再参考看看……”叮咚,电梯抵达地下停车场,祁融走出电梯,韩忍冬尾随在后。 吕先生却拉住方课长,两人停在电梯外讲悄悄话。 祁融扫视停车场。“你觉得吕先生跟方课长说什么?” “我猜你的恐吓让吕先生非常担心,现在在跟方课长确认双方公司的合作不变。”韩忍冬好奇道:“你那位同学是哪家公司的人?” “那个同学根本不存在,我掰的。”祁融诡异微笑。“你觉得我的恐吓有没有让他吓到取消今晚的约会,改成陪我应酬聊公事?” “可能还差一点,毕竟他跟人家有约在先。你这么想跟他吃饭应酬吗?” “没有,我是希望他别去跟某人吃饭应酬。”很好,发现目标了——挡风玻璃上有升元停车证的白色福特。祁融回头望,吕先生还在和方课长说话。 “韩特助,限你十秒内想办法缠住吕先生,别让他过来。” 韩忍冬愣住。“嗄?什么?为什么?” “办不到的话,你就滚吧,明天起不用来上班了。”祁融抽出瑞士刀,一低身,躲到白色福特车后。 虽然完全不明白上司怪异的行为,韩忍冬还是跟着躲过去。“为什么不让吕先生过来?你拿刀要做什么?为什么——” “你还有五秒钟。” “……这要算加班。”身为最优秀的特助,上司有令,照办就是。韩忍冬立刻摸出手机,翻出名片,拨给吕先生。一接通,他开口—— “王~~董!你怎么那么久没来啊~~伦家好想你喔~~”一口娇滴滴的嗓音,酥媚入骨。 握紧瑞士刀、蓄势待发的祁融险些一头撞上福特,愕然瞪着身边昂藏七尺、却口发娇媚之声的英俊特助。“你……”原来是人妖吗? “王董?小姐你打错了,我不是王董。”手机那头的吕先生莫名其妙。 “唉哟~~王董,你怎么可以说伦家打错啦!是不是你老婆在旁边?你好过分,不是说要送她去国外,这样偶们就可以双树双灰啊~~”韩忍冬猛瞪憋笑的祁融,催他快快行动。 祁融朝他竖起大拇指,以瑞士刀在轿车后轮划出一道缺口,持刀对准了缺口,一口气将刀插入,横向一拉,轮胎立刻“嘶”地泄气,很快瘪掉。 “小姐你弄错了,我真的不是王董,我要挂电话了——” “你好没良心喔,不来找伦家,伦家好伤心,呜呜呜……”见祁融示意事情办完,哀怨的嗲嗓立刻花枝乱颤地娇笑出声。 “你不是王董喔,对不起偶搞错了,喔呵呵呵呵~~”收线。 两个大男人若无其事地从车辆间站起,踱离犯罪现场。 “看不出你身怀绝技哪,韩特助。”祁融轻哼。 “副总洁身自爱,所以这招我从没机会献丑。” “你是暗示我乱七八糟,才让你的绝技有用武之地?” 韩忍冬很委屈。“属下不敢,您这个命令一定有重要意义,虽然我不明白,但绝不会是乱七八糟。” 那端,吕先生走到爱车旁,惊呼响起。“咦,我的车轮胎破了?!” “怎么了?”祁融好整以暇地步近受害者,检视那只已成废物的轮胎。“真糟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慷慨地拍拍吕先生肩头。“在我们公司出事,我们会负责补偿。” “可是,我还跟人有约……”吕先生惦记着亲戚安排的饭局。 “韩特助,帮他叫计程车吧!”祁融扬起令人难以拒绝的和蔼笑容。 “我想多了解一点升元提供的业务内容,在车来之前,吕先生不介意拨空为我介绍一下吧?” *** 八点钟,童雅女枯坐餐厅一小时,男主角迟迟没现身。 王妈妈狂打了几十通电话,找不到外甥,尴尬陪笑。“不好意思啊,小雅,我外甥绝不是故意迟到的,肯定是被什么耽搁了。” 童雅女微笑。“没关系,我不急。”就算不来也不要紧,可是想到万一男主角没现身,会被祁融如何嘲笑,例如男人还没见到她就落荒而逃,她还是希望对方赶快来,虽然她对这位吕先生并无兴趣。 哼,竟然咒她变成老姑婆,想起来还是很生气,他对她讲话从没客气过,那张坏嘴能有多毒就有多毒,可是他对别的女人总是风趣有礼,他在别的女人面前是绅士,在她面前是个幼稚鬼。 就算是对有嫌疑的楚秘书,他一样客客气气,平日为了调查,跟着楚秘书团团转就算了,下班后约去吃饭看电影,会不会太超过了? 也许他依然是为了调查,先来一顿情调浪漫的晚餐,然后在电影院的漆黑中,轻声细语、相谈甚欢,之后他送她回家,她邀他进屋坐,这可是调查的好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既然对手是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大美女,要是擦枪走火,也没什么好意外…… 她闷闷地望向窗外,玻璃上,自己失神的脸庞,跟街上繁华重叠着,她瞪着窗玻璃。怎么了?比起他恶毒的言语,好像她对于他和楚秘书约会,更是耿耿于怀? 王妈妈的手机忽响,她接起来,劈头就骂。“你在搞什么?让人家小姐等这么久……工作?你脑袋里就只有工作,才会交不到女朋友……喔,对方是大客户,你不敢得罪?耽误了你的姻缘,客户会赔吗?!有什么事非今晚谈不可……对方是光研的副总经理?” 童雅女心一跳。光研的副总经理就是祁融,他不是该和楚秘书在一起吗? 王妈妈放下手机,一脸迷惑。“小雅,我外甥说临时跟光研的副总经理吃饭,没办法过来了。光研不是祁融他家公司吗?” “是啊。” “祁融不知道你今晚有相亲吗?还让他们副总经理拉住我外甥不放人,真是的。” “呃,他不知道……”她心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总之,我外甥走不开,这个副总经理好像掌握了一些决策权,他不敢得罪,所以没办法过来了,他要我跟你说抱歉,这顿随你吃,他都买单。” “不必了,既然他不来,我早点回去好了。” 童雅女离开餐厅,搭公车回家。她坐在车上,公车摇晃,满街霓虹闪耀,闪花了她的眼,内心疑问,也如霓虹纷乱交错。 祁融明明说今晚要逃离公事,要看电影,要约楚秘书,怎么变成和吕先生应酬?他明知吕先生跟她有约,为何拉住对方不放? 答案很明显——他故意不让吕先生来,破坏她的相亲。 但是,为什么? 她隐约觉得,这不是霸占玩具的心态那么简单。她回想今天中午,他高高兴兴找她吃饭,听到她要相亲,脸色丕变,口气差劲,他生气,因为她和别的男人有约,当时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翻脸,现在懂了……莫非,他在吃醋? 可是,她又不敢肯定,因为对象是他,是从小跟她处不来、吵吵闹闹二十多年的他,他对她有异样的感情?她糊涂了,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她想不起任何迹象,想不出他的行为和言语,哪里透露出超友谊的情感? 她迷惑着,一路被摇晃的公车送到家。 她回到家,换下外出服,简单冲个澡,到工作室画图。 她不时瞟往对面,没多久,祁家大哥先回来了,却迟迟不见祁融返家。 他怎么还不回来?生平第一次这么盼望见他,可是面对他,又该说什么? 终于,十点多,祁融的车回来了。 童雅女丢下画笔,跑到阳台上,看他把车开进车库,下车走出来。 他仍穿着西装,领带解开了,随意地挂在颈间,他揉着肩膀,似乎很疲惫。下一秒,他忽地抬头,目光毫无预警地对上在二楼的她。 她一窒。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下楼。 一分钟后,祁融看着童雅女走出家门,她穿宽松的居家衣服,长发有些凌乱,他能嗅到她身上沐浴后的芬芳,她衣衫单薄,裸着白净的手脚,在黑夜里显得纯真而魅惑,令他心魂荡漾。 他扬了扬手中装章鱼烧的袋子。“一起吃吧!” 两人坐在童家门口石阶上,吃章鱼烧,童雅女问:“所以你晚上是跟楚秘书去看电影了?” “是啊,看完我送她回家,才回来。”他明知故问:“你的相亲怎样?” “没怎样,对方没有出现。”她暗暗好笑,瞧他面不改色地说谎,真要不得。 “没出现?让女人等的男人最差劲,以后别跟这人往来,也别相亲了,你看看,相亲遇到的人这么糟糕。”他乘机给她洗脑。 “他不是故意的,他有打电话来解释因为工作忙走不开。” “……喔。那倒情有可原。”吕先生几时打的电话?一定是借故去洗手间时偷偷打的,啧,还以为他盯得够紧。 她眨眨大眼。“你跟楚秘书看哪部电影?” “呃……就那部最近上档的喜剧片啊。” “是喔,我以为你们会看爱情文艺片。” “是她想看喜剧片,我尊重她意思。我发现她这人其实不像外表那么冷漠,挺好相处的,她还约我改天出去,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他瞎掰。听听,美女跟他来电了,有没有嫉妒?却见童雅女笑吟吟的,好像毫不在意。 “嗯,好看就好。我本来也想看那部喜剧片,想说过两天要是你有空,找你去看,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找别人去看好了。” “呃,你要看的话,我陪你再看没关系。”可恶,早知道就说看另一部片! 她故意道:“那不好,你最没耐性,一样的电影不喜欢看第二次,我可不想听你坐在电影院里面抱怨,还是找别人比较好。” “没关系,那部片满好笑的,我可以再看一次。”拜托找他,拜托让他陪! “你这么想陪我啊?” “我……哪有?因为我本来要找你看电影,你不能去,我才找楚秘书,所以你欠我一场电影,你欠我就该赔给我。”分明是自己想约她,他硬拗成她欠他。 那今天中午,是谁说找她只是顺便? 差不多玩够了,童雅女轻笑。“其实,吕先生打来的时候说,他是在跟光研的副总经理应酬,没想到你带这么大的电灯泡去看电影,休息时间还不忘工作,这么勤奋,我好佩服你。” 祁融闻言呆住。“你怎么知道……”废话!当然是吕先生说的!她早知他说和楚秘书看电影全是胡诌,而他还吹嘘他和楚秘书有什么暖味……糗毙了! 他俊脸爆红,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他呆住,咬着章鱼烧,讲不出话。 她见状,抿唇忍笑,但还是忍不住格格笑出来,继而大笑。 祁融羞恼。“你既然都知道,干么还问我跟楚秘书看什么电影?” 她抹掉笑出来的眼泪。“那你为什么不老实说,你是和吕先生在一起?” “因为……”看她笑盈盈的黑眸映着路灯,动人地闪烁,他眼眸黯下。这还要问吗?她当真一点也不明白吗? “是不是因为约不动楚秘书,被她拒绝,怕我笑你?”她自行猜测,摇摇头。“你啊,真的很爱面子,还很小人之心,你常常逮到我一点小辫子就笑我,以为我也会笑你,我不会那样,好吗?我跟你又不一样。”看他这么别别扭扭的,她好气又好笑,又觉得他很可爱。 “不是,跟楚秘书无关。” “呃?跟她无关?” “我根本没去找她。我一开始想约的就只有你。”这样说,够明显了吧? 童雅女怔住。“喔……”她垂下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这话的涵义,是她想的那样吗?他真的对她……有好感? 她不敢确定,从小被他欺负,她太习惯将他的言行都往坏处想,他这话也许没有特别意思,就算有,也许他是一时冲动,隔天就后悔;就算他非常认真,她也怀疑他们适合彼此,何况她还不确定对他的感觉。 太多的不确定让她宁可装傻,假装不懂他的话。 两人默默分食章鱼烧,原本很自然地并肩而坐,肢体偶尔碰触也不觉有异,现在不约而同地回避,刻意避开暖味,反而更添暖味。 祁融浮躁。她为何不说话?是因为太突然,她需要想一想吗?难道,她在想如何拒绝他? 想到她可能拒绝,祁融胸口一紧,竟然慌了。镇定点!他不信她会拒绝,虽然两人常拌嘴,但偶尔也会有如今天中午的愉快时光,他感觉得到她对他不是全然厌恶,她一定对他有好感,只是她生性害羞,不敢告白,所以由他释出暗示,她只需接受就好。瞧瞧,他多么贴心! 可是,久等不到回应,她是要想多久?他该不该催? 该不会,她根本就没听懂?这也不是没可能,高中时他为了她跟篮球队长打架,她从头到尾认为他多管闲事。她其实很迟钝,也许她根本没弄懂他的意思。 那,他该讲得更白一点吗?可是,讲得太明白,被拒绝就会很明确,他承受不起被她拒绝…… 他偷觑她,她咬着章鱼烧,望着邻居家门口的盆栽出神,浑不知他内心沸腾、苦受煎熬。他怨,怨自己的窝囊,怨她的不解风情…… 打破两人沉默的是骤然打开的祁家大门,一个身影走出来。 “融?”祁书凯望着弟弟。“我听到你车子的声音,回家了怎么不进来?我一直在等你,有话跟你说。”他向童雅女打招呼。“晚安,小雅。” 童雅女向他点个头。 “我跟小雅聊一下啦。”祁融起身。可恶,老哥真会挑时间。他迈开长腿,踱回自己家,抛下一句。 “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吗?” 那饱含挫折的压抑嗓音,教童雅女一震,怔怔看着他头也不回走进祁家。 她懂了,就算原本还有疑惑,也被他这句话证实。可是,她仍不确定,自己真的喜欢他吗?他们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理智告诉她,此刻不回应是最好的,可是为什么,望着祁家大门关上,隐没他的身影,她又觉得失落? *** 最后那句话已是祁融的极限,对他来说,相当于告白。 他素来骄傲好强,要面子,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爱情,面对最在乎的她,他变成胆小鬼。明明喜欢她,却不敢行动,迂回曲折地暗示半天,还是没结果,搞得他火大又郁卒,快内伤。 他跌坐进客厅沙发,叹气。“哥,我有事问你。” 祁书凯原本有事要说,见弟弟一脸烦恼,将发言权让给他。“问吧。”兄弟俩面目相似,但他比毛躁飞扬的弟弟多了分沉稳。 “就是,那个……哥,香蕉你要吃完整漂亮的还是烂掉的?” 这什么问题?祁书凯莫名其妙。“当然是完整漂亮的。” “葡萄你要吃完整漂亮的还是烂掉的?” “当然是完整漂亮的。” “哈密瓜——” “不管是什么水果,我当然不吃烂掉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融摸摸鼻子。“哥,你说我优秀吗?” “你很优秀。”反正没有旁人在场,祁书凯细数弟弟的优点也就毫无忌讳。“你不但头脑聪明、外表出色,处事应变的能力也是一流,从小你在每个领域的表现都是顶尖,是金字塔顶端的菁英分子。” “对啊!”祁融义愤填膺。“像我这样万中挑一的人物,谁都会一眼就看上我,不可能拒绝我。一般人买东西不是都喜欢挑完整没瑕疵的吗?” “就因为你这么完美无瑕,理应人见人爱,人家要买水果一定先挑你,你的意思是这样吗?”祁书凯渐渐明白弟弟的逻辑,他瞧着弟弟,严肃地抿着唇……然后,嘴角失守,他狂笑出声。 “你以为自己是芒果还是芭乐啊,既然你这么优,要不要请农委会办个优良品种鉴定,大量生产然后外销算了?哈哈哈——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笨弟弟啊?哈哈哈哈——” 祁融脸色铁青。“你笑够了没?能不能告诉我,这有什么好笑?”马的,他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光了! 祁书凯好不容易止住笑。“是很好笑,蠢得好笑。按照你这逻辑,人都喜欢最完美的,小雅应该要喜欢你,所以哪天出现比你更好的男人,小雅当然会爱上他,你不必追她了,反正她迟早会抛弃你。”他很清楚弟弟对童雅女的感情,但冷眼旁观,想看自家的笨弟弟能耗多久。 “我又没说是小雅。”他死鸭子嘴硬。“还有,这个世界不存在比我更好的男人。” “融……感情不是在比赛考试,不是得分最高的就赢,假如我是小雅,我只看到一个狂妄的家伙,每天来烦我,吹嘘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 “可是,我不拿出优点,难道给她看缺点吗?” “你那叫做拿出优点?我看是强迫推销。你那些话,小雅听了这么多年都无动于衷,你就该知道此路不通。你要人家喜欢你,先问问自己,你做过什么让她喜欢你?你曾让她感动吗?你曾经让她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吗?你只是把你自己以为的好强加给她,要她接受这样的你,你没有考虑她的感觉,你喜欢她,但这种喜欢很自我中心,也不成熟。” “我没有强迫她……”祁融很难堪,被大哥削得体无完肤,但内心默默检验自己,他是否做过这种猪头行为?好像真的有,他汗颜,他设计自以为对的爱情蓝图,设定她爱上他的方式,他一厢情愿,那是他的幻想,不是现实,他其实是自己和自己在恋爱。 “小雅很迟钝,很多事如果你不明确告诉她,要她自己领悟,你最好等到下辈子。加上你常常惹她不高兴,就算你对她坦白感情,你的话在她听来还要打个折扣,所以,你好自为之吧!好了,这问题到此为止。轮到我说。” 祁书凯眼色犀利。“公司停车场的警卫打电话给主管,刚才主管又转话给我。他说,今天下班后,升元吕先生的车停在公司停车场,被人刺破轮胎。监视器拍到下手的人……” “是我。”祁融举高双手,自动认罪。 “为什么做这种事?” “因为吕先生要去和小雅相亲,不阻止不行……你想笑我就笑吧!”他讪讪道,今晚被耻笑够了,他的羞耻心已经麻痹了。 祁书凯摇摇头。“修轮胎的费用我会从你的薪水里扣。就算你是我弟弟,也不准在公司乱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虽然我动机不纯,但我和吕先生今晚聊很久,有不少收获。我想,我们调查开发室是查错了。” “怎么说?” “其实我是被小雅点醒的,她问我有没有调查高级主管,让我想起高级主管也能自由进出开发室,却没有被怀疑。” “经理级以上的都能进出开发室,但他们很多都是和爸一起创业的老战友,我不认为他们会想伤害公司。” “我了解,换成是我也不会去查他们,但是吕先生说溜嘴,表示有些主管在收回扣。这种事本来心照不宣,会让他不满到想抱怨,一定是对方太贪心,要的太多了。我觉得这个贪心的主管,很可能和出卖资料给敌手的人是同一个。一个人要是有心背叛公司,不会只在一方面搞鬼。” “你有问到名字吗?” “姓吕的不肯说,不过我旁敲侧击,猜到几个可能的嫌犯。” “好,你继续查。”祁书凯赞许。“幸好,你的脑子除了想小雅,还是有在运作。” 祁融俊脸微红,没好气。“没别的事了吧?我去洗澡……”在兄长调侃的眼神之下,他落荒而逃。 *** 是夜,祁融躺在床上,想着兄长的一番话,想着童雅女。 他回想,自己与她之间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样? 从小就常和她吵架,最初是因为不服气,人人都赞他捧他,唯独她无视他,于是执意要折服她,直到掺入暖味,他依然以为要在各方面压倒她,要她向他俯首称臣。 他在无意间把爱情和竞争意识画上等号,他想折服她,因为想当她心里的第一,与唯一。 他始终认为无法令她心服口服,是由于他欠缺她擅长的艺术天分,所以她瞧不起他,他因此有隐形的自卑,好像不抓紧他优越的那些部分,在她面前就更渺小,而韩慈将他这份焦虑具体化,让他自大的症状恶化。 如果不以优秀吸引她,他该如何使她心动?话说回来,他喜欢她,难道是因为她比任何女人都聪明优秀? 好傻啊!这时才豁然领悟,也许,爱情不需要最强悍最完美,也许爱情可以轻松简单,顺其自然。 他想起今天中午,她微笑的眼眸,他将领带系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记得她泛红的腮,可爱的颊色,教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有一种很不man的感觉,教他软弱,他想抛下一切,和她待在狂风呼啸的屋顶上,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好。 他其实想常常看见她的笑靥,却老是在惹她生气。 他摸出老旧的橘色小本子,翻看它,一笔一笔地记录。他常在想,它们何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或许快了,只要他找到正确的方向,他有预感,真的快了。 他闭上眼,想着她入眠,作了个好梦。 第六章 几天后的上班时间,趁着休息空档,祁融来到接待大厅。 今天,童雅女在接待大厅取景。 他伫立楼梯上,看她坐在角落,架起画板在室内写生,总经理站在她旁边,不知说了什么,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眼眸微眯,欲迈步下楼,却发现另一个角落有对男女职员,偷空分食一杯冰镇酸梅汤。男的拿着纸杯喂女的喝,你一口我一口,你侬我侬,两人没讲什么话,也没摸来抱去的亲密小动作,可是眼中唯有彼此的热烈视线,教人明白,他们在热恋中,他们拥有彼此,那一角小天地,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角落。 祁融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才步下楼梯。总经理刚转身离去,他走到童雅女身边,朗声道:“童小姐,工作还顺利吗?”他故意提高声音,让旁人听见,看来就像他路过,关心一下特约画家的情况。 童雅女当然懂他的用意。“嗯,进度还可以。” “那就好,我很期待公司今年新风格的年历呢!”他降低声音。“总经理刚才跟你说什么?” “他说我画得很好,问我有没有开班授课,想送他的孙子来让我教。” “就这样?” “嗯。”八成又要赏她几句嘲弄的风凉话,她等着。 他却没说话。她等着,十秒、二十秒……两分钟,背后男人一个字也没吭。 真稀奇,今天他怎么这么安静?不过,他不吵她也好,让她专心作画……但是,她很难专心,明知他就在背后,教她坐立难安。 从那个相亲失败的夜晚后,此刻是他们第一次交谈,她有点尴尬。这几天,她不时想起那晚,可是,他又没别的表示,她一颗心却起起伏伏,一想起他,就心跳加速。认识了一辈子,彼此关系却忽然陷入扑朔迷离,她不知怎样面对,干脆继续沉默。 祁融没开口,因为他正在努力欣赏她的画。他决心要改善他们的关系,第一步必须先克服他对绘画的排斥。他不会画,欣赏总办得到吧?所以他很认真看她画,看她的技法、构图、色彩…… 除了画得很像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悄悄嘀咕:“真搞不懂,与其画得这么辛苦,不如相机拿来拍,现在都用数位相机了,拍不好就删掉,拍出来还可以修,省钱环保又迅速——”就见她身形一僵,他才顿悟,死也,说溜嘴! 童雅女回头瞧他,皱眉。“我有跟你们签约,我会如期把画交给你们,要不要采用是你们的事,但是不准毁约,害我做白工。” “没有没有,没有要毁约,你安心画,刚才只是风声,你什么都没听见。”看她好像没生气,他暗松口气。“其实我是来跟你说,调查有新的进展,开发室暂时没嫌疑了。” “那现在有嫌疑的是谁?” “这个嘛,等我更确定了再告诉你。总之,你暂时不必去开发室晃了。” “嗯,我也不敢过去。”她一想到楚秘书就心惊胆战。“我工作快结束了,只剩一些后续的细节处理,再过几天就不会来公司了。” “这么快?”他一阵失落,往后就不能天天看到她了,好想留住她,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寻找其他机会。“你今晚有空吧?一起去看电影,别忘了你还欠我的。” “喔,都好啦。” “我该回去工作了……”他看表,迟疑一下。“那个……如果有人再安排你相亲,你别再答应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 “因为……要是你常常吃相亲饭,我找你看电影就不方便。” 这什么理由?“那你找别人啊。我好像没义务配合你。” “可是我只想找你啊!” “是喔,原来你行情这么差,没别人可找,真可怜。”她故意曲解。 “我有很多朋友可以找好不好?可是,我只想找你……”这样还不够明白吗?她真的钝到一点都感应不到吗?他一时间有股冲动,很想坦白心意,但话到口边又忍住。在这种情况下告白太不浪漫,何况旁边还有人。 进退失据,他心情恶劣,开始乱牵拖。“你不陪我,害我孤孤单单看电影,这样应该吗?你有没有罪恶感?你的良心愧对我,它会哭,害你晚上睡不着。” 他耍赖的口气教童雅女好笑。“我的良心是看人起作用的,对你,它麻痹了。再说,我不去相亲,万一当老姑婆怎么办?” 好,记仇他讲过那些就对了。“我收回那些话,你不会当老姑婆。” “来不及了,你吓到我了,我好怕当老姑婆,我要积极相亲,最好今年就嫁出去。”她忍住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口气。 “你休想!不可能!”除非对象是他! “天啊,你好恶毒。你诅咒我嫁不出去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这么怕当老姑婆……不然我陪你,我陪你总可以了吧?” “陪我什么?” “我陪你一起嫁不出去……呃不对,我是说一起不结婚。”没结婚的老男人叫做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你当老姑婆,我就当……老丈公。” 她凝视他,似笑非笑。“你干么要陪我不结婚?” 他不知道,因为他胡言乱语了,在她微笑的注视里变得软弱,那种很不man的感觉又来纠缠他。“因为我有义气,我可以陪你变老。” 好个有义气!她笑出来,他好像没留意,姑婆的丈夫就是丈公……姑婆和丈公一起变老,虽然不太浪漫,可是,挺有爱情的意味。 她垂眸微笑。“好啦,你快去工作,晚上要看电影再约时间就是了。” “嗯,我走了。晚上要把时间空下来。”祁融这才满意了,转身离开,一面走,一面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她。 她知道他频频回首,却假装没发现,忙于作画,直到他走上楼梯才望向他。 他走着走着,忽在楼梯顶端停步,望向另一角落。她顺着他视线望去,一对男女职员正牵着手离开。 他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掏出橘色小笔记本,不知在上头写些什么,刚写好,楚秘书便迎面而来,拿着一份文件给他签。 他把笔记本揣入口袋,签好文件,转身走开,却没留意笔记本掉下来。 楚秘书拾起笔记本,正要唤他,不经意瞥了眼内容,她脸色骤变,就站在原地翻阅……那是私人物品,她不该看吧?童雅女想。 不到一分钟,祁融急急折返,当他看见笔记本在楚秘书手上,脸色如见鬼魅。 “还我!”他顾不得礼貌,一把将笔记本抢回,但来不及了,眼前艳丽美人的脸色已变,显然已经看过笔记内容。 楚秘书的表情像是见了什么滑稽的东西,大惊奇,又觉得可笑,嘴角似笑非笑。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马上开除你,听到没有?!”祁融胀红脸。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他气虚,警告得很无力。 隔着距离,童雅女听不见他们说话,暗自纳闷。那笔记本是什么?怎么两个人表情都这么诡秘? 忽然,楚秘书露出不可方物的艳丽浅笑。她上前一步,祁融后退,面色惊惧。 众目睽睽下,就见楚秘书揪住祁融的领带,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柔媚脸庞盈满爱意,她刻意提高的声音传遍接待大厅。 “副总经理……我想我爱上你了。” *** 光研第一美女的惊人告白,不到半小时便传遍公司。 公司里本来就盛传副总经理在追楚秘书,现在俊男美女果真凑成双,有人真心祝福,不过酸溜溜的风凉话也不少,都说楚秘书真精明,原来目标锁定在多金的大鱼,难怪平日对公司男同事不假辞色。 女同事们当然伤心,英俊风趣的副总经理进公司没一个月就被掳获,只能感叹人正真好,美女就是吃香。 楚秘书对这些风言风语不予理会,至于祁融,他在下午找到空档,拉着童雅女到无人的影印室。 “小雅……今晚没办法和你看电影了。” 她并不意外。“和楚秘书有关吗?” “不,和她没关系,是我要加班。” 话是这样说,但他神情闪烁,显得心虚。她问:“今天公司里都在传说你和楚秘书交往,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但我亲眼看到她吻你,还跟你告白。”那画面太震撼,她忘不掉。 “她只是在恶作剧。她故意恶整我,我跟她没什么,那不是真的。” “你那么精,怎么会被她整?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是因为她捡到你的笔记本吗?”怎么看都和那笔记本有关。 “不是,跟笔记本无关。”对,起祸的正是它,但他不能承认,若认了,她追问内容,他怎说得出口?祁融烦躁。“总归一句话,我没和她交往。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但也并不尽然相信,也许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成分,但两人肯定有问题,她感觉得出他刻意隐瞒了什么。 十分钟后,她离开光研时,遇到花店小弟抱着沉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进公司,接待小姐好羡慕地问:“要送给谁的?” 送花小弟看花束的卡片。“是贵公司的祁副总经理送给一位楚秘书。” 招摇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连着三天送进光研,全都是祁融送给楚秘书的,羡煞无数女性同胞。 原本冷若冰霜的楚秘书,突然天天笑脸迎人,这也难怪,哪个女人天天收花会不开心?两人高调交往,变成光研员工的热门话题,童雅女不需要询问当事人,四周的流言就够她听到耳朵长茧。 据说,副总经理天天接送楚秘书上下班,据说,副总经理和楚秘书天天共进午餐和晚餐,据说,副总经理和楚秘书在茶水间拥吻…… 四面八方的传言都昭示两人陷入热恋,但童雅女私下问祁融,他信誓旦旦,保证绝对没有。 可隔天中午,童雅女外出觅食,就撞见他与楚秘书手拉手走出公司大门。 楚秘书泰然自若地跟她打招呼。“童小姐,要一起吃午餐吗?” “不了,你们的午餐约会多我这个电灯泡不好。”她无法不注意到两人紧握的手。 祁融表情尴尬。“我们先走了……”他拖着楚秘书逃难似地急急离去。 童雅女忍不住跟上去,远远看他们进了一家高档餐厅,她坐在隔街的面店里看他们享用美食。祁融背对她,她只看得见楚秘书笑得好生灿烂,显然很开心。最后,这顿午餐由祁融买单,两人散步回公司。 她气闷。不是说他们没有交往?不是说只是楚秘书的恶作剧?区区恶作剧,为何要请客上高级餐厅?他为何要随楚秘书起舞? 午休后,祁融找她,解释中午在公司门口的情况。 “小雅,我跟楚秘书真的没有交往。”他知道众人把他和楚秘书传成什么样子,偏偏他有难言之隐,只能私下找她解释,就怕她误会。 “喔?”童雅女头也不抬,在画纸上涂涂抹抹。 “中午你遇到我们,是她拗我请午餐,我请得很不甘愿,真的。” “喔?”再掰就不像了。 “是她坚持要牵手,不是我想牵,我当她是男人,牵她的手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跟和狗握手差不多。”偏偏他才是被牵来牵去的那条狗,呕死他了。 这样讲就太假了,童雅女瞪他。“想牵她手的人多得是,你竟然说成跟狗握手?” “本来就是啊!你以为我爱牵啊?!我一点都不希罕好吗——” “够了,我要工作,你别吵我。” “你说你相信我没跟她交往,我就不吵你。” 她冷冷瞅他,他强调。“我跟她真的没什么!不然我出门马上被车撞!” “喔……被婴儿车撞,还是被遥控车撞?” 他错愕。“你不相信我?” “我要相信什么?公司里每个人都看到你天天送楚秘书花,跟她手牵手离开公司,那不是交往是什么?还是你要告诉我,你跟她上高级餐厅一顿饭几千元的消费,你是被迫的?”若不是招待心爱女人,哪个男人愿当冤大头? “你怎么知道——”祁融吃惊。“你跟踪我?” 她不答,涩然道:“你前几天约我看电影,到底算什么?”霸道地不准她相亲,又算什么? “只是往后延,我最近比较忙……” “是啊,忙着跟楚秘书约会。” “我不是跟她约会好吗?!”要他讲几次?!祁融气结。“就算看起来很像约会,但绝对不是,我是为了公司,开发室目前没嫌疑,但还有些问题需要她帮忙,所以她拗我请吃饭,餐厅是她选的。” “原来员工配合公司调查,主管还要请员工上高级餐厅吃饭?我还以为配合是义务,不然你怎么没请其他员工?难道整个光研你只找她帮忙吗?” “当然不是……”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她总是善解人意,今天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他看着她,但她不看他,瞪着别处,她紧抿唇,脸色气恼,仿佛受了什么说不出口的委屈,他看得难受,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想到她会跟踪他和楚秘书,她是被动的乖乖牌,他以为她会等他解释,但她为什么跟踪他们?这行为太不像她,为什么她等不及他的解释,非得亲眼看到?她这么在乎他和楚秘书?难道……祁融灵光一闪。 “小雅,你在吃醋吗?”莫非她是在嫉妒? 童雅女眼色一沉。对,她是吃醋,被陌生的酸涩情绪咬得心烦意乱,但她不肯承认。“没有。” “没有吗?我看你就是在吃醋……”他凑到她面前,端详她脸蛋。“不然你干么跟踪我和楚秘书?你是不是很气我说好要跟你看电影,结果没去?你本来不相信我和她在交往,可是传言满天飞,你动摇了?” 她转开脸,他黏过去。“你是不是开始怀疑我公私不分,真的在追求她?你怀疑我挡不住她的魅力,你看到我送她花,看到我跟她牵手,你猜想我可能爱上她了——” 她气恼道:“你是在动物园看猴子吗?不要靠这么近!”他字字犀利,仿佛将她内心扒开检视,她心慌脸烫,他握住她肩膀,热烈黑眸仿佛赤裸裸地透视她的灵魂。 “你从越看越怀疑,变得越看越相信,你讨厌这样,但是无能为力,你因此心情不好,又说不出口,因为你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情不好?为什么这么在意?你不想被影响,却无法不被影响,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不曾经历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茫然又困惑——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 他戏剧性地击掌。“这、是、吃、醋!这证明你已经沦陷在我的魅力里,无法自拔,你爱上我了!” 童雅女眼角抽搐。“我已经沦陷在你的自恋狂症头里,只觉得很头痛!”听他语气,搞得像购物频道解说,一点浪漫气氛都没有,她有感动吗?没有,她只觉得很蠢,她要是承认的话,下半生都会觉得可耻! “承认吧,小雅,你喜欢我,你对我动心了!”他指证历历,绝不容她逃避,因为多年来等待的就是此刻,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你想太多,我是担心你忘了正事,只顾追着美女跑。” “对,你怕我追着美女,被美女勾引,所以你跟踪我……” “谁说我跟踪你?我中午不过刚好跟你们顺路,才发现你跟她上餐厅。” “小雅,再装就不像了,你我都知道——” “都知道你的症状不是一天,你没说错,我是从越看越怀疑,变得越看越相信,我相信你又发作,想拿全世界都爱你的那一套轰炸楚秘书,我替你可耻,甚至心情不好,我不想被影响,却无法不被影响,茫然又困惑,但现在我领悟了——让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她斩钉截铁地道:“这、叫、倒、楣!这证明我已经被你荼毒到失去过正常生活的能力,变成你的保母,竟然觉得你的胡言乱语是我的责任!你说,你该怎么赔给我一个正常人生?” 祁融张口结舌。“你……你别强辩,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要扯开话题,快承认……”他气虚,莫非自己看走眼?不可能,她一副闹别扭的表情,她质问他的语气那么幽怨,不可能是他弄错,可是…… 她赏他一个怜悯的眼神。“你好惨,症状又加重了,你这症头应该要看身心科,要不要我帮你挂号?这年头看身心科没什么,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逞强不去,小心拖久变得严重。我先去忙了,掰。” 她挥挥手,走人,关上门前还很友爱地叮咛他。“记得喔,一定要去看。” *** 竟叫他去看身心科?对,他差不多该去看了,顺便看眼科! 以为终于能逼出她的真心话,结果是他闹笑话,还被狠狠嘲笑,祁融不解,不相信自己看错,他还是认为她跟踪他们,可她坚决否认,他不禁怀疑自己,或许是因为太渴望她,便扭曲她的行为来符合自己的期待。 都做到这么不要脸的地步……像只夸张的孔雀,抖动闪耀的羽毛,向她炫耀自己。勾引她的企图有多强烈,暗暗恋慕的心就有多渴望,不信她半点都不明白,可是,他们之间仍旧没有进展。他醒悟了,症结或许不是她不懂,而是她不爱他,对他真的没意思,自始至终都是他自作多情,她根本就不屑他…… 祁融郁卒,失魂落魄,晚间,他坐在高级餐厅“茗居”,气氛美好,食物可口,他却没胃口。他对面的美艳女子招惹四面八方的欣羡目光,而他浑然不觉,想着下午童雅女驳得他无言以对,每一回想,内伤就加深一层。 “副总经理不吃吗?”楚秘书优雅地享用小羊排。“‘茗居’是我们公司的特约餐厅,但要订位也不容易,难得来,你不好好享受?” “我没胃口。”看到这女祸水他就一肚子火。“我还要当你的奴隶多久?” “直到我满意为止。” “你还不满意?这几天送花、请吃饭,你要求的我哪一项没做到?你勒索够了吧?还有,当奴隶不需要手牵手吧?”外人看来好似他们亲亲热热,其实他觉得这女人把他当狗在遛。 “我说我想享受被英俊的企业家第二代追求的感觉,要做就要做得确实,每个步骤都不能省略。” “少假了,我查清楚你的底细了,你根本就不希罕被我追求。” 楚秘书不意外他调查她,她当然也查了他。“但你很希罕童小姐,不是吗?” 一箭命中红心,祁融面孔微红,气得牙痒痒。“我真想掐死你。” 楚秘书淡笑,手里握有对方把柄,她才不怕呢。“公司出问题,调查员工,我配合,没怨言,但你越来越过分,竟然找我的室友私下谈话,这么怀疑我,何不开除我?你做得太过火了。” “我只是打电话过去,她接的,我跟她聊两句,这样你也要记仇。”他哪知道那女人是楚秘书的亲密爱侣,就这样被安上骚扰人家的罪名,他百口莫辩,有够冤。 “反正,你踩到我的底线了。本来我也不能怎样,谁要你掉了那笔记本,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写那种东西……”她嘴角隐隐颤抖,想起来依旧好笑。 “就说那有的是很久以前写的,那时我还是高中生——”够了,他干么跟这女人解释?祁融撂话。“今晚这一餐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开始恢复正常。” “好吧,我也差不多玩够了。”楚秘书耸肩。“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我把这两年的资料整理出来、过滤,按照你的条件交叉比对之后,嫌犯有三个,其中一位是副总裁,他当然有权接触公司的任何资料,另外两位是——” “让我猜猜……其中至少一位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吧?可能还是我爸的创业伙伴?” 楚秘书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只是猜猜而已。公司大概半年前开始有状况,那时候刚好开始有传言说我毕业后要进公司。我看过被泄漏给达闳的东西,真的都是高度机密,但是在同一层级的资料,还有更足以重创公司的,为什么对方不出卖更大条的给达闳?我就假设……” 祁融喝口茶,淡淡道:“他对公司虽然有不满,但并不想把公司搞垮,只是想弄些问题让我们焦头烂额,再考虑一下时间点,我想应该是冲着我来。” 楚秘书点头。“以他身分地位,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照你这么说,看来是私人恩怨。” “问题是没有证据。他过去做的抓不到,想抓他,要等他再动手。我把公司网路调整过,监看所有电脑,饵也放好了,只要他再有动作,马上要他现形。好了,该谈的都谈完了,我先滚了,你慢慢享用晚餐。”祁融说罢,就要起身。 “等等,既然都来了,怎么不一起吃饭?” 祁融皱眉。“看到你我就吃不下。” “这话真伤人,就算我们之间不可能,跟我这样的美女共进晚餐,男人至少都会觉得赏心悦目,胃口大开才对吧?” “除了我喜欢的女人,其他女人在我眼中跟男人没什么不同。” 楚秘书眼底流过一抹欣赏。对这男人一直没好感,却因这句话加分。“你别拒绝得这么快,你看看这里,环境多美,你不觉得这里的气氛很特殊,和一般餐厅不同?” “我跟这里不熟。是你说要来,我就叫韩特助订位。”他刚回国,根本没听说过这家餐厅。 “你看四周,看到墙上那些画作了吗?这里每个月都有艺术家办展览,在这里办展可不容易,不是要和餐厅老板有关系,就是本身要有一定实力,才会获邀。童小姐是画绘本的吧?要是有机会在这里展出作品,她应该会很高兴。” “大概吧,她喜欢的话,可以自己来申请。”他嘴上冷淡,却认真打量四周,墙上果然有不少画作,他本以为那些是餐厅的布置,但发现角落有个精美的小隔间,墙上挂有本期展出画家的大名,还有海报介绍,不少人驻足观看。 “这里名气不小,很多艺术家都想来,我若是童小姐,一定也会梦想在这里展出我的画,要是有谁能帮我争取机会,我一定会很高兴很感动……” “可惜我跟艺术界超级不熟,她想在这里展览的话,最好找个有门路的。”他当然懂楚秘书的暗示,这是讨好童雅女的机会,但是,他跟艺术界八字不合,既无人脉也不屑涉足,何况她都摆明不屑他,他干么还为她忙? 可是,想像童雅女置身此间,人们议论她的画作,她只敢坐在角落聆听赞美,但肯定欢喜极了。她腼腆地微笑着,望着外头夜空,那含笑的美丽眼眸多么灿烂明媚,星星也不敢争辉。 想像她微笑的眼眸,他恍惚,心坎一阵暖热,好像有什么被融化。他偷偷地、只对自己承认,他想让她开心,让她欢喜,即使得因此和他最厌恶的绘画周旋,他也认了。爱打败他无聊的坚持,与可笑的意气之争,他抛开自己的喜恶,全心思考,如何为他心爱的女孩争取展览的机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想在这里展览,找谁申请?” 楚秘书很讶异,店主之一是韩特助的堂哥,她以为祁融当然清楚整个流程。她想了想,说:“有一位山杉大师,他负责安排展览档期,不过他很忙,不容易见到。” “喔,那棵可以做家具的树啊?”找那老头就行了吗?听起来不难,祁融抚着下巴沉吟。“去哪里找他?” “有人介绍是最快,不然就得预约,可以跟柜台那边递名片看看。” 他点点头,摊开餐巾,拿起刀叉。 以为他马上就奔去柜台,却见他慢条斯理地享用餐点,楚秘书错愕。“你不去递名片吗?” “我问问而已,又没说要去。我忽然觉得,既然人都来了,餐都点了,而且这顿我买单,不吃实在浪费。” “喔?”该说的她都说了,做不做在他,楚秘书也不再多讲。 祁融吃了几口餐点,喝口茶,才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他往餐厅右侧走,但洗手间是在左侧,右侧只有柜台。 这里有谁认得他,他的矜持是做给谁看啊?楚秘书暗暗好笑。“男人就是这么无聊地死要面子。” *** 祁融走到柜台前,递出名片说明来意,侍者领班天天处理这些事,立刻解释大师不是马上见得到,要安排会面,也不是见了就一定能排入展览档期…… 他耐心聆听,提出疑问,没注意到柜台后的办公室门开了一道缝,一名英俊男子伫立门后,已留意他许久。 韩慈站在门后。祁融会来他的店已教他诧异,他还带着一位美艳女子同行,两人神态熟稔,他不禁揣测两人的关系,是朋友?或者比朋友更亲密? 等祁融返回座位,韩慈召领班进办公室。“刚才那位先生说什么?” “他想帮一位朋友申请办展览,我把申请的流程告诉他,他问了一些问题,就回座位了。” “喔?”不难猜测祁融是想为谁申请,这可奇怪了,祁融最讨厌跟他有牵扯,难道他不知这里是他的店?“他有提到认识我或我的朋友吗?” “没有。” 韩慈沉吟,他猜想童雅女不知道这回事,否则会反对到底,完全是祁融自作主张,以他的个性,他不做则已,既然要做,非要达成目的不可…… 他唇畔浮起浅笑。这可就有趣了。 他取出山杉大师的名片,写下住址。“你把名片给那位先生,请他今晚过去找大师。说是大师想见他就好,别提到我。” 等领班离开办公室,韩慈就拨电话给恩师。 第七章 和恩师讲完电话,韩慈从餐厅后门离开,前往文化中心。他朋友的乐团今晚有演奏会,他与童雅女相约前往聆赏。 他抵达演奏厅时,距离演奏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听众不多,他找到独坐的童雅女,她手拿节目单,对着垂有红幔的大舞台发愣。 “小雅,是不是等很久了?不好意思我迟到,晚上店里有点忙。” 童雅女回神,对坐下来的韩慈一笑。“还好,我也没等多久。” “本来准备好要出门了,临时遇到一个老朋友,耽搁了一下。”韩慈接过节目单翻看。“你猜我遇到谁?是祁融。” 她黑眸睁圆。“他去你的餐厅吃饭?” “嗯。他不是单独去的,还带了一位小姐,我就没过去打招呼了。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你知道吗?” “嗯,那应该是他公司的秘书。”她涩然道,亏她几分钟前还在想,他现在不知在做什么,原来又和美女共进晚餐。 其实后来定心细想,她相信他的解释,毕竟楚秘书的爱情宣言太突兀,两个人的亲密举止也不自然,可是……就算他是被迫,就算他与楚秘书清清白白,她还是不喜欢他们那么亲匿,他们牵手的画面在她脑海挥不去。 虽然没对他承认,但她真的很吃醋,吃醋到坐不住,很想问韩慈,他们吃什么?是不是聊得很开心?他是不是乐在其中?她烦躁,觉得椅子太硬,觉得空气太闷,要不是韩慈在身边,她可能已经溜往“茗居”,就算她不知道去那里能做什么?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对她是怎么想的…… 韩慈把她心神不宁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点破。“他好像不知道‘茗居’是我开的?” “我没跟他提过,因为他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不必这么含蓄,你可以直说就算我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他宁愿无聊到死也不想跟我讲话,我都了解。” 两人相对而笑,韩慈道:“他在追求那位小姐吗?” “我想应该不是。他公司最近有点问题,他在调查,请那位小姐协助。” “喔?可是看你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单纯——或者说,你和他之间已经不单纯了。正确来说,他对你从没单纯过。” “你说什么啊?绕口令似的,我听不懂。”她听得很茫然。 “小雅,你对祁融动心了,对不对?” 单刀直入的问句教她来不及反应,呐呐地,她脸蛋浮起晕红。“……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他除了爱讲话损你,其实对你很好,我觉得你动心是早晚的事。他暗恋你这么多年,你也该给他名分了。” “他、他暗恋我?哪有?什么时候开始?”她震惊得结巴。 “很久了,嗯……大约从高中时代开始吧。他每次看到我在你身边,就一脸猎狗的凶样,活像想啃我骨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那是他嫉妒你在绘画方面的天分,他也常常因此酸我,你不是都知道?” “但他出国四年,写信给你从没间断过呢?” “因为他说在国外无聊,我不会用电子信件,又嫌国际电话太贵,他就写信来吵,每封信开头都念我怎么不学电脑。” “没错,因为你不会用电脑,他用数位相机拍照,还特地把照片印出来寄给你,这又怎么说?” “他说,讲事情要图文并茂才过瘾,信只有文字,不够精彩,所以坚持要给我照片。” “但他从没忘记你生日,去年因为他在国外回不来,还买机票给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你飞过去陪他。” “那是他异想天开在胡闹,都告诉他我工作在忙走不开,他还硬把机票寄来,结果我没去,他还生气好久。”后来生日当天,他打电话念了她一小时。 “嗯,总之你完全不相信他对你有心,你觉得他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是了。” “也不是那样……”她嗓音低下去。“要是有个人从小就不断嘲笑你、欺负你,跟你炫耀他有多优秀,让你觉得自己很笨很差劲,你根本不会觉得他有可能喜欢你……”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他?你喜欢这个很会欺负你的男人哪一点?” 她闻言惊愕。“我……”她答不出来,她不知道,就是喜欢他…… “想不出来吗?那就别想,不需要想,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想自己为什么爱他,爱情需要的不是讲道理或追根究柢,而是要把握,决定你要不要爱,怎样去爱。既然知道自己喜欢他,就早点和他谈清楚,互相表白。”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他喜欢我……”所以尽管吃醋,不喜欢他和楚秘书在一起,她也没说什么,因为她总觉得他不会在意她的想法。 “他喜欢你的,我知道。”韩慈悠悠道:“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我觉得他已为你疯狂,我一直这么认为,经过今晚,我更加确定。” “你看走眼了。”她当然也希望是这样,但实在不乐观。 “要不要你现在就走,别听演奏会了,去我店里找他,当面问他?” “拜托你别闹了……”她很窘,只得求饶。 “好吧,敲边鼓到此为止。”韩慈低笑。“对了,还有件事告诉你,我刚从老师那边得到消息,绘本主题的展览,他刷掉一半的人了,你还在名单里,我觉得老师很可能会选你,你可以提早开始准备了。” “还没确定呢,话别说得太早……”灯光忽然转暗,演奏会要开始了,两人都噤声,四周也安静下来。 童雅女望着舞台,虽然明知台上是什么,红幔分开时,还是情不自禁地微微屏息,直至台上的爵士乐团出现,才报以热烈掌声。 她与祁融之间,仿佛也隔一层布幔,她已清楚自己心意,只差何时揭露。 从有记忆以来,他们一直在一起,以为是住得近的孽缘,所以从没推敲他种种行为背后的意义,他写信寄照片给她,她当他是为了排遣乡愁,莫非,那是他的坚持,为了不想在彼此生活缺席? 他老是缠着她,好事坏事,他们都共同经历;他伶牙俐嘴,当真损得她生气时,他又慌慌张张低声下气来道歉,不肯明白表现得在乎、舍不得分离,是不是都暗藏无言的爱意? 爵士乐团奏起乐曲,她坐在暗色中,沉在温柔的黑里,在与他的共同记忆中寻觅,关于爱的蛛丝马迹。音韵缠绵,似她心头厘不清的许多记忆,在心头发酵,幽幽地渗出甜蜜…… *** 依照领班告知的流程,至少得等十天半个月才见得到大师。祁融回座位后,正在思索有没有更快的方式,几分钟后,领班就送上名片,说大师想见他。 有机会就要把握,他也没想大师怎么这么快接到消息,立刻丢下女伴,驱车前往大师住家。 国画大师会喜欢什么礼物?他想了想,买了父执辈会喜欢的东西——雪茄和高级水果,以防万一,支票簿也带在身上。 大师住在一处宁静的住宅区,屋内很简洁,家具简单,壁上只有几幅大师自己的字画作装饰。 祁融登门拜见山杉大师,大师个子不高,穿一袭灰长袍,颏下一绺长长白须,光秃秃的脑门光滑如蛋壳,仙风道骨,不似尘世中人……以上是场面话,其实他觉得大师比较像晒干的菜脯,那老脸真皱啊! 大师很跩,讲话很简短,脸部始终维持三十度仰角,拿鼻孔睨人。 大师见了雪茄,老眼一亮,当场就点来抽了,没跟他客气。 脸皮真厚,至少是好的开始,显示大师满意他的礼物。 两人坐在客厅,寒暄后,祁融说明来意。“……听说‘茗居’的展览很有名,我想替我朋友申请展览,不知道要排多久?” 大师吞云吐雾。“我们的展览已经排到五年后,你要等一等。” “五年?!这么多人在排?!”祁融傻眼,他以为顶多等几个月就有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我们厨师都是特别聘请的,菜很好吃,加上有展览,我们这个特色餐厅可火红了,报纸杂志常常报导,达官贵人都爱来,市长议员也常来,有立委在这边给女儿办婚宴……上回那个外交官也来……” 废话一堆,总而言之餐厅很高级很热门。祁融等大师换口气时,赶紧打断道:“五年实在太久了,没办法提前吗?我不是马上要,等一、两个月也行,可以帮忙安插吗?”打铁趁热,惊喜不好拖太久,顺利的话,他还想藉此告白呢。 大师冷冷道:“大家都是按规矩申请的,我干么要为你破例?” “我真的很希望在这边办展,也知道这样让您很为难,不然,我付出一些代价,让大师能跟其他艺术家有个交代,这样就无妨吧?”他早有准备,来吧,开出条件,他等着接招! 大师斜睨他。“是你的什么朋友,你这么帮他?” “她是我——好吧,我老实说,我是为了我喜欢的女人,她很想在这里展览,我瞒着她偷偷来申请,想给她惊喜。”搞艺术的通常都是性情中人,这样说应该能博得同情分吧? “喔……原来你想让女朋友高兴。你的阿娜答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为了她你才这么拚?” “是啊,她很可爱,也很有才华,她是画绘本的,大师一定会欣赏她。”女朋友三个字听得他一阵酥软,她是他的阿娜答,怎么办,听起来好赞…… “喔……”大师抽雪茄,翻白眼。“怎样?有女朋友很得意吗?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年轻人,谈个恋爱这么嚣张,一个情人节不够,七夕也过情人节,我七十多岁了,孤单老人一个,二十年没交过女朋友,你是来刺激我的吗?!告诉你,我最讨厌情侣!情侣go die、go die、go die!”还呼口号。 祁融傻眼,好样的,没料到大师这么跟得上流行,年纪一把竟然是情人去死团成员,他只好赶快带开话题。“那大师希望我怎么做,才让我……朋友参展?” “你跟她分手,我马上让她办展。” “呃,有没有别的条件?” “不分吗?那等五百年也别想。” 衰,遇到老番颠!祁融陪笑脸。“大师,别这样嘛,好吧,我承认,其实我跟她还没交往,刚才因为您说女朋友这三个字太顺耳了,我就没解释,我跟她其实还没交往。” “是吗?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大师,我们别讲这个了,要什么条件您尽量开,我绝对办到。” “没骨气!为了讨好女人,这么低声下气。真的什么条件都行?要是我要你学狗叫,你也吠给我听?” 学狗叫?祁融为难,有点难堪,但要是拒绝,说不定有更刁钻的条件。“那也不是不行……汪——” “喂喂,我是打比方,你别叫这么快,这条件不算,我可没答应。” “是,您说了算。”死老头,敢玩弄他?最后没让他展览他就拆掉餐厅! 大师又吞吐几口烟雾。“好吧,看在你这么有心的分上……下个月有个苏格兰的踢踏舞团来台湾表演,你知道吗?” “是,我有听说,那舞团很热门,票都卖光了。” “就这样,你给我弄两张票来,我就考虑让你的女朋友参展。” “可是票早就卖光,我上哪儿去生出票来?” “那是你的问题,你要我开条件,我的条件就是这个。” 祁融一咬牙。“好,我会想办法,只要弄到票,我朋友就能参展吗?” “我会考虑,年轻人,你嘛帮帮忙,展览档期都排到五年以后了,你两张票就要插队,我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那还有什么条件?还要我做什么?全都说了,我一次办齐。” “急什么?等我想到再说。好了,时间不早,我想睡了,你快走吧,门在那边,不送。” 祁融想吐血,或者拿垃圾桶砸这个油条的臭老头,但他忍住,还笑咪咪的。“那我告辞了,大师晚安。” 他驾车回家,一肚子火。要他去找已售罄的票,上哪儿去找?他在艺文界毫无人脉啊!不知道网路拍卖会不会有?等他弄到票,死老头会不会给他更难的任务?瞧死老头那副“谁教你有求于我”的嘴脸,他悲观地认为很有可能。为什么老头不开口要钱?开支票省事多了…… 打从出娘胎,谁让他这样受气过?他不过是想申请展览,让童小雅高兴,为何事情这么艰难复杂?这莫非是上天的考验,考验他能为爱情付出多少? 他哀怨地望着前方的漆黑道路。童小雅,她要是知道自己为她这么辛苦奔波,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会不会更爱他?他自己都感动得快哭了…… *** 祁融前脚一走,山杉大师就噗哧笑出来,叼着雪茄,拿起电话拨给爱徒。 “喂,我照你讲的狠狠刁难他。” “他怎么反应?”中场休息时间,韩慈站在演奏厅外的走道上,含笑聆听。 “他一脸想开车撞烂我家的样子,结果忍下来,还笑嘻嘻地跟我周旋,挺有礼貌的。我问他是不是帮女朋友申请,他眉开眼笑,那副打从心底乐出来的样子,差点害我笑场。” “可以想像。”韩慈笑了。 “他很有心,还准备礼物来,你说他脾气冲,可是不管我怎么恶劣,他都忍下来,为了那个女孩子,他真的很拚,这小子是个情种,我觉得他挺可爱的。”大师呵呵笑,对祁融颇欣赏。“你要我刁难他到底吗?还是做做样子,最后再答应他?” “随你喜欢。他提到的那个女孩就是我朋友童小姐,你也知道她把展出的机会看得多严肃,他现在做的事并不是恶意,但童小姐绝对不会喜欢。她希望你不受任何人干扰,凭你自己的意思决定,所以都看你的意思了。” “唔,好,我知道了……” *** 听完演奏会回家,童雅女想了一夜,虽然韩慈说得信誓旦旦,她还是不敢贸然去找祁融坦白感情。毕竟领教了他二十几年的毒舌,深知他讥笑人可以有多狠,她想她还是步步为营,等个适当机会再说比较好。 隔天,她在光研忙到近中午,所有工作告一段落,她回办公室打包物品。光研拨出一个小办公室给她使用,离开发室不远,她收拾到一半,楚秘书带着一碗芋圆过来。 “这是课内同仁请客的——”眼见办公室里不少物品装箱了,楚秘书诧异。“你要回去了?工作结束了?” 童雅女点头。“只剩一些细部处理,我回去弄就可以了。之后可能再过来几趟就结束了。” “是吗?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是错觉吗?冷艳的美女似乎对她依依不舍?童雅女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微笑。 “其实,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想告诉你……你和我的妹妹长得很像,我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很想念她,所以你去开发室的时候,我忍不住常常找借口跟你讲话。我妹妹也很会画画,虽然没你画得这么好,不过你真的让我觉得像看到她,希望我刻意找你聊时,没让你觉得不舒服。” “呃,并不会……”冰山美女突然感性坦白,让童雅女很惊奇,但对方语气真诚,感觉与她亲近几分。“你妹妹在哪里?你想她的话,怎么不去找她?” “因为家里不接受我的恋爱对象,我跟他们断绝关系,好几年没回去了。我妹妹还在念书,家里也不准她来找我,我们只能偶尔透过网路视讯聊天。” “是喔?你也别难过,可能你家里反对个几年,后来就心软了,会接纳你跟你的情人的。”童雅女安慰她。 “很难吧。反正我看开了。”楚秘书耸耸肩。“还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公司里盛传我和副总经理在交往,其实不是那回事,因为公司出事,他负责调查,却采取了一些差劲的手段,我很不高兴,刚好我发现了他的小秘密,也就不客气,勒索他送花、请客……”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果然是有把柄落入人手,他还死不承认。 “因为昨晚我要他在‘茗居’请客吃饭,结果他喝醉,竟然哭了。” “啊?” “他边哭边骂我,说我明知他喜欢你,还这样恶整他,弄得全公司都以为我跟他交往,连你也误会他在追我。他喜欢你很久,一直追不到你,现在再加上误会,他觉得跟你之间没希望了。他哭得好伤心,让我好内疚,所以觉得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他在交往?” 童雅女太惊愕,说不出话,只能机械式地点头。 “果然。难怪他一直哭,他真的很难过,唉,没想到我一时兴起的恶作剧,造成你们之间的误会,真不好意思。” “他真的说他……喜欢我?说不定他只是喝醉了……”童雅女怦怦心跳。 “不是醉话,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我曾经捡到他的一本小册子,看了里头写的东西,那时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了,你要是不信,叫他把那个小本子拿给你看。”楚秘书微笑。“既然一切都解释清楚,应该没事了。看副总经理哭成那样,他真的很在乎你,你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我祝福你们能顺利交往。” 因为觉得祁融人不错,她才帮忙推一把,否则才不想让她视为妹妹的童雅女跟他靠近呢。 她暗笑,就当日行一善吧!副总经理,说你当众大哭虽然很丢脸,但在伊人心中可是大大加分,你不需要太感谢我…… 楚秘书走了,童雅女呆立原地,心中似有无数感觉同时爆炸,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觉耳中有某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怦怦、怦怦、怦怦……好半晌,她才警觉是自己的心跳声,慌忙捂住胸口,怕隔墙有耳被听见,下一秒又捂住嘴,怕莫名的激动让她忍不住喊出来。 他喜欢她! 而且就如韩慈所言,他已暗恋她许久,为何他从来不说?为何言语行为从不流露情意?为什么不让她感觉到他在乎她?甚至,为了怕她知道他的感情,甘心受楚秘书要胁?为什么,要把感情藏那么深? 她更好奇,那本小册子究竟写了什么? 她怔愣,完全想不通,这时又有人进入小办公室,是总经理。 “童小姐?你把手机忘在开发室了,我刚好路过,帮你拿过来。”总经理瞧着桌上收拾好的纸箱,诧异道:“你在打包东西?是要回去了?” “谢谢。”童雅女把手机放进纸箱,抱起纸箱,走出办公室。“工作差不多了,我打算先回去。” “我刚好要去拜访客户,送你一程吧。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可能是天气热吧。”她垂下脸。“副总经理……在办公室吗?” “我早上还看到他,开会之后不知跑哪儿去了。”电梯门开了,总经理摇摇头,与她一起走进电梯。 “他很受员工欢迎,每天往各部门跑,跟员工打成一片。我一开始认为他贪玩,仗着老爸的势力打混,后来发现他该做的事都有做好,学习公司的事务也很快,他有本事边玩边工作。唉,我老了,比不上年轻人的灵活。”虽是自嘲,却不掩长辈看见晚辈成长的欣慰。 “不会的,总经理您很踏实,我倒觉得副总经理太毛躁,该跟您多学习。”她微笑,为他骄傲。 “老实说,当初我不看好他进公司,还有点不满。他从没接触过一天事务,要不是靠着老爸是总裁,怎么可能当我的副手?好在他有实力,不然公司里反弹声浪就大了……”电梯降到一楼,停住,总经理暂时闭嘴。 门一开,祁融赫然矗立在外,还带着两个警卫,他脸色严酷,大步走进电梯,警卫尾随他进入,顿时将欲迈步的两人逼得倒退回电梯里。 祁融按下电梯钮,门关上,电梯上升。总经理错愕。“你这是干什么?” 祁融冷冷道:“我怀疑有人想把公司机密偷渡出去,所以正在采取必要的措施。请两位跟我到副总裁的办公室走一趟,副总裁已经在等候了。” “等等!你这是把我当嫌犯吗?!”总经理震怒。“你要抓我也要有证据,证据呢?” “证据是童小姐的手机。”祁融伸手。“童小姐,请把手机交给我。” 童雅女惊愕。她的手机?但在他眼神示意下,她还是交出手机。 总经理斥道:“胡扯!手机跟公司机密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有人利用童小姐手机内部的记忆卡,把公司机密带出去。童小姐,你的手机曾经离开你身边吗?” “呃,今天早上我把它忘在开发室,是……总经理帮我拿回来的……” 总经理变了脸色。“我只是经过那里,吴室长说童小姐的手机忘了拿,我送还给她,怎么可以赖到我头上?”他气急败坏。“这是圈套吗?是谁设计我?公司抓不到泄密的,就乱抓代罪羔羊吗——” 祁融沉声打断他。“总经理,现在事情还不确定,请冷静,我没有说是你。一切等到副总裁办公室再谈。” 电梯停下,一行人走出电梯,进入副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祁书凯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开发室的吴室长。见祁融带人进来,吴室长脸色微变。 祁书凯道:“总经理,请坐下。”他示意两名警卫去办公室外等候。 总经理脸色不豫,可还是在吴室长身边坐下来。 祁融道:“我去检查手机。童小姐,请跟我来。” 进入办公室附设的小休息室里,祁融关上门,脸色转柔。“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吓一跳。”童雅女放下纸箱。“我的手机真的有公司的资料?” “绝对有。”祁融坐到办公桌后,开了电脑。“现在公司为了保密,新机种资料都不准列印,只能在电脑上读取。我设计了一个程式监视这些资料,任何人从任何地方存取这些资料,都会被程式记录下来,传到我的电脑。这件事只有我和我哥知道。” “那记录不就很多?你是过滤这些记录才发现有问题吗?” “不,那些数量太庞大,我不可能一一去看,何况光看存取记录也看不出所以然。所以我试着推测叛徒的行为,他必须将资料带出去,但现在公司已经有防备,他不能用公司的随身碟,也不能用他自己的,这样要是被逮到,当场就人赃俱获了。这时候最好利用短期约聘人员,他们流动率高,而且等到公司发现不对劲时,约聘人员可能也已经离开了。他需要找个常出入开发室,只在公司工作几天的人……” “就是我?” “对,就是你。我假设对方会利用你,就在你的手机记忆卡动手脚,只要你的手机连上我们公司电脑,我安装的程式就会发简讯到我的手机。半小时前,我就收到简讯了,马上追查,发现你的手机被接上吴室长的办公室电脑。”他沉吟。“其实我本来怀疑总经理,没想到是吴室长。 童雅女惊讶。“是他背叛公司?” “八九不离十了。你看,”他将她的手机接上电脑,萤幕显示手机的资讯。“看看这些图和数据,果然是新机种的资料……这混蛋,枉费我爸和我哥都这么信任他……” 她看不懂,想了想。“他用我的手机带资料出去,可是手机在我手上啊,他又拿不到。” “他只要找人偷到你的手机就好了。这样一来公司就算追查到你,也没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好可怕……我差点就变成帮凶。”她光想就觉得恐怖。“可是你什么时候在我手机上装这个,我怎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太老实,不会作假,要是知道手机装了什么,一定整天紧张兮兮的,说不定还会被识破,所以我才没告诉你,不过,我做了安全措施,保障你平安无事。”吴室长既然想利用童雅女携出资料,在她踏出公司前不会对她动手,他让韩忍冬安排人暗中保护她,一旦出问题,以保护她为优先,计划失败就算了,他也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祁融举高双手。“对不起,我没事先说,你有权利生气,想骂我就骂吧!” “算了,抓到人就好。”她看着他,心里很佩服,写程式不简单,他揣测对方的心态与行为,也是很准。“你好厉害。”她衷心佩服。 她一夸,他登时跩了。“就这样?‘你好厉害’?我这么神,你除了这四个字还有别的可以讲吧?” 童雅女笑了。“好啦,你比我厉害一百倍,很聪明。” “是一万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超厉害,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就算以前对我没感觉,现在也超有感觉,你想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么优秀聪明的男人,你心动了,你觉得你好像爱上我了……” 她听了,默默不语,瞧着他,只是微笑。 祁融打开小冰箱,拿出矿泉水灌一大口。“干么不说话?”瞧她佩服的眼神,看得他通体舒畅,如果能更热情一点就好了。 她微笑加深。“刚刚楚秘书来找我……” 他皱眉。“她找你干么?” “她说你昨晚跟她去‘茗居’吃饭,你喝醉,还哭了,跟她说很多话——” “听她乱讲,我哪有喝醉?” “你没喝醉?”她愣住,怎么跟楚秘书说的不同? “我一口酒都没喝好吗?而且我有事,很早就走了,她八成记恨我提早走,跟你乱讲话。我都结帐了随便她吃,早走又怎样——”他闭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题不明智。“虽然我跟她吃饭,但老话一句,我们没交往。” 童雅女才没想那些,她是错愕既然没有酒后吐真言,当然也没有什么真情流露的告白,为什么楚秘书要捏造这些事? “她找你讲这些干么?"祁融烦躁不已,那女人不是说要放过他了吗?“她除了说我喝醉和哭夕还讲了什么?” “小雅,你的表情告诉我一定有什么,快说。”他严肃道。他不能冒险让楚秘书留下什么不实言语,在她的记忆里毒害他。 “她说……你跟她说,你爱我。” “噗——”他正仰头灌冰水,顿时全喷出来。“咳咳咳——” “她说,她捡到你的一个小本子,看了里面写的东西,才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个秘密,这几天被迫跟她吃饭约会,都不敢反抗。她说我要是不信,就跟你要那本子来看,所以……那个本子在哪儿?” 祁融猛咳,俊颜胀红,内心诅咒个没完。他马的楚秘书,当初他就为了保住这秘密,甘愿做牛做马,结果他牛也做了马也做了,她临走全部讲出来,那他过去几天付出的金钱和劳力是做心酸的啊?! 他狼狈不堪,仿佛瞬间赤裸,在她明净的注视前,他觉得自己像玻璃,被彻底看透,又像火炬,熊熊燃烧。 既然她知道了,好歹给点反应吧?最好是他期望的那个…… “其实……根本没有那个本子,对不对?” 祁融错愕,咳嗽顿止,看她一脸轻松,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后来想,你号称宇宙无敌聪明,就算真的把秘密写下来,也不可能笨到被人家看到你写什么喜欢我之类的。现在想想,楚小姐的话都是漏洞,我竟然会相信,真好笑,反正我笨嘛,人家随便讲讲都信……”她笑着,胸口却闷闷的。 差一点,差一点就跟他坦白感情,原来楚秘书是诓她的。她的勇气突然消灭,加上他脸色阴晴不定,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谁爱谁的好时机,她暂且撤退好了。 “你以为她胡说八道?”难道她也把“他喜欢她”当成假话? “不是吗?好了,我该回家了。喔,我的手机可以拿回去吗?” “等一下!”都到这一步了,退缩就要从头来过! 祁融满面通红,豁出去了。“楚秘书……不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没喝醉也没哭,但其他部分都是真的。” 童雅女一愣,花了两秒钟消化他的意思。“所以真的有那本子?” “有。” “里面写什么?”她实在好奇得要命。 “我不会告诉你,永远不可能!”他连耳根都红了。 “为什么?”害她更想知道了。 “就是不可能!你不要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 “反正你别问那本子!问别的可不可以?” “喔……”她想了想。“所以,你真的是因为那个本子被逼着请客?” “别管那个烂、本、子!”祁融快崩溃了。“你不要开口闭口都问那个烂本子!重点不是那个烂本子,你可不可以注意重点!” “可是,我觉得整件事情都是因它而起,当然要弄清楚——” “我再说一次,不要管那个本子!”他内心涕泣,关键字都这么明显了,为什么她抓着不相干的猛问?他血压飙高,神经断裂,怒吼:“为什么都讲得这么清楚你还在本子本子个没完?!你那么喜欢本子我等一下去买一卡车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本子!” 她被吼得莫名其妙。“你干么这么凶?” “我干么凶?还不是因为你太笨!” 这下她也火了。“为什么又骂我笨?我最讨厌你骂我笨!” “因为你真的太笨!叫你注意重点,你还在问本子——” “本子明明是整个事情的重点,你敢说不是吗?!而且要不是你不肯跟我说里面写什么,我也不会这么好奇,一直想知道啊!” “叫你不要讲本子你还讲!拜托你注意重点、重点!” “除了这个哪有什么重点?” “重点当然是楚秘书告诉你我爱你啊!你难道不觉得这很重要?!你的神经是长在哪边?!为什么你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是楚秘书说的,又不是你说的——” “所以我才跟你说,楚秘书讲的也有真话,我就是在暗示你,你为什么不会自己联想!”他挫败地揪头发。“我为什么会爱上这么笨的女人啊!” “对,我很笨,又没人叫你爱!你不喜欢就不要爱啊!” “你说得这么简单,能不爱的话我早就放弃了!你知不知道爱一个笨蛋有多累——” 休息室内,两人火力全开,吵得正旺,突然,房门被打开,祁书凯皱眉站在门外,表情严肃,但嘴角隐隐抽动,竭力忍笑。 “两位互诉衷曲,如果不希望罗曼蒂克,也不要搞得像立法院质询,大呼小叫,整个办公室都是你们的声音,害我一个问题要问吴室长三次。”他打开皮夹,扔了张千元大钞给弟弟。“请两位离开,路上顺便买个退热贴贴额头,冷静一下。” 第八章 十分钟后,两个丢脸的笨蛋坐在车里。祁融驾车送童雅女回家。 刚才吵得惊天动地,现在两个人很有默契地缄默,各自看窗外。 祁融握着方向盘,很想哭。马的,他幻想多年的告白场面,毁于一旦,怎会这样? 他不过想好好告白,不是搞到像要决斗,他想像的是她终于领悟他的感情,脸蛋泛着可爱的羞红,主动对他说出那三个字,让他顺利终结多年的暗恋。他以为有楚秘书铺路,可以借来用用,哪知路上埋地雷,炸得他颜面丢尽,他可以想像从此要被哥哥耻笑一辈子。 好,虽然是很智障地互呛,至少她非常清楚地接收到他的心意了。他斜瞄旁边女人,她好歹给个回应吧?都不讲话是什么意思? 童雅女望着飞逝的街景,怔愣着。 其实她不太记得对话,从本子的回圈那里她就找不到逻辑了,对话太快,他骂她笨,戳中她死穴,以至于他连续嚷了几个爱字,她都听而不闻,脑子里就只有那个笨字。 他说,我爱你…… 她心脏一揪,狂跳。他说,他怎么会爱上这么笨的女人,能不爱的话早就放弃了…… 他说出来了,他亲口承认了!她脸蛋发热,心跳好快,骄傲如他,绝不肯在人前失控,实在是被她逼急了吧? 他失控,却令她偷偷高兴,因为她终于看见他对她的在意。她一直胆怯、一直退缩,躲在安全地带,当他率先坦白情感,胆小的她忽然勇气倍增,她想跨出去,跨出大大的一步,迈向他…… 她转头,看着身边开车的男人。他微蹙着眉,心情还很坏吗? 她无语的注视让祁融很有压力,赶快找话题。“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呃,我跟奶奶说我会回家吃。” “喔,好吧。”那要怎样在到家前从她嘴里挖出答覆?没问出来的话,他下午都没心情工作了。“刚才……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吵。我有点激动了。” “是太激动了,又咳又吼,你现在讲话都哑哑的。”她打开皮包。“嘴巴张开。” 他依言张嘴,她找出喉糖,丢一颗到他嘴里。她手指擦过他嘴唇,他的唇一阵麻热,身体绷紧,有股冲动想舔她纤细的指尖。 她收起皮包。“你这车买多久了?” “这是我哥的,他换新的,旧的给我。他说我还不会赚钱,没资格买车。” “大哥对你很严格呢。”她打量车子内部。“我满喜欢这车的内装……” 干么研究车的内装?算了,研究内装总比相对无言好,他装模作样地跟着看。“嗯,我也满喜欢这种墨绿色。” “我曾经想学开车,可是我都在家工作,不常出门,想一想又算了。爷爷却一直催我,说什么驾照要赶快考,备而不用也好,结果我还是拖着没去。” “本来就是啊,驾照就像你的第二张身分证。” “我有机车驾照啊!” “那不同,能考的就去考,说不定以后用得到。” “可是,开车很难吧?”他右手正握着排档杆,她轻碰杆旁的按钮。“车子这么大一台,感觉好复杂。” “其实不难,只要有人教,多练习就会了。”她的手溜来玩排档杆,妨碍他的操作,他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别动,我在开车。”然后,他不放开了。 童雅女怦怦心跳,偷吁口气。还好,比她想像的顺利……他的手好大,结实有力,被他握住手,很有安全感,手心火热的温度,教她身心都暖暖地震悸。她温驯地任他紧握着手。 不知她的心意,传达过去了吗? 祁融全身僵直,直视道路,感觉似在梦里。她没反抗,好乖地让他握着手,这表示什么意思?是那个意思吧?是吧? 他狂喜着,又觉得很逊,这幼稚园等级的手牵手,竟教他面庞热、身体烫,车子内空间太小,她的头发太香,害他呼吸不顺,热得流汗。他焦躁着,渴望更靠近,又不敢躁进,怕将这一刻搞砸,结果是与她很纯情地手拉手,直到抵达童家,他不得不放开手,失望不已。 童雅女抱起纸箱要下车,祁融道:“你晚上总有空吧?” “嗯,我晚上没事。” “那我们出去吃饭,好,就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吃饭?”他迫不及待的坚持让她觉得有趣。 因为他等不及要约会!祁融眼色黯下。难道她不想?看她眼眸笑盈盈,他很泄气,就知道先坦白的人就输了,看她很乐嘛,一副掌握他弱点的模样。 他悻悻道:“我就是想出去吃。” 童雅女好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耍脾气了,一顿饭让他这么介意吗?“不然,你要不要现在进来一起吃?” “好,我进去。”他马上点头,好极了,就是在等这句话。 “你干么这么见外?都认识几年了,想一起吃饭,进来就是了。” “我身分不同了,你没邀请,不能随便进你家。” “哪里不同?” “以前当邻居,你家就是我家,我家等于你家,不必见外。现在……”他扯扯领带,很正经。“女朋友没邀请,我不能随便去她家里吃饭,这样不礼貌。” 她笑出来。这什么逻辑?他会不会想太多?她憋住笑,故意道:“那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请你进来吃饭,你回去上班吧。慢走,不送。”她开门下车。 什么?他傻眼,把她拖回来。“喂,你不是说真的吧……”她格格笑,他沉下脸。“你在耍我吗?” 她只是笑,因为太好笑。他该生气,但气不起来,当她笑得这么欢快,清脆的笑声打在他心坎,他其实也想笑,想亲近她双唇快乐的弧度……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之前,他已俯向她,吻断她的笑声。 她定住不动,任他亲吻,先是试探的轻吻,浅浅吮咬,然后他试图深入,她怯怯地启开牙关,他侵入、纠缠,她惊喘,他立即放缓安抚她。他推掉碍事的纸箱,让身体贴得更紧、让吻更深,舌尖纠缠,亲匿抚触她湿热的内部。她发出陶醉的低吟,令他的身体疯狂,他强忍住,压抑欲望,怕吓着她,只一遍遍深吻,用唇舌缠绵嬉戏…… “哐当!”好大一个声响惊动热吻的两人,两人慌忙分开,一齐望向声音来源——童家大门口,一个邻居欧巴桑右手拿筷子,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们,一碗饭菜坠落地,粉身碎骨。 祁融迅速镇定。毕竟是老人家,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场面吧,连碗都摔破了。他正要开口打招呼,对方先他一步扯开破锣嗓子,尖嚷—— “童老!快出来救人哪,祁融强吻你家小雅啦!” *** 祁融差不多这一辈子都在幻想跟童雅女交往,但他这辈子都没想过,竟然有人不看好他与她——还不止一个,童家爷爷奶奶和整条巷子的左邻右舍都反对! “祁融啊,你从小就欺负小雅,小雅跟你在一起,不就被你吃得死死的?我看你们很不配,你不是当真的吧?小雅你其实是被祁融逼着答应的吧?你不要怕,说出来,我们帮你作主。” 整个午餐期间,他被围着质询,质询的全都是长辈,他只能恭敬听训,os在心里,自我安慰闲人很多,吃饱没事干,组诵经团,他就听他们念念,当作功德。 最打击他的是,抓耙子老哥第一时间把他和童雅女交往的事告知双亲,双亲竟然震惊到马上打电话告诫他,不可辜负人家、不可欺负人家……马的,他留学时急性盲肠炎在国外医院开刀,他们都没这么紧张! 他其实不是亲生的吧? 尽管被这么多人看衰,但童雅女始终坚定,表明交往是她自己愿意,才让他安心了点。管其他人怎样吠,女主角心系着他,这最重要。 好不容易结束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午餐,他回公司,结果临时要加班,晚餐约会被迫取消,他坚持改约逛夜市。 忙到九点下班,他赶回家换衣服,还花三分钟冲个澡,出来时,童雅女已经在门口等他。 “听到你车子的声音,我赶快下楼,不然爷爷奶奶又要念了。”她抿嘴笑。“爷爷叫我十点要回家。” “有没有搞错?你都几岁了,门禁是十点?”祁融火大,牵起她的手,急急往巷外走。“现在已经九点十五分了!走到那边要十分钟,我们只剩下二十五分钟能约会!” 她好笑。“反正爷爷奶奶马上要睡了,我晚点回去,他们不会知道的。” “我到底做错什么?我好歹长得一表人才,条件优到——我懒得再讲,反正你很清楚,为什么大家都反对?”他百思不得其解啊。 “只能说你以前欺负我,现在报应来了。” “我哪有欺负你?”被她瞪,他改口。“好,就算有,以后也不会了。” “很难说,也许你等一下就惹我生气了,例如骂我笨,我好讨厌你说我笨,老是要把我踩在脚下,你已经够优秀了,为什么不能肯定我也有优点?你要是偶尔赞美我,我们也不会常常吵架。”她可是积怨多年,一次把话说清楚。 “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在意。”他觑着她笑。“其实我觉得说你笨,感觉很可爱,我满喜欢你有点傻傻的、迟钝的样子。” “只有你在那边可爱!听的人一点都不觉得可爱!”她气呼呼。 “那是因为你没听出来,其中有伟大的暗示,我是在暗示你,你笨没有关系,我很聪明,我当你的靠山,让你依赖,我会很宠你,你除了安心赖着我、给我宠,什么也不用做。”他很得意。“听了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我觉得你这逻辑才真的笨,最好是有人被骂笨,还可以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好笑,可是,当他这么认真说要当她的靠山、让她依赖,她心头暖暖的,向往那样的画面。其实,除去他诡异的逻辑,她真的有点感动。 “喔。”祁融讪讪地道:“可是我又不是只骂你笨,你以为我干么常常跟你炫耀我很优?这也是我的苦心暗示,最好的已经在你眼前,你要找人爱,当然该爱最好的,你爱上我是天经地义……”他讲不下去了,因为她一直笑。可恶,他好气馁。“不然我问你,水果你要吃烂掉的还是完整无缺的?” “烂掉的地方削掉就可以吃了啊。”童家的家训就是节俭,她很听话。 “……”马的,为什么没人支持他的理论?“算了,当我没问。” 童雅女偷笑。少爷表情不善喔,看来又生气了,他实在很爱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聪明,干么不直接讲明白?” “我曾经想讲,可是你不止一次说你爱的是韩慈,我还没讲就知道会被拒绝,干么还讲出口?” 她错愕。“我爱韩慈?哪有?” “哪没有?你从国中开始就说你喜欢他。” 她错愕。“我说我喜欢韩慈,意思是当他是好朋友,没有别的啊!” 祁融震惊停步。“没有吗?难道你跟他一直都只是朋友?你跟他不是那种感情?早点说清楚嘛,害我讨厌他这么久!”很好,她跟韩慈是清白的……等一下。“不对,我一直以为你喜欢他,所以才不敢讲,结果你们根本不是那回事,那我不就白白浪费这么多年?”他扶额,感觉快晕倒,谁把他的青春还来啊—— 她坦白。“我跟他始终只是朋友,而且高中那时候……我其实暗恋过你,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你老是嘲笑我,讲话很刻薄,我觉得你不可能喜欢我。”但是,她并不觉得遗憾,太青涩的恋情往往早夭,现在的他们心态成熟得多,在此时相恋,还不算晚。 “……”他已经懊恼得想撞树,她还补刀,他内心淌血,无语问苍天,只想在地上连书一百个e04。早知道就鼓起勇气告白,早知道就把韩慈踹一边然后霸占她,枉费他苦心安排剧本,设想种种让她爱上他的条件,一、点、用、都、没、有! “好,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管它,我们要把握现在、把握未来!把以前错过的都补回来!”祁融目露凶光,斗志狂烧。“我们要把握每分每秒,马上开始约会,第一站就是夜市!走路太慢了,用跑的!” “嗄?”童雅女惊愕,被他拖着就跑。 路灯盏盏,光影交错,他们踩着光和影,手拉手在夜间马路上狂奔,在路人惊奇的眼光中狂奔。这太疯狂了,她先是尴尬,后来又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渐渐地,她也忘了笑,享受夜风吹着脸,很凉,什么也不理、一迳奔跑的感觉,好轻盈。 她从后方望他,他脸色坚毅,跑得好认真,他步伐坚定,勇往直前的气势,仿佛谁也无法拦阻,被他握紧手的感觉很安心,她油然而生一股荒谬的浪漫心情,不管要去世界的哪个角落,她都愿意随他去。 两个人喘吁吁地跑进夜市,跑得好热,去买霜淇淋吃。 他们边走边聊,童雅女问起吴室长的下场。 吴室长对一切供认不讳,他跟随老总裁多年,满心以为副总经理的位置会给他,没想到老总裁偏袒自己儿子,他嫉恨之下,就想让公司狠狠摔几次,给祁家人难看,至于他如何动念利用童雅女的手机,都如祁融先前的推测。 “总经理是无辜的,吴室长假装捡到你的手机要他转交,他完全不知情。我哥念在吴室长是我爸的老部下,要他无条件自动退休,跟他求偿公司的损失,但不告他,太便宜他了。”祁融很不以为然。 “我觉得大哥处理得不错,他顾念旧情,没让对方太难看,要是重惩,看在你父亲其他老部属的眼里,更觉得公司被你家把持,会很心寒。” “我哥也是这样说。啧。” “他是你大哥又是你上司,你只能乖乖听话。”她微笑。“我有点渴,那边有卖酸梅汤……” 酸梅汤?!他立刻奔去买,但只买一杯。“我们分着喝。” 她没异议,惦记着家里缺了什么,一一添购。爷爷爱穿某个小贩卖的特殊拖鞋,衣架和晒衣夹该换新了……她买的大包小包,最后都到了祁融手里。夜市常有些神奇的物品贩卖,今晚是煎煮炒炸卤蒸烤样样行还可以k老公的“金刚平底锅”,销售员说得口沫横飞、用语幽默,她驻足,听得有趣。 祁融拿着酸梅汤,自己一口,喂她一口,暗爽在心。赞,超有情侣的fu!他偷瞧她,她听解说听得入神,他把杯子凑过去,她啜了一口,舔舔唇,润红的舌尖教他身体立刻有反应,不牵手了,他试探地环住她肩头。 童雅女察觉了,微微动了下,但没反对,沉默地任他搂住肩头。 他好乐,一路跑来,她白嫩肌肤渗着热气,像刚煮好的水煮蛋,被她柔软身躯偎着,身体更亢奋,心猿意马地幻想着更贴近是什么感觉?她柔丽的黑色长发,铺在他的灰色枕头上,散在他的手臂上,他想将她压在身下,一起把爱变成动词,然后放纵欲望,疯狂整夜…… 想像越奔驰,身体越痛苦,他偏头靠着她,悄声问:“我可以吻你吗?” 她脸蛋乍红。“不行,这边好多人。” 他只好忍耐,享受被欲望凌迟的快感,他觉悟原来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天堂与地狱并存,欢喜与痛苦同在,而且身心分裂,身体想造反,大脑得拚命镇压。 终于,童雅女看够了销售员的现场秀。“走吧,我们去那边逛。你会不会饿?加班有没有吃点心?” “我饿得可以吞掉你……”不管他饿不饿,都想吞了她。祁融搂着她,眼望远方,怕眼神泄漏他邪恶的思想。 可惜她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么饿啊?好可怜,我们去吃蚵仔煎好了,你最喜欢吃的。” “我现在没那么喜欢吃蚵仔煎了,它在我最喜欢的食物只排第二。” “喔?第一是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瞧着她笑,眼神诡异,忽然道:“那边有卖饰品的,我们去买对戒。” 对戒?她哑然失笑,看他一脸兴奋。他今天情绪很high,感觉得出来,他刻意想做些情侣会做的事,她是无妨,不过……他这样真是可爱,呵。 两人走去饰品摊位,夜市货色当然不是太好,祁融翻拣着饰物。“本来该去珠宝店买,不过太晚了,先在这边将就一下。” 她吓一跳。“买这里的就好了。”她难忘十八岁那年他送的昂贵项炼,挂在脖子上都觉得特别重。 顾摊的大婶笑咪咪。“两位要什么?耳环还是戒指?” 祁融道:“我们想买对戒。” “好好,这边都是戒指类。老公要买给老婆的吗?感情真好啊!”当他们是年轻夫妻了。 赞!大婶上道,这话中听!祁融乐歪,很豪迈地挥手。“这摊我全包了!” “别乱讲!”童雅女骇笑,掐他一下,跟大婶澄清。“对不起,我们要买戒指而已。还有……我们只是男女朋友。”她微微脸红。 两人挑选一番,选了银色的鱼形戒指,大婶替他们刻字,他的戒指刻“雅”,她的刻“融”,祁融超满意,盼着大婶赶快刻好。 童雅女继续挑耳环,她拿起一副小小的圆耳环,将长发拢到一边,在耳边比给他看。“你觉得好看吗?” 他马上点头。“好看。”黑发环绕白净柔润的颈脖,只戴着他送的项炼,太朴素了,缺少装饰,例如……一个炽烈的吻痕。 她换一副菱形耳环。“好看吗?” “好看。”为什么她偏着头讲话的模样这么可爱?害他好想吻她。 她改拿另一副叶片形耳环。“这副呢?” “好看。”他想拥抱她,想拉她到暗处亲吻,想拉她回家缠绵……这么焦躁,难道只是欲望?他有这么欲求不满吗? 她眯眼。“你真的有在看吗?”回答得太快了喔,而且他眼神恍惚,明显心不在焉。 “有啊,真的都好看啊,你戴什么都好看。”她一个眨眼、一个浅笑,都令他内心澎湃,某种比欲望更强烈的渴望紧攫住他,令他无名地焦躁,感觉无法被填满,像叶子。等待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渴望被滋润,又矛盾地像露水,渴望去给予滋润。 “为什么听起来很像是在敷衍?”她嗔他一眼,笑了,摇摇头,长发散落,他伸手接住那些垂落的发丝,她讶然回头看他,他倾身吻住她。 于是,焦躁瞬间平息。在她柔软唇瓣里,他感觉她滋润他,在她舌尖尝到爱的露水,于是渴望被爱的他,如一棵孤树,抽长绿芽,瞬间成荫,然后,反过来包围她,在蓬勃的爱意里,他悸动着,一遍遍陶醉亲吻。 童雅女原本害羞,想挣脱,但他不肯放,她只好闭眼,假装四下无人。他的呼吸亲吻她脸蛋,他吻得缠腻,舌尖紧吮着彼此,男人的吻,带有淡淡情欲气息,她心跳好狂,战栗着,仿佛花蕾一瓣瓣被吻醒,他热情的吻,苏醒了她身为女人的感性柔媚,感觉到曾空虚的部分被他填满。 他们都忘了置身喧嚷夜市,沦陷在甜蜜爱情里,缠绵地亲吻了一次又一次…… *** 隔天,祁融神清气爽地去上班,大步走进办公室。“早!” “早啊。”韩忍冬昨天就听副总裁说自家弟弟暗恋修成正果,果然见他满面春风。 祁融坐到办公桌后,问道:“有没有文件要给我签?” 韩忍冬讶异,一大早就如此勤奋,难道是爱情的动力?“该签的昨天下班前就签了,现在刚上班,要是有文件,也是晚点才会送过来。” 啧,无聊。祁融想了想。“那有没有资料要给我key?” “你是副总经理,打字工作怎能要你做?我都处理好了。” “你那么认真干么?不会留一点给我吗?算了,倒杯水给我。” 认真工作难道有错吗?韩忍冬认命地去倒杯水,呈给上司。 祁融喝口水,放下杯子。“那中午订便当的单子呢?” “那个只要写人数就好……” “拿来给我写。”终于有东西可写,他兴奋地摩拳擦掌,马上找笔。 “可是那个要等同仁都来了,统计人数才能填。” “怎么这么麻烦啊?”祁融丢笔,拿起杯子,喝口水,放下杯子,忽地眼睛一亮。“昨天的会议记录呢?我记得主管要签名,我还没签吧?” “我拿给你签过了。” “……所以说,我们这么大一间公司,每天这么多事情,竟然没几个字让我写吗?”他很不爽,又拿杯子喝水,又放下。 “现在是数位时代,而且响应环保,公司文件能不印就不印,不然就用电子签章,能写的东西真的不多了。”干么突然这么爱写字?韩忍冬纳闷,终于注意到上司的右手闪烁着一抹银光。 急着要写字、要打字、杯子拿来拿去,那银光闪啊闪地深怕人瞧不见……韩忍冬总算了解问题所在,立刻配合演出。 “好漂亮的戒指,哪来的?” “很漂亮吧?”祁融马上眉开眼笑。“我昨天跟小雅去逛夜市买的对戒。” 韩忍冬想笑,想炫耀就直说嘛,干么找一堆蠢借口?身为优秀特助,当然要满足上司爱现的心理。“真的?造型好特别,没想到夜市也买得到这么美的戒指,是你还是小雅挑的?” “我们一起挑的,还有刻字喔,我这个刻‘雅’,她的刻‘融’,卖戒指的老板娘还以为我们是夫妻——”祁融顿住,瞧着特助过于灿烂的笑脸。“好吧,我知道对你这个常上夜店把妹的家伙来讲,这太淡了,你没兴趣。”笑容太假,看不下去。 “对不起,我太糜烂了,已经忘记纯纯的爱恋是什么感觉。”韩忍冬微笑。“想必副总经理现在心情很好?” “嗯哼。” “你是不是觉得很快乐,心想你这辈子不可能比现在更快乐?” “嗯哼。” “你觉得你拥有最美好的女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跟她热恋了?”看祁融笑咪咪猛点头,韩忍冬皮笑肉不笑。“容我提醒你,这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为什么?恋爱的感觉这么好,当然该跟人分享啊!” “男人不会这样,至少我不会。” “那是因为你换女人很快,恋爱对你来说没什么新鲜的。”更贴切的形容词是“纵欲”,这家伙游遍花丛,恋情数量至少是别人的十倍,莫怪见怪不怪。 “是啊,因为我经验丰富,不会大惊小怪。只有处男会把喜欢的女人看得特别神圣,把和她的一切当成举世无双的崇高体验。” 祁融呆住,俊脸爆红。“我——我——”他突然哑掉,我了半天没下文。 “副总经理,即使被说中了也要镇定,你脸这么红,岂非不打自招?” “谁说我是——”还真他妈的是,他恼羞成怒。“韩特助,你被开除了!” “很遗憾,要不要开除我,不是你能决定的。”韩忍冬笑得更加灿烂。“所以请采纳我的建议,跟人炫耀时不要太过火,否则被看穿的话……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副总经理。” 第九章 两人交往了,祁融当然将童雅女纳入羽翼之下,既然纳入羽翼之下,想做什么都不必客气。 所以他把她的电脑大改造,设定好网路电话,为了让她用得自在,还装上专用话筒,让她感觉像讲电话。他又装上web cam,帮她设定各种功能,怕她不记得程式怎么使用,都帮她设好捷径,放在桌面上。 装好网路电话的隔天,两人一起吃过早餐,祁融上班去,童雅女在家里工作。半小时后,她的电脑叮咚响了,是祁融打来的网路电话。 “喂?我到公司了。” “喔。你打来就为了说这个?”相较于他兴冲冲的,她反应平静。 “呃,我是想测试网路,你听得清楚吗?”其实是想听听她声音,就打了。 “很清楚。” “喔,那好,很好,网路正常就好。那我去工作了……” 童雅女放下电话,又去画图。她想在这两天就把光研要的月历图稿交出去,伏案认真画了半小时,电话又响起,又是祁融。 “喂?你在干么?” “工作啊。” “喔……” “找我有事?” “呃,我是想测试你那个话筒效果怎样。”其实是想聊一下,可是她口气好像不高兴,他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刚才打来就一起测了吗?”童雅女纳闷。他今天怪怪的喔。 “喔,我没想到。那你忙,我也回去工作了……” 再过半小时,祁融又打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叹气,工作一直被打断让她很无奈,可感觉得出他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没啊,想打就打了,不行吗?”可怜他因为老想着她,才频频打电话,结果她反应冷淡,好像嫌他很黏很烦,他面子下不来,只好跟着装冷淡。 “我在工作啊,你不也在上班吗?上班时间一直打电话不好吧?” “当然是趁工作空档打的。不想聊就算了,我不吵你……” 挂上电话,祁融很郁卒。他们才交往几天,正是热恋中,应该要像磁铁一样黏,怎么她一点都不热情?好像都是他在一头热。 她有多爱他?他忽然发现,他没办法肯定。 他好像得了一种病,一种半小时没听见她声音,就怀疑她不爱他的焦虑症。可恶啊,都是他打去找她,像紧跟着主人的小狗,巴望主人注意,真没道理,他是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绝无仅有的优质好男人,应该是她来巴着他、盯紧他,担心他被抢走才对啊! 好,他决定,除非她打来,他不要再打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童小雅还真的不打来,这一等从早上等到快下班,他的焦虑症急速恶化,从怀疑她不够爱他变成恐慌,深信她在考虑分手,以致电话终于响起时,他早已意志虚弱,毫无抵抗地马上接听。 “你在干么?”她软软的嗓音好无辜。 等你打电话!这可恶的女人,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靠男性的尊严支撑自己,嗓音平静。“在收东西,准备下班。”他试探地问:“晚上一起吃饭吧?找家餐厅——” “不要。” 他的心宛如被加农炮近距离命中。有必要这么直接吗? “我炖了一锅猪脚,还准备了好几道菜,想问你几点下班,我才能下锅炒,这样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吃到热的饭菜。你一定要上餐厅吗?”她很伤脑筋。 咦?“你不上餐厅是因为……要下厨煮给我吃?” “是啊。” “喔,那当然不上餐厅,我回去吃,我再十分钟就要走了。”喔耶,爱人为他准备晚餐,他如获救赎,如登极乐,如蒙主宠召……呸呸,不是,总之世界又一片光明,无限美好,哈利路亚! 她又问:“早上我不理你,你不高兴吗?”后来想想,他挂电话前的口吻有点赌气。 “没有。”有也不能承认。 “我不是不想跟你聊,可是你在上班啊,我也要工作,如果让人家说你上班都在摸鱼,跟女朋友聊网路电话,这样传出去很不好。” “聊几句又耽误不了什么……”他其实真的很哀怨,语气却还矜持不承认。 童雅女叹气。“唉,我不希望你被说因为谈恋爱就荒废工作,人家不会只批评你,一定也会说大哥和你爸,你是真的有能力的,我希望人家注意到你的表现,真正佩服你,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你的私事上面。” 他听着,感受到她的用心而感动着。她想得这么深远,他呢?幼稚地只想缠着她,计较她爱不爱他,真傻,她当然爱他,才会为他设想这么多。 他很惭愧,感觉自己心胸狭隘,他脑中有什么被豁然贯通,她的细心与用心让他很窝心,他也想做点什么,让她感受和他相同的感动。 他下班回家,快乐地和她吃了一顿丰盛晚餐。隔天,他替童雅女做午餐,是他最拿手的三明治,这回他没有急着追问她味道如何,倒是她主动打电话来说:“三明治很好吃喔。”她笑吟吟的嗓音,让他心情好了一整天。 她在家工作,时间自由,为了让他吃到新鲜饭菜,她在中午做好便当,亲自送到他的办公室,在他接过便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她在他脸颊轻吻一记,当场口哨声四起。她脸红了,对他眨眨眼。 祁融懂她的用意,她是为了满足他爱现的心理,果不其然,整个下午他好风光,同事们好羡慕他的便当。她是厨师世家出身,手艺一流,便当菜色精致,连大哥都闻风前来欣赏。 回家后,他跟童雅女描述下午的盛况,讲得有声有色。 “大家都来欣赏我的便当,我只好等他们都看过、满足了,才能动筷,菜差点就凉了。你看看你手艺多好,一堆人都好羡慕我有爱妻便当。” “是女友便当。”她纠正。 “差不多啦,知道意思就好。” “差很多,我们又没结婚,现在就讲爱妻便当,那结婚以后用什么?” “结婚后一样讲爱妻便当啊!”听到关键字,他笑咪咪。“听你这语气,莫非你已经考虑到要嫁给我?” “你想太多。”她好笑。 此后他天天有她做的便当吃,面子里子都很充实,可相较之下,他的三明治太寒酸,输给她的五星级便当。更糟糕的是,这一来她付出得更多了,不行,他要急起直追! 童雅女说声渴,他马上递水。她画图画得肩膀僵硬,他帮她按摩,还准备枸杞菊花茶,让她保养眼睛。她想出门取材,他查好路线,开车载她去。她说起想改变工作室摆设,因东西太多难收拾,迟迟没动手搬,他花一个下午帮她搞定。 他发现,照顾心爱的女人,会越照顾越起劲,帮她处理琐事,帮她摆平难题,看她困扰的表情放松下来,向他绽露安心依赖的笑靥,教他上了瘾,欲罢不能。因为爱她,他乐于付出,没有什么比让她欢喜,更让他欢喜。 所以她想学开车,他当然找好场地,亲自教她。 祁融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基础教起。起初挺顺利,直到她误踩油门,车子陡然加速,“砰”地一声撞上路灯。 两人都吓到了,祁融恢复镇定,先看身边的她。“你没事吗?” 童雅女惊魂未定,握着方向盘,傻傻摇头。 他下车察看,强壮的灯柱没事,但车灯破碎了一个,车头凹陷。 她也下车,一脸内疚。“对不起,我会赔你修理费。” “车灯要换,撞凹的就算了,别管它。” “为什么?凹这样很难看。” “因为这样我开车去上班的时候,就会有人问我的车怎么了?我就可以说,我教我‘女朋友’开车,被她撞坏的,你不觉得这样听起来很甜蜜吗?”只要能把女朋友三字挂在口边,他就满心甜滋滋的。 她啼笑皆非。“才没有,是很丢脸好吗?” 除了照顾她,他还学着欣赏她的画。 这天中午,他们约在公司外的小餐馆吃午餐,童雅女在几天前将画稿交予光研,祁融把月历样品带来,两人边吃边研究。 “我哥很喜欢这套黑白年历,不过我喜欢色彩丰富的,比较活泼,尤其是接待大厅这张,角落这边光线很漂亮。其实两套都不错,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只见她愣愣看他,他挑眉。“怎么?” “你不是祁融!” “不然我是谁?” “我觉得你怪怪的,跟交往之前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以前的你绝对不会称赞我,尤其是我的画。” “我只是画很烂而已,不是没有审美观念好吗?以前我不夸你,是因为觉得要是鼓励你在这方面发展,好像就把你推向韩慈,每次看你们在讨论绘画,我都有被排挤的感觉。” “我们根本没有排挤你的意思好吗?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祁融讪讪道:“反正我就不喜欢看你们那么亲近,讲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那现在呢?怎么愿意夸我了?因为觉得把我从韩慈那边抢过来,安心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的女朋友很厉害,画得好漂亮,忍不住想夸你。” 童雅女听了微笑,不说话。 他又道:“我觉得我很幸运,你可爱又温柔,多才多艺,但是不骄傲,细心脾气好,乖巧顾家,真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好女孩……”他一边说,一边含情脉脉瞅着她,看得她两腮薄红。 “好了啦,哪有那么夸张。”她被夸得不好意思。 “以前的我真的很糟糕,喜欢你却不懂表达,常常惹你生气,幸好你愿意接受我,给我机会,所以我很努力地对你好,让你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可是每次我觉得已经对你很好,你却对我更好,让我觉得自己对你还不够好……” “我不觉得我有做什么啊……”她感动得眼眸湿润,望着他认真的神情。 “有,只是你不像我这么斤斤计较,什么时候做过什么好事都会记得,想被对方称赞。我是有目的地想变成好男人。以前我老是自夸是好男人,不过现在,我觉得我真的是了。” 祁融伸手,爱怜地摩挲她柔润脸颊,感性低语:“让一个女人每天都有笑容,每天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她的另一半一定是个好男人。是你,让我真正变成好男人。” 过去,因为渴望被她爱,老是夸耀自己,吹嘘自己是值得她喜欢的好男人,如今他醒悟自己过去有多不成熟,多可笑狂妄,当他看见她发自内心的微笑,从她看他的眼神里,看见对他的肯定,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挺不错。 因为爱她,令轻率的他学会稳重,令粗率的他懂得细心,去体会她的感受,修正自己的缺点。爱情让他改变,让他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好男人。 虽然偶尔还是忍不住自我陶醉,偶尔还是想炫耀,因为拥有美好的爱情,可爱的小兔爱着他、依赖着他,他好骄傲,巴不得跟全世界炫耀。 “你变好了,那我要做什么?我也要变得更好啊。”童雅女听得笑盈盈,心窝暖暖的,这个自负跋扈的家伙真的变了呢! “你够好了,你只需要好好地让我宠一辈子,这样就够了” “欸,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求婚?”讲这么多感人的台词,很可疑喔。 他眼眸一闪,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求婚吗?” “不要,我们交往还不到一个月,太快了。”可是,要是他真的开口了,她……应该会答应吧? “但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几乎三十年了,这样算起来,求婚不算太快。”看他们每天甜甜蜜蜜,他的父母和她的祖父母渐渐也不反对他们交往,还乐见其成。 她笑着摇头。“不行,要从交往以后算起,至少要交往一年。” “一年?我朋友有人认识一周就结婚了耶,他们结婚三年了,还很幸福美满。”他眯眼看她喝茶,那只廉价戒指在她指尖闪耀银光,因为是与她一起挑的,他觉得它很美,但现在,它不够满足他了,他想像一个更高雅精致的戒指,点缀一颗钻石,真正地套牢她。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们不一定要跟别人一样。”她有她的进度表,而且很坚持,发展太快,仿佛欲望凌驾感情,她不喜欢。 “好吧,保守的童小姐,先不谈结婚,我们现在只有牵手接吻,什么时候可以进一步?” 童雅女脸红。“进一步是什么意思?” “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说的那意思,你了吗?” 她脸更红。“那个……等婚后可以吗?” 他傻住。喔,她比他以为的更纯情,这样也好,可以想见她和前几任男友也是纯纯的爱。但是,要等到婚后也太残忍了……天知道他已经幻想很多年,交往后幻想得更凶,因为她人就在身边,比如说她现在脸红的模样,就教他兴起一卡车的冒犯念头,拥抱时她馨香温软的娇躯,他竟然每一次都能放手,简直是神迹…… 祁融正欲开口,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喂?都搞定了?”他眼眸乍亮。“那就把东西送到我办公室……好吧,我自己过去拿。”他挂掉手机,嘀咕一句:“死老头。” 她问:“谁打来的?”瞧他表情忽喜忽怒,真奇怪。 “我朋友。他帮我在一家餐厅订位,好不容易订到了。后天晚上你有空吧?”餐厅只是借口,重点是他准备的神秘礼物,要给她大惊喜。 她不疑有他。“好啊,后天晚上我有空。” *** 但童雅女万万没料到,祁融所说的餐厅竟然是“茗居”。 他挽着她进入餐厅,在预定座位坐下,她忍不住诧异。“你怎么会选这家餐厅?” “有什么不对吗?听说这里很有名,菜很好吃,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你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 “他们老板我知道啊,见过几次,不熟。”顽固老头一个,跟他周旋过,他的公关技巧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喔。”她松口气,原来他早知道老板是韩慈,看他态度自若,应该是不介意吧? “这里是我出国以后才开的,你应该比我熟吧,有没有什么建议的菜色?” 他们点餐,前菜、主菜一一送上,两人品尝佳肴,气氛正好,祁融若无其事地聊起餐厅壁上的画。 “你看那些画,我第一次来还以为是餐厅本身的布置,后来才知道,那都是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在这边做短期展览。” “是啊,这里定期办展览,很多有名画家都曾经在这边展出。” “你呢?有没有想在这里展览你的画?” “想是想,但很多人也想要,竞争很激烈的。” “要是有机会在这里展出,你一定很高兴吧?” “当然啊。”韩慈后来都没再提大师考虑得如何,等越久,她越不乐观。 “其实,我一知道这里有办展览,就去跟餐厅老板交涉,想帮你申请……” “什么?!”童雅女错愕。难道韩慈迟迟没提起,是要让祁融来告诉她好消息?她明明跟韩慈嘱咐好多遍,不能有任何因素干扰大师的决定…… “结果失败,老板说展览档期太满,排不进你的,我拜托他好久都不肯。本来想给你惊喜的,好可惜。”他叹气,脸色无奈,手却在餐桌下握着手机,按下快速键。 “喔。那没关系……”她放在皮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打开皮包,铃声立刻停止,她发现皮包里多了个包装精美的薄薄长盒子。 “那是什么?”东西是他放的,祁融却装出好惊讶的表情。“谁送你的礼物?” 她拆开盒子,里头有光碟和精装小册,册面印有缠绕的花朵与枝叶——是“茗居”的标志。 祁融这才笑了。“刚刚骗你的,其实我申请到了,那臭老头刁难我好久才答应。这光碟里面有场地模拟,标示餐厅里可以放置展品的位置和大小,以便受邀的艺术家放置最合适的作品,回去我教你怎么操作。这小册子则是展出的合约——”满心以为她会超感动,喜极而泣,换来的却是她一脸错愕,他困惑不已。“怎么?你不是很想在这里展览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何须问?答案很明显,原来,韩慈迟迟不说,果真是要让祁融转达,而且听他口气是去拜托山杉大师,求大师让她展出…… 童雅女微微颤抖,心头冰冷。她坚持好久,希望被偶像认同,欣赏她的才华,才给予她展览机会,她坚持那么久,把大师的决定看得多重要,大师果真选了她,却是因为祁融去求情……这样的机会,有什么意义? “不就说是我帮你争取的吗?你不知道那老头多难搞,我花好大工夫……” “谁要你多管闲事?”她低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多管闲事”四字宛如一盆冰水劈头泼来,冻僵祁融脸上的笑。“……我以为你会想要在这里办展。” “我是想要,可是要凭自己的实力,而不是靠关系、走后门!” “我打听过这里的规矩,能在这里展览的全是那老头的朋友,在这里展出靠的是交情,所以我跟他拉关系,这有什么不对?” “我早就报名了,而且请大师用最严厉的标准,检视我有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他是我最崇拜的前辈,我想要他认可我,但现在他会怎么想?说什么最严厉的标准,只是装模作样的场面话,其实还不是想出名,背地里找朋友玩这种双面手段!”她痛心,一想像大师会怎么想她,她就惭愧得无地自容。 有那么严重吗?祁融无法理解,他好声好气地劝。“可是,人家都帮你排好档期了,这机会浪费可惜,你还是按期参展,往后用别的方式,去赢得那老头——赢得大师的认同,不也一样吗?” “我不要,这种方式拿到的展出机会,我不要!” 好极了,他辛苦争取来的,她不屑一顾。祁融忍住沮丧安抚她。“小雅,我不知道你把展览看得这么严重,否则我不会这样做。你别冲动,再考虑一下,这机会真的很难得,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一阵脚步声靠近,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韩慈。 “晚安。”韩慈拎着资料夹步入包厢,两人的怪异气氛让他脚步稍顿,瞧见桌上打开的盒子,他立刻猜出发生什么事,在童雅女身畔落坐。“我画室那边临时有事,所以来迟了。恭喜你,小雅,‘茗居’下下个月的艺术之星就是你了。” “这次不算,我不能接受。”童雅女倔强地拒绝。 “你来干么?”祁融瞪韩慈。 “小雅没告诉你吗?我是这里的老板。” 祁融错愕。“老板不是那个画国画的老头吗?” “他是我大学时的教授,退休后和我合开了这家餐厅,对外事宜由他负责,我管理内部运作。”韩慈转向童雅女。“小雅,老师选了你,如果你不接受,短期之内老师都不会再把你列入名单,你要想清楚。” “可是,那是因为他去求老师,老师才答应,这样不算……” “我懂你的坚持,但是事情不可能都照你想的那样走。的确,他去找老师,干扰了老师的想法,但老师也知道你的坚持,我也一再提醒他,最后他还是选你,我可以保证,他的决定不是没有考虑你的想法。” 她态度稍微软化。“你的意思是,大师的决定和祁融他无关?” “这你得亲自去问老师了,我是觉得有加分作用,老师挺喜欢他的——” “给我等一下。”祁融寒声打断韩慈。“听你这样说,你早就知道我去找你老师,当然也知道我是为小雅去的?你也知道他老早把小雅列入名单,还拿各种无聊的要求刁难我,一面假装他在考虑?” “展览事务由老师负责,我一向不干涉。”他只是有点“建言”罢了。“小雅,你还想放弃这个机会吗?” 童雅女没回答,但脸色已缓和许多。刚才她以为自己的努力被否定,气急败坏地只想拒绝,既然大师有考虑她的坚持,祁融其实也不是恶意—— “喔,刚才还急着拒绝,好像我去求那个老头对你是天大的侮辱,怎么换了韩慈开口,你马上就愿意接受了?”祁融冷笑。 “我误会了,以为大师是受到你的人情请托,既然知道不是……” “既然知道不是我这双脏手端来的菜,你就愿意吃了?” 她娇颜煞白,知道他这回气得不轻。“祁融……” “是交情还是实力换来的有何不同?我没偷没抢,凭本事替你争取的机会,难道侮辱了你的人格?你的画被死老头看上眼才叫高级,我这混帐只会耍市侩手段是吧?” 既然韩慈是幕后老板,他去恳求他的老师,他肯定一清二楚,师徒俩就看着他像个小丑一头热地瞎忙,而他千辛万苦换来的成果,她不屑一顾,直到韩慈出面,几句话就让她回心转意。 他辛苦了多少天,比不上韩慈两分钟的解释,她说她跟韩慈只是朋友,可是这位朋友在她心中,似乎比他这个情人更有分量。 他心酸,只觉胸口空凉凉的。可怜的祁融,你真够可悲可笑,沾沾自喜地筹划了今晚,还以为她会很开心……但他凛着脸,不让表情泄漏丝毫痛心。 韩慈皱眉。“祁融,你——” “我不想听你讲话。”他神色阴郁。“好,是我蠢,我是俗人,不懂你们这些艺术家高贵脆弱的心理,更不应该跳进我不懂的领域搅和,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道歉,现在既然餐厅老板亲自出面了,留给你们讨论,到底要不要参展,小雅你自己决定。我先回去了。” “祁融,等等——” 童雅女唤他,他不理,起身走向大门,走出餐厅,留下韩慈和童雅女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其实,是我要老师为难他。”韩慈坦白。 “你什么?!”她震惊。 “那天他突然想帮你申请展览,我很讶异。他老是把我当仇人看,难得有机会,我想小小整他一下,一方面也是想测试看看他的决心,没想到他来真的,很积极。原本老师很欣赏他的诚心,要他做几件事也就算了,结果他又提出别的要求……” 韩慈打开祁融带来的合约小册,看见合约里夹着一套四张的水墨小卡,她喉头梗住。 “他不知怎样找齐了这套小卡,说他的朋友是老师的超级粉丝,硬拗老师签名,老师不轻易给签名的,当然狠狠刁难他一顿,真的把他整惨了。” 她眼神朦胧,拿起小卡,每张背面都有山杉大师的亲笔签名,她想起那晚,他看到她工作桌上的护贝小卡,她不准他碰,跟他解释小卡有多珍贵,他说什么呢?他语气轻蔑,说一套要一万是抢劫,他还以为大师是一种树,结果呢?为了她,他去被“抢劫”,去被“树”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她却只想到自己的理想,一点都没有体谅他的心意…… 她哽咽了,感动得一塌糊涂,又很内疚。 “你知道吗……”她揉揉眼睛,对韩慈说:“我第一次跟他提起大师的时候,他还以为大师是一种做家具的木材。” 韩慈笑了。“乍听之下很像啊。所以,你要参展吗?” 她微笑,语气坚定。“要。” “那光碟和合约你就带回去吧。还有这些,”韩慈拿出一个资料夹。“这些都是老师要他去找来的票,有戏剧和舞蹈表演,老师本来就是逗着他玩,都要他拿两张票,打算让你跟他去看这些表演。” 他微笑。“记得好好问他怎样被老师‘胁迫’,还有,帮我和老师向他道歉,我们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往后随时欢迎你们光临‘茗居’,我一定留最好的位子给你们。” 尾声 祁融气冲冲走到停车处,找不到车钥匙,八成是留在餐厅里了,但他也不想回去找,干脆坐计程车回家。 坐在车上,他怒瞪窗外。一辈子没这么窝囊过,当他是笨蛋,耍他耍得很过瘾是吧? 听他们谈话,显然童雅女自己早就报名参展,他是白忙一场,自己送上门给臭老头削。他就觉得臭老头有些要求太过火,偏偏有求于人,不敢反抗,结果是成了老头的免费玩物,被老头玩弄得不亦乐乎。 最教他痛心的是,他故意在餐厅门口停留一下,心想她要是追来,他可以原谅她,结果她没追来。他又想,如果她打手机来道歉,他也可以不计较,结果直到他回到家门口,手机一声也没响过。 可恶的童小雅,没良心,太过分……他满腹辛酸,拿备用钥匙开家门进屋,到浴室冲澡。 他忿恨地搓洗头发,心想,她正和韩慈在聊展览的细节吧?一定聊得很开心吧?哼,他不希罕,她总要回家的,届时要她一句句从实招来,好歹他有出力,他有权参与,他只是不屑跟他们坐在一起…… 他越想越不对,他是她名正言顺的男友,本来就有权利坐在她旁边,参与整件事,何况他又没做错什么,干么跑掉?天啊,他竟然把她独自留在餐厅,跟韩慈在一起! 他火速洗完澡,十分钟后冲出浴室着装,草草擦干头发,奔下楼梯,拉开大门—— 童雅女就站在门外,她右手刚放在门铃上,差一秒就按下去。 大门突然打开,她吓一跳。“骑——骑龙,你在啊……”忽然不知讲什么好,她递出他的钥匙。“你的钥匙忘记拿了。” 他伸手接过,表情冷淡地转身,进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跟韩慈聊得很高兴吗?”哼,他还在生气,绝不轻易原谅她! 童雅女跟进屋里。“他只是过来找我们讲那些事而已,你走了之后,他开车送我回来。祁融……”她从后方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凶你。” 就这样?一句话就算了吗?他不吭声。 “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不知好歹,你知道的,搞创作的人都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大师是我的偶像,我很在意他选我展出的原因,刚才我是急了,口气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听你那种口气,要不是韩慈过来解释,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 “不会的,我只是一时钻牛角尖,但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高兴。”她上前,从后方抱住他。“我看到那套水墨卡了,韩慈也告诉我,你为了让我参展,被大师为难。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你不曾对谁低声下气,都是为了我,结果我只想到自己的委屈,还怪你,我好过分,好差劲……” 他感觉她脸蛋埋在他肩后,他听见她吸鼻子,莫非要哭了?他心一紧,回身环抱住她,她仰脸看他,眸底积聚水雾…… 然后,她秀气地“哈啾”一声。 “我好像碰到什么过敏的东西,回来的路上一直打喷嚏,还流眼泪。”她解释,揉揉鼻子,讨好地看着他。“你别生气,好不好?”脸蛋埋进他肩窝,嗓音软得似棉花糖。“别生气,我好怕你生我的气……” 不,他要生气,趁这时候树立男性的威严,教会女友服从的道理……结果祁融只听见自己很孬的闷闷嗓音。“算了,我本来想给你惊喜,应该想到你有可能自己申请,只是阴错阳差而已。”没办法,听她这么可怜兮兮地道歉,他就心软了。 忽然觉得,他或许是一只血统高贵、外表威风凛凛的牧羊犬,可是在她面前,他只是一只小小的、吠得再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博美,连想对她发脾气,都气不久。 于是两人言归于好。因为晚餐都没吃饱,祁融下厨煮了面,两个人边吃边聊。 “韩慈跟我解释了,他承认他知道你去申请,要大师刁难你,他要我替他道歉,他只是开个玩笑。” 祁融冷哼。“好个开玩笑!你知道那老头提出什么变态要求吗?我本来想用钱砸他,砸到他答应,一定是韩慈告诉他我可能用这招,所以他不要钱,他都要我上山下海当苦力……”他描述山杉大师的机车行径。“他还假装是情人去死团的,叫我跟你分手就让你参展,有够变态!” 童雅女听得直笑。“大师有点顽童的个性,他是跟你闹着玩的。” “之后他就要我去拿什么艺术表演的票,不但专挑那种已经售罄的,还不准我上网拍买,我只好到处拜托朋友。” “可是你都拿到啦,好厉害。”她笑咪咪的。“那你怎么跟他要到签名的?” 祁融俊脸扭曲。“开口跟他要签名之后,我才发现,他先前的要求还只是初级变态,然后他露出凶残的真面目。因为要四个签名,首先,他要我载他去茶园拜访朋友,这就算了,过几天,他要杀去台中港吃海鲜,叫我下班载他去,结果他给我大吃大喝还喝到烂醉……” 她忽然领悟。“有几个晚上我找你,你说加班,难道……” “就是在陪他!”他咬牙切齿。“这两个要求都还好,最恐怖的是他要夜唱!半夜去ktv轧歌,叫我陪他!你能想像我跟一个干瘪的老光头进去订位的时候,服务生看我们的那种表情吗?” “他可能觉得你带爷爷去唱歌,很孝顺啊……”她格格笑,哇!大师好猛。 “而且他唱歌像马叫,难听死了。最后一个最过分,他竟然要上山看流、星、雨!”臭老头专挑大学生的热门活动,有没有这么青春啊?! 她大笑。“你就陪他去喔?” “不然咧?我还带睡袋,结果他带酒,喝醉睡觉就算了,他竟然喝醉不睡,给我胡言乱语。大半夜,我跟他坐在山顶吹风,好不容易他终于睡着了,我还要把他扛下山、送回家。马的,我实在很想把他一脚踢下山谷。”看她哈哈笑,他笑不出来,脸很臭。“很好笑吗?” 童雅女忍住笑,投入他怀里,软声唤他。“融……” “干么?”他绷着脸,其实因为她这声呼唤,他如投入热咖啡的糖,甜蜜融化。 “我好爱你。”她额头往他肩窝磨蹭,好感动哪,他为她做了这么多。 “就这样吗?我这么辛苦,你应该要爱死我。” “嗯,我爱死你了,一辈子都爱你……” 他这才满意了,搂着她,感觉像战胜老妖魔的英雄,心情大好。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得到她真情告白,也不枉了。 “韩慈把你拿来的票都还你了,要让我们去看表演。”她秀出那叠票,还有光碟。“我决定要参展,你说要教我操作的……” “走,我房间有电脑。” 他们上楼,一踏入房里,祁融猛然觉得不对。“等等……” 但要阻止已来不及,她踏进他房里,看见一面书柜,柜里有不少杂志书籍,最上一层赫然排着她出版的绘本。 她惊奇极了。“你怎么有我的书?”她走近细看,不但每一本都有,而且都用书套保存,足见他对书本的爱护。“你不是说等我当了漫画家,才要看我的书?” 秘密被发现了,他哼声。“反正绘本都是图片,我当成漫画看,差不多。” 这言不由衷的家伙哪,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一切,却不肯承认……童雅女笑盈盈地跟他坐到电脑前,发现桌面上躺着那个掀起许多风波的橘色小本子。 没料到她会进房间,太多东西来不及收拾,他瞟她一眼,瞧她敢不敢再追问本子的内容。 她很识相地没问,虽然依旧好奇。不过电脑一开机,桌面上赫然有个名为“童小雅”的影片档。 “那是什么?” “你觉得呢?男人的电脑里最多的是什么影片?”他笑嘻嘻。 a片?!她皱眉。“干么用我命名?” “跟你有关的,当然用你命名。” “怎么可能跟我有关?”难道因为女演员长得像她?不会吧,好恶心~~ “有啊,不信的话,我开给你看。” “不要,我不要看。”她转头不看,被他硬扳回脸,然后点开档案—— 影片展开,于是,她看见一个漆黑框框里,一道银线自上流泄而下,像是无规则的流溢,却流成两个不易辨认的丑字。因为她看惯了这字迹,才认出它写的是“祁融”。 然后是另一道淡金色的线,同样自顶端流下,写的是“童雅女”。 两道线,五个字重叠,乍看是毫无规则的一团乱线,但她越看越熟悉,脱口道:“是你送我的项炼?” “嗯哼。”祁融微笑。“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拿去给银楼打造,送你当生日礼物。” “为什么……你都没说过,它有我们的名字……”她不禁紧攫住胸口项炼。她配戴它多年,却从不知其中秘密,收到礼物时,他们还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在那时,他的感情已这样深……她心悸着,湿了眼眶。 “我曾经想说,但没机会,只好指望你自己发现。” 她摇头。“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字太丑了,还重叠,根本看不出来。” 他瞪她,眼神危险,让她想溜,被他抓回来呵痒,她格格笑着求饶。 祁融开了光碟与她研究内容,她说,既然他看过她的绘本,那一起来挑选要展览的画,于是他们翻着绘本研究,讨论该选哪些画参展。 直到她困了,他说:“别回去,睡我这里。”知道她保守,他补充。“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想和你一起迎接早晨。” 她信了他,换穿他的睡衣,躺上他的床,很快睡熟了。 他却备受煎熬,觉得自己的提议很烂,心爱的女人睡在身边,很难当君子,可是看着她宁静的睡脸,他感觉温馨,还是忍住欲望,闭上眼睛数羊,终于迷糊睡去,还作了一个奇妙的梦。 他梦到从小长大的熟悉巷弄,有个咬着面包的小男孩,抢走了小女孩的雏菊小鞋,小女孩跌倒了,泪汪汪地哭着,他追上小男孩,质问他。 “你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快把鞋子还人家!” 小男生瞧着他,笑了,露出一排细细白牙,他恍惚觉得似曾相识…… *** 清晨,童雅女先醒来,看见身边男人酣睡着,嘴角微弯,似在梦里微笑。 他作了好梦吗?她微笑,伸个懒腰,下床,瞥见桌上那个橘色小本子……她再看他一眼,他不动,睡得好沉。 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她蹑手蹑脚过去拿起本子。会有什么内容呢?让他甘心受楚秘书摆布,而且死也不肯给她看……她充满犯罪的兴奋,手微颤,翻开第一页、第一行—— “和童小雅手牵手去看电影” 咦? “和童小雅穿情侣装”、“和童小雅买对戒”、“和童小雅在公园散步”、“被人说和童小雅有夫妻脸”……字迹颜色都不同,显然是经年累月的记录,但每一行都是她,最后一项是“和童小雅一起喝一杯酸梅汤”,有些项目前头有打勾,仔细一想,都是她和他最近做过的事。 她懂了,这个秘密的小本子,记载着他想和她做的事,也许是他看见哪个情侣的行为,心生羡慕,就记载下来,想要在将来与她交往后付诸实行,所以楚秘书一看,马上发现他的心事。 她翻看着,不禁微笑,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和她分享啊,她很乐意配合,除非太荒谬,他防得什么似的,生怕给她知道,他其实可以大方例如—— “和童小雅在沙滩上追逐,留下两排足迹”。她噗哧笑出来,这好像是古老年代的电影才有的画面吧?他喜欢这一味喔? 她捂住嘴,吃吃偷笑,没注意背后黑影无声接近,蓦地一双强壮手臂自后抱住她,她吓得差点大叫。 “不是叫你不要看吗?”祁融狠狠勒抱身前人儿。 “我、我没看,它自己掉下来的,我捡起来而已,我没看……”她狡辩,可是笑不停。“你想跟我在沙滩追逐,留下两排足迹?你真的想吗?” 可恶!他面子都丢光了。“叫你不要看你还看,看了之后,就不准离开这房间……”他恐吓地咬住她颈后,她笑着挣扎,他扳过她的脸,吻她爱笑的嘴,她便瘫成甜蜜的软泥,在他身下酥软,热情融化…… 清晨,鸟鸣啁啾,阳光闪耀,迟了许多年的爱情,正甜甜发酵…… 《本书完》 后记 佟蜜 爆爆爆,字数又爆炸,每次都想要克制,结果一本比一本多,这本又刷新记录了,下一本我一定要克制…… 原订书名是“就爱欺负你”,结果,可爱的编编想到更可爱的书名《小兔抱回家》,实在太可爱啦!毫不犹豫就拍板定案。 这本书的故事发生在《特助的小羊》之前,基本设定为纯纯的(蠢蠢的)青梅竹马之恋。关于男主角,一开始就想写个像小狗一样的家伙,天天跟着主人(女主角)转,渴望被主人摸头,渴望主人关爱的眼神,但是又蠢得常常惹主人生气,希望他的表现是深情、有趣,但一方面又会让人边看边笑骂“就北七”的纯情笨蛋(基本上作者设定这种角色的心态,似乎也满妙的),写完一看,自己颇满意。 至于女主角,是个单纯内向的乖女孩,我满喜欢她喊男主角名字时发音不准的感觉,想像起来很可爱。 这本书稿进行中时,编辑突然有感而发,对我说:“我觉得你颇有当谐星的天分耶!”这真是让本人伤心,其实本人是很严肃很正经的(我怀疑有人会相信)。 说真的,我是个很务实的人,或者说很现实。大部分言情小说的所谓浪漫情节与对白,其实我看得麻木不仁、毫不感动,当然也有少数真的很动人,让我再三回味。所以读者们在看我的书时,泰半会看到很实际的情节,就像是发生在身边,因为我习惯从生活中挖掘灵感与场景。想在我书里看浪漫到爆炸的情节,嗯,本人也很努力想要写出来,不过我似乎欠缺这方面的细胞,每次都要很用力地想,搞笑对我而言似乎比较简单(但我真的没有当谐星的意思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