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忠犬》 楔子 亲爱的莉薇: 如果能够,朕真希望有两个你,至少能够减轻与挚友分离的感伤,又或者可以让温特里,甚至是雷昂,代替你去遥远的东方,然而朕也同时明白,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并且更让朕信任的人选。 自朕继位以来,你了解朕的如履薄冰,雷昂家庞大的势力、南方西国目中无人的海盗,都让朕一刻也不敢大意。东方古国虽然遥远,但黎民百姓间的贸易往来,以及传闻中它们拥有极具杀伤力的兵器,在在说明海的那头也许是正欲展翅的雄鹰,朕从未等闲视之。 然而帝国与东方古国相隔一片蔚蓝大海,干戈相向,劳民伤财,朕亦不愿轻易树敌,能够建立友善的盟友关系,自然是朕最大的希望,此次出使,关系着帝国的未来,朕将希望交付予你——我伊革罗斯帝国唯一的女伯爵。 大海诡谲,路途迢迢,望你珍重,圣主与你同在! 凯瑟琳•亚历山德拉•伊革罗斯 第一章 伊革罗斯帝国紫荆城 奥莉薇亚•歌芙•沃勒一身品味极佳的外出服,站在庄严华丽的大厅正中央,环顾祖宅。 一个月前,女王下令派遣她出使东方无道皇朝,在那之前她已经和女王私下谈过,于两个月前开始,她不但得处理公事,跟随女王派来的语言老师学习,还要整理前往皇朝的必备品,无论是日常生活用品,还是出使必须带着的贡礼。 毕竟这是为期两年的任务,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多到她几乎没空去理会那些有关于她被悔婚的流言蜚语。 奥莉薇亚走进主卧室旁的偏房,全是蕾丝和粉红、粉蓝的色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崭新的椅子、桌子,全都比一般尺寸还要小,最后在床沿坐下。 小巧的床上放满了娃娃,她茫然的注视着它们。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她费尽心血挑选的,因为早已认定自己会嫁给那个男人。 阿瑟‧贝洛。 贝洛男爵,他们往来的这段时间内,她未曾叫过他的名字,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因为他娶了另一个女人。 奥莉薇亚重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天他说过的话。 沃勒伯……不,莉薇……今天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她从没不允许过。 我并非嫌你不好……事实上,你太好了,论长相、家世、能力和手腕,茱蒂都比不上你,但是她能让我感觉到什么是爱…… 爱……难道她没有? 就拿名字这点来说,你总是叫我贝洛男爵,是那么拘谨、生涩,每次听见你喊雷昂公爵奥格、温特里侯爵威廉时,都让我有种比不上他们的感觉…… 他确实比不上她从小到大的挚友奥格斯汀•凯•雷昂和威廉•但丁•温特里,但是她从没嫌过。 而你的优秀,地位和财富……甚至身高,也都令我强烈怀疑,当初你怎么会选择我……我是说,毕竟我只是个男爵,长相普通,比你矮,家产也没你多…… 这些在他们两人交往前便知道了,不是吗? 还有,茱蒂怀孕了……最重要的是,茱蒂不够坚强,她需要我,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 那她呢? 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我不可能和你结婚了。 那婚约呢? 难道他们之间的承诺就只有她一人看得如此珍重? 他走了,还靠她暗中帮忙,然后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烂摊子。 即使她身旁关系亲密的朋人们对此事同样非常重视,也不断释出对她的关心,但是被人拒绝的原因是太优秀,她还能再说什么?又该如何对人启齿? 谁教她是个宁可去死,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落泪的人。 伊革罗斯帝国内最能干的女人。 帝国里,许多对她的成就和能力眼红的人这么说。 因为太能干,才把自己的未婚夫吓跑。 在她被阿瑟•贝洛男爵悔婚后,他们有了新的笑话。 听说她是自动要求出使东方,大概是被悔婚太难看,才要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吧! 在女王派她出使无道皇朝的决定公布后,挖苦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些谣言,她没有针对任何一则响应过,也不认为有响应的必要。她沃勒家为渊源久远的古老贵族,最骄傲的就是忠心不二,她家族的家徽是荆棘,正代表了他们不畏险峻和困难。 他们是王族最沉默的忠犬,几百年来早已学会闭口不言,值得他们开口说话的对象只有王族,所以任何流言蜚语都毋需去管。 灰蓝色的双眸缓缓一眨,奥莉薇亚从容不迫的起身,有条不紊的抚平衣服上的皱折,接着走出房间,带上门。 没多久,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声响毫不拖泥带水的回响在大厅的中央楼梯上。 “主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此次唯一跟着奥莉薇亚出使东方的执事安娜•范有着和奥莉薇亚全然不同的黑皮肤,厚唇,铜铃大的眼,极具风情的脸庞,和完美的身段,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高段执事的风范。 她站在沃勒家祖宅的门口侧边,挡着门,恭敬的等待主子。 奥莉薇亚握着顶端镶有蓝宝石的手杖,昂首往前走。 “主人,你还有任何东西想要带的吗?”安娜在主子经过面前时,刻不容缓的开口。 轻巧的步子几不可察的顿了顿,很快的掩饰过去,奥莉薇亚没有答腔,头也不回,直接钻进目的地为港口的马车内。 安娜谨慎的关门上锁后,和车夫一起坐在驾驶座上。 未几,马车缓缓向前奔驰,熟悉的街景在她灰蓝色的眼底飞逝而过。 心细如她,该带什么离开,早就准备也确认好了,但那些已经上船的物品全是新买的,无论床、桌椅、钢琴,甚至浴缸……她没带走祖宅里的任何一物。 每一样东西都有回忆,而此刻她最不需要的正是回忆。 *** 深褐色的牛津矮跟短靴踏下船梯,又往前走了几步,一个深棕发、西方人长相的女人驻足,紫丁香色的帽子微微上斜,展露出高不可攀的傲慢,冰冷的灰蓝色眸子环顾四周。 旅人、商人,贩夫走卒;出租马车,搬运工人,堆放的行李;各式摊贩,琳琅满目,花俏的叫卖词……这里正是东方无道皇朝内最大的港口──沛颠。 已经傍晚了,不见日落而息,民家铺子点上一盏盏大红色的灯笼,把沛颠点缀成连外海经过的船只都不会忽视的夜明珠。 “白色的大瓮要准备卸了,下面的注意点,三、二、一……” 伊革罗斯帝国派遣出使东方的女伯爵奥莉薇亚的船比预计的时间更晚入港,才会在这个时候卸行李。 “那不是大瓮,是浴缸。”安娜指挥着工人装卸行李,告诉他们什么该小心轻放,哪些又是必须先下的物品。 “哇啊!有熊!” “船上有熊!” 突然,船上掀起一阵骚动。 “客官!你们怎么能让熊上船呢?”船缘有个搬运工人朝底下大喊。 察觉骚动声,市舶司也被吸引了过来,“这里发生什么事?” 安娜暂时放手让搬运工人处理,来到主子的身边。 “市舶司大人。”几名工人冲着男人大喊。 奥莉薇亚拉起裙摆,往前站了一步,“没事,只不过是只宠物。” “喔,你皇朝语说得不错,就是口音好笑了些。”市舶司不知道是称赞还是嘲弄,“猛兽不能进入沛颠。” 奥莉薇亚和安娜对看一眼,用母语说出简单的命令,“贝拉,过来。” 那头体型庞大的动物很快的跑下船,来到主子的腿边。 她拍了拍四脚站着就到自己腰部的宠物的头,对市舶司说:“是狗,大白熊犬。” “狗?”市舶司看着那只大得不可思议的狗。 “这里人太多,牠又坐了太久的船,才会有点兴奋。” 虽然不想弄脏爱犬纯白色的皮毛,但是奥莉薇亚仍要贝拉乖乖的坐下,使牠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有胁迫感。 “狗不算猛兽,对吧?”她稍稍举高手杖,露出惯有的高姿态。 “是不算。”市舶司点点头,“只是这么大的狗……” “贝拉的性子很温和,如果你有仔细注意的话,牠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吠过一声。” “在我们东方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吠的狗才会咬人。” “贝拉不会咬人。”奥莉薇亚拿出有女王徽纹的信交给市舶司,转移话题,“我是女王派遣,由伊革罗斯来的使者。” “使者?”市舶司摊开信件,瞥了她一眼。 “是的。”她的声音比眼睛的颜色还要冷酷,闪动和手杖上的蓝宝石一样的光芒。 “奇怪,县令大人那里没来通知。”市舶司疑惑的说,即使每天都会碰到西方来的商人或旅人,沟通没有障碍,但是阅读文字还是有些吃力,“这……你好……拜访……真诚……愉快……” 听着市舶司读着信里认识的少量单字,奥莉薇亚不带感情的建议,“我来念吧!” “不用了,不用了。”市舶司随便折起信,塞回信封中。 奥莉薇亚蹙起眉头,看不惯这种连照着原来折痕重新折回去都不会、粗枝大叶的人。 “倒是那个啊……”市舶司露出暧昧的笑容,用手圈出一个形状。 奥莉薇亚取回信件,重新摊开、抚平,再折回去,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在看了他的表情和动作后,慢慢的领悟。 是想要钱吧?! “安娜,给他。”她用手杖指了指。 如果是在帝国,她才不会放任,但是入境随俗,而且时辰不早,她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精力。 安娜掏出带来的其中一个钱袋,拿了一些给市舶司。 口袋装得满满的市舶司态度瞬间转变,鞠躬哈腰,聊了几句便放她们通行。 卸行李还需要一段时间,奥莉薇亚决定到附近看一下,留安娜下来处理,她很放心,而且带着贝拉当护卫也不会有危险。 她离开港边,往城镇中心的方向走去。 整洁的道路两旁尽是饭馆酒肆,香气四溢,一般远行的旅人经过这条路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找间喜欢或最想吃的食馆饱餐一顿,然后和在食馆认识的陌生人走进下一间或隔几间的酒肆尽情喝酒。 奥莉薇亚像个优雅冷血的机器人,握着手杖,目不斜视的走过街道,而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概因为这是无道皇朝内最大的对外海港,有不少帝国的人,所以她的发色、眼珠的颜色和长相都不会太显眼,反倒是像头体积小一点的熊的贝拉还比较引人侧目。 “贝拉,不行。”奥莉薇亚制止兴奋的狗儿到处嗅闻。 “客官,你好。”一个笑容满面的少年从旁边跑出来,挡在她的左前方,她的右方则被贝拉占据。 奥莉薇亚没有停下脚步或搭腔的意思,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小的叫沓生,沛颠的带路人,专门给初次到此的旅人或商贾带路介绍的。”沓生搓着手,一脸商业性的笑容,“客官应该是第一次到沛颠吧?” 她终于停下脚步,从身上摸出一枚银币,递到沓生的面前,“这个在沛颠能用吗?” “当然可以!”沓生一见到银币,马上眉开眼笑,接过银币后,更加热情的招待她,“客官,请往这儿走,中午下了场不小的雨,务必小心脚边的烂泥。你是来旅行,还是行商,或者省亲呢?刚下船吗?现在正好是用晚膳的时辰,要不要找间饭馆吃点东西呢?今晚要住在沛颠的话,我也知道哪里有不错的旅店。” “我给你钱,是要你闭嘴。”奥莉薇亚冷漠的开口,迈开脚步。 她想自己看,不需要人跟前跟后,给他钱只是为了打发他。 沓生因为她的冷酷而暂停一下,随即又不死心的跟上,继续和她攀谈,“伊革罗斯的狗都这么大只?”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才不放过肥羊! “你听过伊革罗斯?”他正确的发音让奥莉薇亚起了谈话的兴致。 “常常听见,这里有很多伊革罗斯来的人。” “帝国内并非所有的狗都这么大只,贝拉是体型较大的犬种。”奥莉薇亚回答他的问题。 只听得懂伊革罗斯语的贝拉,隐约听见主子呼唤牠的名字,但是语言不同,牠不确定的望向主子。 奥莉薇亚搔了搔牠的下巴,用母语说道:“没事。” 贝拉低下头。 “客官要待好一阵子吧?” 奥莉薇亚睨了他一眼。 “如果很快就要回去的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宠物带来。”沓生说出自己的观察,“我能介绍你适合长住的旅店,还有可以兑换钱币的地方,当然,这附近的伊革罗斯商人我也都认识,也能帮忙规划旅行的路线。” 奥莉薇亚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摆出轻蔑和无聊的神情,原本只想在港口外围绕一绕,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连接城镇中心的大红拱桥前。 沛颠的地形十分特殊,分成一个前岛和主岛,前岛是主要港口所在地,主岛是港口的主要腹地,连接这两座岛的就是这座桥。 轰隆轰隆…… “那是什么声音?”奥莉薇亚听见了沉重的齿轮咬合声。 “客官,你真幸运,现在是玉屋、仙居和龙泉换温泉的时候,等一下整个沛颠都会被温泉雾弥漫,白蒙蒙的,很漂亮哟!”沓生兴奋的说。 “温泉?” “沛颠的主岛盛产温泉,玉屋、仙居和龙泉是沛颠最大的三间温泉浴堂,早晚会换两次温泉。”沓生指着拱桥下极深的山壁,“现在看不清楚,但是对面的山壁上由人工开了许多排水口,平常是用铁闸门关着,等到要排水的时候才会打开,这个轰隆隆的声音就是闸门打开的声音。啊,差不多要开始了,请往后退一些,太靠近桥的话,会被热气冲得睁不开眼睛。” 沓生带着奥莉薇亚和贝拉退到能安全观赏的位置,没多久巨大的流水冲刷而下的声音在夜里稍稍盖过沛颠的人潮声,氤氲的白雾果真把沛颠妆点得有如躲在一层纱后的娇羞少女。 “有股味道。”刺鼻的气味令奥莉薇亚拧起眉头。 “是硫磺的味道,沛颠的温泉源头都有这个味儿,但是在浴堂里,他们有独特的祛味方法,并不会闻到。” “下头是什么?”她又问。 “乌江,温泉会从乌江流进海中。”沓生顿了顿,“从沛颠到帝京少阴,从乌江走水路最快,如果客官你打算在沛颠待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建议你到少阴去看看,那里和沛颠截然不同。” 奥莉薇亚当然知道无道皇朝的国都是少阴,此趟的目的地正是那里,问题是,她以为上岸后会走陆路,才把行李都卸下,如果走水路的话…… “我再给你一枚银币,你替我去港边找一个叫安娜的女人,她的皮肤比你还黑,应该很好认。找到她之后告诉她,是沃勒伯爵叫你来的,要她把卸下的行李全装回船上。” “伯爵大人打算去帝京?”沓生立刻改口。 “没错。”奥莉薇亚不打算对无关紧要的人说出自己的身分,于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现在?” “有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越快越好。 “这个时间不会有船愿意出发,最快也要等到明早。” “那就等到明天。” “伯爵大人需要人帮忙看守船上的物品吗?我一整夜不睡也没关系。”沓生笑问。 “安娜会留下来。”他该不会把她当成钱袋了? “一个人不够的,两个人比较安全,不是吗?”沓生乐观的说。 奥莉薇亚的目光扫过他,灰蓝色的眼眸眯起。 “明天开船前我会清点有没有失物,如果没有的话,这个给你。”她指着自己手上镶着红宝石的戒指。 沓生瞬间双眼发亮,收下银币后,精神饱满的说:“包在我身上。”然后往港边跑去。 暖雾未散,一下子就失去了沓生的身影,奥莉薇亚要贝拉跟紧,调头准备往回走。 “来来来……” 突然,一阵大喝声吸引了她。 “保证是最新品,今天才刚到货的猡奴来了。” 猡奴? 白雾渐渐散开了,奥莉薇亚慢慢的抓住了声音来源,走近那极具戏剧张力,却有些老旧的高台,和所有围观的人一样由下往上望。 台上站着一个穿戴帝国高礼帽和服饰的矮胖男子,似乎是这戏台的主人。 他弯腰凑向众人,故意做出说悄悄话的动作。 “大家还记得蜡像馆的艾弗鲁恩老爹吗?为了制作蜡像,他向咱们玉爷……”他取下高礼帽,朝拱桥那一边最高的建筑物玉屋行礼,“借了高额的银两,还没孵出个金鸡蛋就嗝屁了。” 艾弗鲁恩?如果她没会错意,这应该是帝国的人才会有的名字。 起了疑心,奥莉薇亚决定继续看下去。 “当然,咱们玉爷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他给了卡翠一个月的时间偿还借款,昨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想当然耳,卡翠根本凑不到钱。大家都知道艾弗老爹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所谓父债子偿,咱们也就不多说了,快快有请今晚的主秀卡翠?艾弗鲁恩出场。” 戏台上破旧的帘幕被矮胖男子拉开,等了一会儿,有个戴着手铐脚镣、金发蓝眼的女孩被推了出来。 果真是帝国的人!奥莉薇亚蹙起眉头。 女孩为何被炼住?所谓的主秀,不是这女孩要表演什么余兴节目吗? “来呀!各位看官,她长得很漂亮吧!”矮胖男子把帽子戴回头上,抬头挺胸。 围观的人群发出暧昧、粗鄙的讪笑。 矮胖男子搓着胡须,“看是要陪侍、陪寝、伴游,或是陪吃、陪喝、陪睡,卡翠都会是最佳的选择,现在让我们开始今晚的主秀拍卖吧!五万两黄金,不二价。” 拍卖? 这是……奴隶拍卖会?拍卖的还是她的同胞?! “一个猡奴五万两黄金?会不会太贵了?”一个和奥莉薇亚一样有着深凹轮廓,讲话带着帝国口音的男人这么问。 奥莉薇亚转头,瞪向那个男人。 连自己的同胞被论斤计价都不觉得可耻? “不贵,不贵,这可是艾弗鲁恩那老头欠玉爷的数字,我一点赚头都没有呀!”矮胖男子又对着玉屋躬身,“等等一拿到银两,我还得赶紧给玉爷送过去呢!” 奥莉薇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怎么能让他们这么做? “这是在干嘛?”于是她开口了。 *** 夜幕低垂,玉屋和其它铺子一样开始点灯,没多久,灯火由最底层开始向上燃起,直到整个玉屋被温和的灯火笼罩。 顶楼是最后亮起的。 顶阁内一张宽大的檀木椅上披着虎皮,一名俊美的男子就坐在椅子的上头,慵懒的托腮,闭着双眸打盹。 他一身纯白,才秋季就披着雪豹毛氅,完全没有耐不住热的模样,温文尔雅的外貌,清爽干净,和白色非常相衬。 另外还有两名穿戴非常华丽的女人,一跪伏,一伫立,在男人身侧,目光专心一致,带着崇敬和景仰凝视着他。 叩叩,敲门声响起。 男子半睁开双眸,眼睛和发色是无道皇朝内常见的墨色,不过他的头发看起来蓬松丰润许多,比较像西方帝国内会见到的,他撩起一边长短不一的头发塞到耳后,露出水珠形的祖母绿耳饰,轻轻睐了一眼。 伫立的女人在得到男子的示意后,前去开门。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在男子的耳边说了些话。 男子专注的听着,中途露出兴味盎然的浅笑,直到青年离去后,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跪伏在他腿边的女人点了根精致的烟管,吸了一口后开口,“玉爷,为了何事开心呢?” “港口来了个自称是伊革罗斯遣使的女人,听说正往这边来。”修长的指头半弯,抵在唇上,他的笑容加深。 玉屋的顶阁,是沛颠人口中玉爷的住处。 腾玉,人称玉爷,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住在沛颠或是踏上沛颠这个大港的人一定都听过他的大名。 传说他是真正控制沛颠这个港口的人,不被官方承认的外币兑换,私运外国的物品进入皇朝,人口贩卖,打铁私造武器……无恶不作,也无利不攒,玉屋不过是他名下最正规的产业。 有人说,应天帝是无道皇朝名正言顺的帝王,腾玉就是无道皇朝的地下帝王,正说明他拥有可比应天帝的影响力和财富。 “使者?”站着的女人软绵绵的手放在腾玉的肩上,力道适中的揉捏。 腾玉接过女人的烟管,深吸一口,吐出白烟,“打开窗户。” 他要看看,那女人怎生的模样? 跪伏的女人站起身,扭腰摆臀走至落地窗前,往内拉开窗子,美目向下扫过,“喔,卡翠的拍卖会正好开始了。” 腾玉往外看,未几在白雾中看到奥莉薇亚的身影,这对习惯了温泉造成的雾气的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甚至连远处的港口都看得见。 头戴紫丁香色的帽子,缀上大朵的花儿,以鼠尾草紫为底的高级外出礼服,大蓬袖在前臂一半的位置收起,延伸出同色系绣有帝国花纹的袖套,上身是被马甲包裹得纤细、线条硬挺优美的外搭衫,雏菊蓝的荷叶翻领点缀在她纤细的颈线,加上如鼠尾草紫的蓝紫蓬裙,利落又奢华的剪裁,烘托奥莉薇亚挺直的身段、身世显赫的姿态,贵为帝国女伯爵的气势表露无遗。 她喜欢紫色,那是最衬她皮肤的颜色。 因为喜欢,各式各样的紫色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花朵、缎带、衣裳、帽子、布匹、信封、珠宝、雨伞、鞋子……数也数不清,帝国内的人也都知道她是如此爱用紫色的物品。 奥莉薇亚的紫,在帝国内,甚至用这句话来形容极为少见且漂亮的紫色。 混在围观的人群中,他只能看见背影,无法得知她的长相。 在皇朝内,很少能看见腰杆打得笔直的女人,光是背影,她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老天爷,她还带了一头白老虎!”开窗的女人也只能看到贝拉的背影,忙不迭惊呼。 “白老虎?她把白老虎当宠物?”另一个女人也好奇的走向窗边。 腾玉也看见了那头白色巨犬,奇妙的是,原本和主子看着同方向的贝拉似乎察觉到视线感,转过身来,回望。 “比主人还敏锐的宠物。”他略感兴味的说,接着听见带有腔调的中低女音和拍卖主的争执声。 说是争执可能严重些,因为那女人从头到尾都维持没有情绪起伏,却高人一等的语气在说话。 真有趣。 在沛颠,除非是没听过他的名号和无恶不作的事迹的人,以及傻子和疯子,否则没人敢阻挡他的决定,而她明显属于前者。 “玉爷,你上哪儿去呢?” 两个柔若无骨的女人看见腾玉起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 腾玉一手环抱着胸,一手举着朱红色的烟管,大步跨了出去,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找乐子。” *** 简直不可理喻。奥莉薇亚心想。 从她开口以后的每一句回话,尽管出自不同的人的嘴巴,却没有一句能让人接受的,她怀疑自己是在跟一群没有脑袋却硬挤出智商的猪对话。 她的要求很简单,停止这场可笑的人口拍卖会,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响应── “如果你缺少一个替你洗脚的猡奴,女士,你最好直接付钱。”一个她的同胞这么宣告。 “先生,我想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我不支持人口贩卖,所以当然不会买下她。”奥莉薇亚不自觉的举高手杖,露出最严厉冷漠的神情。 在她脚边的贝拉匆促的瞥了主子一眼,因为她散发出来的冷意而退缩。 “女士,这里是皇朝,不是帝国,就算女王出面,也还得看皇帝卖不卖情面。”那个男人又说。 这句话其实是沛颠底层流传的顺口溜,许多刚来到无道皇朝的伊革罗斯人常会被惹怒,但是久了也就习惯,甚至偶尔会添上一些自嘲性的新句子。 “等等,让我记下来。所有有关女王的传言,我怎么可以错过?是吗?威灵顿爵士。”奥莉薇亚掏出小本子和笔,冷酷的灰蓝色眼睛转向他。 男人一发现身分败露,讶异的回头,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惊喘出声,“奥莉薇亚‧歌芙‧沃勒!” 素有女王“最沉默的忠犬”之称的女伯爵怎么会在沛颠? “你该称呼我为沃勒伯爵。”她的神情高贵且无情,完全传达出在场的人全都太低下,不值得她留心。 一脸惊疑不定,威灵顿爵士还是抬高礼帽朝她致意,“晚安,沃勒伯爵,失陪了。”然后匆匆离开。 霎时,人群中冒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正当奥莉薇亚收起小本子和笔,欲上前解救那名无助的女孩时,后方传来一道饱满浑厚的嗓音。 “女王的忠犬。” 奥莉薇亚从容的转身,一名和她的贝拉一样全身纯白,叼着朱红烟管的男人就站在桥的另一端。 她从人群的低声交谈中,了解此人正是刚才不断被拍卖主提到的玉爷。 “你说什么?”她的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不悦的质问。 “沃勒家是伊革罗斯帝国的四大家族之一,历代都被称作‘最沉默的忠犬’,这似乎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腾玉开口,站在他左侧的女人替他取下烟管,他优雅的吐了口白烟,接着逸出笑声,“好笑的是,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物以类聚。”那双墨黑的眼眸刻意来回打量她和白色巨犬。 周围的人群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讪笑。 奥莉薇亚微蹙眉头。 应该是错觉,但她觉得腾玉吐出的那口气迎面扑来,加深他话中讪讽的意味。 喔,还有那让她想撕碎的笑容。 “这么看来,你占了上风,先生。”她对他的了解仅仅“玉爷”这个称呼,手杖重重的敲在青石板上,精致的五官冷硬得彷佛足以冻结大地。 围观的人群畏惧于她的气势,纷纷噤若寒蝉。 只有腾玉不当一回事,继续吞云吐雾,慵懒的说:“多么奇特的武器,我敢打赌,你用它吓跑了不少追求你的男人……又或许是你的四腿朋友吠走了他们。” 像她这样的女人,身旁站的不该是狗,而是男人才对。 瞧瞧那被马甲约束出的美好腰线,哪个男人没想过亲手为她解放?也许他该要侍女们从今天开始穿马甲。 奥莉薇亚倏地转向卡翠,用母语对她说:“快下来,女孩,我们要走了。” 卡翠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倒是腾玉身旁的侍女开口了。 “玉爷在和你说话,你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真是没教养的女人。” “我的皇朝语言并非完美,尤其是对狗说的话,我还没学到。”奥莉薇亚一边朝卡翠伸出手,一边说。 卡翠不甚确定,犹豫的看着腾玉。 这个沃勒伯爵或许不知道,但是卡翠从小住在沛颠,就连说的语言都是皇朝语言,完全了解玉爷在皇朝的影响力有多深,除非能逃离这里,要不最好乖乖的任凭他摆布,才是一个听话的穷人该做的事。 叫不动卡翠,奥莉薇亚这才重新迎上腾玉的目光。 他似笑非笑,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她,像是恶魔手中的地狱之火,微翘的眼角,紧抿的薄唇,奢华的打扮,随时侍奉在侧的侍女……都让她嗅到恶棍的气味。 专门替女王搜集罪证与清理贵族中败德家伙的奥莉薇亚,习惯一眼分辨善恶,眼前的腾玉绝非信仰圣主的好人,反倒是个乐于亲近恶魔的恶徒……却是个迷人的罪犯。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随即被抹去。 她认得这种类型的男人,一言以蔽之,就是个麻烦,所以她才会选择贝洛男爵那种无一出众、一无可取的男人,谁想得到那样的男人竟敢偷吃。 “我要求中止这场可笑的奴隶拍卖会。”她的语气僵硬却礼貌。 通常奥莉薇亚会这么说话,代表她想尽早解决事情。 腾玉看了她一眼,转身,撂下一句话,“跟过来。” 第二章 奥莉薇亚跟着腾玉走进玉屋。 中央挑高穿透的设计,一楼前半部是饭馆,后半部是半开放式的温泉浴池,泡汤的客人都会穿上薄薄的白色浴衣,二楼到三楼是包厢式的个人泡汤房和客房。 她被这样的建筑设计震慑住,直到腾玉领着她走进一个木制的大型箱子里,才收回打探的目光。 “这是什么?”面对未知的事物,她显得很冷静,就连贝拉也是。 毕竟她是来访查皇朝有而帝国没有的技术,如果对什么都感到惊讶,无法接受的话,怎么行? “电梯。”腾玉拉下类似开关的杆子,见她犹有疑惑,大方的解释,“水从高处流往低处,会因位能的改变而产生动能,就如同西方常见的风车或水车。每天要排放掉的温泉可不少,快速转换位能所产生的动能不容小觑,于是我想到一个不浪费这些排放掉的温泉的方法,那就是在低处放置水轮机,让水轮机的叶片因水的推动而产生机械能,靠着机械能带动一种称为发电机的机器,产生电能,让电梯能顺利的上下移动。” “所以不光是用水推动这个箱子,还有水轮机和发电机……”奥莉薇亚听得非常入迷,也为这玩意儿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不太能理解背后的操作原理,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在无道皇朝很常见?” 两名侍女听了她的问题,不禁发出嘲弄的笑声。 “别说皇朝内,就连沛颠也只有咱们玉屋有,是玉爷今年才改建的,眼下还在试验的阶段。 奥莉薇亚没有理会她们,看向腾玉,“花了快一年的时间还在试验,必然是有无法克服的困难。” 腾玉挑起眉头。他不会主动对别人谈起这些事,通常说了,也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大部分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崇拜的褒奖他一番,期待他接下来带来的改革。原本以为不会有人了解他做的事,想不到她或许不甚了解,却愿意思考,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储存电能的方法。”他优雅的举高烟管,眼神添了几许认真,“虽然能利用水力来发电,却无法储存电能,如果能储存的话,一天要用几次电梯都不成问题。” 你能了解吗?他挑衅的看着她。 “意思是,现在这个电梯的使用是有次数限制的?”奥莉薇亚没有让他失望。 “是时间的限制,只有早晚排放温泉后的时间可以。”她不断的带给腾玉惊喜。 他身边不是没有擅长思考的人,但擅长思考的女人,她是第一个。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顶阁。 腾玉让两名侍女先行出去,接着对她做出请的姿势,“请。” “贝拉,跟上。”奥莉薇亚命令舒服的趴下的宠物,接着拉起裙摆,徐徐的走出电梯。“很有趣的技术,希望能有机会参观内部构造。” “你的女王派你来,真是选对人了。”腾玉笑眯了眼,轻佻的挑起她的下颚,“如此办事有效率的狗,我也想养一只。” 侍女们又发出嘲弄的笑声。 过于接近的距离和好闻的气息,影响了奥莉薇亚至今无动于衷的心。 她有过两个吻,是和有婚约的贝洛男爵,除了那两次和男人有过接触的经验,她和贝洛男爵连牵手都不曾。 即使如此,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她的胃高高吊起,好像是紧张,或者期待,又有某种说不出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你的地位养不起我这样的人。”她受过的教育和训练,是把软弱与动摇完全隐藏,所以说出口的话和平常一样冷酷无情。 “那么把你留下来代替卡翠,如何?看看我究竟养不养得起。”这个主意不错,他向来喜欢有趣的事,和赚不嫌多的钱。 “平民和贵族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她的话透露出一股优于他人的优越感。 身为贵族,她从来就不是站在人道的角度反对奴隶贩卖,纯粹是对帝国的同胞被人议价,且议价的同样是自己的同胞感到可耻。 “说得没错,卡翠换你太不值得了,金发蓝眼较能吸引贵族的喜好,可以卖个好价钱。”腾玉抓着她的下颚,轻蔑的左右转动,“深棕色的头发和看起来脏兮兮的蓝色眼珠?我断定你不值一两黄金。” 但是够特别,他喜欢。腾玉心猿意马的想。 侍女们笑得花枝乱颤,显然对他的表面话非常认同。 “我要求你停止这种无耻的买卖。”他话里的鄙夷点燃了奥莉薇亚的怒火,极不甘心被这个轻浮的家伙驳倒。 “我以为你会出钱买下卡翠,依你在意的程度来看。”他故作讶异的说。 “我反对这桩丑陋的买卖,怎么可能花钱买下她?”她一脸不屑。 “那么你或许该了解有不少人期待买下卡翠,其中还有许多类似那位和你起了争执的威灵顿爵士的人。” “什么意思?”听出他意有所指,奥莉薇亚蹙起眉头。 “通常买下猡奴的,多是你们自己啊!”他挤眉弄眼的讪笑,“说起来还真可笑,不是吗?简单的供需法则,有人需要,我就提供,买方得到想要的东西,我得到财富,两边都满足。而你想阻止的是那些和你说着同样语言的人。” 奥莉薇亚挣脱他的手,瞥了他一眼,“明知犯法还纵容的人比较可笑。” “商人又怎么会嫌钱少?可笑的是,当在生意上碰到难缠的对手时,哄得他们甘心掏出钱买帐的笑话,我求之不得呢!”腾玉一脸有趣,甚至带点迫不及待。 一时之间,奥莉薇亚满脑子都是如何击败他的想法。 察觉主子隐隐散发的攻击意识,贝拉从地上跳起来,对着腾玉发出低狺。 “真是友善的招呼。”腾玉看向贝拉,“有样学样,是吧?”这话是对着奥莉薇亚说的。 “能把它教育成如此明辨敌我,是我最自豪的事。”奥莉薇亚故意挺起胸,不制止贝拉的凶样。 “好讨厌的傲气。” “难道你不知道皇朝的女人就该温柔婉约?” 畏惧贝拉,退得老远的两名侍女你一言,我一语。 “静水,静日,你们先下去。”腾玉屏退她们。 “呃,玉爷要和这凶悍的女人在一起吗?”静日边问边瞪了奥莉薇亚一眼,好像是她赶走她们的。 静水没说话,却也不悦的盯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奥莉薇亚双手交握住手杖,打量着四周,摆出轻视和无聊的神色,连理会她们都嫌降低自己的身分。 “玉爷,你看看,她是什么态度?”静日不敢置信的拔高嗓音。 “玉爷,我们先告退了,等她离开后,会立刻回到你的身边。”静水比较会看人脸色,察觉到腾玉把玩烟管的动作表现出不耐烦,拖着静日离开,在走进电梯之前,还睨了奥莉薇亚一眼。 奥莉薇亚全然没将静水的示威放在眼里。 “自古以来,女人都爱争宠吃醋。”腾玉拥有皇朝内男尊于女的藐视想法。 “造成女人争宠吃醋,如此愚蠢的,不正是男人?”她用和他同样的口气说话,完全不困难,就跟平常一样。 “把自己的愚昧怪罪在别人的身上,这是女人一贯的可笑伎俩。”他继续批评。 “是就事论事。”她静如止水,完全不受影响。 腾玉走进书房,绕到桌后,舒服的坐下,相抵的指尖点着下巴,“那么你是不是想谈一谈卡翠的处置?” “我已经说了,要你阻止这可笑的拍卖。”奥莉薇亚向前几步,站在桌子的另一边。 贝拉乖乖的趴在她的腿边。 “看来谈判要破裂了。”五万两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怎么可能放过? “想个折衷的办法即可。”她傲慢的开口。 “愿闻其详。”他对她做了请的手势。 “替那个孩子找个正当的工作,她就能赚钱还给你。” “除非下金子雨,否则做一辈子的工绝对不可能赚到五万两黄金。”他提不起兴趣的说,垂下眼眸,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灿灿的看向她,语带保留的说:“除非有什么等值的抵押品……” 好个敛财鬼!奥莉薇亚暗忖。但是不用钱来买卖,而是用抵押品当担保,换那女孩工作还钱的机会的话……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我愿意替她做担保。” “你要代替卡翠留下来?”说不值得是骗人的,换一个能够培养的人才在身边,比留随便能取代的苦力有用。 “当然不是。”她二话不说的拒绝。 腾玉瞬间有些扫兴,眼角余光注意到白色巨犬,兴致又来了。 就玩赏性质来说,它是太大了,不过也没啥不好,这么大的狗吸引人注意,他喜欢无法忽视的东西。 注意到他露骨的视线,奥莉薇亚马上否决,“贝拉不行。” “何故?”他皱起眉头。 “有生命的不能算抵押品。” “人都可以买卖了……”腾玉咕哝,随即问道:“那你打算拿什么做担保?” “我的船停在港口,除了送给应天帝的贡礼和生活必需品外,船上的东西随你挑。” 腾玉黑玉般的眼睛转了转,似乎还在考虑。 “我明早离开沛颠,你最好快点去。”奥莉薇亚转身,准备离开。 “难得来到沛颠,不好好的泡个温泉吗?”腾玉的话表示同意了。 “不急于一时。”她没有暂停。 贝拉回头低狺,警告他别靠近。 “身为使者,不是应该什么都尝试吗?”腾玉已经抓住她七分的心思。 奥莉薇亚终于驻足,背对着他,好半晌才说:“那么我就泡一下好了。” 毕竟她还有“皇朝见闻录”要写。 腾玉露出尽在他掌握中的笑容,“敬请放松享受。” *** 奥莉薇亚的玉屋大冒险。 如果她不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或许会把这取为“皇朝见闻录”上记载玉屋的篇名。 如果不是的话…… “沛颠所产的温泉是硫磺温泉,具有软化皮肤死皮、止痒、解毒等功效,对慢性皮肤病也有疗效。另外,泡温泉也能促进血液循环,镇定心神。” 奥莉薇亚泡在温泉中,只包裹到胸口的浴衣完全浸湿,在水中飘荡着,她趴在浴池边,用母语记录侍女的讲解。 她泡的是一楼半开放式的温泉,这里的浴池都会有侍女伺候,并为第一次到来的客人讲述温泉的功效。 若由奥莉薇亚来说,此刻服侍她的侍女比起刚才腾玉的那两个贴身侍女要好太多了。 “照你这么说,温泉有很多种类了?” “是的,皇朝内鸦峰和临浪等地也都有温泉,不过我敢说,沛颠的最好,请客官摸摸看水质,是不是有种滑滑的感觉?” 虽然认为这举动有点愚昧,奥莉薇亚还是搓了搓温泉,没想到真的有滑滑的触感。 瞧见她的表情,侍女非常得意,“这就是好的温泉的证明。而且泡原汤的话,手指头也不会起皱,泡完后会流半个小时以上的汗,水温也降得很慢。” 奥莉薇亚抄写下来,并暗自决定,离开皇朝之际,要来装一点温泉带回帝国。 确定侍女说到一个段落,她才放下小本子和笔,让侍女清洗两条白皙的手臂。 “客官,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去泡泡包厢的个人浴池?在那里,就算赤裸也不用怕被人看,可以完全体会温泉的妙处。”侍女尽责的介绍,只要能让奥莉薇亚到个人包厢,她又可以再赚一笔。 “也许改天吧!” 泡温泉确实很舒服,奥莉薇亚知道太舒服的东西容易让人沉迷。 “你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不乘这个机会好好的享受,不觉得可惜?”腾玉倚着墙壁,似笑非笑的说。 奥莉薇亚发现他换了一套衣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深黑外衫,只罩着,没有扣上,同色的裤子在裤腰缠上赤红的布条,腰间还缀上同样红色的绳结,但这些都不是她目不转睛的原因,她一直看着他的上身,那儿有条龙,一条只有墨色线条勾勒的龙,从他的腹腰向上延伸,尾巴正好在他的脖子绕了一圈。 刚才被雪豹毛氅遮住,她没能看见,现在这副模样,他看起来更不正经。 “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出现,你真是无礼得无药可救。”奥莉薇亚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很庆幸自己没有听从侍女的话去泡个人浴池,否则依他唯我独尊的思考模式,即使她裸体,他也一定照闯不误。 “泡温泉不等于洗澡。”腾玉用眼神示意侍女离开,然后走近她,“再说,你洗澡会穿着衣服?” “我怎么不怀疑你是个强词夺理的人?”她问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正是我性格的迷人之处。”他说得极有自信。 奥莉薇亚无法反驳,于是话锋一转,“没事为何换衣服?” “外头下雨了,总不好要我穿着湿衣裳。”腾玉拢了拢及肩的头发,祖母绿的耳饰在发间闪动光芒。 “你出去过?” “去看你的抵押品。” “这么快?”不对,她应该好好的教训他,不准在主子不在的时候上别人的船。“安娜不可能让你上船。” “所以我让她稍微闭上眼睛。”他笑说。 “你打她?”她听说东方人的体魄技能都很强。 “我不对女人动粗,只是让她睡了一下。”他轻笑一声,掏出塞在背后的本子,毫不介意她还泡在温泉里,换靠在浴池边,边看边说:“贡礼和生活必需品不算,有个白色的大瓮和会发出声音的巨大黑东西,只有这两样是我比较有兴趣的……你知道我说的东西吗?” 白色的大瓮,她今天才听过,是浴缸没错。会发出声音的巨大黑东西,她想了一下,才忆起自己带来自娱的钢琴。 “大概是浴缸和钢琴。” “浴缸?哪两个字?”腾玉舔了舔笔尖。 奥莉薇亚思考着,翻译成无道皇朝的语言该用哪两个字比较恰当? “沐浴的浴,缸……” “哪个缸?”腾玉写下后,催促她。 “我忘了同字的词汇,把笔给我。”奥莉薇亚靠过去。 腾玉坐在浴池外,把笔交给她。 她伸长的纤白颈子正好横在他的眼前,他不经意的发现她的后颈与发际交接处有颗小小的黑痣,和泡温泉时不该会有的香气。 硫磺温泉有股刺鼻的味道,所以他用一种能消除这味道的石头做成引导温泉的渠道,就连一个一个独立式的浴池都是用那种石头打造成的,因此泡完以后,每个人身上应该都没有味道才对。 除非本身的味道。 像是花香,又有海水的味道,或者……什么味道? 他忍不住靠近一些。 “请你不要对着我的脖子呼吸,好吗?”她转头,冷漠的瞪着他。 被当场抓包,腾玉缓缓的退开,避免自尊所不许的困窘,“你的狗朋友呢?” 奥莉薇亚把笔还给他,“宠物不得入内,不是你的规定?”她也不愿意放贝拉在前头。 腾玉看着她写的字,能看出来是经过一番磨练,否则他认识的伊革罗斯人没有一个能写得如此端正,也没人能像她说得字正腔圆。 “水缸的缸。”他点点头,想起以前听人说过这是伊革罗斯人洗澡用的东西。 他回想那洁白的颜色和形状,灵光一闪,又看到了商机。 “决定了,我就要浴缸。” “不行。”奥莉薇亚摇头。 腾玉不以为然的睨着她。 “浴缸是日常必需品。” “真可惜。”他沉吟,既然答应在先,便不会违背诺言。“那就什么钢琴的玩意儿好了。” 会发出声音这点让他挺好奇的,等到手以后,再问问看沛颠有没有人会使用。 奥莉薇亚有些挣扎。 那架钢琴是她在出发前特别订做的,无论是椅子的高度,或是琴键的重量和宽度都是依她的要求,全世界只有这架。 “嗯。”算了,以后回帝国,还能订做一架更好的。 见她干脆的答应,腾玉猜想钢琴应该不是那么重要,“你……” 突然,低狺声响起。 奥莉薇亚站起身,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惊呼,以及爪子在木板地上摩擦的声音。 “哇!有熊!” “在那里!快抓住它!” 野兽般的奔跑声在一楼的浴堂里乱窜,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巨大的骚动。 腾玉面无表情,睐了奥莉薇亚一眼。 “调教有方,是吧?” 她怀疑自己怎么一面对这个男人恶劣的嘲讽便忍不住动怒,但确实是。 “贝拉,过来。”她威严的喊道。 乱窜的狗儿终于得知主子的方向,迅速奔了过来。 “跟辆牛车一样。”腾玉对贝拉分量十足的脚步声下了评论,并且稍稍移位,以免等等被爆冲的巨犬撞个正着。 没多久,贝拉出现在浴池外,一看见主子,立刻兴奋的跳向浴池。 温泉高高的溅起,喷了奥莉薇亚满脸,巨犬则是被水温烫着,受了惊吓,爪子不断乱抓。 “贝拉,停下来。”她试图帮助爱犬脱离困境,但是它的长毛吸了水后又湿又重,且不停的挣扎。 原本贝拉乖乖的,她要抱起它已经够吃力了,现在更不可能。 “汪呜……”贝拉从精神饱满的亢奋叫声转变成呜咽。 奥莉薇亚听了,很是心疼。 “贝拉!冷静!不然我无法帮你。” 她感觉到它的爪子抓过自己的身上,可是压根儿没时间去分辨痛不痛,只想快点把贝拉扔出浴池。 眼角余光注意到腾玉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她忘了自己对他没有好感,连忙开口,“快来帮我!”彻头彻尾的命令式语气。 “为什么?”他的双手交抱胸前,兴致勃勃的表情说明了他不但不会插手,还恨不得事情往更糟的情况发展。 可恶!若她抱得动贝拉,哪还需要他的援手?早知道刚才就让贝拉继续乱跑,也好过现在这样。 “这会很难吗?又不是要你替它生出一双翅膀。”她努力想稳住贝拉,但是巨大的宠物不断的摆脱她的控制,无助的在浴池里挣扎。 圣主在上!要是贝拉有个万一,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因为腾玉的见死不救而追杀他。 “求人很难吗?又不是要你向我下跪。”他好笑的问,“况且狗不是都会泅水,难道你的好朋友没有这项天赋?” 肉掌拍水声不知道是反驳腾玉,还是证实他所言不假。 “它只是……”奥莉薇亚闪过贝拉的前脚,“还没……”再闪过后腿踢,“学过。”最后肚子还是挨了一脚。 腾玉眼尖的注意到她灰蓝色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心头一颤,跟着伸手抓住贝拉的颈部,往外一扔。 巨犬落地的声音非常响亮,它在干燥的地板上踉跄了几步,好像喝了些水,站不稳。 “贝拉!”奥莉薇亚急忙想奔出浴池。 腾玉眼色一暗,一掌把她压回浴池中,“它不会有事。” 她眯起眼,挥开他的手,“不准碰我。” 穿着衣服的时候,她并非不在意,但是还可以忍受,现在这样只隔着薄薄的浴衣,他又是碰到她裸露的肩头,那可不一样。 见她非出来不可,腾玉脱下黑衫,包裹住她。 奥莉薇亚不明了他的用意,迎上他亮灿灿的双眼。 “你该修剪可爱狗朋友的爪子。”他往下瞥了眼。 她低头一看,浴衣被贝拉的爪子划破了几处,她的细皮嫩肉也被抓伤了,伤口渗着血。 “你最好别出去吓走我的客人。”他咕哝,转过身时,已经挂上商人的和颜悦色,朝被吸引过来的人群打招呼,“好了,那头妄想和主人一起泡澡的狗儿已经尝到苦头,害各位客官虚惊一场,等等到前头,让我请各位喝一杯。” “是不是谁都可以喝啊?”有人打趣的问。 “该不会是前三名才有吧?”又有人笑说。 谁不知道腾玉是个永远不嫌钱多的人,要他请人喝酒,那可真是前所未闻。 腾玉不在乎他人的挖苦,懒洋洋的开口,“听者有份。” 霎时,一楼的浴堂充满了喧哗欢呼声,众人往外面走去。 腾玉耸耸肩,然后走过去,拍了拍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狗儿。 “嘿,笨狗,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不想和主人分开,是吧?也是,有个美人当主人,谁不想和她一起洗澡?但是……” 奥莉薇亚注意到他对贝拉说了些什么,它先是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睛,没多久就从地上一跃而起,甩了甩身上湿透的长毛,精神奕奕的在他身边打转。 等到腾玉和贝拉走回浴池旁,她高傲的眯起眼。 “我该好奇你对贝拉说了什么,或者它怎么突然听得懂你说的话?” “也许是因为它饿了很久,如今只渴求一顿晚膳。”腾玉顺了顺贝拉蓬起的毛,“投其所好向来是我的强项。” 奥莉薇亚不怎么开心的发现,不过片刻的时间,爱犬竟和她的敌人混得很好。 她走出浴池,贝拉立刻抛下腾玉,转向她,这稍微安抚了她不悦的情绪,也让她示威性的瞥了他一眼。 好像他会在意一样。腾玉笑着暗忖。 “你的同伴害我赔了不少。” “虽然我不期待你了解,但是狗就像小孩一样。”即使被抓伤,她都不在意,对待宠物的包容显然比对人多。 “你一定常被人说冷血无情。”他一脸自信的说。 “给我一条干的毛巾。”奥莉薇亚光洁的额头隐隐浮现青筋,决定不理会他的话。 腾玉不置可否,要不了多久,暖烘烘的毛巾就送到她的手里。 她褪下他的黑衫,用来擦拭贝拉湿答答的狗毛,自己则披上毛巾。 把她太过自然,不像反抗的举动看在眼底,他要笑不笑的挑起眉头。 这女人一定很擅长惹恼别人。 “玉爷。”一名男子匆匆出现,附在腾玉的耳边说话。 奥莉薇亚拨了一半的心思留意他的表情,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待两人低声交谈完后,腾玉宣布,“钢琴,我等等会派人去运回来,卡翠的卖身契,我也稍作修改,等你换好衣服后,会有人送过去,如果你对上头的条约有任何不满,到顶阁找我。” “对我不要称你,要叫沃勒伯爵。”她对他命令的话语反感到了极点。 腾玉走了几步,回头,用嘲弄的口吻说:“还有任何疑问?沃勒伯爵。” 从没看过这么讨厌的男人! “你可以下去了。”她眼中的冷漠,连人都能冻伤。 “是,忠犬伯爵。”腾玉不为所动,非常刻意的行了帝国的礼仪,愉快的离去。 奥莉薇亚站在原地,气得几乎红了双眼。 第三章 bravely walk down the thorny path. 勇敢踏上荆棘之路,无论身在何处,她无一刻忘记沃勒家训。 也因为家训如此,她的字典里从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来到这个国家,她才知道原来除了女人不能当官,更不能出现在朝议上,为了表示尊重对方的文化,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在早朝结束后前去晋见。 “日安,沃勒伯爵。”守在御书房前的内侍对奥莉薇亚的出现一点也不奇怪,行着东方的礼仪,却说出西方的问候。 这是一段时日下来,被奥莉薇亚训练出来的。 初来乍到,大臣们便没给过她好脸色,加上皇帝虽无明白表示,可是不断的拒绝接见她,连宫里的宫人都不把她当一回事,从未称她“伯爵大人”,反而叫她“猡国使”。 “猡”这个字,女王派给她的东方语文指导师并没有教过,她是自己查,才知道是“猪猡”的意思。 她非常不喜欢他们那么称呼她,总能从他们的口气和眼神感觉到鄙夷和刻意矮化,于是她每天提醒内侍该用什么样的话向她问好。 奥莉薇亚深吸一口气,握紧镶有蓝宝石的手杖,朝内侍微微颔首。 “请稍等。”接到指示,内侍进入御书房,请示皇上是否接见。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但是这动作在眼前这个非常重视礼仪和顺序的女人眼中是必做的。 奥莉薇亚耐心的等候着。 连续十天了,她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等着晋见皇帝。 应天帝,无道皇朝的当权者,据说有龙阳之癖,而且也不隐藏这点,大大方方的把整个皇宫的内侍和奴才换成容貌姣好的男子,后宫也多是男妃,只有极少数女妃子是为了留子嗣而立的,一律男装扮相,生得非常中性。 除了这一点之外,她对皇帝一点也不了解,因为从未见过。 突然,她发现向来谨慎的内侍今日没注意,让门留了一道缝隙。 任何有教养,如她这种身分和社会阶级的人都知道,偷窥是一件非常要不得、不能培养的坏习惯。基于礼貌,她别开视线,就在那一刹那,瞥见了非常寒冷的双眼。 她理智的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去探究…… 这时,内侍走了出来,刚好挡住她的视野。 “陛下忙于政事,无法接见伯爵大人。” 很好,她又一次遭到拒绝。 奥莉薇亚不禁怀疑,今天早上怎么会满怀自信,认为自己有机会见到应天帝?不过她确实每天都是这么想的,在被拒于门外之前。 掏出凯瑟琳女王亲手写的信,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再被拒绝几次,问题是,她是来参观皇朝官方所拥有的军火工厂的,如果没有应天帝的允诺,岂可随意进出? 内侍见到她手里的信,不禁问道:“伯爵有需要奴才转达的东西?” 奥莉薇亚一听,忍不住捏紧信。 莉薇,务必亲自交给应天帝,传达朕的诚意和友好…… 想起女王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她松开手,“不用。” 女王的话就是旨意,她绝不违背。 内侍不予置评。 奥莉薇亚知道再待下去也是枉然,于是转过身子。 “伯爵慢走。”内侍开口,这也是奥莉薇亚教的。 她收紧下颚,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为了尽早把信交出去,她得再想想办法了。 *** 无道皇朝有条律科:禁止私下铸造武器,贩售军火。 官方掌握了制铁、武器制造和火药的所有权,并授予东方家管理。 东方家世代以武器设计为业。早在前朝,东方家曾是赫赫有名的诸侯,在天下最混乱的时代,他们曾经因为拥有最强大的火力而霸据一方,虽然最后因为派系内斗的问题被家臣取代,但是也因此东方家能在改朝换代后维持家运和不败的地位。 如今东方家不属于任何一个府院管辖,直接听从皇帝的命令,在朝非文官,亦不为武将。 东方家现任的当家东方晋下朝返家,在书房前暂停脚步,然后跨进书房,看见离家远游的大弟,刚毅的神色变得温和。 “腾,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端坐在书桌后方,东方腾抬起头,漂亮的眼睛一挑,“那你肯定更不知道我要停留一段时间。” “是不知道,不过正好。”东方晋来到书桌前,把手上抱着的一卷一卷的兵器设计图放在桌上,要大弟仔细的看一看。 东方腾摊开设计图,睐了哥哥一眼,“怎么说?” “陛下前些日子试射你之前设计的石火枪,结果嫌太重,要我回来想办法减轻重量。” 东方家共有四兄弟,老大东方晋负责总管理兵器工厂且上朝入宫面对皇上,老二东方腾负责设计,老三东方鸣实际打样制造,老四东方浅还太小,跟在老三身边学习。 所以东方晋压根儿看不懂设计图,平常上朝晋见也不需要带设计图去,不过近来才上任的宰辅司马凤庞要求以设计图来解释,从不需要看设计图的东方晋还特别找来看得懂的老三东方鸣恶补,今天才能在朝议上应对。 “石火枪总共做了多少?”东方腾翻动设计图。 “五个方块兵的数量。”东方晋替他把其它设计图翻开,然后看着其中一张,如看无字天书。 “不少。”东方腾抬起眉头。 “对你而言,只要做出来都称不少。”东方晋了解大弟不是特别小气,而是讨厌无谓的浪费。 “不,是销毁、糟蹋都叫不少。”东方腾笑了笑,“莫不是老三又好大喜功,急着赶工,不按照我说的,先做一个雏形出来看看可不可行?” “他嫌那样太慢。换一个角度想,他是看得起你这个哥哥的设计图。”东方晋的工作还有负责调停老二和老三的争执。 两个弟弟是爱斗了些,不至于感情失和,但偶尔让他们吵起来可不得了,大弟难得回来一趟,他可不希望在直率的老三不在的时候点燃战火。 “然后再改成这样乱七八糟的?”东方腾轻拍设计图。 “怪不得老三。再说,陛下原本要求十个方块兵的数量,是我奏请削减,才打消陛下的念头。” “陛下是昏头了?”东方腾冷嗤一声。 “腾,这话可别乱说。”东方晋制止看似优雅深沉,可同样直白的大弟。 东方腾拿起另一张设计图迭在第一张上头,挤眉弄眼的笑问:“这设计图是鸣画的?” “你不在,宰辅要一张修改后的草图,我不会,只好让鸣依样画葫芦,再做些修改,我听过他针对减轻重量的意见,的确有道理,所以就允许他照那么画了。” “喔,我懂了,也就是说他先在我的设计图上乱改,再重画一张废物。”东方腾把设计图扔回桌上,站起身。 “他认为减轻点火处的铁块重量就可以达到效果,如果陛下还是认为不妥,只好将枪管削薄了。”东方晋坐在椅子上,开始收拾大弟弃之不顾的设计图。 “正好让陛下在试枪的时候,因为枪管爆裂而死?好主意。”东方腾随意睐了兄长一眼。 东方晋呆愣住,没想会迸发这个问题。 “陛下给的时间有多久?”东方腾问。 “十天。” “我会在这段时间内想出补救办法,”东方腾露出邪恶的笑容,“还要好好的教育鸣。” 东方晋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情问候许久未见的大弟,“你最近过得如何?怎么突然回来?也不捎封信,我可以让人事先准备,替你接风。” “老样子,只是刚好有事回来。” 东方晋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他隐约知道大弟做事不会太老实,可是也没捅出什么大楼子,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家里当然也不缺他赚的那份钱财,偏偏他爱财,也喜欢接受新鲜的事物,不受拘束,对兄弟们分工的责任也没忘记,他找不到把他关在家里的理由,只好让他出去展翅高飞,而且答应不过问他的生活。 毕竟大弟早已成年,他也不希望像个食古不化的老父亲插手太多,尤其是管太聪明的大弟。 “好事还是坏事?”东方晋双手交迭在下颚,努力不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干涉。 东方腾的眼睛灿亮,“乐子。” “乐子……”得到答案,东方晋又苦恼了。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要回来。 “皇朝最近难道没有新鲜事?” “你指的是哪种?” “朝堂,否则我回来干嘛?”东方腾好笑的反问。 东方晋思索片刻,“再过几天的圆月节,烟火的图样是由浅设计的。” 因为火药也是由他们东方家掌管,所以每年的圆月节也是东方家最忙的时候,往年是由四个兄弟连手设计烟火表演,今年最小的弟弟东方浅主动请缨。 “大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错过了哪件事?” “伊革罗斯派遣的使者,这在沛颠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喔,猡国使吗?我听过,但没见过。” “陛下见过她了?” “没听说,但是她四处打听制铁厂在哪儿和咱们的事,似乎是想参观制铁厂。”东方晋蹙起浓眉,语带不赞成的说。 “果然……”东方腾低声呢喃。他正是沛颠人称的腾玉、玉爷。 他就在想,那作风强势,宛如帝国来的战士的女人,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从她对什么都好奇、愿意尝试,他早就看出她到无道皇朝来的主要目的是他家的祖业,如果不是他在沛颠那批新武器在最后出厂关头,一定会在那女人离开沛颠的时候也动身回帝京少阴。 “你认识她?”东方晋没漏听大弟的话。 “大哥一定觉得很麻烦,是吧?”东方腾不答反问。 “关于她想进工厂的事?当然,还好陛下到现在仍不愿见她。如果见了以后,陛下答应了……你也知道工厂内的工人们对女人踏进神圣的工厂这件事有多反对。” “那么就去陛下的面前参她一本,或者说些不中听的话,就好啦!”东方腾轻松的坐下。 东方晋一脸不能苟同,“你知道我讨厌这种说人闲话的事。” “那么我去说。”反正他擅长应付这种事。 “不妥。”东方晋拧起眉头。 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怎么可能让弟弟去做? “我明天入宫。”东方腾赶在东方晋再度反驳前,抢先一步开口,“先和陛下还有那个新任宰辅好好的谈一谈新的改正方案。” “我和你一起去。”东方晋无法拒绝,不过有但书。 东方腾耸耸肩,无所谓。 *** 朗月清风,东方家的制铁厂灯火渐熄。 俗称东铁厂,为东方家在帝京内最大的军火工厂,一年到头熔铁的火从不熄灭,为了看守火势,以防一时不注意而酿成灾害,以及保卫里头的武器零件,皇帝在东铁厂内安置了五个方块的保护兵力,但是由外头的高墙厚壁是看不出来的。 “喂,那边的,你鬼鬼崇崇的在干嘛?”巡视的卫卒提着灯笼,在看见墙上诡异的人影时,大声斥喝。 行迹可疑的黑影在光芒探照过来时,手脚利落的往高墙上爬翻,毫不拖泥带水,几乎要成功了。 一身皇朝内成年男子装扮的奥莉薇亚,在紧要关头被人拉了一把,一个不察,眼看就要倒栽葱,摔断颈子。 直到稳稳的落入一双矫健的臂膀中,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接住她的人便开始奔跑。 “你在干嘛?”东方腾忍不住惊诧的问,要不是他从制铁厂后门出来时正好看到,她现在大概变成那一根根高举向上的刺矛上的人肉串烧了。 有点熟悉的嗓音,奥莉薇亚想了一下,才记起那个硬被她抛在脑后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蹙起眉头。 “你呢?”即使抱着她奔跑,他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往哪里跑?” “快追!” 听着后头的呼喊和杂沓的脚步声,奥莉薇亚作了一个决定,“放我下来,兵分两路比较保险。”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都能冷静的判断,最重要的是,这种被救的退场方式给她别扭的感觉。 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公主式抱法抱在怀里。 “用不着。”东方腾转个弯,推开一扇小门,把她硬推进去,自己也跟着挤进去。 那些卫卒认得他是东方家的二爷,他其实用不着跑,不过暂时瞒着她,事情的发展将有趣许多。 “这里是哪里?”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两人缩在小门后,竖耳聆听。 外头晌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来回奔走。 “快找!应该在这附近。” “我看见那小贼被同伙救走了。” “东铁厂有被入侵的迹象?” “三爷还在查,要咱们先抓到人再说。” 接着是一阵更低沉、细碎的交谈声。 奥莉薇亚背对着门,前面有东方腾挡着,但是她又想听清楚外面那帮家伙的计划,好避开他们,于是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的转动身躯。 突然,他的大腿卡进她的两腿之间,她冷静的抬起眼,他正垂落视线,轻轻的摇头。 她同样用摇头反对他的制止,并且傲慢的指着他逾越的腿,要他离开。 是什么样的原因造就了这个惊人的妖魅?东方腾暗忖。 被穷追不舍的紧张感没有降低她带来的感官冲击,夜色笼罩反而增添几许亲密,火与冰在她灰蓝色的眸子里奇妙的融合,诱人的香气从她包裹着皇朝男子服饰的纤细身躯散发出来,使他难以客观的看待她。 有趣的是,他在梦里见过她,自她离开沛颠起,少说作了三次有关她的梦,这可不容易。 东方腾有预感,今晚还会再梦到她,以男人的扮相。 “听说男人的弱点在双腿之间,也许我有机会能为自己印证这点。”移开他的手,把他的脑袋拉下来,奥莉薇亚的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威胁他,倘若继续俯身向她,绝对有他好受。 “你身上的抓伤好了吗?也许我可以帮你看看,忠犬伯爵。”他绕过吸引人的唇,在她的耳畔玩味的说。 “沃勒……”她想矫正他不受欢迎的捉弄。 他整个人压向她,双手放在她的头两边,“嘘……” “喂,这里有道小门,会不会躲到这户人家里了?”外头的卫卒也注意到他们躲藏的小门。 “打开。” 奥莉薇亚全身紧绷,惴惴不安的想着,是否该离开?但是他一动也不动,在黑夜中显得炯亮有神的双眼看向一旁,不见紧张。 皇朝的人都是黑色眼珠,有点可笑,以前她还小,第一次见到皇朝人时,天真的认为这种颜色的眼睛在夜晚肯定跟眼盲的瞎子一样,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错得离谱。 仿佛布满星星的子夜,那双眼亮得不可思议,深不见底的中心涌出强烈的吸引力,好像要将人吸进去。 卫卒的对话仍继续,拉回了奥莉薇亚远离的心思。 “慢着,这里是出了名的鬼屋。” “鬼屋又如何?难不成你怕了?” “不,这里听说被宰辅大人买了下来,我们不好乱闯。” 卫卒们一阵沉默。 奥莉薇亚暗暗祈祷着,他们最好识时务的离开。 偏偏东方腾就是非搞鬼不可,故意发出一些声响。 她根本不及阻止,只能一手抚着额头,露出挫败的神色。 “听!” 东方腾无声的张望,随即扯下她用来遮掩发色的头巾,接着甩向旁边的枯树,成功的缠住树枝,又捡起一颗极小的石子,闭上眼睛,在奥莉薇亚以为他想到什么好方法可以转移卫卒们的注意力时,将小石子抛向空中。 她的视线顺着小石子抬高,再落下。 “噢!谁打我?” 完了。她忖度。 见他还想再做什么,奥莉薇亚连忙抓住他作怪的手,阻止他继续泄漏两人的位置,并考虑扔下他,自己离开。 东方腾兴致正浓,抓住她的双手,使出掌风,吹动树枝上的头巾。 “看!上头有东西。”被小石子扔到,自然往上看的卫卒发现了,惊呼出声。 “那是……” “什么?” 外头的卫卒骚动起来,有人大胆的说要爬上墙拿下来,有人认为别乱拿闹鬼的屋子里的东西比较好,吵吵闹闹。 屋内这头的两人早就乘乱离开,还是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走出去。 忍住不要回头,尽管奥莉薇亚怀疑这种简单的把戏能骗得了多久,更担心还有其它卫卒在巡守。 东方腾设想的比她更周全,有一辆马车等在前方转角处。 “你不知道少阴有宵禁?”他把她推进马车。 “宵禁?”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很陌生。 “入夜后不得在街上闲晃,难道你没听见街鼓?”东方腾坐在她的身侧,高大的男性身躯把她挤到角落。 奥莉薇亚原本想坐到对面,又自觉此举太过懦弱,于是作罢,和他挤在同一边。 “怎么在沛颠的时候看不出来有被遵守的必要?”她的声音很有教养,却带点无聊。 “今天没带你的武器?”他天外飞来一笔,“没了那奇特的武器,你说起话来的气势降低不少。” 早知道他会反击,她还是默默的点燃怒火。 “感谢你的帮忙,虽然我差点就能进去了。”她骄傲的扬起一边眉峰。 “你可知道东铁厂的高墙内有一排举着刺矛的卫卒?我是不希望你宠物的主人变成人肉干。”他以低沉而动听的声调嘲弄。 “你怎么会知道?”她反问,下意识向后退,远离那勾人的声音。 “你想夜闯,怎么会不知道?”他四两拨千斤的说。 奥莉薇亚瞪了他一眼,“我最好记下来,得来不易的情报,一点也不该错过。”还刻意摸了摸袖袋,然后发出可惜的叹息,“如果我有带纸笔的话,这真是太不幸。” “总有下一次,我相信忠犬伯爵不是个同样的错会犯第二次的聪明人。” “那么聪明的你何不替自己取个猪狗不如的小名,好让我记下来。” “别人已经替我取了玉爷这个称号,聪明的忠犬伯爵怎么会忘记?”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凝视他许久,“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认得你的身材。”东方腾舒服的往后靠。 “多么意图不洁的幸运!若我多穿些,应该就能逃过玉爷的利眼。”她以一种无人能模仿得来的权势语气说道。 “相反,你裸体的话,我可能就看不出来。”他认真的摇头。 “喔?”她不认为自己该回以疑问的单音,又不想被他看扁了。 “因为女人脱了衣服都一个样。”他促狭的笑了,“两个奶子,差别只在大小。” 奥莉薇亚几乎看见自己的幻想成真,用巴掌纠正他猥琐的臆测,最后她还是忍下来了。 经过这次,连她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宽容的胸怀。 “玉爷名下可有妓院?你说起下流的俏皮话,真是令我不敢恭维。”她故意拍了拍靠近他那边的肩膀,好像暗示他身上都是脏东西。 “那么你最好学着习惯,”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逼近她,“因为将来有一天你会需要求我。 两人交融的气息同样冷静,但是其中又包含一丝丝分不出你我的紧促,奥莉薇亚挫败的发现,这样的距离带给自己的影响不只迷惘无助,甚至心跳加快。 他身上散发出男人少有的香气,迷人却不像女人,性感又男性…… 东方腾惹祸精的性格和白皙纤细的完美外表,使他魅力十足,很少有女人能够抗拒,奥莉薇亚也不能,但是她比普通的女人受过更严苛的训练,面对无法克制自己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排拒。 “这么宝贵的提醒,我收下了。”挥开他的手,她并非无动于衷,却也感到好笑。 求他? 别说他了,她这辈子还没向任何人低头过。 “对了,我问过别人钢琴该怎么用,听说还需要一种叫做琴谱的东西,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他松开手,漫不经心的问。 “没人说过琴谱是钢琴的必要附带品,真正有能力的人,闭着眼都能弹。”她是有琴谱,但绝不会给他。 “所以我问的都是些笨蛋了。”他颔首。 “你让别人动了我的钢琴?”她有些不悦。 “容我提醒,忠犬伯爵,现在钢琴归我所有。”他非常客气的说。 暂时的。奥莉薇亚在心里补充一句。 “沃勒伯爵。”她十分不悦的指正。 “沃勒伯爵……”他咀嚼这称呼,“多么生疏,以你我的交情,我不介意你直接叫我腾玉,我想你应该也有比较平易近人的名字吧?” “奥莉薇亚.歌芙.沃勒。”她偏不称他的意。 交情?她怎么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这玩意儿? “莉薇。”他稍微弯下腰,在她眼前轻笑。 奥莉薇亚扬起一道眉,简单的动作却充满威严。 “怎么?”他察觉她没说出口的疑虑。 “不,没事。”她没料到他一下子便说中她的小名。 如今在伊革罗斯境内,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青梅竹马的挚友,奥格、威廉,以及女王。 东方腾盯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庞,“你对卡翠的卖身契有疑问的部分,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那晚听说他出去处理事情后,她立刻就离开了,卡翠的卖身契问题也交给那个少见的黑皮肤执事和他交涉,让他有些遗憾,原本想知道这女人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反应。 “安娜办事,我很放心。” 事实上,安娜确实给了她完美的交代。 “你可知道那张卖身契里有多少不平等条约?”她轻蔑的睨了他一眼。 “你口中的不平等条约可是商人的利益来源。”东方腾不在意的笑说。 “无耻。”奥莉薇亚深吸一口气,女性丰满的上围在男子服装下起伏。 一股熟悉的热流窜过下腹,他不自在的改变坐姿,却又嗅到她身上的味道,视觉加上嗅觉的刺激,已经难以忍受。 “无奸不成商。”马车骤然停下,东方腾极其温柔的扶着她下马车,动作有些发急。“我就送你到这里,毕竟我是个无耻的男人,对女人也不会太客气。” 奥莉薇亚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他拍了拍车门,车夫立刻驾着马车离去。 “毫无可取之处的家伙。”她冷酷的哼了一声,然后看看四周,灰蓝色的眼眸浮现疑虑。 这里是哪里? 第四章 奥莉薇亚准时在御书房前出现。 “日安,沃勒伯爵。”内侍今天一反常态,打完招呼后,随即告知她,“伯爵大人,陛下今日和宰辅大人、东方家的大爷与二爷有场议论,奴才不能入内打扰,所以你请回吧!” 奥莉薇亚听见东方家,立刻决定留下来。 “我可以等。” “那么,如果有需要,请吩咐奴才。” “给我一张椅子……“惯于发号施令的奥莉薇亚拖长尾音。 “是。”内侍领命,正要离去。 “等一下,不用了,你去替我找在宫外等着的名叫安娜的女人,她知道我需要什么。” “伯爵大人,宫里不是闲杂人等都能进入的。”内侍委婉的驳回。 “她不是闲杂人等,是执事。”她毫不犹豫,威严的说。 内侍扫了她一眼,露出好麻烦的表情,随即垂下脑袋,“是。” *** 东方晋注意到大弟在笑,低声询问,“腾,你在笑什么?” 东方腾抬了抬眉,没有答腔。 同样专注在设计图上的宰辅司马凤庞先开口了,“据说东方家负责武器设计的是东方二爷。 “是的。”东方腾老实的回答。 “负责晋见陛下的是晋爷,制铁厂实务则是由三爷负责,最小的东方浅跟着三爷……”司马凤庞的眼神略带邪魅,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这样粗略的分工,是不是让几位在合作上变得全然不了解彼此的工作?是否承接不上彼此的意思?” 无道皇朝的新任宰辅司马凤庞,以十八岁如此年少之姿坐上内阁职权和地位最高的宰辅之位,不少人在背地里说他是靠外貌,但是他一上任便积极的和百官群臣往来,建立良好的关系,渐渐的,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现在看来,他唯一不想交好的,恐怕就是他们东方家了。 “宰辅大人这么说,是针对这次的事,还是长久以来的观察呢?”面对和自己属性相同的人,东方腾完美的展现攀附在表皮的礼仪。 “我一向认为能从小地方看大事情。” “也就是说宰辅大人不够仔细了。”东方腾的声音全然令人感觉不到善意。 东方晋完全了解自己这个纤细白皙且优雅的弟弟在性格上也有爆裂的一面,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直率的老三不同,大弟的直率通常能用毒舌来替代,虽然披着冰冷华丽的外皮,内在却跟火一样,遇到不喜欢的人,是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的。 但是,东方晋能说什么?因为司马凤庞的怀疑,同样惹得成熟稳重的他微微动怒了。 “东方二爷这话,莫不是在指责本官了?”司马凤庞邪气的丹风眼微眯。 “我只是就事论事。”东方腾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眼见司马凤庞稍稍变了脸色,东方晋往前站了一步,要弟弟别再开口,接着向应天帝拱手示意,“宰辅大人的疑虑,确实是东方家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下官不认为我兄弟间的分工粗略,否则陛下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授我们,质疑东方家,不正等于质疑陛下的决定?” 赞成大弟说话毒辣的东方晋,在面对有敌意的人,也不是个任人搓揉的软柿子。 “晋爷倒是挺会说话的。”司马凤庞文风不动,丝毫不受影响,不像其它官员一牵扯到皇帝,各个成了缩头乌龟,对也说不对。 东方晋亦非刻意打击他,中肯的态度令人不怀疑。 “另外,还请宰辅大人记住一件事,我东方家直属陛下,而非任何府院。” 言下之意,这次并非因为他是宰辅,他们才修改设计,而是皇帝陛下。 御书房内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比东方家火药厂的味道还浓。 “好了,诸位爱卿,朕不是找你们来吵架给朕听的。”年轻皇帝终于开口了,“东方,是你们兄弟两人说今日要和朕讨论石火枪的修正方案,朕才在下了朝后召见你们。爱卿,朕知道你为国心切,但东方家是从开国前就屡建奇功的功臣,朕相信他们的能力。” “陛下英明。” 无论看对方是否顺眼,三人合奏。 上位者永远只需要讲开头和做结论即可,这是永恒不变的定律,也因此讨论得以继续。 接下来的讨论几乎都是东方腾掌握发言的权利,东方晋听过解释后懂了七分,司马凤庞始终维持笑颜,看不出听懂多少,唯一会在无伤大雅的地方提出一些半门外汉问题的是应天帝。 无道皇朝的帝王全都是没有名字的,在继位后由前帝取一个号,做为皇帝的称号和年号,若是在前帝驾崩后继位,则由三公代司其职。 应天帝身为太平盛世的帝王,性子非常激进,即使百官群臣都知道在他的任期内绝不可能有战争,他却还不断的囤积兵器,训练大军,试图和附近的藩属国挑起战火,是个拥有好战之气的帝王,也不难想见他的谥号为何。 被应天帝如此器重,说实话,东方家四个兄弟并非特别感到荣幸,反而是树大招风的沉重居多。 家训有言,宁缺勿滥。 四兄弟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却被父母以极为自由的方式教育。十一年前父母身亡后,东方晋接管整个家业,当时为了供给尚年幼的弟弟们无虑的生活,他放弃自己的兴趣,全心投入其中,如今弟弟们都长大了,虽然分担了祖业,生活却越来越绑手绑脚。 东方晋知道这是他们不受拘束的性子使然,但是身为东方家大家长的责任感,他从不考虑放弃祖业,却想过让弟弟们远离官场朝廷的是非,获得他们应得的自由……这个想法在应天帝继位后开始生成,直到现在非常确定。 也许是血亲的兄弟,东方腾一边回答应天帝的问话,同时注意到兄长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也发现异常安静的司马凤庞漫不经心的望着兄长。 “大致上修改的方式就是这样,不过得要经过试验。”东方腾的话等于是结论。 东方晋收敛眼底的茫然,兄弟俩对上眼,似乎在交换什么讯息。 “朕随时可以试枪。”应天帝喜形于色。 “是。”东方腾欠身。 讨论至此告结,东方两兄弟收拾设计图,准备离开。 这时,司马凤庞在应天帝的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听完之后,应天帝突兀的开口,“朕听说昨夜东铁厂遭窃,有何损失?” 东方腾黑玉般的眼睛转了转,完全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打定主意知情不报。 “回陛下的话,幸好发现得早,入侵者未遂逃离,家弟已经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损失。”东方晋回答。 “最近是不是再增加两个方块兵的守备比较妥切?”应天帝沉吟。 “目前暂时没有必要,东铁厂的护卫非常严密。”东方晋说出自己的看法,毕竟管理厂内大小事是他的职责。 “臣想,若东铁厂遭歹人觊觎,火药厂是否为下一个目标?”司马凤庞的眼眸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不见得吧!也许入侵者算准咱们的心思,反其道而行呢?”东方腾如此评断。 “那岂不是更应该增加兵力?”司马凤庞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说。 “那只会阻碍工厂内的工作,陛下应该不希望见到事情如此发展。”东方腾完全抓住应天帝对事情着重的方向。 “嗯,就照你们说的办。”应天帝立刻允诺。 司马凤庞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令人不解他提出这件事的用意。 就在一群人准备告退时,东方腾把设计图全交给兄长,对应天帝说:“我有一事想禀报陛下。” 东方晋和司马凤庞暂时停下脚步。 “单独的。”东方腾要求清场。 应天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梭巡一圈,“其它人先退下吧!” 东方腾假装没注意到帝王脸上太过露骨的非分之想,用眼神示意哥哥不用担心。 等到东方晋和司马凤庞离开后,东方腾撩了撩刘海,怡然的开口,“陛下应该知道近来伊革罗斯遣使我朝,据传她四处打听制铁厂和火药厂的事。” “你怀疑入侵者是她?”应天帝起身,绕到书桌前。 怀疑?哈!他肯定是她。 东方腾对应天帝的靠近没有退却,继续说下去,“不,家兄和我只担心陛下在见过她之后,会决定让她参观东铁厂和火药厂,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事。” 应天帝挑起眉头,驳斥道:“朕不可能让那些妄想分一杯羹的蛮族如愿以偿。” 好战又刚愎自用,自私且目光浅短,东方腾第一次晋见自己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已经能断言在他的治理下,无道皇朝将大幅度的衰退。 不过对他而言,这样的发展最好,只要应天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扩充兵力,煽动战火的话,东方家在应天帝在位期间衣食无缺,沛颠的乱象不会有人插手,他也不怕没生意做,近期的乐子更是手到擒来,一举数得。 “那样是最好。”东方腾退后一步,拱手行礼,“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如果陛下没事情交代,我先告退了。” 应天帝注视他蓬松又滑顺的黑发好半晌,几乎克制不住伸手去摸……最后还是忍耐下来。 越是想要的东西,他习惯花越久的时间等待,等到得手后,成就和满足感才真正难以言喻。 “下次朕试枪的时候,你也来。”应天帝的话是命令。 依东方晋的长相,他早该知道他的弟弟们不会差到哪里,怪只怪东方晋的性格太负责呆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才没有想过这点。 瞧瞧他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东方腾暗忖。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怕麻烦的话,怎么玩得出现在“无道皇朝的地下帝王”的称呼? “是。”他的眼里隐含着有趣的笑意。 活了二十几载,他还没有怕过任何事。 *** 东方晋在御书房外等着大弟,心情有点焦急、复杂。 东方家四个兄弟在外貌上都得天独厚,尤其以老二东方腾为最,先不说他本身爱干净、注重外表,即使他一身脏乱,穿着不合气质的落魄衣裳,也会给人一种落难贵族的感觉,以夸张一点的方式来说,东方腾是个无人能比的美男子。 但是若由他的弟弟东方鸣描述,二哥确实是个无人能比的人,内在的激烈到无人可比拟的精神恐怖家,善于用犀利的毒言毒语伤害、撩拨敌人的神经。如果让老三想破脑袋用一句保守的话来形容,大概是“长着孔雀羽毛的秃鹰”。 应天帝性好男色早已不是秘密,让这样的大弟单独和陛下共处一室,东方晋想都没想过。 当然,他担心的不是弟弟,而是有任何妄动绝对会吃鳖的帝王。不过,他相信稳敛的弟弟不会惹出差池才是。 应该说,即使弟弟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他也不会怪罪他。 毕竟他确定连同自己在内,几个弟弟都没有与众不同的性向嗜好。 当东方腾面不改色的走出御书房时,东方晋紧绷的脸部线条登时放松不少。 “我以为今天得做好幸运的话回家吃自己的打算。” “让大哥失望了,或许我该进去顶撞陛下几句,”东方腾微笑,和兄长相偕离开御书房,“虽然并没有任何事值得大惊小怪。” “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了。”东方晋嘴巴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身为长男,他从十六岁接下一家之主这个位置后,保护三个弟弟的生活和性命成了他当仁不让的责任,倒不是说多么悲壮的情怀,但是他对这点有着一定程度的自豪。必要的时候,他是会做出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弟弟们的性命的事。 “前几天还以为看走眼了,大哥是不是太容易操烦,尚未过三十就有白头发了?”东方腾打趣的说。 “自从十六岁开始替你们三个把屎把尿,就注定我未老先衰。尤其是每次发零用钱给你们之后,我都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照镜子。”东方晋虽然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但是面对亲人,还是有幽默的一面。 东方腾抿嘴轻笑,“快了,再过两年,你就可以放肆的照镜子了,到时候恐怕得担心镜子被你照到自卑。” 东方家的家规,过了十六岁便没有零用钱可拿,相对的,努力工作就能换得对等的报酬。 今年二十三岁的东方腾和十九岁的东方鸣都成人好一段时间,只剩下十四岁的东方浅还能享受不工作有钱拿的痛快。 兄弟俩互亏了一阵,东方晋想起刚才和司马凤庞争执时,不顾弟弟的意愿阻止他说话。 “对了,刚才抢了你的话……” “不,我正是在等大哥说。”东方腾耸耸肩,“那些话我当然会说,但是同样的话得看看由谁来说得到的效益最大。”他可是个商人。 “这是户长的权威吗?”东方晋苦笑。 “而且还是久而久之培养出来的。”东方腾皱起眉头,正经八百的说。 兄弟俩互看,同时逸出愉快的笑声。 “晋爷,腾爷,猡国使正在前面不远的凉亭等待两位。”跟在一旁的内侍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东方晋停下脚步,第一个反应是微蹙眉头。 能让向来平稳的东方家老大有这样的神情变化,不消说,他打从心底认为对方是来找碴的。 “我去吧!”东方腾自动请缨,反正他刚刚就打算出来的时候要见见那个女人。 东方晋觑了弟弟一眼,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那么我从另一边离开,你看着办吧!” 东方腾目送兄长在内侍的带领下离开,随即转身,黑玉般的双眼亮灿灿的,走向凉亭,简直等不及想看她大吃一惊的表情了。 *** 正确一点来说,奥莉薇亚并非坐在凉亭下,但是同样令人无法忽视。 贴身执事安娜不知从哪里替她弄来帝国镶钻镀金的椅子,喝茶的桌子,一应俱全的喝茶工具和洋伞,将奥莉薇亚伺候得服服贴贴。 帝国派的作风,令经过的内侍宫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身为目光焦点的正主儿却一点自觉也没有,照样喝茶,手中拿着用母语写成的书籍,仔细阅读。 “你保持这样静止不动,看起来就像帝国的娃娃一样。” 打从听到脚步声,到东方腾的声音响起,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已翩然来到她的足尖前。 奥莉薇亚放下书籍,抬起头,迎上他。 “怎么又是你?”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但她已经能接受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你去替我找在宫外等着的名叫安娜的女人,她知道我需要什么。”东方腾模仿她的语气,有九分像。“在里头就能听见你骄矜自大的命令了。”他那时候正是在笑她。 奥莉薇亚并不笨,当时在御书房内的人,排除她曾有一面之缘的宰辅外,应天帝和东方家的两位都是没见过的,另外,她查过东方家有四个兄弟,也知道他们的名字,当时没有感觉,现在回想起来…… “你是东方腾?”她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东方腾紧盯着她,认真的眼神似乎想瞧出什么,可是她那张波澜未兴的脸庞维持酷寒的表情,尤其是那双灰蓝色瞳眸严厉而生疏,仿佛任何注视都会被反弹回来,令人不禁怀疑,它们的主子有无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感情? 虽然他也想过会是这样,但还是有些无趣。 “和聪明的人说话感觉真好,比过多的阿谀奉承舒服。”东方腾嘴巴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没想到奥莉薇亚真的变脸了,白皙平滑的额头出现几道折痕,咬了咬牙,说话的声调却依然平静,“你这个低级的家伙!” 东方腾有趣的打量着她,嗓音平和的说:“唔……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说。” “让我进东铁厂。”骂完人后,她这么要求。 “我拒绝。”他耸耸肩。 “我以帝国使者的身分请你让我了解贵国的军火是如何制造的。”如果轻易死心的话,她就不是沃勒家的人了。 奥莉薇亚掏出女王的信,交给他。 出使前,女王给了她两封信,一封是让她能在无道皇朝内来往无阻,另一封是要直接交给应天帝的,她想也不想,把前者拿给他。 东方腾接过信后,拆开来看。 “需要我为东方二爷翻译吗?”奥莉薇亚挑衅的问。 “也好。”快速扫了一眼,他把信交还给她。 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她心里一突,赶紧吩咐安娜搬张椅子让他入座,藉以掩饰心中的诧异。 等东方腾优雅的坐下后,她深吸一口气。 “敬启者你好。” 他和她以同样的口气,分毫不差的开口。 奥莉薇亚停下来,觑了他一眼,东方腾也同时闭嘴,笑咪咪的神情仍旧不正经。 她微眯眼睛,继续念下去,“此次帝国和皇朝决定互换使者拜访,真诚希望能因此促进两国技术和文化上的交流,拿着信的是我伊革罗斯的使者沃勒伯爵,还请给予她适当的帮助,愿圣主保佑身心愉快。” 从头到尾,他一字不差和她以同样的速度念完。 “恶劣的兴趣。”奥莉薇亚小心的收好信。 既然他看得懂,且一眼就看完了,还故意使这种没意义的小把戏。 “没错,该来说说正事。关于忠犬伯爵的要求,我代表传达陛下的意思,不可能。”东方腾非常故意的行了个帝国的礼。 奥莉薇亚优雅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听说皇朝有律科,不得私下铸造武器,而大名鼎鼎的玉爷却在沛颠制造大批武器。” 离开沛颠的前一晚,她彻底打听过腾玉这个人,了解他在沛颠之所以如此有影响力的原因,除了触角扩及所有赚钱的事业外,最不可告人的就是这项。 东方腾也讨了杯帝国来的茶,一副不怕她去说嘴的模样。 她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在沛颠停留的那晚,有个小鬼对我说,我很幸运能看到排放温泉的盛况,沛颠会被整个染成白色的。当时我起了个疑问,一间温泉浴堂究竟要排放多少温泉才能让白雾弥漫整个沛颠?即使三间浴堂也办不到吧!假设我猜得没错,排放的其实不是真正的温泉,恐怕是用来打铁的热水,所以量才会那么多。” 东方腾从原本托腮的慵懒模样,到津津有味的听着她说话。 多么令人叹为观止的女人! 他的身边也不是没有聪明的人,但是她已经超越了其它人。女人在他的认知里,最高级的形容词只到机灵,她则是破例被归在“秀外慧中”的唯一。 “你完全颠覆我对女人的看法,莉薇。”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颚,语气显得很热烈。 “你逾矩了。”站在一旁的安娜用茶壶挡开他的手。 险些被烫到,东方腾迅速缩回手,脸色丕变,“忠犬的身边也养了一头忠犬啊!” 奥莉薇亚不理会他的讽刺,“如果你不让我进制铁厂,我会把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摊在应天帝的面前。” “我完全不怀疑你会这么做,但是你堂堂一个帝国使者,竟然想入侵东铁厂,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他撩起一边的及肩长发,塞到耳后。 因为喜欢接收新鲜的事物,所以他知道不少有关伊革罗斯的事,对帝国内强势的四大家族也有所耳闻,在见到她之后,又特别去找人问得更清楚,明了她会被称为女王“最沉默的忠犬”,是因为专门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甚至不择手段,所以她会想到趁着夜晚入侵东铁厂的行为模式也就不足为奇了。 奥莉薇亚瞪了他祖母绿的耳饰一眼。 在帝国时专门替女王解决不好搬上台面,有关贵族的丑事,她自然了解被人握有把柄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随时都担心被人出卖,又只能任由对方压榨。 “那么让我参观你私人的制铁厂。”她退一步,不想悬在那儿,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 东方腾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朱红的烟管和火,点燃烟草,吞云吐雾。 “我说过你会求我。”他说的话很难令人顺耳。 “这不是恳求。”奥莉薇亚煽了煽烟雾,不晓得他是如何办到的,每一张椅子都能坐得如此舒服的模样。 “是请求。”他往前靠近她,露出漂亮的笑容,“所以请你好好的说给我听。” 她听见理智以外的东西断掉的声音。 第五章 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理智告诉奥莉薇亚,眼前是一条通往目标的最佳快捷方式,但是和理智不相上下的声音不断的呐喊这句话。 她从来不曾这样,在理智和感性之间拒绝、排斥一个人。 即使男人先入为主的瞧不起她,她也不会先入为主的瞧不起男人,更不会在还没判断对方有无益处时,就决定要讨厌一个人到底。 奇怪的是,她真的打从相遇起,特别看这个男人不顺眼。 他是不是别有意图的欺瞒了她是其次,在她原本生活的环境里虚诳算小事,也早已习惯……难道是因为出发前才发生贝洛男爵悔婚的事让她下意识的抗拒男人? “真是愚蠢。”这句话不只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东方腾听。 东方腾有趣的挑高眉头。 “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奥莉薇亚极有自信的说。 “你指的是不用求我,而我答应让你参观工厂的方法?”见她用“你有意见”的眼神睐向自己,他又吸了一口烟,接着吐出深沉的气息,“愿闻其详。” “我还没想到。” 过于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他一怔,继而朗笑出声。 不甘心被他揶揄,她板起脸,“慢慢想,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多么安抚人心的回答,如果时间之于我不是金子的话,还真想留下来听听你宝贵的建议。”东方腾故作苦恼的模样。 “如果你不和我谈,我可以去找东方家真正做主的人。” “我大哥不和女人谈生意,除非你变成男人。” “容我提醒你,这不是生意,是当初你的帝王和我的女王协议好的文化技术交流。” “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前朝的开国天子是个女人,灭朝的天子也是女人,在经历过一场足以毁灭国土的征战,夺得天下的无道皇朝的开朝帝王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女人不得干预政事,朝廷中也容不下女人的存在,经过五代帝王,应天帝为第六任,又特别喜好男色,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越来越低,在沛颠的时候,你可能稍微有感受,来到帝京,把感觉乘上百倍便是。所以无论是东铁厂还是火药厂,都严格禁止女人进入,如果有女人就会带来灾害。”东方腾慢条斯理的说。 “无稽之谈。”奥莉薇亚傲慢的冷哼一声。 他点头,“确实如此,可是众怒难犯。” “那我就扮成男人。”以她差几近六呎的身高,要假扮男人并不难。 东方腾原本想打消她的烂主意,念头一转,又觉得挺有趣的。 奥莉薇亚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异样光彩,继续说下去,“如此一来,晋爷会愿意见我,我也能进东铁厂。” “也许。”他懒洋洋的答腔。 不过她没有忽略重点,“你会告诉他吗?” “我是他的兄弟,你说呢?”东方腾似是而非的说。 她紧瞅着他,当然不会天真的相信他闭口不言。 “你既然是东方腾,昨天为何要跑?”她决定先解决知道他是东方腾后盘据心头的疑虑。 “你希望被我抓到,扭送到陛下的面前?”他不答反问,“要知道,东方家的制铁厂和火药厂都是直接对陛下负责的,入侵者自然是交由陛下审问。” 奥莉薇亚咬住下唇,好不容易才挤出话,“那你为什么帮我?” 东方腾姿态优美的举着烟管,露出怜悯中隐含着挖苦的表情,语气极其关心,“因为好玩。 *** “腾哥哥,今天是珠宝耶!” “一闪一闪的宝石,黄澄澄的黄金,这些全部加起来,比我全盛时期一年份的零用钱还多。 爽朗活泼的十九岁青年和温和无害的十四岁少年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那一箱箱从皇宫送到东方家的大礼。 自从三天前东方腾晋见应天帝后,每天都有来自应天帝的贵重礼物,前天是质地上好的布,昨天是珍贵的药材,今天是金银珠宝,前两天的礼物,东方腾都退了回去。 “收着。”他撩了撩披散的长发,一反前两天的决定。 “腾哥哥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胜过布和药材吧!”东方浅微微歪着脑袋。 “那些布是皇族才会用的,不能变卖;药材的话,我拿得到更好的。”所以这两样都没戏唱。 “一切都与腾哥的私欲有关。”东方鸣双手交抱胸前,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东方腾巴了老三的后脑勺一掌,“本来是打算全部退回去,以免惹了一身腥,但是金银珠宝都送到眼前了,岂有不要的道理?!要知道,富贵险中求啊!” “腾哥完全不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东方鸣不怕死,直率的发表意见。 “因为家训是正面迎战,切忌畏首畏尾,所以腾哥哥才会这么做吧!”东方浅也有看法。 “褒奖我也没有零用钱可拿,不过我会考虑帮你在大哥的面前美言几句。”东方腾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心哪天陛下对你有所求。”东方晋从偏厅走出来。 小厮跟在他身旁伺候着,正在为他整理仪容。 三兄弟看了东方晋一眼,东方腾代表开口,“都这个时间了,大哥还要出去?”刚刚才鸣过街鼓,这个时辰能去的地方可少了。 “宰辅大人的邀约,如果能推掉的话,我也不想去。”东方晋拉了拉领口,刚毅的俊容流露出烦躁,盛装打扮对他而言是少见的。 “喝花酒?真不是晋哥会做的事,如果让婉儿姊姊看到了,东方家的当家主母就没了。”东方浅非常悲观的说。 跟东方家为母系远亲的文家直到上一代搬到帝京后,两家开始交好,文家唯一的女儿文婉和四个兄弟更是亲如手足,东方晋的三个弟弟都很喜欢率直又蕙质兰心的文婉,更认定她和大哥互有情意。 但是东方晋始终没有表态过,文婉也没有特别表示。 “这些朝官只懂得浪费人民的税赋,如果嫌钱多的话,可以拿来接济我啊!”前半段的话是受到哥哥们的影响,后半段则是东方鸣的心声。 “从我开始付你工资之后,你倒是很会唠叨。”东方晋白了他一眼,转向大弟,“腾,你陪我去。” 通常碰到不喜欢的场合,能言善道的大弟又刚好在的话,东方晋会要他出面当自己的代言人。 “鸣的骨子里就是个娘儿们。”东方腾抿唇轻笑,在东方鸣准备反击时,听话的起身。 没多久,东方晋和东方腾走出家门,坐上马车。 “鸣,照顾好浅,如果我回来时家里少了一粒米,你下次的工资剩下三分之二。” “咦?不过是一粒米,晋哥真是专断暴虐。”东方鸣大喊。 “对你而言,不可能只少一粒,不是吗?”东方晋冷冷的觑了贪吃的弟弟一眼。 “咦?是针对我吗?如果真的要罚的话,当然是吃完整缸米才划得来。”话是这样说,东方鸣不至于不理会兄长的话。 “放心,鸣哥哥,大哥没说我,所以我们一起吃的话就不算数。”东方浅不知从哪儿来的乐天。 “鸣。”东方腾突然出声。 “嗯?” “陛下送来的箱子里少一样东西,一个月不准你吃饭。”东方腾拍了拍马车,要车夫上路。 东方鸣看向东方浅,提出疑问,“为什么都是针对我啊?” *** “欸,东方大人,这边坐。” 高大凛然的东方晋和白皙纤细的东方腾出现在司马凤庞于青楼招待群臣的宴会上,立刻受到热情的招呼。 东方家在朝中直属皇帝,没有特别交好或交坏的官员,东方晋在讲过两、三次话,勉强还算熟的官员身旁坐下。 “请喝,这是宰辅大人珍藏的酒,今天听到东方大人也会来,宰辅大人特别拿出来。”被东方晋挑中的官员举着酒瓶,催促两兄弟拿起酒杯。 东方晋对酒向来敬谢不敏,婉言拒绝。 东方腾只好喝了,然后贴近大哥的耳朵,低声的说:“看来被当成主秀了。” “还好不用被逼到司马凤庞的身边,不幸中的大幸。”东方晋也压低声音。 “现在不会,不代表等会儿不会。”东方腾注意到司马凤庞有了空档,“于礼,我们该去向东道主打声招呼。” “如果是于心的话,我宁愿今天不要出现在这里。”东方晋微微扬起嘴角。 这时,司马凤庞正好看向他们。 “那就别过去吧!横竖他也不是个好人。”东方腾说出更恶毒的批判,“一脸就是被人用税赋饲养,恐怕从来不知道吃不饱的痛苦,货真价实的税赋小偷。” 据说司马家的渊源比无道皇朝,甚至比前朝还久远,但是到了无道皇朝后,才渐渐的冒出头。 觑着大弟,东方晋心想,不晓得大弟有无自觉,司马凤庞和他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不过身为兄长,他不打算说出来。 两兄弟起身,即使不情愿,也不愿留下口舌给司马凤庞。 “这种痛苦,我们家恐怕只有鸣了解。”东方晋逸出苦笑。 “鸣若是在的话,一定会说大哥失礼……”东方腾的眼角余光瞥到什么,等他下意识的回头确认时,瞬间瞠大了眼。 奥莉薇亚.歌芙.沃勒! “腾,怎么了?”注意到弟弟停顿,东方晋发出疑问。 东方腾并没有特别转回视线,“不,没事。” 至少要等见过司马凤庞后,他才能逮住她,拖到没有人的地方,把她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还穿着男装的原因问个清楚。 对,还有那撇假胡子! 东方腾暗自讶异奥莉薇亚出现在这里之际,她正盯着东方晋。 如果要说这是个巧合的话,绝对是天大的谎言,要问她是如何得知司马凤庞今日在此夜宴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们,门路当然是秘密,也不是重点。 没错,她正是为了东方晋而来,甚至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第一眼发现东方腾的存在。 奥莉薇亚坐在角落的座位,观察东方家两兄弟的动向。 一身皇朝成年男子的衣裳,底下穿的是能让女人的胸部变成男人一般平坦胸膛的改良过马甲,上唇黏着比她原本的发色再浅一点的假胡须,在帝京微寒深秋就戴着羊毛帽,还刻意压低帽檐,掩饰眼珠的颜色。 现在她终于能了解东方腾一直穿着毛氅的原因,跟她一样是为了隐瞒某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在喝了两杯酒后,内急的感觉催促奥莉薇亚离座。 她起身,离开宴厅,顺着侍女指点的方向走去。 今天这间青楼被包了下来,有用的地方却只有宴厅,所以有不少地方都只点了一盏小琉璃夜灯,而且有些里头的灯芯已经灭了,也没人补上,使得远离宴厅的地方都显得阴暗。 她的目光被窗外的光影吸引,凝神细看,青楼外有辆包得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夫的头压得很低,看不清楚长相,和站在外头的司马凤庞的家仆低语几句,随即被引导,由另外的门,连人带马车的进入青楼。 察觉事有蹊跷,奥莉薇亚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以至于没有发现从后头靠近的人影。 “唔……”闷闷的单音,是诧异,而非害怕,突然被一只大手勾住,向后拖,她直觉的曲肘,痛击对方的腹部。 东方腾始料未及,硬生生的接下,没放开她,直到把她拖进宴厅隔壁一个较小的空房间,这才松开手。 “我似乎不该好奇你出现在任何地方,不过这里今晚可是司马凤庞的宴会。” 奥莉薇亚转头,望进一对深邃的墨眸里,如此近距离的看,好像要被吸进去,她的心跳突然变得紊乱。 东方腾就站在她的身后,两人只有半步的距离,但是谁也不退。 慢慢的转身,她从容不迫的开口,“哎呀,是玉爷……或者腾爷?许久不见,我都忘了你的大名。对了,身体还好吗?邪恶的花柳病没让你痛不欲生吧?” 他真想知道如何使她的镇定崩解,而且也乐于尝试。 “我以为咱们露水姻缘那一夜足够让你明白,我雄风不减。”他恶意的逼近她。 这下自尊再也不许,奥莉薇亚也只能往后退,但是下巴抬得高高的,明显不服输。 很可恶的,他亲近自己,总令她感觉自己像个女人一样脆弱……像个真正的女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东方腾不理会她惯性的骄傲,直白的问。 “被人押进来的,还用说吗?”她眼眉挂着冷酷的讪讽。 “既然如此,我想你会很乐意被押出去,由我亲自。”他一手搭上她的肩,看似轻轻放着,她却动弹不得。 “还想要再吃我一记肘击?”她虚张声势。 “你只要乖乖的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这很难吗?又不是要你在我的面前脱光。”他继续逼近她。 不要动!不准再靠近她!奥莉薇亚在心里呐喊,不懂自己怎么一再被他的魅力迷惑?只是被他盯着,她的身躯便懦弱的颤抖,从胃的底层到喉头升起一股燥热又空虚的莫名感觉。 察觉掌下的震颤,他静静的瞅着她,眸底深处缓缓的窜出火焰。 他认得女人颤抖所代表的意义,不是害怕,就是面对男人才会有的过度意识,眼前强悍的女人显然不会是因为前者的关系。 知道这点,莫名的让他心情愉快。 “要我回答,我宁愿脱光。”奥莉薇亚随即知道自己惨了,她竟让渴求他受挫的欲望凌驾在理智之上,说出了愚不可及的话。 受到她的话影响,东方腾的眼色一暗,并没有像个猴急的老色鬼一样扑上去,反倒优闲的把她逼近角落。 “你底下穿什么?用布条缠身吗?”因为够靠近,他察觉到她的身材不同。 之前那束得纤细直挺,却丰波荡漾的娇躯还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只可惜后来她一直是男装扮相。 “马甲,你没见过的东西。”她努力挺直身躯,不愿自己看起来像窝在角落的懦弱姿态。 “不,我见过。”他神色自若的说,眼眸含笑,“帝国的女人都穿那玩意儿,但你是我看过最漂亮的。” 一阵热气冲了上来,奥莉薇亚的脸颊不争气的泛红。 冠在她名字前面的形容词,从来不曾是漂亮。 挚友威廉说过,她不是不美,只是强悍和能干的锋芒压过了她的美丽,也令人不敢亲近。 “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我的好事,几乎成了你的习惯。”不熟悉的热潮催化脑袋糊成一团,她选择忽略,并义正词严的低喝。 “破坏你的好事?我倒想听听是哪一桩。”他再一次前进。 “先前我要夜闯东铁厂的时候。”她稍稍退后一步,且小心的呼吸。 “那是我家的制铁厂,有人入侵,难道我还装瞎?”他哼笑一声。 “那么我现在要去上茅房,与你无关了吧?”奥莉薇亚此刻不断想着如何摆脱他。 “多么可恶!”东方腾的视线紧盯着她的胸前,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好像想脱下来看看。“我这么做简直太不顾忠犬伯爵的生理需求了。” 她认得这种眼神,当他对什么东西极感兴趣的时候,就会出现。 “我是来见晋爷的。”她不隐瞒来意,只想隐藏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想也是,这几天我收你的求见帖实在收得有点烦了,正想你应该会有所动静,不料你竟然能潜进司马凤庞的宴会……我该称赞你,还是拆穿你?” 这几天,奥莉薇亚不断的派人送帖子给东方晋,表示要和他见上一面,但是东方晋从没答应。 “我怎么不怀疑你的本性是多么恶劣?”她对自己说。 东方腾摘下她的羊毛帽,原本以为会看到她瀑布般的长发披落,却发现她还戴了一顶假发。 “完美的伪装,真不该质疑忠犬伯爵做事有多仔细。”一丝不苟得令人有点讨厌。 奥莉薇亚故意搓了搓胡须,“这样你说他还不肯见我吗?” 东方腾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兄长,“如果这里不是那么的翘,”他一掌托住她臀部的下缘,不带任何暗示性的捏了两下,又用膝盖顶了顶她两腿之间的交合处,“这里有个是男人就应该有的玩意儿,我保证他会愿意拨出少许的时间见你。” 极尽猥亵的言行,带给她莫大的耻辱,气得全身发抖,“别把你用来取乐男人的下流言词套用在我的身上。” “你的手段之多,令人叹为观止,有些连男人都不一定做得到,甚至能以一介女人的身分出使皇朝,也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究竟有多坚强。” 坚强得令人害怕…… 贝洛男爵说过的话倏地闪过她的脑海,灰蓝色的眼眸暗了下来,惯性的偏头痛突然袭来,不禁蹙起眉头。 东方腾误以为她没辙了,同情的望了她一眼,“这下谅你也无法完成任务了吧?完美的莉薇。” 他最后一句话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优秀的奥莉薇亚,全能的奥莉薇亚,优雅纤细却拥有一颗无惧的心的奥莉薇亚……这些话都曾经带给她成就感,但是在贝洛男爵离开后,突然变成一道道沉重的枷锁。 聪明的女人固然是一种兴奋的挑战,但大部分的男人终究喜欢温柔的女人…… 有个男人曾经当面奚落她,就在贝洛男爵悔婚之后。 东方腾还想继续数落她,却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在阴暗的房间里,看得不是很真切,他眯起眼,迅速俯身,紧盯着她。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奥莉薇亚,惶然瞪着他。 不对劲。 他幻想过失去冷静的她会是怎生的模样,但是当她一脸惶惑,仿佛被什么梦魇困扰时,一股闷意窜上心头。 怎么说?是在意吗?对……他莫名的在意起此刻藏在她脑子里的事。 “怎么了?”东方腾厚实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手劲异常的轻柔。 “惯性偏头痛而已。”奥莉薇亚拨开他的手,一时之间失去锐气,老实的回答。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心理创伤,也不认为要跟他报告。 “最近很少看见你的狗朋友。”他话锋一转。 “贝拉?”她捏着眉心,“也许是你最近见到我的场合都不适合带着它一起出现。” “回去吧!”他的手不知何时绕到她的颈子后面,力道适中的揉捏着,嗓音低沉悦耳的哄道:“窝在舒服的被窝里,抱着你的狗朋友,顺顺它柔软的长毛,务必好好的睡一觉,忘掉那些讨厌的事。” “讨厌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奥莉薇亚嘴硬。 她很想抗拒舒服的感觉,又忍不住沉溺。 “那么就想我吧!”他眨了眨灿亮的双眼,“或者找个男人陪你一起睡,人和人相拥的体温也许能让你体会冰的相反是火。” “那种事,谁都知道。” “真的?”东方腾讶异的反问,“怎么我觉得你每一口呼吸都像冰?” 他故意嗅了嗅,淘气的举动几乎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们在这里干嘛?”略带玩味的嗓音出现在房间外。 东方腾和奥莉薇亚同时转头,望了过去。 司马凤庞一脸兴味盎然,不知道站在那里观察他们多久了? 东方腾没有退开,反而挡在她的前面,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宰辅大人才是,宴会结束了吗?不知道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拿到一些伴手礼?我家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呢!” “东方二爷说笑了,你这会儿不就带了个稀有的伴手礼来给我吗?” 既然司马凤庞都提到了,东方腾也不能不介绍。 “这位是沃勒伯爵,猡国使。” 奥莉薇亚往前站了一步,“我是伊革罗斯帝国遣使,仅代表女王前来。”她特别强调祖国的名称,并且不着痕迹的瞪了东方腾一眼。 如果是在沛颠,他会说伊革罗斯,但是在帝京,由于官方使用猡国来称呼伊革罗斯,如果说伊革罗斯,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我们见过,对吧?”司马凤庞开口。 “是的,之前在宫外见过。” “喔,来得正好。”司马凤庞似乎不介意她从女人变成“男人”,“快回宴厅吧!本官接下来正好要说一件有趣的事。”他率先走回去。 “接下来你最好一直跟在我身边。”东方腾压低声音的说。 奥莉薇亚不以为然的挑起眉头。 “等会儿你会知道,只有我能帮你。”他回眸,眼底没了笑意。 第六章 “听说那就是猡国使。” “猡国使?我记得猡国使不是个女人吗?” “女人?” “这么一说,倒有点像,但是她为什么要扮成男人?” “那胡子是假的?” “是没仔细看过她长什么模样,不过应该和猡国那些金毛蓝眼的妖怪一样。” “令人厌恶的外貌啊!” “胡扯!她的眼睛看起来像灰色,那脏兮兮的颜色才不是蓝色。” “那头发也是假的吧?发际线有够不自然的。” “之前都水长说过,她的头发也是肮脏的深棕色。” “喔,我记得,那个都水长是吧!他好像对猡奴非常感兴趣,听说也养了两、三个,看来他是对猡国使有兴趣,才特别去看她的。” “就是!要是我在路上遇见她,绝对闪得远远的,她走过的路,我三天之内即使绕道也不经过,谁要和猡人走同样的路啊?!” “给你这么一说,她还不如去投靠都水长,当他的陪侍,聪明些。” “比现在假扮成男人被发现,又不能变回女人,强太多了。” “女人就是要乖乖的依偎着男人的肩头,娇声嗲气的说些好听话才是。” *** 奥莉薇亚怒气冲天的走向自己的马车,脑子里始终回绕着回到司马凤庞的宴会后受到的侮辱。 那些比不上她的愚蠢沙猪! 每当有人拿她的性别和工作能力大做文章时,她就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 耳尖的听见后头的脚步声,她几乎克制不住怒火,冲着身后的人大喊:“别跟过来!” 东方腾状似优闲,从头到尾和她保持三步的距离,并且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 “我很好奇,看起来冷静镇定的忠犬伯爵,怎么会因为这些话便怒不可遏?” “哪些话?”她高傲的哼了一声,即使明摆着气得不轻,也不愿意展示弱点。 “你希望我重新诠释也是可以,不过我有十足的把握,会说得比那些脑袋用阿谀奉承四个字填满的家伙更狠毒。”他笑得好恭谦,说出来的话已经够辛辣了。 奥莉薇亚闷不吭声,埋头向前走,决定一跳上马车,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 今晚她非常乐意当只败家犬! 走到马车旁,连给安娜躬身打开车门的时间都没有,奥莉薇亚大力拉开车门,才踏上一步,便感觉腰肢被人举起,然后一股热意贴着她的背部,把她整个人往马车里挤。 “你干什么?”见他一并上了马车,她贵族式的强势语调上扬了几个音阶。 安娜虽然没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不过此刻正用马鞭抵着东方腾的喉头,表示随时会动粗,以保护主子。 眼前这对主仆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质问,一个施刑,多么有趣啊!东方腾好玩的忖度,丝毫没将她们看在眼里。 “走。”他简洁而无情的下令,没有感情的眼神让安娜明白,他并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争执自己该不该上马车。 安娜看了眼主子,征询她的意思。 “告诉她,我是需要被温柔对待的纤细客人。”东方腾转过视线,凝视着奥莉薇亚,在她打算拒绝时,从容不迫的补充一句,“如果你还想进制铁厂的话。” 她从不接受威胁,“我明天就要进去。” “可以,等我们谈好条件之后。”他一反先前的态度,大方的允诺。 奥莉薇亚本来就不认为他会无缘无故的让她进去。 “安娜,回去了。” “是,主人。” 不一会儿,马车顺畅的朝前方驶去。 奥莉薇亚发现又陷入上次和他同马车的情况,忍不住开口,“我的马车够宽敞,请你坐到对面的座位。” “既然比我的马车大,坐在同一边,有所谓吗?”他故作疑惑。 “你……快说出你的条件,我没有太多时间。”她即使坐着,也打直腰杆,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遇到他便自然警戒起来的关系。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老神在在的说,双手交抱胸前,模样有些轻佻,却被自然散发的贵气升华。 “与你何干?”她斜睨着他。 “是不相关,但是没弄清楚,我今晚睡不着。”东方腾难得表现出执着。 对好奇的事,他向来追根究柢,可是不包括别人的私事,偏偏引起她天大怒气的事,他不觉在意起来。 “我将乐意见到你的黑眼圈。”她勾起嘴角,却不像在笑。 东方腾没有立刻回嘴,只是看着她,直到她在他的注视下出现坐立不安的躁动情形,仍然闷不吭声。 “如果你再不说话,我不在乎在行进的马车上把你踹下去。”她忍不住开口,打破莫名的岑寂。 “我只是在想,你的眼睛在黑暗中比较偏银色,完全不像蓝色。”他靠近她,想看得更仔细。 “可能是因为我的眼睛是灰灰脏脏的蓝色。”她故意拿他说过的话挖苦。 东方腾抿唇一笑,“我觉得很美。” 像白银般光灿灿的,他喜欢。 “前后不一的家伙!”奥莉薇亚低斥一声,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连忙撇开头,推开小窗,让夜风吹进来。 浓眉一挑,他捕捉到她亟欲掩饰的羞赧和红透的耳根,倏地睁大眼,有片刻因心底揪紧的骚动而失神。 她也会害羞。 这个事实让往常一丝不苟的骄傲形象露出了破绽,也使他一直认定为有趣对手的想法起了动摇,看她的眼光也变得不太相同。 “在玉屋说的是买方的看法,现在说的是我的感觉。”他轻描淡写的解释。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被称赞身上的某个部位美,心跳飞快到难以平复的地步,当然,难为情的程度亦节节攀升。 为什么当他表示是自己心里认为时,她会有种甜甜的感觉? “油……油嘴滑舌的骗子!”她甚至说话结巴。 东方腾对她现在的表情感到好奇,于是不容她拒绝的抓住她的腰身,挑起下颚,逼她面向自己。 还没平复心情,再加上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总是精明干练的奥莉薇亚也露出了呆呆的表情。 与预知现实不同的视觉冲击,他正在咀嚼心中怪异的起伏。 “为什么……”他喃喃,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她一时之间忘了反抗,顺势反问。 东方腾微微蹙起眉头,“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现在看起来很可口?” 若非他的口气太认真,奥莉薇亚真的会吓到从椅子上跌下去。 “可能是你刚才没吃饱。”她克制住因为带有暗示意味的话而骚动的心湖,理所当然的回答。 “嗯……原来如此……”他并非附和她,而是找到了结论。 原来他喜欢的女人,是这种平常不可一世,却会在自己面前浮现脆弱娇柔的女人。 真有趣。 摸清楚自己的心境之后,东方腾没有犹豫的接受了。 对于“物品”的喜欢,他向来的直觉反应就是不择手段的得到,既然发现自己喜欢“奥莉薇亚”,比照办理即可。 他豁然开朗,笑说:“弹钢琴给我听。” “什么?”话题跳太快,她的脑袋完全中止思考。 “让你进制铁厂的条件之一,弹钢琴给我听,其它的我还在想。” “我可以请问你,总共打算订几个条件吗?”奥莉薇亚皮笑肉不笑的问。 “我找不到你可以讨价还价的理由,所以死心吧!”现在他是老大,说了算。 “那么我要进你的私人制铁厂。”她非捞些油水,为未来着想。在任由他剥削的时候,会好过一点。 东方腾两道英挺的眉毛扬起微妙的弧度,赞赏和无奈全写在脸上。 真是聪明,比起东铁厂,她选择了他私人的制铁厂,是料定他自私的心态,绝对会把好的东西留给自己。 “糟糕,我好像比喜欢那个浴缸还要多喜欢你一点了。”他咕哝着苦恼的话,消失在她的唇上。 奥莉薇亚的大脑完全失效,只有四个字不断的放大—— 他吻了她! *** 比喜欢那个浴缸还要多喜欢她一点? 他把她和浴缸相比?有没有搞错? 在目的即将达成之际,奥莉薇亚不悦的发现自己从少阴回到沛颠的路途上,都在想着他说的话和那邪恶的吻。 不,邪恶的是对她做出这些事的那个男人才对。 东方腾一回到玉屋,随即受到热情的欢迎,不难猜想他虽然贪财了些,人际关系倒是经营得不错。 他大方的派了人手到港边去运送她搬到少阴,又搬回沛颠的日常用品,并让她住进最好的房间,用最好的一切招待,和之前大相径庭的情况让奥莉薇亚抱持着怀疑的态度,等他解释。 未料,他从踏进玉屋后就忙碌个不停,换上那套初次见面时奢华纯白的衣裳,处理玉屋和他手下产业的大小事。 直到三天后,她才从那对在东方腾忙碌时便闲得发慌的侍女姊妹口中得知,只要他离开沛颠一阵子,马上会累积许多工作。 “资产多到吓人的男人。”她冷冷的说。 话虽如此,她在伊革罗斯的产业也不遑多让。 “就是因为玉爷的背景雄厚,腰缠万贯,女人才会趋之若鹜。”静日一边忙着用还用不习惯的叉子吃蛋糕,一边替东方腾说话。 “可是要挑男人的话,玉爷那样的性子……实在不是个好选择。”静水喝着红茶,同时请安娜再给她第二片蛋糕。 静水和静日虽然对奥莉薇亚没有好脸色,但是在沛颠所有人都忙于工作讨生活的时候,她们只好屈就于她这个最闲的人,跟她聊天了。 两姊妹绝不承认,在经过几天的相处后,比较没那么讨厌她,尤其是每到午茶时间,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房里,品尝安娜准备的蛋糕和红茶。 奥莉薇亚没想到静水会这么说,疑惑的扬起眉峰。 “你看嘛,玉爷的长相和身世确实都很不错,但是一投入感兴趣的事或是工作,就会忘了周遭的人事物,如果爱上这样的男人,岂不是很悲哀吗?我宁可跟别的女人抢男人,也不要跟工作和兴趣抢男人,太空虚了。”静水挥舞着叉子,说得义愤填膺。 “我倒觉得这样很自由。”如果是这样的男人,必定能理解她工作的需要,应该就不会发生贝洛男爵事件了。 静水和静日有志一同,用“你是傻瓜”的眼神瞪着她。 “那是因为你没爱过玉爷这样的男人吧!”静水说。 “就是啊!玉爷回沛颠都已经七天了,我只有第一天看到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寂寞、多想见他,只是一面都好。”静日娇嗔的说。 听她这么说,是很“爱”东方腾了? 这个猜测令奥莉薇亚的胸口有些闷。 “见一面又如何?”她放下叉子,推开吃了一半的蛋糕。 安娜立刻上前,替她收拾。 静日阻止安娜,抢过蛋糕,边吃边嚷:“见上一面就能让我熬过接下来等待的日子啊!这就是爱呀!我的老天爷,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懂的事,我为什么要装不懂?”奥莉薇亚高傲的反问,语气透露些许不悦。 听到静日如此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坦率承认想见东方腾,她胸闷的情况更严重了。 “不如这么说好了,你曾经因为见不到某人而心慌意乱吗?”静日问。 静水在一旁竖耳聆听。 “从来没有。”奥莉薇亚斩钉截铁的说。 “你根本没爱过人嘛!” “真是的,讲那么多,都白搭了。” 两姊妹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奥莉薇亚专心的喝红茶,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事实上,她有过这样的感觉,大概从回到沛颠的第二个晚上,发现自己被他晾在一旁,没有理会开始。 只是她不愿承认那是她们口中的“爱”,更觉得把爱挂在嘴巴上非常肤浅,并告诉自己,应该是担心他不守约定,跟私人情感没关系,也不是因为想见他的欲望太强使然…… 她猛地顿住。 唉,她怎么会和这两个女人聊起这种事,还认真了起来? 暗叹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腿,趴在地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贝拉摇摇晃晃的坐起身,接着把头搁在她的腿上,她伸手顺着它的毛发,贝拉露出舒服的模样。 奥莉薇亚先是轻轻抿唇,不经意的又想到东方腾,秀容跟着冷凝。 都已经七天了,他打算何时履行承诺?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也没弹过钢琴给他听就是了。 “这个时间他会在哪里?”决定了,她不想再等,要主动出击。 “谁?玉爷吗?”静水反问。 奥莉薇亚颔首。 “你干嘛这么问?”静日眨了眨眼,突然像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我知道了,你对玉爷有意思,对吧?一定是!先说好,如果你爱上玉爷的话,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被爱冲昏头这种愚蠢的事,我敬谢不敏。”奥莉薇亚说得很冷酷,从两姊妹口中得不到消息,抛下对蛋糕特别喜欢的两人,决定自己去找。 *** 不是搭乘电梯的时间,奥莉薇亚靠双腿爬上长长的楼梯,前往顶阁。 尽管不清楚这个时辰东方腾会在哪儿,至少他会有回房休息的时候吧!她打定主意在那里等到他出现为止,并且要求他承诺明天绝对要带她进制铁厂。 一路畅行无阻,没多久她便来到顶阁,走进他的书房,登时发现比之前来的时候要杂乱许多,书册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明明有华丽的书柜,但有更多的书没有好好的放在书柜上头,不过这些并没有花费她太多心思,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钢琴。 “贝拉,留下。”她低声下令。 大白熊犬乖乖的待在书房外,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主子。 奥莉薇亚闪避满地的书,纸张就不理会了,笔直的走向钢琴,纤细的指头抚摸着漆黑的琴身,接着打开琴盖,敲下白键,清脆如昔的音阶刺激了她的末梢神经,引起一阵兴奋的战栗。 无论心情好不好,只有摸到钢琴时,会让她打从心底快乐。 拉开蓬裙,她姿态优雅的落坐,揉动青葱般的指头,嘴角不自觉的微扬,小心翼翼的放下手,几个琴音随之流泄而出,她全身窜过愉悦的激流,指头由慢渐快,由弱渐强,略带灰暗气息的俏皮曲调,洋溢着浓烈的个人色彩。 熟睡中的东方腾听见了以前没有听过的声音,慢吞吞的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后知后觉的拿起盖在脸上的书册,从长椅上半坐起身,视线越过椅背,睐向那架讨来后从没动过的钢琴。 如果不是作梦的话,现在那个骄傲的女人正在示范钢琴的正确用法。 他的头枕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一个个被她准确敲出的琴音迎面袭来,仿佛将他拉进她所处的世界,也令人沉浸在她的陶醉里。 悠扬、婉转、活泼、生动……她的音乐比本人更朝气蓬勃。 啊,是他的错觉吗?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似乎忘我了,连他的视线都没注意到。 东方腾跟着音乐,缓慢的打着节拍,暗暗发誓,以后要她每天照三餐弹。 他向来不是个容易进入戏曲音乐情境的人,但是不知不觉间,忘了时间,随着她的琴音起伏,直到演奏告一个段落,还意犹未尽,兴起想叫她继续弹下去的欲望。 徐徐的撑起眼皮,他因为她仰高头,闭上双眼,露出满足的表情,显得静谧神圣,不容打扰的模样而迷惑,一瞬也不瞬的盯着。 霎时,他感觉到比之前更强烈的悸动涌上心头。 是对“物品”的喜爱……会把她拿来和浴缸相提并论,就表示对她的喜欢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但是狂乱的心跳似乎急着想要告诉他另外的含意。 “哪天……浴缸也借我用用看。”他出声打断了她浸淫在余韵中的思绪。 奥莉薇亚一顿,慢慢的盖上琴盖。 “七天没消没息,这就是你想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调很冷,有动怒的迹象。 当然不是期待他说什么好听的话,至少该说声抱歉吧!她可是浪费时间在等他耶! 等待被人随便敷衍过去的感觉非常不好,所以她很生气,却忘了若是平常,自己总是喜怒不形于色。 “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想说的……”他故作沉思,同时还用她平时的口令命令贝拉靠过去。 奥莉薇亚看着钟爱的宠物摇头摆尾的背叛自己,露出肚子让他抚摸,还表现出舒服的模样,染上火气的灰蓝色眸子直接射向他。 “你看起来很不错。”她的口气很酸。 为什么见到他会让她有喜悦的错觉?又不是真的在等他。 “还好,”东方腾搔着贝拉的下巴,“约莫睡了两个时辰,是我这七天以来最长的纪录。” 没日没夜的工作,他从不会喊累,因为是自己感兴趣的事。 奥莉薇亚走过去,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停下来,上下打量他。 “真看不出来。” 他的仪态外表还是打理得干干净净,连睡醒都没有凌乱的模样。 “我痛恨脏乱。”他轻快的话语听不出是真是假。 兄弟们都说他是个爱美的男人,他也不否认自己比起其它男人要注重整洁卫生。 “你既然抽得出时间打理门面,怎么不抽空吩咐人带我进制铁厂?还是说这比你洗澡更花费精力和时间?”她眯起眼,神情威严。 “这几天你没吃好?”他不明所以的问。 “不错。”她暂时顺着他回答。 “没睡好?” “还可以。” “温泉泡了没?” “每天。” “你可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抽空吩咐,才有人伺候你?”他笑容可掬,简直快要滴出蜜。 奥莉薇亚呼吸一窒,随即放轻松。 没错,她在玉屋的日子确实过得极为舒适,什么也不缺,就连静日和静水都曾当着她的面抱怨东方腾对她太好。 但是,她又不是为了泡温泉或住宿来的。 “你的待客之道,我不予置评,只是希望你遵守约定。” “说得也是,你都弹琴了,我确实应该带你去制铁厂。”虽然这么说,东方腾却和贝拉玩起握手的游戏。 奥莉薇亚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深切的体认到自己的神经是这么的脆弱,贝拉和他感情良好到令人不爽,最可恶的是,他的满不在乎已经惹火她了。 “那就走,现在!”她咬牙切齿的说。 东方腾看向她,“你看起来很生气,肚子饿了?” “我没有生气!”她的口气丝毫没有说服力。 “在我认识的人里,有那种食欲重过一切的人,你确定自己不是?”他挤眉弄眼的嘲弄。 无法去想补强断裂理智的方法,奥莉薇亚走近他,扯住他的衣襟,严厉的警告道:“如果我看起来像生气,那也是因为你。” “可否替我指点迷津?关于我如何令你看起来像生气这点。”他顿了下,“记得说清楚一点,我好做为日后行事的参考。” 如果是之前的他说出这些话,一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现在却带点捉弄的意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奥莉薇亚没有听出不同,反而对他像是安抚贝拉一样轻抚自己脸颊的大手有了反应。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她不习惯这种亲匿的碰触。 “那么你可以退开。”东方腾黑玉般的眼眸非常专注,深处燃烧着不知名的暗火,却又扬起蛊惑人心的笑靥。 这种惹祸精般令女人疯狂的男人,她确实应该逃开,问题是,被他这么注视着,她的腰竟然不争气的软了。 东方腾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俏皮的眨眨眼,“嗯,我喜欢这个姿势。” 听着那仿佛情人间暗示的甜腻话语,她害臊得不知所措。 “我的腿今天是没用了,如果你能好心的把我扶起来,也许我会发自内心的感谢你。”奥莉薇亚十分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受到他的影响,出现了女性才会有的反应。 “也许?好微妙的两个字。”他咀嚼着她的话,一手搭在她软绵绵的腰上,很刻意的问:“你确定是腿,不是腰?” “不关你的事!”她低声斥喝,满脸都是被看穿的困窘。 糟糕,他发现自己爱极了她羞涩的表情。 “我喜欢固执的女人。” 骄傲如她,几乎因为承受不住而尖叫,赶紧咬紧唇瓣。 东方腾觉得既有趣又好玩,因为她异于平常的表现,心底的某部分变得柔软。 “想不到外表严峻的忠犬伯爵演奏出来的音乐是那么轻快激昂。”他转移话题,让她不至于太在意两人亲密的动作。 奥莉薇亚恶狠狠的瞪向他,用母语说:“马戏团!”再换回皇朝语,“你给我的感觉。” “马戏团吗?”他沉吟片刻,“我喜欢。” 又是喜欢?真是够了! 瞅着他愉快的俊容,她面无表情的开口,“可以告诉我,你讨厌什么吗?” 第七章 东方腾说先吃饭。 即使她才享用完午茶没多久,加上满腹对他的气怒,根本不饿,也抵不过这个说人固执,却比人强势的男人。 回到沛颠七天,奥莉薇亚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带贝拉出去散步,来回主岛和前岛之间的那段路,其余吃住都在玉屋。当然,为了仔细的记录沛颠的街道,她也会到处走动,甚至画了几张详细的地图。之前在少阴,她也做过同样的事。 这些纪录,是她回伊革罗斯后呈现给女王的报告书。 入夜的沛颠下起蒙蒙细雨,在秋末冬初的时节,比雪还要寒冷,奥莉薇亚披上暗紫色的披风,悄悄的瞥了眼拿着她的伞、神态自若的东方腾。 他看起来似乎非常习惯帝国的东西,一点也不会奇怪。 因为下雨,她没有带着贝拉,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在不算大的伞下,若即若离的距离反而带来一股期待的紧窒感。 握紧手杖,她忍不住站远一些,不想被那感觉支配。 东方腾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进来些。” 被他半抱在怀中,奥莉薇亚心跳如擂鼓,灰蓝色的眼眸不解的望着他,“这里只有路人,我自认不会被路人撞伤。” “我没说你会被路人撞伤,而是不希望有人碰到你。”他徐缓的说,目光如炬。 占有性的眸光让她心头一热,一时之间忘了别开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东方腾仔细的扫过她的五官,最后停在那双少见的眼睛上。 “为什么?”她不自觉的问。 “那会让我想吻你。”他直白的宣示。 奥莉薇亚羞怯得无所适从,推开他,站稳身子,紧张的转移话题,“快点,你答应待会儿要带我去制铁厂。” 东方腾没有阻止,只是牵起她的手。 他的“东西”,只有珍贵的才会想握在手中。 她没有反对,事实上,已经被他那些别具意味的挑逗搞得心神不宁,无法冷静了。 跟着他走在沛颠主岛的巷弄里,东绕西绕,即便她的方向感再好,也迷失了方位。再说,她平常都在玉屋用膳,只来过这里一次。 弯过一个街角,她看着某个方向。 “那里是哪里?” 东方腾移动视线,仅仅一眼,随即拉着她走进一间烧卖食馆。 “废城区。” 奥莉薇亚懂了。 排除玉屋、仙居、龙泉三家温泉浴堂鼎立,居住的废城区可说是无道皇朝内最恶名昭彰、专门招待观光客的上城区,大部分当地居民所龙蛇混杂的地区。 她曾经听人说过,只是没亲眼见过,大部分的人都告诫她不能独自进去,她对低下阶层的人民生活也不是那么感兴趣,遂未多加探究。 玉树临风的东方腾和冷若冰霜的奥莉薇亚甫出现在食馆内,马上吸引不少人的注目。 东方腾收起伞,高大的身躯在窄小的店铺中显得鹤立鸡群,偏偏他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自在的领着她坐进老位子,对老板笑了一下,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连你也觉得进入废城区很棘手?” 她没有自己脱披风的习惯,是他起身帮她脱的,然后把披风和手杖交给店小二挂好。 “每个地方都有最黑暗的角落,相安无事为上策。” “人人都说你腾玉是无道皇朝的地下帝王。”她看了眼店小二摆在桌上的碗筷,皱起眉头。 “还不习惯用筷子?”他关心的问。 “不够干净。”她直言不讳。 “小二,换刀叉。”东方腾扬声吩咐。 奥莉薇亚睨了他一眼,对他乱改她的话意有些不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别人那么称呼我,不代表我就得管事。” “所以你只是空有称号。”她将店小二送上来的不完整刀叉摆好。 “我只做自己有兴趣的事。” 东方腾移开碗筷,在不算大的桌面清出空间,让店小二端上一笼一笼的蒸笼,然后打开盖子。 “好一个不负责任的上位者。”奥莉薇亚哼了一声。 “称号是别人给的,与我无关。”他非常冷血,“让我们好好的享用这一餐。” “你应该不是家里的长子。”她冒出这个结论。 “就因为我不够负责?”他夹了一个包着虾仁的烧卖,放进口中。 “我是长女,我们的差别很明显,不是吗?”她举起叉子,叉了一个另一笼里的烧卖,端详片刻,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小心的咬了一小口。 鲜甜的滋味和海洋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左手覆上嘴唇,她没料到会这么好吃。 “这是鱼肉?” “也许,”他也不确定,“我想你不会太讶异,沛颠靠海,当然是以海鲜为主食。” “在玉屋,什么都吃得到,我几乎忘了这点。”她低声的说,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开始记录。 “拿来。”东方腾二话不说,直接拿走她的小本子,“有人在我面前吃东西不专心,会破坏我的食欲。” “那正好,反正我也不饿……”一个珍珠丸子塞进她的嘴里,打断她的话。 “吃就是了。”他笑咪咪的说。 奥莉薇亚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把食物吐出来的失礼举动,只好红着脸细嚼慢咽,装作不在意这种喂食动作背后所代表的亲密意义。 他好奇怪,不过几天没见,对待她的态度骤变,而且不断把“喜欢”两个字挂在嘴边,听得她心儿怦怦跳,好像没见过男人一样羞答答的,不知如何应对。 她只好盯着他拿筷子的手,都忘了抢回小本子。 始终注意着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东方腾有种永远也看不腻的感觉。 他想自己正在兴头上,所以才会要她陪自己用膳,否则他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扰,也不爱说话。 “如何?”他问的是料理的味道。 “你拿筷子的手势很漂亮。”她直觉的脱口而出,继而一顿,抬眸瞪向他。 东方腾笑而不语,倏地起身,走向柜台,怕她会在他离席的短暂时间内忽略了自己,经过她身边时摸了摸那绑成一束的深棕发,像是特地留下记号。 奥莉薇亚目不转睛的盯住前方空空如也的座位,慢慢的抬起双手,捧着燥热的双颊,以为自己会因为不经大脑的话而困窘到融化。 真糟糕,她以前是这么容易害羞的吗? 东方腾走到柜台,炽热的火焰在幽暗的黑眸深处跳动。 连他都没想过会因为某个人简单的一句称赞而变得局促,深怕继续待在她面前会出现可笑的行为,他才借故和老板打声招呼,逃离不可控制的情势。 “我头一次看见玉爷带人一起来。”抽着烟斗的老板一见到他,促狭的开口。 东方腾回眸,望着正用刀叉分解烧卖,一小口一小口秀气的进食的奥莉薇亚。 “虽然喜欢帝国的事物,可是我向来讨厌帝国人来到皇朝后还坚持用刀叉吃饭这点,每每看到这景象,都会令我倒胃口。” “我也不喜欢,但是咱们是做生意的人,能说什么呢?否则就不会准备刀叉给这些帝国的客人了。”老板哈哈大笑。 “不可否认的,她看起来很美,是不是?”东方腾挪回视线,半认真半轻佻的问。 老板又吸了口烟草,“前些日子,从我店里独立的小伙子娶了帝国人当妻子,那姑娘也在我这里做过一阵子,那段时间她从没把筷子拿好过。昨天他带着那姑娘一起来店里吃饭,没想到她已经能把筷子握得很好,姿势也算标准,我就问她是怎么学会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东方腾接过店小二送上来的热酒,没打算喝醉,只轻啜一口,等老板的下文。 “听说他们成亲后,小伙子每天握着她的手,耐心的教了个把月才教会她。”老板的话和白烟一起吐出来,“听在我这种家里那婆子都已经是黄脸河东狮的老头耳里没啥感觉,但是他们小两口聊起这件事,一副你侬我浓,甜蜜蜜的模样,兴许有咱们不能理解的情趣在吧!” 老板倒了倒烟斗里的灰烬,满意的发现在沛颠呼风唤雨的玉爷因为他的几句话,出现跃跃欲试的表情。 “啊,对了,”老板似乎想起了某件事,压低声音说:“最近县令那里常派人到这附近走动。 收敛玩兴,东方腾挑起一边眉头,“说下去。” “县令和玉爷有往来,对吧?” 东方腾轻轻颔首。 “官府的人向来不会插手废城区的事,有传言是最近上头盯得紧,应该是因为‘那件事’,才会要县令查办。” “已经传出去了吗?”东方腾琢磨老板说出来的消息。 一开始他会找到这间烧卖食馆,就是因为老板是个包打听,消息的准确度和可信度极高。 只是他几天前都在少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奇了。 “整个废城区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上城区因为玉爷最近都在,才比较没什么风声。”老板歪了歪脑袋,“我猜可能是某些权贵人士想插手吧!也许是想分一杯羹,也许是想阻止。” “权贵人士……”东方腾的脑海瞬间浮现司马凤庞的脸。 “我总觉得反对的声浪会大些,‘那件事’在废城区也激起两派不同的意见。” “反对的人居多?” “倒不如说是有人在后头操纵,散播不好的传言。”老板面色微敛。 “那还真是有趣啊!”东方腾抿唇轻笑,似乎不当一回事。 “总而言之,你该谨慎些,谁晓得县令这墙头草最后会往哪边倒?近来低调行事不会有坏处,以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老板一边招呼新到的客人,一边低声细语。 “县令是个愚人,还能利用。”东方腾有自己的打算。 通常越是有小聪明的人越会想搞怪,最后反而会将事情弄得一团乱,他看准沛颠县令是个小奸小恶的人,不会有胆出卖他。 “凡事留神些,当心大意失荆州。” “我会记得派人去问候县令。”东方腾灿亮的眼睛转了转,注意到有个伊革罗斯人靠近奥莉薇亚。 “有玉爷在,还真令人放心。”老板笑呵呵,也发现了,“就不知道玉爷会不会有吃鳖的时候。” 东方腾迅速转身,离开柜台。 “也许最近会有机会见到。”老板又开始吞云吐雾,对可能发生的争执毫不在意。 *** 奥莉薇亚微笑,邀请那位伊革罗斯人坐下。 东方腾伸出一手,挡在那人的眼前,露出温文的浅笑,“先生,这个座位有人了。” 那是一个拥有大海蓝眼珠和蜂蜜金发丝的男人,显然觉得被冒犯了,不过并没有不悦,而是用伊革罗斯语对奥莉薇亚说了一些话。 “如果我打扰到沃勒伯爵你们,真的很抱歉。”男人顶了顶高礼帽示意。 “不,你没有。”奥莉薇亚扫了东方腾一眼。 “我看不见得,一个比我们早到,却等到我不在时才上前的家伙,不仅无礼,还别有居心。”东方腾用自己的母语说道,冷哼一声。 他在说什么?男人用眼神询问奥莉薇亚。 她没有理会,反而针对东方腾的话提出反驳,“也许是因为他不懂皇朝语,当你在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出现。” “也许……这种假设是没有自信的懦夫才会用的借口。”听到她替男人说话,东方腾笑着说出恶毒的话。 “那么请玉爷替我示范不会害包庇的对象被说成懦夫的体贴借口。”奥莉薇亚放弃已经分解好的烧卖,彻底没胃口了。 当然不是说她和这个上前搭讪的男人熟稔,而是看不惯他这种把小事闹大的奇怪举动。 东方腾皱起眉头,抓住她的胳膊,“走了。” “我还没吃完。”明明不饿,但是她拒绝被他摆布。 “小二,打包。”他悠然的说,眼色和口气却不符。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要留在这里吃。”莫名其妙的成为他发脾气的对象,心高气傲的她也忍不住动了肝火。 “我现在要去制铁厂。”他还抓着她不放。 他又想威胁她?! 奥莉薇亚眯起眼,瞪了他良久,方才转向男人,冷淡的开口,“我们换个地方谈。” 东方腾放开手,“如果你现在走,就别怪我言而无信。” 骄傲如她,在这时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只会落得难堪的下场,她打定主意不向他示弱。 “我明天起程回少阴。”撂下这句话,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偕同男人转身离去。 东方腾伫立在原地,瞅着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然后扭了扭脖子,再撩起蓬松的黑发,犀利的眼瞥过老位子。换作平常的自己,应该会坐下来,把烧卖都吃完,才不会浪费钱…… “女人哪,不好生哄着,可是随时都有跟别人跑了的可能,这不是水性杨花,而是人人都想要最好的心态啊!”坐在柜台里的老板吟唱般轻快的说。 尽管有些不悦,东方腾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那种不看着她,仿佛就会消失的感觉,从他们出了玉屋以后渐渐浮现,因为他随时都在注意她,她的眼睛却注意着远方,从没放在他身上。 “她目前的等级比浴缸高一点。”他无所谓的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只是单纯不想让出她对面的座位,不想见她和不认识的男人说着他不知道的话,那会让他不安。 “太死鸭子嘴硬的话,到头来后悔的是自己。”老板苦笑着摇头。 “我可没打算让任何事情在自己的手中失控。”睨了老板一眼,东方腾大步追了出去。 “呵呵……玉爷真是可怕。”老板吐出一口白烟,继续招呼新来的客人。 *** 奥莉薇亚走出食馆没多久,便草草的开口,“恕我先失陪。” “沃勒伯爵,请等等。”男人抓住她的手。 蹙起眉头,她想甩却甩不掉。 “还有事?”这下她已经不想再摆出好脸色了。 “不知伯爵能否帮我一个忙?” “不方便。”这是她最客气的婉拒言词。 “不难的!只要让我回伊革罗斯就好。”男人急促的说。 “这里是沛颠,我想找一艘回伊革罗斯的船并不难。” “问题是,最近往返伊革罗斯的船都是单程开往帝国,要找回去的船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就表示你不够认真找。”奥莉薇亚挑他的语病。 “我说错了,是根本没有。”男人用一种“难道你不担心”的语气,企图挑起她的同理心。 “那就别回去。”她十分冷血的回答。 本来她就没义务为陌生人这么做,尤其是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 东方腾居然没有留她……虽然她那么说并不是企盼他挽留她,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令她很在意。 “伯爵,难道你不担心回不去?”男人反问。 心思从东方腾硬生生的被拉回伊革罗斯,奥莉薇亚惊觉自己在不该专注的事情上放了太多思绪,不好的预感让她升起警戒。 “这不劳你费心。”她二度试图甩开他的手,还是被牢牢抓住。 “但是我想回去啊!” 两个人在大街上说着伊革罗斯语,又拉拉扯扯,非常引人侧目。 “如果是我误会,先说声抱歉。”一名好事者说着字正腔圆的伊革罗斯语,插入他们之间,“她应该在拒绝你吧!” 奥莉薇亚和男人同时转头,一个秀丽大方的女人抓住男人的手,笑咪咪的插手管闲事。 “我只是请伯爵大人帮忙……” “帮忙?我最喜欢帮忙了,要不要把你的麻烦告诉我?”女人面不改色的打断男人的话,拉开他抓住奥莉薇亚的手,笑得很坏心,“只不过请我帮忙的代价很高哟!就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了……” 男人诧异又痛苦的瞠大眼睛,不敢相信一个女人的力气竟然那么大,他的手都快被折断了,拔高嗓音大叫:“放手!” “你还没向这位姑娘道歉。” 男人正欲拒绝,突然像是见到鬼,死瞪着奥莉薇亚的身后,接着使出吃奶的力气挥开女人,一溜烟的跑走了。 “你没事?” 奥莉薇亚正觉得奇怪,一道沉稳温柔的嗓音从头上落下,不用想也知道是他。 “玉爷,你的出现让我英雄救美的苦工都白费了,可以请你下次别半途杀出来抢功劳吗?”女人埋怨。 她和东方腾熟识? 奥莉薇亚的目光停留在女人的身上。 东方腾转过她的身躯,仔仔细细的审视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说不出见到他便心情放松的理由,她干脆武装起自己。 “你的披风和手杖。”确定她没事,他又露出游刃有余的轻松笑容。 远远看到她和那个男人起了争执,他想也不想,立刻冲过来要替她解围,没想到自己的手下早了一步。 “我真是太粗心了。”她感到有些失望,想装作没事,接过自己的东西。 不要紧的,拿了之后,从容的转身,优雅的退场,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扰乱心湖的男人。 东方腾垂眸凝视她抖动的手,接着徐徐移动视线,在她的指尖触及自己的瞬间,把她拥进怀中,低头吻住她。 适才听见她说要走,真的带给他极大的震撼,挽留她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所以在最初的那个片刻他迟疑了,没有立刻追出来。 他没有想过失控是怎么一回事,却可以肯定追在她屁股后头打转的行为太不像自己,因此他不会开口留她,但是要留住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方法。 “放……开我……”瞬间瞠大双眼,奥莉薇亚扭动头,想要后退。 他早已预测到了,用力抱住她,阻断她的退路。 他竟敢在熙来攘往的街上这么做? 这个想法占据了她的脑子片刻,随即被酥麻的热流取代,难堪的耻辱感和兴奋的战栗混合成全新的感受,她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在她缺氧前,东方腾将她稍稍推离,拇指揉着红艳的唇瓣,炽热的眼眸盯着她。 “我说过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如果她要走,他就吻到她忘了这件事。 “我刚刚没有看你……”她喘着气,抗辩听起来过于微弱。 “那得怪你表现出脆弱的模样。”被她又羞又怒的姿态取悦,他根本无法放开她。 脆弱? 奥莉薇亚一顿,怀疑他眼花,不然就是自己听错。 “我从来不曾被人这么说过。”她想了一下,“尤其是男人。” 一股狂喜窜过他全身,东方腾无视其它人,甚至是手下的视线,当众抱起她,笑得刺目且满足,“多么令人高兴的消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奥莉薇亚真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坐在他的手臂上头,她必须搭着他的肩膀,才能稳住自己。 “我能拒绝知道吗?”她不懂,自己怎么会问得如此卑微? 耸耸肩,他全然不在乎,只要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见过,也是能令她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就好。 “啊,你就是玉爷招待的上宾。”女人突然击掌。 “你怎么会在这里?”东方腾像是现在才注意到她。 “今晚要彻夜不眠的打铁,我出来补充体力。”女人晃了晃手中的食物。 她是东方腾私人制铁厂里的技师之一,叫做沈令月。 “那就快点回去。”东方腾打算离开。 “玉爷,”沈令月出声,“今晚请你到制铁厂一趟,设计图方面有问题。” “有问题?” “和你想的不一样。”沈令月的神情变得认真,始终含笑的眼眸多看了奥莉薇亚几眼。 “哪里不一样?”一提到工作,东方腾立刻忘了其它的事,放下奥莉薇亚,牵住她的手。 “就是有关……”沈令月和东方腾讨论起来。 一听到是关于制铁厂的事,奥莉薇亚初时很认真,后来渐渐蹙起眉头。 他们是在讨论没错,但是眼前这个解救了她的女人一会儿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摸他的手臂,而且又说着她听不懂的术语,没来由的,她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 他们之间熟稔的程度,令她嫉妒。 暗自吃了一惊,她被自己的妒意吓到。 不自觉的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是他硬握着她,如果她持续放松的话,一定会失去这只手。 东方腾中断和沈令月的交谈,修长的指头捏了捏她的手,黑眸漾着关切,“在想什么?” “我的披风和手杖。”愣了愣,她没有说实话。 “令月,你先回去,我送她回去后,再去找你。”怕她受寒,东方腾决定先回玉屋。 “没问题。伯爵,期待下次与你见面。”沈令月露出亮丽的笑颜,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一回到玉屋,他马上又要离开了……这样的想法萦绕奥莉薇亚的心头,分离明明尚未到来,她已经尝到阴郁的滋味。 “我也要去……”她低声的说。 “什么?”东方腾没听清楚。 “没事。”她一直都是个逞强的人。 “在我的面前不要说谎。”他撩起她的头发。 “我真的可以说实话?”她嗓音冷沉的问。 他颔首,祖母绿的耳饰闪闪发亮。 “……我不喜欢你和她靠得太近。”她正经八百的说。 东方腾一怔,随即噗哧笑出声,“一开始的沉默是怎么回事?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在吃醋,认知这一点,他非常愉快,才会难得的朗笑出声。 “是你要我说实话的。” 她的语气平铺直述,优雅而准确,他却注意到她轻颤的身躯,为她披上披风,漂亮的黑眸闪烁着灿亮的光芒。 “所以,你打算怎么留下我?” 第八章 他们在客人应接不暇的时候返回玉屋,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也不想被别人绊住,东方腾带着奥莉薇亚从庭院避过众人耳目,正准备走向顶阁时,被她扯了一把。 他疑惑的垂眸,只见她用手杖指了另一个方向,然后不等他跟上来,旋即熟门熟路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往这边。”毕竟她都在玉屋住了七天。 东方腾很快便明白她想去哪里,但是照她走的方向,会经过大厅,于是他在中途把她带往另一条伙计专用的通道,没多久两人回到她的房间。 推开房门,里头黑漆漆的,奥莉薇亚点燃灯,放下手杖,正要扯开披风,一双手从身后绕到她的胸前,解开前不久才绑上的结,然后随手把披风扔到桌上。 “你早就知道碍事的人都不在。”他不是询问,而是证明。 寻常的这个时间,她都带贝拉出去散步,离开前曾经交代过安娜,雨势如果不会太大,就照样让贝拉出去走走。 不过会坚持回她的房间,还有另一个原因。 “所以又如何?”她冷酷的挑高细眉,走进一旁的屏风后。 东方腾环顾整个房间,不过七天,这里已经充满浓浓的帝国风情,无论是摆设、家具,每一样都是她带来的,而且以紫色居多,甚至那股淡淡的花香都令人感觉到相同的印象颜色。 “我该感谢你替我改造房间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收下没说出口的道谢。”沉稳的女性嗓音从屏风后悠扬传出,还有窸窸窣窣的布料声。 东方腾挑了张面对屏风的椅子,轻松的坐下,优雅的交迭起修长的双腿,紧瞅着投射在屏风上的倩影。 她正在换衣服。 “原本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清掉了。”她脱下外衣,和层层的蓬裙,纤细的四肢长而优美,凹凸有致的体态,她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美好,除了……“不然你以为这么小的房间怎么能摆下那么多的东西?”说话的口气外。 “我怎么就放任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大肆浪费?”东方腾稍微调整坐姿。 他猜想过那高贵繁杂的帝国服饰下隐藏着多么美好的身段,虽然不能亲眼确认,但仅仅是暗影,已经令人血脉偾张。 奥莉薇亚穿上居常服,再套上防湿的围裙,走出屏风,“安娜应该把东西都送去给你了。”她朝里间走去。 因为是玉屋的顶级个人包厢,房间里有温泉可泡,只不过顶级的桧木单人浴池被她彻底忽视,改由洁白的帝国浴缸取代。 “难怪我的房里会突然多出那些东西。”东方腾跟了进去。 安娜完全遵照奥莉薇亚的意思,送回他的“眼前”。 “如果你认为丢掉比较好,应该早点告诉我,有机会替玉爷服务,是我的荣幸。”她言不由衷的说,一边在墙上摸来摸去,寻找温泉的出口,“在哪里?” “这里。”他找到精致雕花的把手,向下扳动,“我真没想到你堂堂一介帝国伯爵愿意和我一起洗澡。” 温泉注入浴缸,没多久就满了,里间霎时飘散氤氲白烟。 奥莉薇亚非常缓慢的上下扫视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命令道:“脱掉你的衣服。” “而你打算穿着衣服?”他慢条斯理的开口,倚着墙,在弄清楚她的意图前,不打算乖乖就范。 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浴缸的一头,挽起袖子,指着浴缸,“如果你要穿着衣服也行,快点进去。” “我不该请问亲爱的伯爵打算对我做什么吗?”他非常客气。 “帮你洗头。”她的答案十分简洁,没忘记他稍早的要求。 “这就是你留下我的方法?”灼灼目光微微向上,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奥莉薇亚忍不住模仿他的神情,与他对望。 半晌,东方腾裹着单衣,泡在朝思暮想已久的浴缸中,享受高高在上的她躬亲服务,简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想得没错,这玩意儿真是太舒服了。”他喟叹一声,不禁好奇,谁会想到把浴盆做成可以靠躺的形状? 一楼的半开放个人浴池可以考虑用浴缸来取代,一定会有不少的伊革罗斯人喜欢,到时候又有大笔的钱财滚进他的口袋。东方腾愉快的忖度。 泡过玉屋浴池的奥莉薇亚不予置评,骨节分明的指头用刚好的力道搓揉着润顺的黑发。 她以前常这样帮差了九岁的弟弟洗头,虽然他生病逝世已经快十年了,但是这个景象还是让她回忆起当时,灰蓝色的眼珠渐渐迷蒙,动作也慢了下来。 “噢!”泡沫流入眼睛里,东方腾吃痛的哼了一声。 她连忙舀水,冲干净双手,再从旁边的架上取了毛巾,帮他擦拭。 “抱歉,还疼吗?” 东方腾摸了摸左眼,“帝国的人真麻烦,洗个澡还要弄出一堆泡泡,之前有个初来乍到的伊革罗斯人来泡温泉,竟在温泉里加入你们的什么沐浴露,冒出大量的泡泡,收拾起来,比驯服你的狗朋友还累人。” “也不会是你收拾。”她顺势界面,确定他没问题,继续洗。 “是没错……”他咕哝,飘飘然的感觉冒了出来。 糟糕,真的太舒服了,他可能会睡着。 “太安静了,哼点音乐来听。”他得寸进尺。 “我不会哼歌。”奥莉薇亚非常认真。 “我没说歌,是音乐。”他抬起眼,“就你弹过的那曲马戏团好了。” “让我考虑一下。”她的语气是敷衍的。 “嗯,我开始怀疑你有多认真想留下我。”东方腾修长的指头在浴缸边缘打着拍子。 “我只是一时恍神,才会那么说。”他一直提起这件事,她快要受不了了,好像随时都被提醒她大意脱口而出的蠢话。 “你只是在吃醋而已。”他以过来人的口吻,云淡风清的说。 就在刚刚,他尝过相同的滋味,所以非常了解。 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奥莉薇亚故意转移话题,“该冲水了。” 东方腾没有反对,闭上眼睛,感觉水兜头冲下,突然笑了,“贴心的莉薇。”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特地把水弄成不会烫的温度才替我冲水,这不是贴心,是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特地。” 等到头上的泡沫都被冲掉后,黑得发亮的双眼蓦地睁开,她意外的和他对上目光,锁在其中的锋芒让人离不开。 他朝她勾了勾手,不但勾引了她的心神,也勾出她的欲望,于是她俯身向他。 东方腾的薄唇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你就像蜜一般甜。” “只要是男人,都会同意我比较像白开水。”她并非自嘲,而是非常有自知之明。 “那是他们没眼光。”他撇了撇唇。 “我倒觉得是你想太多了。”她看着那张太过漂亮的脸蛋,可怕的吸引力撩拨她的神经,忍不住轻颤。 “你想要我。”多么令人愉快的发现。 “才不。”奥莉薇亚嘴硬,始终搞不懂,那股强烈的吸引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越靠近他,渴望的欲望越强,他让她正视自己女人的一面。 “那么我们来打个赌,赌你会不会主动吻我。” “如果你不拿我在意的事情威胁我,不可能。”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笃定。 “我不会威胁你,只要维持现在这个姿势就好。”他诱哄的说。 奥莉薇亚深吸一口气,旋即起身,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哈哈……”他从浴缸里起身,“我喜欢诚实的女人。” “而我讨厌男人。”她几乎想捂住耳朵,不去听那滴滴答答的水声。 不解、紧张、预感、神经兮兮、挫败……他让她体会到太多不常面对的感觉,和他在一起,就快要失控。 “不,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想要我。”修长的指头勾起她的下颚。 她仰首,望向东方腾。 他的手没有使力,所以是她顺从的。 “这个推论真是吓到我了。”她异常柔和的开口。 “那就试试看。”和谐的男中音因为四片唇瓣相贴,这个简单却甜美的举动而结束。 但是,他们分不清是谁先靠近谁的。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四脚动物重重的步伐声窜了进来。 他们两人竖起耳朵,虽然腾不出时间转头看个究竟,但知道是安娜带着贝拉回来了。 “你的狗朋友和仆人。”他轻咬她的红唇。 奥莉薇亚明白贝拉会闻她的味道,然后横冲直撞的扑倒她……没错,她必须和他分开一点,不过她好喜欢这个吻。 见她一脸迷蒙,东方腾大大的被取悦。 他继续这个吻,不断的加深,她从被动到不自觉的响应他,越来越激烈,两人不断的交错位置,撞倒了里间简洁的摆设,发出砰砰声响。 “主人,你在里面吗?”安娜发出疑问。 奥莉薇亚大吃一惊,清醒许多,开始推他。 东方腾不予理会,直接抱起她,抵在墙上,撞出不小的音量。 “主人?”隔着一道屏风,安娜的疑问几乎震动整个房间。 当然,这只是奥莉薇亚在太过紧张的情况下产生的幻想。 她开始剧烈的扭动,更加卖力的挣扎,两手紧握成拳头,大力捶打他的胸膛。 他不以为忤,动作越发放肆,热烈的气息和气味喂进她的口中,火辣辣的舌头与她的交缠。 奥莉薇亚想起自己为何会这么认为,以前她曾经听过和看过相同的事,是她手下好战又忠诚的骑士和城里的少女,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某扇门…… 但是,看见和亲身体验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主人……”安娜似乎决定走进来。 “我没事。”千钧一发之际,奥莉薇亚躲开他的吻,“我不小心睡着了。” 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肩上,热烫的唇被迫离开她的,脑袋搁在她的颈间,说有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我会把干净的居常服准备好,放在床上,热蜂蜜茶也一起。”安娜恭谨的说,脚步声渐行渐远。 “该死!”奥莉薇亚没来由的诅咒出声。 “伯爵,你不该口出秽言。”东方腾露出不认同的表情。 “她知道了。”她抚着额头,一脸懊恼。 难怪贝拉没有跑进来,且安娜替她准备的是居常服,而非睡袍。 “那又如何?”他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瞪了他一眼,“刚才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我会交代安娜。” 他转动邪气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爽,在她的耳边呢喃,“你不能抗拒我。” 奥莉薇亚努力维持气息平稳。 “至少你的心不想。” 这还算“至少”?她对这两个字起了质疑。 “你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懦弱的女人。”她更加懊恼。 “女人懦弱一点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他环抱她的粉臀,与她交换位置,换他靠着墙壁,她则被强而有力的力量固定在他的怀中,“我喜欢保护女人。”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永远都不可能。 “喔?”东方腾挑起眉头,一脸兴味盎然。 “你看看我,几乎和你一样高大。” “我终究还是高了你半颗头,这样的高度,是我吻过的人里最刚好的。”他反驳。 “我不温柔,说话就跟你一样。”她故意这么说。 他耸耸肩,“有挑战才会有进步。” “我非常优秀,没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她用愤世嫉俗的语调说着自夸的话语。 “我正好缺个人手,如果你厌恶了你的女王,随时欢迎你。”他故作惊喜。 “我在离开伊革罗斯之前,才刚被人悔婚。”她原本不想说,但是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他在履行婚约前,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但贝洛只是男爵,而我是伯爵,又与女王交好,因为我的关系,他们无法离开金鹰城,还是我帮他们的。” “你不想帮他?” “不想……但是又能如何?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 贝洛男爵说了好多拿她和孩子的母亲比较的话,每一句都伤透了她的心,但她是那么的逞强,以致宁可强装不在乎,在贝洛男爵求她时,逼自己为他们规划并安排逃亡的路线,这些都是秘密,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即便是最亲近的人,现在却对他说了。 “你爱过他?”东方腾面无表情的问。 奥莉薇亚花了比刚才还要久的时间思考。 “我想过要和他在圣主的面前许下共度一生的承诺。”她不确定有没有爱,但是对已经认定的事,她通常很死心眼。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的笑容十分灿烂。 “阿瑟.贝洛。”她感到奇怪,却还是回答。 “他将排在我最想置之于死地的名单上,不分男女的第一人。”东方腾能察觉藏在那些坚强的话后,她的心有多脆弱。 伤了她的人,他一个也不轻饶。 奥莉薇亚因为他话里无法忽略的保护意味而震慑不已。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对她好? 明明没有人会这么做的,不是吗?她永远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你还不懂吗?”她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我根本像个男人!” 东方腾的手不知何时爬上她的后颈,又像之前那样揉抚按捏,原本散发出来的纯男性吸引力突然变得温柔,不具侵略性。 “不,你不像,一点都不像。”他把她的螓首按进怀中,嗓音低沉的说:“在我的怀里,你就是个女人,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眨了眨眼,整张脸慢慢皱了起来,最后放声大哭。 *** 奥莉薇亚和东方腾保持三步的距离,不多也不少。 前一晚的失态让她今天非常局促,把自己赤裸裸的摊开后,连眼神的交会都嫌太激烈。 他走走停停,每经过一个转角就停下来等她,结果她也跟着停下来,所以他们之间永远有一段距离。 嗯,令人不爽的距离。 “莉薇。”他扬声呼唤。 奥莉薇亚猛地抬起眼眸,看着他。 “在进入制铁厂前……”他越说越小声。 “什么?”一听见是有关制铁厂的事,她聚精会神,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继续说着,有发出细碎的声响,于是她不自觉的靠近了些,想听个清楚,奈何他还是维持同样的音调。 “你说什么?” 待她走到伸手可碰触的范围,他抓住她的手,“我是说,这个距离刚好,等会儿进入制铁厂,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超过这个范围,里头很危险。” 察觉他真正的意图是希望她靠近,奥莉薇亚暗骂自己太笨,接着灵光一闪,不以为然的说:“我记得你说过女人不能进制铁厂,那是忌讳。” “那是东铁厂。”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兴那一套。 “你让我觉得自己先前千里迢迢跑到少阴都是白搭。”因为她到现在还没能将女王的信呈给应天帝。 “要辛苦之后,才会珍惜获得的美好。”东方腾调皮的眨眨眼,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 他领着她走进仙居,这里和龙泉同样都是他的产业,最重要的是制铁厂的入口就在仙居,出口则在龙泉,一开始就设计成一扇门只能进,另一扇门只能出,所以没有上锁,分别交由季吉祥和敖红管理、看守。 这点除了制铁厂内的技师和季吉祥、敖红,以及东方腾,再也没有人知道。 沉重的铁门慢慢的开启,一股热气冲了出来,还不习惯的奥莉薇亚眯起眼。 东方腾没有替她抵挡,也没有事先告知,如果不能适应的话,他会立刻出尔反尔,带她离开。 “准备好了吗?”他看着她。 她遮住眼睛,片刻才点点头,没有丝毫惧怕。 他笑了笑,“欢迎来到你日思夜梦的制铁厂。” 奥莉薇亚放下手,同时握紧手杖,往前一步,后头的门旋即关上。 “跟着我走,绝对不要落后或东张西望,更不要乱碰任何东西,这里到处是铁器的尖角,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东方腾走在狭窄的走道,特地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玉爷,你终于来了。”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朝他们挥手。 即使制铁厂里噪音很大,奥莉薇亚还是能从那有别于男人的凹凸身材分辨出此人就是昨晚的沈令月,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东方腾跨大步伐,朝那群技师走了过去。 沈令月关掉机器,摘下铁面具,全部做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拍东方腾的臂膀,一伙人谈起事情。 又来了!奥莉薇亚腹诽,盯着沈令月和东方腾的互动,她一直有意无意的碰触他,还不时的看向自己。 一股无明火涌上心头,直到指甲陷进肌肤里,隐隐作痛,她才摇摇头,要自己冷静。 你只是在吃醋而已…… 想起他说过的话,她沉思了好一阵子,吐出一口气。 有什么比承认自己吃醋还得同时承认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情要来得糟? 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会做出可笑的事情,奥莉薇亚转身,在没人留意的情况下,独自探索制铁厂。 她看到巨大的机器在周围敲敲打打,听沈令月说,打铁应该是那些技师的工作,不过这些机器一定有别的用处就对了。 没多久,她就画满了小本子,继续徜徉在制铁厂里,看到一个很大的熔炉,旁边有人在看顾火势,她走过去询问,先是被人叫到远离熔炉的地方,才打听出那是熔铁用的。 她已经找不到纸可以画,只好发挥记忆力,把熔炉的外观记在脑子里,然后往下个地方走去。 突然,她双眼一亮,定定的看着眼前发光的金属,那刚硬的外观,直线和圆管的造型……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奥莉薇亚伸出手,差点碰到之际,却听到有人大声制止。 “喂!那东西不能碰,皮会掉下来的。” 她才发现这光亮的铁管四周都还冒着热气,连忙倒退两步。 “快退开!要倒水了,别站在那里挡路。” 连声抱歉,奥莉薇亚踩着有些凌乱的步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最后走进一个小房间。 她看见墙壁那端放着一个一个假人偶,正中央画上靶心,再仔细看,假人偶上有许许多多的小圆孔。 奥莉薇亚往前几步,背后的门骤然关上,她讶异的转身,推了推门,门一动也不动,接着一阵机器运转声响起,靠近她的那一面墙壁有东西冒了出来。 “来,准备了……” 小房间外有几个技师正准备测试一批刚设计好的铁枪,他们操纵着机器,升起预先架好的石火枪,因为长时间负责试射,所以都戴着耳塞,以比手画脚的方式沟通。 负责检查小房间内一切运作正常,并没有人误闯或者留在里面的技师走回主控台,对他们比出没问题的手势。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通常会从房间的小窗子观察试射的结果,正准备按下试射键的技师顺势往里头瞄了眼,手猛地顿住。 “搞什么?!里面还有人啊!”他摘下耳塞,怒吼。 “有吗?我明明看过啦!”负责确认的技师赶紧摘下耳塞,跑到小房间的门前,透过门上的小洞往里面看,“我没看到。” “她在门边,你的视线有死角!”按试射键的技师又喊,同时敲着玻璃,“姑娘,你进去干嘛?这里在试射,很危险的,快出来。” “糟糕,门锁上了。”另一名技师大喊。 为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小房间的设计是所有的人员一离开就会自动上锁,等到试射完毕后才能打开。 “这下要怎么办?总不能等人被打成蜂窝才开门收尸吧?” 待在小房间里的奥莉薇亚无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技师们慌张的神情看来,她知道自己一定是闯进了不该来的地方。 “总之,任何人都别碰试射键!”做主的技师大喊,然后对其他人说:“去找玉爷,请他来看看,该如何打开门?” “怎么了?”东方腾正好走了过来。 沈令月和另一名男技师跟在他的身后。 “哎呀,那不是伯爵吗?”沈令月率先发现奥莉薇亚的身影。 “伯爵?”一年到头都关在制铁厂里工作的技师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清楚有关她的传闻。 “她怎么会在里面?”东方腾的下颚抽紧,额头浮现青筋。 不是早就告诉她,不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制铁厂里很危险的吗?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没人看到她是怎么进去的。”技师照实回报,“问题是,现在门已经上锁了,不等试射完毕是开不了的。” “谁说开不了?”东方腾笑说,脸色却阴晴不定。 技师们一听,立刻让开。 东方腾走到小窗前,比个手势,暗示她,等她出来,就完了。 奥莉薇亚原本因为外头技师们的表情而惶惶不安,看见他出现,先是松了口气,之后又为他明显的手势而拧起眉头。 她又不是故意乱闯,是不小心的。 “玉爷,现在要怎么开门?”沈令月问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东方腾面露不耐,没好气的说:“把门锯开。” 第九章 从小房间里出来之后,奥莉薇亚始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东方腾。 他竟然为了她,把一扇门锯开,整个拆下来! “那扇门……”她状似漫不经心的提起。 “很贵。”他的脸很黑。 “那你还……”她稍微提高了几个音阶。 “谁教某人不长眼的跑进去。”黑着脸的他在笑。 “我可以赔你。”她赌气的说。 “你当然要赔偿我的损失。”他非常理直气壮。 真是损失惨重! 门拆了,暂时也不能试射,最糟的是,拆了门之后他才想起来,为了怕发生这种情况,早已配了一把钥匙,就放在制铁厂内他的工作间里,结果他却大费周章的把门锯开……都是因为担心她! 一想到她可能被火药打成稀巴烂的破娃娃,他从头顶冷到脚底,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已经下了命令。 他对自己失去冷静一事非常不悦,但是看见她完整无缺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气不起来。 唉,算了,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多少?”若不是跟他出来都不用带银两,她一定现在数给他。 “不是钱的问题。”他摇摇头,眼底流窜着对她的欲望。 她未免想得太美了,钱怎么够? “我只有钱。”她抬高下巴。 东方腾的脸色缓和了些,笑说:“真希望我哪天也能这样说。” 他又乱碰她了……奥莉薇亚这么想着,却没有拨开他触摸她的脸颊的手。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走出试射的小房间时,首先看到的他那双灼热的眼,不像他企图诱惑她时的眼神,倒是多了些许难以参透的忧心。 “接下来你要是再敢到处乱走,相信我,下一次我会亲自把你撵出去。”他露出恶狠狠的笑容,表示不是在开玩笑。 收回前言,这家伙的本性还是恶劣。奥莉薇亚暗忖。 “真是粗鲁。” “如果你站在那些弹孔之前,会更加认识粗鲁两个字的定义。”弹炮火枪可是不长眼的。 “我差点就可以了解……”她的辩解因为他犀利的眼神而消失。 “如果再让我为了救你而有所损失,相信我,伊革罗斯永远也别想得到任何兵器。” 难不成这女人为了她的女王所托付的工作,可以连命都不要? “你已经养成威胁我的坏习惯。”她抿起嘴唇。 “如果你安分守己的话,一切好商量。”他的强势与生俱来。 东方腾朝她伸出手,姿态就像帝国的绅士。 奥莉薇亚迟疑了一下,才把手搁进他的掌心内。 “乖孩子。”他像对待小孩子,不知从哪儿变出零嘴,递到她的面前。 她推开她的手,睨了他一眼,两人以眼神较劲片刻,最后她服软,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东西没看。” 缓和眼色,东方腾耸耸肩,这时又有人来找他。 奥莉薇亚耐心的听了好一阵子,注意力逐渐被周遭的事物分散。 察觉到这点,为了避免她又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乱跑,东方腾吩咐路过的技师把她先带到工作间。 “我要留下来看。”她紧盯着一批正在装箱的石火枪。 “伯爵,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贪婪,请稍微收敛一点,好吗?”他打趣,“到我的工作间,可以看到设计图,我想你不会愿意错过的。” 她一听,马上催促技师快点带路。 他不禁失笑,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要务。 甫发生锯门事件,再加上东方腾对奥莉薇亚百般忍让、呵护,以及消息传播速度飞快,使得这些“不解世事”的制铁厂技师在她经过的时候,会多看几眼,也比较愿意停下来为她解释疑问。 一路上,奥莉薇亚有如视察的官员,走走停停。 替她带路的是一名沉默的老技师,从头到尾都没阻止,把她带到目的地后,径自离开。 门当着她的面前关上,这点让她晓得自己最好别乱走。也罢,她今天的收获丰富,现在就来看看所谓的兵器设计图是长得怎样吧! 奥莉薇亚打量着工作间,巨大的工作台,被纸张和书籍淹没,还有许多制图的工具和小模型,青葱般的指头一一抚过那些从未见过的兵器模型,继续转动灰蓝色的双眸,直到看见一幅画,画上的景致十分熟悉。 “这是……”她轻触那幅画,双眼睁得很大。 “你的港口,维多利亚港。”东方腾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 她迅速转身,“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从某个来到这里的伊革罗斯人的手上得到的。”走到她的身侧,他省略了得到这幅画的过程,双手交抱胸前,盯着画的眼神洋溢着赞赏,“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真是惊叹不已,如果亲眼看到,不知道会是多么的震撼。” “是很漂亮……”她看得有些出神了。 明媚的阳光,温暖的海潮,雄伟的大船,亲切的面孔……这幅画让她联想起好多伊革罗斯的景致和人物。 “有机会带我去看看,嗯?” “你可以打听我回伊革罗斯的船何时开,记得准时上船,我讨厌等人。”收回视线,她垂眸看着桌上的设计图,奇异的是,她多少看得懂,再仔细的拼凑一下,有几张在她还在学时学过的画。 “听说伊革罗斯有航海学校。”东方腾没有阻止她看。 “我是那里的学生。”她翻动那些设计图,低声呢喃,“这些都不是石火枪的设计图……” “我猜的果然没错。”他得意的笑了。 “你要建港?”虽然觉得这个猜测有点可笑,但她还是问出口。 东方腾颔首,“这是我看到维多利亚港后就想做的事。沛颠的港口太小了,如果想成为容纳百川的大河,就需要有比现在更大且更安全的海港。” “你打算建在哪里?” “废城区,如此一来,沛颠会有三个港口,对内通往少阴和邻近城郭的渡口,原本的海港可以成为装卸货物的港口,当然也能继续运作,让沛颠迎纳更多从各地来的船只。” “你想让废城区的居民都有工作做?” 否则他大可以扩建原本的海港,这样花费的钱财一定比较少,依他这个敛财鬼的个性,应该做这个选择才对。 “我没那么好心,只是藉地利之便,以及希望创造更多商机。” 近年来废城区太过混乱,牛鬼蛇神一窝混杂,这样下去,早晚会逼得官府不得不出面解决,他这个在沛颠兴风作浪的人也会感到麻烦,所以才会想把新港的地点设在废城区。 不过依目前他建港的传言已经传开的情况来看,预料中和意料外的阻扰一定不少。 奥莉薇亚沉默片刻,“你何不承认自己其实没那么不管闲事?” “因为我讨厌麻烦。”他脸上的嫌恶可不假。 她吸了口气,张嘴正要说什么,工作间的门突然被打门。这是第几次?进到制铁厂后,他们的对话总是被干扰。 “玉爷,不好了,天象异变,海港的货船快要撑不过风雨了。”季吉祥的神情焦急,带来最新的坏消息。 东方腾脸色一沉,大步往外走去,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奥莉薇亚有些不是滋味,还在考虑要留下来或者跟上去的时候,紫红色的高跟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追了出去。 *** 昨天的绵绵细雨从入夜后开始转大,一度吵得让人睡不着觉,奥莉薇亚半夜便清醒,紧盯着窗外,担心无法到制铁厂,还好安娜来叫醒她时,雨势已经小了不少,但是现在…… “疯了。”她站在龙泉的正门,撇了撇嘴角。 啊,她看到有只猫在天空飞,或者说是被吹上天空,喔,那件女人的内衣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些都不是错觉,就是老天真的疯了。 “什么?”跟着她出来的沈令月不解的问。 奥莉薇亚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你留在这里,敖红会照顾你。”东方腾迅速准确的吩咐,接着看向沈令月,“等雨小一点,再送莉薇回玉屋,你今天就不必再回制铁厂。” “工资照领?” “平安的把她送回去,我加你一天的工资。” “成交。”沈令月弹了下手指,立刻应允。 “慢着。”奥莉薇亚抓住欲离开的东方腾,对他把自己当成不能独自行动,凡事得靠人保护的弱女子感到不悦,可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这种天象到港边太危险了,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岸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走,你不该去,反倒该把所有的人都招回来才对。” “货船上装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我必须确定货物没问题。”他的冷静和大风大雨形成强烈对比。 瞬间,她不确定谁才是正确的,不禁蹙起眉头,“为了货物,你宁愿冒生命危险?” “那些东西很重要。”他的神情变得冷酷。 “你很可能会被海浪卷走。”她不死心,还想劝他留下来。 “所以?”他无情的反问。 难道赚钱比性命重要? “那你就去吧!以后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沉下脸色,奥莉薇亚头也不回的走进龙泉。 “玉爷,你难道……”沈令月看看奥莉薇亚,再看看东方腾。 “把她平安的送回去。”他还是只有这句话。 *** “玉爷来了!” 不出所料,港边的情况十分危急。 东方腾总共有六艘货船停在港口,当他抵达时,已经有一艘货船飘到外海了。 “救不回来的就算了,剩下的船一定要绑紧。”这是他下的第一道命令。 “但是这样撑不了多久。” “卸货了吗?” “飘到外海的那艘货船还来不及卸货,其余的已经有三艘卸完,一艘卸了一半,一艘还没……” “浪要打上来了!” “快跑!快跑!” 听着周遭嘈杂的声音,东方腾一步也没退,紧瞅着翻腾的海浪,似乎在思考什么。 “玉爷,快退到高处吧!这样下去,很危险的。”一名船员拉了他一把。 但是他不动如山。 “快跑啊!海浪会将人卷走!” “玉爷,货物怎么办?都还在岸边,来不及运啊!”负责搬运的船员向他回报。 “还是先跑吧!货物怎样的……” “闭嘴!你们知道玉爷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搜集到这些材料?这都是为了沛颠的将来……”跳出来反对的是龙泉主事者敖红的兄长敖庆,他和妹妹同样是替东方腾工作,但管的是船。 “可是海浪就要打过来了,你们看,海水退得那么低,打回来的浪一定很惊人。” “拖板车呢?能运多少便运多少,先把上岸的货运离港边,越远越好。” 东方腾听着手下对喊,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不能花太多时间作决定,海浪一旦打过来,他到目前为止的苦心都会付诸东流。 “都不准慌!”他沉声一喝,声音盖过了狂风暴雨,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照敖庆说的话去做,先别管卸了货的船,不系绳也无所谓。” “但是船……”敖庆很是迟疑。 “船没了,可以再造,重要的是船上的货物。”东方腾飞快的瞥了他一眼,接着脱掉被雨水打湿的上衣,朝最后一艘货船走去。 见他打算上船,敖庆抱着他脱下的衣袍,追了上去,“玉爷,不妥啊!你不需要亲自上去。 “那里头有我重视的东西,它们是我未完成的梦想基石。”东方腾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尽你所能,找来这附近所有的拖板车,即使花钱买也无所谓,把我的宝贝都运回主岛,前岛很快就撑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敖庆连呼吸都忘了。 “快去吧!”东方腾催促,拍了下他的肩膀。 敖庆霎时清醒,连忙点头,“是。” 跟着这样乱来的主子,他早晚会连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别管船了,没事的人都跟我来。”东方腾登高一呼。 所有还愣在那儿看海浪的船员都回过神来,立刻跟了过去。 人人都知道玉爷虽然贪财了些,但是付工资很干脆,跟着他工作是不会被亏待的。 打着赤膊,任由雨珠打在身上,东方腾跳上还没卸货的货船,领着前来帮忙的人进到货舱,一见到千里迢迢从伊革罗斯运来,准备用来建港的材料,顿时松了口气。 他向船员讨了一把匕首,割断固定用的绳索,接着指挥船员们将这些材料搬到岸上,自己也加入其中。 来来回回无数趟后,他开始有种怎么搬也搬不完的无力感。 不过他很清楚,除了搬以外,没有其它办法。 “这样看来,来不及赶在浪打过来之前搬完。”和东方腾一起搬同一件东西的船员,从货舱出来,看到周围的情况,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担忧。 “只管搬就是了。”东方腾打算坚持到底。 这时,货船剧烈的晃动,两人扛在肩上的材料就这么落入海中,更糟的是,船员随着摇晃,被甩出船舷外。 “可恶!”东方腾当下决定放弃抢救材料,伸长手臂,抓住了船员。 “糟了!我们被冲离港口了。”有人惊慌的大喊。 东方腾慌忙抬起头,对一次就把货船卷离港口好一段距离的海浪感到惊讶。 你就去吧!以后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知怎地,他想起奥莉薇亚最后说的话,一颗心微微揪疼。 也许真的被她料中了也说不定。 *** “这样下去,恐怕要撤离前岛了。” 听见市舶司这么说,敖庆忆起了主子刚才说过的话。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真是可怕的人。”敖庆咕哝,继续高喊:“快点把货都装上拖板车,目标主岛!” “这么多东西,主岛可能没地方放。” “那就堆到玉屋、仙居和龙泉,以及所有可以堆放的地方,有任何问题,玉爷会负责收尾。 “浪来了!浪来了!” “快抓住能抓的地方!小心,不要被冲走了!” 敖庆望向正前方,高得不可思议的大浪眼看就要拍打上岸,他想也不想,一手护着拖板车,一手抓住房柱。 汹涌的海水灌顶,在迎接强力的水流后,敖庆睁开眼睛,发现材料几乎脱离拖板车,随水流漂浮,他暗吃一惊,想也不想的放开抓住房柱的手,游过去护着材料。 等水退了以后,他发现自己没被冲离海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快看啊!玉爷的船不见了!” “什么?”敖庆慌张的抬起头,在不平静的海面寻找东方腾所在的那艘货船,“找到了!在那里!”他指着在海上载沉载浮的货船。 “怎么会漂到那么远?” “怎么办?敖爷,要去救他们吗?” “那还用说?!玉爷在那艘船上啊!”敖庆怒吼。 “但是海况这么差,要是去救玉爷,连我们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就是啊!还是赶在下一波大浪来之前,快点把玉爷抢救下来的东西送回主岛吧!” 敖庆沉默不语,又开始犹豫。 “没错,这才是玉爷交代的事。” 几个船员互相应和,趁着敖庆没有反应,加快脚步,打算把辛苦抢救下来的货物运送到主岛。 这时,敖庆动了,往和其它人相反的方向前进。 “敖爷,你要去哪儿?快回来啊!” “别再过去了,那里很危险。” 到底是跟在敖庆底下做事,这么久以来早已培养出生死患难的情谊,无法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置之不理。 “没关系,你们不用跟来。”敖庆找到牵引船,解开系绳,并对其他船员说:“我一个人去也好,因为到死跟着那个人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 *** “货舱进水了!” 东方腾好不容易把那名船员抓回船上,却听见了这个噩耗。 他们正在海上载沉载浮,强风巨浪使得货船无法顺利开进港口,现在又可能因为刚才的大浪而有所损伤……为了货物,你宁愿冒生命危险?你很可能会被海浪给卷走! 唉,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都被她说中了。 “玉爷,货舱破了个大洞,海水不断的涌进来,这下该如何是好?” “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不是被冲到外海,船覆没而死,就是在那之前先被海浪打翻!” “玉爷,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是神啊!”眼前的情势令东方腾喃喃自语,下一瞬,他勉强打起精神,“把货物都丢了,减轻船的重量!” “咦?但这些货物都是你辛苦弄来的……” “我说,把货物都扔到海里。” 船上还有这么多人,他不能为了那些东西,牺牲不顾一切的跟他上船的人。 但是,没有人敢动。 东方腾大步跨进货舱,用力拖出一个货物,往海里扔。 有时候,亲自做比嘴巴说更有用。 惧于他的气势,以及求生的渴望,船员们终于开始遵照他说的话行事,可是没人敢和他对上眼,大家都默默的做着相同的事。 “不用感到抱歉,是我要你们上来帮忙的,自然有责任把你们带回去。”把最后一件货物扔进海里后,东方腾这么说,即使他现在也还不确定能不能回去。 “玉……玉爷,我会一辈子跟着你的!” “还有我!” “我也是!” 船员们纷纷开口,对东方腾献出最大的忠诚。 几句话便能收拢人心,始终是他擅长的手段,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这么想。 “这些话,等我们都活着回去再说吧!”东方腾露出苦笑。 *** 虽然气他不肯听自己的话,奥莉薇亚在东方腾走后没多久,开始来回踱步。 “伯爵,我看你还是先坐下来吧!”沈令月边说边大啖敖红差人准备的料理。 在她心中,东方腾比应天帝还要无敌,货船这点小事一定马上就能解决。 “你一点都不担心?”奥莉薇亚停下脚步,向来冷静的表情变得僵硬、严厉。 “如果是别人的话。”沈令月歪了歪头,“至于玉爷,根本不用担心。” “但他也是个人。”奥莉薇亚走向大门。 沈令月慢了半拍,抬起手,做出拦阻她的动作,“伯爵,你要去哪里?” “还用问吗?”奥莉薇亚傲慢的撂下话,提起裙摆,奔向海港。 “唉,我的工资要飞了。”沈令月不具恶意的埋怨,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来到港口,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傻眼。 “这是……怎么回事?”沈令月呆呆的问。 连续被两波海浪冲击,港口乱成一片,来不及离开的人畜倒的倒、歪的歪,货物散落一地,嘶吼声此起彼落,情况惨不忍睹。 “玉爷呢?”沈令月开始寻找东方腾。 奥莉薇亚同样四处张望,但是目标不同。 她早已快速的看过一遍,完全不见东方腾的身影,所以要找发号施令的人,那人一定会知道他的下落。 不一会儿,她注意到前方有一场争执。 “敖爷,不可能的,你别再试了。” “是啊!这种风雨,出不了海的。” “你们快点回去搬运货物,务必确定岸上的货物都完好如初的送回主岛。” “你们!”奥莉薇亚气势如虹的走过去,在几个拉拉扯扯的男人面前站定,大声喝道:“你们谁知道东……腾玉在哪儿?” “你是?”因为牵引船被大浪冲刷,撞击到岸边,船身破碎而无法出海的敖庆打量着她。 “奥莉薇亚.歌芙.沃勒。”她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即又问:“有谁知道腾玉现在在哪里?我要找他。” “你急着找玉爷,有事吗?” “我急着找他,想要确认他平安无事。”压抑不住心底的不安,奥莉薇亚的嗓音拔高。 差点跟丢奥莉薇亚,沈令月急忙跑过来,“伯爵!你不要乱跑,否则我无法对玉爷交代……” “你是玉爷的技师。”敖庆认得沈令月,只是不熟,也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么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忠犬伯爵了。” 东方腾这阵子老爱把“忠犬伯爵”挂在嘴边,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近感兴趣的对象是谁。 “是沃勒伯爵。”奥莉薇亚冷静的反驳。 “玉爷上船抢搬货物,没想到被大浪卷出港口。”敖庆脸色难看,伸手指着远处。 奥莉薇亚的心狠狠一抽。 他怎么会在船上?! “在哪里?”沈令月急忙追问。 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除了阴晦的天空和高涨的海潮,什么都看不见。 “冲远了,我打算出海去找他们。”敖庆寻找着能出海的船,但是原本停靠岸边的船只不是被卷走、被破坏,就是不适合一个人掌舵。 “现在根本没有船能让你开出去,敖爷,还是留在岸边,等海况好一点再去。”一干船员又开始劝阻。 “玉爷还在船上,你们怎么不把他带回来?”沈令月气冲冲的质问,“如果你们早点把他叫回来,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现在可好了,他们的主子在海上漂流,生死不明,甚至无法确定船沉了没有! 敖庆不打算辩解,看中了一艘小船,立刻奔了过去。 其它人为了阻止他和看情况,也跟了上去。 不理会他们,奥莉薇亚定定的站在岸边,风雨飘摇中,一抹紫罗兰色的身影不惹眼,却深刻得令人难以忽略。 “现在的海况,你出海也没用。”背对着他们,她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情绪,只有她晓得自己并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 胸口很紧,但是在那股紧窒之下,又感觉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没有归位,心虚又不安。 她到底说了什么? 要他别再回到自己的面前?结果他真的被海浪卷走了? 为什么她要那么说?为什么不多劝他一会儿? 奥莉薇亚满心懊丧,后悔自己不经大脑说出口的话,想到他可能真的回不来,心头撕扯的痛楚让她几乎哀鸣出声。 无法忽略的情感和惶恐溢满心头,她只得强逼自己镇定。 “喂,快看那边!”有人指着大海的某处,大声吼叫。 瞬间,所有的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几乎成为一个小光点的船在摇晃着。 “老天!他们起火了!” “起火?”沈令月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那艘船上载的是什么?” 敖庆想了想,惊呼出声,“船上有从伊革罗斯运来的煤油。” 完了,油火不能被水浇熄!奥莉薇亚惶惑的想着,不祥的预感掳获了她,让她不寒而栗。 第十章 隔天,风平浪静。 在初冬的晴空万里下,昨天的暴风雨好像是假的……倘若不去看遍地狼藉的港口。 “找到了!这里有人。” “快来,快来帮忙。” 这一天,几乎动员了沛颠所有的人,寻找可能被冲回岸边的生还者。 经过官府的人口调查,才知道在昨天的风雨中有不少人失踪,许多是和东方腾无关的人,像是来看疯浪的,住在前岛来不及撤退的,以及逃错地方的。 因为一夜无眠,顶着黑眼圈的奥莉薇亚相信其中有很多是帝国的人,但是她担心的只有一个。 绕着港口寻找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她决定搭乘小船,前往邻近的无人小岛寻找。 “时节都入冬了,竟然还会有暴风雨,今年肯定是个坏年冬!”负责划船的瘸腿老人嘀咕。 “干叔,别说了,好吗?”敖庆偷偷觑了奥莉薇亚铁青的脸色,低声制止。 因为自觉有必要照顾奥莉薇亚,所以敖庆始终跟着她。 他想,主子应该会希望他这么做。 奥莉薇亚一脸酷寒的瞪着海面,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在近中午的时候到达最近的小岛,听敖庆说,这座岛是除了前岛和主岛以外,沛颠最大的小岛,岛上还有渔民暂住的木屋,也许被冲上岸的生还者会到里头躲避风雨。 然而他们得到的结果唯有失望,木屋里的确有其它幸运活着的人,但是没有东方腾。 “玉爷该不会真的……”瘸脚老人的话才说了一半,即被敖庆狠狠的瞪一眼。 “我到林子里去找找。”奥莉薇亚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模样。 她现下无心去管任何人,只想找到那个悬挂在心头的男人。 看出她的紧绷和焦虑,敖庆没有阻止,只说:“半个时辰后回到这里。”随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枝叶茂盛的林子里,她顾不得脸颊和双手被尖枝利叶划伤,一个劲的往前,仿佛只要这么做,一定会见到他,而且完全不在乎自己会迷路。 他一定会没事的……从昨天起,她就一再的这么告诉自己,但是没亲眼见到他,便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小岛呈现不规则的圆形,她像只无头苍蝇在林子里乱转,不时的呼唤在他面前从没叫过的名字,并仔细聆听有无回应。 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开始生气、咒骂、乱窜,直到阳光重新照射在身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林子。 视线覆上一层氤氲的水气,阳光被晕染,变得模糊不清,她这才察觉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要说那些话……”奥莉薇亚痛苦的低语,双腿骤失力气,软倒在地。 倘若东方腾真的死了,就像是她诅咒他一样。 她哭了好一阵子,哭过之后思绪更能集中,撑起还有些虚软的双腿,缓缓的站起身,即使被掏空的感觉依旧存在,不过她已经完全压下一直以来蚕食心头的恐惧。 “不管怎样,你一定得活着。”她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东方腾命令,抹掉眼泪,调头回去。 沿着海岸转了一圈的敖庆同样没有找到人,也没有其它幸存者。 早一步回到约定碰头的地方,他做主让小船把需要帮助的人先送回去,然后等待一上岸就拖着厚重的裙摆到处寻找人的奥莉薇亚。 不用问,他们从彼此垂头丧气的表情便看出了结果。 “我让干叔用船将伤者先运送回去,等会儿会有其它的船来接我们。”敖庆解释。 奥莉薇亚微微颔首,压根儿不在乎,接着追问,“这附近还有其它岛上有渔民暂住的木屋吗?” “还有一处,但是其它岛一早已经有人先去探过了。”那些小小的岛找起人来并不花时间,也不可能有遗漏的情况发生。 “我要亲自走一趟。”她的语气十足权威,不容置喙。 敖庆也不愿相信主子有个万一,于是同意她的话,等接他们的船再度靠岸后,两人一起跳上船,往其它岛出发。 奥莉薇亚双手紧握,颤抖的唇瓣兀自呢喃,“拜托,呼唤我吧!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 东方腾以为自己死了。 缓缓移动身躯,他瞬间明了自己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只是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移位重组,想移动手,大腿却不听使唤的抽动。 连咳了几下,他好不容易转动身躯,面朝上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好冷…… 他感觉到全身沉重且冰冷,但至少还活着。 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也不确定过了几天。 “莉薇……”他不自觉的吐出她的名字。 连身在何方都不确定的时候,东方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握着破碎的材料……转动脑袋,海上或多或少还漂流着木板,以及许多报废的材料。 呆愣了半晌,沉甸甸的脑袋摇了摇,他突然轻笑出声。 “就这样?原来也不会特别心痛嘛……” 还以为费心抢救的货物在自己的眼前化成废物,他会心痛难当,结果也不然,他很坦然的接受了一切。 或许是因为活着的庆幸大过其它吧! 解决心理层面,生理需求随之而来,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他想要喝水,眼前的海水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左右转头,看清楚周遭的景致,发现这里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沙洲,想喝水的欲望得不到舒解,只好继续躺着。 现在每动一下都是浪费体力,于是他闭上眼睛,小睡片刻,待他搞清楚回家的方向后,用游的也要游回去。 如果知道自己在哪里的话……他半嘲弄的想。 更可能到死前都困在这里也说不定。 思及此,即使被称为无道皇朝地下帝王的东方腾也不禁恐惧。 “不行……”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 他努力从仿佛会吸走人力气的沙滩上半坐起身,单单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耗费了好大的工夫,但是他不打算停下来。 他的梦想还未完成,虽然失去的材料不少,抢救上岸的也不少,还是有机会。 再者,还有一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女人,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于是东方腾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 “总觉得这个天象……” 顺着船员的话,同样划动船桨的敖庆望向飘了几朵乌云的天空。 沛颠多雨,加上昨天的暴风雨让人印象深刻,一见到这样的天色,随即升起一股不安。 “快回港吧!”敖庆说。 奥莉薇亚默不作声。 附近其它的小岛,该找的他们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有这点令他们各个显得垂头丧气。 “你确定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她犹不死心的问。 敖庆点点头。 “不知道贝拉能不能找到……”她咬着指甲,低声呢喃。 突然,船身一震,三个人同时往前倾。 “怎么了?”她往下看。究竟是撞到什么东西? 敖庆看了一眼,跳下船,“搁浅了,想不到这里有白沙洲。” “白沙洲?” “我们刚才到过的那些小岛,退潮后其实都是连在一起的,在这之间连接的是白沙岸,有时候较高的地方会露出来,我们现在正是搁浅在白沙洲。”敖庆指着海水下方闪闪发亮的白沙。 奥莉薇亚看着离水面大约半截手臂高的浅沙洲,倏地惊呼出声,“这附近还有其它的白沙洲吗?” 敖庆一顿,了解她的意思。 “有,但是距离太远,也需要仔细的找找,我们得回港边换大一点的船才行。” “那还不快走!” *** “腾……” 东方腾从昏迷中清醒,猛呛了口水。 他记得自己在沙洲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却不记得何时倒下来。此刻身处的沙洲几乎被海水覆灭,看来要涨潮了。 好险他醒过来,否则说不定会沉到海底。 他甩甩头,湿答答的头发纠结成条状,抬头一瞧,太阳高挂天空,大得刺眼,让他头昏。 糟糕,他消耗太多体力又太久没喝水,身体开始出现不堪负荷的情况。 “玉爷……” 海潮声之外,隐约的呼喊声引起他的注意力,他拚命想听清楚,确定不是错觉。 “东方腾!” 这次他听得很清楚,连声音的主人都能看见。 不懂死心的奥莉薇亚一伙人在远远的地方朝他挥手,用着不同的方式呼唤他,像是要他安心,一直不肯停下来。 东方腾先是一愣,在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前,拔足奔跑。 事实上,他根本算不上是快跑,但是有个更心急的人,不顾蓬裙有多重,两手紧抓着裙摆,不让它妨碍自己,大步冲向他。 没事,没事,他没事! 奥莉薇亚撞进他的怀中,冷酷的脸庞被忧心和狂喜取代,双手不断的碰触他,久久不肯离开。 被撞得骨头都软了,东方腾却不阻止她确认自己的拥抱。 她在发抖,仿佛比他这个历劫归来的人承受更重的伤害,害他即使想昏倒,都得先抱紧她。 不过……真的不行了。 他疲惫的跌坐地上,双手却没有放开她,渴望的盯着她背着的水袋。 “水,给我一口水。” “这就是你现在最想说的话?”听见他还算有精神的话语,奥莉薇亚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免抱怨。 “不,”他摇了摇头,“我最想说的其实是另一句。” “什么?”她期待会听到感谢生命、感谢他们不放弃寻找他的话。 东方腾沉吟一会儿,用仅剩的力气捧起她的脸,深情的说:“我爱你。” *** 东方腾在大难不死后,对建港的事更加投入。 他积极安排再次从伊革罗斯运送建材来到沛颠,同时消除废城区的反对声浪,更进一步扭转成赞成,也对官方威胁利诱,让他们不准插手他运送建材的事,并重新开通无道皇朝和伊革罗斯往来的船只,尤其又拥有在伊革罗斯非常吃得开的奥莉薇亚,简直如虎添翼。 不过,“必有后福”这句话之于他似乎并不成立。 “莉薇!”东方腾在制铁厂内狭窄的通道中疾步而行。 “我说过,你不准这么叫我!”她大声制止。 是命令。东方腾心想。 “忠犬伯爵。”不能那么叫,他只好改口。 “沃勒伯爵!”她的嗓音拔尖,快要气炸了,“离我远一点!” 四周的技师们注视着他们,而他们继续前进。 东方腾突然想起她命令贝拉的口令,有点想试试看,那么叫的话,她会不会因为气疯而回头? 问题是,逼她生气到理智尽失不是他的用意,于是他闭紧跃跃欲试的嘴巴,尽快追上她。 走在前头的奥莉薇亚每一步都踏得很大力,一开始还不到怒不可遏的地步,偏偏意识到他追上来,她忍不住就想发脾气……仿佛是想试探他究竟有多在意自己。 好蠢! 她讨厌这样奸诈狡猾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做。 “如果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但会不会是我根本没错,只是你认为我有错?”从制铁厂追到龙泉,东方腾已经懒得去管被往来的客人和手下当成一场好戏看,只想了解怎么让心爱的女人消气。 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护在身边宠了,到底还有哪些事是她看不顺眼的? 踩着高跟鞋的双脚猛地停顿,奥莉薇亚转身,眯起眼,傲慢的注视他。 “好、好,是我的错。”他举起手投降。 奥莉薇亚的眼角余光一瞄,发现跟出来的不只有他,还有沈令月,脸色更加下沉。 东方腾终于注意到了,“跟令月有关?” 她双手交抱胸前,没有回答,却用“你敢不知道”的眼神瞪着他。 “咦?跟我有关吗?”沈令月上前一步,右手很自然的搭在他的肩上。 噢,她的眼眸简直要喷出火了。 东方腾立刻了解她在气哪一桩。 “你很在意令月这么做?”他指着沈令月的手,接着在她杀人的目光下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那不过是她的习惯,她对任何人都一样。” “但是她一直在看我,仿佛在向我示威。” 想不到伯爵还挺坦率的……沈令月笑着暗忖。 “有吗?”东方腾转头,询问手下,流露出更吓人的眼神。 “看你?”沈令月想了一下,豁然开朗,“因为伯爵看到我就会露出忌讳的眼神,我很在意,忍不住便一直看你。” 谜底解开,沈令月并非向奥莉薇亚示威,而是每当她习惯性的碰东方腾时,奥莉薇亚就会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她,而她始终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嗯,事情就是这样,解决了吗?”忙着建港的事,他显然想快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奥莉薇亚蹙起眉头,若无其事的说:“我要回去了。” “啊,是吗?”东方腾一改稀松平常的态度,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向最近的房间,“我怎么可能会这样说?” 回去?她要回去哪里?玉屋?少阴?还是伊革罗斯? 这三个选项中,只有第一个能让他安心,偏偏依此刻的情况来看,他压根儿不敢奢望是第一个,只能祈祷不是第三个。 奥莉薇亚完全没有反抗,顺从的跟着他走。 那句话也是用来吓唬他的,近来她常常喜欢用任性的话语测试他的容忍度,好像他能包容的越多,就代表越在乎自己。 他对她越好,她越是感觉不确定。 爱是什么?他不只挂在嘴上,也用行动表示,但是她不懂,他怎么能无条件的爱她?她到底哪里值得他爱? 在这种自卑心态的作祟下,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屡屡做出一些本来不会做的事,又想不起该如何回到什么都没发生前的那样。 她以前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你刚刚说要回去,是打算回哪里?”东方腾甩上门,阴晴不定的问:“不会是玉屋或少阴,对吧?” “这两个都不是我的家。”明知他往哪个方向猜,她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是伊革罗斯?你真的想回去?”他抬起她的下颚,逼她直视自己。 她偏偏沉默不语。 东方腾改成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急切又懊恼,“你到底想要我怎样?令月已经解释过缘由了,这样你还有不安的话,我大可以把她调去其它地方工作,但是你最近的种种表现让我觉得还有其它事情困扰着你,是不是有我没发现的错事?如果有,你直接告诉我,因为我厌倦时时刻刻猜测你的心思,讨厌你随时可能离开的不安定感。” 奥莉薇亚一愣,曲解了他的话意,怒火旋即被挑起,“所以是我的错?我从没说过要留下来,也和女王陛下约定两年后回伊革罗斯,你大可以不用管我!” 东方腾的表情狠戾,又夹带一丝丝的挫败和无助。 “难道你真的不懂我对你好的原因?是不是要我像帝国的男人一样,每次见面都给你一个吻、叫你一声亲爱的,这样你才能了解?” 他已经累了,每次主动表明心意的都是他,她从没表示过什么,只能从她会吃醋这点来证明她并非对他没感觉。 但是这样的证明,久了也会变得薄弱,仿佛她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并非对他有意。 她的被动令他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想确认她的感情,可是又怕逼急了她,会产生反效果。 他都已经这么体贴,她却维持一贯的自我步调! 眼看她什么都不说,一个劲的沉默,他更生气。 “是不是要我继续配合你玩这种只有你是赢家的躲猫猫游戏?还是你有希望我做的事,而我没做到?如果是,就告诉我,如果你认为我不是你的那个人,也快点说,因为每天入睡以前,抱在怀里的你,就是我所确定的唯一!”他气急败坏的大喊。 奥莉薇亚还是一语不发,泪水却滑落脸颊。 怎么会是她哭?他才想哭吧!东方腾不解,又无法置之不理。 “别哭……”他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表情生硬,好不心疼。 “为什么你还在?”她完全没有鼻音,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她希望他走吗? “只要你不哭,我立刻离开。” 有这么困扰吗?他的感情对她而言有那么沉重? 东方腾好失望,喉头紧缩,心口多了个大洞,却还是留下来安抚她。 下一瞬间,奥莉薇亚扑进他的怀中,坚定不移的抱住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确定是我?即使你对我好,说你爱我……但是你明明可以选择更听话、更温柔的女人,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也不够长到你对我付出的程度……一想到这点,我就好害怕、好不确定,才会变得那么讨人厌。”她才是随时担心他会离开的人啊! 原本还小心翼翼,不敢紧紧抱住她的东方腾终于放下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拍拍她的头,笑说:“莉薇,你真的是很喜欢本大爷呢!” 奥莉薇亚怔住,随即脸庞通红。 “什……什么意思?”她不懂,他怎么会导出这个结论? “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只有独占欲强了些,好在你说出口,我才知道除了吃醋之外,你还想过其它的事。”听到她也会不安,让他的心情好多了,也更踏实。 “我不懂……”她喃喃。 “这么说好了,你所不安的和我其实是相同的问题,我们都因为不确定彼此的心意才会闹出这些误会。” 早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反而会造成她的不安,他应该仔细斟酌用何种方法比较妥当。 奥莉薇亚看着他,似懂非懂。 “我会成天把你带在身边,都是因为我担心你会在我看不到的时候离开,如果你觉得用说的太虚无缥缈,而我对待你的方式又令你不安,我们可以慢一点,你希望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抚摸她绑成一束马尾巴的深棕色直发,语气无限爱怜。 她一脸迷惘,心头却暖烘烘的,“我似乎从没说过……我爱你。” 东方腾露出开心的笑容,抱起她,让她双脚离地。 “留下来!否则即使必须和你的女王抢人,我也在所不惜。” 奥莉薇亚难得的笑了,非常清浅,他可没错过。 “我留下来。” *** 东方腾从来不是个怕闲言闲语的人,不过太多人当街模仿那天在龙泉的情况,不只奥莉薇亚受不了,连他都有些烦了,加上要谈建港的事,以及她要求非见到应天帝不可,于是他们起程返回帝京少阴。 东方腾是个标准的商人,向来讲求效率,一回到东方家,便把他和奥莉薇亚的事告诉兄长,并请兄长出面做主,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有如恶官强抢民女,迅速决定了婚事。 至于安排她见应天帝这件事,他一直往后拖延,因为担心她完成使命后,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无道皇朝。 奥莉薇亚不是傻子,早就发现丈夫心里纠结的不安,她非但不澄清,还在新婚之夜把他赶出新房,不准他进来。 这只是她小小的报复,报复他未经她同意,独自决定婚事。 当晚,东方腾被迫和东方鸣同房。 “虽然我挺欣赏二嫂的个性,不过娶来当妻子,实在有点呛。”会在新婚之夜将丈夫赶出新房的女人,东方鸣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并不是害怕强势的女人,而是讨厌那种听命于别人的感觉。 “会这么说,代表你还不懂女人真正的魅力在哪儿。”把弟弟赶去睡椅子的东方腾,跷着二郎腿,身上还穿着新郎官的衣裳,看起来还不打算睡。 “腾哥,我都不知道你何时成了女权巩固者。” “从那个女人变成你二嫂后。” “虽然才没多久,我真替腾哥感到悲哀,喔……”东方鸣抱住被某个坚硬的东西砸到的头。 “替你自己悲哀就好了。”东方腾边说边走向房门。 “腾哥,你要回去了?”太好了!床是他的了。 东方腾在门口站定,好笑的说:“你以为她是一只凶悍的老虎,其实她是没有我会不行的小兔子。” “是喔!”东方鸣抱起棉被,回到床上,“如果腾哥太不小心,也是可能被兔子吃掉的。” “我会记住的。”记着哪天亲眼见证老三被兔子吃掉的奇妙景观。东方腾暗忖,踩着优闲的脚步,回到新房。 那个心口不一的女人正坐在床边等他,他走过去,牵起那双软绵绵的小手。 “我想见你,无论如何。” 看吧!她笑了。 *** 无道皇朝因为曾经久战未歇的缘故,军火技术十分强盛,在天下未统一之前,拥兵自重的诸侯们鼓励兵器的制造,促进火药的发明,以及应运而生的铁制武器和防御兵器,蓬勃发展,成了军事强国。 除此之外,皇朝还是个在政治、文化和社会三方面拥有高度进步的国家,唯一可惜的是女性地位低下。 在皇朝内还有个不算好的传言,那就是沛颠的地下帝王。 从奴隶贩卖、军火私造,货币私兑,藐视律科,目无王法……一言以蔽之,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不过,却也是促进帝国和皇朝交流的重要推手。 直到应天帝下令关闭沛颠港之前,所有从无道皇朝输向伊革罗斯帝国的武器、技术和文化全是由他掌权护航。 “向伊革罗斯揭开无道皇朝神秘面纱的是来自东方的东方家”,这是从皇朝回帝国的伊革罗斯人带回去的最高赞誉。 ——沃勒伯爵撰“皇朝见闻录” 尾声 “爹,我不要叫芮妮.东方.沃勒。” “芮妮,乖女儿,谁说你一定得叫这个名字?” “妈咪说因为领地的关系,我的姓一定得是沃勒放在最后头,中间的名字就当作纪念爹。” 拥有墨眸深棕发的芮妮做出反感的表情,极为神似她高傲的母亲。 纪念他……他又还没驾鹤西归! 东方腾正在画设计图,额头浮现青筋。 “不管你娘……” “妈咪。”芮妮正经八百的打断他的话。 东方腾沉默了一会儿,“好,妈咪,不管你妈咪怎么说,你都叫东方芮妮。” 那个霸道的女人连他女儿的姓都要剥夺?他们在孩子出生前明明约定好了,孩子可以取外国人的名字,姓一定得认祖归宗才行。 “但是妈咪说等到我长大了,要回帝国继承沃勒家的领地,总不能一直让温特里叔叔帮忙看守。” 很好,他的女儿连不认识的陌生男子都可以称为叔叔了,那可恶的女人究竟是怎么教的? “而且中间名通常会被省略,到时候可能要被写成芮妮.东.沃勒。”芮妮皱了皱高挺的小鼻子,明显对这个名字感到厌恶,但是下一刻被父亲脸上更显眼的震惊吓到。 他不仅要被当作死人怀念,就连被怀念的资格都还要减半?这真是太侮辱他的男性尊严了。 “小乖,告诉爹,你妈咪在哪儿?” 哇喔,爹笑得好像黄鼠狼哟! “在制铁厂。”她老实的回答。 “很好,你今天下午没课了,去玩吧!”东方腾放任女儿独自离开玉屋,反正沛颠多的是她的据点和手下败将,要赢过这个把母亲当神一般崇拜、模仿,身边还跟着一头巨犬的女孩可不容易。 “如果要我别打扰你们的话,我会乖乖的在琴室练琴。”她知道双亲每次吵架,最后都会演变成另一种儿童不宜的局面。 “人小鬼大。”东方腾咕哝,无奈的看着女儿翩翩离去,然后换上邪气的笑容,朝工厂走去。 伊革罗斯派遣出使皇朝的第一任使者,奥莉薇亚.歌芙.沃勒,严格说起来并不算在制铁厂里,因为她正准备出来,从制铁厂的第三道门。 东方腾有一群亲自筛选、最优良的技师,当然也晓得几乎整年都关在制铁厂里,听着那些噪音,日复一日的做着打铁的工作,还要接受成品可能失败、得重做的打击,那些技师多少会脾气暴躁,有时还不受控制,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竟然背着他偷偷造了另一扇可以出入的门。 等到他知道之际,为时已晚,嫌麻烦的人都走这里了,再者,这扇门通往的景致非常美。 “不是早说要封了这扇门?怎么连你也走这里?”话虽如此,在毫不起眼的暗门口找到妻子的东方腾也很妙。 “节省时间。”奥莉薇亚冷淡的回答。 “对特别前来迎接的丈夫,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帝国的礼仪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这里是皇朝。”不过她还是红着脸,亲吻他的两颊。 明明是习惯的见面礼仪,对象是他,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习惯。 东方腾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知道妻子的冷漠是一种伪装,自从成亲后,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用尽办法摘掉她这层面具。 “你又相中什么,打算偷运回帝国了?”东方腾伸出手臂,待她轻轻搭上后,带领她走进黑暗的隧道。 因为他提着油灯,她得以省去点灯的动作;因为依靠着他,她一点也不担心。 “照你这么说,我很快可以回伊革罗斯一趟了?” “我从没说不行,亲爱的。”他无限委屈,诚恳的语气好像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你只是行为上不准而已。”奥莉薇亚嘀咕,却露出浅笑。 兴许是她表现得太在意女王,他总认为放她回去以后就不会再回来,所以即使嘴上说没有,他确实有暗中和女王较劲的意思。天知道她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就算要回伊革罗斯,也有时间限制,毕竟她已经和他成亲,也有个女儿了。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会以家庭为重的女人。 不过她不会主动澄清这一点,因为这是她能够强烈感觉到他的关注和爱的时候。 “其实也可以。”东方腾扬起眉头,“你可以回去一趟,当然,芮妮也可以跟你去。” 奥莉薇亚模仿他的表情,心底窜过一股小小的不安。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不过芮妮必须跟我姓。”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跟妻子谈条件是皇朝的惯例?”不安稍稍转变为暴怒的前兆,奥莉薇亚话中带刺。 不喜欢她为了这种事和自己呕气,东方腾立刻换上讨好的姿态,“天可怜见,身为孩子的父亲却得争取孩子的姓氏,我应该是史上第一人吧!” “芮妮是和你姓啊!”夫妻都做了这么多年,她纵使骄傲了些,也知道何时该退一步。 “那么芮妮.东.沃勒是怎么回事?”他好笑的问。 “她有一半帝国的血统,拥有两个名字不是很方便吗?”她理所当然的粉饰自己真正的野心。 “那么继承沃勒家的领地是怎么回事?”东方腾可没那么好唬弄。 “增加你的资产总额,我不认为你会拒绝。” “说得真好听,我虽然不会嫌钱多,但是没有把女儿送去帝国长住的意思。” “不是长住。”奥莉薇亚纠正,“是定居。” 他英挺的五官因为惊讶而僵凝,“谁说要让芮妮去帝国定居的?” “那么我回去好了,沃勒家的领地到我死前都是归我管辖,我死后就是芮妮。” “不准。”他大声反驳,与她互瞪着对方。 谈判双方都是个中好手时,绝对是一场难分胜负的战争。 “我认为这应该交给芮妮自己决定。”最后奥莉薇亚退了一步。 “不行,我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去帝国。”这一点,东方腾非常坚持。 “如果我的双亲还在世的话,我想他们应该会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她故意这么说。 他呼吸一窒,甚少听她谈论自己的双亲,他一直认定那是她的罩门,总是小心翼翼,如今她突然提起,害他心惊胆战,不敢多问。 奥莉薇亚知道自己的哀兵战略奏效了,掩饰得意洋洋的心态,故作忧愁的开口,“十六岁。 “什么?”他攒起眉头。 “皇朝成年是十六岁,到时候让芮妮去伊革罗斯住一段时间,如果她不喜欢或不习惯,就让她回来。”轻轻捏着他的臂膀,她轻声要求。 东方腾为难的望着她,明白这是她最大的让步。 “十六岁前后只差一天,你要我在短短一天内做好心理准备,实在太困难了。” 就算被人笑说有了女儿便成了傻父亲,纵使第一个孩子是在无道皇朝内地位低下的混血儿,东方腾可是非常疼爱芮妮。 谁教女儿比起双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还有十年的时间。”她挽着他的手,两人迎向前方的光芒,一同走出去。 制铁厂的那道暗门,经过黑暗的隧道,通往玉屋后头的山壁,走出去后立刻看见蔚蓝的大海,徐徐海风迎面吹来。 “那个孩子很喜欢这片大海。”东方腾撩起被风吹拂的发丝,目光远眺,可以看见一部分还在建造的新港。 奥莉薇亚也按着乱飞的头发,“她也期待坐上船去远行。” “怎么说都说不过你。”他叹了口气。 “是东方家的自由性格影响,与我无关。”她推得一乾二净。 “如果是为了芮妮,我得加紧监工,让他们在十年内建好新港。”这算是他的让步了。 “我也期待着在新港送芮妮离开。”她主动吻了吻他。 “别说你不去。”他才不信。 “没有我,谁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帝国?” 两人一来一往,如往常般斗嘴,同时走上设在山壁上的木梯,东方腾走在没有围栏的外边,把她护在内侧。 奥莉薇亚知道这是他的体贴,紧紧依偎着他。 一阵强劲的海风袭来,他稍微转动身躯,挡去大部分的风势,她则从他的肩头看出去,看见了海浪、海鸥和各式各样的船只。 她出航时就是看着类似的景象,这里是皇朝,看着这景象,她便会想起家乡,却不会感到难过。 也许将来女儿会踏上她的故乡,也许永远定居在那里,但是她非常明白,这里就是自己终老的地方。 “看来这趟出使,恐怕还要很久才能回去向女王亲自报告。”她故意这么说。 “那么也让我见见你的女王吧!”东方腾揽着她纤细的腰,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奥莉薇亚笑而不答。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海鸥,有回到祖国港湾的能力,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候鸟,会迁徙到适合居住的地方。 而现在,他成了她的港湾,最适合生存的所在,她再也不会离开。 【全书完】 为期一年的暗度陈仓 单炜晴 啊,或者说偷鸡摸狗也行。 和金吉前辈(请注意,这样的称呼只会出现一次,以下用阿吉代称)合作的套书系列是在二00九年的国际书展时的饭局上讨论成定局的,当时我提了一下,热情的阿吉马上就答应了,人真nice。 起先是因为我一直想试试看两个不同的人合作同样背景时代的故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后来我们两个就这么讨论了一年……一年的黑箱作业,全靠信件和部落格沟通,完全没有电话联络,现在想想,我们还真神! 一开始,最让我们兴致勃勃的就是书名和套书名。 那时候提了好多,不过现在都忘了,所以就说说确定的名字好了,我们最后在“皇朝千金”&“帝国女爵”,以及“女王的忠犬”&“皇帝的走狗”中犹豫,现在很明显的,我们选了后者,阿吉的书名也因内容而改成“皇帝的叛徒”。 套书名则是比我们想象中更难决定,阿吉大概想了二十几个吧!在我赶搞赶到快起肖的时候,全赖她帮忙,结果还被我否决了,想来阿吉应该气得想杀我吧!哈哈……毕竟我可是想到什么“朝天?使”这样可笑套书名的家伙啊!还敢嫌弃别人的心血结晶,真的很不该。 我们从讨论服装、语言、文化背景、信仰、发色、眼睛到浴缸,城的名称、海港的名称、宫殿的名称、地点的名称和物品的名称,任何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仔细的推敲才能有今天的故事,阿吉和我非常认真的讨论了一年,希望这样的结果大家都能满意。 话说这个故事我想了……嗯,大约三、四版个版本吧! 不过时空背景倒是轻易的决定了呢! 也就是《金戈铁马》中的天朝之后的朝代,取名叫无道皇朝。在故事里头没有说为什么建国者取了这个名字,因为接着今年的计划是把《金戈铁马》之后的故事写完,里头会提到,现在先保密。 喔,不能不提,时代完全是请阿吉配合我的,在这里对她献上满满的感谢,谢谢她允许了我的诸多任性,和她合作是一次愉快的经验,这话从我这个讨厌单人以上合作的人的嘴里说出,绝对说服力十足。 唉,我想起了之前说什么要先回现代的话……哈哈,被我骗了吧!好啦,说实话,是我沉浸在《金戈铁马》的故事里不能自拔,古代稿真是一条不归路啊! 这次《女王的忠犬》刻意不写出是皇帝是谁,就是不想让大家猜到《金戈铁马》最后是谁称帝,我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泄漏,当然,我可以保证已经确定是哪家多天下了,绝不是还没确定,总之,请大家老实的看完整个系列吧! 至于系列名,暂定为“续.金戈铁马”,但是不确定,谢谢大家的支持。 而这个故事会不会有后续发展,会不会成为系列,暂时……没那个打算。不小心配角写多了,所以想说要做个解释,而且感觉空头支票越开越多,连自己都很无奈,硬盘里一堆一时兴起的断头文数据夹。 今年我有个计划,那就是明年的年假要到京都去玩。 因为写古代的故事,让我浸淫在古文化里,对于有古味的事物,都会忍不住留意,京都理所当然成了我想去的目标之一,不过并不代表我会写浓浓日本味的故事。 倒是我颇喜欢在故事里加点和风味,可惜建筑和景色是我唯一能充塞的地方。 会提到这个,是想先为明年拖稿什么的做预先解释,到时候请大家别来问我为什么,哈哈…… 那么,我们下一本见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