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夫君是皇帝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另一边的禅房之中。皇帝的内伤沉重,倒不是诳语。但皇帝却不肯早睡,不让吹灭了灯,说他还要看书。他手里拿着一卷《维摩诘经》,眼睛却一直盯着门。 直等到陈瞻杰回来,禀告说成了。皇帝的眸子才微微一动,但依然望着陈瞻杰不语。 陈瞻杰不解其意,道:「微臣告退。这几日微臣安排一下,皇上等身上的伤好些,再行动吧。」 皇帝依旧不说话,可瞪着他的眼光,却越来越不悦。 陈瞻杰心中叫苦,他只觉这次见了皇帝,皇帝越发天心难测了。 站一边儿的陈贤照,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问道:「方才水姑娘是如何答应的?你详细说说。」 陈瞻杰瞪着老爹,这有什么好说的,「她就说了一声可。」 皇帝眸子闪过一丝失望,又放下了一点儿心。他依然瞪着陈瞻杰。陈贤照开始后悔方才自己没有去,而是派儿子去了。 陈贤照不得已接着问:「水姑娘吃寿面了吗?她可喜欢?你祝贺她生辰了吗?听到你的话,她什么模样?」 陈瞻杰一愣,差一点儿就要问出口,老爹,水梅疏不会是我亲妹妹吧!你对我都没这么关心过。 他看皇帝也目光直盯着他。陈瞻杰仔细想着道:「微臣问她是不是生日是今日,毕竟是鬼节嘛,生在这个日子……」 陈贤照赶紧打断:「你赶紧说重点,废话多的毛病又犯了。」 「喔。我没看到她吃没吃面。我刚开口她就赶我走,我也忘了祝贺她生辰。她就很害羞,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陈瞻杰想到方才水梅疏那绝世容光。忽然心中一动,她害羞的样子可真好看。不,她怎么样都好看。 皇帝拉下脸来,立刻七月飞雪,也只说了一个字:「滚!」皇帝跟陈贤照一样,后悔派他去问了。 陈氏父子退了出来,里面灯瞬时熄了。 陈瞻杰压低声音追问老爹:「爹!你老实告诉我,水梅疏是不是我妹妹?啊,不对!你之前还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爹,莫非她才是你女儿,而我不是你亲生的?那我亲爹娘是谁?」 陈贤照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写话本写入魔了吧?我看我大概真抱错孩子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陈瞻杰眼前一亮:「爹,你怎么知道我下本要写《错位千金双喜临门》?你是不是看了我上本书后面的预告了?」 另一边的小院中,水梅疏听寺中的诵经声终于停歇。知道今日的焰口放完了。她也低头祈祷,希望孤魂得超度。 睁眼时候,却看那银白的月光照在青砖地上,出现了一个闪动的黑影子。 她吓得一退,忙闭上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是哪一位鬼大人,鬼门关快关了,您快请回吧。这人间不是您久留之处……」 她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她的腰肢:「这鬼怪在人间尚有牵挂,他走不了。」 她浑身一颤,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漆黑,却神色温柔。她颤声道:「可知,终是殊途,即便牵挂,又如之奈何?」 他搂紧了她,低头亲上了她,轻声道:「是啊,如之奈何?鬼入人间,待明日鸡鸣,便要化为飞灰。纵使如此,总是快活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让我们都顺着心意罢。」 水梅疏搂紧了他,回应着他,只觉心意迷离。 月色如水银泻地。时楚茗拥着水梅疏,吸吮她甘甜柔软的唇瓣之时,忽然觉得面上一丝冰凉。 他一愣,抬起她的下颌细看,却见她闭着眼睛,泪水滑过白皙娇嫩的脸庞。 时楚茗眸子一深,定了定,才觉得胸腔中火辣辣的疼痛升腾起来。 「为什么哭?」 水梅疏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泪水,凝视着这清俊若朗月的男人。 即便他用及时行乐这样的话,来诱惑她的时候,他也显得那么温柔正直,眸光清澈,不加一丝杂念。 她颤声道:「你是需要我疗伤,所以才想留下。还是……」她顿了顿,忽然又不想问了。问清楚又如何?他们既然不能在一起,即便他说是为了自己,那也不过徒增烦恼。 时楚茗轻轻吻上她的睫毛,只觉唇下她在飞快地眨着眼睛,毛茸茸的好像轻轻搔着他的心,委实可爱。 时楚茗心一软,他道:「若我说,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找了个借口留下呢?你会待我好一些吗?」 水梅疏的眼泪流得更凶。他的话温柔极了,既像在戏谑,又像在轻叹。她常常分不清他的话的真假。 明亮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眉目英俊,让人移不开眼睛。 水梅疏轻声道:「我哪里待你不好了?倒是你待我不好。明明你我应当就此告别,留个念想即可。可你却不肯,反而这样地逼迫我……」 时楚茗俯下身子,他亲吻着她,一路顺着她的脸颊吻到了她的唇上。他只觉她尝起来,就像她的玫瑰糕一般,清甜中带着一缕苦涩。 他道:「莫要再哭了。我不会再问你了。若我说……」他忍了忍心中翻滚的情绪:「若我说,等我伤好了,调制出那香来,我就如你所愿,离开这里。这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水梅疏却将头埋在他怀里,搂紧了他。 不,这样我也不开心。我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的。可是我的心,给我的却是另一个答案。 第2章 水梅疏搂紧了他的时候,却觉他身子微微一动,呼吸也瞬间粗了。与此同时,她立刻嗅到了空气中变浓的血腥气。 她忙松开手:「伤口疼了?让我看看。你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跑来?」 时楚茗依言坐在了紫檀罗锅枨嵌螺钿凳子上。 她伸手去解他的领口盘扣,将外袍褪了下来。顿了顿,又接着为他宽了中衣。 时楚茗一直望着她,他忽然意识到,她的动作已经逐渐变得熟练。此时他们二人的模样,就像是一对熟稔的夫妻。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童年时代的一点模糊场景。那场面发着淡淡微光。 父皇也如他这般坐着,娘亲在服侍他穿衣,两人皆面色平静。不知他此时凝视水梅疏的模样,跟当时父皇看母亲的眼神像不像? 原来他们也曾有过这样平和温馨的时候。而不全是他记忆里,那些扭曲颤抖痛苦,令他厌恶恐惧的情形。 水梅疏看着他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模样,脸微微一红。却顾不得羞涩,背后的布条又微微渗出血来。 她心中十分自责,方才自己怎么就忘了他的伤呢。 她忙站起身来:「我去找大夫来重新包扎一下。」 她的手腕却被楚茗一把攥住了。回头只见楚茗的眸子中闪着深沉复杂的光,那样的神情,她从未见过。 她的心一跳,已经被楚茗拉进了怀中。 她跌坐在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结实光滑的胸口。她虽一直近身照顾他,也不曾这般肌肤相亲。 她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她想坐起来,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他微热的身躯,她的指尖一抖,忙又收了回来。 楚茗忍耐地低声道:「你别再扭了。」 水梅疏红着脸抬起头来,却见他的眼睛有一点红。她吃了一惊:「你,可是哪里不妥?你放开我,我去找大夫来。」 楚茗却将她重新搂回了怀中,他深深埋在了她的脖颈之间,嗅着她的阵阵幽香。 他嗓子有点低哑道:「你别动,就这样就好。再包一下伤口,要有你的味道的。」 他这般紧紧地搂着水梅疏,听着她慌乱的心跳声,闻着熟悉的令他心情安宁的香。 他记忆中那些交缠低吟着的模糊场面和浓烈气味,和眼前的明艳动人的女孩儿望着他的模样,交替出现。他眼中的血色轻轻闪动着。 水梅疏只觉他的模样似乎不太好。而且那血腥味儿更浓了。 她心中既羞涩又着急,却不敢使劲儿推开他。她求肯地望着他,羞涩温柔道:「你先放开我,我与你包扎,莫拿自己的伤不当回事儿。」 楚茗望着月下娇艳如花的美人,她软腻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些他不想忆起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只是从前他一想到要与女子亲密就恶心,此时他却觉得血液在暗暗燃烧。 他开口的时候,两人都微微一惊,那嗓音带着一点低哑,却好像清泉潺缓:「你也像方才我吻你那般吻我,我就放开你。」 水梅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白嫩的脸颊上,还未消散的红晕重新升起。「你……」 水梅疏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神色,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痛苦,还有一份不明的渴望,十分陌生。 她的心尖儿微颤,却忍不住伸出手,她柔软的指尖摩挲着他英俊的脸颊:「你怎么了?很难受么?是发热了么?」 她看上去十分不安,楚茗任她的手指拂过自己,他只凝视着她。她娇艳欲滴的唇,在月下越发红润。 他忽觉一阵陌生的感觉袭来。等他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儿,他震惊地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碰触他。 他呼吸急促地闭上了眼睛,终于松开了她,「不用找大夫,你再包扎一下就好。」 他紧闭双眼,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起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但却很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翻滚着的岩浆,和冰层消融之时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静夜之中,他听着水梅疏走到了屏风后,悉悉索索解衣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裂帛之声,她在撕布条。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跟前做这些事。 水梅疏羞得浑身发烫,最后一缕中衣的布条都扯断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撕好了布条,急忙从屏风后出来。她尽量镇定地伸手去解他身上缠绕的布条。 没想到楚茗却忽然站了起来,他从她手中接了过来道:「我自己来。」 水梅疏十分惊讶,却见楚茗十分利落地为自己包扎着,呼吸之间,就处理好了。水梅疏松了口气,忙抖抖搭在一边的中衣,习惯性地要帮他穿。他却伸手接过道:「不用你,我自己做。」 他忽然这般听话,不再难缠,水梅疏心中松了口气,也有点奇怪。 她端详着他,他却始终低垂着眼睛,不看她。她觉出不对来,靠近他,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不料他竟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她的手。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冰冷:「没有。」说话间,他已经穿好了外袍,他的手指微微抖着,盘扣扣了几次,都没有扣上。 水梅疏习惯性地伸手,却在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反应过来,又缩了回来。她轻声道:「终于开始讨厌我了么?」 时楚茗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着她。却看到了她绝丽容颜上闪过的黯然之色。 第3章 他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垂下眼来道:「你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说着他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马上就要推门出去。 她忽然在他身后道:「为什么忽然将我当作洪水猛兽一般?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站在门口定了定,忽然猛地转身,一步就跨到她身边。他背对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来得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心中一惊:「你果然发烧了……」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被他急切而粗鲁的吻吞没了。 这个吻与他们之前的温存热情完全不同。 他迫她启唇,好像猛兽捉到了猎物一般,好像要将她撕碎吞噬。她只觉浑身一软,无法站稳,已经被他抵在了靠墙的象牙朱漆嵌海棠箱柜上。 她似乎被惊涛骇浪卷入海底,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只觉全身都要被那大海的威压碾碎。她的所有挣扎都被牢牢钳制,无法移动分毫,在她即将昏厥过去的时候,她终于一口咬上了楚茗的唇。 楚茗吃痛,眼里的血色却更浓。但他睁开眼睛之时,却看到了女孩儿眼中的盈盈泪光。他手一松,终于放开了她。 水梅疏只觉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楚茗伸臂将她搂在了她怀里。她的身子一震,拒绝地推据着他,手臂伸了伸,还是顾忌他的伤势,没敢用力。 楚茗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的身子也一震。他将她扶到椅子中,看着她眼神中闪过的惊慌。他的手指慌乱地摩挲手腕,可是腕上没有了香珠。 他向后一退道:「你休息吧。」转身轻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再如此了。」 水梅疏望着他,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低沉道:「你不必为难,我明日就启程回去……今晚所说都不算数了。你且安心过日子罢。」 他将要推门而出。水梅疏只觉她即将失去一件十分重要的物事了。 她不由轻声道:「你方才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么?」她的声音变得极小,似乎与窗外夏夜的蝉鸣融为一体:「我……并没有怪你……你到底怎么了……」 楚茗身子一震,侧过身来,半边脸被月光照亮。 她终于看清楚了他方才一直隐藏的眸中红光,以及那她从未见过的恍若火炭将燃的眼神。她不由跌坐在了椅子中。 月色如练,夏夜禅房中,萦绕着女子的淡淡幽香,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水梅疏望着楚茗,他此时的眼神,让她身上一凉。对于这样的目光,她既熟悉又陌生。 这半年来,她常从各种男子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黏腻腻的,好像毒蛇冰冷的信子扫过皮肤,充满了掠夺吞噬之意。 她一边心惊,一边细细分辨,又觉得他的目光与他们不同。 楚茗那掠夺吞噬的目光,好像烈火一般,他只想将她拖进火焰里。直白而不掩饰,让她的心都在颤抖。她明知危险,却生不起警惕之心。 她看着逼近自己的楚茗,好像被定在了原地,她没法开口,没法移动,被他强大的气势所慑。 他从前看着她的时候,宛若一池深潭,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浮在水面上。而水面下的东西,她却本能地觉得危险,丝毫不敢去深究。 楚茗双手撑在黄花梨交椅的扶手上,俯下身来,几乎将她圈在怀中。他带着酷烈威压和药草血腥气以及男子的浓烈气息,笼罩了她。 他哑着嗓子:「本以为,无论什么把戏我都见过了,却没料到还有你……看上去这般天真无辜,却举手投足都在诱惑……总是朝我靠过来,再靠过来……」他低声笑了起来:「也好罢……那便如你所愿!」 他眸中的火光静静燃烧着,闪过一丝红光。 水梅疏浑身微微颤抖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古怪。但她只觉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在慢慢睁开眼睛。 她好不容易才终于开口了:「我没有,我因为眼神不好,我不凑近一点儿,看不清楚你的神情……」 他盯着她在月夜下娇嫩明媚的唇瓣,红得明艳,还留着方才温存的痕迹。他只觉心中的洪流马上就要决堤:「你方才与我亲近,也是因为眼神不好,看错了人吗?」 水梅疏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你……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是我错了,我不该总忘了分寸,为你所惑。才会被你这般看轻!」 时楚茗只觉心中一痛,他眼中的血色更浓:「看轻你?你可知……」你可知我为你做出了多少让步! 他们怒气冲冲地彼此对望。愤怒给了水梅疏力气,她伸手就去推他,打算从这样被他压制的情形下,挣脱出来。 可他却双臂一收,将她搂在了怀中。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竭力平静地道:「楚公子!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这也是我又对你使了什么把戏吗?放开我。」 楚茗只觉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用力推,可是到底没有下了狠心。她的小脸依然气得苍白,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 他眼中的血色终于开始散去,而他叫嚣着要决堤的冲动,也好像被泼了冷水一般,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只觉十分疲惫,却不肯放开她,而是将她强硬地搂在了怀里。 他轻声道:「我……阿梅,我有旧疾,刚才犯了病。」 第4章 水梅疏还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想到他方才的模样,心中已然信了他的话。 她轻声道:「生病了,就能说出那样的话吗?你患的莫非是心疾?」楚茗见她依然不肯消气,可是她放在他肩头的手却早悄悄放松下来。 淡烟着月,蝉鸣林静,幽香在怀。他搂着香软的佳人,忽然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那些他极力忘却、挥之不去的阴暗血色往事。 可他最终还是搂紧了她,伏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咬了上去道:「的确是心疾。而你正是我的药。」 众人皆知他有嗜香之癖,故而极为厌恶女子气息。可是他们也一直在暗中怀疑,所谓厌女香癖,是不是掩盖他身有暗疾、无力子嗣的障眼法。 水梅疏被他这么一咬,忍不住轻呼一声,忙红着脸推他:「……药也不能这般吃……你早日将这香调制出来才要紧。」 时楚茗松开了她,轻声道:「好。」 水梅疏望着他,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干,心疾发作之后,他的眼尾都有点垂下来,俊秀中透着一丝疲惫。 她的心一软,轻声道:「请大夫来看看吧。你的模样很不好。你这心疾,很厉害么?可有什么法子治?」他方才的模样着实可怖。 时楚茗轻声问:「你真的想知道?这也是一个秘密。」 水梅疏凝视着他的眼眸,他看似神情随意,可是她就知道,他有点紧张。 「既然是秘密……」楚茗听她如此说,眼神一暗,即便现在这般情景,她还是总想着怎么跟他撇清干系。却听她接着说:「那你藏在心中,也很难受吧?若你信得过我,那就告诉我。」 楚茗凝神望着眼角还留着泪痕的水梅疏。她吹弹可破的莹润脖颈上,印着浅浅的一个嫣红色的淤痕,那是他方才留下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决心,不管你何等来历和出身,不管你过去是谁的人,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人。 他伸手去轻轻抚摸她脖颈上的痕迹。 她不由大羞,站了起来,她掩着衣领,肃然道:「楚公子,之前是我一时迷惘。如今你我既然已将话都摊开说明白了。你我终是殊途,便以朋友相交罢。就请你以后以礼相待。莫要再有这些越礼之举。」 时楚茗的眸子深了,他凝视着她。朋友?可朕不需要朋友。 她心中打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既无法无情拒绝他,还要与他继续相处,等他痊愈。那么从今以后,就当恪守规矩,与他划出界限,再不…… 楚茗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问:「什么是越礼之举?你帮我治病也算吗?你总是靠近我那般望着我,算吗?你撕中衣为我裹伤算吗?你我同枕共眠算吗?耳鬓厮磨算吗?唇齿相依算吗?宽衣相见算吗?」 水梅疏脑海闪现出他们亲密相处的模样,她不由羞窘难当。 他的声音低沉若金石敲击,略带沙哑那般动听。可他的话,却每一句都好像击穿她的心。 「你,太无赖了……我那都是为了帮你……你答应我的,这些事情,不再传二人之口。你如今怎么能,怎么能……」 时楚茗看她摇摇欲坠却强自支撑的模样,在她耳边轻轻一触道:「阿梅,我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你且放心。但是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我。已经发生的一切,你要闭着眼睛当不存在,这是自欺欺人。」 水梅疏向后一退,她眼里有了泪光,轻声道:「你要我如何……可那样不对,你明知道那样不对……既然不对,我们就此改了不好么?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我娘亲临终前叮嘱我的话,我不敢忘。我不会做妾……」 楚茗眸子中闪着危险的光芒,又出现了一点儿红光,直到她的眼泪滚了滚,终于掉了下来。 他手指拂过她的面颊,抹去了点点清泪,目光沉沉道:「明白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诱我,我总抵抗不住。可无论我做什么,你总这般神志清明。」 水梅疏的心都在颤抖,若我真的没有被你所惑,我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来。「我从未诱惑你……如今我是在悬崖勒马……」 时楚茗轻声笑起来:「好一个悬崖勒马。」不想大熙皇帝有一天会被人比作悬崖。 他轻叹道:「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小姑娘,一定会活得很好。你娘亲和你,就这般看不起妾室吗?」 水梅疏摇头道:「并非是看不起。你不是女子,不知道女子的苦楚。我娘亲与我爹爹,举案齐眉一生和顺。我也想如他们一般。你这般的贵胄公子,习惯了家中妻妾成群,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时楚茗望着她。养着她在宫外,或进宫为宠妃,即便有人诟病,他也可以弹压得住。 可是要当皇后,荒唐如他的父皇也做不到。他的眸子一暗,何况他才刚刚登基三年,年不满二十。他做不到,他也没法承诺她。 他凝视着她,忽然想起了当年他问娘亲,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苦。娘亲笑着回答说:「呀,先动心的人先输,女人总比不过男人心狠。茗儿呀,你长大了一定也会让很多姑娘流泪。」 他轻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泪光盈盈,看起来那般柔弱可爱,竟是铁石心肠。他道:「那好,那就如你所愿。」 第5章 水梅疏听他这般说,却怔在了那里,良久才道:「多谢楚公子。」 「叫表哥。」 水梅疏惊异地望着他:「不是已经说好了……」 「说好了,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我们从前如何,以后还如何。」 水梅疏十分慌乱,而他已经将她搂在了怀中,在她脖颈间轻嗅:「心上不舒服。表妹不要乱动。撩起我来,后果自负。」 水梅疏又羞又气道:「楚茗!你怎生这般无赖!」 他一路从她脖颈舐过来,直到噙住了她的红唇,他道:「表妹,你真心厌恶如此么?若你认真说你不要……」 水梅疏一路被亲得昏昏沉沉,还是努力回应道:「我不要……」 「可是你答允过的,要助我疗伤,治疗心疾和治疗内伤一般重要。」 他说着将她搂得更紧了,轻轻勾着她的丁香小舌,让她的身子软下来,一点点化在他怀中:「疗伤而已,何况如今你再说不要,也迟了……」 兰慈牡丹 第二天,水梅疏睡意沉沉中,忽觉脸颊冰凉,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却见妹妹蹲在床前,正拿着一个冰镇的苹果冰她的脸。 「姐姐,你醒啦?」水梅疏被明晃晃的日头晃了眼,不由吃了一惊,忙翻身坐起:「什么时候了?」 她略定了定,忙爬起来梳妆,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她昨夜流泪太多,眼皮微微肿了起来,红唇也是如此,脖颈上还留着淡淡的淤痕。这副模样,立时让她想起与昨夜的与楚茗的种种情状。顿时脸红心跳,情难自已。 却听水霜月道:「姐姐,这里蚊子很多啊,咬了你那么多包。不过没有咬我。」 水梅疏羞得瞬间脸红,心意烦乱,她轻声道:「明天点蒿草熏熏,把他熏跑。」她一边扑粉盖着痕迹,一边下了决心,一定不能再与他如此了。 而此时楚茗也刚刚醒过来。陈贤照带着的从人,进来侍奉他。一进身,他闻到气味就皱眉头:「不用你们。」 他抬头寻找着水梅疏,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在他身边。他的目光一沉。想到昨夜分别之时她的模样,他不由有点出神。 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有人推门进来:「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陛下,请速速随微臣回宫!」 来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将军,身材高大虎虎生威,长须依然乌黑。他站在这儿就挡住了一半阳光。 正要跪倒行礼,皇帝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大将军免礼。」此人正是大将军韩承业。 韩承业还是跪了下去。他望着皇帝道:「皇上,你看上了谁,一并带回宫去就行!管她是探子还是奸细,除了皇后位,您想怎么赏赐她都成!朝中若有人多嘴,微臣为您分忧!您就不要在这山野间多停留了。」 皇帝看着自己尊敬信赖的老将军,目光沉沉。可是她只要当皇后。 他自然不能将这些事儿告诉臣子们,否则她一定会被攻讦。他道:「……韩将军,朕暂不回宫,自有朕的考量。」看韩承业还要说,他又道:「赤龙卫里,谁把鹰丢了?」 一会儿屋里多了几个高大威武的男人。其中一个英俊威武的青年,看上去十分年轻的模样。他道:「属下宁三,北风是属下的。属下万死,多谢皇上救了北风。」 皇帝听了却嘴角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它如今叫黑蛋了。从今日起,你们就随着我,暗中保护吧。」 此刻,一间清雅禅房中,水梅疏十分紧张。她按照那照客僧说的地方,去求见管香花的师兄,没想到到了地方,她见到的人,居然是国师存真大师。 存真大师慈眉善目长长的白眉毛垂下,一双眼睛清明睿智,还是昨夜高台上放焰口的高僧风范。 水梅疏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她福了福身,小心地措辞:「人皆说兰慈寺的存真大师,乃是真正的得道高僧。今日能够拜见大师,小女子三生有幸。」 存真大师合掌与她见礼,十分平易近人。他道:「善信有礼了。为战乱流离之鬼,放千台焰口,施主人虽年轻,有济世之心啊。」 昨日太忙乱,她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问楚茗,不知他什么时候安排的,钱又从哪里出,她只布施了一台焰口的花费。她欠身道:「不敢掠他人之美,这般大愿,不是我发下的。乃是……与小女子同行之人。」 存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端详着水梅疏。 水梅疏不由有点紧张,莫非存真大师,知道楚茗的跟脚?他是当朝国师,地位尊崇。只是出家人乃方外人,应当不至于向朝廷检举楚茗吧? 存真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不知道那位的身份。他微微颔首道:「施主的四面莲,香气与众不同。可是品种独特,或者培养方法与众不同?」 水梅疏见他说到了自己熟悉的花事上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涌上一丝喜悦,自家香花,真的得了兰慈寺的青眼。 她道:「我见寺中西面有一片莲塘。大师想必也熟知种莲花的方法。我家四面莲的莲子,泡在水中催发芽之时,在水中要加入一种独门的混合香。故此我家的莲花,不仅生得大而美,而且香气清远。」 存真点头:「原来如此。不想施主家有这般独家手法,是老衲问的唐突了。施主襟怀广大,毫不藏私,贫僧感佩。贫僧有意在兰慈寺莲塘,改种施主的四面莲,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第6章 水梅疏立刻眼睛一亮,这是一笔大生意啊!那兰慈寺的莲塘足有一亩地。不管是卖莲子还是卖培育好的植株,若是种满了,她都能赚一大笔。这笔生意若成了,她再也不用发愁大长公主的佃租了。 她道:「大师开口,小女子无敢不应。」她见这高僧果然既聪慧又明事理,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她就再大胆一些,她道:「大师,我知佛门佛事众多,那培育四面莲种子的香方,我也可以给大师,但有一个请求。」 存真和尚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小姑娘,既觉得有趣,又颇为感慨。他有点惊讶地问:「施主,你留着香方,可与我兰慈寺一直做生意。将香方一并卖了,虽然一时所得巨大,但却失了长久的买卖啊。施主,你可想清楚了?」 水梅疏笑了道:「大师果然是志诚之人。小女子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大师,香方珍贵,兰慈寺中,也有小女子可望不可即的珍贵之物。」 存真微微一愣,微笑道:「施主难道是想要我兰慈牡丹?」 水梅疏站了起来,给存真大师重新敛衽行礼道:「兰慈牡丹,天下一绝。可惜二十年来,都不再分株。小女子斗胆以四面莲的养种之法,换取十株兰慈牡丹的分株。不知大师可否应允?」 存真沉吟了片刻,水梅疏不由捏着一把汗。 却听存真大师道:「你可知道,我兰慈牡丹即便分株也很难种活?我寺中,这二十年,也不过活了百棵新株?即便你换取了十株,也许一株都养不活?」 水梅疏听他这般说,知道这是有门儿,她心中十分喜悦。 她微笑道:「大师,您可知,我们百花村村民闲谈间,常用兰慈牡丹作比方?小女子知道兰慈牡丹的金贵。若是分株出来,活不了,小女子也就死心啦。绝不会埋怨兰慈寺。」 须知牡丹分株,卖家要保证种下去能发芽能活。水梅疏这般说,也是诚意十足了。 存真和尚见水梅疏坚持,最终道:「也罢,就依了施主。这十株牡丹,施主要什么品种,可自去牡丹园中挑选。」 水梅疏听了更加开心了,没想到来一趟兰慈寺,不仅赚了大笔钱,解了她的困境,还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兰慈牡丹何等贵重,若她真能养活,赎回典押的田地,都指日可待了。 存真见这绝色小姑娘,喜气洋洋的模样,眸子一暖。「白露之后,施主再上兰慈,到时候贫僧亲自为施主分株。」 水梅疏笑道:「有大师出手,小女子定然尽心侍弄。明年兰慈牡丹将再多十株。」 存真合掌微笑:「阿弥陀佛,贫僧恭候大驾。」水梅疏拜别了存真和尚出来,就被那照客僧引到副寺那里。副寺乃是副寺中管银钱来往账本的,是个高高瘦瘦看起来有点阴沉的中年和尚。 他听说方丈居然卖了十株牡丹给这小姑娘,吃惊地看了她半响。「女施主,你被老和尚骗了吧?我们兰慈牡丹,你们山下养不活的。」 水梅疏自从进了兰慈,所见的和尚都十分礼貌和善,皆不失大寺风范。不想兰慈也有这般和尚。她微微一笑。 「咳咳,」在一边的照客僧咳嗽了几声:「师叔,你且与这位善信写文书。」又转头对水梅疏:「施主,不要在意师叔的话。他也是担心善信……」 那瘦高和尚摇头道:「丑话说到前头了,要是花死了。你认准方丈师叔去闹。」 水梅疏忍不住扑哧笑了道:「好,我记下啦。」 那副寺和尚一边写文书,一边道:「不过我师兄穷得很。他的钱都救济鳏寡孤独了。你真个要闹,他也赔不出来。你还买吗?」 水梅疏笑得眉眼弯弯:「买!」 她捧着文书出来,那副寺还在身后喋喋:「分株多伤根啊。明明都种不活,非不死心。大长公主爱花如命,网罗天下种花能手,她都没能种活我们兰慈牡丹。怎么现在还有人上门。」 那照客僧也拿师叔没法子。可水梅疏听到这句话,却转身行个礼道:「大师爱花,小女子亦然,感同身受。大师不要担心,小女子定然让兰慈牡丹,在百花村扎根。」 来找水梅疏的皇帝,正走到了副寺的禅房门前。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在明亮阳光下越发显得娇艳无双。他只觉心中一跳。 那副寺却依然耷拉着脸道:「喔?你可知在你之前,已经有无数人这般夸口,每个人都信誓旦旦。走吧走吧。反正花死了也是白死。」 却听门口的时楚茗开口了:「若是她养死了,我们赔你二十株欧碧牡丹。你兰慈不是只缺这一种牡丹?若是她真的养活了,你又该如何?」 水梅疏大吃一惊,欧碧牡丹连兰慈都没有,据说只有皇帝御花园里有。他疯了吗? 却见那副寺眼前一亮,一扫方才死气沉沉的模样,立刻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佛前不打诳语啊。」 他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就写下一张文书:「养活了,我来年再送你们十株兰慈牡丹!来,在这里写个名字。说好了的哈,都不要反悔哈哈哈!」 水梅疏见楚茗缓步上前,英俊无比,她微微晃神,楚茗就已经伸手去握笔,她唬了一跳,忙握住了他的手。两人肌肤相触,昨夜的种种纠缠甜蜜瞬间涌上心头。水梅疏心跳不已,怔在当场。 楚茗的眸子一暗,水梅疏抽回了手,垂目轻声道:「……使不得。」他手背上似乎还残存着她温软的残香,可她却不肯再望向自己。 第7章 副寺望着他们,不满意地道:「都是体面人,佛前不打诳语。可不兴临阵退缩。」 楚茗长腿一迈,已经越过了水梅疏,伸手捉过笔来,饱蘸浓墨,就在那文书上上写下了一个龙凤飞舞俊秀飘逸的「茗」字。 水梅疏追悔不已,她方才怎么就忽然害羞没有拦住他。这可怎么办。 副寺哈哈笑了:「施主爽快啊!我请你喝酒!」 那照客僧的脸都垮下来了:「师叔!」副寺瞪他一眼道:「花酒而已!」 照客僧被呛得咳嗽起来,差点儿喘不上气。副寺看他激动的模样,又看着水梅疏和楚茗惊讶的眼神。他摸了摸光头,醒悟道:「喔,是花酿的素酒。佛门五戒嘛,贫僧怎么会破戒。算是香饮吧,不是真的酒。」 楚茗忽然觉得这僧人也有点意思,他点点头。水梅疏还不死心地望着那文书:「师父,不是说佛门也不赌博么?」 副寺的脸重新变得阴沉起来,他吊着眼睛道:「这不是你们的布施吗?好了,小姑娘,佛前的功德就不要争多少了。我看你男人脸色不好,好像有病的模样。我晚间亲自为他诵《佛说除一切疾病陀罗尼经》,为他祈福吧。」 水梅疏听到你男人三个字,不由面红耳赤。她忙抬起头端详楚茗,看他的面色如何,却正对上了楚茗的目光。深邃中闪着一点儿小火星。她当下不敢再看,心中狂跳。 楚茗眸子里现出一丝笑意,这副寺,一点儿也不像兰慈寺的和尚。比起方丈那个狡猾的老头儿,他更喜欢这个市侩的家伙。 照客僧在一边儿,咳得面皮都有点红。他当下不敢再多留,只怕师叔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照客僧忙转身对水梅疏和楚茗合十行礼道:「施主们随我回去吧。文书已经交割清楚了。」楚茗伸手拉住了水梅疏:「我们回去。你今日怎么没来找我?让我好找。」 水梅疏只觉热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她手指微动,想从他手中抽出来。没想到他握得那般紧,更顺势五指分开,与她交叉相握,比方才更亲密了三分。 水梅疏不敢硬挣,她轻声道:「表哥,你身子不好,就该待在房中修养,不要乱跑。一会儿又沉重了怎么办?」 楚茗本来心中有点担忧,昨夜他有点过分,让她哭了又哭。害怕她今日不悦,左等右等不见人,才会不顾大家反对,撑着伤跑出来找她。 如今听到她这样温柔地埋怨他,与平常并无二致,他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凝视着她,轻声道:「因那狠心的大夫,丢下她的病人不管。病人就只能出来找大夫了。」 水梅疏脸一红。楚茗太会歪缠了。比脸皮厚,歪理多,她可比不过他。当下红着脸小声道:「我们走吧。」 副寺在后面道:「还有这样庸医吗?施主,晚上我给你多念两遍经。你赶紧再换个新大夫吧!」 楚茗越发觉得和尚有趣,他眸中含笑道:「可惜换不了。这疑难杂症,只有这位冷心肠的大夫能治。」 水梅疏脸越红了,什么不说,对副寺福了福身,只拉着楚茗,跟在照客僧后面就走。 却听副寺在身后叫道:「施主们,不要忘了再来找我喝酒,喔,不,喝香饮啊!更不要忘了欧碧牡丹!」 楚茗回头点点道:「忘不了。你也再准备好十株兰慈牡丹,要你们兰慈最名贵的品种,不要拿姚黄魏紫充数。」 水梅疏忙拉着他快走几步。她忧心地望着他,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答应他了。让他说两句嘴没什么,你去哪里找欧碧牡丹给他啊。」 楚茗手中紧了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他眸子中都是笑意,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好看极了。水梅疏看一眼就觉得晕眩,不敢再看。 他好听的嗓音响起来:「我的人,怎么能让那和尚说嘴。」 水梅疏又羞又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再这般,你的大夫就真的不理你了。」 楚茗看她跟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最后一丝不安消散了。可是又有点不足,她真是个太过聪明的女孩儿。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该如何待他。可是他不满意。 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夫休想始乱终弃。」 水梅疏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她看了看前面照客僧的背影,又想起一件事儿:「千台焰口的钱从哪里来啊?」 楚茗看她紧张的模样,他眸子一动:「我把自己布施给了兰慈寺。」 水梅疏瞬间睁大了眼睛:「你,你要做和尚?」 楚茗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水梅疏反应过来了,她生气地捏他的手指。 楚茗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轻声道:「别担心银子。我有钱。」 水梅疏忽然想起来,他在病中醒过来,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有钱。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就敢说自己有钱。如今他的同伙都来了,他的胆子自然更大了。 她小声问:「不会是陈先生借给你的吧?要怎么才能还给他?千台焰口啊。」她只觉脑袋都算得疼起来了。 他们朝禅房走去,前院和尚的诵经声越发清晰。 楚茗轻笑一声:「给陈贤照当牛做马就即可。」 水梅疏望着他,仔细分辨他的神色,见他虽然是笑着说的,可他的眸子却很认真。 第8章 她心中不由担心起他来。她看了看前面的照客僧,提高声音道:「师父您不用领我们走了,现在的路,我认识了,我们能找回去了。」 那照客僧回首合十,与他们告别。心中也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听这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妻调情,还要装没听见了。啊呀,罪过啊罪过。 水梅疏拉着楚茗站住了。兰慈梵唱声声,香烟缭绕,碧空如洗,骄阳似火。 水梅疏谨慎地看了看四下。跟在他们后面的赤龙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难道是她被发现了吗?他们急忙往阴影里藏了藏。 水梅疏确定这里安全,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问:「是不是你欠了他们许多钱?」 「谁们?」楚茗明知故问。 「就是你那些义士朋友啊,陈先生和小陈先生这样的人。」 楚茗想了想,「他们应当是真这么觉得。朕……正是欠了他们许多钱,才得干这片刻不得闲的行当。」 水梅疏眸子动了动果然如此,他虽然出身富贵,可是他的亲人都想害他,他娘亲软弱又死得早,想必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他固然有了不得的抱负,可实现抱负的法子好多啊。明明战乱已经平息,为何非要用铁血手腕,去做反贼,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定然是有苦衷的。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若是能将钱还上,你是不是就能不用为他们做事了?」你会放弃谋反吗? 楚茗惊讶地望着她,忽然俯身将她搂在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了他月白长袍上,热乎乎暖洋洋的。只听他轻声道:「水姑娘,你是要从他们手中,将我买下吗?你可知道贵重物品,已经拆封,概不退换?」 水梅疏能听到他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他说话的时候,心跳乱了几拍。而她忽然也紧张起来,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金色的小星星在闪烁,明亮耀眼,他平常身上若隐若现的阴郁之色,瞬间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必然猜到了关窍,轻声道:「你先说出个数目来。」 楚茗的眸子中闪过惊讶之色,他似乎有点失望。 水梅疏见他似乎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后悔了,也不是怕钱多。只是我要估量一下,我该怎么做,才能赚到这笔钱。我,不想夸下海口,却让你等太久。」她说着脸又红了起来,却不肯移开自己的眼睛。 楚茗的笑意终于出现在漆黑的眸子深处,荡漾着,好像坚硬冰冷都逐渐融化了。 水梅疏不由看得有点愣住了,除了几次楚茗犯病的时候,她极少能看到他这般情绪外露。 楚茗也在望着眉间微蹙,肌肤白得透亮的水梅疏。「陈贤照若是知道你想拐走他们的长工,他们一定想哭。」 水梅疏心中一跳,楚茗在那些人的身边,果然日子过得很苦。她原本对陈贤照印象很好,但是现在她开始不喜欢他了。 「他们苛待你么?你告诉我,到底需要多少钱,就能跟他们划清界限了?」 楚茗微微闭上眼睛,好像在认真地算他欠了陈贤照他们多少钱。水梅疏忐忑地等着,「现下种花还是制香的生意,我都刚刚开始做,没有多少余钱。可你要相信我啊,我一定可以赚到许多钱。」 听了她的话,楚茗俯身在她耳边道:「算好了,把我的那个想始乱终弃的大夫卖了,那钱就差不多够了。」 水梅疏没想到她这么认真,他却当做了玩笑,她嗔怒地望着他。 楚茗凝视着她,轻叹道:「娘子,你坚定地要等你父兄回来,坚定地绝不做妾。我也有我的坚持。不是因为谁逼着我做什么,而是我自己的选择。娘子,你不是一直说你明白你相公的志向吗?」 水梅疏十分失望,她垂下头来,也不管他又胡乱叫了。她轻声道:「明白。当然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想抓住这渺茫的希望而已。 却觉自己又被拥住了,她贴着楚茗,听到楚茗的心跳得很厉害,不由愣住了。 他开口说话,胸腔微微震动,让她的耳朵都有一点痒,她不由又脸红了。他轻声道:「阿梅,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他顿了顿,低哑地道:「多谢。」 多谢你这份心意。他忽然觉得她之前做过什么,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这样傻的探子,雇佣她的人,一定会赔个底掉儿。 所以还是圈在他怀里,让他一个人吃她的亏吧。 水梅疏将他送回了禅房之中,又小心查看了他的伤势,安顿他躺好,斟了茶放在他的手边。她不知道楚茗怎么了,他的目光比往常更加火热,黏在了她的身上,更像要将她立刻就点燃。 不过她知道他心情似乎很好,这让她也心情好起来,「你要乖乖躺着。有什么事儿,就叫阿月。我去牡丹园挑牡丹了。切切不要再随意走动啦。」 楚茗听着女孩儿絮絮的叮嘱,她的关怀比往常更加直白,少了客气,却多了亲近。他含笑望着她:「若是我好起来,你还会这般对我么?」 水梅疏心跳不已,她红了脸道:「你……你不要再歪想了,这般总是拖着病体,你不觉得疼,我……」 「你怎样……」楚茗的心也微微跳,他伸手拉住了她:「你为我心疼?」 水梅疏红着脸,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再乱动。她轻声道:「你且养伤吧。」 第9章 在留他养伤的那一刻,她就做出了让步,她向自己的心做出了妥协。像楚茗所说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法子埋头在沙子里。 那医生说,他的内伤沉重,至少要将养三个月。就将这十日的相处,变成了三个月。三个月而已,与漫长的一辈子相比,三个月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吧。 她出门看到了陈贤照父子,她的态度却冷淡了许多,只福了福身就过去了。 他们父子两人在门外听着小姑娘声音软糯,就像哄孩子一般哄皇帝,都觉得既新奇又好笑。 陈贤照很想拉着水梅疏多问一些情况,可是她脚步匆匆,并不想与他攀谈。 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躺在榻上的皇帝眸中的温柔,还没有消散。 陈贤照看他的模样,不由更加忐忑起来。 皇帝看着他们问:「水家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陈贤照心中一沉,这就是帝王。方才还那般眷恋不舍,转眼就已经在冷静地权衡利弊。 又听皇帝道:「爱卿之前说的有道理。她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而已。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陈贤照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陈瞻杰脱口而出:「皇上,你可别中了美人计啊!」 陈贤照瞪了儿子一眼,「皇上英明!水姑娘眸光清澈,言谈行事,绝非居心叵测藏头露尾之人。而且若她的出现,是一个设计已久的连环计,那设局的人,心术之深,布局之巧,也太过匪夷所思。更何况其母外柔内刚,行事果决,不会让女儿沦为暗子。」 陈贤照说的话,连陈瞻杰都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可皇帝听了他的话,方才那蓬勃的朝气和淡淡的喜悦却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陈贤照:「也不是没有先例。这般处心积虑,多年布局的阴谋,爱卿难道没见过吗?」 陈贤照不由有点后悔,他嗓子有点哑:「他们机关算尽,可登上皇位的依然是皇上。皇上,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只要早有防范,就能将其扼杀。皇上若不放心……」 皇帝凝视着他:「老师,古往今来的阴谋圈套,不外乎就是那些。可是大家依然不断重蹈覆辙。老师,水家和兴源号的事情,干系重大,你们继续追查。至于水梅疏……朕现下相信她。你们不要再将她当做嫌犯防备了。以后朕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让赤龙卫离的朕远一点儿。」 韩承业进来的时候,正听到了皇帝这句话。他皱着眉头道:「皇上,不可!皇上执意留下,微臣等考虑皇上内伤未愈,也不便太过操劳。留下就留下吧。但是您不能掉以轻心!那女子……」 时楚茗一口打断:「在这十日之中,若她想杀我,出卖我,伤害我,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遇到危险,她每一次都挡在朕的面前。」 韩承业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就没见过他这般直白地表达想法了。 他愣了一愣,才说:「也许,她图谋的不是皇上的性命?」 时楚茗眼里却露出一丝微笑:「那她图的就是朕这个人了?」那朕求之不得。 在场的三位大臣,望着那不自觉微笑的皇帝,他们都不由睁大了眼睛。天哪,这还是他们心思深沉的冷面皇帝吗。不过相处了十日而已啊。 韩承业在心中喊了一声祸国妖姬,道:「大约她图谋的是荣华富贵,万人之下的尊宠啊。」 皇帝却无动于衷,他心中想,富贵荣宠,她想要,自己就给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他们看着皇帝不以为然的模样,只觉心中无奈。 陈瞻杰忽然道:「也许派她来的人,是想要她延续帝王子嗣?谋夺皇后之位呢?」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还真让陈瞻杰猜中了。唯有这件事,让他为难。 韩承业和陈贤照都瞪了陈瞻杰一眼:「御前应对,莫要说笑话!」皇帝一时的迷恋已经让人烦恼了。你说的话,未免太吓人了! 陈瞻杰顶着两位老大人的严厉目光,他又道:「水姑娘若非探子,也不会对皇上不利的话,那皇上要如何对待她,皇上自家定夺即可。大人们何必这般忧心?」 皇帝神色一松,嘉许地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陈瞻杰屡屡大胆犯禁,他还是将他留在御前行走。因陈瞻杰常常如此神来一笔,恰说中他的心事。毕竟是他的多年伴读。 皇帝缓缓开口了:「水氏的事情,就这样了。你们继续追查,若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就不要再在御前谈论她。这次朕能脱险,原多亏了她。理应重重封赏她。」 韩承业拧着眉头看着皇帝,皇帝也盯着他。最终大将军还是低下头去,道:「皇上安危要紧,赤龙卫不近前,但是一定要跟着皇上。」他在心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居心叵测的女子的鬼魅画皮扒下来。 陈贤照看着韩承业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心一沉。赤龙卫追辑天下,明里暗里的手段十分厉害。 他望着脸色苍白,眼眸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皇帝,心中长叹。只希望在皇帝这莫名的情愫消失之后,女孩儿还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吧。可他也知道,这会有多么难。 皇帝该说的都说完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却听门外有人来报:「陛下,兰慈寺方丈,存真大师求见。」 皇帝眉头微皱:「今日乏了,不见。」 第10章 陈贤照和韩承业对望一眼,立刻道:「皇上,国师地位尊崇。今日既来求见,定有要事,皇上还是见一见吧。」 楚茗已经闭上了眼睛,歪在榻上。方才的温柔彻底消失了。面如寒霜。 他声音极冷:「赤龙卫来兰慈寺做什么?为什么鹰腿上传信写兰慈寺?你们在百花村上空放出鹰隼,所为何事?赤龙卫鹰不离人,人不离鹰,为什么这鹰丢了,你们没有到处搜寻?若朕不送出九叶莲瓣佛灯,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朕?朕还未曾问你们懈怠之罪,你们就这般迫不及待地自己跳出来领罪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立时一起跪倒,头上都出了冷汗。皇帝本来就聪明绝顶,又心思深沉,这三年来,他帝王之威越来越盛。即便他们作为他的心腹之臣,行事也极为小心,不敢稍有懈怠。 这次他为那女子伤神的模样,让他们不由自主放松了心神,没想到皇帝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三人沉默。皇帝不肯见老方丈,他的态度十分明显。本来还以为他送九叶莲瓣佛灯给兰慈寺,多半是态度有所软化。如今看来,他们想错了,他们的计划,现在还不到时机。 却听门外有苍老的声音响起来:「皇上,老衲此来,乃是为了向皇上讨教香经。老衲手中有皇上缺的香谱的下册。」 时楚茗猛然睁开眼睛。他瞪着跪在自己床前的三人。自己在水梅疏家中刚得了半部香谱,老和尚居然就闻风而动了。定是他们跟这老和尚勾结。他的眸子沉沉,重新坐了起来:「请。」 另一边水梅疏跟着照客僧,走到了兰慈寺后的育种牡丹园子门口。隔着篱笆,只见夏日晴空下,一株株牡丹叶子青翠,迎风摇曳,每一株都枝繁叶茂。水梅疏不由十分兴奋。 正进门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争吵。「讨厌,哥哥你放开我!又不开花,这些烂叶子又什么好看!」 「谁让你看叶子了,一会儿丰国公世子就过来了!你一会儿老实点儿,好好相亲!别让娘回去又骂我!」 水梅疏心中一惊,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说话的人正是薛睿和薛凌兄妹俩。水梅疏看到他们俩的时候,他们俩也发现了她。 薛凌十分生气。她的伤还没好,只能遮着帷帽,就被哥哥哄骗上了山。本来说要来兰慈寺,看盂兰盆节放焰口。结果他们来晚了,山上山下民众来了足有十几万,将山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马车,无论如何过不来了。昨夜黄昏之时,又听闻山上起火,幸而火很快扑灭,没有酿成大山火。否则他们这些被堵在山道上的车子,万一人群混乱起来,极有可能被挤得掉下陡峻的山谷。 她只能生生地等了一整天,在车子上过了夜。薛凌金尊玉贵,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一直闹着要打道回府。可惜他们的马车被拥挤的人流夹在山道中间。退不得进不得,没法子,待车流动起来之时,她也只能继续上兰慈。 来了之后,寺中僧众接了千台焰口,寺中梵唱不断香烟缭绕。照客僧也分身乏术。薛凌深感被怠慢了,更闹个不休。 薛睿被她吵了一天,终于翻了脸,对她说了实话。原来此行是要她跟丰国公世子尚青来相亲的。尚青骑马跑得快,早在昨日晚间就到了兰慈寺中。 薛凌一听就更生气了,立刻闹着要下山。薛睿本来因为妹妹受伤,态度比平日好很多。她吵闹了一天半,他立刻失去了耐心,强行拉着她来到了约好的牡丹园子之外。 他们兄妹俩正在那儿斗气,相持不下。薛凌冷不防看到了外人,更疑心她在看自己的笑话,怒道:「你在偷听别人说话吗?太没教养了,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们这些人该去的是前院的那个小园子!还不快走?」 水梅疏看薛凌穿着遍地绣金水红比夹,淡青袄裙,牡丹绣纹金光灿灿,累丝嵌玛瑙金簪,繁复华丽,一动就珠翠微微颤动。一看就是位高门富贵小姐。 水梅疏还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一位高门小姐。没想到这小姐打扮这样精致,为人却这般跋扈。 薛睿早就认出了她,待要为她解围,又想看看她对上妹妹,会如何应答,就只拽着妹妹,提防她动手,没有说话。 水梅疏福了福身道:「这位姑娘,我先来,你后来。怎么能怪我偷听你们的谈话?此乃大庭广众之下,若姑娘真不想让人听到你的话,本可小声一点儿。」 薛睿噗嗤一笑,他就知道她肯定不吃亏。 薛凌在家里哥哥姐姐让着,在外面众人看她是大长公主娇养的小女儿,更是没人敢撄其锋芒。没想到这个小小民女,这般嚣张。 她怒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野丫头,也敢教训本郡主?你冒犯本郡主,该拉下去打板子!」 照客僧急了,这位永耀郡主,是他们兰慈寺最头疼的香客。今年他没看到她,还松了口气,岂知不是不来,是时候未到。 他忙上前合十道:「永耀郡主好。这位姑娘是我寺方丈大师的贵客。初来乍到,不认识郡主。郡主若来看牡丹园,请走这边。」说着他对水梅疏使个眼色。 水梅疏也没料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这般凶残。她感谢照客僧解围,不再多说,退后一步,让出了道路。 薛凌正怒火冲天,哪里就肯干休:「贵客?什么贵客?方丈大师何等尊贵的人物,他日理万机,会理会这样的乡下人吗?她这一身麻衣,我家最下等倒夜香的下人也不穿,哪里就贵了?」 第11章 薛睿拧眉。妹妹跋扈,京中闻名。她以前对着贵女们趾高气扬,他觉得妹妹是大长公主府的掌上明珠,骄傲些也不是大事儿。可现在她对着一介布衣百姓这般任性使气,他就有点儿看不过眼了。 「薛凌!」说着他对水梅疏道:「水姑娘,又见面了。我妹妹她……」 水梅疏福了福身,正色道:「人之贵贱不在衣衫。只敬罗衣不敬人,不是那势利小二才做的事儿么?姑娘这般说话,又何贵之有?」 薛凌连连被她抢白,实在愤怒,推了一把薛睿:「哥哥!你听她牙尖嘴利,还不替我教训她!」 薛睿只见轻纱遮面的水梅疏,正望着他,面纱之上露出一双美目,波光荡漾。他反手抓住了薛凌的胳膊,瞪了她一眼:「我是那般不明是非的人吗?走走走,别再废话啦。人还等着呢!」 薛凌恨得跺脚,高声道:「哥哥,你平日看别的女子生得妖媚一点儿,就骨头软,不肯帮我也就算了。这个女的,她连帷帽都没摘,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这般偏帮她!」 薛睿气得脸都红了。妹妹每日欺凌贵女,他常暗中用自己在贵女圈儿的好人缘,帮她善后处理是非。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领情,竟然在水姑娘面前歪曲事实。 却听他们身后有人噗嗤一笑道:「永耀郡主真是名不虚传。」 薛凌猛然回头:「哪个混蛋背后笑我?」 众人一起朝身后看,不知何时,牡丹园的小门儿那边儿,站着一个白袍公子,风度翩翩十分俊秀,十八九岁的模样。 薛睿心中哀叹,完了。但他还是迎了上去:「青哥儿,你早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尚青的目光在薛凌脸上一掠而过,落在了水梅疏身上,「这位姑娘也是来游览牡丹园的?那不如一起去?」 他这话一出,照客僧和薛睿都心中叫苦。 水梅疏看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她就知道他是想看笑话。她家里有个比他更会装模作样,爱看她笑话的人,他这点儿段数还不够。 她福了福身道:「在园中有事,恐与诸位不顺路。」照客僧立刻道:「没错。各位少陪。方丈吩咐下来事儿,正等着这位娘子回话。」 照客僧当下推开园门,就想领着水梅疏远离他们几个。 但是那丰国公世子却不肯就此放过她。他竟不管他的相亲对象,跟上了水梅疏和照客僧:「姑娘有事啊。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十年来一直都在边关,刚回京城。还是第一次来兰慈寺,道路不熟,就跟你们走一起吧。」 水梅疏望着他,这般厚脸皮,倒是跟楚茗很像。 丰国公世子看她望着自己,又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们自去,我随着你们走就好,不用理会我。」 薛睿在身后忍不住黑了脸:「青哥儿,你过来!我认识路,你跟我走!」 薛凌看着这个陌生的贵族青年,虽然长得还行。可是他对那民女那般殷勤,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她怒道:「谁要给他引路!哥哥讨厌。喂,那个女的,你别跑!冒犯本郡主,就想一走了之?过来,跪下给我赔罪,磕十八个响头,就免了你的板子!」 薛睿瞪她,她是故意的,平日里她骄横一些,也没有横成这个模样。他一甩手,挣脱了妹妹拉着自己的袖子,冷道:「行,不听话,你厉害。我管不了你,我不管了。你也别再喊哥哥,让我帮忙。」 薛凌确实故意捣乱想搅黄相亲,可是哥哥真的撒手不管,她又十分愤怒。她扭头就追向水梅疏:「你别想跑!」薛睿毫无防备,一时没抓住她,忙再伸手。 水梅疏虽随着照客僧往前,但是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那郡主抓过来,她迅速一侧身,闪过了她的手,没有被她抓到。 薛凌本来打算一把抓住水梅疏的面纱,让她露出脸来,不要再凭着那弱柳扶风盈盈一握的细腰身段和那朦胧眼神来蛊惑男人。她用的力气很大,这一闪空,她就收不住脚,一直朝田中冲过去。 牡丹园里刚刚浇了水,她的珍珠大红缎面金丝绣鞋,瞬间就陷入了泥泞之中。她冲得猛了,她的比甲挂在了牡丹树的枝条之上,只听擦拉一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薛凌异常狼狈,想从泥泞中拔出脚来,却不料泥中吸力很大,她直接丢掉了鞋子。雪白的布袜,一脚就踩到了泥里,满是污泥了。 那世子尚青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由笑了道:「咦,永耀郡主这般迫不及待地去赏花吗?如今只有叶子,你也这般爱不释足吗?」 水梅疏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薛凌气得七窍生烟,喊道:「还看!快来救我!」 薛睿哈哈哈大笑起来:「救你?你这么厉害,还要人救?」 水梅疏轻声道:「这位贵人,小心。」 薛凌愤怒地抬头,帷帽都歪了:「谁要你假好心!啊!」她话音的末尾陡然被吓得变调了:「虫子!虫子啊!」 牡丹花树上掉下一只肥大的青虫,在她帷帽上蠕动,她吓得狂甩帽子,哇哇乱叫,帷帽终于被甩脱了。露出了她脸上长长的伤痕。 薛凌忙捂着脸,不由哭了:「都欺负我!」 薛睿看妹妹哭了,这下终于不袖手旁观了。轻跃而起,将妹妹搂在怀中,空中一个转折,带着她,飘落在了青石路上。只是她丢了的鞋子就没法处理了。 第12章 薛睿方才这一跃用上了十分本领,设计好了所有微小的动作,力求身姿潇洒,让一边的水梅疏印象深刻。他抱着妹妹转过身来,打算收获水姑娘敬佩惊艳的目光。他却只看到两个背影。 水梅疏竟趁着薛凌被困,跟那照客僧快步向前,径直跑了。 薛睿只见水梅疏那窈窕的身姿在浓绿的牡丹枝叶之间,若隐若现。她的腰带轻轻飘起,竟像带走了他的心一般。他抱着妹妹,心微微跳着,仿佛重新体会了情窦初开之时的迷惘和喜悦。 在花梗之上,清风拂过,夏日的烈日晒得园中的牡丹枝叶蒸腾起香气来。地上的淤泥又干了不少。 他抱着妹妹,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然消失了。薛凌低头看到就这一会儿功夫,自己裙角的淤泥边缘竟有点干了。她十分愤怒,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薛凌见他还在望着水梅疏消失的方向,心中更加愤怒,不由使劲儿捶着他的胳膊:「哥哥!你这毛病越来越重了!外面的阿猫阿狗也是香的!为了这些狐媚子,你连自己亲妹妹都不管了!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别看她身段狐媚,她戴着面幕,肯定是为了遮掩她的丑陋容貌!」 旁边的尚青忍不住噗嗤一笑。薛凌是说自己戴着面幕遮丑吗? 他们兄妹这才想起尚青还在一边站着看热闹呢。薛睿不想在外人面前训斥妹妹,就准备将怀中妹妹放下。 不料尚青忽然冲他们兄妹一笑道:「我今日已经见过永耀郡主了。印象着实深刻了。郡主如今既然不便,你们就回去吧!睿哥儿,我们改日再聚,告辞了!」 接着他竟然运气轻功,就这样追水梅疏去了。 水梅疏只听薛睿和薛凌兄妹在她身后,似乎还在争吵。她和照客僧加快脚步,已经走远了。 等到已经看不到薛氏兄妹的时候,水梅疏侧过头对跟上来的尚青道:「这位公子,他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你了。我有正事,不便让公子旁观。公子,我们分道而行吧。」 照客僧没想到水梅疏不过一介年幼民女,见豪门显贵却不露惧色。怪不得能说动方丈将兰慈牡丹卖给她。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尚青知道这女子聪慧,自己利用她摆脱薛氏兄妹的企图,她一定可以识破。但是没想到她这般就戳破了。她声音轻柔动听,他竟希望她能多说几句。 他笑了,朝水梅疏一作揖道:「今日还要感谢姑娘。若非姑娘,还不知道要如何多费手脚。」 他心中也是纳罕,那薛凌小时候,他见过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否则,他也不会听到她的狼藉名声,还意动来赴这相亲约会。可知女大十八变,也有人越变越不堪。 水梅疏福身还礼,并不再与他多言。尚青看那丽人一袭青豆色襦裙消失在了翠绿的牡丹树丛之中,被清风吹起的藕荷色垂带似乎拂过了他的心房。他轻声道:「还是京中女儿袅袅婷婷,堪为吾妻啊。」 不料他却听身后一阵风声,他猛然跃起,站在一株半人高的牡丹花树树梢之上。身形随风起伏,那牡丹树的枝叶竟丝毫不弯,他这手轻身功夫俊极了。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经闪过一丝银光,他淡淡道:「是谁?」 却见树林悉悉索索,从中钻出几个黑衣人来。为首的人看着他一抱拳:「尚将军。」 尚青惊讶:「赤龙卫。你们……你们在监视谁?」他现下站得高了,看到了远处那青豆色襦裙和灰布僧袍,也看到了远处的薛凌和薛睿:「是在监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还是目标是我?」他的话音陡然变得低沉奇诡。 赤龙卫今日当值的人正是丢了鹰的宁三。他只觉一股阴沉的杀气陡然袭来,忍不住按剑。却听身后清风拂过,黑影闪过,那牡丹树的枝头,已经又多了一个人。他低呼道:「首领!」 尚青看到那人,瞳孔一缩,方才那奇诡阴郁的杀气,瞬间消失了。「莫雷统领来了。」他忽然惊骇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皇上他……」 莫雷是个紫棠色脸的大汉,十分魁梧。即便如此他站在牡丹树梢上,树梢纹丝不动,显然他轻身功夫更在尚青之上。 他凝视着尚青:「世子随丰国公进京,丰国公没有告诉世子么?」 尚青笑了,「我虽在父亲账下效力,但是只是个从五品的武略将军,怎么能知道那般机密之事。」 莫雷脸皮太黑,看不出喜怒,他道:「世子是昨夜到达的?那兰慈寺火起之时,世子人在哪里?」 尚青终于收敛了笑意:「怎么,大将军这是在审我了?兰慈起火之时,我还在山门之外,众人皆可作证。赤龙卫不是号称稽查千里吗?这也不知道吗?」 他虽然话很不客气,可莫雷却反而点点头,和蔼了一点儿:「代问丰国公好。丰国公多年来镇守北境,十分辛苦。他的功绩朝野上下皆看在眼里。这次他上表回京,世子的军阶应当会进上一进了。」 尚青依然微笑着道:「如此,那就借大将军吉言了。」 莫雷颔首,身子一动,消失在了枝头。尚青微微松了松,却听脚下咔嚓一声,牡丹树的枝条被踩断了。他轻飘飘地落地,再看方才那些赤龙卫已经都消失了。 他想起了那小时候的玩伴,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忽然低声笑了:「谁能想到,你一个公主府飨客歌姬的儿子,如今竟成了九五之尊呢?而我还得在北境挨冻,连个娘子都没有。人生际遇呀,何等奇妙。」 第13章 水梅疏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些事儿。她与照客僧甩脱了这些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他们两人的步子慢了下来,照客僧引她前行,遥遥指着烂陀山麓的那一片牡丹树道:「施主,那里的牡丹,最为珍贵。有几株魏紫姚黄乃是千年牡丹。海内独步。」 水梅疏眼前一亮,她闻名已久,今日竟能一睹芳姿。她此刻恨不得飞奔到烂陀山山麓,可照客僧依然走得四平八稳。她一路行来,这院中所种的牡丹品种,很多她都只在花谱上见过。 此时虽不是花期,但水梅疏脑海中已出现这满园牡丹盛开之时,姹紫嫣红馥郁芬芳的盛景。 却听前面传来一阵人声。水梅疏和照客僧都微微一愣。照客僧有了方才的经验,怕又有什么是非。毕竟这园子,访客止步,能进来的人非富即贵。水梅疏一介农女,对上谁,她都吃亏。他当下就道:「施主,那东北面有一片百年芍药园,施主可愿一观?」 水梅疏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点头笑道:「好,能有此机缘,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就准备掉转方向。谁知那不远处说话的人,听到了水梅疏的声音,竟一路狂奔而来。 水梅疏听到身后动静,也警觉地回头。那人低哑地道:「阿梅,怎么是你。你为何进了这里?这园子是兰慈寺的育种园子,里面花木都价值连城。趁没人看到你,你快出去吧。」 照客僧无奈地从水梅疏身后走了出来道:「这位施主有礼了。您说的没错。女施主是贫僧带进来的。只是施主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也不见陪同的师兄?」 那人脸色一变,正是水梅疏的前未婚夫景金川。 水梅疏发现不过几日不见,景金川就眼窝深陷,双目黑得吓人,看上去像个痨病鬼一般。再没有几日前那修竹一般的神采,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淡淡道:「景秀才且管好自家便是。」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景金川看她还是这般冷淡而绝情,脸上表情更难看了。他哑声道:「是。我并非有意打扰你。只是一时关怀。」 「景公子缘何跑的那么快?白日见鬼不成?这盂兰盆节已过,鬼门已关,怎么还有鬼?」 水梅疏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由一愣,有点熟悉。再看到从小路转过来的人,她不由吃惊。她捏着衣角,瞪了景金川一眼,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儿。心中也十分奇怪,他怎么跟这个人搞到一起了。 那人看到了水梅疏,先是一愣,眸子中立刻现出狂喜:「啊呀,这不是百花村的姑娘吗!没想到我还没有再去百花村找你,你就来找我了。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听了他轻薄之语,景金川眸中怒气一闪,他攥紧了拳头,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神思不属,听到水梅疏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狂奔而至。现在倒给她惹来麻烦。 他垂着头道:「杨公子,你方才的提议,我想过了。」 此人正是杨少帆,他在百花村口被黑蛋袭击,伤了头面。脸上还满面伤痕,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原本端正的脸也有几分阴森。 他紧紧盯着水梅疏,又冷冷看了一眼景金川:「呵呵,你跟这小女子果然是一伙儿的。那日何小爱一定是被你们联手劫走的!景秀才,你还敢一口咬定,何小爱逃走跟你无关吗?」 景金川脸色更加苍白,他忽抬头道:「杨公子!我答应你!」 他伸手紧紧攥住了杨少帆的胳膊,恳求道:「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你!我们出去谈!」 水梅疏看那杨公子脸上闪过贪婪喜悦恋恋不舍,最终他还盯着水梅疏道:「呵呵,也好。小娘子,你是百花村人,我已经知道了。咱们后会有期。」 水梅疏见景金川的模样,心中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她不知道景金川跟这个杨公子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何小爱还藏在她的茅屋之中,联想起那日他的野蛮无礼,她只觉若就此让这个姓杨的人走脱,她恐怕后患无穷。 现下还在兰慈寺中,方丈大师又待她不错。她当机立断,轻声道:「且慢。你们要去哪儿?你们还没回答知客师父的话。这里既然不许外人进来,你们如何混进来的?这里的牡丹名花,价值连城。你们不说清楚来此做甚,岂能这般一走了之。」 照客僧没想到水梅疏会出言相助,他本准备喊园里的师兄弟过来。水梅疏代他开口,合了他的心意。他合十正色道:「两位施主留步。如女施主所说。这育种园圃,乃是兰慈寺要地。两位施主请解说一二,二位怎生来到了园中的?」 杨少帆眉头一皱,他昂首道:「你不认识我?你们的知客一梦大师呢?叫他来。」 那照客僧一直都和颜悦色,即便拦住他,也十分有礼。但听他提到一梦,他脸上收敛了笑容。打量了打量杨少帆,忽然口中打了个口哨,尖锐嘹亮。水梅疏都吓了一跳:「师父,这是何意?」 那杨少帆看到僧人的模样,也瞬间觉得不对,他立刻笑了,换了一副和善嘴脸道:「我是你们兰慈寺的大供养人,小师傅你一问便知我的身份。我多次来往这园中,都是走惯了的路,若是你们有什么新的规章,我不知道,我先给小师傅赔礼。我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说着他一拽景金川,就要离开。 却听四周响起几声阿弥陀佛,不知何时,从四面的小路上出现了几个十分高大的和尚。他们各个筋骨强壮,一看就知道身居武艺。 第14章 杨少帆一看这情状,就知道今日之事必然出了纰漏。他立刻扭头对照客僧道:「一梦大师莫非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寺中不是要结夏安居吗?我从四月十五就没见过他了!这还是看盂兰盆节,你们要解制了,我才上山来。」 照客僧阿弥陀佛道:「施主,一梦已经圆寂。他的罪孽已了,害他走入歧途之人,却也要承担他的果报。施主请跟着罗汉堂师兄弟们回去一趟吧!」 杨少帆一听一梦死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眼珠一转他道:「一梦大师圆寂,乍闻噩耗,我心实痛。可是你兰慈寺又不是有司衙门,你们有什么权利拿我?就凭我误入你家园子吗?我与你们赔礼不就是了么?你们若觉得我夹带了什么,也可以让你们搜搜身。」 说着他竟要解衣,吓得水梅疏忙向后退步。 那杨少帆见和尚们都没话说了,他立刻又道:「搜身你们若搜不出什么来,想要扣下我,呵呵,恕不奉陪!我杨家也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你们兰慈竟敢私设公堂,问审一个朝廷的官员吗?」 几个和尚看向照客僧,他们是武僧,只知道念经习武,不太明白世事。照客僧肃然道:「阿弥陀佛,一梦之死,牵涉甚多,施主你走不得!」 杨少帆怒斥:「岂有此理,兰慈和尚想羁押朝廷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水梅疏看他恶形恶状的模样,没想到他还是个官员。前些年诸王之乱之时,朝廷越打越穷,急需筹措军饷,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他的官,多半也是个买来的虚职。 水梅疏立时道:「不知大人是何品级,又在何处任职?如今既然相持不下,大人若要离开,不如让你的上官,来做个保人?」 杨少帆大惊:「胡说八道!你个小女子无知,莫要多嘴!」 照客僧急道:「女施主万万不可!」 水梅疏看他的表现,立刻明白了:「大人是个虚职吧?先帝虽开了军粮纳捐的例,但是先帝也定下规矩,纳捐不可超过五品,更只能是虚职。不过可以享有免征纳粮,出入仪仗等特权,并没有真正官员的权柄。你这样以朝廷命官自居,恐吓僧人的行径,正触犯了先帝的律条。」 照客僧十分感谢水梅疏堵住了杨少帆耍威风,立刻道:「师兄,他既犯事儿,我们就先拿下他。待法会结束,再行送官!」 杨少帆面如土色,拉住了景金川:「快!你还要不要何小爱的命?快点儿让你的同伙闭嘴,让和尚放了我!否则何小爱背主私逃一事,立刻就要案发了!」 景金川没想到他的未婚妻这般熟悉法条。她嗓音柔和甜美,可却语意铿锵决断非常。这样秀外慧中聪明过人的佳偶,自己竟错失了,他心中痛楚,一时脸色更差。 他对杨少帆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早就说过,只是跟同窗和何小爱喝过几次酒,泛泛之交而已,你偏不信。你既说你无辜,就好好跟大师回去查个清楚吧。兰慈大寺,慈悲为怀,还能冤枉你不成。」 杨少帆既愤怒又害怕:「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等着!」他话音未落,已经被兰慈寺的罗汉堂武僧点了哑穴,瞬间只能紫涨着面皮,却开不了口了。 照客僧终于松了口气,他一挥手,罗汉堂和尚就带着那杨少帆匆匆而去。 水梅疏虽然不知道事情内情,但杨少帆总算是被捉住了,暂时没法找她麻烦了。她看着他离去之时,望着她的怨毒目光,她知道他们已然结仇。 照客僧合十行礼,诚心诚意道:「今日多谢女施主了。」水梅疏福身还礼,「佛门清净地,岂容他砌词狡辩,逃脱罪责。」 她扭头看着自己那前未婚夫,「那人究竟是何人,你又为何与他同路?」 照客僧心中赞她通透。这个儒生跟那人同行,本该一并拿了,可是见她与此人似乎有旧,他踌躇了一下,没有立时开口,不料这小姑娘心里这般明白。 景金川身子一颤,他凝视着水梅疏。没想到她还会主动与他说话。可是这其中牵涉甚多,她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水梅疏见他十分犹豫,又道:「你且看明白了。他显然十分凶恶,若审了半天,没有证据,让他逃脱了,他定不肯善罢甘休。如今兰慈寺扣下了他,正是你说出实情的机会。」 景金川望着她,她的眸子诚恳,眼波朦胧总自带着三分媚意,可是他知道,那只是因为她眼神不好,总要微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一点儿。落在旁人眼里,常误解她妩媚风流,可他却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呢?他的心里刀割一样地疼,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没法拒绝。他转身对照客僧道:「大师,此人名叫杨少帆,是京中首富杨灿之子。」 照客僧道了声阿弥陀佛。水梅疏心一沉,杨灿之名,妇孺皆知。他在诸王之乱中襄助先帝,出资为先帝购置军马操办军粮。先帝在时候还钦赐牌匾「济世义商」。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体面。 水梅疏轻声道:「杨少帆说他是贵寺的大供养人,竟然不是诳语。」 照客僧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脸上表情肃杀:「女施主,即便今日是杨灿先生亲至,也不会让他下兰慈寺的。施主莫要担心。」 水梅疏看了一眼景金川,两人此时立刻明白了对方所想。皇商和国师对上了,以后的走向,就看谁的力量大了。只是那些事,都是他们这样的小民无力插手的。 第15章 水梅疏望着景金川:「还有什么要说的?」 景金川没想到她虽然有几分忧虑,可是却并不畏惧。不由道:「阿梅,你今日不该开口。不如,带着妹妹先出去躲几天吧。」 水梅疏摇摇头:「田里杂事诸多,我离不开。」走了还怎么赚钱赎田地。她不会半途而废。 「你与他在密谋什么事情?你们来这育种园子做什么?」水梅疏静静地问他。 他脸色惨白,却不再开口了。 照客僧叹气道:「施主,请你借一步说话吧。」水梅疏不知道他藏着什么秘密,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可他却不肯要。 景金川看了她两眼,忽然对照客僧道:「师父你的师兄们去押送杨少帆了。你能否不要唤人来拿我?我想在这园中,再走走。兰慈的育种牡丹园,少有人能进来。」 水梅疏看着他绝望而又热切的目光,她的心一凛。她向后一退,退到了照客僧身边。她与景家有仇无恩,她也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她正要出口拒绝,却听照客僧阿弥陀佛叹道:「那施主就随我而来吧。」 水梅疏皱着眉头,可是却不便反驳。既然没有了阻碍,他们便不再绕远,直奔烂陀山山麓的千年牡丹而去。 到了山麓下,远远地就看到绿云如盖,枝叶繁茂,枝干弯曲盘绕虬劲如龙。有一株牡丹的半边树干都枯萎了,透着沧桑。 水梅疏惊叹不已,不由福身下去:「自然造化,千年不朽,花神在上,小女子有礼了。」 和尚合十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觉知不灭。」 水梅疏往日里也见母亲抄经,但今日忽闻此经文,只觉意味深长。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楚茗的脸。她不忍心拒绝他,可也知道他们俩只有片刻欢喜,无法长相厮守。 然而她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将最终的抉择不断地向后推,推向未知遥远的将来。 她喃喃道:「觉知不灭,是以念头倏忽而生疏忽而灭,难以断绝。」如此我才放不下他。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了。她只觉心海中忽然一片光明,她终于想通了。从此不再为此烦恼了。 而景金川看着她的眼波闪动,听到她说的话,却不由身子微晃,如被大锤击中心口。他竟哇的一口,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牡丹树枝。 水梅疏和照客僧都大惊。只见他望着水梅疏,满目沉痛:「2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而我心中只有妄念,求不得舍不下,怨憎会,八苦炽烈,日夜煎熬。 他垂目,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却觉柔软的手拂过他的额头,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他听到水梅疏好听的声音中有一丝担忧:「你病了么?还是被杨少帆伤了?」 景金川的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他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她这般和煦的话语了。 幼时逃难之时,景家与何家结伴,那时候她三岁,他六岁。两家人在乱兵之中相逢,栖栖遑遑一路被乱兵追逐,累累若丧家之犬。 彼时她不过是个懵懂小儿,被她娘亲抱在怀中,雪团子一般,又软又娇,好看极了。景金川那时候已开始记事了。 他们两家人昼伏夜出,一路穿州过府,多少次死里逃生。每每听到乱兵的刀剑吆喝他都被吓得四肢冰凉。然而那花朵一般的小姑娘,却不惧危险,遇到什么危急情况,都只觉得好玩儿,常常摸着他的脸颊,对他温言笑语。 那些两小无猜的短暂时光,她年纪太小已全然忘却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世道安定之后,他每日苦读,总想着一举登科,能给她给家人带来好日子。他以为此生定能与她百年好合相携白首。他常觉的自己幸运。岂知到头来终究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他竟不能怨谁。他回家曾询问父母实情,父母却痛哭流涕起来。他们告诉他,水梅疏父兄的海难,极有蹊跷。他们对水梅疏翻脸无情,是受了公主府来人的压力。 他们是他的父母,将他养大。他们的罪,也是他的罪过。 景金川忽然觉得若能从此闭上眼睛,再不醒来,也十分好。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施主,施主坐在这里,莫要动弹。」照客僧看他面色更加惨白,忙扶他坐在一边大石头上,只怕他会一头栽倒。附近的巡查师兄们都去押送杨少帆了,他决定去远一点地方找人来救助。 水梅疏看他那呼吸微弱的模样,也有点担心他。见照客僧走远,她俯下身来,小声道:「前几日何小爱去景家庄找你,曾与我同车。杨少帆和秋克忠的儿子一起追击而来,在百花村跟我打过照面。」 景金川闻言大惊,当下顾不得伤心:「你可好?」 水梅疏轻声道:「我有未婚夫护持,自然无恙。」 景金川惨然一笑道:「那……就好。」 水梅疏看着他:「你与何小爱是何关系?她若遇险,你会帮助她么?」 景金川浑身一颤,想要辩解什么,他张了张唇,却不知道如何说。他最终轻声道:「她……她若遇险,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她是我在娇杏楼中和同年应酬之时,偶然相识的朋友,并无男女私情。她的装扮,是我错了主意,醉中荒唐,冒犯了你。你想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是我错了。对不起。」 水梅疏心中轻叹,她站了起来,望着他正色道:「景秀才,你我两家,有仇无恩。你不要再荒唐行事,你好歹是圣人门徒,行事也要依着圣人法度。」 第16章 她说一句话,景金川的脸白一分,听到最后简直面无人色。水梅疏轻声道:「何小爱走投无路,投奔了我。你早日将她带走吧。」 景金川大吃一惊,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怎会如此?你……她……她可安然,你可还好,有没有被那些人追踪逼迫?」 水梅疏摇头:「我有未婚夫保护,一切无恙。倒是何小爱,既然是你的友人,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么?」 景金川沉默了瞬间,他方才那死灰一样的眸子微微透出了一点儿亮光:「我,阿梅你告诉她,等杨少帆这边儿的事儿解决了。我就去找她。」 水梅疏看他总算缓过这口气来了,也放下心来。即便她对景金川没什么情谊,也不想看到他为了她这般伤怀。 「你和杨少帆有什么勾当?明知道杨少帆不是好人,你何必再与他混在一起。」 景金川看着她,眼神凝重,似有万语千言。「我知道,谢谢阿梅的关怀。我与他并非一路。」 水梅疏既将话带到了,也就没什么再好跟他说的了。她垂下眼睛,离他远了些,不再理会他。 景金川只怔怔地凝视着她,想将她的丽影印在心中。他轻声道:「上次我去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忘了与你说。我村的韩家老五,娶了百花村的许氏,她说是你的闺中好友,想让我带话给你。」 水梅疏一愣,有点激动:「是红姐儿么?她去岁嫁到景家庄,就再没有音讯。上次我去景家庄,也曾去她夫家探望她,她去集上了,我与她就这样错过了。她有什么话要说?」 景金川见她关心形于色,原来除了自己,她对谁都这么好。他道:「她说过了盂兰盆节就要回娘家。届时要去看望你。」 水梅疏一听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回去。许红是她闺中密友,最好的朋友,这都一年没见了。 她道:「谢谢了。我记下了。你的伤是被杨少帆打伤的么?现下杨少帆被兰慈寺捉了,你可要一并向他讨回公道?」 景金川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轻声道:「阿梅,你表哥既然来了。你就跟他离开百花村吧。越早越好。不要在这里停留了。也许很快这儿就又会有兵乱了。杨少帆,亦非等闲人,你得罪了他还是远遁吧。」 水梅疏只觉他这话说得蹊跷:「你这是何意?这京畿之地,怎么会又起兵乱?」她想到了自己家中的那个反贼和反贼同伙们,心中也狂跳起来。 她不自觉地走近了他:「你,可是知道什么?」 景金川眸子变幻不定,她离他这般近,他嗅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芬,一时不由意乱情迷。 水梅疏看他呆呆望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由有些焦急,要伸手拉他的袖子。却觉一阵大力袭来,她的腰肢被人扣住,猛然向后一拉,落入了一个坚实熟悉的怀抱。 她将惊呼咬在唇间,回头望着搂着她的人:「你做什么啊。」 来人正是时楚茗。七月微风吹拂,水梅疏只觉她如烈日一般的气息弥漫在她鼻端。她方才的紧张不安,瞬间就不见了。仿佛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时楚茗紧扣着她的腰肢,将她搂得更紧了,他对上了她的朦胧眸子,水光闪烁中透着信任和惊喜。他寒冷的眸子,也暖了一暖。 他问:「可是此人又骚扰你了?」说着他的手掌微晃,就要击出一掌。 水梅疏忙按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并未。」时楚茗没想到她会为他说话,方才他来的时候那星星之火,陡然又烧了起来。 却听照客僧带着人回来了,他走得额头上都是汗,带了医僧。「施主你可还好?」 景金川望着那一对紧紧相拥的未婚夫妻。一个俊秀贵气,一个窈窕美丽,看上去那般登对。自己就像个丑角一般。他的眸光暗淡,心痛不已。 那医僧为他把脉,也是吃了一惊:「施主,你这……」 景金川摇摇头道:「我知道。我想求见方丈大师,不知可否一见?」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刚刚跟那老和尚谈完话的时楚茗,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盯着景金川,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景金川猛然一惊,抬起头来。两个青年紧紧盯着对方,七月的骄阳下,气氛瞬间冰封。 医僧冲照客僧点点头。照客僧也严肃起来道:「施主请。」景金川虽然站着,实则他方才心绪激动,引动了伤口,胸口剧痛,手足俱软了。 照客僧等人将他扶着躺上了凳子,便将他抬走了。照客僧对水梅疏抱歉地道:「施主可自行在园中查看,看中了哪些,得空告诉贫僧即可。贫僧失陪了。」 水梅疏福身谢过。景金川躺在凳子上,依然望着水梅疏:「阿梅,保重。」 水梅疏微微点头,却觉眼前一暗,她的视线已经被时楚茗挡住了。时楚茗冷冷道:「今日看你半死不活,就暂记下你的性命。离她远一些!」 景金川凝视着他,脸色煞白:「真对她好,就带她走,越远越好!」 水梅疏实在很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可是现下人这般多,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想从时楚茗身后走出来,再探问几句。却被转身的时楚茗一把抱在了怀里。 她立刻耳朵都烧起来,她正要推他,却忽然想起了方才自己的决心。既然妄念一起,已生执着,看不开,那就不要看开了。 第17章 她收回了推据的力量,只松松搭在他的臂膀上。这般被他搂着,鼻端都是他的味道,那苦涩的药味儿也变得甘甜起来。 她轻声道:「你为何不躺着养病,又到处乱跑?要不要我也找个板凳,将你抬回去好了。」 时楚茗本来想问她刚才到底在跟景金川说什么,但是听到她这样关怀爱娇的话语,他心尖儿一颤,竟不想再提那扫兴的人和事儿了。 而且她竟没有想要从他怀中逃跑。他一时既喜悦又忐忑,似乎在这半天之中,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儿。可恨的赤龙卫,让他们好好跟着她保护她。结果他进园中的时候,居然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他们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他收敛了眸中的戾气,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收紧了手臂,让他们贴得更紧一些。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走了这么久都不回去,可是被谁绊住了脚,我自然得出来寻你。」 水梅疏脸红了。清风拂过,牡丹树梢枝叶沙沙作响,仿若恋人低语。她轻声道:「寻我做什么,你和妹妹都在,我又能去哪里?」 时楚茗浑身一颤,他还是第一次听她将自己和水霜月并提,她这是在说自己也是她重要的家人吗? 时楚茗低头看着他怀中的女子,他伸手除下了她的面纱,露出她的绝世容颜。七月的阳光照在她白皙水嫩的脸颊上,一丝红晕泛起,更增绝丽。 他的眼眸一沉,伸手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 水梅疏没有料到他的行动,不由羞涩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都好像着火了。她只觉捧着她的手掌略带粗糙的茧子擦过脸颊,每一下抚摸都让她不由自主的一颤。 他的手掌温柔有力,她虽然羞赧,却心中安宁,很想在他掌中蹭一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面上的红晕更深,她闭紧了眼睛,感觉七月的微风带着牡丹树叶的清香拂面而来。 七月午后的骄阳似火,晒得万物都有点蔫蔫的。 水梅疏忽然觉得眼皮上拂过温热柔软的唇瓣,他的呼吸扑在他的面上。她不由轻轻一抖,她终于从方才那恍惚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她想离开他的怀抱。可她整个人却被箍得紧紧的,丝毫也逃不开。 他的唇瓣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表妹啊,你也知道我和小妹在等你,你就该快点儿回去。」 水梅疏轻喘一声,他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埋怨又充满了亲昵。她方才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又忽然有点退缩。 她的手忍不住伸出去抚摸着他的脸颊。时楚茗的眸光越发深沉,他依然极轻柔地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表妹,你总问我将你当成什么人,那么在你心中,我又是你什么人呢?是表哥么?还是……」 他虽然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他的心却难以抑制地狂跳。 即便他已品尝过她唇瓣的甘甜,与她耳鬓厮磨,十分亲密,可她却极少像现在这样主动。他不知道在这短短半日之内,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这是他说服她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他的吻越发温柔绵密,他不要她再次清醒过来,而水梅疏摩挲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终于极低地轻声道:「表哥明知故问。可见表哥没有心……」 时楚茗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猛然叼住了她光润在阳光下发着微光的唇。两人的唇瓣黏在了一起。她不再逃避而是生涩地回应着他的吻,这让他更加狂热地攫取她唇上的甘甜。他搂得她那般紧,坚实的臂膀,箍得她的肋骨都有些疼。 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除了他的怀抱和热情的吻之外,她什么都不在思考。那些让她烦恼的事情,立刻消失在了风中。 不管未来如何,也不管他们能否走到一起,此刻她心中欢喜,宛若诞生了一个新的她。 她也用力地拥紧了他,此刻她才明白昨夜楚茗为什么对她说那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管它之后是否地裂天崩,此刻她与她心爱的人在一起。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远处一株高大的牡丹树树梢上,站着的赤龙卫首领莫雷,他的心重重一沉。 他从树梢跃下,拦住了赤龙卫们道:「就在这里等片刻吧。」那几个年轻人很少能看到他们的首领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都有点紧张。 「首领,皇上那边发生什么了?真的不用我们去护卫吗?」那黑蛋的主人宁三忍不住问。 赤龙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实在是首领今日表现奇怪,否则宁三绝不会有此问。 莫雷目光沉沉。他的眼力极佳,将远处的情势看得分明。在七月炽烈的阳光下,皇帝望着那女子,拥她入怀。他分明沉溺其中,脸上都是化不开的迷恋。 这样的迷恋目光,他也曾从上代君王的脸上看到过。紧接着就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连年战火。红颜祸水! 而如今此女来历明明大为可疑,皇帝却怒斥他们无能,表面说要自己去审问套话,实则皇帝却是不肯处置她,更不将她交给任何人。更糟糕的是,一夜之间皇帝居然又改口说,不必再将她当成怀疑对象,要把她当成救驾的功臣。 皇帝十六岁登基,三年里,他趟过了尸山血海,才终于初步控制了局势,崭露头角让朝中文武效忠。他年纪虽轻,可已经有了雄主的气象。 但如今皇帝在此女身上,朝令夕改,举棋不定,行为乖张。让他和韩将军心中担忧。先帝年轻时候,也是文治武功一流的明君。可到了中年却变得昏聩暴戾,冲冠一怒为红颜。繁荣的大熙,生生在诸王之乱中被打成了一片焦土。 第18章 情之一物,祸国灭家。 莫雷眼中狠厉一闪而过轻声道:「帝王无情。」 宁三是他爱将,将他的杀意看得分明,心中惊骇。他们跟着皇帝,自然也将皇帝与那水姑娘的亲密模样看在眼里。 宁三忍不住道:「一个女子而已,皇上本该三宫六院,如今这女子若能让陛下不再厌女,也是一件好事儿吧。」 莫雷望着大胆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凌厉如刀,压得宁三低下头去:「属下胡言,大人恕罪。」 莫雷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他想了想问道:「你们几个如何看?」 这一队赤龙卫都是精锐,他们几个互看一眼。 「大人,陛下这般不近女色,也不是好事儿。」「对啊。我们还能没事儿逛个花楼,陛下的日子过得就跟和尚一样。」「皇上就是看上个女娘,过些日子也就淡了。没什么了不得。让我开荤的那个姑娘,我早就忘记了。」「咦,张六你又炫耀了……」 「闭嘴!」莫雷后悔了,就不该让他们开口。这群小子平时人模狗样的,日子过得比他舒坦多了。 这几个七嘴八舌的青年,看着莫雷黑了的脸,却立刻想起莫雷大统领也是个和尚,不近女色,无儿无女。他们知道老光棍都脾气古怪,互相交换个颜色,立刻都不再多说。 莫雷只觉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心里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低沉地哼了一声,这几个小伙子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穆地站好了。如今他们威武的模样,倒是跟民间话本里说的赤龙卫大英雄,一模一样了。 莫雷只觉有点头疼:「也罢,你们好好跟着陛下。若那女子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格杀勿论!你们不要怕陛下怪罪,我和韩大将军替你们撑着!要掉脑袋也是我们先掉!」 众人一起低声称是。心中凛然,不想头领们这般忌惮那女子。那女子出入皆蒙面,他们至今不知她的长相,可那身姿娉婷袅娜,定然是个绝色。他们心中都不免有点可惜。 园中的时楚茗知道盯着他的目光已经消失了。他在心中暗想,一会儿就告诉他们,以后见他跟表妹在一起的时候,要离得再远一点儿。 他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当下吻得更加激烈起来,只觉怀中的心上人软下了身子,似乎逐渐无力承受他的热情。 他们两人仅仅拥抱在一起,只觉此刻天上的日头都失去了颜色。不管他们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他们都只能看到对方。 这一吻激烈而悠长。他松开她的时候,只见她眼角渗出了点点泪光,在阳光下,宛若碎金,荡漾着,牵动他的心神。 她目光迷离,唇瓣艳红,面若桃花,比平常还要美上几分。她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喘着气,似乎站不稳。他扶着她的腰肢,心中十分喜悦。 他看她这般表现,不由升起了一点儿希望,莫非她改了主意。他轻声问:「你,可愿与我一起……」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水梅疏伸出纤纤玉手,按住了他的唇,她还在微喘,轻轻吐出几个字:「如表哥所言。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是他昨夜的说辞,这句话虽是折衷之言,可是也不完全是缓兵之计。他此刻终于明白了昨夜水梅疏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 他将她重新拉回了怀中,恨恨地道:「你可知道,你就是那支名花。若是被人攀折之后再丢弃,那你想过你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吗?」 水梅疏攀着他的臂膀,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望着他轻声问:「你昨夜与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又在想什么?你要将这朵花,攀折之后就丢弃么?」 时楚茗还是第一次被她问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她,昨夜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明明心中既绝望又难过,他狠不了,不能恨,又舍不下。其实他内心深处想的是,若能与她继续相处些时日,他使出浑身解数,定要让她改了主意。 没想到她居然真想通了,如了他的愿。可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他竟刹那之间不知道是何滋味儿。 他又吻上了她的红唇:「可恨,着实可恨。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的小姑娘。」他忽然下了决心道:「朕……正好,我答应你娶了正妻之后,也不近她的身。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跟我走好吗?」 水梅疏听他轻声细语,温柔甜蜜,她只觉心跳不已。刹那之间,她的心居然动摇了几分。她知道他的出身定然不凡,婚姻之事,他必然不能自己做主。好在他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轻易许诺,并未骗她。 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闭着眼睛环上了他的脖颈,轻声道:「不好。一生一双人才是佳话,对影成三人是什么事儿……何况我应了娘亲的话,不可失言。即便是贵妾,也是个妾,我不做妾……」 楚茗明明看着她似乎动摇了片刻,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不肯吐口。他当下也忍不住咬着她的唇,真是个甜蜜又狠心的小姑娘。 「那你我这般,又算什么……」 水梅疏只觉唇上微微刺痛,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目光朦胧,似有水汽蒸腾:「自是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的心中一痛,松开了咬着她的唇瓣,轻轻舐着方才咬到的地方,轻声道:「表妹,这又何苦。你且放心,我会做惜花人。表妹不愿意,我不会越雷池一步。若无婚约,我不会毁了这世上奇珍倾城名花。」 第19章 水梅疏眼角的泪流得更加汹涌,她靠在他怀里,却轻轻笑了:「我知表哥,定会如此。」 若你真是登徒浪子,我又怎么会割舍不下。真正是造化弄人。若你我不能相守,又何必相遇。若你只是个乡间小子,能与我做个上门女婿,那我就再无一丝烦恼了。 他拥紧了她,只觉她的笑容虽然美丽却透着伤心,让他心中也闪过一阵惶惑。 到了此刻,他陡然明白了当年父皇的心情了。为什么父皇会因为情路不顺变得那般狂暴,他得不到就要强迫她。明明那么痛苦,也不肯放手。 时楚茗的眼眸血色若隐若现。当他听到她拒绝他的时候,瞬间他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他只管带她走。 他搂紧了她,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努力压制着心中那张牙舞爪的狰狞野兽。他半是惊骇半是悲哀地想,他不要变成父皇那样可悲的人。绝不要。他咬上了她的脖颈,眼中的红光褪去了。 他又平静了下来。绝对不要,他说到做到。 水梅疏虽然在他怀中被他吻得十分昏沉,还是觉察出了不对。他抱着她的身子,忽然又变得十分僵硬,好像一块石头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轻抚着他的脖颈,轻声问:「你是不是又不好了?这是什么病症?你如何得了这病?这似乎不是内伤。」 时楚茗在她脖颈中的火烫气息,在她轻柔的安抚之下,终于变得平稳起来。 他停了半响,才沉沉地道:「的确不是内伤。这是心疾。」说完他的身子一晃,吓了水梅疏一跳。 「你可还好?我们回去吧。你不该走这么远的路。也许你是被太阳晒的。」她十分慌乱。 时楚茗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轻声道:「也许是你的唇太甜,太醉人罢。」 赤龙卫远远地看着水梅疏扶着皇帝,两人从牡丹园中缓步走出来。皇帝看上去神色疲惫,可是唇角却带着一丝笑容。他们不由十分担忧,皇帝的内伤很重,本不该到处乱跑才好。 方才皇帝进园子的时候,他们几个人连忙分兵。一些人去拦着尚青,另一些人去拦着薛睿兄妹,剩下的人则早就暗中跟着罗汉堂的和尚去了戒律院,看他们如何处置杨少帆。 水梅疏这里反而人手不够就没有留人。不料正好让皇帝看到她与那秀才拉拉扯扯。本以为皇帝会十分震怒,没想到不知道水梅疏跟皇帝说了什么,居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远远跟着皇帝,看着皇帝身子轻颤,都十分心急。宁三道:「要不我去背皇上吧!」 张六迟疑道:「皇上严令我们不能在水姑娘面前露出行踪的。这样做行么?」 莫雷不在,他们几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朝最后望去。都最后站的人,一直没有说话,黑布遮面,名叫徐七。徐七跟着皇帝的日子最久,也最了解皇帝。 徐七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你们若不想在京城待了,想去九边上战场,你们现在就出去吧!」 宁三张六等人齐声道:「九边战事都停了。还不如留在京中有事儿做。我们才不去。」 徐七笑了,他的一双眼睛与楚茗一模一样,却比楚茗更加阴沉。他道:「陛下对此女不同。」 心想怪不得莫雷大人要杀她。他看着皇帝明明十分吃力,却依然勉力支撑的模样。心中也瞬时腾起了杀意。他想到了他昨夜刚接到的秘密命令,终于下了决心。此女的确不得不除,留下她后患无穷。 宁三跟徐七最好,他那杀气逃不过宁三的眼睛。宁三大骇,狠狠瞪了他一眼。徐七依旧目光阴沉,朝他摇摇头,意思是你别管我。 水梅疏和时楚茗回到禅房之中时候,水霜月跑了出来,嘴里塞着糕点。一看他们就怒目而视:「你们跑到哪儿去玩了?不带我一起去?你们就不怕拍花子的坏人拐了我吗?」 两人好不容易走回来,都有些面色不好看,听了水霜月的话却一起笑了。 水梅疏道:「你不是跟他学了许多本事么?区区一个拍花子的,也能将女侠诳走了么?」 水霜月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她哼了一声道:「坏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姐姐,不许你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水梅疏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陈府的随从们。他们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乘着各色精致小吃当季水果。她就知道妹妹在胡扯。陈府人显然将她照顾得很好。 时楚茗望了望她道:「别怕,谁欺负了你,告诉表哥。我帮你杀……」水梅疏一拧他的胳膊,不许他继续说下去。 时楚茗只觉十分新奇,却见她也看着他,目光中都是谴责。她以前从来待他十分温柔顺从,从未这般。 他却不发怒,反而心尖儿上涌起一阵甜蜜。她这般模样,才是真正将他当成了自家人。就像她在牡丹园中,脱口而出,将他跟妹妹并列一般。 她无声地对他做口型:「不要跟她说造反的事儿。」 时楚茗心中一动。这个误会,也是她不肯随他走的一大障碍。以前他是想套她的话,不能对她全心信任,此时却不同了。她都肯许他折花,自己是不是该…… 却见陈贤照父子推门进来了,脸上都是焦急之色。他们没想到水梅疏姐妹依然在房中,不由愣了一愣。 水梅疏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有事儿要说。就想离开,不料楚茗眸子一沉,却拽住了她的手腕:「我伤口还疼。他们粗手粗脚,不惯服侍。」 第20章 于是满屋子粗手粗脚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如何不动声色地装弱,心中十分无力。 皇帝虽然于香味十分挑剔,但是毕竟是从军厮杀出来的汉子,在军中伺候的人,才是真正粗手粗脚的人呢。 他们看着水梅疏扶他躺下,细致周到地安顿好了他。都不由松了口气,这下总算好了吧。 没想到皇帝却拉着她的手不放,轻声道:「闻不惯这些味儿。」 水梅疏脸一红,她背对着大家,无声地做口型道:「一会儿我叠方胜给你。」 楚茗终于满意了,松开了她的袖子。转眼冷冰冰地看着陈氏父子:「有事……快说。」差点儿说成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水梅疏心中一沉,她现在看到陈氏父子,就像看到了握着楚茗命债的黑白无常。总觉得他们十分讨厌。 想到楚茗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和他身后逼近的危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的选择正确。 他朝不保夕,命悬一线。她既无法放下,就该珍惜每一分时光。不要「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推门出去,带着妹妹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跟妹妹讲兰慈牡丹园的广大,承诺明日就带她去看看那千年的魏紫姚黄。 心里却在想着方才与楚茗相拥亲吻的情形。似乎总也不够一般,才分开片刻,她就在心里惦念着楚茗,不知道他伤口还疼不疼,没有了她的香味压制,他可还好。 「姐姐!姐姐!」她这才发现她不自觉走神了。对上了妹妹愤怒的眸子,她脸红了道:「阿月,对不住。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可好?」 水霜月立刻笑了:「姐姐,那我们说好了,可不能抵赖。你答应我啦,给我放三天假,我不去私塾啦。我要和你一起学制香。」 水梅疏瞪她:「不可。只有这件事情,你想都别想。不是想做女武状元么?不读书不识字,难道做个目不识丁的女将军吗?」 水梅疏撅起嘴忽然道:「哼!」忽然摔了帘子,一阵风就跑了。 水梅疏本不欲管她,却见她推开小院大门跑到外面去了。她这下可急了,忙快步追了出去。 没想到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水霜月就不见人影了。水梅疏心中焦急,回身告诉了陈府的随从,就立刻决定去天王殿找照客僧,让他找僧众帮忙找人。 转过青石甬道,是一条夹巷,竟阒无一人。她也不在意急匆匆穿过夹巷,走到中间之时,却觉脑后一阵寒冷,咔嚓一声。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暑热却依然未褪,晒得地面升起了袅袅热气,空气都好像微微扭曲了。 日头西照,她忽然发现脚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居然站着一个人! 她的心猛然一跳,她不由万分紧张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站在夹巷之中的水梅疏,看着远处的角门,紧张地在心中衡量着这段距离。 实在太长了。 身后那人离她这样近,这段距离太长了,不等她跑到角门,立刻就能被追上。她仔细看着那个影子,发现了人影手中的长刀。她更吃了一惊,那么即便她喊人,也一定快不过刀子。 她谨慎地站在原地,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只觉身后的寒意更甚。那是杀气!背后的人,想杀她。 她想不通,也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在这兰慈寺中,谁会盯着她要她的命。 那人看她停住了,也没有再向前。她小心问:「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那身后的人影举起了长刀,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飞快地朝右一闪身,回身掷出什么东西,立刻朝角门狂奔,她只觉死亡在身后追逐着她。她从未跑得这么快。 在那闪身的瞬间,她看到了身后那人黑衣蒙面,身量有些熟悉的模样。她现在一心狂奔,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她的手指终于要触到角门的门栓。 却见黑影一闪,那黑衣蒙面人已经挡在了角门之前。 只差一步,水梅疏只觉冷汗直流,牙齿都有点抖。她浑身冰冷,仿佛不是身在酷暑,而是来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 那人手中握着她方才当暗器扔出去的中衣。他手中的长刀,明晃晃的映着日光,耀眼而寒冷。 她警惕地向后直退,不敢再转过身去,她额头上都是冷汗,可是依然盯着那黑衣人的眼睛,不肯挪开眼神。她轻声问:「你是谁?谁让你来杀我?为什么?」 那黑衣蒙面人只盯着她看,眼神之中充斥着杀意,又夹杂着恶意和好奇。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盯着他一路疾退,却不见他追上来。 她快到了夹巷这边的角门,她刚松了口气,只见那黑衣人动了,如同一道残影一般,又飞跃至她的面前。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差一步,她甚至听到了他一丝轻微的呼吸声。水梅疏忽然明白了,话本里说有些残忍的杀人犯,像猫捉老鼠一般,不肯让被害之人痛快死去。 她知道他这是想要在死前享受她的痛苦挣扎。她的眸子因愤怒而亮了起来。她知道无处可逃,一切求生之路都断绝了,眼下她的生机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她怒视着他:「是谁要你来杀我?杨少帆吗?他从看守之中逃跑了?」 第21章 那黑衣人的眼神一动,并不说话,可他身上的杀气却稍减。 水梅疏心提起来,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该说些什么来拖住他?她问:「杨少帆想做什么?他不会赢的。」不料这句话说出口,那黑衣人眼神一变。她心中知道糟糕,她猜错了。她又喊道:「景金川人呢?」 那黑衣人眸子阴沉,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杀意又止住了。 水梅疏额头上的冷汗几乎要顺着眉骨流下来了,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不是杨少帆的同伙!那么是谁派他来的。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是想要搅乱京城的幕后黑手派来的吗?」 那黑衣人的眸子微微一动,举起了手中的长刀。水梅疏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拿刀尖对着水梅疏,低声道:「说,你还知道什么?」 水梅疏听到他的嗓子,她不由愣住了。这个嗓音,虽然他刻意压低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十分熟悉。 她凝视着他,他的身形,她开始就觉得有点熟悉,如今他开口说话了,那熟悉感就更加强烈了。她很想问他们是不是认识,可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时候。她努力想着该怎么骗他,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害怕那一句话说错了,直接让他看穿虚实。 她这一瞬间的犹豫,立刻被那黑衣人捕捉到了。他陡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事不宜迟,他眸子闪过狠厉,刀尖微颤,就要劈下来了。 水梅疏花容失色,不由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夹巷那头的小门嘎吱一声,推开来:「姐姐,你在和谁说话,你怎么不来找我?」 水梅疏大惊,她方才流失的勇气重又回归,她大喊一声:「阿月,快跑!」 那黑衣人猛地回过头来,他手中的长刀将要掷出,他看到了水霜月惊讶的模样,却不由瞳孔一缩。 水霜月也看到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立刻尖锐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有坏人!」可她却没有像姐姐所说的那般,转身逃跑,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勇敢地盯着黑衣人:「不许你伤害我姐姐!」 她的身子一矮,竟像模像样地摆出一套拳法的起势。眼睛瞪得圆圆的,极有架势。那黑衣人更是大吃一惊,他低哑道:「这套拳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却听身后风声起,他猛然一蹿,脚蹬上了墙,躲过了身后的重击。竟是水梅疏从背后偷袭他。水梅疏一击不中,见通路已经让开,就朝妹妹狂奔而去,大喊:「小妹,跑!快跑!」 那黑衣人听她喊这小女孩儿妹妹,他又一迟疑。外面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他握紧了长刀,看着水梅疏飞快地拉起了妹妹,推开了角门。 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掷出手中长刀,将她穿个透心凉。可是他却犹豫了。水梅疏已经和小姑娘一起奔出了夹巷。 他怔怔地放下了长刀。却见夹巷的墙上露出一个人来。那人叹气道:「喂,还不快走。等人来捉你吗?」 墙头上出现的人正是宁三,宁三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心中惊恐万分,却看到那一贯冷酷寡言的徐七对着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女孩儿发愣。 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对黑衣蒙面的徐七道:「你要再违反大统领的话,私下行动,我就将这件事说出去。你莫要发疯。陛下的事情,自有大统领大将军定夺,你我只是护卫士兵,不能自作主张。」 徐七腾身而起,擦过他的身边,丢下低低一句话:「我的事,你少管!」 宁三侧身跃起,跟上了他道:「谁叫你我同队的人呢。我是当头儿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可别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 宁三方才十分焦急,徐七是他们这一班人中,武艺最高的人。他其实没有把握从他手下救人。若是徐七再起杀机,那就太危险了。他只能告知大统领,将他调走了。为今之计,最好说服他放弃他那莫名其妙的念头。 「喂,你不是也相信什么红颜祸水的话吧?男人迷恋女人,把事情搞砸了,不说自己意志薄弱见识不明,却埋怨弱小的姑娘蛊惑他,大丈夫岂能相信这样的歪理。」 那徐七拂开他的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似平时阴冷,却充满愤怒和伤痛。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话却非常痛楚:「可我全家却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死!那个灾星!害了我家上下三百口人!所有人都为她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闭嘴!」 宁三虽与他从小长大,可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自己的身世。他愣了一愣。徐七与他不同。徐七是个孤儿。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徐七被当时的伴读陈瞻杰带回来的,从那时候就跟着皇帝。 宁三愣了一愣,追了上去:「兄弟我不知道你的事儿,我错了。一码归一码啊。这水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儿。首领不是吩咐了,她要对皇上不利,不用你出手,我先拿了她。现在你怎么能杀无罪之人?」 徐七与他一路在兰慈寺的房顶上狂奔,看那僧人多起来了,两人一跃藏身在高树之上,正对着皇帝的小院。 徐七受不了宁三的聒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女子身边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宁三大吃一惊:「喂,那小女孩儿才七岁,你不是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要杀吧?」 徐七长刀出鞘,「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连你都杀!」 此时天王殿中,水梅疏抱着妹妹,身子还在发抖。她将刚才的遭遇告知照客僧一幻,一幻听到有刺客,也不由大吃一惊。 第22章 他通知了戒律堂首座,如今寺中武僧已经开始满院巡查。上兰慈祈福的香客们依然熙熙攘攘,对寺中暗藏的紧张气氛,丝毫不知。 一幻让水梅疏形容那人到底什么模样。水梅疏仔细回忆着,却越回忆越惊讶,她说了两句,就不再说了。垂目道:「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没看清。」她暗中拉住了要开口的妹妹。 一幻和尚心情沉重道:「施主,多半是那杨少帆之事牵连了施主。此时因我兰慈而起,施主的安危,我兰慈会负责。施主在寺中遇险,待我禀明了方丈,施主可愿去一安全地方暂避?」 水梅疏还惊魂未定,但她想到了楚茗,道:「此事重大,师父请容我与家人商量一下再来回话。」 待和尚们出去了,水霜月小声凑到姐姐耳边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那黑衣人的模样?」 水梅疏摸摸妹妹道:「我们与表哥商量一下。」 她们回来的时候,却见禅房小院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水梅疏要进,为首的一个高大的紫棠脸男人,伸手就将题目拦住了:「公子此时不方便见客。」 水梅疏心中一沉。而水霜月人小机灵,一矮身就要从他的胳膊肘下钻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颈。 水霜月反应也很快,伸出胳膊抓住他的手,竟翻了个跟斗,直接挣脱了他的手。水梅疏忙拉住了妹妹,不由十分生气:「你是何人?」 那紫棠脸大汉正是莫雷,冷冷地望着水梅疏:「你又是何人?」 水梅疏一愣,水霜月道:「什么公子,那是我姐……」她看了一眼水梅疏,总算那个「夫」字没有说出来,她道:「里面的是我表哥!你们是谁,为什么拦我么,你们要害表哥吗?」 莫雷没想到这小人儿还挺厉害的。目光终于移到了她的身上,却不由一愣。 水霜月瞪他:「看什么,快点儿让我们进去。」 莫雷又多看了几眼小姑娘,却依旧堵着门。 大门却推开来,陈瞻杰一脸无奈地出现在门口:「莫……莫先生,黄……那个公子让你不要拦着他们。」 水霜月立刻冲了进去。水梅疏看到了莫雷眼中的冷光。看来又是楚茗造反的同伙。他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兰慈寺中,也不知道到底在谋划什么。 想到了今日的黑衣人,和景金川的告诫,她不由更加紧张。总觉得平静中酝酿着危险。她想早点儿离开兰慈寺了。 一进门,水梅疏又看到了几个陌生的中年人。几人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气度不凡。原来楚茗在做正事儿,怪不得门口的人要拦着她。 水霜月已经扑到了楚茗的怀里,道:「表哥,刚才有黑衣人想杀我和姐姐!」 跟着进来的莫雷不由一愣,正好对上了皇帝抬起的眼睛。皇帝的眼神十分凌厉,竟像要噬人。 莫雷不由一惊,同时也心中一沉。 皇帝已经转目去看水梅疏,「伤了哪里吗?」 水梅疏摇摇头。皇帝看向屋中几人。那几人只能互看一眼,起身告辞:「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屋里没有了外人,水梅疏也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床边。 时楚茗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望着她。 看到他的时候,她方才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她也回握住了时楚茗的手。 时楚茗只觉她的手柔软冰凉。时楚茗转头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向院中。 院中站着的莫雷正对上了皇帝的目光,那眼神比方才还要冷厉。 莫雷也知道这次是赤龙卫失职,只能低下头来向皇上认错。皇帝严厉地警告他,不能再有下一次。 莫雷沉默地俯下身来,示意他懂了。他的心中却十分担忧。陈贤照也走了出来,看着他轻声道:「莫大统领,那姑娘还是让赤龙卫多照顾一下吧。」 莫雷皱着眉头道:「陈大人为何现在也顺着皇上,不加规劝。」 陈贤照看了莫雷一眼,忽然道:「莫大人不要再将皇上当成孩子了。他已经登基三年立下了赫赫战功。那是皇上,不是我们的子侄。」 莫雷愣了一愣,他点点头。他知道陈贤照提醒得很对。但是他是从小照顾皇帝的暗卫出身。他自己无儿无女,皇帝就是他最关心的人。确实有些时候没有拿捏好分寸。 又听陈贤照道:「何况,我是为了我自己拜托莫大统领的。」 莫雷不解的望着他,陈贤照眸子沉了沉:「你没有见过水姑娘的真容吧。她……她应当是崔无痕的女儿。」 莫雷大惊失色,他差一点儿就要回屋中去看看了。他的眼神变得极为锋利:「有几成把握?」 陈贤照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九。莫雷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就朝房门而去。陈贤照立刻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如何?」 莫雷脸如寒霜:「陈大人为了一己之私,要坐视皇上重蹈覆辙吗?」妖女,居然是这妖女的后代!看来他不该心慈手软,此女非得铲除不可! 陈贤照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倏然变色道:「以前的事儿,你们都怪她?可她又何辜?」 莫雷冷冷道:「她无辜么?若没有她……」 「若没有她,也会有别人。陛下也一样。而且,难道你要陛下终身解不开心结吗?」 第23章 莫雷的身子微微一震,他们都知道皇帝的毛病怎么来的。皇帝本人固然从来不在乎,可是他却一直都十分担心。 莫雷眸子一沉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让她活到现在。」 陈贤照惊诧又愤怒地望着他。莫雷毫不畏惧他的目光。陈贤照低沉道:「你别忘了赤龙卫乃追辑天下的国之公器。不是你的私军。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 莫雷的眸子忽然一变,低声道:「怕这个怕那个,守着规矩,皇上险些丧命!丞相,你忘记了皇上这次面临的险境?」 陈贤照沉默了,莫雷愤怒道:「皇上如今十八岁了,不是十岁了,可他竟然在大熙腹地,陷入了四面楚歌拼死一搏的死境!这都是我以前太守规矩了!总要证据,证据!明明知道他们心怀叵测,我早该将那些威胁统统铲除!从此以后凡是威胁到陛下安全的,格杀勿论!」 陈贤照看着满身杀气的莫雷。莫雷一贯沉默,若不是气狠了,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方才还说害怕重蹈覆辙,如今你做的又是什么事儿?法令不修,则王朝崩坏。虽则赤龙卫所受约束很小,可你若大开杀戒,与先帝又有何不同?」 莫雷一震,他死死盯着陈贤照:「你这话,是出自公心还是私利?」 陈贤照毫不退缩地凝视着莫雷:「保水梅疏平安,是我的私心。为皇朝万年着想,是出于公心。」 莫雷的神情非常复杂,他凝视着陈贤照问:「你们这样做值得么?」 陈贤照也眸子一沉道:「我与先帝不同。我不会强求。无所谓值不值得,就看该不该做。护持崔无痕的女儿,是我该做的事儿。保护皇上也是你我该做的事儿。但你若为此滥杀无辜,那你就犯了错!莫统领,我的路没有错,你的路是歧途!何况你想过么,皇上才十八岁,你若犯了大错与他离心,之后的路,他岂不是少了膀臂?」 莫雷凝视着陈贤照,他说的话句句在理。陈贤照就是如此,你明明知道他动机不纯,可是还是忍不住觉得他说得对。 莫雷沉默地收回了脚。而陈贤照的眸中的厉色也逐渐消散:「无痕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莫统领,以后要靠你多多照顾她了。」 莫雷怒视着他,这个得寸进尺的老狐狸。他忍了半天才道:「你做梦!自己的娃自己照看!」 屋里的皇帝,心分二用,他一边集中精神听着莫雷和陈贤照的低语,一边听怀里的水霜月,将方才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他越听脸色越沉,说到最后,水霜月都不由摸了摸胳膊,抬头看看,屋里到底哪里漏风。而皇帝的眼睛里快要掉冰碴子了。 水梅疏握着楚茗的手,她还心有余悸。听妹妹自吹自己如何勇武,她轻声道:「你还说呢,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形,姐姐让你跑,你一定跑,不要再停下来。」 水霜月扭头搂住了姐姐的腰,小声道:「我跑了,姐姐会一个人偷偷哭。我不能丢下姐姐。」 水梅疏握着楚茗的手,不由一紧。她望着妹妹,眼窝立刻湿润了。却觉楚茗伸手一拉,将她也拉进了他的怀中。 他低头望着她,轻声道:「别害怕,这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水梅疏从他怀中抬起眼来,她轻声问:「那个黑衣人……」 楚茗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光:「我会教训他!」 他在水梅疏额上轻轻吻着,「你且放心。」水梅疏也搂住了他,在他肩头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忘记方才的恐惧。 水梅疏带着妹妹离开之后,楚茗立刻低喝道:「进来!」 莫雷走进来沉默地跪倒在地。 楚茗盯着他道:「莫要自作主张!若谁敢对她不利,朕会亲自取他的命!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都统统停手。」 莫雷沉默地俯下高大的身子。 楚茗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忠心护卫,又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就是朕自己……」朕之前也曾担心过。 「你要相信朕,朕说过,朕要匡扶社稷,重振大熙,父皇犯下的错误,朕不会再犯。」 莫雷不由抬起头来望着皇帝:「那此女……」 楚茗沉着脸道:「她是朕的私事,绝不会牵扯国体。我不会像父皇那般疯狂。」我会克制自己的。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起来,他没了香珠,很想捧着那方胜嗅一嗅,可是他只能一脸冷厉地盯着莫雷:「因此你们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莫雷磕了个头离开了。而他的心却乱了起来。 隔壁水霜月没有午睡,又撒欢跑了一下午,早就困了,回去就歪着睡着了。她给妹妹盖上了被子。转头看到了镜中自己满头是汗的模样,心想怎么就这般去见了楚茗。 她忙去要了水,关上房中重新梳洗擦汗。这半日她着实狼狈。不料却听有人扣门:「是我。」 水梅疏草草擦了一把,将外裙又穿戴整齐,看了看镜中的仪容。虽没有了妆容,但是她却越发显得娇嫩明艳。 她一开门,就被楚茗搂进了怀里。他轻声道:「想你了。」 房中,水梅疏轻轻抚着楚茗的背,只听楚茗轻声道:「是我不好。」 水梅疏一惊,果然那要杀她的黑衣人,是楚茗的人。 第24章 她在他怀中抬头望着他。他的神色十分凝重,脸色比平日更差了一些,水梅疏道:「你让我过去就好,不要再跑来跑去啦。如此这般,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楚茗抱着她在他脖颈间轻舐着:「我只愿永远都不好了。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水梅疏的脸一红,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她也搂着他的脖子,轻叹道:「你若再打这样的主意,我就带着阿月,立刻离开。」 她只觉腰上一紧,被楚茗搂得气息不匀。楚茗轻声道:「好,那你也带着我一起。」 水梅疏只觉他在她脖子上又咬了一口,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惊呼出声。她轻声问:「那黑衣人是谁,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像你?」 她想到今日在楚茗那里看到的情形,知道他在反贼之中,恐怕地位不低。而她竟跟这样危险的人物,耳鬓厮磨情话连连。自己真是疯了。 她思绪混乱地靠在他的身上,听他轻声道:「我警告了他们,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嗯了一声,她听出了他的低落,又宽慰道:「不是你的错。」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楚茗沉沉地道。 她抬起头望着他,却被他噙住了唇。「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仅仅是离不开对方而已。 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一边吻着他,一边推着他离开了正屋。两人纠缠着来到了里间。 里间窗格窄小,瞬间光线一暗。纵横交错的树影映在纱窗之上,风拂过,影子似乎在他们脸上交缠。这房中还放着她方才换下的中衣和残水,满屋子都充斥着她身上的馨香。 时楚茗嗅到那样的气息,不由抱紧她,吻得更加急切而狂暴。 而她也菟丝花一般,紧紧攀着他,缠在他身上,羞涩地回应着他。仿佛这般与他相拥,肋骨贴着肋骨,心跳融成一体,她就能摆脱方才的恐惧,变得安全。 她终于轻声道:「我,那时候真的害怕。我害怕我还没有嫁人就死了。」 他听到了她破碎话语之中的呜咽低语,不由心一痛。他更深地吻着她,卷着她的唇舌,似乎要将她的灵魂都从躯体之中拉出来。 他道:「嫁给我吧,只要你应允,你立刻就可以嫁给我。」 他将她抵在了紫檀凤纹镜台之上,镜子和镜台都微微摇晃起来。 她只觉身前火热,而身后冰凉,冰火两重天,她被夹在中间,心跳得厉害,昏昏沉沉,只能攀着他的脖颈不放。 他吻得越发热情,他轻声道:「答应我吧!」 她那一句好就在喉咙里,却滚啊滚的说不出来。 她有些分辨不清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现实,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一线闪亮的刀光。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手中用力,拉着他的头向下,自己的身子也猛然向下一压。 只听当啷一声,咔嚓巨响,那紫檀凤纹镜台被他们压折了。而那寒意沁人的刀光也没有射中楚茗,钉在了对面的墙上,入墙三寸。刀柄晃动着,发着龙吟一般的啸声。 楚茗抱着水梅疏翻了个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转头抄起破碎的镜台上的镜子,护在身前。 只听咔嚓一声,镜子哗啦啦碎成了一片,但也替他挡住了一刀。随着刀光闪过,窗棂被击成了碎末,木屑纷飞之中,一道黑影冲了进来。 时楚茗看清来人不由怒上心头。来人穿着赤龙卫实行任务时的短打扮黑衣,连蒙面巾的制式都一样。但是他用的武功却不是赤龙卫的武功。 时楚茗内伤未愈,使不出劲力来。而对方显然也深知他的弱点,力大招沉,就是要他硬抗。他接了十几招,就觉气血翻滚,知道凭武艺他在刺客之上,可是此时十招之内,他必输无疑。 可是他不能输!他的身后还有他的姑娘!他绝不能输! 他的眸子红光隐隐泛起,他咽下了涌起的血腥,低喝一声,就要使出他的绝招。 那黑衣人见到他眸子泛红,竟改变了策略,不再与他缠斗,而是专攻他的下盘。 楚茗立刻知道此人有备而来,对自己的弱点能力,都了如指掌。只是想要杀他,他这武功还不够。除非他知道自己有内伤在身,那么到底是谁派他来的? 他方才恼怒赤龙卫对水梅疏出手,吩咐将那徐七杖责四十大板,严令他们若他与水梅疏相处,不得擅自偷窥,要离的远远的。此时他竟等不到援兵。 水梅疏只觉满是刀影,看着就觉得头晕。她的心跳如鼓,她也听到了楚茗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知道他身负重伤,不能久战,恐怕落败就在眼前。 水梅疏当下回身,将铜盆和水一起朝那刺客泼了过去。那刺客怕水中有毒,疾步后退,躲了过去。 时楚茗终于能喘息片刻,他的眼中重又泛起红光,手掌一抓,弯成鹰钩。 那刺客见他变招,忙疾步攻上。水梅疏发现自己助攻得力,她立刻将她能探到的东西,都朝那黑衣人掷去。什么桌椅板凳,逮着什么丢什么。 他们始终不曾出声,刺客怕引来帮手,水梅疏和楚茗都怕惊醒了妹妹,又多一个牺牲者。可是现在这动静太大了。 只见门帘一撩,水霜月迷迷糊糊的脸出现在里间门口:「姐姐,姐夫,你们在做什么呢?」 第25章 水梅疏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就喊道:「快去找人!」 水霜月一愣,又想往里冲。那刺客的眼神一闪,手中长刀朝水霜月砍去,却被楚茗肉掌硬生生接了下来。他也冲水霜月喊道:「走!」 水霜月立刻拔足飞奔,喊道:「快来人啊!」 他们三人听到了水霜月飞奔出门的声音,和她远远的叫喊声。那刺客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刀法一变,再也不管水梅疏的干扰,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只一味狂攻时楚茗。 这样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逼得时楚茗不断后退,战圈儿越来越小,时楚茗的嘴角流出了一丝血丝。那刺客看到了,眼中露出精光,知道他顶不住了。 水梅疏也立刻嗅到了那血腥味,她不由心急如焚。 此时却听院门猛然被推开,有人喊道:「贼人速速束手就擒,不得伤人!」 楚茗嘴角的血痕越来越浓,他被刺客打断了秘法,顿时伤势更重。若不是为了身后的女孩儿,他早在三息之前就倒下了。 那刺客听到人来,却不退反进,使出了更凌厉的攻势,显然是个死士。楚茗手中的镜架猛然被劈断。他向后一趔趄几乎要倒在地上。水梅疏手疾眼快,扶住了他。却见那闪亮的刀光朝他劈了过来。 水梅疏猛然将楚茗使劲一推,让他躲过了这一刀,而她自己却躲闪不及,这一刀正砍在了她的右臂上。 她只觉一阵剧痛,却只咬牙轻轻哼了一声。楚茗不由痛呼一声,将她搂在了怀中,看她汩汩而出的鲜血,他目眦尽裂:「你做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而此时只听刀刃破空,院中赤龙卫数把刀剑齐齐掷出,夹带劲风齐齐穿过那刺客的身子。那刺客还想继续挥刀,却睁着眼睛,跪在地上,气绝当场。 水梅疏捂着右臂,楚茗急切地按着她那长长的伤口,却依然血流不止。她一时头都有点晕,她躺在他怀里,只能看到他充血的眸子,想抬起手摸摸,却没有力气。 她轻声道:「是我们赢了对么?」 楚茗抱着她,紧紧搂着她,坐在血泊之中,看上去十分可怕。他只红着眼睛大喊:「快去请大夫,快!」他按着她臂上的大血管,撕了她的裙子为她裹伤,可是还是止不住那喷流的血。 水梅疏只觉身子很冷,那钻心的痛,反而变得钝钝的。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大家的话都变得轻飘飘的。她抓着楚茗的手,轻声道:「若我死了,你要找到我父兄……好好照顾阿月……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要整天打架……」 她好像听到了妹妹哭声,又好像听到了楚茗低哑沉痛的喊声。「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水梅疏很想再抱一抱他,她朦胧地望着他,心想我对你说什么?要你娶我么,我若死了,魂归地府,自然忘了此生的执念。今生无缘,但求来世吧。到时候或者你我都是平常人家,或者你我皆为高门,可以顺顺当当地喜结连理。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微笑,她不知道她已经将幻象中的期待说出了口,她的声音又轻又弱,仿佛蛛丝在风雨中颤抖,马上就要断了:「那你就能……十里红妆……迎娶我了。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那该有多好。她怀着美梦轻轻合上了眼睛。 这个梦悠长而美丽。她梦到了他和楚茗在乡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举案齐眉,还有了好几个孩子,每个娃娃都很漂亮。 这个梦美得让她不想醒过来,直到她觉得唇上刺痛。她轻声道:「郎君,是不是昨晚的饭菜太辣了。下次我少放一些胡椒和茱萸了……」 却听楚茗的含怒的声音响起来:「你……你有郎君了?他是谁?」 水梅疏诧异地轻声道:「是你啊,表哥。」她只觉唇上更痛了,不由微微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楚茗充血的眸子。 她吓了一跳,「郎君,你怎么啦?」 剧痛陡然袭来,而她甜美的梦境,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就开始消散了。 水梅疏心中十分不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很想将那缥缈美丽的梦境再次找回来。 却听楚茗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子不看一眼你的郎君?还是你急着去见梦里的郎君?」 水梅疏猛然睁开了眼睛,到现在,她终于清醒过来了。而右臂的疼痛火烧一样,她不由轻声低吟着,觉得十分难耐。 她的唇被含住了,她只觉唇瓣很疼,楚茗并不是在吻她,而是在撕咬她。他似乎想将她一口一口吞下去。 他的嗓子沙哑中透着一丝痛楚:「你终于醒了。你让妹妹遇到危险就跑。你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在你心里,我就没法子保护你吗?」 水梅疏只觉唇上痛,胳膊痛,牵动心口也在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现在还要听他指责,实在委屈得很。 她眼里的泪水,迅速蓄积起来:「你还怪我……」 楚茗舐着她的泪,只听他低沉道:「我是在怨我自己。娘子,不要有下次了好么?」 水梅疏不由怔住了,他虽然待她温柔,可是他骨子里极为强势,不容反驳,即便想说服她,也用诱惑。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温柔地恳求她。水梅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的模样,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设想的那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楚茗看她的眸子中现出迷恋,瞬间脸颊红晕,方才沉睡时候的憔悴苍白都消散了。 第26章 楚茗的眸子一闪,凝视着她,又轻声道:「娘子,好么……」 水梅疏忙闭上了眼睛,可是她闪动的睫毛和不断扩散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楚茗没想到她居然喜欢这样。他瞬间想起了她的前未婚夫,那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书生。又想到她几次说他骗了她。他立刻眸子一沉。 他坐了起来,端过茶盏,准备将她扶起喂水。 水梅疏这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她望着楚茗,看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差,眼窝发青。她轻声道:「你去歇着吧。让别人来照顾我。你的伤,明明也很重。」 楚茗深深的黑眸望着她:「你要别人这般近身照顾你?」 水梅疏发现她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歪到一边儿,她伤口很疼,不想理会他。 却觉他俯下身来,撬开了她的唇瓣,哺进一口水,缠绕着她从唇舌,让她咽下去。他凝望着她,轻声道:「你想要别人这样喂你吗?」 水梅疏只觉喝下去的不是温热的水,而是燃烧着的火焰。她羞得闭上了眼睛,忙轻声道:「你……你扶我起来,不要再……」 她的话还没有落,他的唇就又贴了上来。 那一盏茶水,他们竟喝了足足一刻钟。水梅疏不由又昏昏沉沉起来。好在被他的唇瓣抚慰之后,她身上的剧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将要入睡之时,却觉得身后的被褥陷了下去,紧接着她被一条臂膀紧紧搂住了。她嗅到了楚茗身上酷烈的阳光味道。她微微一动,靠在他的怀中,又安然入睡了。 楚茗的内伤也十分沉重,但是水梅疏不醒,他丝毫不想睡。现在他放松下来,立刻就搂着她进入了梦乡。 莫雷和陈贤照轻轻为他们关上了门。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莫雷不客气地低声道:「如今,该怎么办?你看这模样,你还要说没关系吗?」 陈贤照将担忧藏了起来,捋了捋胡子道:「小儿女之事罢了。皇上不是说绝不会动摇国本吗?而且这次若非水姑娘奋勇救驾,皇上定然凶多吉少。她证明了她的忠诚,你还要怀疑她吗?」 莫雷沉默了片刻,道:「这次她确实立了大功。只是,她还是蛊惑了皇上。若皇上不逗留在外,早日回宫,这次刺杀就不会发生。」 陈贤照没想到水梅疏这次为了皇上伤得这么重,险些丢了性命,可依然没有让莫雷放下成见。 陈贤照眸子里闪过怒气道:「你若有女儿,你会让她这般跟着皇上吗?」 莫雷愣了:「女子不是求夫君荣华富贵吗?皇上这身份普天之下最尊贵不过,为什么不愿意?」 陈贤照瞪着他,他跟这个一辈子不开窍的老光棍说不通。他叹气道:「荣华富贵,也要有命去享。」 莫雷想到了那日她满身血腥,气息微弱的样子,终于没有再说话。他又一抬头,看着院墙外那株高大的银杏树。徐七为了水梅疏之事,挨了四十大板,却不肯回去,现在还蹲在树上当值。 莫雷又想起了大将军韩承业的密令,眼神闪了闪道:「你别只与我说,你去说服韩老将军吧。」 陈贤照的眸子一缩,莫雷已经转过身去,他望着那棵银杏树,眼神犀利。 银杏树的枝叶之中藏着的徐七靠在树干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院中,唯恐再出现纰漏。他与莫雷的眼神撞到一起。分明莫雷不可能看到他,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的行迹已经被识破了。 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树叶微微摇晃了一下。却见莫雷的目光陡然凌厉,他的眼睛之中都是警告之意。 徐七抓紧了树干,他的确没有死心。虽然皇帝打了他四十大板,但是他已经想好了,即便丢了命,他也要按原定计划行事。 莫雷凝神望着那银杏树,枝叶依然在抖动。他眉头微皱,徐七果然没有死心。得将他调开了。 他正打算叫宁三,却听身后门开了,皇帝走了出来。 他和陈贤照都一惊。只见皇帝面色苍白,两眼深陷,都是血丝。水梅疏昏迷了一日,皇帝就守了她一日,半步不离床边。好容易人醒了,以为他能多休息一会儿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醒过来了。 皇帝看着莫雷和陈贤照,他的眼神十分冰冷:「那刺客是谁派来的,还是没有一点儿头绪?」 莫雷单膝跪倒,他抬起头道:「皇上,如今香国求和的使臣将至,至此四海平定,皇上,该收拾他们了!」 皇帝一挥手,轻声道:「免了这些礼。如今我微服,不要穿帮。」 莫雷站了起来。皇帝看着杀气腾腾的莫雷,冷冷道:「他们急了?你也急了?我不信他们筹备良久,蓄谋策划,会真的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莫雷紫棠脸都红了,他垂首道:「是卑职失职。」 皇帝的眸子很冷,他内伤沉重气息不稳,话音低沉,「若想办成铁案,就得证据确凿。否则便如前朝的几大疑案,朝中风向变一变,换一茬子主审,案子就翻一次。」他的口气十分讥诮,「这样还如何取信天下?」 陈贤照和莫雷都心中一惊。陈贤照上前一步道:「皇上,其实您在百花山遇袭,又在寺中再次被袭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您要做的某件事,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再次铤而走险。」 第27章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他凝视着他的老师,唇边竟出现了淡淡微笑。 陈贤照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不由惊了:「皇上,您是千金贵体,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当做诱饵?」 莫雷不知道皇帝和陈贤照打什么哑谜,可是他也不由身子一震:「皇上,七夕在百花山上,您将护卫们都打发了,与永耀郡主单独去放荷灯,莫非那时候,您就想好了?」 皇帝想到了当日的杀戮,他的笑意消失了,眸子变得极为冷冽:「朕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果然出手了,却各怀鬼胎,朕虽有准备也陷入险境,多亏水氏相救。」 莫雷和陈贤照都不由躬身低声道:「臣等有罪。」 时楚茗的眸中红光一隐而没。七夕之夜,薛凌引着他去百花溪放荷灯,他也没想到薛凌居然敢对他下药。若不是中了药,他也不会伤得那么重,更不会大开杀戒,将围攻他的人,杀了个血流成河。 他没有告诉众人薛凌所做的事情,看起来大长公主也将这消息瞒得严实,没人知晓。「薛睿兄妹也在兰慈寺?正好与我这好亲眷们,算一算账吧。」 他语气森然,他再次遇刺,他的人受伤,他本来不想在回宫之前节外生枝,但是他们不肯。那就来吧! 却听屋中咔嚓一声,皇帝吃了一惊,转身就走,几步就推开门冲了进去:「怎么了?阿梅?」 却见地上茶盏碎了,水梅疏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额头上都是汗水。 「你要吃茶,为什么不喊我?你总说我不懂得保重,如今你自己还不是一味乱动,一点儿也不听话。」 水梅疏听楚茗虽然在责备她,但是言语非常温柔。他望着她,眼眸之中的关切之意,满溢而出。 陈贤照和莫雷跟了进来,站在门边看到此情此景,互望一眼,既惊讶又有些怀念。他们看着时楚茗长大,他小时候的性情很好,温柔懂事。没想到一个水梅疏竟唤回当年的时楚茗。 屋中的时楚茗,听到了他身后的动静。时楚茗身子一动,将水梅疏牢牢遮住,低声道:「都出去!」 陈贤照和莫雷才反应过来,屋中除了血腥气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暖香,他们俩个大男人站在这里确实有点不妥,两人急忙退了出去。 陈贤照看着关上的门,也有点忧愁。水梅疏昏迷不醒这两日,皇帝亲自照顾,不假人手,撑着内伤不眠不休。这样下去可不成。 他问:「宫里的杨公公和蒋嬷嬷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莫雷道:「」 陈贤照点头,如今刺客都找来了,估计京城中消息灵通的人,也正在往烂陀山赶,再隐瞒已经没有了意义。 房中,夏日暑气升腾,因水梅疏受了伤,也不再摆冰盆降暑,又怕她受风,窗户也关着。她一觉醒来,浑身好像过了一遍水,嗓子也又干又疼,虽然伤口疼痛,可是实在忍不得,就自己取茶盏来,没料到牵动伤口,一个不察,就这般碎了。 楚茗看着她的模样,先又为她斟了茶,抱起她的头小心喂了进去。 水梅疏只觉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抱着她的姿势也很舒服,竟像是做惯了的模样。 「少喝一点儿,慢一点。」楚茗轻声叮嘱着她。 她觉得此刻的楚茗,与她梦中之人,一模一样。一样的温存体贴,她受了伤,本来身子就有点热,此刻更觉得被烧灼。她喝了水,忍不住在他清凉的长袍上蹭了蹭脸颊,轻声道:「多谢表哥。」 楚茗的眸子一深,他俯身噙住了她的唇,「早点好起来就是谢我了。」 水梅疏重伤之下,气力不济,他这个吻十分温柔,细细舐了她的唇畔留着的水珠,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看着她脸颊上不健康的红晕,眼波却更加朦胧婉媚,他只觉心里微微有些痛。 他转身倒了一盆水,拿了毛巾来,轻声道:「擦擦,再换一身中衣吧。」 水梅疏不由大惊,她忙抓住了被角,红着脸不敢看他:「这,让霜月来吧。」 楚茗却不像惯常那样与她玩笑,他略带严肃地道:「霜月再力气大,也是个孩子。你现在一点儿都不能用力,霜月哪里搬得动你。你别再任性,乖一点吧。」 水梅疏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她还是不肯放开被角。她脸上越来越热,轻声道:「不妥。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话音还未落,她就觉得身上一凉,楚茗已经干脆利落地将被角掀开,露出了中衣半湿的水梅疏。 水梅疏大惊,却觉眼前一暗,温暖湿润的麻布巾擦过她的脸颊,瞬间带走了那黏腻的汗渍和暑气,她只觉十分舒服,瞬间忘了挣扎。 楚茗的动作极为麻利,迅速地擦过她的脖颈,又利落地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就除下了中衣。 他的目光在她柔腻发光的雪白肌肤上略停了一下,眼看那雪白迅速染上微粉,而那件水红绣牡丹的肚兜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眸色一深,知道她害羞,怕她挣扎动了伤口。 他当下也不多言,只迅速周到地用麻布巾为她拭去身上汗水,又抖开新的中衣,为她穿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麻利而熟练。水梅疏还在昏沉的羞赧之中,就觉得身上清爽,被子重新掩上,似乎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她只觉万分羞涩,红透了脸,不敢抬头看他。可是她心中也不免有点酸,到底是伤重,她竟比平时更难以控制情绪:「你,你好像做惯这些事儿。」 第28章 楚茗正拧了湿布巾,准备为她敷在额头降温,听到她的话,手不由微微一抖。 水梅疏闭着眼睛,半响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心中忽然升起一阵酸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不管他的过去也不管他的未来,只要现在随心而为么? 她翕动唇瓣正要说什么,却觉额上一凉,那麻布巾还是覆在了她的前额,浸着碎发,凉阴阴的。 「我小时候常如此照顾我娘亲。我和霜月一样,从小生得高大,很早就被当大人使唤。」 水梅疏轻轻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小心地从被子里探出手去,伸向楚茗。 楚茗很少见她主动,她这样来拉他,他也立刻从善如流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抓紧了他的手掌,只觉心安定下来:「对不起,我不该问。我……」 楚茗凑近了她,在她刚刚擦干净,还带着一丝水汽的脸上落下一吻,「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好了。」 水梅疏被他温柔的言语暖化了,她小声道:「你小时候一定特别好看。」 楚茗轻笑一声,「就知道你对我是见色起意。」 水梅疏大羞,却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我初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君子,没想到是个促狭鬼,最爱看人笑话……」 楚茗凑近了她,稍用力地咬着她的唇瓣,她又感觉到了唇上刺痛。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自己昏睡之时,他不知道这样吻了自己多少次,才会让她从梦中醒来。虽然已经记不清那个梦的内容,可那真是个暖洋洋的美梦。就像现在一样。 她忽然醒了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对上了他的目光。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也依然在盯着她看,漆黑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热情。 他轻声道,「你喜欢温柔君子?可我现在不是了,你不喜欢了吗?」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吐出喜欢这样的字。她只觉额上的麻布巾都要燃烧起来了。她忍不住拉下布巾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小声道:「……现在也很好……」 时楚茗眼中的笑意荡漾起来,他拉下她额头上的布巾,小心地亲吻着她的眼皮,他轻声道:「温柔君子会的,我都会。君子做不了的,我也能做。」 水梅疏只觉被他吻得暖洋洋的,眼皮一点儿也不想再睁开了。她轻声问:「表哥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为什么你娘亲要靠你这样的小孩儿照顾?」 那温柔地吻着她的唇,忽然消失了。她不由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楚茗脸上不见了笑容。她伸出手去牵住了他。 却听楚茗慢慢道:「我娘亲,只是人家豢养的歌姬。她性子软,从小就常常受伤。我习惯照顾她了。」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她握紧了他的手,「表哥,你那时候一定很辛苦。」她也看过不少话本,这歌姬,不过富人们养的玩意儿,生死不能自主。她望着楚茗,看着他黑漆漆不辨喜怒的眸子,寒气凛然。 她很想问,所以你虽然出身富贵却一心一意地要造反么? 到了此时,她终于稍稍理解了他的志向,但是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既然他身世坎坷,说不好还身负深仇大恨,他必定不会放弃他的造反大业了。 她握紧了他的手,一阵隐约的悲伤袭来。她轻声道:「表哥,我们为娘亲们颂了经放了焰口,她们定能往生极乐,远离痛楚了。今生不幸,来世定然顺遂。」 楚茗俯下身来,望着她,如他所想的那般。她即便知道了他的出身,也没有丝毫看不起的意思。相反觉得他可怜,想要安慰他。 他只觉心中涌起不明的情绪,他重重吻上了她的唇,想要从她这里吸取更多温暖。他轻声道:「你说的对。娘亲她们今生的苦已经赎了。」可我今生的苦又该如何赎? 他眼眸里闪过尸山血海,不由眼眸又泛起红光,却听水梅疏呼痛,他猛然停下了唇间的撕咬。他望着她,她气息微弱,唇上渗出了点点血珠,衬着苍白的唇色,显得绮丽而凄然。 他的心猛然一跳,忙起身去拿药粉:「表妹,是我不好。」 水梅疏喘了喘才终于能开口:「表哥,你娘亲就是你的心病么?你幼时是不是见到许多痛楚景象,至今依然无法释怀?」 楚茗黑眸陡然变得凌厉,那瞬间水梅疏差点儿以为他会朝她挥剑。那尖锐而凌厉的杀意,让她瞬间冷汗淋漓。 楚茗看着她明明十分恐惧,可是眸子中依然满溢着对他的关怀。就像她在刀剑之下,推开他迎上去的时候。 他俯下身子轻轻将她搂在了怀里,让她那因恐惧而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他轻声道:「是。我忘不掉。表妹,我也不想忘。人人都希望我忘记,可凭什么?想让过往的罪恶随着死亡消逝,没有那么好的事儿。死亡不是终结。」 水梅疏听他在耳边低语着,他终于向她显示出了他心底的一角。黑暗而绝望,充满了杀戮嗜血之意。 她再次明白了,那在七夕之夜坠落人间的仙人,从开始就是她的幻想。 尽管如此,她却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拥住了他:「别难过,逝者已矣,鬼门大开之时我们才能与他们重逢。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她轻声低语着,声音婉柔有点沙哑,楚茗似乎听到了她极低地在他耳边道:「你还有我……」 第29章 楚茗只觉心中一阵热流涌过,虽然他们之间的地位身份境遇有天渊之别,可是此刻,他们似乎心灵相通,再不需要言语。 他小心拥住了她,以免碰触她的伤口。日头西照,七月半的午后,关着窗的屋中,更加闷热。可是他们两个人却不想跟对方分开,宁愿这般热,也要挤在一起,靠得更近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对方,也能从对方身上得到安慰。 楚茗的内伤十分沉重,此时精神放松下来,胸中更为疼痛。他轻轻拥着她,转了个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 两人相拥而眠,沉沉入睡。与从前不同,这一次,他们都放下了重重心防。只想着此刻相聚时光,再不思虑其它。不强求,无妄念。 时楚茗的大总管杨银寿公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和一起来的还有尚宫蒋落雨。他们两人看到这光景,都大吃一惊,又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皇帝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他们来了,他自然知道是陈贤照和莫雷的主意。水梅疏受伤之后,他们想在香客或烂陀山下寻些农家女来照看水梅疏,皇帝却统统拒绝了。 没想到这么快,宫里就来人了。 他又躺了躺,在水梅疏的脖颈间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起身。却听门吱呀一响,探进一张小脸:「姐姐醒了么?」 是水霜月。他招了招手,水霜月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醒了。你乖乖陪姐姐,若有什么事儿,就喊我。不要吵到你姐姐。」 水霜月闻言,立刻身子一扭,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去看熟睡的姐姐。屋中除了淡淡的馨香之外,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和药味。 水霜月摸了摸姐姐的头,虽有汗,但是不像昨夜那般滚烫了。 她抬头望着楚茗,眸子里透出不自觉地依赖:「表哥,你会娶我姐么?你能不能不走了?」 皇帝拍拍她的脑袋,很想说不是我不娶,而是她不嫁。然而她不嫁的原因,也依然在自己身上。这些又如何跟孩子解释。 他出了门,果然院中站着一群人,各个风尘仆仆,显然刚从京城来。他少时的近身侍者,以及先帝的近身太监宫女们,在先帝殒命,他登基之时,都在当时的混战之中被杀了个干净。 眼下他身边这些人,都是后来才到他身边的,与他并不亲近,侍奉起来更十分小心翼翼。他不耐烦见他们。没料到陈贤照他们急了,竟将他们都招来了。 杨银寿公公是个精明利落的中年人,他能避过灾祸,又脱颖而出,成了皇帝近身内臣,自然是个妥帖伶俐人。即便像皇帝这样戒心极重,杀心炽烈的人,也对他并不反感。 尚宫蒋落雨却是韩大将军安插在宫中的暗子。忠心耿耿,可是为人十分严厉,她手下的宫女们都对她十分畏惧。皇帝倒觉得她这般很好,管束住那些想入非非的宫女们,不要到他跟前碍眼。 后面站着他皇帝寝殿的几个得力的宫女。遥香、陌花、芳馨、舞春四个。时楚茗厌女之名流传,平日里极少用宫女侍奉。这些人也极少近身伺候,若不是他博闻强记,恐怕此时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来。 他手一挥,制止他们行礼,回身看了一眼房门,示意他们去东面的花厅叙话。 花厅之中摆着冰盆,宣德炉里燃着百蕴香,一扫方才的炎热。众人齐齐跪下请安。 皇帝冷冷问:「你们可知来了要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来的路上,就得了各方的信儿。 韩大将军十分不客气,说皇帝被一女子所迷,叮嘱他们要替皇帝好好看着此女。莫雷也说了类似的话,但是加上了一句说勿要苛待此女。在见到皇帝之前,陈丞相也过来递了丰厚的红包,让他们好好照看水梅疏。 因此他们还没见到皇帝,就知道这是个极为棘手的差事。 杨银寿一贯伶俐精明,方才他推门看到的那一幕,皇上此时的问话,都告诉了他那位陌生女子的地位。皇帝从不近女色,更厌恶女子身上的香粉味道。如今却一反常态,与那女子同塌而眠。那般亲昵不避嫌疑,可知皇帝心中,那女子有多么得宠。 杨银寿道:「是为了照顾皇上和贵人。」 低着头的蒋落雨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什么贵人。且不论皇上的妃嫔即便是宫女也要经过采选,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近身伺候。这个民女,也能称贵人吗? 却听坐上皇帝沉沉道:「错了。朕不惯用宫女。你们来都是为了照顾水姑娘。」 众人大惊。蒋落雨抬头想要说什么,却正对上了皇帝冷冷的目光:「蒋尚宫,水姑娘两次舍命救驾,功劳很大。足以破格赏赐。我皇城之中,养着数千人,可到头来,救朕性命的却是一个民女。你们可知罪?」 众人心中一惊,没想到还没有见到那贵人的面,自己就先落下了罪过。皇帝厌恶女子,多少清纯娇艳环肥燕瘦的绝色女子,想要引动皇帝的心,却都铩羽而归。时不时被训斥被冷落,丢了颜面。 没料到如今竟有人这样好命,阴差阳错救了皇帝,就此让他动容。竟天雷勾动地火,得了这般盛宠。 蒋落雨有千般话,此刻都被皇帝堵回去了。蒋落雨是个瘦削的三十岁女子,曾有的丽色,都在宫中被磨砺成了阴沉的锋芒,嘴角的法令纹极深。此刻她也只能抿了抿唇,和杨银寿一起低头请罪。 第30章 又听皇帝冷冷道:「你们只是个给朕打下手。朕照料不到水姑娘的时候,你们帮朕多看两眼而已。」 这下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禁抬起头来:「陛下,这恐怕不妥。」 杨银寿道:「陛下,方听太医说了,陛下内伤沉重,外伤伤口反复崩裂,不能够再劳动了。」 蒋落雨也急切道:「皇上,奴婢定然尽心伺候贵人,皇上你万不可再如此操劳。奴婢等人来此就是为了陛下分忧。陛下,三思!」 皇帝见他们急切,他冷冷道:「朕意已决。你们要知道轻重,你们在宫里侍奉朕也有三年了。这三年,你们有些小动作,朕体恤你们无知,体恤前朝后宫不得安宁,无法让你们安心。但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还想左右逢源,一仆二主,就等着去静乐堂吧。」 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由十分惊恐,静乐堂是宫中火化无人奉养的年老宫人之地。三年前皇帝登基之时,那些显赫一时的大太监女官们,都尸骨无存,静乐堂也进不了。皇帝这样说已经留情了,可是他们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雨,活到此时十分不易,听到静乐堂只觉胆战心惊。 皇帝也是因为出了徐七之事,对他们都十分不放心,所以还未差遣他们做事,就先狠狠敲打一番。 杨银寿和蒋落雨都不免汗出如浆,庭中的冰盆形同虚设。 皇帝的眸子深幽。杨银寿忽然道:「皇上,您要多保重龙体。贵人必然也牵挂皇上,若她知晓皇上为她日夜不宁,贵人定然不得安枕。」 时楚茗微微一愣,那冷峻的气息却略略收敛了一些。「起吧。好好侍奉,定有重赏。莫要有一丝懈怠,更莫要再传递消息给任何人。」 蒋落雨知道皇帝说的是她,她忙叩头道:「奴婢谨遵陛下旨意。」皇帝本来就精力不济,这般敲打一番,已觉得难以为继。便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又去照看水梅疏。 皇帝走了,杨银寿蒋落雨两人才敢起身。两人对看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无比的震惊。 蒋落雨迟疑地道:「皇上这样的做派,此女哪里像是一时受宠。倒像是皇上终于找到了心爱之人。」 她话音一落,两人不由齐齐打了个寒战,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韩大将军会那般叮嘱了。 蒋落雨脸色更加严峻,来之前就知道是苦差事,现如今情势比之前想的更差了。 而杨银寿却微笑道:「蒋姑姑不要杞人忧天。看起来,我们的荣宠都系在了这位贵人身上了。姑姑光看到麻烦,怎么没看到这也是个进身的机会呢?皇上这般着紧那位贵人,却依然将她交托给你我。姑姑,莫要辜负皇上信任。」 蒋落雨知道杨银寿奸猾,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他这是决心切断和前朝外臣们的暗中联系,要在那女子身上谋前程了。 可是自己跟他不一样,自己深受韩大将军恩德,岂能说断绝就断绝。 杨银寿看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就知道她主意未定。杨银寿摇头道:「你我为何能在陛下跟前侍奉?真以为陛下是因为无人可用么?」 蒋落雨惊讶,她知道杨银寿十分聪明:「杨公公所言何意?」杨银寿轻声吐出几个字:「先德善太后。」 蒋落雨惊骇不已:「可皇上不是……」 杨银寿摇头道:「母子连心哪。你我都曾照拂过先德善太后,不管我们当时出于什么原因吧。正是你我这一线善念保住了我们的命,又有了今日的境遇。姑姑,你不要拿错了主意。」 此时房中。皇帝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姐妹俩,眼神中闪过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他拿布巾轻轻擦拭着水梅疏额头上晶莹的汗水。她看上去既温柔又美丽,苍白的脸颊看上去那般惹人怜爱。 他轻声道:「你说我身边还有你,可是你愿意在我身边留多久?」难道只有皇后之位,才能留下你? 时楚茗为她擦拭完了,水梅疏微微煽动睫毛,眉头舒展开来,睡得更加安稳了。他幼时确实常常照顾娘亲,但是父皇与娘亲纠缠渐深之后,父皇连他都不许靠近娘亲。这样的活儿,他很久没再做了。 他几乎要忘记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他凝视着水梅疏的脸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他是如何在短短十几日间,就觉得离不开她,甚至开始认真想着该如何才能将皇后之位捧到她的面前? 父皇都办不到的疯狂念头,他可以吗? 却见水霜月睁开了眼睛,朝他伸出手来。他将水霜月从床里小心抱了出来。 水梅疏受伤,即便胆大如水霜月,也受了很大惊吓。如今水梅疏终于安全了,她就想黏在姐姐身边,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表哥,我父兄真的会回来么?」 楚茗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件事儿。他望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想起了兴源号掀起的巨大风波,他的眸子森然,点头,「我会找到他们。」 水霜月兴奋起来:「我知道表哥无所不能!」 时楚茗看着兴奋的水霜月。平日里小姑娘这般全心信任热情夸奖,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并不讨厌。但现在他忽然不那么开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沉睡的水梅疏脸上,若是你心心念念的父兄,与我为敌,你会如何选呢? 此时,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太后秋克芬从紫檀嵌玉九凤纹塌上坐直了身子。她是个美艳的女人,瓜子脸看上去娇软妩媚,即使年纪不轻,已经做了太后,但是说话之间,依然没有脱去娇憨之感。 第31章 她腰肢柔软,身上的红罗裙绣金霞披,行动间闪闪烁烁,华贵无比。「皇上找到了?他如何了?为什么不把他送回来?」她抚着胸口,泪水盈满了眼,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儿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都是那起子没用的东西,找了十来天了,才找到了人。」 说着她就用手帕擦泪,轻声哭泣起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太后的这番做派。 皇上已经登基,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荣妃,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现在是大家都需要看她颜色,让她拿主意了。可是太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 她还是习惯了用美貌来解决所有问题。没有什么是对别人哭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对着他哭两场。 她的大宫女岳子兰知道太后哭起来就没完了,眼前并没有太后哭诉的对象。她若哭肿了眼睛,又要彻夜冷敷,每日担心眼周多一条皱纹了。 岳子兰忙道:「太后放宽心,皇上蟠龙宫中的杨公公蒋姑姑已经带着几个宫女连夜快马去兰慈了。大概很快就能传回来消息了。」 却听有人回禀道:「临王爷求见。」 秋克芬正在忧心之时,听到临王时思意来了,软软道:「宣吧。」 临王今日收拾得十分齐整,看上去儒雅英俊。一进来就看到太后抹泪,他忙快走几步,来到太后近前,跪了下来:「太后勿要忧心。消息传回来了。皇上虽落入了百花溪中,但是并无大碍。」 秋克芬松了口气,摸着胸口道:「那就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要去兰慈寺给佛祖上一炷香。」 说着她拿眼觑着临王,眼波盈盈,更增美艳,她一双足从裙底伸了出来,缓缓踹了他一脚:「说了不要跪了。总是不改。」 临王眸子一紧,站了起来,轻声问:「昨夜你可睡得好?」 太后宫中之人,在临王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退了个干净。秋克芬抬眼看了看,偌大的宫殿之中就剩他们两人了。她又开始抹泪,娇声道:「如何能睡得好。皇儿下落不明,你又不上心。」 那泪珠儿直掉下来,临王慌道:「太后但有所遣,臣几时不是跑前跑后,太后这般责备臣,臣着实冤枉。」 秋克芬帕子一甩,嗔怒地看着他:「你还说,若你尽心一些,会找不到皇上吗?最后还得靠韩承业的赤龙卫。皇上回宫,不知道又怎么怨我呢。」说着她又哭泣起来。直到她的红罗裙袖子被轻轻一拉,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帕子。 若是往日临王一定会哄好了太后,让她尽情地抱怨个够,才开口。可是现在他委实着急,没法看太后作态了。 「又怎么了?」秋克芬微微咬唇,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了。她也就是靠这样的天真娇态,才从先帝诡谲的后宫之中活到了现在。并且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临王英俊的脸上都是愁容:「还不是娴毓。我儿子时楚葛……」 秋克芬最爱的就是跟临王谈论皇帝,仿佛这样才显得她和皇帝母子情深。而她顶不爱的听的就是临王提他的儿子。那是她没法参与的属于临王自己的生活。 「时楚葛又犯了什么事儿啦?你怎么不去找皇帝?」习惯性的埋怨和挤兑软软地说出口,秋克芬和临王时思意都顿了顿。 秋克芬又要拿起帕子擦泪,却被临王时思意轻轻拽住了:「臣若有旁的办法,也不会来求太后了。太后,还请救时楚葛一命。」 秋克芬不情愿地娇声问:「他干嘛啦?娴毓的脾气那么坏,你们非要惹她。本宫真不愿意跟她打麻烦。」 临王时思意松了口气,忙道:「太后恩典,臣一日也不敢忘。时楚葛触怒了大长公主,本来娴毓已经答应了微臣放人,谁料薛睿回来了,将时楚葛打断了骨头,又不给医治,还不放人。时楚葛纵使顽劣,也不能就这么被人要了命。还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娴毓着实跋扈,欺人太甚了。」 太后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凶呀?前几日我见娴毓,她比往常还收敛了些呢,不像过去那么嚣张了。如何就又这般了呢?」 临王见太后沉思的模样,道:「是薛睿。薛睿眼高于顶,京城的贵胄们,他谁也看不上眼,时楚葛平日里就跟他不睦,他就落井下石,行事没有分寸。」说着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恨。 太后并未察觉,她叹道:「薛睿是个漂亮孩子,人漂亮了,就难免骄傲一些呀。」 临王眸子一深,秋克芬真是十年如一日只看脸。只是时楚葛生得也不错,可太后却总看他不顺眼。他俯身望着太后,他虽不年轻了,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气度,依旧十分英俊。 「太后您一直贤淑高贵,却从未骄傲过。」 太后看着英俊的他,不由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你呀,只有有求本宫的时候,才这样。好了,本宫的凤印在桌子上,你自己去写一道旨意拿去吧。」 时思意眼中划过一丝暗色,低哑地道:「臣都是肺腑之言,是太后不明白臣的心。」 说着他快步向那桌边的紫檀黑漆螺钿长书桌走去,眸子中都是兴奋之色。 却听玛瑙玉石珠帘哗啦啦一声响,太后的大宫女,子兰走了进来,福身道:「临王爷,奴婢为临王爷磨墨。」 临王将失望藏得非常好,他温润慈和地道:「有劳岳姑姑了。」 第32章 太后看着她的大宫女对临王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她靠在了软缎椅背上,有点出神。 待临王领了懿旨匆匆告辞。太后望着岳子兰:「你多大啦?」 岳子兰笑道:「娘娘忘了,前几日才问过我生日,说得闲了,就和皇上说,趁皇上万寿的时候,大赦天下,让我出宫去呢。奴婢23了。」 秋克芬想了想道:「喔,我给忘啦。23岁呀,若还未成婚确实是不小了。」 岳子兰将秋克芬手中的帕子抽了出来,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奴婢不急,还想多陪娘娘一些日子呢。」她扶着秋克芬站了起来,两人转过了紫檀嵌玉石女则故事屏风,让她躺回了铺着绣云草遍地洒金绫软垫榻上。 「娘娘,方才赤龙卫的飞鸽传书来了,说皇上暂时不回宫了。」 「什么?」秋克芬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十分娇弱可怜:「不是说伤不重么?」 「赤龙卫说伤情不重是假的,放出去的假消息,安臣子们的心的。委实伤得重,故而皇上要在兰慈寺修养。待九月九之后才回宫。」 太后秋克芬惊得都顾不得流泪了:「这如何是好呢?本宫,本宫要去兰慈看看皇儿。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呀?不会做不成皇帝了吧?」 兰慈寺中,众臣听到皇帝的决定,都面面相觑。 大将军韩承业忍不住问:「皇上,我们原先不是如此议定的啊?皇上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陈贤照也道:「皇上不是说,要让替身回京,替您临朝,再快马飞鸽为您传递重要消息么?如今您将您在兰慈的消息昭告天下,这样实在不安全啊。皇上三思,不若早日还朝。」 众臣皆称是。 皇帝冷笑道:「朕不说朕在兰慈,那刺客还不是到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水更混一点儿吧!」 众人对皇帝这般大胆的行为都十分不赞同。 陈贤照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皇上?皇上万金之体,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以身犯险。」 皇帝看着莫雷冷冷道:「你们一问三不知,若你们早日将刺客,幕后黑手的证据都拿到朕的跟前,朕还用得着如此?」 莫雷本来就紫棠脸,现在更紫中透着黑,被皇帝说的无地自容。 只有陈瞻杰抬起脸来到:「皇上,您……」 时楚茗狠狠一瞪他,将他后半句瞪回去了。陈瞻杰这嘴快又没眼色的东西,大概又要揭他老底了。 皇帝想到即将到来的乱局,浑身的血液都逐渐燃烧起来。他的眸子却变得更为冰冷:「七夕之夜围攻朕的人,还有居心叵测想要谋害朕的人,居然追上了兰慈。很好,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最好都使出来吧。」 众人看皇帝发怒,忽然明白过来了。这次皇帝改变计划,多半是因为水梅疏受伤。现在皇帝震怒,决定不再徐徐图之。他不忍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杵,他要立刻见血。 皇帝内伤沉重,这般一发作,就觉得胸口疼痛难以为继。他说不出话来,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水梅疏终于醒过来了。如今宫里来人了,时楚茗终于不用委屈过活了。晚上他们吃的不是兰慈寺的素斋,而是蒋落雨亲自下厨烹制的。 食盒提了来,一掀盖子,就香气扑鼻。水梅疏躺在床上,本来疼痛不止,并无食欲,嗅到了那阵阵香气,都不免意动。 只见八盘八碗,样样精致,甜酒虾米撒着小细葱炒过的豆腐,青菜嫩笋清油小炒,新笋蘑菇豆芽菜烩汤又有冬瓜燕窝汤,香芋甜枣玫瑰羹,并四样时蔬小菜,虽然皆是素菜,半点荤腥不沾,可照样清爽可口,补血益气。 时楚茗看了这菜色,知道蒋落雨用了心,淡淡道:「好。」 那送食盒来的是他的大宫女遥香,一贯知道主子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尤不喜欢女子近身,哪里知道今日竟能得了一个好字。差一点就要跪下来谢恩,却见皇帝淡淡一瞥,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收束心神,行个礼:「谢主子。」便躬身退下了。 水梅疏和水霜月松了口气,相对一笑。 水霜月道:「那个姐姐很好看啊。」 水梅疏点头,方才她醒过来的时候,楚茗就将人都引进来让她见过了。他只说因为找到了他,家中派人来了。 水梅疏见这些男女各个举止有度,样貌出众,想楚茗家中门第一定比自己想的还要高。 水霜月小声道:「吃饭还要人站在一边儿看着,太别扭啦。表哥,你家里的规矩好多。」 水梅疏放下了筷子,轻声道:「我饱了。你们慢用吧。」 楚茗看出来她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他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走了过去,伸臂将她抱了起来。水梅疏搂紧了他的脖子,忍不住在心中想,这般亲近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吧。 楚茗将她安置好了,也不去吃饭了,坐在了她的床前凝视着她。 她不由拉了拉被子,有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吃吧。不要浪费粮食。」 楚茗轻轻一笑道:「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大方,谁知道心眼儿很小,最爱拈酸吃醋。可是我夸了她们的手艺?」 水梅疏脸红了轻声道:「并不是。」 却听在桌子上的水霜月扭过头来道:「姐姐,这些菜你也能做呀。虽然表哥家的菜很好吃,可我觉得姐姐的菜最好吃。」 第33章 水梅疏微微笑了:「就你整天夸我,我可没有那么自大。」 水梅疏却觉灯烛的光被挡住了,原来是楚茗朝她俯下身来,在她脖颈边儿轻嗅了嗅,道:「小妹说的是实话。我也觉得表妹的菜最好吃。表妹要早点儿好起来。以后三餐都只吃表妹的。别人做的菜,一眼都不看。表妹可高兴了?」 水梅疏脸红得不像话,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单手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脸轻声道:「我又不是你家侍女,怎么能天天做给你吃。再说你家中这么多能人,岂就缺了我一个人。」 说到最后这一句,水梅疏心中又有些难过。但时楚茗却没有听出来。他的心神还在她前面的拒绝上。他的眸子沉了下来,原先不是说好了,只要自己爱吃她就做给自己吗? 她难道变卦了吗?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缠满了布条的手臂上,想到那日她雪白的脸颊染满了鲜血的模样,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如此。她的心一酸,忽然意识到,以前他们起了争执,每次都是她先让步。她蒙上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伤重的缘故,她比平常脆弱了许多。 妹妹还在喝着汤,她却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浸透了她的头发。 她和楚茗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就这么意乱情迷,还想着什么有花堪折。他这朵高岭之花,是自己能够攀折的么? 却听门又开了。楚茗看水霜月吃完了,就道:「去和遥香姐姐玩儿吧。姐姐要休息。」 水霜月喔了一声,很乖地走出去了。 水梅疏一动不动地蒙头在被子中,也不说话。就想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等楚茗自己出门。 却听楚茗走近了她,嗓音低沉道:「你怨我吗?总是担惊受怕,这次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所以你后悔了吗? 水梅疏咬着唇就怕泄露她的抽泣声。 时楚茗见她不说话,心中怒意更深,可是他不能怪他。那就只能怪自己了。他已经是坐拥天下至高无上的天子了,可是还是保护不了她。 也许她开始的拒绝,竟是正确的选择。可是事到如今,他绝不肯放手了。 水梅疏闷在被中,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却觉她被时楚茗隔着被子搂住了。时楚茗的声音阴沉,就像这夏夜晚间刮起的风,带着雨意,似乎马上就要电闪雷鸣落下雨来了。 「你怨我,我会改。可你不能后悔。不能!」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激烈,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要如何改?你生在富贵乡,你能改了么?还是我生在乡野之中,我能改了?我……」 她只觉心中万分委屈。她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不曾怨天尤人。可此刻她却觉得天意弄人。 为什么他不是百花村的乡邻?为什么自己不是个高门小姐?那时候她一定死死抱着他,绝不放开手。与他共历这许多事情之后。她就是耍赖也要赖住他,抱紧他,不许他丢下她,要他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不说什么有花堪折的鬼话自欺欺人。 可是那终究是个妄念。既然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无法相守,那又何必相遇? 水梅疏却觉被角被扯动,她眼角都是泪水,岂能让楚茗看到。她不敢再多开口,唯恐话音里露出了哭音。她只紧紧捉着被角不肯松开。 在她以为楚茗放弃的时候,却觉隔着薄薄的单被,她的口鼻被人轻轻摩挲,紧接着火热的唇覆了上来。 她心中一惊,却推据不得,她本就气息不济,这样一吻,更让她头晕眼花,不自觉就松了手。 被子被扯了下来,她紧紧闭着眼睛。却觉楚茗热情的唇舌狂乱地吻了上来。眼角眉梢,脖颈唇瓣,他吻得她越发神思昏沉。 却听窗外一个炸雷,明晃晃的闪电照亮了窗格。她恐惧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楚茗眼中黑沉沉的压抑着的感情。 她松了口气,好在他眼睛没有发红。楚茗就又低头吻上了她。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狂乱地打在了窗棂上,院中树影狂乱。疾风暴雨袭来,似乎要将这小小的禅房掀翻。 而她只能紧紧攀着眼前的人,仿佛一松手就会立刻被那暴雨积下的流水卷走。 在这样狂乱热烈的拥吻之中,她听到了他好听的声音响起。话语之中却满是愤懑:「阿梅,你可知道我也不想生在那样的人家?不想夹在他们扭曲痛苦的关系之中?我也想生在普通人家,有人关心疼爱,阿梅,你所怨的,焉知不是我所怨的?」 水梅疏只如醍醐灌顶一般,在这狂乱之中,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望着他,喘息着轻声道:「表哥……是我想岔了……表哥原谅我……」 她的话语皆被热情的浪潮吞没,他虽然好像失控一般地吻着她,其实却始终不曾碰触她的伤口。 水梅疏只觉整个人都漂浮在星海之中,星辰扬手可触,可她触到的却是他的脸。在他热吻的间隙,她在唇间支离破碎地轻声道:「表哥……我信你是个君子了……」 楚茗的眸子一沉,她竟敢如此挑衅于他。她真以为自己不会对她如何吗?她是太低估她的美丽诱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忽然窗外一道明亮的电光闪过,两人都看清楚了此时的对方。水梅疏红唇娇艳欲滴,起伏喘息着,方才被泪水浸湿的鬓发在电光中发着莹莹的光。她微微张着唇,眼神迷离,美得像个妖精。 第34章 而水梅疏则看到了楚茗背对着电光那俊秀无比的脸。平常谪仙一般的从容不见了,他的眸子中是深得化不开的渴望。 水梅疏全身不由颤抖起来。 水梅疏的眼中泛着泪光。她透过朦胧的泪,望着楚茗。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俯下身来,她心中升起了一些既模糊又恐惧的期待。 她此刻已经神思不属。 时楚茗俯身的时候,却忽然嗅到了那飘着空中的雨意和泥土味道之中,夹杂在淡淡清香里的血腥气。 他的眸子骤然一缩,电光闪过,他埋首在她脖颈之间,咬着她的脖颈,终于那叫嚣着的渴望,逐渐平息下来。 他翻身躺在了她的身边,依然箍紧了她的腰肢不放。这一次他不再怀疑了。他确实对她起了兴头,这是自从他成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儿。 而且这次他眼前没有再出现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也不再觉得胸口烦闷。 自他知人事之时,就得了的心病,如今是彻底好了。 他的眸子中不知悲喜。他从前并未因此苦恼过。而现在这毛病好了,他反而有点无措。七夕之夜,薛凌给他下的药很烈,烈到他手足都软了,他过去不曾经历过那样的药,可是依然没什么用处。 没想到他的心药就在眼前,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他就好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两人已筋疲力尽。风雨大作之中,他们相拥而眠,安然入睡了。 而黑暗之中的徐七却睡不着了。他的耳力很好,透过哗啦啦啦的雨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他依然听到了房中的种种声响,那些细碎的低喘和轻吟。 他后悔了。他不该受了首领的惩戒,还要坚持挂在檐角黑暗处值夜了。被雨淋湿他并不在乎,可是那样暧昧的动静,以及那些热情的表白,却让他差一点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 听到了皇上的话,他终于明白了莫雷首领的用意。可是他听到皇上那样低哑着嗓子,似乎失去了理智的话语,却坚定了他的杀意。 他幼时遭逢大变,是皇帝带着陈瞻杰,在法场将他亲自救回来的。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定用余生追随皇上。惟其如此,他才不能看皇上不自觉地被那女子的罗网束缚。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水梅疏的模样。前日她受伤之时,他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她的容貌,却没有看真切。 就那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比他见过的同龄女子都要美。她的确有蛊惑皇上的资本。 他的眼中闪过冷酷的光,可他的身子却腾起大雨都浇不熄的热来。他的腰背上挨了四十大板,伤口被雨水一淋,钻心地痛,可是依然没法让他的热意平息。 房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传来了两人均匀的呼吸,而他却像蝙蝠一样挂在那里,注定彻夜不眠了。 却听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声,那女子的小妹妹,那小女孩儿开心地跑了出来,踩着水花笑道:「下雨啦!」她啪嗒啪嗒地从东头跑到西头,故意听那水花溅起的声音。 遥香陌花两个忙撑着伞追了出来,她就更开心了,满院子乱跑。 徐七怔怔地望着水霜月,看电光不断闪亮,照着她的脸,没有白天那么黑,圆圆的眼睛,漂亮周正的五官。 徐七心中的杀意却更浓了,那一天他在夹道之中堵住了那女子,就是看到这个小女孩儿,才犹豫了半刻,失去了灭杀那女子的机会。 今日他为了小孩儿心软,他日却会有尸山血海来填。他不会再姑息她,更不会再犯错。 水霜月咯咯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更加心意烦乱,手指深深嵌进了木梁之中。即便沉默寡言的他,现在也很想下去冲她喊,不要笑了,笑什么! 可是他心中真正想的却是,她跟自己的小妹妹长得真像啊。如果他们徐家没有受那个妖女连累而灭族的话,他的妹妹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那襁褓里柔软的小女孩儿,刚生出来就头发浓密。他常在梦里梦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就跟眼前在雨里欢笑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劈过黑沉沉的夜幕。徐七的瞳孔一缩。他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心瞬间狂跳,随即他立刻催动内力,让心跳平息下来。 莫雷看着阴沉的徐七,一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檐角。 而在屋中本已经入睡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深邃,心中想,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冥顽不灵,那你就不能再用了。 徐七不由十分惊讶,随着首领攀上了院外的银杏树。他这才知道,今晚在院外当值的人,竟然是莫雷首领。 莫雷盯着他问:「你想通了吗?可愿放弃?」 徐七早就知道自己接了韩承业大将军密令指示,此事一定瞒不过莫雷。他垂下眸子,正要编个谎言哄骗莫雷,却听莫雷叹了口气:「那么你可知道,你若杀了那水梅疏,韩大将军会如何?」 徐七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那女子叫水梅疏,倒是很配她,她确实有梅花傲雪的凛然之姿,又如寒梅一般绝丽娇艳。 他轻声道:「大将军说,他不怕。我也不怕死。」 第35章 莫雷没想到他这般冥顽不灵。他深深皱起眉头:「徐一鸣!」 徐七一震,这个名字,这些年来,他只在梦中听人叫过。「我是徐七,徐一鸣早死在了菜市口,跟徐家上下一起埋在了乱葬岗。」他的话冰冷而沉痛。 莫雷最受不了他这个死硬的模样了,他怒道:「徐一鸣,你是徐家最后一个人,皇上当年从刀下救了你,你要如何回报他?杀了皇上的女人吗?」 徐一鸣不由一颤。一道闪电弯弯曲曲差一点儿击中大树。雷雨天气,本该远离大树,现在他们的处境很不安全。 莫雷看他软硬不吃的模样,皱着眉头道:「你今日就出发去九边。不要再回来了!」 徐一鸣就怕这个,他抓着的树干,在风雨之中摇了摇。 他眼里闪过阴沉的光,却听比他们高的树枝上,传来了韩承业的声音:「哼,就知道你要搞鬼。赤龙卫的最高首领是我,我不同意你让徐七走!」 莫雷没想到韩承业会出现在这里。 徐一鸣脚尖一晃,已经跃到了韩承业身边。 韩承业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是好样的。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莫雷本来气得脸都黑了,少不得今晚跟这个老糊涂做上一场,没想到韩承业居然改主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徐七,对韩承业道:「走!」 韩承业与莫雷并肩跃入了风雨之中。 莫雷看着须发半白的老将军:「你今夜出来做什么?」 韩承业道:「皇上对蒋落雨摊了牌。」 莫雷大惊,蒋落雨是韩承业派来的人,这是公开的秘密。皇帝一直默许。如今这样严肃地敲打她,其实是在敲打韩承业。 韩承业忠心耿耿,手握兵权,是皇上登基夺位最大的功臣。没想到皇帝为了水梅疏会做到这个地步。 韩承业低沉的笑了:「你在想什么?想皇上不怕得罪我?」 莫雷没说话。 韩承业叹道:「你看,连你都这样想。我才突然明白,我这几年权力是太大了。这样太危险了。皇上不愧是皇上,他虽然冷心冷面,但是极聪明睿智。他现在提醒我,是避免我以后自蹈死路。唉,我真的老了。」 莫雷和韩承业知交莫逆,还第一次听他说这般颓丧的话。 莫雷不爱说话,可此时却说:「本就是皇上的私事。」 韩承业笑了:「天家无私事。你我都知道。皇帝也知道,这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可是皇上是什么人,他从小时候就清醒得很,如今又为什么给自己找借口?」 莫雷无言:「他是皇帝,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 韩承业叹气道:「若他还是当年的孩子,他要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他。哪怕那女子就是个奸细,他要喜欢,收了就是。即便是现在,皇帝若只是想收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如今皇帝的阵仗,这是一时兴起吗?」 莫雷沉默:「她救了皇上两次。」 韩承业哼了一声:「那就更可疑了。那夜出现的刺客,能将皇帝逼成那个样子,可是一刀下去却没有砍掉她的胳膊,只是重伤了她。」 莫雷皱眉:「你对她偏见太深!」 韩承业生气了:「这些天我忙着奔波兰慈的事情,你怎么变得如此快?是陈贤照那家伙又瞎扯什么,唬住你了吗?早说不要跟他们文人多说话,文人狡诈!算了,等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妲己褒姒一般的妖姬!」 莫雷大惊,韩承业脾气火爆,又位高权重,他要当面辱及水梅疏,除了皇帝没人拦得住。 「不可!」 韩承业和莫雷已经来到了陈贤照的房前,韩承业脸一沉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陈贤照还未安寝,正在窗前批阅文书。抬眼看到他们两人,只说:「坐。」 韩承业却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差一点儿将砚台中的墨汁震散。 陈贤照放下笔,望着他。 韩承业怒道:「崔无痕死了,她掀起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了。她的女儿是想做新的祸国妖姬吗?」 陈贤照平日里风度很好,可是最见不得人提崔无痕。莫雷也没想到老将军一进来就要戳陈贤照心窝。 就听陈贤照冷笑道:「好,照大将军的意思,那就是大熙英明君王,满朝文武都被一个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了?何等无能!」 莫雷忙拉住了韩承业,陈贤照可经不起他一拳头。 韩承业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贤照依然不改初衷,还是十分生气:「你居然到现在还对妖女念念不忘。当年我挚交之女为了救你的命,嫁给你,结果丢下襁褓之中的孩子,郁郁而终。多少年了,你还一心念着妖女,一点儿也不顾念你的发妻吗?」 陈贤照没想到韩承业会提到亡妻,他的脸色柔和了一些道:「夫人乃我平生知己。我们两个本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料却能相濡以沫。韩大人,我和夫人早就都看开了。是你这些年,自己内疚而已。」 莫雷紧紧拉着韩承业的手,就怕他一掌拍死陈贤照。却见韩承业微微一愣,冲天怒火之中竟现出几分伤痛。 莫雷很头痛,怎么知道不对付的两个人,会在此时掰扯起遥远的旧事来。崔无痕倒还真是祸水。活着的时候,让男人们不得安宁,死了,又留下个女儿,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第36章 莫雷沉沉地道:「都在说前车之鉴。那何为前车之鉴?」 翁婿俩微微一愣,没想到莫雷问到了关键处。 陈贤照先反应过来道:「皇上难道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人?他都说不会重蹈覆辙,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信任皇上?皇上这三年来,内修政务,外拒强敌,文治武功,哪里不像个明君了?他又何曾心慈手软过?他定然与先皇不同!」 陈贤照虽然如此说,可是他想到皇帝这些天来的反常举动,一意孤行的模样,其实也拿不准。他此刻只想叹气,为何好不容易遇到了无痕的孩子,却不能让她平安喜乐,而是眼睁睁看她又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呢? 「更何况,水姑娘对皇上只有恩情。大将军,贩夫走卒尚且知恩图报,难道你要皇上做忘恩负义之辈么?」 韩承业冷笑一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皇上遇难,救驾乃是他们的本分,难道还要对皇上挟恩图报?」 陈贤照见韩承业不讲道理,终于生气了,脸一沉道:「韩大将军,皇上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你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塞。现在皇上自己相中了一个,你又非要置她于死地。你是出于忠诚,还是想控制皇上?」 莫雷只觉手中韩承业的胳膊瞬间篷起,知道他动了真怒。他暗叫糟糕,要拉不住了。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伸进一个圆圆的脑袋:「陈伯伯,你没睡吧!你在和谁说话?」 几人瞬间望着门口,水霜月浑身湿淋淋地钻了进来,小声道:「我在这儿躲一会儿。你们都别吭气哈。」她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韩承业望着她,却大吃一惊,「你,你是何人?」 水霜月抬头看着这高大的花白胡子将军,他脸上犹有怒气,不过长得还挺神气的。 「我是水霜月,你又是谁啊?」 韩承业疑问地看向莫雷,莫雷道:「她是水梅疏的妹妹。」 韩承业眉头皱了起来,可他却紧紧盯着水霜月不放,问:「你父母叫什么?」 水霜月警惕地看了他两眼,「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你就问我父母?你是个拍花子拐小孩的吗?」 韩承业家规极严,他家的小孩儿见了他都规规矩矩的。稍有出格就吊起来打,没想到这水霜月这般大胆。他脸一沉。 陈贤照笑了道:「过这里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这一身水是怎么回事儿?快快回房去换了衣服。」 水霜月笑了,走了过来,故意摇一摇,将衣服上的水溅到三个男人身上,哈哈笑了起来:「凉快不凉快?」 韩承业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可是看到水霜月的脸,他的怒火却积蓄不起来。他板着脸道:「我姓韩,你父母呢?」 水霜月看他身上也不少雨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韩,是大将军韩承业的韩吗?你认识赤龙卫的大将军吗?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鹰?」 韩承业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他皱着眉头点点头。 水霜月惊讶地望着他:「是真的么?赤龙卫是不是各个武艺高强?你……」她又一阵警觉,望着陈贤照:「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什么人,我能信他吗?」 陈贤照笑了,鬼机灵孩子,皇帝叮嘱他们不要露馅,所以他想了想道:「他是你表哥的庄头。」 水霜月放下心来,道:「陈先生是表哥的账房,莫先生是他的护院头目,这个韩老头是庄头。遥香姐姐们是丫鬟。表哥家里的人可真的好多啊。」 大将军韩承业不提防变成了庄头,他愤怒地瞪了陈贤照一眼。他这几天始终没有在水氏面前出现,就是不耐烦做戏。没想到今日还没有见到水氏,他倒先降职了。 可是他的眼神落在水霜月圆圆的脸上,却不自觉变得柔和,问:「家里人确实很多。你表哥还有很多小老婆,即使这样,你姐姐还要缠着我们主子吗?」 水霜月怒了,她从陈贤照怀里挣脱出来,看着韩承业道:「你胡说!表哥说了,他没老婆!你是个骗子!我姐姐也没有缠着表哥!他们……」 水霜月本来说惯了,想说他们定了亲有婚约。可是忽然想起来这些人都是表哥家的人,他们自然知道表哥是假的,婚约也是假的。 水霜月忽然意识到,他们关系有多么不牢靠。其实表哥和姐姐之间并不相干,不过陌生人罢了。她愣了愣扭头就跑。 陈贤照十分担心起身追了出去,却见她啪嗒啪嗒踩着雨水就去敲水梅疏的房门。 而遥香几个看到了水霜月也追了过去,可是已经迟了。 听到房中楚茗低沉地问:「怎么了?」 遥香几个忙想哄水霜月回去,可是水霜月却不肯:「我要看看我姐姐!」她说着就喊起来:「姐姐!」 她的声音很大。水梅疏没有睡太沉,何况平日里她照顾妹妹,警醒惯了。时楚茗本来没打算让水霜月进来,但是水梅疏一动,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披衣下床,水梅疏轻声道:「收拾一下。」 时楚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闭着眼睛,依然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 时楚茗只觉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很不高兴。然后又想到了自己其实连情人都不算,至多是守夜的丫鬟一般的角色,他就更不高兴了。 第37章 他穿好了长袍,打开门。水霜月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冲到了姐姐的床前。她本来想扑进姐姐怀里,瞬间想到了自己湿淋淋的,她就没有动。 水梅疏睁眼看到她的模样,听着窗外还在哗啦啦的雨声。 她立刻明白了,皱眉道:「怎么老是在雨里跑。快去泡热水澡。」她想到自己起不来,要麻烦别人,又一阵烦恼:「要听话啊,姐姐很快就好起来了。」 水霜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闷闷地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家去?万一爹爹和阿兄回来了呢?」 水梅疏心中一痛,她望着妹妹,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明日送信问问江大哥。再等三四天,姐姐稍能起身,我们就回去。」 时楚茗脸沉下来了,「怎么这么快就下地。」 水梅疏轻声道:「你不也第二天就下地了么?我歇这几天足够了。」虽然楚茗伺候她伺候得很好,可毕竟男女有别,她实在羞窘难当。待在这寺中,他不肯听自己的话,非要事事皆过他手。回去百花村,她就请隔壁张四嫂来照顾她。 她虽然垂着眼睛,可时楚茗却看清楚了她的打算,一阵郁气涌了上来。「我没好好照顾你吗?」 水梅疏微红了脸,「表哥很周到。」 「既然周到,你怎么就一门心思想着外人?」 水梅疏还没开口,水霜月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又不是我们真表哥。你也不肯娶我姐姐,你才是个外人。」 水梅疏吃了一惊:「怎么和表哥说话呢?你不是很喜欢表哥么?」 时楚茗定定地望着小妹,水霜月也倔强地瞪着他:「哼,我也不要你,我有亲哥哥。」 水梅疏不知道妹妹怎么了,一着急咳了起来,水霜月愣住了。 时楚茗忙近前扶起她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顺过这口气。 水梅疏伤口本来就疼,此时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就更疼了。她脸色十分苍白,「谁教你的?你怎么能跟表哥这般说话?表哥教你武艺,待你很好,你不许这般对他。快跟他道歉。」 水霜月一跺脚:「不好!他家人来了这么多,他又不娶你,他马上就要跟他家里人走了。说话不算话,我才不道歉。不稀罕他!」说着她的眼睛却涌上了大颗的泪。 水梅疏急了,又要咳嗽,却觉楚茗轻轻按住她背心的穴道,她那咳嗽的冲动,瞬间消泯了。 时楚茗沉沉地看着水霜月:「过来。方才是谁告诉这些话的?姓莫的?姓陈的?」 水霜月摇头:「你的庄头,那个韩老头。」 时楚茗本来心中怒火渐起,听到韩老头的名字,呆了一呆。水霜月见他罕见地露出迷惘的神色。她比划了一下,「很高总黑着脸的那个花白胡子老头啊。陈账房说他是庄头。」 时楚茗眼中的愤怒被愕然代替,随即泛起了沉沉的笑意:「他啊……阿月不要理会他!他人老了,有点糊涂。」 走到了他们的门边,正要推门的老糊涂韩承业,正好听到了皇帝的话,他脸色变黑了,只能无言地收回了手。 跟在韩承业身后的陈贤照和莫雷都忍不住微笑了。 皇帝这般促狭的模样太让人怀念了。在这姑娘面前,时楚茗才像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一国的重任在肩,他的日子着实过得苦了一些。 他们此刻忽然有点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喜欢水梅疏了。她能让他觉得自在。她眼里他是时楚茗,不是皇上。怪不得皇上直到现在还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肯在女孩儿面前说出真相。 陈贤照看韩承业和莫雷的眼神,知道他们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轻叹道:「正是如此。皇上自承身份之时,就是他这美梦醒来之时。届时,他们自然会各归其位。」 韩大将军冷冷道:「如果那女子不是奸细的话!」 陈贤照瞪着他,皇上都说她没有嫌疑了。韩承业还念念不忘。 他们都立刻醒悟过来,水梅疏一旦得知皇上的身份,她自然也会跟那些女人一样,或局促或恐惧或攀附,再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持平常心。而她最大的魅力也就消失殆尽了。皇帝之所以不说,也不过因为他心中也明白这点。 这场戏,竟是只有此时才显得浓情蜜意。一旦揭穿真相,即便皇帝还留她在身边,她也不过是后宫中一个普通女人。没了这乡间只有彼此相濡以沫的田园幻觉,再美丽的女人,对皇上来说也不过尔尔。 陈贤照接着道:「皇上与先帝不同。这几年皇上过得如此辛苦,他要休息些日子,将军就如了他的愿吧。人总要经过这一遭,才能成长,皇上他毕竟年轻。」 韩承业的眼神沉沉,想到先帝盛安帝,从少年时代就十分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只想着自己快活,因此虽然他可称雄主,但却让差点让大熙毁于他放纵的欲望。 而时楚茗的确不同。时楚茗虽然性情遭逢大变之后,变得嗜血阴郁,可是他是个心怀天下真正爱民的英主。不会不顾江山社稷,只求自己痛快。 韩承业没有说话,转身就走。陈贤照松了口气,要说服韩承业,还是得皇帝自己。莫雷看了看,跟上了韩承业。 在屋中的皇帝一边拿了布巾为水霜月擦头发,一面听着群臣的话。他耳力惊人这件事,他隐藏得很好,他们并不知情。群臣的低语,大半都落在了皇帝的耳朵中。 第38章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尤其是听到陈贤照说:「皇上自承身份之时,就是他这美梦醒来之时。届时,他们自然会各归其位。」 水霜月只觉他的动作停下来,偏头看着他。 水梅疏在榻上想要起来,却牵动了伤口,轻轻一声低吟。 这声呼痛,唤醒了皇帝,他将布巾往水霜月手中一塞:「先擦干,一会儿就回去洗一洗。」 他走到床前,将水梅疏抱在怀里,小心地扶坐起来:「你要如何?想喝水?」 水梅疏摇摇头,她的面上泛起一阵红晕,小声道:「你让遥香或是蒋姑姑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阵笑意,看了一眼蒙在布巾里胡乱擦着头发的水霜月。他凑在水梅疏耳边轻声道:「真的不用我帮忙?之前不也是我侍奉你?」 水梅疏大羞,明艳无比,红晕燃遍脸颊,她不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还说……」 楚茗低声笑起来,方才陈贤照的话给他带来的郁闷之感,迅速消失了。也是因为他上手这些私密之事,她实在习惯不了,所以他才同意蒋姑姑她们留下。 他出门去叫人,让她们服侍水梅疏解手,又洗盥一番。这些人他都事先敲打过,可是他依然不放心。虽然他站在屋檐下,可是一颗心却在她那里。屋中的每一丝动静他都不放过,唯恐水梅疏被她们怠慢了。 他轻声道:「美梦醒来之时吗?」他却从未想过。他只想着能与她在一起。若是能说服她就好。 可若说不服呢?她屈居一人之下做个贵妾都不肯,那在三宫六院中,她又该如何自处?他的眸光一闪,轻声道:「我总不会像父皇那般的。起码她也喜欢我。」 可是其实他却拿不准。这柔弱的小姑娘,委实心狠。 窗外沉沉的雨夜,雨声又打了起来,哗啦啦的,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坎上,他竟生出了几分愁绪。 雨声哗哗,莫雷和韩承业两人在发着微光的灯笼照耀之下,行走在寺中的青石路上。雨夜茫茫,他们两人走得慢,他们身上的袍子迅速被雨浸湿了。 莫雷低声道:「韩将军劝劝徐七。」 韩承业惊讶地扭头:「我与他说了不要再做了,还不够?」 莫雷摇头,他凝视着韩承业。此人是忠心耿耿的猛将,可是手中杀伐过盛,一生都勇往直前,从不想着退路,对身边人都太过无情了。此时能对皇上起了恻隐之心,多半也是归功于陈贤照之前与他的那番争吵。 「大将军,如今已是新朝。让徐七恢复身份吧。」 韩承业皱着眉头望着莫雷:「你也有女人了?怎么这般婆婆妈妈起来。这条路是徐七自己选的!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的事情,你莫再多嘴!」 莫雷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瞪了一眼,他转身回去护卫皇帝了。 韩承业高大的身影在雨夜显得有些萧索。他抬头望着银杏树,知道徐七一定还蹲在树梢。 莫雷不知道,其实韩承业在皇上登基之时,就后悔了,想找人跟徐七调换。没想到徐七非常固执。彼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年,却跪在地上道:「我此生愿为皇上而死。徐一鸣早已经死了,这里只有徐七。」 韩承业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诸王之乱这十几年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血雨腥风之中,有多少骨肉分离父子相残的惨剧。是徐七也好,是徐一鸣也罢,总归他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 兰慈寺外,沉沉的雨夜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打着气死风灯,沿着崎岖的山路,朝兰慈来。队伍中间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个高大的高鼻子外邦人,深目卷发,大约四十许。 他操着不熟练的大熙官话问:「皇上真的在这里吗?」 那引着他来的人收了他的重贿,正是鸿胪寺丞兰旻阳。他三十岁年纪,生的仪表堂堂,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没有错。昨夜赤龙卫的信刚来。如今我们动身早,塔易大人,您一定是觐见皇上的第一位使节了。」 塔易摸了摸他卷翘的胡子,笑道:「那就好。如今两国停战,我早日将国书递出去,我们才好重开边贸,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 兰旻阳笑了,「大人说的是。也不枉我们夜半跋涉而来。」 两人正说着,忽然四野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他们的马儿立时被那哨声惊了,在山道上嘶鸣着。这烂陀山的山道十分险峻狭窄,马匹互相冲撞,立刻队伍之中就险象环生。黑暗中,不断有人惊叫着跌落深谷之中。 兰旻阳吓得直拨马头向山道靠拢,但是马儿惊了,却没有那么听话。马甩了个头,就要将他摔下黑沉沉不辨深浅的山涧之中。 那塔易也大吃一惊,兰旻阳是他最得力的人。他这些年没少在他身上花功夫。他忙伸手去拽,却只扯下了一块袍角。 只听兰旻阳短促地大叫一声,深涧之中就远远传来了重物坠地,山石滚落的声音。 塔易皱着眉头,忙下了马,举起气死风灯朝下看,风雨之中,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身后的高大年轻人,冷冷道:「塔易,这怎么办?」此人卷发黑眼睛,眉目深刻十分英俊。 鸿胪寺的人失了长官,更加惊慌起来,忙呼喊着,准备下去寻找。 塔易走近了,抬头望着那年轻人,眼中有点紧张:「我们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没有回去的道理,还是继续前进吧。」 第39章 那年轻人抬头望着黑沉沉的雨夜之中,山巅遥远的兰慈寺。他低声笑了:「千年古寺,我人还没有到,就损兵折将了么?」 他们的队伍又乱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收束起了队形,继续缓慢地向前走。这次大家走的更加小心了。 等队伍过后,山道上一阵风响,一队黑衣人悄然出现。他们手中绑着几人,正是方才坠崖的人。而为首之人就是那鸿胪寺丞兰旻阳。 兰旻阳鼻青脸肿,官服破碎。显然方才他虽未摔得粉身碎骨,可是也受了伤。但是他脸上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反而十分惊恐地望着这些黑衣人。似乎宁愿刚才就摔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赤龙卫宁三。他对兰旻阳露齿一笑,爽朗英俊:「兰大人,多谢你为香国人引路。后面的路,就让我引您走吧。」 兰旻阳看着他,好像看到了来索命的黑白无常,脸色苍白,但是口中塞了麻核,呜呜开不了口。 此时的兰慈寺中,皇帝看水梅疏已经收拾好了。重新躺回了被中。她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担心。 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水霜月,摸了摸她还有硬茬的头发道:「你是个小孩儿。那些大人的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还想考武状元吗?」 水霜月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期冀的光,又看向被子中的姐姐。她道:「你既然没有许多小老婆,那你会娶我姐姐吗?」 水梅疏没想到屋中遥香、陌花、芳馨、舞春都在,妹妹居然还这般执着要追问。她的脸色一红又一白,哪有女方这般追问的。她正要开口。 却听楚茗轻声道:「我自然是想娶。可是你姐姐的聘礼,我一时出不起。」 众侍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们挑灯芯的挑灯芯,擦桌子的擦桌子,收拾铜盆的收拾铜盆,整理衣物的整理衣物,手脚都放轻了,就装作她们什么都没听到。可却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天哪,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皇上这般温柔地对待一个女子。那芳馨本来就十分爱皇上俊逸不凡,此时也不由心中起了别的思量。而遥香几个,则是又好奇又震惊。 这一日来,她们已经见到了皇帝如何在意这水姑娘。可还是没想到富甲海内坐拥天下的皇上,竟然会觉得他出不起一个女子的嫁妆。难道皇上想把天上的凌霄宝殿,都搬下来送给这水姑娘吗? 却听水梅疏羞赧道:「阿月,你再这般娶啊嫁的,挂在嘴上,你就抄书去。不抄满十页,不要睡了。」 水霜月却开心地道:「表哥,你家里那么有钱,怎么还担心聘礼?」她想了想道:「也对,我阿爹和阿兄给姐姐备嫁妆,备了好多年。那表哥,也肯定得备一些时候吧。」 水梅疏心中一叹,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可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楚茗骑着高头大马,吹吹打打来迎亲的模样。 烛光闪动,晕黄的光芒在楚茗脸上跳动。 两人望着彼此,窗外雨声噼啪,白日的暑热皆散尽了。众人看着二人目光纠缠在了一起。时楚茗脸上竟出现了她们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几位宫女望着二人的模样,都不自觉地红了脸颊。楚茗深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而水梅疏红晕的脸颊人比花娇,眼中盈盈水波,那情谊似乎要流淌而出。 遥香心中却开始发愁,皇上的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钟情,绝非露水姻缘。蒋姑姑曾暗中叮嘱她,若是皇上过分迷恋水氏,一定要告诉她。眼下这情形,她到底该说还是不说?这一对彼此钟情的男女,多么赏心悦目啊,难道自己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人吗?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噼啪一声,烛台爆了个灯花,长长的金红火焰让两人的神色重新流动起来。 水梅疏才发现方才自己居然看楚茗看怔住了。 她不由十分羞赧,脸红扑扑地拽起了被角,将脸颊蒙了进去。她轻声对妹妹道:「好了。你什么都懂,还不快回屋去。早点休息,不许烦姐姐们。」 遥香忙道:「水姑娘客气啦。霜月姑娘活泼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几位宫女也忙一起夸赞水霜月,夸得水梅疏忽然不认识自己妹妹了。 她们白日里颇多拘谨,总是小心翼翼地看水梅疏眼色行事,并未像现在这么活泼。 水霜月笑了道:「姐姐,听到没有了。」又对几个宫女道:「那我们一会儿在雨里,再捉会儿迷藏吧?」 水梅疏噗嗤笑了:「没门儿,你可真是想得美。」 在楚茗保证明天让她跟着韩庄头学两手独门武艺之后,水霜月才遗憾地打消了念头。牵着遥香的手,回屋睡觉去了。 屋中又剩下他们两人。水梅疏不知为什么觉得比之前更加羞赧。如今她和楚茗坐卧皆在一处的模样,已经被他家里人得知了。 在她想好要顺心而为之后,她就决定不管旁人口舌,更不在乎旁人目光了。可是真到了此时,她还是心中忐忑。 楚茗望着她,看她明明满溢情谊的眼中,忽然现出一丝怔忪,随即便垂目不再看他。 他坐在了床边,俯身望着她:「你伤口痛了?」 水梅疏轻轻摇摇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呢?如今有人照顾你了,你也可以多将养一下内伤了。再不要为了我操劳。」 楚茗躺回了她身边,伸手小心地将她搂回了怀中。重新抱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美人,好像心里的空隙都被填补了。 第40章 心不再那么空空的,好像时时被冷风吹拂着了。他轻声道:「我高兴操劳你。」 水梅疏微微一愣,她正要说这样太辛苦了,忽然看到了他眼中逐渐扩大的笑意和眸子里的一点闪光。 她觉得不对,红了脸颊道:「我不高兴……」 他却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望着灯下她柔腻的肌肤,盈盈的眸子,娇艳的红唇,低哑地道:「那我就让你高兴。」 水梅疏心跳得厉害,她微微一挣,闭上了眼睛,掩住了心中的慌乱和忽然泛起的涩意。 「你的聘礼在哪里?说好的我助你疗伤,可没有这一项。」她轻声道。 时楚茗愣住了,头脑一晕,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喜悦,她是要嫁给我吗?她肯了吗? 却见怀中的人微微咬着唇,睫毛忽闪着,既可爱又可怜。他轻轻吻着她的睫毛,好像蜻蜓拂过娇艳的荷花。 水梅疏却忽然睁开了眸子,望着他。他的神情温柔,眸子闪亮。她想起了她之前也曾这般看过,那时候他的黑眸沉沉的,好像在黑色波涛之下潜藏着巨兽。 可是此时他却看上去那般温柔甜蜜,与她向织女娘娘许愿之时想的良人,一模一样。 她轻声道:「你问我想过以后的事么,那我也想问你,你是如何向你家里人提到我的?我是你的药?」是你萍水相逢采撷的野花?是你新得的内宠? 有花堪折直须折,岂知她一旦攀住了这高岭之花,就会越来越不满足呢。她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表哥莫要理会我。我病了……」 楚茗却埋首在她的脖颈之中,只想与她离得更近一些。他道:「你想我如何跟她们说你呢?你自然是……」他忽然找不到词了。 她是他的什么人?她若许嫁,就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是她不愿意。那么她是他的什么人呢? 陈贤照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美梦醒来之时吗? 水梅疏不自觉地屏息,只等他下面的话。没想到楚茗竟然怔住了。 我是你的什么人,这个问题,如此让你为难吗? 她的心中一酸。原来即便我们已经这般亲密共历生死,我将名节都弃之脑后,可是依然换不来你不是玩笑的一句真心话。 她的眼泪瞬间流出来了。他正望着她,却看到了那晶亮的泪珠涌出,他一惊。自从水梅疏受伤,她好像卸去了那礼貌坚强的伪装,犹如蚌壳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柔软轻薄的蚌肉和闪闪发光的珍珠。 让他更无法割舍,他忍不住低头舐着她眼角的泪水,听她带着啜泣的低吟。 他轻声道:「你又在想什么?就许你一句好话都不说,给我定下三个月之约。就不许我略略犹豫一下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水梅疏一开口就是轻吟,不敢开口了。她低低喘着。却听他道:「所以,恩人姑娘,小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水梅疏心中涌起喜悦。没想到这句话,时隔十几天,她还是从他口中听到了。她再也回答不了,因她的唇已经被他含住,轻轻噬咬着,他的吻温柔又坚决,将她唇间泄露的所有甜蜜气息都吞下,一点儿声音都不让她发出来。 她只觉胸中都要炸开来,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有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折花真是美妙。 却听门外有人轻扣:「公子,您没有歇下吧?」 时楚茗手一挥,方才还亮着的烛光闪了闪熄灭了。 门口站着的陈瞻杰愣了一愣,还能这样啊?他后悔了,自己就不该这么问。 水梅疏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趁着他这一挥手,忙挣了挣,偏过头去,终于停下了这个吻。 她脸上热辣辣的,头晕乎乎的,喘了口气才道:「许是有什么事儿。」 却听门又扣了几声,门口的陈瞻杰提高了声音:「公子,家里盼了好久的客人来了!有些事儿,不能再等了!」 水梅疏方才没有听出来是谁,现在听明白了是陈瞻杰。她不由伸手搂住了时楚茗的脖子,眸子闪闪轻声道:「他们能有什么事儿。晚上都不肯让你休息。他们都忘了你还有内伤在身。」 自从楚茗跟她说,陈家是他的债主以来,水梅疏看到陈家父子,眼皮都不抬就过去了。她对他们这对父子,敲骨汲髓压榨楚茗的做法,十分不满。 楚茗眸中闪过笑意,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是真有事儿了。若不理会他们,明日你就变成祸乱君王的妖妃了。」 水梅疏脸一红道:「妖妃就妖妃,你就推给我。不要理会他们。」 时楚茗轻轻笑了,「爱妃说的是。爱妃为了朕神魂颠倒,甘做妖妃。可是朕要爱惜爱妃,要让世人晓得,爱妃是母仪天下的贤妃。」 水梅疏没想到他这一套说辞这般流利,好像他比她看得话本子还多。她红了脸松开了单臂,小声道:「谁为了你神魂颠倒啦?瞎说。你且早去早回。」 楚茗在他红唇上轻啄一口:「是,是朕为了爱妃神魂颠倒。」 时楚茗开门出去时候,眸中都荡漾着笑意。 陈瞻杰本来以为大半夜把皇帝从温柔乡中拉出来,一定会被责备。没想到皇帝却睁着眼睛望着雨夜,不知道想什么,脾气也比往常好。 他松了口气,方才本来想让杨银寿公公来叫,可是来了才发现,近身侍奉的不是太监而是宫女。皇帝居然一反常态,让宫女近身。杨公公反而在另一个院子中,只管着后厨等杂事了。 第41章 如今陈瞻杰看着皇帝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那水姑娘。他为皇帝打着伞,举着灯。两人一路朝前面的寺院中走去。 听着雨落在伞上的声音,陈瞻杰只觉皇帝十分和善,居然脑子一抽问道:「皇上,就这般开心吗?」 这句话十分唐突僭越。即便是陈瞻杰,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在那瞬间觉得他们回到了少年之时呢? 眼前的人,可不再是他的发小,而是他的陛下了。 可是皇帝却没有像往常那么对着他放冷气,他只看了他一眼,将飘荡的心收了回来,冷冷道:「等你找到你的心上人,你就知道了。」 陈瞻杰最了解皇帝,从他那看似冷酷的话语之中,竟听出了几分淡淡的开心。他在心中哼了一声,有了红颜知己了不起啊?他忽然想到了父亲的话,又想,还不一定谁跟她走到最后呢。 陈瞻杰决定明天就去探望一下水姑娘。自从水姑娘受伤,皇帝陪侍左右,将他都赶得远远的。 皇帝就像有读心术一般,冷冷道:「不要肖想她,否则我摘了你的脑袋。」 陈瞻杰猛然吓了一跳,他跟皇帝打哈哈打多了,开口声音竟一点儿不抖,雨夜掩盖了他脸上的惊讶和害怕:「皇上你说什么呢?肖想谁啊?」 皇帝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他冷冷道:「多话,快走。抓住了谁?兰旻阳?」 陈瞻杰见皇帝终于醒过来了,他道:「明锐将军兄妹已经下山了。好像一切正常。倒是丰国公世子尚青,本来说好了要走,却突然不走了。今夜还离开了住所,往寺外走去。」 皇帝眼神一动:「薛睿薛凌什么时候走的?可是接到了什么消息?」 陈瞻杰不解地道:「这也是臣想不通的事情。皇上驻跸兰慈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大家都在往兰慈赶。薛将军之前那般着急地寻找皇上,不知道为何有了皇上的消息,他却要下山。」 那夜薛凌对皇帝所做之事,皇帝并未跟他的近臣说,皇帝心里想,难道是薛凌怕自己要追究她?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胆子那般大,敢谋算皇帝,现在知道怕了? 陈瞻杰道:「薛将军和永耀郡主,也是连夜走的。似乎确实接到了什么消息。」 皇帝点点头:「大概是姑姑叫他们回去。只是需要在雨夜赶路,难道毓景花庄出了什么事儿吗?赤龙卫跟着吗?」 陈瞻杰道:「跟着一队人。如今香国使臣来了,我们兰慈的布置到了紧要关头,分不出太多人手。」 皇帝眸子凌厉,「很好!我倒要看看今日朕的口袋里能网住什么鸟!」 陈瞻杰听到了皇帝话语之中的杀气,知道这一次一定十分惨烈。他不知道皇上跟方丈大师说了什么。但是兰慈千年古刹,在此大开杀戒,实在不吉祥。 他们转过了藏经阁,来到了寺庙东面的僧舍附近。这里是废弃的僧舍,古木森森,在夜半之时,只听凄风苦雨,风雨萧萧,越发寂寥。 黑沉沉的雨夜中,一盏如豆的惨黄灯光,照亮了摇摇欲坠的破旧僧舍正中间的一间。 陈瞻杰拍拍手,院中忽然现出数十个黑衣人,他们齐齐跪在雨中:「参见皇上!」 皇帝没说话,只一挥手,就随着陈瞻杰踏进了那房中。 僧舍之中,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兰旻阳已经不成人形,躺在地上,见皇帝进来,勉强睁开还在流血的眼皮,低哑地道:「皇上,臣知道的都说了。皇上饶命。」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头。这里血腥味儿太重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 兰旻阳喉咙里像风箱在响,他道:「臣后悔了。臣的家人……」 「做的好了,你小儿子就发配三千里遇赦不得回,至于其他人,你出卖情报给香国人的时候,可曾想过前线的士兵们,也是他父母的期望,妻儿的顶梁柱?」 兰旻阳哭了起来,再也没有半个时辰之前的精气神。「臣悔了,臣知错了,请皇上放过我的妻儿老母。」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响,发现他可能真的不记得了。他唇间泛出一丝嘲意。没有什么比复仇者满腔仇恨,仇人却将罪孽忘记更可笑的了。 他心中涌起各种暴虐的情绪。兰旻阳只觉皇帝瞬间变成了噬人的野兽一般,好像很想将他撕裂。他陡然想起什么了。他惊叫一声:「是你!」 逼仄陈旧的僧房之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窗外雨夜的浓重泥土腥气混杂起来,更加阴森。 躺在地上的兰旻阳,盯着皇帝,不由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咯咯牙齿都在打架。 皇帝笑了,记得啊。他手一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陈瞻杰顿了顿脚步,想劝他一声,却被他冷冷的目光扫过。陈瞻杰不敢再开口了。 皇帝顿了一下,看着恐惧万分的兰旻阳,他轻声问:「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你还记得吗?当年你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吏部从仕郎,喝了点儿酒就不是人了?」 兰旻阳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皇帝轻声道:「你忘了对吧?你们都忘了。朕却忘记不了。不过朕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们呢?毕竟这世上只有先德善太后,没有大长公主府的飨客歌姬池音佳啊。我若杀了你们,这世上记得娘亲的人,不是又少了一个?」 第42章 他看着兰旻阳眼角流血,他恐惧地口吐白沫,竟马上就要被吓死了。 皇帝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死了,才从袖子中抖了抖,一阵香粉弹到了他的口鼻之中。 兰旻阳的眼神瞬间变得直直的,他那仿佛要断气的粗喘也停了下来。 皇帝站了起来,眼中的红光一闪而过。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陈瞻杰看了一眼屋里,还好没有变成碎肉。他松了口气,他本来差一点儿以为皇帝性子上来,会不管兰旻阳还有用处,先剁了他了。 皇帝站在雨夜之中问:「香国使臣什么时候到?」 每次这个时候陈瞻杰都觉得毛骨悚然,皇帝的影子摇晃着,好像在黑暗之中潜伏着野兽。他道:「应当此时就到了。他们在穿过山门。」 皇帝点点头。 黑暗中出现了几个赤龙卫,他们点亮了手中的灯笼,皇帝和陈瞻杰随着他们来到了东面的一间僧房之中。 赤龙卫转动墙上的机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地道。 皇帝和陈瞻杰步入其中,不知道走了多久。陈瞻杰觉得这沉默太难受了,道:「皇上那并不是你的错。」 皇帝没想到陈瞻杰今日这般大胆。平日里,陈瞻杰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吓得大气不敢喘。 他奇怪地看了陈瞻杰两眼,又继续向前走。忽然他道:「如果我没有错。娘亲没有错。那兰旻阳是不是也没有错?错的是谁?」 陈瞻杰没想到皇帝这般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论。 皇帝又道:「自然也不是姑姑的错,不是父皇的错。大家都没错?可是娘亲她在泥淖里滚着,痛苦了一辈子。死了之后,她生平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从此史册上,她都是一个早逝的模糊影子。这一切是谁的错?这二十年间呼喊哀嚎死于非命的所有人,他们有错吗?」 陈瞻杰被皇帝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差一点儿把手中的灯都丢了。却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们都知道。这些都是这个世道的错。可你们不敢说。朕是天子,若朕也不敢说,那这些错误就不会被纠正。只能一路错下去了。」 陈瞻杰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他狂跳的心道:「皇上天纵英才,定能开盛世太平。这些悲剧自然不会再重演。」 皇帝嗤笑一声:「你怕了。你看你说的话,这些话像你的话吗?跟你爹一模一样了。」 陈瞻杰忽然胸中热血上涌,他道:「皇上,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很好。你不要忘记今日之言。」 陈瞻杰又鼓起勇气道:「臣不会把皇上的话,告诉任何人。皇上,臣不像他们被变法吓破了胆子,再不敢提变法两个字。臣也同皇上一样,同意变法才是中兴之契机!」 皇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今日之言是一时兴起。陈瞻杰如何反应他并不放在心上。总之他不敢说出去,没想到会得到他的效忠。 皇帝黑眸里闪过一丝嫌弃,聊胜于无吧,这么个蠢家伙。 两人再转过一条地道,终于听到了前面传来隐隐的谈话声。 两人站定,陈瞻杰小心按下机关,只见厚厚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孔,那隐约的声音清晰起来。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从山道抵达兰慈寺的香国使者塔易和他的从人阿巴斯。 他们从这里将室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阿巴斯身上,他的眼中精光一闪。 却听室内有人道:「香国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那冷淡却好听的声音,与皇帝一模一样。香国使臣对面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淡黄的绣金龙盘领窄袖长袍,头戴翼善冠,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俊逸无双,和地道中的皇帝生得一模一样。 陈瞻杰看着坐在那里的皇帝替身,觉得很奇怪。不管他看过多少回,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他都一阵恍惚,分不清谁是谁。 替身徐七,从小训练,这么多年下来,他一旦进入角色,实在太像皇帝了。 那香国使者正要开口,他身后的阿巴斯突然道:「听闻皇上武艺超群,手中更有失传的上古香方,我香国愿以五城为赌注,与时楚茗陛下,一决高下!」 不说皇帝和陈瞻杰陡然一惊,假皇帝徐七瞬间微微眸子一动。这和说好的流程不一样。 他一个香国使臣的跟班,怎么会忽然大放厥词?该如何接,徐七盯着香国使节塔易,看他虽然满眼震惊,但是却没有反驳,反而将那阿巴斯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徐七做皇上的替身好多年了,也见过不少大风大雨,这突发状况,他也应对过不少次了。他微微闭上眼睛道:「容后再议,今日还有何话要说?那边境通商协议何时议定啊?」 陈瞻杰松了口气,对,这才是他们连夜接见使臣想问的重点。 香国使者塔易见流程回归了正常。他也不禁松了口气。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他正要开口,却听身后的阿巴斯道:「通商协议不急,皇上,先定了你我比斗的事宜,通商协议立刻就可签。」 徐七微微睁开了眼睛,地道之中的陈瞻杰一惊。而皇帝冷笑一声道:「他识破了。」 陈瞻杰心中一惊,问:「那该如何?」 皇帝一扬下巴,眼神变得深邃,没有说话。 徐七短暂一愣之后,脸上重新变得平静无波。他望着塔易道:「这是你们香国的规矩吗?上官拜见君王,随从随意插话打断?」 第43章 香国使者一愣,忙道:「并非有意冒犯。实乃臣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我随从担心我混淆我国君王旨意,不得不加以提醒。」 陈瞻杰骂道:「满口胡言!」 徐七也站了起来,下巴抬了抬道:「既然使者现在昏聩不记事,就好了再来!」说着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陈瞻杰松了口气,赞一声徐七机警,这番应变十分妥当。 在地道中的皇帝却低喝一声:「小心!出手!」 却见厅中那阿巴斯二话不说,双掌一晃就朝徐七的心口攻去。 徐七才挨了四十大板,又在雨里淋了半天,精神其实很差,来之前还是特意装扮过的。这阿巴斯没想到是个绝顶高手,徐七没有伤的时候,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 他急速地矮下身子,使出一个铁板桥,身子弯折,几乎要贴着地面,才躲过了阿巴斯的这一招。 阿巴斯的攻势连绵若江河,一招不中就接续下一招,徐七知道能躲过一招已经是他的极限。再也躲不过下一招。却见阿巴斯猛然收招,朝后一跃,躲过了三个赤龙卫的剑招。三人听到皇帝的喊声,就急速跃起,赶来救援。此时三把长剑分别攻向阿巴斯的三处要害。 那香国使臣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忙大喊道:「手下留情!」 皇帝眸中一闪,在墙上一按,札札数响,尘土飞扬。 皇帝穿着普通的月白长袍,款步从地道中走出。身上气势惊人,那阿巴斯眸子一缩,瞬间浑身戒备。 阿巴斯被赤龙卫的三剑逼退,身上的袍子都被剑尖划破了少许,看上去有点狼狈。 皇帝冷冷地注视着他:「香国皇帝,你的战书,朕收下了!」 阿巴斯瞬间黑色的瞳孔一缩,在烛光下泛起一丝蓝光。 阿巴斯随即全身放松下来,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行礼道:「尊贵的大熙陛下时楚茗,我是香国新继位的皇帝阿巴斯。初次见面。」 他双目炯炯盯着时楚茗:「大熙皇帝风采过人,不知你为何要藏头露尾躲着不见人?」 在场的赤龙卫们不由一声低喝:「放肆!」 楚茗微微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方才徐七也做过,当时陈瞻杰站在一边儿,觉得徐七做的和时楚茗一模一样。但是如今看到时楚茗自己的动作,他只觉得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即便是下了苦功夫的徐七,也模仿不来。 若分开看两人,也许很难辨别,可是放到了一起,那谁是真的,不言而喻。 时楚茗冷冷地看着阿巴斯道:「阁下扮成随从偷入我国,这不是鼠辈行径吗?」 那香国使臣塔易,也不由对时楚茗怒目而视,他正要开口,阿巴斯一挥手,他微笑道:「本皇只是得了贵国出品的一味香,听闻是皇上手制,才忽然动念来此。」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香珠。 在场的赤龙卫陈瞻杰等皇帝内臣都不由怒了。这香珠分明是皇帝手上一贯佩戴的。香味十分特殊。但是这香珠在七夕之夜大战之时,激战之中落入了百花溪中。他们也曾为皇帝细心寻找,却一无所获。 如今香珠居然出现在这香国皇帝手中,分明是挑衅!站在一边的徐七,自从皇帝进来就退入了阴影之中,此时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大家就在此将这香国皇帝擒获! 殿中气氛紧张,那香国使臣塔易不由冷汗直冒。这位刚登基的皇帝阿巴斯心思深沉,他出香国国境之时,阿巴斯忽然出现在边境,硬要跟着一起来。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虽不见阿巴斯有什么动作,但他一直提心吊胆。 本以为见了大熙皇帝就安全了,岂知阿巴斯皇帝会在此时忽然冲出来,还跟大熙人动手。若是阿巴斯在此出了差错,香国皇位立刻会被阿巴斯虎视眈眈的叔伯和兄弟们篡夺。而自己全家也必然尸骨无存。 时楚茗看着阿巴斯手中的香珠,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淡淡道:「香国皇帝,你们香国风俗是开口就说谎话吗?你手中的那香珠,一看就知道陈年之物。你既然懂香,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香珠是朕出生前就制好的,岂能是朕手制?」 阿巴斯点头笑道:「大熙皇帝果然目光毒辣!但是本皇翻阅过我香国的宫中记录。这香珠确实多年前从你们大熙来的。文书上说是皇室贵人所制。」 陈瞻杰还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居然说谎话跟喝凉水一样,被拆穿了还这般恬不知耻地找补。他忍不住道:「皇室贵人所制,到了您嘴里就变成了成皇上手制?」 阿巴斯依然微笑道:「文书是你们大熙文字所写,本皇的大熙话没有那么好。」 陈瞻杰瞪着眼睛,忽然用香国话道:「香国皇帝,你不认识字,难道不能找人看看?还是你们香国之中,连识得上国文字的人都没有?」 阿巴斯倒不惊讶陈瞻杰忽然说出了香国话。今日本来就是两国会见,接待香国使臣,皇帝身边带个通晓香国话的人顺理成章。 却听皇帝开口了,他说的居然也是香国话:「阿巴斯,你说要输给大熙五座城池,是哪五座?是那狭长走廊上的五座吗?」 阿巴斯一惊,他得到的情报之中,并没有大熙皇帝会香国话的记载。他忽然警惕起来,觉得这趟未必有他设想中那么顺利。 第44章 他面上依然在微笑,用大熙话道:「没错。大熙皇帝,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英雄所见略同?」 时楚茗的眸子深幽,在心里迅速地考虑阿巴斯的来意。 香国乃是大熙之西的大国,兵强马壮百姓富庶。这百年来,香国不断向东扩张,终于打通了一道狭长的走廊,跟大熙几次短兵相接。 但是因为两国始终不接壤,中间隔着诸多小国,只有这一条狭长的走廊相通,易守难攻,非常容易被人切断后路。香国大熙两国交战百年,各有胜负,损耗很重。 最近时楚茗终于趁着香国老国王过世,诸子争位的机会,时楚茗御驾亲征,将两国之间的那条走廊吞并了一半,并将走廊周围的小国都收为属国。 时楚茗经过此战,奠定了在军中的崇高地位,大熙在长达百年的拉锯战之中,占据了上风,并一雪前耻。香国终于宣布停战,并派人来求和。 但实际上,大熙经过诸王之乱,同样混乱而孱弱,时楚茗其实也一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香国再起战端,他也会十分吃力。 所以这次香国求和,至关重要,他即便身在兰慈,内伤沉重,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今时楚茗见了香国皇帝本人,楚茗只觉阿巴斯比自己想的更加棘手。 阿巴斯紧紧盯着时楚茗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自己虽然脸上笑哈哈的,但心机深沉,城府很深。没想到他看到了另一个将情绪隐藏地这般好的人。时楚茗乃是天生王者。 阿巴斯终于收敛了他的笑容,他用大熙话道:「不错,就是那五座。只要皇帝你赢了我,那五座城池就归你了。」 那香国使者差点儿晕过去,香国诸位前辈花费百年才打出来的通道,皇上就这样轻易送人了吗?他只觉眼前灰暗,回国之后,必然被问罪,他的官路算是到头了。 阿巴斯的眼神一变,十分犀利地盯着时楚茗看:「皇上你负了伤?所以你才找个替身接待我?」 众人都一凛,皇帝七夕受伤失踪乃是秘事,虽然阿巴斯在大熙有内应,但也不知道其中的隐情。皇帝此刻看上去并无异状,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宁三已经忍耐不住,「这么说刺杀皇上的刺客,是你香国人派来的?」徐七和赤龙卫皆怒目而视,按剑上前。 瞬间刚才稍稍和缓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塔易一看要糟糕忙道:「大熙难道是设了个圈套,引诱我等前来,其实并不想跟我们香国停战吗?我皇与我进入大熙边境起,一路上都有你们的人随从保护。」 最后四个字塔易咬的很重,保护其实就是监视。「我们踏入京畿之地,还是三天之前,如何能刺杀大熙皇上?」 他这话一落,宁三愣了一愣。 皇帝和阿巴斯却同时望着对方,一丝杀气迸发。 陈瞻杰一惊,也反应过来了:「你们如何得知我皇到底何时遇刺?」 塔易十分后悔,自己怎么一时情急,就说出这样的话呢。 没料到阿巴斯却轻松地道:「从大熙皇帝身上的血腥气一嗅可知。」 众人皆十分惊讶。时楚茗也凝重地看着阿巴斯。阿巴斯的父皇子嗣甚多,他作为不受宠的庶子,是香国赫赫有名的大香料商人。 这些年虽然大熙和香国连年征战,可是两国香料供应却始终未曾彻底断绝。因为两国的几任皇帝都嗜香,他们要彼此交换香料。但是战乱也将彼此国家出产的香料,炒成了天价。故而阿巴斯十分富有,传言他夺位不只靠武力,更靠重金贿赂拉拢各方。 时楚茗盯着阿巴斯,他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到底阿巴斯想要什么。 时楚茗眸子深沉地看着阿巴斯,忽然冷冷道:「朕难得遇到精研制香之人,还是来自国外。既然香国皇帝不远万里而来,就在我大熙多住些日子吧。」 塔易大吃一惊,就连阿巴斯也十分惊讶。 站在皇帝身后的徐七开口了。他不再学皇上说话,他自己的嗓音,略比皇帝低沉一些。「香国皇帝,不住满十年不要回去了。」 陈瞻杰立刻道:「十年太短了,制香之艺,博大精深,在大熙终老也未必能探索明白。香国皇帝,你就安心住着吧。」 那塔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比方才还卷:「岂有此理,你们若强行扣留我国皇帝,我香国会立刻与你们开战!你们侮辱陛下,就是侮辱我香国!」 阿巴斯同样凝视着时楚茗,一时却没开口。他在心中思量着,时楚茗是因为自己知道他受伤了,所以才忽然强行留下自己吗? 时楚茗看阿巴斯眸子中显出一分疑惑,面上还要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从徐七被阿巴斯识破开始,时楚茗就隐隐丧失了主动权。如今总算轮到阿巴斯来猜测自己的用心了。 其实时楚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他只是吓一吓这家伙。这家伙人高马大,一看就很能吃,将他扣下不是要浪费大熙粮食吗? 不料却听阿巴斯笑了起来道:「大熙皇帝陛下要邀请我在大熙常住。我觉得大熙不错啊,气候宜人,香品众多。只是我一人太过孤单,皇帝陛下不要忘了赐我美人。皇上身边那个香气怡人的女子就不错,皇上不若将她送给我吧。」 众人不由大惊,众人皆知道皇帝对那女子诸般娇宠,没想到阿巴斯竟然敢当面挑衅。皇帝的眼神一变,一股噬人的杀气,陡然充斥着厅堂之中。 第45章 阿巴斯眼睛一缩,双掌护在胸前。他本来既大胆又心机深沉。来大熙之前,他就做好了充分准备,怎么知道时楚茗竟比他预想之中更加精明能干。而他一句随意试探调笑之语,竟然引来了时楚茗滔天杀意。 他紧紧盯着时楚茗,只觉这危机之中,似乎藏着什么他没有想通的关窍,若他找出来,恐怕就是此次致胜的关键了! 却不料他的眼前寒光一闪。竟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徐七出手了。徐七一脸冷酷,却杀气十足的从同伴腰间拔出剑来,一剑就刺向阿巴斯面门。 阿巴斯武艺高强,徐七出手并不托大,而是用兵刃对战。 香国使者一见动了刀剑,也忙拔剑护卫阿巴斯。赤龙卫见香国人拔剑,立刻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香国使者带的人也都是高手。一时间,满屋刀光剑影,斗得十分激烈。 徐七听到阿巴斯辱及水梅疏的瞬间,立刻想到了方才在雨夜之中听到的时楚茗与水梅疏的低语。皇帝是真心喜欢那女子,并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物!徐七心中怒不可遏,手中攻势更紧。 水梅疏可以死在他手里,却不能被香国人侮辱!她是不同的! 阿巴斯当机立顿立刻喊道:「大熙皇帝,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那个女人!我送十位香国美人给你赔罪!我可不愿为了女人跟你打架!」 他这番话虽然看似赔罪,可是却句句都在暗指时楚茗是个爱美色的昏君。 宁三不由大怒一边出剑一边怒喝道:「我们皇上缺个洗脚的,你也别送美人了,你自己来侍奉皇上吧!」 却听时楚茗低声道:「停下来!」 赤龙卫训练有素,一听皇帝下令,便齐齐收剑,而香国护卫本来就已经处在下风,见他们收手也不敢追击。唯有徐七,依然急攻阿巴斯,竟不听皇帝号令。 香国人看徐七跟大熙皇帝一模一样,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敢下手太狠,只是挡着他,将阿巴斯围在中央,保护起来。 时楚茗不明白徐七为何不听自己的号令,明明之前他还想杀水梅疏。 时楚茗凝视着阿巴斯,低沉地道:「阿巴斯,你既然懂香,自然也该知道一个身有绝技的制香师,有多么金贵了。你随便张张嘴就想讨要走?空手套白狼,土匪强盗吗?还是香国是这样的风俗吗?」 众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声讨起香国人贪婪来,心照不宣地不提皇帝发怒的真正理由。 徐七一愣,那女子是制香师?皇上是因为这个才被她迷惑住了吗?他退回了皇帝身边。 香国人被大熙众人七嘴八舌地取笑着,一时都脸色非常难看。使臣塔易心中也不免起了一丝埋怨。他们这位刚登基的王上,到底是商人出身,见识不足,贪财好色,让香国在大熙人的面前丢脸。可他却不能不维护王上尊严。 塔易怒道:「一个女人而已,你们不说是制香师,我皇如何知道?你们分明是借故侮辱使节!枉你们大熙号称礼仪之邦,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 陈瞻杰立刻反唇相讥:「待客之道?来的是客人,才有待客之道,来的是强盗土匪,也敢谈礼仪吗?」 却听阿巴斯沉着地开口了:「大熙皇帝,你身上的那香味和我手中的香珠味道同源,那你那制香师,定然知道这香珠的香方了吗?」 时楚茗神色深沉如海,看不出一点儿端倪。他不置可否地淡淡道:「香国皇帝,待要如何?」 阿巴斯紧紧盯着时楚茗,眼中精光闪烁:「我要见见这制香师!我们的比斗,要此女出手!不是说她是千金难求的制香师吗?不会不敢接下这比斗吧!」 时楚茗心中一惊,看阿巴斯嗅觉那般灵敏,又是香国的大香料商人,就知道他手下的制香师一定功夫了得。搞不好阿巴斯派出的人,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者。 水梅疏之前会的调香手法,完全不成体系。她连入门都算不上。她在乡间调一些侍弄花草的香品,给自己打个下手,随便调制一些香丸尚可。若是登台比试,在行家面前,她一出手就会露馅儿,如何使得。 时楚茗却依然黑眸似海,将一切思量都深藏眼底。他冷笑:「阿巴斯不要用这么小孩气的激将之法。」 陈瞻杰并不知道水梅疏的底细,只是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忽然道:「我们的制香师身价极高,等闲不出手。你们若再加一座城,还差不多!」 他此言一出,时楚茗瞳孔一缩,他本来打算与阿巴斯再扯一阵子,开个高价,自己出手的。 他这微小的变化立刻被阿巴斯捕捉到了。阿巴斯只觉一道光划过脑海,他不假思索地道:「好!」 这下子大熙和香国众人都大吃一惊,望着他。那香国使臣塔易更是惊惧不已。已经出了五座城池,也就是将那狭长夹道的所有重镇都压了上去。再来一座,难道要奉送香国本土的城池吗?这以金钱贿赂继位的皇帝,未免也太昏庸了吧! 「怎么,我香国拿出了这样诚意,你大熙不敢接?还是你这制香师,不是什么制香师,不过是皇帝的内宠,挂了个名儿抬身价?呵呵,方才与我大打出手,其实只是争风吃醋?」阿巴斯轻蔑的眼神扫过赤龙卫:「还以为都是好男儿,也不过是斗鸡走狗之流!」 他话音一落,赤龙卫们都气红了眼睛,立刻杀气冲天。香国护卫如临大敌,将阿巴斯护得更为严密。 第46章 时楚茗知道方才自己关心则乱,恐怕已经露了行迹,阿巴斯才会这般咄咄逼人。既如此,那就不必害怕! 时楚茗冷笑道:「阿巴斯,你不要再妄图离间我君臣!你新加的这座城池在哪里?我看你就将你们的圣城香城送与大熙吧!」 香国使臣也大怒,塔易叫道:「大熙皇帝,你太过狂妄!」他开始真心怀疑起两位皇帝是不是并不想议和?他们这是要打到不死不休吗?他不由暗暗叫苦。既然不要和平,那么自己不是白来送死吗?还折上了自己那暗子兰旻阳。这一趟太亏了! 阿巴斯听时楚茗如此轻慢圣城,他的眸子也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杀气顿现。心中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方才那一线机会,又被时楚茗抢回了主动。 他忽然笑道:「大熙皇帝,你想要香城,就皈依我方神明,自然可以去香城顶礼膜拜,聆听神明教诲了。」 时楚茗冷笑道:「贵国神明教化,也是要人诚信仁德善良的。我看阿巴斯你,并未沐浴贵国大神的教诲。你还是先自己多多修行,再来度化他人吧!」 塔易见时楚茗越说越过分,完全想不到这样一位俊逸非凡仿佛仙人的皇帝,说出话来这般毒辣不留情面。 塔易怒喝道:「辱及我王上和大神,不可忍!」他立刻就要拔刀出鞘,哪怕血溅当场,也不能受今日之辱。 却觉手腕一沉,阿巴斯竟按住了他的手。塔易虽然面上愤怒,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他可真不想死在这儿殉国。 阿巴斯沉沉地望着楚茗,忽然笑了道:「看来皇上很关注我啊。我登基到现在不过半年有余。我们两国距离遥远,时日太短,皇上必然是之前就将我调查清楚了。皇上在我香国,手伸得实在是长。」 时楚茗眉毛一挑,好,终于抓到了他的痛处了。「香国皇帝可要与朕密谈?」 时楚茗其实伤势很重,他在七月半受的伤本来就沉重,又兼与刺客搏斗伤上加伤,照顾水梅疏又不辞辛苦。幸而宫中来人,才分担了他许多重担,即便如此,此时他其实已经十分勉强了。 别人不知道,但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陈瞻杰和徐七却十分明白。两人不动声色地夹着皇帝,给他支撑,就怕他与阿巴斯斗智斗勇之时,会倒了下去。 现在他们听皇帝提出密谈的建议,两人竟异口同声道:「改日吧!」 时楚茗目光一沉,低喝道:「阿巴斯你莫非怕了吗?要谈就在今日,今日不谈,朕再没有余裕与你们多费口舌!」 他知道陈瞻杰和徐七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们都低估了阿巴斯。此人若嗜血的豺狼,不可在他跟前,露出一丝破绽,否则定然会被他撕成碎片。 阿巴斯实乃他平生劲敌。若是他去岁御驾亲征之时的对手是阿巴斯,他定然不会赢得那么迅速。 阿巴斯凝视着皇帝,心中升起了跟皇帝一般的想法。大熙时楚茗是他称霸天下的最大的阻碍!他的嗅觉极为灵敏,只觉皇帝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似乎加重了,可是如今看皇帝居然一刻都不拖延,现在就要与他见出分晓,阿巴斯又怀疑起是不是皇帝在使诈。 最终还是他枭雄之气涌了上来,他朗声大笑:「好!既然大熙皇帝你这么痛快,那我们今日就说明白!」 当下两人对面坐在了黄花梨方桌两边,笔杆椅冷硬且冰凉。阿巴斯英俊的面容变得冷酷:「皇帝从何得知我的往事。」 时楚茗面容平静,黑眸深邃:「你在登基之前,将幼时服饰过你的人都找了个借口杀了个干净。你虽然伪装成各种事故,表面上又对他们十分优容,赠以重金。但是杀的人多了,自然有聪明人看得出来。他收买了你派去的杀手,却居家迁到了大熙。」 阿巴斯眯了眯道:「是令木,我看在他得用的份儿上,多留了他一阵子,没想到就被他出卖了。」 时楚茗冷笑道:「香国皇帝,你分明是惦记令木的家传海外香料,不找到香料不肯动手杀人。」 阿巴斯笑了,却显得更加阴森:「你我都是嗜香之人,那些珍贵的龙脑沉香奇楠,若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岂不可惜。」 阿巴斯见皇帝不再兜圈子,他也直接说了:「令木的人头给我,我们开市之时,我让你一厘的利。」 时楚茗冷笑:「香国皇帝你是商人出身,以为事事皆可买卖。令木献出了所有香品,又带来了你的消息,我杀了他,会让香国心向我大熙之士寒心。此话你就不要再提了。说下一件事。」 阿巴斯瞪着楚茗,「你我都是国君,你怎么拿那些欺骗小民的仁义道德来哄我?一厘你嫌少……」 时楚茗手一扬,做个打住的手势,竟是真心不愿意再跟他谈。 阿巴斯呵呵冷笑道:「皇上,你杀人如麻,非要在这件事找不痛快吗?我们合作,你总要拿出诚意来。」 时楚茗淡淡道:「你十五岁之前,并不信仰你们的神祗,这件秘事,只要你我签订了条约。我就对我大熙的列祖列宗发誓,不会让这个消息从令木相关之人,从我大熙人口中传出。如此算不算有诚意?」 阿巴斯的瞳孔一缩。时楚茗也算说明白了,若是以后香国之人泄露了这件秘事,就不关他的事儿了。假以时日,待他大权在握,自然没有人敢暗中传播,只要五年之内能将此事隐藏,后面的事儿就不用担心。 第47章 阿巴斯知道时楚茗发的誓言很重,他凝重地望着他:「君王以社稷宗庙起誓,很好你拿出了你的诚意。斗香之事呢?你不会要换人,不肯让你的内宠出面吧?」 今日事情走向,与阿巴斯的设想完全不同。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女制香师,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时楚茗依然面无表情,他缓缓道:「可。」 阿巴斯不由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可惜兰旻阳死的真不是时候,他竟没有地方去打听。 两人敲定了大计,剩下的具体细节就交由众人商议了。那香国使臣塔易只觉这一个时辰里被吓得够呛,没想到马上就要撕破脸了,却最终达成了协议。 他正打算将候在隔壁的所有谈判使者们都叫进来,却见门口进来一个人,对皇帝跪倒禀告:「在山道上坠崖的鸿胪寺丞兰旻阳等几人,都找到了。他们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大碍。」 阿巴斯和塔易对望一眼,眼中闪过喜悦。 皇帝看得分明,心中冷哼。 他道:「寺院清净之地,不堪烦扰。改日回京,朕在设宴款待。」 阿巴斯笑道:「届时,还请那位神秘女制香师一定光临!」 楚茗缓步走了出去,门一关上,就支持不住了。徐七急忙将皇帝负在背上,一路疾驰。 在小院之中的水梅疏,自从楚茗走了,就再也睡不着了。静静听着落雨,心中十分担心楚茗到底如何了,这夜半时分,又有什么事儿。她很希望自己现在就好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早日回百花村,让楚茗远离他的催命鬼债主。 却听门猛然被人踹开,一个黑衣人背着一个人闯了进来。雨意瞬间飘洒在她的脸上,她躺在榻上没法闪避,惊慌地问:「你是谁?」 徐七一直在监视水梅疏,甚至动念谋杀她,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直视水梅疏的容貌。 她躺在床上,只着中衣,房中并没有点灯,但是他受过特殊训练,在夜间也能看得清楚。她因慌乱而微微张开的唇,发着莹润的光。眉目如画,虽然受伤血色不足,但是却更添楚楚风致,美得让他窒息。 时楚茗在路上就已经半晕了过去。今晚审问兰旻阳,与阿巴斯对峙,都太耗费心力,他伤势沉重,全靠一口气才撑到了最后。 但是水梅疏的惊呼还是瞬间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他昏沉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他一章击在徐七背上:「离开这里!」 徐七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在他看到水梅疏长相的瞬间,他几乎忘了呼吸。怎么会再看到那妖女?那妖女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 皇帝没想到徐七会站着不动,不由怒了:「出去!」 徐七这才反应过来,他胸膛之中仿若火烧,若是他现在有剑在手,他一定斩了过去!就像他多少次在梦中所做的一样!那时候,他恨得咬牙切齿,醒来的时候,将被头都咬烂了。 水梅疏却在榻上喊道:「是楚茗?你受伤了吗?不要走!这位……壮士,你将他放在我身边。」 她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婉转娇柔,好像枝头黄莺在歌唱。 可徐七却无心欣赏,他背着皇帝转身就走,却听身后扑通一声。皇帝低喝道:「别动!回去看看她怎么了!」 徐七眼神中闪过恨意,她最好已经死了! 可是他却不敢违逆皇帝的话。小院之中的大家都听到了动静,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而赤龙卫们也跟过来了。 徐七背着皇帝转身,却见水梅疏跌在地上。她捂着受伤的右臂,似乎牵动了伤口,额头上都是晶亮的汗水,咬着唇,不让她自己喊出声来。 楚茗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推徐七,就从徐七背上下来,一个踉跄竟站不稳,也跌在了水梅疏身边。 水梅疏看他摔了过来,只觉心胆俱裂,她低声惊叫:「楚茗!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这般近的距离,水梅疏立刻嗅到了他身上雨水的气息之中夹着的血腥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顾不得疼痛,搂住了他,「楚茗,你的伤口!」 自从水梅疏受伤,都是楚茗照顾她。再一次见到她这样熟悉的姿态,听到这样熟悉的关怀,楚茗心头一热。他搂着她,嗅着她那被血腥味浸染过的香味儿,他胸膛中快要炸开的窒息感都好像瞬间缓解了许多。 他张唇咬着她的脖子,轻声道:「身上的布条都是他们裹的,没有你的味道。」 水梅疏心中一酸,楚茗这般说,她也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委屈,她轻声道:「那一会儿裹伤的时候,我们换了。」 楚茗咬着水梅疏的脖子,看着她身上因剧烈疼痛而渗出的晶莹香汗,她的香味更加浓了,而他的眸子也一深,轻声道:「傻姑娘,伤得那么重。我只是不想要你担心,你怎么就非要自己起来。」 水梅疏脸上已经都是泪水,她却忍痛抬头看着徐七道:「这位壮士,你快去请大夫。」 徐七望着黑暗中泪水晶莹的女子,她肌肤莹白,皇帝埋首在她的脖颈之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的纤腰好像马上就要折断,那般温柔又那么美丽。中衣下少女的曲线分明,与皇帝紧紧贴合。 他们拥抱彼此的姿势,好像世上只有他们两人,别人谁也不再放在他们眼中。 徐七只觉满头大汗,他脚步一错,猛然冲了出去,径直冲进了雨中,冰凉密集的雨点都没能熄灭他心中的烈火。 第48章 除了深沉的痛恨,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萌芽。 他只觉领子一紧,他正翻手推出一掌,对方大叫:「徐七,你要杀人吗?是我宁三啊!」 徐七那一掌晃了晃,总算没有拍下去。他脑海中乱作一团,只有那绝色丽人咬着唇痛楚的模样,他沉着嗓子道:「快去请御医!」 宁三嗅到了他身上的血气:「别担心皇上了。你身上的伤也不轻。方才你背着皇上回来的时候,就让他们请御医了。」果然只听门口一阵嘈杂,门开了,御医打着灯笼,拎着袍角跑了进来。后面的小徒弟背着药箱,也跑得气喘吁吁。 「皇上呢?」宁三忙丢下了徐七,将他们领到了门口。皇上严命,不许他们接近水梅疏的房间,是以宁三没敢跟了进去。 而此时陈贤照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他看着徐七和宁三问:「莫大人呢?皇上如何了?」 他又朝他们身后看,不见陈瞻杰:「瞻杰呢?」 宁三道:「小陈大人和莫大人另有要事。」然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陈贤照皱着眉头,看来是皇帝叮嘱赤龙卫封口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却听房中的水梅疏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是他!」 陈贤照心中一惊,也不管皇帝的禁令,直接就闯了进去:「怎么了?」 此时院中已有人点亮了灯笼,瞬间照亮了黑暗。而房中的水梅疏在陈贤照闯入的瞬间,也借着烛光,看到了站在雨里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依然蒙面,他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却跟当日在夹道之中不同,不再充满了炽烈的杀意和沉沉的恶意,取而代之的是烈火一般的迷惘。 水梅疏的手脚冰凉,心中又不敢确定了。真的是他吗?看身形很像,可是眼神不同。 门已经合上了,陈贤照急问:「水姑娘你怎么了?皇上,您怎么了?」 太医一看他进来了,松了口气,将两人扶到榻上,险些累折他的老腰。 他道:「快找几个帮手来,伤口都裂了,要重新换药。」隔壁的遥香、陌花、芳馨、舞春四个已经穿戴整齐,迎了上来。 此时已到了后半夜,夜雨却不见停歇。山间松涛呼啸,高大的寺庙大殿灯火通明,在雨夜之中闪烁着。黑漆漆的群山沉默着,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 一院子的人都惊动了。蒋落雨和徐银寿住的院子远一些,两人进门的时候,正碰上匆匆赶来的韩承业。 韩承业目光犀利,一把拉住了他俩:「出什么事儿了?」 徐银寿方打定了主意再不与他们勾连,便微微皱眉道:「不晓得。进去才知道。」说着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蒋落雨一眼。 蒋落雨本来看到韩承业有几分激动,就想跟他一五一十地把这一天的情况都说了。可是被徐银寿一看,她心中一紧,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韩承业急着去看皇帝,没有发现她的不同,手一松,就进了门。 徐银寿拉住了蒋落雨,雨声哗哗中,他轻声道:「姑姑,你可把主意拿稳了,我也是为了你好。」顿了顿又道:「你的娘家侄女芳馨,生得标致,自然心大一些,只是如今的光景,可不比以前。」 蒋落雨脸一沉:「公公,你在说什么?」 徐银寿笑了,「蒋姑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搁在以前,皇上厌恶女子近身,她若不小心冒犯了,也不过被皇上一掌隔空推出来。如今,皇上帐中可有人。」 蒋落雨不由止住了步子,她惊讶地道:「怎么,水氏现在连一个最低级的份位都没挣上呢。什么表哥,呵呵,皇上不过是逗她玩儿罢了。难道她倒想管起皇上了?就是将来皇上娶了皇后娘娘,也不能拦着宠幸宫女吧?」 徐银寿叹气,女人就是女人。原来皇上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的时候,蒋姑姑也是阴沉脸,替皇帝把的牢牢的,不许宫女们动念。这看皇上似乎开窍了,她竟然转念头转这么快。 还好自己警觉,发现得早,徐银寿脸上的微笑收起来了。他轻声道:「玩意儿?你也见过我们皇上小时候的模样。他小时候虽沉默一些,可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何曾将人当做玩意儿过?姑姑,你是因为讨厌水贵人,就一叶障目了。」 徐银寿看着蒋落雨脸上忽红忽白,脸色十分难看。徐银寿忽然明白为什么皇帝要一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连敲带打。 老成持重如蒋落雨,居然一看皇上冰山融化,就立刻动了心思,不敲打岂不是宫中的女子都得全军覆没啊。 徐银寿摇头,轻声道:「不要被泼天富贵迷了眼啊。」他虽没有近身侍奉,可是他的耳目最灵通,已知道皇帝把水姑娘捧在手心的模样了。 徐银寿一面进门,一面悄声丢下一句话:「你以为皇上是对姑娘动了心?皇上是对那一位姑娘动了心!可不是谁都行。」 蒋落雨一个人站在大门前,忽然怔怔地想起了先帝。先帝是个极好的情人,开心的时候,将人捧在天上,劲儿过去了,就把你摔在地上,再踏过去,一眼都不再看。可是即便如此,能与那样的伟男子相好一场,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所以当芳馨对她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她也没有强烈反对。她自己当年不敢做,不曾做,没做到的事儿,若是侄女做成了,或者侥幸怀上个孩子,那也算间接圆了她那最为隐秘的梦。 第49章 没想到不过半天功夫,这消息就传到了杨银寿的耳朵里了。蒋落雨往院中走。只见韩大人和徐银寿都站在屋檐下头。看她来了,连连道:「你来得太慢了,赶紧快进去看看,皇上不许我们进。」 蒋落雨快步走了进去。却见房中点着数枝大蜡烛,十分明亮。皇帝坐在榻上,太医正给他背上的伤口上药,满屋子淡淡的血腥气。皇上的手紧紧握着榻上女子的手。似乎十分疲惫马上就要是睡过去了,可他却依然微微睁着一线,望着榻上的水梅疏。 水梅疏也一样,嘴唇惨白,看上去病得很重的模样。可是她却满眼柔情地望着皇帝。她显然已经收拾安顿妥当了。 蒋落雨一惊,望向遥香,遥香暗中点头。蒋落雨万分惊讶,太医来了居然也是先给那女子诊治,才给皇上换药。这,真是岂有此理! 蒋落雨正要开口,却听一阵刺啦拉的声音传来。只见陌花正在一边撕着女子中衣。蒋落雨皱眉,轻声道:「你不好好伺候皇上,在做什么?把这破烂扔了,别再摆弄了!」 她的话音一落,只见皇上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蒋落雨一惊,芳馨忙道:「蒋姑姑,这个茶碗上有点缺口,不能用了。姑姑怎么办?」说着就给她暗中使眼色。 蒋落雨看了看道:「磕了。我们带着一套耀州窑天青山水茶具,将它换下来吧。」 说着她就跟芳馨走了出去。 水梅疏在榻上已经红了脸,皇帝却不在意。这些人都是近身之人,他就是喜欢她身上的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水梅疏看他那坦然的模样,心中思潮起伏,唉。我如今也算是颜面扫地了,不过她已经跟楚茗起坐不避,也不在乎再丢一次脸了。 她握紧了楚茗的手,端详着在闪耀的烛光下的楚茗,黑压压的眉毛下是狭长半闭着的眸子,坦露出来的上半身子,肌肉结实,骨肉停匀,发着蜜色的光。她想起了他臂膀有多么坚实,只觉面上更如火烧。 只是此时他身上的伤痕看上去就更触目惊心了。他曾说他无人可信,但是现在这些人,显然他很信任。 她的目光扫过忙忙碌碌的遥香几个,每个人都生得十分俊俏。出来粗使的丫头尚且如此,可知他家里必然美人如云了。 水梅疏望着他,这样的人竟真的与她柔情与共么?可惜即使如兰慈牡丹这般的倾城名花,自己也可细心培育,期待它在自己田间成长开花。但楚茗这支仙草,她却有心无力,只能求此刻相守了。 楚茗内伤沉重,五脏六腑皆如烈焰焚烧,痛得好像张口就要喷出烈火来。可是此时牵着她的手,他心中却十分平静。仿佛只要看到她,那些痛楚就立刻变成了别人的事情。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她的一颦一笑。 他虽睁不开眼睛,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的昏沉之中,但是她的目光不像方才那般甜蜜中透出一点儿关怀,而是变得有点沉甸甸的。他立刻就发觉了。 他睁开眼睛,水梅疏忙垂下眼睛,躲避着他探寻的目光。 楚茗微微皱了眉头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正准备给他包扎伤口的陌花一愣,时楚茗的脸已经沉了下来。太医知道皇帝的习惯,这几日他都没有说话,任由他们包扎,想今日还是忍不了。 正要跪下去,忽然想到了皇上说不要泄露他的身份,他忙又生生地直起腰来道:「那公子小心。不要再使力气。」 榻上的水梅疏轻柔地道:「多谢您辛苦了。」 房中的人呼吸之间,便散了个干净。方才还热闹如集市,如今只剩下两人。 灯火如昼,此时两人相对,水梅疏望着半边身子缠着布条的楚茗。在灯下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臂,俊逸潇洒,梦中良人不过如是。 水梅疏脸一红,垂下了目光,也掩住了她的万般思量。 楚茗没有着外衫,就这样上了塌,躺在她身边,伸臂将她搂在了怀中。水梅疏轻呼一声,瞬间脸红了个透,她只觉脸颊贴在他火烫的胸口,呼吸之间,彼此肌肤相触,比往日更加亲密。 水梅疏忙闭上眼睛,小声道:「雨大夜来风寒,你,你穿上中衣吧。」 却听楚茗沉沉道:「你正靠着我,怎会不知我浑身滚烫,没有一刻能够冷静。」 水梅疏忙偏过脸,时楚茗只觉她微细的头发擦过身子,越发让他心都痒起来了。他搂紧了她,轻声道:「别乱动,歇息吧。」 水梅疏靠着他,不再挣扎,只是他的热气让她也浑身滚烫起来。她臂上的刀伤在这火热之中,也似乎更痛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那低吟出声。楚茗望着她红透了的脖颈,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了。 他轻声问:「若有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儿,但完成起来十分辛苦,你可愿意去做?」 水梅疏心中一惊,他,他这是自己造反还不够,想让她与她一起么?千般事都能依他,唯有这件,万万不能。 她轻声道:「我不做违反法度之事。」 楚茗忍不住轻笑一声,他道:「你小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他叹气道:「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你夫君并不是反贼吗?」 水梅疏先听到夫君,只觉心口被什么烫了一下。这一句在她心中耳边回荡,夫君,他是我的夫君么?后面那一句竟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英俊的脸,他的黑眸闪着光,里面满是柔情。 第50章 她顾不得脸红心跳,忙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那你是做什么的?既然不是反贼,你为什么会被官兵追杀?」 楚茗的眸子一闪,还没等他开口,水梅疏眼睛亮了:「莫非,表哥你也是赤龙卫吗?所以,赤龙卫的鹰才会认识你?」 到此她一直迷惑的事情都有了答案,她竟微微兴奋起来:「表哥,你可知道,我们前几天捡到黑蛋之时,我在树洞中看到它腿上的竹筒要去解,黑蛋很凶不让我们动。可是它嗅到我的味道,它就不反抗了。其实黑蛋是和你一样,都喜欢我的味道是么?」 楚茗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对,娘子真聪明。」 水梅疏不由笑靥如花。这些天来她一直为此烦恼。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反贼,忧惧始终沉沉地压在她心上。虽然她相信楚茗是心系苍生不滥杀无辜之人,只是他做了反贼,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 她甚至都不敢深究他的过去,更不敢想象他的未来。如今这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 楚茗望着脸上满是欢欣的女孩儿,他的心中忽然有些苦涩。「你这么喜欢赤龙卫?」 水梅疏摇摇头,又红着脸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大英雄……」她忽然轻声叫了一声。 原来是楚茗张唇咬住了她的唇瓣,他凝视着她,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星光:「不要看别的男人,不要夸赞别的男人。我不是赤龙卫,我只是帮他们做事,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水梅疏被他噙住唇瓣不放,好像一只柔顺的羔羊被狼叼在了口中。她的手掌抵在他胸前的肌肤之上,只觉浑身火热。一点婉转柔媚的低吟从她的齿间流淌而出,两人都不由一惊。 楚茗这才轻轻松开了牙齿,舐着她红润饱满的唇瓣,问:「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般喜欢赤龙卫吗?」那好吧,朕也给自己加个赤龙卫的头衔算了。 水梅疏终于可以开口了,她满面红霞,轻声道:「不是那样的。只是你不是反贼,我很开心罢了。表哥,你为什么看我误会你的身份,你却不曾告诉我实情?」她想起来了,之前他还故意说:「你现在不怕我是反贼了?我现在说我敢娶,水姑娘你敢嫁吗?」 水梅疏忽然心中委屈,她头一歪,转过了身子,不想再理会他了。 却被楚茗从身后抱紧了,他轻叹道:「虽不是反贼,但是我做的事,也是想要颠覆乾坤,重塑朝堂,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事儿。在我为人的志向上,我并不曾对你说谎。」 水梅疏心头一紧,刚刚挪走的大石头,又重新压在了心上,她忍不住回身望着他:「你是不是欠了陈先生很多人情债?那你要还到什么时候呢?这样总被官兵追逐的日子,总受伤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楚茗凝视着她:「果然,你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是吗?你不愿跟我走,害怕我的生活危险动荡,也是你顾虑的原因之一,对吗? 水梅疏望着楚茗,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到跟他走。走?走到他那个美人如云的富贵大家族里去,做一个不敢大声讲话,做什么都要看别人眼色的妾室吗?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离开了他一点儿,躺回了自己的枕头上。他们离得这般近,肌肤相亲唇齿相依,可是其实他们并不真正了解对方。 她轻声道:「是,也不是。」 楚茗伸手扳过她的脸来:「你想说什么就说,你说,我就听。」 水梅疏摇摇头,她的手抚摸着他漂亮的眼睛,鼻子和唇,她轻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是反贼也罢,是为赤龙卫做事也罢。我们都只有现在,没有未来。 楚茗只觉她柔软细腻的手指尖抚在他的唇边,她眼里似是迷恋又似在伤怀,那一双美目盈盈,在烛光之下,更加美丽。 他张唇亲吻着她的指尖,问:「你如今已经知道我不是反贼了。那你肯帮我吗?」 水梅疏见他凝视着他,黑眸十分认真,忽然明白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对他至关重要。 她望着她,指尖酥麻一直传到心中,她轻声道:「不要牵连水家和妹妹,我就帮你。」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她明明是最守法不过的良民,竟答应跟他去做危险的勾当。 楚茗微微松了口气,将她搂回了怀中,咬着她的脖颈。他的热气扑在她的细腻的肌肤之上,压着她半边身子,她被他抱个满怀,鼻端都是他的气息。 他轻柔地吻着她,昏沉之中听他道:「等你好起来,继续跟我学制香吧。我的大熙第一女制香师。」 水梅疏猛然睁开眼睛,她推住了他,问:「难道你要我帮的忙,就是这件事吗?」 时楚茗将她搂在了怀中,将各种复杂情绪都隐藏起来。他问:「是。你愿意吗?并不是简单调一些香就好了。你要勤学苦练,做个真正的制香师傅。」毕竟是大熙第一女制香师,代表着大熙的脸面。 水梅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望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此事的来龙去脉,你总得与我说吧?」 时楚茗看着她的红唇,眼眸一深,他抬手一挥,房中的灯烛皆熄灭了。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雨声渐细,扑在窗棂之上,沙沙作响。 时楚茗轻声道:「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他要与我们打赌,比拼制香。他手中也有你身上的同香,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总之我们得尽快将你身上这香调制出来。」 第51章 水梅疏轻轻环上了他的臂膀,枕着他的肩窝问他:「比斗制香,是要比什么?现场做香么?很难么?」她心中十分忐忑。自跟随楚茗学制香,她也翻出了娘亲的香谱来看,看那些名贵的香品,各个价值连城。她连见都没见过,到时候怎么跟别人比啊? 「定在什么时候呢?我们还有多久的准备时间?若是我输了呢?」水梅疏只觉心中十分紧张。 却听楚茗的回话已经含糊起来,他好像要睡着了。「定在冬至雪后,到了冬天百花凋谢万物凋零,正需要香品来让人怀念花木葱茏之时的香味。」 水梅疏听他说的温柔而且平静,忽然也不再紧张了。她意识到她紧张是因为她害怕坏了楚茗的事儿。现在楚茗如此淡定自如,她的心也就跟着静了下来。 她摇了摇楚茗的胳膊:「别睡着啊。再与我多说一些。你们的赌注是什么?要输了呢?」 楚茗没想到他都熄灯装睡了,水梅疏依然不肯打住这个话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摸了摸水梅疏的脸颊轻声道:「你可知道你价值连城?」 他又有点气闷,阿巴斯那该死的混蛋,不知道看出什么来了,非要大熙的赌注就是女制香师本人。为了让这个赌约成立,阿巴斯居然真同意将香都作为香国的第六座城的赌注。 阿巴斯都赌上了自己的都城,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若再反对,就很不合常理,简直立刻就把水梅疏这个破绽,卖给了阿巴斯。 他心中一阵烦扰,咬上了她的脖子道:「大熙第一女制香师,你可要争气。不要将自己输给那个坏家伙。你要输了,到时候我就只能发兵灭了他们,不管打多少年都不把你让人!」 楚茗说完自己也不由微笑了,这般幼稚。可他又不由悚然一惊,这番话,自己有几分认真,若真如此行事,那么自己跟父皇又有何差别? 窗外雨声沥沥。兰慈寺东面的一座待客院落之中,众人正在激烈争吵着。香国使臣和大熙的官员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一点点地确认着两国的停战重开边贸的条款。他们锱铢必较,地上一片狼藉,扔着各种文书草稿。 两边的人都脱了外袍,一个个衣衫不整,满脸疲惫,但是却眼冒金光,杀得不可开交。 阿巴斯路过望了一眼,呵呵笑了道:「大家都挺有精神嘛。很好很好。」香国使臣塔易跟在他身后,看到屋中的情形却有点忧愁。他小声道:「大熙皇帝太过狡诈!我们的人远道而来,本来十分疲惫。现在他们不让我们休息片刻,就要连夜谈判。这样签订的条款,一定对我们很不利。」 阿巴斯合上了门,悠闲地朝自己的住所走去,他冷峻地道:「塔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求和?」 塔易不再说话,但是深感屈辱。去年时楚茗御驾亲征,阵前连番斩杀香国七名大将,得了战神之称,威慑海内外,沿途小国纷纷称臣。 阿巴斯轻叹道:「如今是险中求胜的局面。走,去看看兰旻阳。」 塔易引着阿巴斯来到了东厢房。一进去就听床上的人低声呼痛。拨亮了灯一看,正是那鸿胪寺丞兰旻阳。他鼻青脸肿,目光涣散,看上去十分凄惨。 塔易给随从使了个眼色,他们就将照料兰旻阳的人引了出去。随手合上了门。 塔易凑近兰旻阳问:「大熙皇帝身边,有一位女制香师,她是何人?」 兰旻阳本来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听到这样的话,却不由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暗色,他道:「从未听说。」 塔易看了一眼阿巴斯,两人都皱了皱眉头。阿巴斯嗅到那样的香,此女定然真有其人。看来大熙皇帝将她藏得很好,多半是兰旻阳官职不高,没有听闻。 阿巴斯沉着脸,让塔易也出去。 斗室之中,烛光闪闪,雨声未歇,一股寒气袭来。他俯身在兰旻阳耳边轻声问:「令木在哪里?」 兰旻阳的眼神迷惘,听不懂的模样。阿巴斯想了想,又道:「是香国来的人,擅长制香,四十多岁,一个光头绿眼睛。」 兰旻阳却眼神一闪,似乎是记起来了:「皇上很看重他,将他安置在……」 「哪里?」阿巴斯不由有点紧张,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令木这狡诈的叛徒,他捉到他之后,定将他千刀万剐! 兰旻阳皱着眉头想了想,费力地道:「藏在了……临王世子时楚葛的府中。」 阿巴斯睁大了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阴狠:「临王,很好很好!」雨声渐大,将他们二人的话都淹没了。 此时在待客的禅院之中,雨声敲打窗棂,时楚茗的话,也变得模糊起来。水梅疏离他近一些,才好听他到底说什么。他方才的那玩笑说的轻描淡写,可语气中隐隐夹在着压抑的暴戾。 她一怔,不由轻轻问,「表哥你说真的还是玩笑?表哥别总是用这种口气说话。此时灭了灯,我也不知道表哥是在认真与我说事情,还是在开玩笑了。」 她的话音刚落,却只觉脖颈上噬咬的力道加重了,她不由轻轻喘息着,伸手摸着他的发。他发质出人意料地柔顺,像一匹光华柔软的缎子。 她的手指微挑,已经将他的发髻打开,光滑的长发洒了下来。他似乎微微一怔,不再咬着她的脖颈,而是在黑暗之中抬起头来望着她。 水梅疏睁大了眼睛,窗外一点摇摇晃晃的灯火,在云母皮纸糊的窗棂上闪动。室内依然一片黑暗,她只能看到影子。她悄悄挑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将他光滑的发尾与自己的长发在手指尖并拢,绕了一圈儿,仿佛这样做,他们就已然结发。结发相与共,丝缕传情谊。 第52章 她的心跳加快,脸如火烧,不由庆幸在这黑暗之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在她挑落他发髻之时,时楚茗就一直在凝视着她。战场上的将军,若被人打落头冠头盔,那便是他的死期。可是她这般做的时候,他居然没法子生出防备。时楚茗自己都十分惊讶。 直到他看到她将两束头发缠在指尖,脸上泛起红晕,迷离的眼波之中都是喜悦。他的心也重重一跳。她,她原来也想嫁给他,也想与他度此一生啊。她唇边那隐秘而又快活的微笑,让他的浑身都似乎要燃起来了。 瞬间他好像被裹在了大火之中,骨头都烧得劈啪作响。他又感觉到了那激烈的渴望。他对这样的情形,已经不像开始那般无措痛恨了。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都有点红。他全身都叫嚣着,她想嫁给你,她不会拒绝你,撕碎她,让她再也逃不走,将她全身上下都打上你的烙印,叫她臣服与你,此生再不能离开你。 可是他却只是静静盯着水梅疏,看她将那束头发卷了几卷,轻轻放在唇边亲了亲,又十分小心地松开了手。 两束光亮柔韧的发,散开来,洒在她的身前,依然纷乱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他们此刻一般。似乎不分彼此,其实却泾渭分明。 看到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薄的伤心和隐约的不甘。时楚茗的心竟也不禁微微一痛。他眼中的隐隐红光,逐渐消退了,而那些叫嚣着要他立刻就征服她的声音,也偃旗息鼓了。 他的额头上都是汗,却如释重负。没什么好怕的,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人和野兽不同之处,在于人有理智。他不是他的父皇,不会凭着本能行事。 他重新躺了下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不是玩笑,是认真的。所以娘子,你要赢。一定要赢。」 水梅疏不知道他直起身子做什么,可能是有点热吧。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她轻声道:「这般挤在一起,你是不是休息不好。不如……」 时楚茗打断了她的话:「在你身边,嗅到你的味道,我的内伤才好得快。」 水梅疏小声道:「那,你是不是很热。其实我的伤也好一些了,不用总是紧闭门窗了,见一点儿风也可以的。」 时楚茗嗓音低沉道:「不行,等伤口长好之前,再热也忍一忍吧。我会常为你擦汗。」 水梅疏没想到话题会滑向这个方向,她的脸微微红了。她手指轻轻滑过他搂着她的臂膀。没有着中衣的手臂,坚实的肌肉、光滑火烫的肌肤就在她指尖,他身上也汗津津的,他的男子气息更加浓烈,盖住了两人身上的药味儿。 她划来划去,让时楚茗的气息又陡然一促,他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却听她轻声道:「你也很热,为什么总想着我呢?表哥你不用这般待我的……」 你待我这般好,以后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如今我们只相处十几日,一想到将要分别,我就觉万般难舍。若是真如我们之前的约定,等到九月重阳,我还如何能舍得让你走呢? 楚茗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他凝视着水梅疏。水梅疏也正望着他,眼中皆是恋恋不舍。 他也不由心跳加快,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他仔细描摹着她唇瓣的形状,看躺在枕上的她,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清明,眼神变得迷惘起来。 她不由伸出手去,紧紧攀住了他的后背。她的手正按在他的伤口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可是他却只觉一阵快意,方才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渴望,陡然又升腾起来。 他头上渗出了热汗,而她也面色酡红,仿佛醉酒一般。她那隐隐的淡香似乎混入了一丝甜腻,变得更为浓烈惑人。这味道已经不再像他的珠串,也不像他闻到过的任何一种香。她在黑暗之中,仿佛变成了一朵奇异而美丽的花,绽开了娇嫩的花瓣,清露点点,似乎在诱惑着疲惫的旅人去品尝它。 他迫她张唇,吸吮着她的唇间甜蜜,只觉自己已经被她捕捉到,困在了罗网之中。他的隐忍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如渴血的猛兽一般,猛然咬住了她的唇。 水梅疏昏沉之间,觉出了他的变化。忽窗外一阵狂风卷着暴雨,霹雳吧啦打着云母皮纸窗纸,「啪嗒」一声,未扣上的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 雨点裹在劲风之中,猛然吹了进来,带走了一室炎热,也带走了那浓烈的香气。两人不约而同地清醒过来。 时楚茗眸子一紧,他方才居然差一点儿就要失控。他松开了她,躺在一边,平息着他的剧烈心跳。 而水梅疏也松开了箍着他脊背的手,她喘息着轻声道:「表哥,你伤口疼么?对不住,我……」 时楚茗重新翻身,为她拉好了被子,伸手拍出一掌,轻飘飘地将那扇窗户又重新关上了。 他搂紧了她,浑身都在痛,他低沉道:「没事儿,睡吧。有事明日再议。」 谁也没想到这雨居然下了一整夜还是没有停。雨意沉沉,天光暗淡。时楚茗和水梅疏睡得不知道了时辰。 熬了一晚上又一个上午的陈瞻杰,一脚深一脚浅地来找时楚茗,却被杨银寿公公拦住了。「皇上昨夜伤口又不好了。折腾到很晚才入眠。若没有天大的事儿,小陈大人就等等吧。」 陈瞻杰自己也累得要命,就转身回自家院子中去,先找老爹看看。不料扑了个空,说陈贤照去找方丈大师了。他累得再不想动了,直接就倒在陈贤照的床上,准备入睡。 第53章 可陈瞻杰却觉得薄薄的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他眼前一亮:「老爹,你平日里道貌岸然,莫非晚上在偷看春宫图?」 他精神头来了,搬开枕头,却见下面放着一个陈旧的装订好的册子。封面是高丽纸,边儿都卷了,看起来时常握在手中。 他更加好奇,父亲状元出身博览群书,不知道他压在枕头下的会什么书?他翻开来,草草看了几行,却不由冷汗直冒。心中大惊,不由轻声道:「爹,你保存整理这些东西,是想要做什么?你不是说如今朝堂刚定,再不能掀起血雨腥风吗?」 他的目光落在「崔无痕」三个字上,不由苦笑道:「爹啊,您老平日里不入脂粉地,居然是个真风流。」 隔壁高树之上,宁三抬头看了看在雨中越发显得绿意盎然的茂密枝叶。他纵身直上,正好落在了徐七的不远处。 宁三喊道:「喂,换人了。你淋了一天了。去休息吧!」不见有人回答,他拨开浓密的枝叶,树叶上的积水溅了一脸,却看到徐七苍白的面颊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晕。宁三吃了一惊,不由伸手探他的额头:「你不行了。好烫手。好了,我准你休息,你别再强撑了。死在这儿可就糟糕了。」 徐七拨开了他的手,嗓子沙哑道:「我好得很,你离我远些。到中午才换人,你来早了。」 宁三叹气:「你傻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即便下雨天光暗,看不出来,你肚子难道不饿吗?」 徐七望着对面那紧紧关着门的小院。他道:「可是皇上也一直没有醒。」说完他的脑海中却闪现出昨夜那女子的模样,热意涌流之时,他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宁三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他顺他的目光往西去,皱起眉头:「板子没打醒你?你再如此,我就报告莫统领,调你出京了。」这样你还能保下一条命。 徐七却一言不发地跃下了大树,落地之时,身子晃了晃才站稳,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宁三拧起了眉头,又转头看着皇帝的房门。他拧着眉头,抱着胳膊倚在树上,道:「皇上若没有七夕遇刺,就不会流落山村,也不会被女人迷住。一切都是薛凌郡主的错。」 此刻薛凌郡主正和他哥哥在烂陀山的山道上艰难前进。他们夜半时分,接到了郡主的信,说临王居然带着一队人马,上了毓景花庄,堵门强行索要时楚葛。 大长公主脾气火爆,岂能受临王要挟。下令闭门戒备,两方人马竟将要打起来了。而临王手中竟有太后搜府的懿旨。当下薛凌兄妹两人不敢耽搁,忙冒雨下山。哪里知道雨夜行路,竟十分凶险。 夜半狂风暴雨大作,薛睿感觉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他让停车休息。幸而薛睿当机立断。他们刚停下,前方就有巨大山石滚落,堵塞了道路,还伤了不少行人。 附近山上的村落中,还住着大量未归乡的香客。听到消息,他们与村民一起,急忙挖掘道路上的落石,抢救伤者。而薛凌他们的马车从黎明起就没法再前进了。 薛凌十分暴躁,薛睿更加心急如焚:「若是没有你,我就抄山路翻过山去了。让你在兰慈寺多待一会儿,你非要跟我一起来。你现在回转兰慈吧!」 薛凌使劲儿拽住了哥哥的胳膊:「别想丢下我!我不想看到尚青那个混蛋!」 薛睿看着妹妹,长长叹了口气。妹妹如今在七夕做下那等事儿,虽然秘而不宣,可是京城贵胄哪个不是人精,不会有人在局势未明之前与她定亲。此时丰国公世子回京,真是瞌睡送枕头的好事儿。 若能迅速地嫁给尚青,离开京城,妹妹也许就能躲过祸事。可是妹妹却一味任性,完全不懂大家的苦心。 薛睿终于忍不住道:「薛凌,你这种笨脑子,是怎么想出来给时楚茗下药的主意的?」 薛凌虽然十分气愤,可是她却眼神一闪,躲避着哥哥的眼神,也没有立刻回嘴反驳哥哥。薛睿立刻察觉不对,一把拽着她厉声问:「谁挑唆的你?怎么母亲居然没有查问清楚?」 大长公主那般精明,徐睿没想到她居然灯下黑,没有查问明白。 薛凌皱眉头,使劲儿甩脱他的手:「你做什么?就会欺负妹妹!没有谁,是我自己想的!」 薛睿怒道:「那药是随便能得到的吗?谁给你的?快点儿说,要不然我就丢下你,我自己回毓景花庄去!」 薛凌哇的一声哭了,「你凶我,你们都喜欢姐姐,不喜欢我!娘亲偏心,你也一样!你们都只认姐姐是薛家女儿,就觉得我丢了你们的人!」 薛睿头都变成两个大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什么外面的贵女们个个都善解人意聪慧晓事,就是自己的姐姐也温柔贤淑,十分能干。可这小妹妹却这般一言难尽。他想到大长公主府今日的困局,决定不等了。他立刻掀开了车帘子。 薛凌看哥哥真的这般无情,忙一把拽住了他:「你丢下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她这些日子连番遭受打击,还屡屡被训斥,实在委屈极了,她哭得毫无形象。「反正表哥也找不到,他肯定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薛睿只觉魔音穿脑,他低喝道:「闭嘴,时楚茗没有死。他找到了!」 他看着妹妹瞬间就不再哭泣,满脸涌上狂喜。薛睿内心十分无力,他叹道:「时楚茗的确活着,可你好好想想你对他做过的事儿吧!母亲说得对,今日的时楚茗已经不再是往日的他了。你现在还不打算把事情交待清楚吗?你要替那个撺掇你的贱人顶罪吗?」 第54章 薛凌看着哥哥,抹了抹脸上的泪,「娘亲都知道。我告诉过她了。」薛睿依然满脸怀疑地看着她。薛凌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个爱说谎的人吗?好我告诉你,这个主意是姐姐出的!」 薛睿也大怒:「姐姐在海上失踪半年了。娘亲现在还在不断派人出海找人。你在十几天前的七夕给时楚茗下药,怎么也敢推给姐姐?平日里你就天天让姐姐给你顶缸,你还有点儿人性没有?」 薛凌却不再哭泣,她双目红红的:「你们一个两个都只喜欢姐姐!你跟娘亲说的话一模一样,我就是不想听你骂我,才不想告诉你!就是姐姐说的!姐姐为什么会出海你知道吗?引她上兴源号的那个水家的小子,你知道姐姐喜欢他吗?」 薛睿大吃一惊,「你从头说!水家的小子又是谁?」这个姓氏划过他脑海,他立刻想到了那位绝色佳人,姓水的人不多。他的心里隐隐有点担忧。 薛凌嘟着嘴道:「姐姐喜欢那个小子,可他是我们家的佃农,身份太低。他死活不敢高攀,犟着要跟姐姐分开。去年夏天,他们两人在我们花庄的花圃里拉扯,全叫我听到了。姐姐让我不要告诉你们。她说她有办法让那小子听话。」 薛睿脑子嗡的一声,虽然大长公主十分彪悍,可是并不曾豢养面首什么,倒是他们父亲十分风流。姐姐到底什么时候学成这个模样。薛睿简直不敢相信。可是想到他大姐心思缜密,外表温柔实则胆大包天的性子,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薛睿的声音低了下来,「那她,她就把那药给了你,让你有样学样,去药时楚茗?」这可不像姐姐能做出来的事儿。 薛凌这才不情愿地道:「不是。我问她有什么法子让那个小子就范,她说他有法子,她又不告诉我她怎么做。我就很好奇,一直派人盯着她,看到她从府外买了那药。我也让人去买一样的。结果那卖药的不卖给我,我甩鞭子吓唬他,他才给了我一份一模一样的。他还告诉我,这个药给男人吃了,我能一举成孕。」 薛睿瞪着她,「卖给你药的王八蛋是什么?」 薛凌看哥哥不骂她了,放下了一点儿心:「我告诉娘亲之后,娘亲也去找过,可是他就像个假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娘亲说……」 「你被人设计了!」 薛凌点点头,「对,哥哥,娘亲也是这么说的!」薛睿看着妹妹,只觉一阵疲倦袭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自从时楚茗失踪就忧心忡忡了。若这是个事先策划好的连环套,那么他们已经落入别人彀中。 他抬头看着妹妹:「你到底看上时楚茗哪里了?他是生得略好一些,我看尚青也不差啊。京中的俊秀公子那么多,你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薛凌又瘪了瘪嘴:「我告诉你们,我除了表哥谁也不要!别想着把我卖给什么人!」 薛睿沉着脸道:「时楚茗回来了,你先看看你的亲表哥,怎么处置你的罪吧!你此番害他差点儿丧命,娘亲也保不住你了!时楚茗明明从小到大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好脸,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只要一举成孕,就能得了他的心?」 薛凌脱口而出:「谁要他的心了,我就是想要他的人!」 这话出口,莽撞的薛凌也不由有点害羞了。她红了脸扭过头,有点伤心地道:「反正他也不喜欢我,那我又那么喜欢他。不如就怀个他的孩子吧!」 薛睿没想到妹妹还有这样的了不得的志向。他简直哭笑不得,他一直对时楚茗怀着淡淡的杀意,可是听了妹妹的话,那杀意竟雪化冰消了。被妹妹盯上可真惨。 薛睿也有一些自责,自己家中的姐妹想什么,他竟然全然不知。若不是两个姐妹接连出事,他也不知道她们的心事。 他叹气道:「时楚茗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想过如何面对他的惩罚吗?尚青是不行了。这几日,我们再给你找个差不多的良婿,你赶紧出京吧。」 窗外雨声哗哗,天色更加阴沉了。薛凌却回头道:「不。表哥要杀我就杀好了。要是他肯亲自动手,我也算如愿了。」 薛睿一直知道妹妹迷恋时楚茗,他只是觉得她蠢。没想到她是疯了。 而薛凌则想起了七夕那夜浴血杀神一般的时楚茗。那时候时楚茗愤怒地望着她,低喝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你在找死吗?」她惊慌失措,看着满眼泛红的时楚茗,只觉他马上就要取了她的头颅,就像他撕碎那些杀手一样。 她结结巴巴地哭着道:「表哥,我只是喜欢你!我不是要害你,表哥!」 可杀神一般的时楚茗,却在七夕的灯火辉煌之中,凝视着她,显得既危险又英俊。他忽然冷笑道:「我不喜欢你。薛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他击出一掌,将她击飞了三丈:「滚吧!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就是你的死期!」 薛凌想到这儿,身子微颤,她看着哥哥道:「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表哥。你记得吗?小时候去找时楚茗的娘,那个歌姬的麻烦,表哥却忽然冲出来,夺了我的鞭子,还打了我一巴掌,打掉我一颗牙。」 薛睿目光一沉,那些童年往事,他几乎忘记了。时楚茗那时候是个小可怜,并不像现在这么威风。他模糊记得好像当时时楚茗打了薛凌之后,被吊着抽了三天三夜,差一点儿就断气。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忽然将时楚茗放到膝下亲自抚养,比待他这个亲儿子还好。他有的东西,时楚茗也有。时楚茗有的,他却没有。后来他才知道时楚茗是皇帝舅舅的儿子。 第55章 薛睿看着妹妹冷冷道:「你有毛病吗?他打了你,你就喜欢他?那我给你找个大老粗,让他天天打你,你是不是就会换人喜欢了?」 薛凌瞪了他一眼。薛睿又叹道:「从小到大,你总给他找麻烦。妹妹,除了有病的人,没人喜欢对自己不好的人。你死了心吧。」 薛凌怒道:「你说谁有病?时楚茗不是也不喜欢我,对我不好吗?我就喜欢他!哥哥,原来你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只听前面人群一阵欢呼,道路终于畅通了。他们兄妹两人不再斗嘴,急忙催促车夫往前。 却听雨声哗哗之中,群山中忽然传来了声声呐喊,在山壁上回旋,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人:「破天教,替天行道!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只杀贪官,不杀百姓!」 薛睿大惊,他急速跳出车子,灰蒙蒙的天幕之下,大雨笼罩四野。此时他看不明白敌人的虚实。只听草木浓密的山间四面八方充斥着喊声。不知道那云雾茫茫大雨滂沱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听这喊声,好像他们将烂陀山都团团围住了。 薛凌也有点害怕,掀开车帘,雨水扑了进来:「哥哥,破天教是什么?」 薛睿皱着眉头道:「是诸王之乱之后,几处草寇汇聚起来的反贼。不是说他们大部分都被剿灭了吗?为何在这京畿重地,烂陀山下,又出现了这么多反贼?」 而此时山下一队迤逦的长队,也停了下来。太后正抱怨她的腰都要颠散了,让大宫女岳子兰给她捏着腰。听到那远远的喊声,她吓了一跳:「这,破天教怎么跑出来了?快遣人去问国舅。」 她的话音未落,轿前打马过来一个高大的暗金甲中年将军。正是太后的哥哥,国舅秋克忠。太后手指颤抖着,撩了几次都没撩开帘子,还是岳子兰替她撩开了帘子。对上秋克忠,岳子兰脸一红,闪到了一边。 秋克忠深深看了一眼岳子兰,看着拿帕子擦眼角的太后,忙策马走近来,跟随着太后的轿子。他道:「娘娘放心,今日跟着出来的都是极为精锐的兵勇。破天教自从教主死后,就势力萎缩,现在的人不过都是毛贼而已。自会手到擒来。」 太后哭道:「哀家怎么就这么运道不好,看望受伤的儿子,还能碰到反贼。」 秋克忠深知太后一旦开始哭,没有半刻钟,你别想离开。他立刻温言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如今雨大,我们到前面的半山亭子落轿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若有蟊贼,我就顺手料理了他们。」 说着他行个礼,丢下妹妹跑了。 太后只觉胸中被噎了一下,当下脑子里什么反贼,什么儿子都没有了。她泪水涟涟目光朦胧地望着车中的宫女太监们:「国舅他这是嫌弃哀家了么?」 岳子兰忙上前拿帕子为她擦泪,「娘娘,国舅是担心娘娘受惊,急着去前面部署了。那破天教很厉害的,您忘了吗?盛安三十年的事儿。」 太后瞬间停下了擦泪的手,她抬头端详着她的大宫女:「你不是才二十多吗?盛安三十年,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 岳子兰的手微微一顿,她轻声道:「太后,您又忘记啦?我是奉娘亲之命进宫来侍奉您的。我娘亲是武舒婷,您原本宫中的宫女。」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又盯着岳子兰,重复了一遍:「武舒婷。」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又重新陷入自怨自艾之中:「唉,哀家老了。」 此时烂陀山巅,薄薄的雨雾为群山笼上了一层淡青的薄雾。雨水打在小院的灰瓦之上,叮当作响,院中已经开始积水。低洼的地方已经不能通行。 这样的雨天,让人无论如何都睡不醒。皇帝搂着水梅疏,两人梦境缭乱,都知道应该起身了,可是在朦胧中听着窗外的雨声,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大雨带走了暑热,两人在房中睡得更惬意了。直到门被拍响:「姐姐,你在里面吗?你不会一个人走了,把我丢下了吧?」 水霜月的声音比鸡鸣还管用,水梅疏猛然睁开了眼睛,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她不由轻声呼痛。时楚茗也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只觉头都睡得有点晕,问:「什么时辰了?」 水霜月在门外喊道:「已经过了午时啦!姐姐你还在啊。你怎么这么能睡呀!你读书时候,是不是总迟到,所以你后来才不去学堂了?」 水梅疏没想到妹妹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她的短。她忙道:「你别瞎说。你等着,马上就给你开门。」 时楚茗眼里含笑,轻声道:「小妹说的是实话吗?」 水梅疏一低头,就当没听到,惯常叮嘱他:「收拾好了再开门。」 却见楚茗忽然不动了,他回过头来道:「你我这样算什么呢?」 水梅疏还有一些不清醒,却没想到他与她缠了一晚上,大清早还不放过她。她凝视着阴暗的天光之下,显得更加英俊的男人:「表哥说算什么就算什么。」 楚茗看她似乎不高兴了。他俯身在她脸上一吻道:「虽无媒妁之言,可是你我这般,与夫妻何异?我们就是夫妻。」 水梅疏不由脸红了,她本来以为他又要她跟他走什么的。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她怔怔地睁眼望着他,其实这些天来,他们耳鬓厮磨之时,她也常这样想。我们就是夫妻。 她垂下了眼帘,忽然心中觉得欢喜,她轻声道:「表哥总是这般,哪有人这般的。起先是总说要我跟你走,现在又直接就说我们就是……」她虽然埋怨着,可是话音之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欢喜。 第56章 楚茗也不由被她话中的喜悦感染,他的唇边泛起了笑意,他低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么,水姑娘,你愿意吗?」你当然是愿意的。否则你也不会偷偷地为我们结发。 水梅疏和楚茗彼此对望,眼神胶着。门外的水霜月又开始拍门了:「姐姐,快开门呀。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跟着水霜月的几个宫女互看一眼,都不由红了脸。遥香手搭在她肩膀上,「霜月姑娘,我们不如回屋再等等吧。他们身上有伤起得慢。」 水霜月皱着眉头道:「为什么姐姐受伤,不让我跟姐姐一头睡,表哥却可以!不是说男女长大了,就要避嫌,只有夫妻才能睡在一起吗?」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闹了个大红脸。她们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我的小姑奶奶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呀!可是大家心中也不明白,皇上这样伪装身份,跟水姑娘玩扮家家游戏,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和水姑娘已经如此亲密了,可为什么还不让她们改口。她们也很想知道,可是谁敢去问呢? 此时忽然门推开了,楚茗望着门口的水霜月。水霜月也抬着小脸儿,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表哥,你若不是我姐夫,那你不能与她睡一头!你明白吗?」 大家都不由低下头来,没人敢看皇帝此时的神色。遥香忽然有点明白了。若是皇上说出了身份,他也就不会被个孩子抢白了。皇帝大概是喜欢这样的平民生活?她年岁最长人也最聪明,知道皇帝的出身成谜,少时经历恐怕也很坎坷。可能这样的民间生活,让他觉得怀念吧。 遥香低下头去,不敢泄露她内心的揣测。却听皇帝好听的声音中透着一分轻快:「小妹说得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我姐夫吧。」 众宫女都惊愕地望着皇帝,皇帝扫过她们的脸。她们忙都恭敬地低下头来。皇帝淡淡道:「从今日改口叫少夫人。都记下了。」 众宫女忙福身称是,可是心中却很想问,我们宫里有少夫人这个品级吗?皇上啊,您到底在做什么呀? 水霜月则开心地道:「好!姐夫!」说着她就冲了进去。 她看着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的姐姐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对嘛。姐姐你别瞒我啦。我已经长大了!」 水梅疏惊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待要否认,可是想想自己跟楚茗这般模样,确实与夫妻无异了。若否认了,她竟没法跟妹妹解释她的做法。妹妹已经够调皮了,可别让她学自己耽溺于情爱,不能自控的软弱模样。 她的神色不定,抬头却看到楚茗眼眸里的柔情蜜意。他很高兴。 水梅疏微微一怔,心中没了那些杂念,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欢喜。她那颗微微加快跳动的心,出卖了她的真实感受。假的也罢,露水姻缘也罢,即使只能和他做一时的夫妻,她其实也是开心的。 她终于下了决心。他们如今已是这般模样,自己委实不该等三个月后,就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谈婚论嫁。 那就先认下这位夫君吧。夫君,两个字,在她舌尖上喉咙里心坎上滚了几滚,她竟觉得十分甜蜜,不由脸似火烧。 水霜月看姐姐半起不起,却红了脸,不由道:「姐姐,你是不是伤口痛啊?那你别动了!其实是厨房来问我,你吃不吃饭啦?都中午啦,不吃会饿的!」 水梅疏红着脸道:「不饿。」 却听身后楚茗道:「不饿也需少用一些。不若先盛一碗汤吧,娘子。」他呼唤的那般自然。跟着进来捧着盥洗用品的诸位宫女们,不由眼角都跳了一跳。芳馨更是心扑通扑通跳,偷眼看楚茗,怎么平日里那般冷情的皇上,如今唤出娘子两个字来,听起来却这般深情悦耳? 芳馨只见皇上正专注地盯着床上的水姑娘,他的眸子温柔又喜悦。芳馨既觉心动不已,又不免自惭形秽。也只有水姑娘这般的绝色女子,才能让皇上注目吧。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分痴心,能不能有结果。 水梅疏被楚茗看得也有点心跳,她扶着妹妹缓缓坐了起来,越发显得身姿窈窕,纤腰楚楚,她轻声道:「不想吃。」 水梅疏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不久之前就发生过。只是对话的角色换了。她抬起头,唇边不由绽出一丝微笑,若牡丹初绽。在这七月的阴沉的雨天之下越发显得美丽。遥香四个望着她,也不由有点呆,原本就觉得水姑娘容颜绝世,没想到当她这般眼波流转之时,纵是女子也觉得心动。也怪不得皇上对她这般娇宠。 当下四人越发觉得这个扮家家游戏恐怕要成真。他日少奶奶变宠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免更加小心侍奉了。 时楚茗望着她,眼眸一闪,若没有这么多人,他一定去尝尝那发着微光的红唇到底有多么甘美。 却见她微笑着道:「要哄病人吃饭,可是力气活。」 皇帝心中一动,他也知道她在说她尽心为他做饭,可他却故意挑剔刁难她的事儿。他眸中的笑意更浓,「其实不难,只要有一样金贵的调料佐饭即可。」 水梅疏有点惊讶地望着他,她于厨艺十分自得,虽看不出他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还是望着他,等他揭晓答案。 不料却见他唇边带笑,无声地说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水梅疏知道他又在调笑,她的脸一红,转脸不想理会他。 第57章 却见蒋落雨姑姑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她看到皇帝终于起身了。等他净面漱口之后,蒋姑姑道:「陈大人有请。说有要事。」 水梅疏差一点儿就要说不要去,忽然反应过来这屋中人甚多。自己的话若传到陈氏父子耳中,给楚茗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时楚茗自然知道水梅疏的担忧,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搂了搂她道:「别忘了我昨晚告诉你的话。所以这真的是正事儿,你别再担忧了。一会儿用了饭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又对霜月道:「莫要吵姐姐。」 跟终于给了自己名分的娇妻告别,时楚茗一出小院门,就见陈贤照陈瞻杰韩承业居然都在。他看他们的神色,也不由一愣,问:「怎么了?」 陈瞻杰略带惊慌地道:「皇上,破天教围住了烂陀山!」 时楚茗瞳孔一缩,怎么回事儿?难道兰慈寺的老和尚诓了他?他皱着眉头,看着韩承业:「赤龙卫的布置如何了?」 韩承业也一脸凝重:「自从皇上放出消息,说您在兰慈,赤龙卫就在集结。只是我们对付的都是小股精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批反贼。赤龙卫的人手,严重不足。」 时楚茗冷冷道:「去找老和尚,我倒要看看他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 山下薛凌听着漫山遍野的喊声,只觉雨雾之中,破天教的人似乎无处不在,马上就要冲进来了。她十分害怕,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都是被破天教吓大的。她问哥哥:「他们真的红眉毛绿眼睛,爱吃女人吗?」 薛睿看着胆小的妹妹,他对当年破天教差点儿攻破都城的惨剧,印象很深。彼时乃是饥年,听闻确实人相食,情景极惨,每日听到的消息都令人胆寒。听着那喊杀声越来越近。在山道上的村民和香客们,开始惊慌失措,从小路逃走。 薛睿一看这样可不行。他对妹妹道:「下车吧!」他这次出来带了几十个人,虽然身手很好,可是也不足以跟这么多人对抗。 他的护卫首领也十分纳闷:「不是说破天教教主死后,破天教就化整为零,销声匿迹了吗?怎么忽然又在此地冒了出来?这荒山野岭的,他们的目标,莫非是兰慈寺吗?」 薛睿抬头看了一眼陡峻的山崖上,雨雾茫茫,看不到古寺,他将妹妹从车中抱了下来,背在背上,道:「我们朝小路走。」他的侍卫问:「上山,还是下山?」 薛睿想了想,委实难以决定,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山上近一些,退回兰慈寺中更容易。可是若兰慈寺被破天教包围,他们就是自寻死路。但下山的路程又很长,这么长的路程之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他沉着脸道:「先冲出去再说。」 山上的皇帝站在高耸的兰托塔上,风雨更大了,将他的半边袍子都打湿了。 他的身边站着的人,正是兰慈寺的老方丈存真大师。皇帝听着那远远的喊杀之声:「杀贪官!杀贪官!」他脸色严峻地问存真和尚:「大师,你出卖了朕吗?」 存真和尚双手合十道:「老衲不敢。老衲前日与皇上商议之时,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皇帝一脸冷峻,低沉地道:「那山下这又作何解释?朕前日遇刺,朕并未怪罪兰慈,因为朕知道朕的敌人隐藏在暗处,也有可能得知朕的行踪。」 皇帝的眼神变得异常凌厉:「可是如今,这反贼到了兰慈大寺的门口了!大师为这破天教的反贼求情,说他们原来的首领大有野心。可是他死了,现在破天教众人,不过都是被荒年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只想早日归家耕种,不想再继续啸聚山林,流离失所了!大师,你当日说动了朕,可是这破天教此时突然围攻兰慈!存真,你现在还有何话要说!」 皇帝的话语夹在了风雨之中,锋利如刀,似乎剐得人脸皮都痛。 可是那存真和尚,却始终八风不动,他长长的白眉毛和白胡须,在风雨之中吹得飘飞起来,看上去凌乱却仍不失气度。 存真和尚望着皇帝,眼神慈悲,虽然被指责,可面上并无波动,他阿弥陀佛道:「皇上!贫僧所言句句属实。贫僧还有人证。」 高塔上狂风大作,雨点儿斜飞入檐下。只见脚步声响,上来几个人。 那人进来就跪倒:「草民景金川参见大人。」 皇帝已经得到了赤龙卫的传话,知道景金川暗中见了方丈,但不知道他们密谈的内容。他心中惊讶地回过身来,冷冷道:「景秀才,你何时跟反贼勾结的?」 景金川听到这个悦耳仿佛金石击玉的声音,却不禁大惊失色,他猛然抬头:「是你!」阿梅的未婚夫,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你,阿梅知道你的身份吗?」 皇帝眸子一沉,没想到景金川到了此刻,不想着怎么脱罪,还在惦记不属于他的人。 皇帝低头俯视着他,冷厉地道:「景金川,回答问题!」 方丈大师不知景金川什么时候见过皇帝,他们之间显然起过什么龃龉。他目视景金川,道:「景施主,你求老衲办的事,老衲都拜托这位贵人了。景秀才,他就是你想见的人。」 景金川受了暗伤,本来就脸色十分差,如今他跪在冰冷的积水上,只觉心中一片寒凉,面上更加惨然。 他终于不甘地垂下头来,向自己的情敌陈情:「学生并不是反贼,学生曾无意中帮助过如今破天教的新教主安万生,与之相处甚得。那安万生说他本来早想投诚,只是不知门路。自当今天子登基,天下大治,他们皆人心思去。」 第58章 皇帝盯着他:「抬起头来!勿做此妾妇模样!」 景金川只得抬头,他眼神之中的愤恨黯然嫉妒一览无遗。阿梅的未婚夫就是此人,没想到自己在他面前这般卑躬屈膝,连仰视他的资格都没有,何等狼狈! 皇帝将他的神情看个清楚,冷笑道:「说得很好听,可你听听这漫山遍野的叫喊!你的教主兄弟,把你出卖了吗?若反贼攻到寺庙,那就拿你第一个祭旗,让你为你的兄弟以血引路!」 皇帝看着脸色难看的景金川,皇帝的语意森然,显然是真的动了杀机。大雨滂沱,雨水将他们的袍子下摆都打湿了。时楚茗的头发湿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掉,显得更加英俊。 景金川凝视着居高临下的皇帝,只觉他丰神俊朗。他从小聪慧,一路进学皆人见人夸,一直觉得阿梅这样的绝色佳人,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如今见了他,才知道自己夜郎自大何其可笑。而自己与此人竟无法相提并论,不由心中冰凉,低下了头。 他想着楚茗方才的威胁,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固然被破天教的安万生连累,遇到无数磋磨,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现在兰慈寺危在旦夕,而跟破天教沟通的钥匙,却在自己手里。此时虽然是危机,可也是他的进身之机,他若抓住机会,也许他就不必再仰视这个男人! 天色越发阴晦,好像天河的水都倒灌下来,雨声哗哗。山中雨雾更加浓厚。楚茗看景金川就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从高塔之上放眼望去,宏伟的兰慈寺笼罩在茫茫雨雾之中。高塔之上寒风吹拂,竟不像七月天,有几分深秋的萧瑟。 楚茗转身看着景金川:「回话!」 景金川抬起头来,他的神色比方才好多了,镇定下来:「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方丈大师告知我朝廷有了决定,说朝廷愿意与破天教谈判。我就急忙送出了消息,通知了安万生。不久之后,我就收到了安万生送来的消息。他说要他要亲自上兰慈寺,与朝廷大员商谈招安事宜。安万生为人一言九鼎,绝不会轻易食言!」 皇帝看他到此时还这般强硬,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懦弱无用的男人,大关节上的表现倒是还不算丢人现眼。 皇帝冷笑一声道:「安万生不是来了吗?他在烂陀山下,正喊着杀贪官救百姓!你为人怯懦,背信弃义,为什么对着一个反贼,你倒知道忠人之事了?」 景金川不由身子一晃,只觉这句话锋利无比,直插进他的心窝里,他差一点儿就又要吐出一口血。 两人看着对方,他们都知道楚茗在说他在水梅疏最危急之时,却与她退婚一事。唯有这件事,是他毕生耻辱,也是他毕生之痛。可是他竟一句话都没法为自己辩解。 皇帝见他面无人色,心中对他的厌恶,略减了少许。知耻而后勇,他还不算彻底没救。皇帝见他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开始冷静而快速地盘问景金川他与安万生如何相识,如何交往,安万生在破天教中的地位等等具体细节。 那日方丈大师借着香谱来求见他,商谈破天教一事,大略已经说过其中的情况。但是方丈大师毕竟是转述景金川的话。此事中,许多关节存真和尚自己都不甚了然。如今面对皇帝连珠炮一般的逼问,景金川十分紧张,头上逐渐见了汗,他来不及思考,就将他所知的情况都倒了出来。 皇帝一边问,一边沉思,如景金川所言,那破天教教主安万生显然的确有诚意。可是要不是在得了方丈大师的消息之后,时楚茗将兰慈原本部署的人手分了一半,去探查破天教。此时他们被围,也不会如此被动。因此若说景金川带来的投诚消息,是个环环相扣的连环套,其实也说得通。 皇帝盯着他又问:「你与杨少帆何时勾结?杨少帆意欲何为?为何对你刑求拷问,他想逼迫你做什么事?」 景金川微微一抖,这件事他不曾告诉方丈,坚持要见到朝廷的主事人才开口。他现在十分后悔。此人和存真方丈比,他当然更信任方丈了。 他犹豫之时,却听时楚茗淡淡道:「你不说,杨少帆为了活命,可什么都会交待。」 景金川一咬牙,俯下身子道:「杨少帆说他有一批海外来的货物,十分珍贵,要找破天教借道!」 「那为何找上了你?你与破天教众的关系,杨少帆如何得知的?」 景金川低声道:「学生有一位红颜知己。」他还没说完,皇帝就明白了:「是那何小爱?你为了何小爱跟秋浩的赌约,求助于破天教,从而泄露了行藏?」 景金川颇为羞愧,好在他低着头,不用让水梅疏的未婚夫看到他的尴尬狼狈神情:「杨少帆正是娇杏楼的少东主。」 楚茗终于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他皱着眉:「可有杨少帆之父,京中首富杨灿,也牵连其中的证据?」 景金川十分惊讶,他抬起头来。 杨家是在诸王之乱中发家的。盛安三十年,破天教气焰喧天,京城即将沦陷。杨灿捐出大半家财给盛安帝,杨家对先帝的鼎力支持,得到先帝赏识。从此他成了御用皇商,除了垄断香料买卖之外,盐铁等影响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他们家也有特许经营之权。如今先帝的题词「济世义商」还挂在杨灿的门楣之上。更有先帝赏赐的荣誉爵位,开了大熙卖官鬻爵的先例。 杨家虽然是商贾,但这些年来,势力滔天,可谓根深叶茂。他这么问,难道是要剑指杨家? 第59章 「不知大人在朝中是何官职,杨家可谓大而不能倒,若杨家牵涉其中,大人真的能憾得动他吗?」 皇帝打量了打量景金川,倒是不蠢。勉强也算个可用的人,怪不得那破天教安万生竟这般信任他。 皇帝面色不动道:「什么叫大而不能倒,大熙之下皆是王土,哪一个敢夸下如此海口?难道想自己当土皇帝?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景金川看着这水梅疏的未婚夫。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应当没有二十岁,竟然这般口气大,不知道他是少年意气,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有底气。 景金川垂首道:「大人,此事干系甚大。若大人职分无法处置朝廷三等子爵,学生此时说出来,反而害了大家。」 皇帝看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存真和尚。 存真和尚却微闭着眼睛,似乎神游天外,此时不帮他圆谎了。皇帝心里骂一声老和尚太狡猾,只能道:「我是奉赤龙卫韩承业大军来查追查谋反事宜的。有韩大将军在,什么魑魅魍魉都必然剿灭!」 景金川被杨少帆刑求拷问之时,杨少帆一直在追问,他们是否跟赤龙卫勾连,百花村口的鹰到底从哪儿来。此时当皇帝说出赤龙卫来,景金川只想果真如此。 原来他是赤龙卫,那可谓前程远大,阿梅的未婚夫果然非常人。景金川心中一阵黯然,终于道:「杨灿十分小心。他在京城之中一直开粥厂设义庄,扶老怜贫,是有名大善人。安万生也曾几次探问,想要见见杨灿,却被杨少帆一口回绝。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 皇帝脸一沉,他说的也是自己掌握的情报,还以为这次捉到了杨少帆会成为突破口,没想到…… 却听景金川又道:「但是安万生信不过杨少帆,说没有杨灿的令,他不敢放开密道,给他们借道。因此前日,杨少帆稍信来,说不日他父亲会来赴约。我就是在此时,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被他们一路裹挟而来,一路上百般刑求,想让我说出密道所在。可是我虽然与安万生相交甚笃,但是那般秘密所在,的确不知情,实在没法交出来。」 杨少帆本来上兰慈寺是打算找知客僧一梦。他早已买通了一梦,没想到正碰上一梦勾连外人,倒卖兰慈牡丹之事,东窗事发。一梦畏罪自杀,而杨少帆也被兰慈寺扣住了。这下他们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闭着眼睛,慢慢梳理这些事儿,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散乱的情报,看似彼此不相关,但其实有暗线串联。 他看着景金川冷冷道:「你敢拿项上人头保证,安万生是真的要投诚吗?」 景金川只觉他气势逼人,雨下得更大了,他跪在地上,膝盖和袍摆都浸泡在了雨水之中,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时不时有豆大的雨点,趁着风势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景金川竭力想挺起腰杆来,不要在水梅疏的男人面前太丢脸。可是那人此时盯着他,目光如电,气势极盛。他只觉开口说话都很艰难,他曾经的打算也都付之流水了,什么旁的心思都动不了。 可是他心上人绝丽的面容闪过,他最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终于顶着时楚茗凌厉的目光,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敢!」 时楚茗看着景金川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很满意他此刻的畏惧:「你将你与破天教联络的方法交出来。你先问问为何要来围困兰慈,教中有何变故。再告诉他们,你要去与他们商谈。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景金川听时楚茗说的十分平淡,可是话语之中却蕴含着无数刀光剑影。想想前路定然凶险异常,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苍白着脸,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单薄了:「学生领命!」 景金川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动了一动,差一点儿跌倒在地。 楚茗俯身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一把从地上提起来,忽然在他耳边又快又轻地说:「景金川,她也在寺中,你对不起她!即便你把命都赔给她,你也还不了债!此去别耍什么花样,否则不用破天教动手,赤龙卫就先取你的人头!」 景金川没想到楚茗会忽然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瞬间惨白。他怒道:「我怎么会拿她的性命当儿戏?」 楚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记的就好!」他伸手一推,就将他丢给了身后看守他的和尚。景金川手足酸麻,站立不稳,两个和尚合力将他架下了塔去。 皇帝站在高高的佛塔之上,看着天光越发暗了,雨势转大,像天漏了口子一般倾泻下来。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大雨声中夹杂着的寺外的喊声,似乎越来越大。那些反贼恐怕马上就要到兰慈寺外了。 方丈道:「皇上,请回塔中歇息片刻吧。」 时楚茗转头问存真和尚:「你寺中的善战武僧,可有五百人?」 方丈伸出三个指头:「只有三百。」时楚茗低头沉思:「杨少帆只是一介商贾,即便为贼人奔波,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他身上为何会有那般名贵的香药?」 时楚茗方才冷着脸对景金川说,他若不交待事情,那杨少帆也会交待。可这一句话乃是谎话。 杨少帆被罗汉堂的和尚捉到之后,就吞了一颗极为特殊的香药。这香药十分厉害,什么攻心惑心的香药,都没法在他身上起作用。而他神志昏沉,闭紧了嘴,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没法让他清醒过来。故而景金川交待的情报,十分重要。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时楚茗看着存真和尚:「大师,你那半本香谱,可是崔无痕送给你的?现在贼人兵临城下,你我命在旦夕,大师不能让朕做个糊涂鬼吧。」 水梅疏在百花村给他看的香谱,十分珍贵,但是只有半本。存真和尚就是靠那后半部香谱,才引的时楚茗与他相见。 方丈依然慈眉善目地看着时楚茗:「皇上是有大气运之人,天命在身,不会在此陨落。」 时楚茗看了看信誓旦旦的老和尚,他也拿这滑不留手的老和尚没法子。他知道水梅疏的娘亲并不简单,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可能其中有什么他忽略掉的重要关节。 他冷笑着看着存真道:「大师,你为了说服朕与破天教议和,你说你肯将兰慈寺的九成寺田都捐出来给朕。说你要以身作则,支持朕的改革田亩之策。可是你话音犹在耳,破天教就围了兰慈,大师你不会对朕阳奉阴违,其实跟破天教勾结,想要改天换日,在此地刺杀朕?」 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皇上,莫要与老衲说笑了。」 时楚茗凝视着他,娘亲在的时候,他常跟着她来兰慈寺。娘亲对今生已经失望,将所有热情都寄托在来世上。可是不管她多么虔诚,还是没法改变她的命运。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错,只能迁怒老和尚了,佛门高僧,应该度得了世人。存真和尚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道:「老衲不是佛,只有心中佛,才能度化自己。」 时楚茗从怀中取出了那香谱,问存真:「你兰慈寺中,种了那么多的四时香花,你是不是也在尝试以花制香,替代那些海外香料?」 存真和尚吃了一惊:「许多香方本就以花草为原料,皇上所说莫非是要将所有的成分,都用花草代替吗?这,老衲从未想过。皇上奇思妙想。」 时楚茗想到水梅疏那一望无际的花田。离开百花村短短几日,他竟觉得有些怀念了。想到今日他离开之时,叫她娘子,她只娇羞地红了脸颊,却不曾反驳的模样,他不由心头一热。 瞬间那逼近的破天教,都不在他心上了。他道:「杨少帆从兰慈盗取了什么?」 存真和尚这一下严肃起来,他和善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初时老衲以为他的目标是我兰慈牡丹。因他杨家垄断香料生意,我兰慈牡丹盛名在外,他想要我牡丹入香。但……」 「但杨灿是兰慈寺的大施主,他开口求牡丹,你们自然不会不给。」 存真点头道:「不仅如此,其实我们每年都要送他牡丹花,虽然数量不够多,若用在研制香品上,也足够了。因此杨少帆与一梦勾结之时,贫僧以为这是商人欲壑难填,或是杨家有了什么需要兰慈牡丹为原料的香品。他们知道用量太大,即便开口,寺中也不可能满足,才来偷盗的。」 时楚茗点头:「不失为一个合理解释。那方丈何时才意识到你错了呢?」 存真和尚十分严肃:「在景施主来求老衲之时。老衲忽然意识到,牡丹只是杨少帆的幌子,就像他们向破天教讨要秘密通路一样。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时楚茗一惊,「原来如此!怪不得杨少帆服下香药,抵死不说。呵呵,杨家!」 杨家发的战争财,现在洗白成为大善人,可是那战争财中的血腥气,多少年都不会散去。时楚茗也是从香国的令木那里,才得知了那些肮脏的地下交易。有些大熙商人,多年以来,不管打仗打得多么厉害,他们都没有停止从秘密小道跟香国做生意。而香国的奸商也是如此,秘密跟敌国交易,以求暴利。 楚茗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猛然对大师道:「大师,拜托你集结你的武僧,若是贼子迫近,就带着水姑娘和陈大人等人离开兰慈!我知道你们定然有秘密通道可以下山!」 存真老和尚没想到皇帝猜得这么准。他见皇帝匆匆就要下塔,忙对皇帝道:「皇上,可是杨少帆大概早就将这条路径传了出去。此时这通道并不安全!我已命人去封了,就怕敌人也利用这条路来个釜底抽薪,直插兰慈内院。」 皇帝没想到老和尚动作如此快。他皱眉道:「方丈大师,保护禅房中我的随从妻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再议!」 在那小院之中,众人已经围坐在了一起。大家听着寺外越来越大的喊杀声,都有些惊慌。几个院子中都是楚茗的自己人。再过去的院中住着的是香客。很多香客已经收拾了箱笼,匆忙跑了。但不少人又折了回来,说山路都被封了。他们远远看到贼兵,害怕被劫掠,又只能退回寺中。 这些人带回来了坏消息,寺中就更加人心惶惶了。还好兰慈毕竟是千年古寺,进退有度,一直有僧众巡逻,维持秩序,安抚香客。还有一队和尚,在按部就班地诵经放焰口。因水梅疏和陈贤照盂兰盆节各布施了千台焰口,故而兰慈寺中,专程拨了一班和尚,风雨无阻地做佛事还愿。 所有的门都敞开着,就怕来不及跑或者消息不通。水梅疏听着传进来的声声梵唱,心中倒不那么恐惧了。 她已经穿戴好了衣服,但仍躺在床上,小院之外都是楚茗的护卫。她看着水霜月打着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毫无忧愁的样子,心中不由十分牵挂楚茗。她小心问楚茗家的人,他去哪里了。可这些人都守口如瓶,只宽慰她说,不要心急,楚茗去去就回。 楚茗走的时候,让众人改口称呼她少夫人,故而大家待她更为恭敬且亲切。显然是将她当成了一家人,不像之前那种招待贵客的模样。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水梅疏忽然被称作少夫人,其实颇觉不适。哪有还未行婚礼,就称夫人的道理。她今晨起身,遥香为她梳头的时候,也曾犹豫了一下,但是看水梅疏没有发话,她还是帮她梳了姑娘的发式,未曾挽髻。 水梅疏心里乱乱的,自从她决定顺着心行事,事情就越来越复杂。而且越来越难以收场。她目中闪过愁绪,她此时的心情,与窗外杂乱的雨声一般,纷乱无头绪。 却听门外有人喊:「糟糕,贼人来啦!打过来啦!」 而院中忽多出几个黑衣人,他们奔进了院中,一人抱起了水霜月,另一人则冲了进来,对水梅疏道:「快走!」 水梅疏正被遥香陌花扶起了,坐在床边穿鞋子。此人就这般冲了进来,大家都唬了一跳。 他虽蒙着面,但他身材与皇帝很像,遥香认出了他是皇上身边之人。她忙问道:「是皇……主子让你们来的吗?」 水梅疏抬头看见他,却一阵惊慌,他身量很像楚茗。她也认出来此人就是昨夜送楚茗回来的人,也是在夹巷中对她露出杀意之人。 她不由有点害怕他,垂下了眼睛道:「好。」 却觉腰间一紧,那人居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那陌生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水梅疏忙不顾疼痛挣扎起来:「你做什么?」 只听那人冷冷道:「得罪了!」水梅疏微微一怔,他的声音跟楚茗也有点像。 那人已经将她负在了背上,道:「抓紧我。」水梅疏又羞又急:「你做什么?放下我。」遥香在一边问:「是主子让你带夫人走吗?」 那人点头,遥香忙劝水梅疏:「夫人,他是主子心腹。夫人不要害怕,只管随他们去。」 水梅疏见这屋中之人皆点头,竟没有人阻止他、她心里害怕,忙道:「我要等楚茗回来!我不走,放我下来!」遥香已经在她身上又披了一件红色斗篷,道:「夫人身上有伤,你轻着点儿。夫人,不要挣扎,小心伤口。」 说着那黑衣蒙面人已经足尖一点,冲进了雨中。 大雨滂沱,天地都笼罩在发着青色的雨雾之中,不辨东西南北。水梅疏伏在他背上,只觉他的手臂像铁钳一般,紧紧箍着她,她根本没法离开他的脊背。 她的头都有点晕,不知道此人要带她去那儿。她挂念妹妹,方才此人带着她冲出去的时候,她看到妹妹在另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肩头笑得很开心。 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楚茗呢?」 那人却像哑巴了一般,再也不跟她说话。水梅疏这斗篷质地十分细密,大雨未曾湿进来。她只能拉了拉斗篷的兜帽,将头脸都盖住,以免被雨水浇湿。 此人在屋檐树梢飞纵,如履平地,呼呼的风声从她脸颊边掠过。她觉得那雨声之中的喊杀声越来越小,知道他是带着她躲开了破天教的攻击。 忽然头上陡然一暗,他带着她冲进了兰慈寺背后的烂陀山山麓的林中了。 水梅疏不由一慌,问:「这是哪里?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兰慈?楚茗呢?」她只觉头上的枝叶纵横,连大雨都变的小了起来。阴翳的天光透不过来,这密林看上去颇为阴森。 水梅疏更加害怕了,她忍不住挣扎起来:「放我下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你是什么人?」 那人背着她一声不吭,不管她如何挣扎,都紧紧箍着她,又向前飞速疾驰了一阵子,山腰上出现了一个洞口,他带着她进了洞,猛然将她从背上扔了下来。 水梅疏虽然早有防备,毕竟身上有伤,动作不灵敏,她的手臂在山壁上撑了一撑,一阵疼痛袭来,她不由轻哼出声。 她的嗓音轻柔婉转,在这山洞中放大了微小的响动,让她的低吟声夹着一丝妩媚之感。水梅疏自己吓了一跳,忙咬着唇,尽量不要发声。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一声声,似乎在勾着人看她。 那黑衣蒙面人身子微微一顿,终于忍不住望向她。只见她的兜帽落了下来,她微蹙着眉头,咬着唇,面色苍白红唇娇嫩,眼波流转,娇艳欲滴。山洞之中,比密林更加阴暗,洞壁上长满了青苔。而她坐在地上的模样,好像将这阴暗的山洞都照亮了。 黑衣蒙面人不由痴痴地望着她,他的喘息也微微大了起来。两人的喘息在洞中放大又糅合在了一起,听起来那般暧昧。 黑衣蒙面人正是徐七,他只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他方才的决心,竟悄悄地有点动摇。那夜晚间,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跟那个女人实在像。可是在这黑压压的雨天中望着她,又觉得并不相同。水梅疏咬着唇的模样更加娇美清纯一些,却少了许多媚色。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徐七怔怔地望着水梅疏,看着她忍痛的模样,就想问候她,关怀她。 他朝她走了一步,忽然反应过来,收住了脚。 水梅疏十分警觉,见他动了,忙一缩身子,整个人几乎缩进了洞壁的阴影之中,只露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抬眼望着他,眼里是无声的谴责和一丝委屈。 徐七看她一缩,差一点儿就要问她,你被雨淋到了吗?是冷吗? 但他又想起来了,这山洞地势比外面高,洞口又生着巨大的藤蔓,好像是天然的防雨棚,雨水打不进来。 徐七耳边只有山洞之中回荡着的,两人的喘息声,他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那么娇小而柔弱,他都不需要拔剑,就能杀了她。可是现在他脑海中想的全是夜晚她穿着中衣露着雪白的脖颈时的情景。他忽然身子一动。水梅疏眼睛已花,还没来得及躲避,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他低头望着她,她无处可逃,只能紧紧抵着山壁,她惊恐万分,「你,你到底是谁?你走开!楚茗呢?楚茗在哪里?」 她害怕得用斗篷兜帽遮住了脸,仿佛这样就可以挡住那黑衣人可怕的目光。可是她的兜帽却被一把掀开来,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她十分害怕,伸手就去抓他的布巾,却被他一把制住。 水梅疏挣扎着,一咬牙,用那只伤臂抓住了他的蒙面巾。他没想到她这般顽强,布巾被扯了下来。 水梅疏先是狂喜:「楚茗!」随即又道:「不,你不是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装作楚茗的模样?你伤害了他?」说着她挣扎着抬起那只伤臂,就朝他打去:「还给我楚茗!」 徐七却大惊失色,他将这娇软的女子,紧紧按在洞壁之上,不许她再乱动,他问:「你认得出?哪里不像,让你认出来了?」 他是时楚茗的替身,像时楚茗是他的使命。自从他做了替身,水梅疏还是第一个一眼就认出他不是皇帝的人。 他的心里不知道是痛还是喜,这般靠近她,他嗅到了她身上血腥气中夹杂着的屡屡淡香。那香味和皇帝珠串的香味一模一样。 山洞之中,回响着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衣物的窸窸窣窣声。这些声音让他心情起伏不定。他心中的火无声地烧了起来。自从他见到她的容貌,见到皇帝埋首在他颈肩贪恋的模样,他就没有再合过眼。他只觉自己已经要被那暗火烧成灰了。 他以为那是憎恨,可是此刻紧紧压着她,看她眸子中映着自己的容貌,看她一眼就发现了自己不是皇帝,他在惊讶之中,竟升起了一丝喜悦。他忽然明白,那不只是憎恨,那是迷恋。 「说!」他的声音很冷厉,可是他却稍稍松开了些压着她的手臂,有点担心她太过娇弱,自己动作粗鲁会伤到她。 她愤怒的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加漂亮:「哪里都不像……楚茗哪里去了?你把他怎么了?」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有泪水在打转却顽强地不肯流下来。徐七沉着嗓子道:「若他已经死了呢?」 水梅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不会的,你杀不了他……他比你厉害……」说着她呜咽起来,痛哭道:「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杀了你……」 徐七只觉那痛苦的哭声,在山洞里盘旋,让他也觉得心中痛楚。他低喝道:「他没有死!皇……楚茗他很好,他很安全。」他凝视着眼前因哭泣而更加美丽的女孩儿,他重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要杀的人,是你。崔无痕的女儿。我徐家的仇人!」 水梅疏这两天第二次听陌生人提起母亲的名字。她的眼泪还在流,透过晶莹的泪水,她望着这个和楚茗极为相似的人。可是她知道他不是楚茗,即便他眼角眉梢甚至神态都可以乱真,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不是楚茗。 「你姓徐?那你知道我外祖父家的事情么?我母亲说,外祖家全死光了。如今我娘亲她也早已仙逝。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都还没有出生。」 水梅疏到现在才知道为何此人对她怀着杀意。她只觉万分委屈,「不管是你们徐家人,还是我外祖家,我都没见过,你为什么要我的命?」 她满面泪痕,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徐七只觉晕眩起来。他不能看她的眼睛,否则他就是像失魂一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你别哭了,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他虚虚地掐着她的脖子,她脖颈之间的肌肤细腻柔软,他很想再用力一些。他筹谋已久的之事,马上他就办到了。她死了,皇帝也会从对她的迷恋之中解脱,能继续做一个铁血君主了。而他也报了仇,抹杀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妖媚后裔。 可是他听着她的控诉,那委屈和伤心经过山洞回声放大,让他更加感同身受,没法掩耳盗铃。 他最终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朝山洞深处走去。 水梅疏见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放弃了谋杀她的意图,她不由松了口气。心中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一些,却见他要走,她忙在身后问:「楚茗呢?他在哪里?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他若看不到我,他会很着急的!」 她想到昨夜他背着楚茗回来的样子,觉得他应当会在意楚茗。 徐七沉沉地道:「不想死就闭嘴!」水梅疏缩了缩脖子,她忽然想起了夹道那一次,那时候他是真想杀她。刚才却不同,他的杀气始终很微弱,可知他也知道他做得不对。 她轻声道:「你姓徐?你叫什么?你已经不想杀我了对吗?那我们能好好说话吗?带我回去吧。」 她强自镇定着,可是山洞回声,放大了她竭力隐藏的不安和害怕。徐七只觉她的声音那般美妙,让人无法抗拒。他停住脚步,终于道:「带你来这里,是公子的命令。你待着吧。」 水梅疏忙要撑着山壁站起来,牵动了伤口,她疼得一抽气。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徐七又折返回来。他伸手抱起了她。 水梅疏瞬间身子僵硬,徐七一顿道:「不要贴着山壁,这里很凉。」他将她抱在一块石头上,让斗篷垫在她身下:「你等在这里。我要去探索这山洞尽头的路。」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水梅疏忙伸手牵着他的衣袖:「我听到洞里好像有动静,我害怕……」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徐七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低头跪了下来。水梅疏也回头。只见那雨幕之中站着一个人,她的眼泪瞬间又流出来了,她哽咽着高声叫道:「楚茗!」 时楚茗站在雨地之中,他压抑着一腔怒火。他方才将徐七眼里的迷恋看得清清楚楚。他防备着陈瞻杰,哪里知道徐七居然会对她起了心。 他脑子中各种念头闪过,他很想现在就一剑将徐七劈成两半。他忍了又忍,低喝道:「让你探的路在哪儿?滚!」 徐七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道一声:「是!」转身就朝山洞深处飞掠而去。 水梅疏望着他,无声地掉着眼泪,柔弱可爱。他纵有无数想要质问她的话,也统统都哽在喉咙之间了。 他跃了进来,将她搂在了怀中:「别担心,我回来了。有我在。」 水梅疏抓着浑身湿淋淋的他,一边哭一边道:「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我真的害怕。」 时楚茗只觉心中一痛,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安慰着她:「没什么好怕的。」水梅疏想到方才差点儿被那个姓徐的杀了,就更委屈了,她咬上了他嘴唇:「不要再让那个人靠近我了。你可知道……」 时楚茗本来强压下去的火,陡然又腾了起来。 时楚茗抓住她的肩膀,他朝后退了一步,以便更清楚得看她的表情,他的嗓子低沉:「以后不许那样对别的男人!不要那么对他说话,不要拉他的袖子!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少夫人,你还记得吗?」 说着他就低头狠狠吻着她,好像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倾泻出来。 水梅疏被他粗暴的吻,瞬间夺去了呼吸。她浑身都痛,心中却有火焰在烧。她也狠狠咬着他的唇,眼泪又流出来了,在唇间呜咽着道:「你不讲理,你知不知道方才他……」 时楚茗浑身一颤,他松开了她,沉沉地望着她的眼睛:「方才他怎么了?」心中杀意升腾。他后悔了,方才就应该一刀劈了徐七。 水梅疏看到他的眼睛中又闪着红光,她不由一惊,「你做什么?你可知你一情绪激烈就会目光泛红么?」 她还生着气,可是却依然忍不住关心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能狠下心肠。山洞中回荡着两人的鼻息,他的重,她的轻。他身上还在不停地滴滴答答掉着水珠,他冒雨而来,都湿透了。那水珠滴落的声音,与洞外的雨声彼此应和。水梅疏依然浑身都痛,唇上被他几乎咬破了皮。 楚茗望着她鲜艳欲滴的唇,和她蹙起的眉头,眼中的红光渐隐,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那个混蛋他如何对你了?你……」 水梅疏望着时楚茗,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气愤的红晕,「他,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你以后别再让他来保护我了。」水梅疏不知道他们的规矩,但是楚茗说要杀了他,她毫不怀疑楚茗的话。她并没有受到伤害,不想看到有人因她而死。 楚茗放了一点儿心,他沙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我本该早一些让他离开这里。」 水梅疏抬头问:「他为何与你那般相似?」 时楚茗心中又腾起怒火来:「他莫不是用那张脸哄骗与你,想对你不轨?」 水梅疏怔了一怔,不由红了脸啐道:「你在想什么呢。没有。我怎么会分不清楚你们两人。」 时楚茗惊讶地望着她,那醋海生波的怒火终于消失了:「原来你竟然认得出来。」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何惊讶,方才那姓徐的人,也对此非常惊讶。她道:「差别那么多,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虽然长相是相似,可是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谁是谁了。」 水梅疏望着他,却不由脸一红。只有你会这般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你的眼神充满了迷恋和珍惜,那是让我心口都暖和起来的眼神。只要看到你的眸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楚茗看着含羞的水梅疏,眼波朦胧中皆是掩不住的深情。他眸子一深,走上前,伸臂就将她搂在了怀中。他浑身湿淋淋的,雨水还在顺着发滴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微微一缩,可他却搂紧了她的腰,不许她逃开,轻轻吻上了她的红唇。 这次他吻得温柔而小心,他一点点地描摹着她的唇,小心地舐过方才自己激烈咬过的唇瓣。水梅疏闭着眼睛,也不由伸臂搂紧了他的脖子。此刻她终于放下心来。她一边启唇也回亲着他,一边轻声道:「你为什么忽然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外面怎么了,现在叛军攻进来了吗?」 她只觉很奇妙,一天之前,她还以为他也是个反贼,可一天之后,他们俩人就被真正的叛军围困了。 山洞的回声,放大了两人的喘息和动作,仿佛此时有无数个水梅疏和时楚茗在温柔地亲吻着对方。他们耳朵里听到那些平时从未注意过的响动,两人都不由身上发热。 时楚茗呼吸一粗,松开了她,看她眼眸半闭,意乱神迷的模样,他眼中的渴望又起。他努力压抑着的呼吸声,在山洞中回响着,让水梅疏也不由心跳不已,呼吸急促。 她再不敢睁眼看他,只是心中十分不足,她抱紧了斗篷,心中却很想扑进他的怀抱,被他坚实的臂膀环绕。 水梅疏听着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她心慌乱无比。明明浑身都在痛,可是她却分不出心去想她的伤势,她心里只有楚茗,即使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的也是楚茗火热的目光。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楚茗眉头的青筋微微隆起,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在控制他的呼吸节奏。 水梅疏只觉他的模样好像不太好,她忙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臂膀问:「可是伤口不好?你怎么一个人来,蓑衣也不披一件?也不打伞?」 这时候站在洞口藤蔓下的张六,终于探出头来道:「水,少夫人,我给少爷打伞了。是……」是我们来到山洞之前,却正好看到徐七与你亲近,所以皇上才气得推开了伞,站在雨地里,露出一脸要杀人的模样呢。 水梅疏吓了一跳,原来楚茗不是一个人来的?只见张六后面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打着伞站在雨地里,已经好一会儿了。 水梅疏想到方才她和楚茗的情状都被人看去听去了,她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晕过去。她脖子都羞红了,她瞪了楚茗一眼。你不是一个,还跟着别人,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儿呢? 楚茗眼中带笑,却冷酷地对张六道:「这里地方狭小,你们去别的地方休息,不许进来!」 张六苦着脸道:「公子,这附近就这一个山洞啊。」其实还有几个较为浅的山洞,可是张六负责贴身保护时楚茗,怎么能离开皇帝,就是不被待见,他也得厚着脸皮留下来。 水梅疏听了忙在楚茗臂上一按,摇摇头。楚茗眸中闪过不悦,但他还是说:「都进来吧!少夫人怜悯你们,还不快谢过少夫人?生火!」 张六松了口气,忙收了伞,与那几个赤龙卫一同走了进来。山洞地方很宽敞。只是大雨下了一整天了,到处都找不到干的树枝,生火这个命令,实在让他们为难。 水梅疏看着湿淋淋的楚茗,轻声道:「你先换下来衣服。」她又对张六道:「这位……」 「少夫人,我叫张六。」「张大哥,落叶枯枝是点不着了,不若寻一棵树,在背着雨的那一面砍下些枝条来,剥去树皮就能引着火了。」 张六十分高兴,「我等一时忙乱没想到。多谢夫人指点。」他说的诚心诚意,望向水梅疏。水梅疏脸一红,「有劳张大哥了。」 他们两人方才眼神一碰,水梅疏就知道他感谢的不止是这件事。 其实方才张六他们在洞口看到徐七和她的纠缠,心中很埋怨水梅疏。徐七从来不近女色,没想到会栽在她手中。这事儿不管是谁的错,死的人必然是徐七。看皇帝怒火冲天,他们心中都颇为惊恐。 没想到水梅疏这么容易就安抚了皇帝,也不曾说他们兄弟的坏话,还为他隐约求了情。他们与徐七都是同袍,徐七虽性子不讨喜,大家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今日徐七承了她的情,就是大家承了她的情。 时楚茗看张六与水梅疏对答的神情,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忽然道:「莫要啰嗦。」 张六吓了一跳,少夫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人又温柔聪慧,见了她,难免就想跟她多亲近亲近。可是少爷也是难得一见的醋缸。他可不是徐七,胆大包天,谁都敢肖想。 张六看着那黑漆漆的山洞深处,小心道:「公子,我再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吧。这个通路到底通不通,兰慈寺和尚也不清楚。还需小心。」 时楚茗知道他惦记徐七,冷笑一声,吓得张六一抖。时楚茗冷冷道:「去吧,一会儿取了火,带上火把,路上留下标记。」 张六立刻松了口气,夫人的枕边风真是不一样。按往常皇帝的脾气,徐七纵然不死,这辈子别再想在皇上面前出现了。皇上虽然还有几个替身,但都比不上徐七。若是让他走了,他们之后的计划恐怕有点难办。 却听皇帝冷冷道:「徐七不得再靠近夫人,所有保护少北北夫人的事儿,都换人做。」 张六松了口气,不让他离开京城就好:「是。」 水梅疏看他站在山洞之中,天光洒在他脸上,他面无表情地分派下去,下面的人则令行禁止。显然他在这些人之中极有威信。 水梅疏想,他果然是个贵人,他的周身气度,一定是个不凡的大家族养出来的。她心中惆怅,自己与他,终非眷属。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捡来的夫君是皇帝》卷一 作者:秋浓林意 02、《捡来的夫君是皇帝》卷二 作者:秋浓林意 03、《捡来的夫君是皇帝》卷三 作者:秋浓林意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