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王》 楔子 扬满善安静地看着眼前两群人的争执。 今天的他,异常的安静。可两方人马吵得正酣,也没人发现不对劲。 武侯派这方人马的头头说:「我反对在戍州征兵,人民没粮好吃,还会帮你打仗?」 另一方士侯派的人马说:「这回征兵可是征定了,贵都堂、陛下与太后那儿都已经看过奏本,都批准了,不容再延宕。延宕者,灭九族,听懂吗?」 武侯派的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胜利的士侯派官员得意地宣布散会,议堂人去楼空。 扬满善斜着眼,盯着那个走路走得像只斗胜的公鸡的官员。 他撇头,对隐身在柱子后头的人命令道:「将议堂的门全关上,别让那家伙走出去。」 那人领命而去,扬满善则瞪着那身影,跟了上去。 议堂四周的门全被关上,当那士侯派官员发现这诡异时,他看到扬满善已站在他身后。即使两人相距几步,扬满善高魁的身形还是让他感到局促。 「你属下是怎么做事的?扬横班。」他冲着扬满善骂道:「人都还没散尽,怎么就关门了?!」 扬满善任职大内宫横班,统领所有护卫皇宫安全的侍卫,是这朝宫内权力最大的武官,这种事自然是找他算帐。 扬满善依然一反常态,不说话,只是笔直地朝那人走去。 「你、你做什么……」官员被他的气势吓到。 他伸出手,手掌弓成爪状—— 「扬横班,你到底想……」 那官员的话没有说尽。 他惊讶地看着贯穿自己左胸的手,再看看扬满善。 扬满善想笑他愕然的样子,可他的脸早被怒容给占据,结果变得要笑不笑的。 「我告诉你。」扬满善咬着牙说:「主张战争,害百姓家破人亡的家伙,都该这么死。下回投胎,可得好好记住。」 扬满善粗鲁地抽开手,嫌弃地甩掉握在手上的东西还有血水,那人应声倒地。 他看着那团东西,嗤了一声。「哼,原来这种人的心,不是黑的。」 一群宦官扮样的人从角落碎步奔来,有人冷静地处理尸体,有人则端着铜盆与干净的官衣来到扬满善身边,要帮他洗手更衣。 「洗干净些。」他可不想让那个在家里苦等他的家伙,闻到这恶心的味道。 「侯爷放心,这可是蔷薇露,特香的,什么味道都盖得过。」 扬满善哼了一声。 「侯爷,太后很高兴呢!」一名宦官又说:「其实她也反对征兵,只是找不到理由正面反驳。侯爷能为太后解劳,实属功劳一件……」 扬满善伸手打住对方的歌功颂德。「少拍马屁,我愿做这事,没别的意图。」 他只是恨,恨这些动个口就可以让无辜百姓没了亲人、没了家的昏官。 再想到家里那个总是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的家伙,心中的愤怒便会攀升、再攀升,最后只能杀了这帮人出气。 想到她,扬满善看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过申时一刻了,侯爷。」 「马的!」那家伙一定在等他吃饭,结果饿了自己的肚子。他老为这种事耽搁了,实在很火自己。 宦官赶紧说:「马车已备在宫外,侯爷。」 扬满善不多说,掉头离去。 今天杀了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在乎那个老待在家里等他回家的家伙。 她饿了没?今天做了什么?是不是又想到在战争中死去的家人,而哭个不停? 他只在乎这个。 第1章 扬满善一下车,如往常一样,又发现许多视线胶着在他身上。 那些视线,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或带着孩子上街的妇女。 他个子高,穿上一身藏青绣金线的端雅官服,沉着的颜色与军人的气质,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为挺正。三十出头的他,五官面貌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稳重有魅力的时刻。生得这副好模样的他,在这寻常大街上露面,想不被人注目都难。 可他对这些目光感到厌烦,她们那样看他,活像他脸上沾着屎一样。 一厌烦,他忍不住动了肝火,很想大吼,可想到某人的叮咛…… 你再像野狗一样乱吠,我们又要搬家了啦! 最后,他忍下,只杀出一记凶神恶煞的眼神。 光这眼神,就足以让那些姑娘家吓得花容失色了。 「他奶奶的,别人可以怕我怕成这样,为什么那家伙都不怕?还一直爬到我头上。」扬满善往巷子里走,一边碎碎念。「而我竟然也让她一直爬?」 随行的副官问:「爷,您说什么?」 「没事。」扬满善挥挥手,继续在巷子里找自家的大门。这里的每扇门长得都差不多,真该死! 「爷,您为何不搬回怀仁坊呢?」怀仁坊是京中三品以上大官居住的坊区,闲杂人等是无法进入的。「这样就不会有这些大惊小怪的百姓了,依您的身分地位,住这儿实在太委屈了。」瞧他们看爷的眼神,好像没看过官似的。 「要是能搬,我早就搬了!」扬满善吼道:「可谁教我脾气坏,吓跑了府里所有的奴婢,只剩下那家伙黏着我。」 副官抓抓头。「这跟爷要住小房子有啥关系?」 「那家伙嫌房子大,没人,恐怖得很。我能怎样?」 「喔——」副官笑说:「兔兔小姐真的很厉害,小的想啊,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影响爷的人了。」 「呸!」扬满善面恶地说:「老子乃堂堂隆仁侯,谁也别想影响咱!」他一把抓起副官的衣领。「下回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副官已被抓了十年的衣领,早不怕了。不过还是顺从地说:「好的,爷,小的会注意。」 扬满善丢开他。「好了,你走吧!我找到我家的破门了。」 那扇门上,贴着一对红色的老虎剪纸,老虎伸出了长长的爪子,那模样好似在发怒。 「完了。」扬满善暗叫一声。 「什么?」 副官还来不及探问,扬满善便已冲进了屋子。 他们的屋子里,每天、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剪纸花色,贴满了这空寂的每一个角落。像今天,走廊的窗子上有着带着小鸡的花母鸡、双马、麒麟送子、娃娃骑狗、狮子绣球、喜猪,还有以不同姿态盛开的莲花与菊花。 扬满善本来不喜欢这些娘娘腔的小东西,可是那家伙说非要看到这屋子贴满剪纸,她才觉得自己是住在有生气的地方。 我没家人,这些剪纸就是我的家人,你敢碰?我会恨死你一辈子! 所以,久而久之,扬满善也接受了这些脆弱的小东西。看到它们被风吹破,该死的,他竟然还会找来浆糊,小心翼翼的把它们给补好。 而且,不得不说,看着这些温馨的剪纸,他刚刚因杀了人而泛起的戾气,竟不知不觉的就削减了。 不过,现在他该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感觉得到,这屋子的某一处正烧着怒气。从门外那对露着爪子的老虎剪纸就可以知道了。 他来到那家伙的卧房,没人。 大厅,也没人。 他呼了口气,推开餐室的门。一阵辣椒的香气传来,他的肚子马上咕噜叫。 他嗜辣,所以餐餐少不得辣椒,那家伙虽不敢吃辣,可总会替他准备。 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背影,正窝在摆满菜肴的桌上,拿着剪刀,低着头拚命的剪东剪西、剪南剪北、剪得天昏地暗…… 看她拿剪子剪东西的速度,连他这个大男人都不禁冒冷汗。 兔兔这家伙,生气了。他知道。 因为他没照规矩,晚归了,耽误了用晚膳的时间。 老天,她生气了,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他怕她干什么?他的脾气比她还不好,应该是这家伙怕他才对! 更何况,他还是这个家的主人,而这小小的家伙在名义上也只不过是他家的奴婢罢了。他会怕她? 一这么想,海阔天空。扬满善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理直气壮地朝餐桌走去。 「欸,我回来了。」他跩跩地说,大剌剌的坐在那小家伙对面。 兔兔没理他。 扬满善不爽,敲着桌子。「欸!听见没?我回来了,快盛饭,我饿死了。」就算她再生气,也不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兔兔终于抬起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嫩的面颊因怒气而泛着红润,小嘴因不满、不满、不满,所以倔强的嘟着,嘟得像一颗红红的小樱桃。 扬满善一怔,身子忽然泛过一阵酥麻,如果不把持住,他可能会瘫软在桌上。 不可否认,兔兔生气的模样…… 好可爱。 他咳了一声,继续摆着主子的架子。 「盛饭,听见了没?」 兔兔瞪了他好久。突然,她笑了,笑得有点狡黠。 「是的,大爷 ——」她故作柔顺的说,然后起身,到门外去。 等等,装着白米饭的草窝桶不就在她旁边,她去外面干嘛? 不一会儿,兔兔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脏脏的陶碗,她用力把陶碗搁在扬满善面前。 一股狗腥味直扑而来,他低头一看,差点没吐出来。 「马的,妳搞什么!」竟然拿喂狗的饭给他吃?! 「耶?大爷不是说要吃﹃剩饭﹄吗?剩饭拿来啦!快吃啊!」兔兔面目狰狞地说。 「妳这是对主子的态度——」真是火大!他那么在乎她,她竟然拿喂狗的饭整他? 「你这主子也没主子的样儿,主子既然要当榜样,就要准时回来吃饭。」兔兔插着腰,指着桌上的菜又骂:「你瞧,菜都冷了,天那么冷,你要吃冷菜吗?我又要去热一回,很累耶!而且热过的菜都不好吃了。」 「我、我是因为工作,耽误了……」听她这么说,扬满善竟吞吐了。原来,她担心他吃到冷菜、闹肚子疼啊? 他的心有点暖暖的。 「工作?呵,是工作吗?」兔兔冷笑,拉起他的右手,嗅了嗅。「我告诉你,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了。是蔷薇露的香味,还是樟篷大街上的香妃号卖的。」 「什么?」天,她连哪一家的蔷薇露都知道? 「而且这家的香露很贵,只有知名的妓馆才用得起。」 「格老子的!」扬满善骂:「妳以为老子去妓馆?!」 「不然一个大男人手上涂这香水干嘛?」 「我是——」扬满善说不出口。总不能老实告诉她,他这只手沾了血,所以要用香露掩盖味道吧? 兔兔又冷哼,酸酸地说:「说啊,去妓馆也是你的工作,你因为去妓馆工作,所以晚归。」她的手往上比划。「你,给我起来!」 「干嘛?」因为找不到借口而心虚,所以扬满善没好气。 兔兔用力拉他起来。「起来!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准你穿官服坐在餐桌上,这样会亵渎我辛苦做出来的菜。」她讨厌穿官服的扬满善,看起来很难亲近。因此一旦他进了家门,她总会快手快脚地帮他脱掉。 扬满善不想让她更生气,便顺从地站了起来,举起手让她打理自己。 兔兔想要拉下他左手的袖子,可他太高了,她构不着。只见他瞄了她一眼,便自动地蹲下身来,让她摸着他的手。两人之间的互动,很有默契。 他看着涨红了脸的兔兔,不解。「喂!没气成这样吧?就跟妳说不是去妓馆,我啥时去过妓馆了,妳不信去问副官啊。」 「我不气,我是在憋气。」兔兔说:「你身上真的好臭,蔷薇露不知道又混了什么味道,好难闻。」 扬满善心里一突。「哪……哪有什么味道?」 兔兔酸他。「下次找个单纯点的女人吧!最好找个清倌,专服侍你一人,别把别的男人身上的味道带到你身上。」 扬满善真的火了。「和兔兔!」他连名带姓地吼她。 「怎样,我说错了吗?」 「我告诉妳,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那你说啊,你身上这蔷薇露是怎么来的?」 「今天和一个宦官擦身而过,染上的。」他随口胡诌。 「哇,你最近喜欢这样搞啊?」 青筋暴露,他快压不住火气了。「我警告妳,我要发飙了,和兔兔。」 「你发啊!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时候没发过飙?」她才不怕呢。 「妳……」扬满善气得口不择言。「妳是我的谁?凭啥管我去不去妓馆?」 啊……一说出口,扬满善就后悔了。 室内陷入寂静。 然后,他听到眼前这小家伙深吸了一口气。 她强笑道:「对,没错,大爷说得没错,我和兔兔不过是孤女一个,没父没母的,穷得差点饿死街头,现在也只不过是这个家里最卑微的一个小婢女,您是收养我的再世父母,您还是堂堂隆仁侯,我凭什么管您呢?我凭什么约束您呢?小的真是该死啊……」 今天是怎么搞的,她说话怎么这么尖锐啊? 「妳存心惹我生气是不是?」扬满善咬着牙。「妳自卑什么?我都没看不起妳了,妳看不起自己干嘛?」他越说越激动,他最恨兔兔这个样子了。 她的眼眶有些红了,可是嘴巴还是倔强地说:「这本来就是事实。你心里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忽然,扬满善怒吼一声。发怒的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不小心将兔兔给推倒在地,自个儿则冲到旁边的小耳室,抓起任何可以搬动的家具,就往角落摔去。 砰——砰砰——砰砰砰—— 砰到地面都在震动。 这是这个月第十副的桌椅,被扬满善摔烂了。 兔兔沉着脸,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裤子,走到餐桌旁,把桌上没动过一口的菜肴都给收起来。 扬满善听到开门声,丢下手中的椅子残骸,怒气冲冲地冲到餐室,对正要走出门的兔兔吼道:「妳去哪里?晚膳还没结束,给我站住!」 「你吃饱了,不是吗?」兔兔冷冷地说。「否则哪来的精力发脾气?」 「妳又要说我在妓馆里吃饱了吗?」 兔兔低头看着怀里的菜。「你上回跟我说,你想吃椒麻鸡,可是我不会做。」 扬满善一愣。 「我去问了一些从饶州南方来的人,一直做一直做,失败了好几次,今天这一次,是最成功的。」 扬满善气消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想问问看,你觉得好不好吃。」 「呃,兔兔……」 「算了,你才不屑。」兔兔说完就要走。 「喂!站住!」扬满善慌叫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今天那么尖锐的原因?更何况,当一个男人无法合理地解释身上的香味是从何而来的时候,要教一个女人家怎么想? 而且,可能还是一个很在乎他的女人。 兔兔顿了一下,还是想走。 扬满善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不但道歉自己晚归,也要道歉自己这样对她大吼大叫。可是,他这个人,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软话…… 他挣扎好久,硬是想说出些软话,最后…… 「主人叫妳站住,妳听不懂啊!连狗都听得懂人话。」 这是什么狗屁软话?!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兔兔的身子停住了,然后,转过身,往餐桌走回去。 扬满善松了口气,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他相信兔兔一定了解他的「诚意」。 毕竟他们一起住了那么多年,她一定了解他的,他这人就是面恶心善。 兔兔将手里的碗盘搁下,拿起了她早先在餐桌上剪的剪纸,涂上浆糊。 那是一张小狗玩绣球的剪纸。 「欸,妳干什么?」 「你过来一下。」兔兔轻轻地说。 扬满善不疑有他。 兔兔猛地转身,就把那张可爱的剪纸给贴在扬满善脸上。扬满善惨叫一声。 「马的,妳干什么啊?!」他动手想撕。 「你敢!」兔兔警告他。「你敢撕坏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喂——」 「你才是狗呢!」她生气地叫着。「笨蛋阿善——」骂完便夺门而出。 「兔兔、兔兔……」餐室只剩下一个大男人的哀号,不知情的人听这哀号,还以为这男人被什么怪物给攫住。 那「怪物」,不过是一张小狗的剪纸。 二更,兔兔的房里还亮着灯火。 她坐在桌前,继续剪着各式各样的剪纸。有猪、有羊、有鸡、有狗…… 喀嚓,生气!喀嚓,生气! 喀嚓喀嚓……真气、真气、真气! 笨蛋阿善!说话都不会好好说。 虽然她老早习惯他说不到两句话就大吼大叫,也只有她可以忍受他这脾气。可是晚归不但不道歉,身上有了那种女人家才有的香味,也不好好跟她解释,还大剌剌地对她乱吼乱叫,说什么她是他的谁,凭什么这样管他…… 兔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啊,她是他的谁,又有什么资格管他? 她不过是个因战乱而失去家人的孤女,无依无靠地流浪到京城穰原,因为没东西吃,在街上昏倒了,几近垂死边缘,然后被一个老板着脸、像尊门神似的男人救起,还因此得到了一个她很喜欢的名字。 「欸,妳叫什么名字?」 「……」 「妳说话啊!」 「……」 「妳忘了妳的名字啦?」 「……」 「嗯……好吧!就叫兔兔吧!瞧妳眼睛红通通的,好像兔子啊!哈哈哈——」 「不好笑。」 「唷,妳会说话啊?我以为妳是哑巴咧。妳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喽。而且妳不喜欢也得喜欢,要留在我家,总得有个名字称呼。」 她就这么留了下来,留到大家都因为这个男人的坏脾气而相继离开,她还是继续留在他身边。因为只有她知道,在那张不易亲近的怒容之下,有着一颗多么温柔的心。 很温柔的心…… 以前,她总会被年长、气盛的仆佣欺负,或是被邻家的孩子们笑话,说什么她的父母一定是贱民,才会养不起她,把她给丢了,所以她是贱民的小孩。她虽然总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其实,她很在意、很在意自己的身世。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懦弱,所以都躲起来哭。 那时,每次都是扬满善找到她,把她给挖出来的。 「马的,兔兔!妳在哪儿?给我出来,出来!我数到三,一二三,出来!」 他老这样凶巴巴地四处乱吼,好像她做错了事,要把她揪出来打一顿一样。起初,她也是这么以为,那些以欺负人为乐的仆佣也这么以为。 可事实上,不是…… 「可让我找到妳了!笨兔兔,说!妳哭什么?」 被他这大嗓门一吼,她当然不敢哭。 「喂!干嘛又不哭了,心情不好就要哭出来啊!不要憋着。哭!哭啊!妳一边哭,一边说,谁欺负妳了?我去找他们算帐!」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傻愣愣地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这些话虽然是很凶地吼出来的,可是……她听到了他话里的关心。 「好,妳不说是吗?没关系,我也知道是哪些王八蛋欺负人。我想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很久很久了——」 最后,那些仆佣都被扫出了门。那时他们住在怀仁的官坊,那些邻家小孩都是官家的小孩,为了教训那批小孩,扬满善还得罪了不少官员的夫人。 「我扬满善最痛恨的就是以大欺小,谁敢再动我扬满善的人,我就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她看到了,扬满善那颗很柔软的心。 他不喜欢看到她哭,所以他会用凶巴巴的口气,去安慰她。 但他从来不会看不起自己。 他那张凶恶表情下的温柔,总会让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可能是特别的。 所以她不怕他,因为她看透了他的心。 当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有恐怖的大嗓门,吓跑了所有仆佣与邻居后,她依然留了下来,只因她想要一个人独享这份温柔,她觉得这份温柔是属于她的。从没人对她那么好…… 可是,她是不是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帮他料理三餐、打理家里的小仆佣而已。 她是他的谁,凭什么管他?凭什么要求他给她一个晚归的理由? 他根本可以不理会她! 叩叩叩—— 兔兔一惊,看向门边。 「兔兔、兔兔。」是扬满善的声音,难得的,有点小心翼翼,像怕吵醒小动物似的。「妳睡了吗?」 她瘪嘴,不想说话。 「妳还没睡吧?」他说:「我要进来喽!」 兔兔本想阻止,因为她根本不想看到他。可转念一想,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以他霸道的个性,一定会觉得她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凭什么他不能进去。 算了,他要进来就进来!管他的。 门打开了,扬满善进了房。 兔兔瞪了他一眼,本想撇开头的,可他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忍住笑意。 扬满善听到她的笑声,虽然只是一下子,可他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上他还是没好气地说:「笑什么?还不是妳害我变成这样的!」 「你干什么啊?蠢不蠢,一个大男人一整晚的,脸上都贴着一只小狗,怎么搞的?」兔兔憋笑地说。 没想到,扬满善还真记得自己的警告,要是敢撕掉,她就一辈子都不理他。所以就这么蠢蠢的,让那只可爱的小狗剪纸趴在他脸上一整晚。 突然,她不怎么气了。 「妳可以替我撕掉吗?」扬满善跌跌撞撞地坐到兔兔面前,问。 「你自己撕就好啦。」她无所谓地说。 「我撕破了怎么办?」撕破了,她一辈子都不理他怎么办? 「好啦好啦——」最后,她替他撕下了剪纸。 扬满善赶紧揉揉脸,他连蹙个眉都可以扯破这剪纸,害他都不敢有表情。 「马的,脸都快僵了,我还有一桌的奏本没看,都是这只狗害的。」 「哼,好啦,你可以走了,去看你的奏本啊。」兔兔又冷冷地对他了。 「喂,等等。」扬满善抓住她的小肩膀,扳正她,让她直视他。「我有一件事要跟妳说。」 兔兔皱眉。 「妳,以后 ——」他很严肃地说:「不准再自贬身价。」 兔兔啊了一声。 「妳别老是一生气就说:﹃对,没错,大爷说得没错,我和兔兔不过是孤女一个,没父没母的,穷得差点饿死街头,现在也只不过是这个家里最卑微的一个小婢女。我凭什么管您呢!我凭什么约束您呢?小的真是该死啊……﹄」 兔兔忍不住笑了。「嘿,学得挺像的。」 「我说正经的。」他说:「我讨厌听到这种话。」 「你讨厌又怎样?」兔兔低下头说:「事实不就是这样?」 「事实是怎样,妳很清楚。」扬满善说:「妳觉得我们像主仆吗?」 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她陪在他身边,当他的坏脾气驱走了身旁所有的人,以为天底下不会再有人理他的时候,一转身,她仍旧留在他身旁。 他记得那年,他吓跑了最后一个老管家的时候,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寂静到好像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 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害怕安静与寂寞的人。 可后来他发现,还有一个小女孩留在这屋子里。 「马的,妳怎么不走?!走啊!滚啊!我扬满善不需要奴才!」 那女孩只是看着他。 她看个什么劲啊?!他正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懊恼,什么样的芝麻小事都可以点燃他的怒火。 「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什么?!」 「我想留在这里。」那女孩很坚定无畏地说。 「留?凭妳这小不点儿也想留在这里?妳不怕我吃掉妳吗?!」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可怕啊。」女孩笑着。「你是个好人,温柔的好人,是给我名字的好人喔!」 好人?呸,他这种把父母亲活活气死的孽子,把奴才全部打跑的火爆主人,也配叫好人啊? 他从来不屑「好人」这个称呼。 可不知为何,由兔兔亲口说出……他的心就不再那么荒凉了。 虽然当年,是兔兔自己愿意留下来的,但他很明白,自己才是不愿被抛弃、遗留下来的人。 从此,他觉得彼此间主仆的分际被打破了。 多年相处,他们像不像主仆,她应该很清楚。 「可外头人家都说……」兔兔说不下去了。 他们说她不过是个佣人,即使家里的佣人只有她一个,和主人就像家人一样亲密,但她还是攀不上堂堂隆仁侯的。 这隆仁侯是谁?可是全禁国最尊贵的四大武侯之一。 虽然她从没想过要与他攀上关系,可听到这种话之后,彷佛连跟他站在一起,都会亵渎他似的。 「说,说什么?」扬满善的声音大了起来。「马的,妳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妳靠外头的人吃饭啊?妳靠我吃饭才对。我说的才是王道,听我的准没错。谁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兔兔怔怔的听着。虽然这话像骂人,可是……她的心暖暖的。 「还有,我吃了椒麻鸡。」他咳了一声。「可以再辣一点,再辣一点就很好吃了。」 「嗤,喜欢吃就直说嘛!干嘛还拐个弯说。」兔兔笑说。 扬满善看着她的笑,那板着的脸放软了片刻。 「虽然,我真的没有去妓馆——我是说真的。」他极力澄清。「可我跟妳说,妳的确是个、是个……」 听他吞吞吐吐的,她看了他一下,发现他脸红了。 「是什么?」她好奇。 扬满善呼了口气,脸更红。 「是个可以管我是不是去了妓院的家伙,妳在这个家的地位就是这样。」他站起来,背对她。「好了,我说完了,去看奏本,妳睡吧。」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溜烟地闪人了。 兔兔眨了眨眼。 是个可以管我是不是去了妓院的家伙,妳在这个家的地位就是这样。 她抿着唇,笑着。 这男人,讲话就喜欢拐着弯。可拐着弯的话,听起来也是让人觉得幸福的。 第2章 听说,穰原有一位二品高官,在宜国堂举办七十大寿寿宴,邀请穰原各大京官前去参加。 「欸,为什么要带我来?」兔兔在马车上看到宜国堂大门口的繁华阵仗,突然有些畏惧,她根本不属于这种场合。她问坐在身旁的扬满善:「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这里有那么多达官显贵。 「妳没吃过宜国堂的菜。」扬满善准备要下车了。「那儿的大厨烧的菜挺出名的。」 兔兔抓住他。「这是哪门子的理由?」他是因为想让她吃顿好的,才带她来的吗? 「干嘛这么计较?」他不耐烦。 「开什么玩笑?这是多大的场合啊!我不能让你丢脸。」更何况,万一别人问起她是他的谁的话,那不是会让他很为难吗? 「妳就当吃一般馆子吧。」扬满善不屑地说:「那些狗屁官员,根本不必鸟他们,把他们当店小二就好。」 「可是……」 「好了!」扬满善打住她。「要理由是不是?妳就当作我很想吃宜国堂的一道菜,我要妳吃过、学会,然后回家做给我吃,行了吧?」女人真麻烦。 兔兔想了想,嗯,这理由挺像扬满善会说的。这理由,让她安心了不少。 下车前,扬满善又说:「还有,妳绝不会让我丢脸。不要再让我从妳口中听到这种话。」 扬满善先下车,来到兔兔这边的车门,开了门,他拉她下车,像押犯人一样揣着她走向宜国堂的大府门。 他们被安排在八人座的席位上,那席位靠****很近,可见主人有多重视这一桌的宾客。 兔兔一坐下,就屏息。 她……她现在,可是坐在那尊贵的三大武侯面前啊——扬满善不算。 她从来没想过,那无形的压力会那么大。 席间,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刚到时,她也只看到他们互相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坐在扬满善右边的,她听到别的客人叫他贵都堂,原来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涛澜侯。面对别人,他的笑都是假假的,可她发现,只要他同他身边的女孩说话,就会变得好温柔、好开心。他叫那个女孩蔚蔚。 她看着他细心地帮蔚蔚剥着炒果核的粗皮,剥得干干净净,才亲手喂到她的嘴里。蔚蔚很害羞,可还是吃了。 兔兔看呆了。 她再往涛澜侯的身边看去,她愣住了,痴痴地看着那人青色的眸子。她听人说过,只要看到一双美丽却冷漠的青色瞳子,那人准是清穆侯无疑。 兔兔忍不住一直看着。 清穆侯发现她的视线,也迎了上去,可淡漠的脸、冰冷的眼却让人误以为他正不悦地瞪人。兔兔一惊,缩了一下。 忽然,扬满善拍桌,吓了她一跳。 「你瞪人干嘛?」扬满善质问裕子夫。 兔兔一愣,原来扬满善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动静,知道她被那冷漠的人吓到了。 裕子夫冷冷地说:「我没瞪人。」 他身边妻子模样的女子也赶紧陪笑道:「侯爷误会了,子夫没有那个意思。」 兔兔也赶紧拉住他。「阿善,你干嘛乱发脾气啦?是我先看人家的……」 「看一下又怎样,需要瞪人吗?」瞪的还是他家的兔兔?! 「他的眼睛长得就是这样。」一旁的贵媛安笑意浅浅地说:「若是扬横班瞪起人,相信那人定会问您为何要杀他。」 「你——」好哇,连这阴阳怪气的家伙都要消遣他。 「好了、好了……」另一个男人赶紧站起来,笑呵呵地拍拍扬满善的肩,说:「扬兄别这样,好端端的喜气场面,别发脾气,不然您身旁的小姑娘会担心的。」 扬满善被这么一提醒,低头看看抱着他的手的兔兔满脸焦急,这才气消,闷闷不乐的坐下。 兔兔松口气,向那男人点头,他也笑意盈盈地回礼。他的笑和那涛澜侯的不一样,看他笑,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很真诚的人。 她也想起他是谁了,是乐丰侯,名叫杭悦离,不过他近来的官运不佳,听说最近又被贬到偏远的州县了,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在大场合上看到他。扬满善总说别和他靠太近,否则他身上的晦气会搞得你一生一世都倒霉。不过兔兔觉得扬满善乱说,一个倒霉的人怎么会露出这么和善、与世无争的笑容呢? 经过这一次骚动,兔兔紧紧地偎着扬满善,想要牵制住他。 她悄声地对他说:「你刚刚很丢脸,你知不知道?」竟然不会看场合发脾气。 「马的,我为妳出气……」 「我很感激,但你真的很像乡下来的大老粗……」 「妳吃里扒外啊!」 扬满善越说越大声,除非这桌人都聋了,才会听不到。兔兔羞得都想要钻进地洞里了。 忽然,有人叫住了扬满善。 扬满善与兔兔回头一看,是个已喝得醉醺醺的文官,大概是方才谈成什么升官交易,所以看起来乐不可支。 「唷,扬横班,瞧瞧您今天带了谁来啊?」 扬满善嗤了一声,算打了招呼,便不理这酒疯子,专心地吃菜。他边吃边夹给兔兔,还说:「这、这、这,都好吃,妳快吃,回家做给我吃。」 那文官却不打退堂鼓,壮着酒胆,又靠近了兔兔几分,色瞇瞇的眼放肆的打量着她。 「扬横班,你从哪家妓馆找来的伴儿?看这生嫩的样子,还是个清倌儿吧?这样出一趟局要多少钱啊?下回轮我吧!」 兔兔听得脸色一阵青白,在座的女宾也都很尴尬。 忽地,一阵「啪」的声音传来。兔兔一愕,低头一看,发现扬满善手上的筷子断掉了。 惨了! 她忘了自己的难堪,整个人紧紧攀住扬满善蠢蠢欲动的手臂,以防他乱来。 「扬横班,别藏私啊,快跟咱们分享吧!」那酒鬼还不要命的催促。 兔兔可以感觉到,扬满善的手一直在抽动,如果她不抓住他,他可能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说嘛——」酒疯子还是自找死路般的说个没完。 扬满善深吸了口气,扭头大吼:「你这狗东西,想上我妻子吗?!」 耶?兔兔歪了嘴。 扬满善挣开兔兔,张着手臂,一把将小小的她拥在怀里,继续吼:「看清楚!她是我扬某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张贱嘴敢再侮辱她,我拿你去喂鱼!」 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连不会笑的裕子夫都斜着嘴角,呵了一声。 而兔兔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她想笑,她是真的想笑,可是她不敢,她怕一笑出来,就会被别人看到,她是因满满的幸福而偷笑的。 妻子……他说她是他的妻子耶…… 那酒疯子被这么一吼,好像回复了些理智,有了理智之后,也才发现扬满善竟然当着众人面前,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竟又哼笑:「扬横班,您真是爱说笑。您们这桌尊贵的大武侯,婚丧喜庆会不让全穰原城都知晓吗?这样太有失您的身分了吧?我们大伙可没听说过您府上有办过喜事啊!」 天啊,这酒鬼怎还不放过他们?兔兔心里哀哀叫。是不是扬满善和这家伙结怨太深,他平常不敢多吭一声,只好藉酒发疯? 扬满善则是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酒鬼趁扬满善不备,竟又向兔兔靠了过去,直接问她:「嘿,夫人,那敢问您是哪家千金?父母是谁?官品、官衔都报上来吧……」 「我……呃……我……」兔兔紧紧地握着手。 妳,以后不准再自贬身价。 忽然,她想起扬满善的话。 马的,妳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妳靠外头的人吃饭啊?妳靠我吃饭才对。我说的才是王道,听我的准没错。谁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扬满善就是因为不觉得她丢脸,才会带她来这种大场合的。 她为何不能自己抬头挺胸呢? 于是,兔兔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说:「我没有父母。」 那疯子啊了一声。 一直在想办法替她掩护的扬满善也呆住了。他一直很担心兔兔会因为这疯子的问话而受伤,结果没有? 兔兔又说:「我也不是哪家千金,我是个孤女。就这样。」 那酒鬼静了半晌,席间也静了半晌。 忽然,酒鬼爆出了震天大笑。笑、笑、一直笑,笑到岔了气。 扬满善冷冷地问:「你笑啥?」 酒鬼边说边笑:「笑你扬横班也有这么一天,要用钱来买妻子……哈哈……也对、也对,否则依扬横班这般恐怖的脾气,谁会嫁给你呢?」 兔兔真是被羞辱到快不能呼吸了。 他……他以为她是因为钱才留在扬满善身边的吗? 她多想告诉他,即使扬满善一无所有,她也很乐意嫁给他的! 可她还来不及反驳,突然,身旁刷地一声,高大的身影像熊一样立了起来—— 一个巴掌,猛地呼了过去。 哇啊一声,众人只见那酒鬼飞得老远、老远…… 席间一阵安静。 之后众人才清醒,哗啦哗啦地吵着过去看那酒鬼是死是活。 兔兔则低着头,赶紧把又要冲上去补踹一脚的扬满善拉了出去。 马车上,兔兔训着扬满善。 「你干嘛出手打人?!」她没好气地说:「还好今天你官品比他高,否则他要找人抓你怎么办?」 「他那张贱嘴我不该打吗?」扬满善骂着:「我现在才想起他是谁,这家伙平常畏畏缩缩的,被我吼得祖宗八代的脸都丢尽了。平时没胆反抗,现在好了,喝了酒什么都敢说,那就冲着我说就好,干嘛扯到妳?!」 兔兔看着他。 原来是因为她。因为那个人侮辱了她、让她难看,他才打人的。 她呵呵地笑。 扬满善皱眉。「妳笑啥?笑得阴阳怪气的。」 「虽然还是觉得打人不对,不过……」她戳戳扬满善的肩窝。「打得好。」 扬满善嗤了一声。「那刚刚妳还训我训得义正词严。」 「好啦,别气了。」她握上他的大手,笑脸盈盈。「谢谢你。」 扬满善一怔,痴痴地看着外头的灯火照映在兔兔的脸上。 他发现,她的脸通红得……好、好可爱。 他咽了口口水,用力地咳了几声,赶紧将脸转开,看着窗外。 「喂,阿善,我问你……」兔兔朝扬满善靠近,小身子紧贴着他的手臂。 扬满善斜眼看着那张期待的小脸,还有那小巧、柔软而馨香的shen体……正贴在他身上。 天,他的身子好热。 「马的,别靠那么近。」他说:「刚揍完人,我很热。」 兔兔不理他,因为她要问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害羞,她才不敢大声问呢。 「你真的会……我是说,那个时候,嗯,时候到了的话……」兔兔讲得吞吞吐吐的。 啊——好羞!好羞!女孩子怎么能主动问起这事呢? 扬满善听出她的犹疑,直问:「嘿,妳在客气啥?妳平时不是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她嘟嘴,打了他一下。「我是想问……」你觉得我会是你的好妻子吗? 他不喜欢这样的兔兔,所以不太耐烦。「妳到底要问什么?」 她被这一激,也就问偏了。「我要问你,你干嘛跟人家说我是你的妻子?」 扬满善瞪她。「怎么?妳不愿意吗?」 「我,呃……我……」很愿意!她很想这么说。可是女人家怎能这么大方呢? 因为女孩子家的矜持与娇羞,所以她没法马上答话。 可是她的支支吾吾听在扬满善耳里,却是迟疑。 其实,他很在意答案。因为该死的,那个酒疯子说的一句话,让他耿耿于怀。 笑你扬横班也有这么一天,要用钱来买妻子……哈哈……也对、也对,否则依扬横班这般恐怖的脾气,谁会嫁给你呢? 是啊,那混帐东西说得可真对!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撇开兔兔那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功力,其实,她是多么好的女孩。好到他根本不希望让任何男人发现她的存在,她只能留在他的羽翼下,陪伴他。 可是,自己有那么好吗?好到足以匹配她吗? 像他这样坏脾气的人,要怎么去照顾一个柔弱似水的姑娘家呢? 呃……虽然有时连他都斗不过兔兔……柔弱似水好像不适合形容她。 总之,要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会愿意嫁给他吗? 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但他可是堂堂隆仁侯扬满善,怎能败在这种儿女私情的「小事」上?!即使是亲密如兔兔,他也不想让这小家伙看到他的不安。 于是,他逞强地说:「妳不愿意也没关系!」 正要鼓起勇气说「我愿意」的兔兔,一听到他的话,气弱了下来。 「耶?」 「那、那只是,替咱们缓颊而已。」 「缓……缓颊?」她不敢置信。「你怎能把这种话当成缓颊﹃而已﹄?」 她好失望,什么是「缓颊而已」?她是多么重视他说她是他「妻子」这句话。 「不然妳要我怎么回答?」扬满善很冲。 「呃……这个……」因为慌,所以她失去了平时说话的伶俐。 「难道真要我说妳是妓女吗?」也因为急着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情,以及真实的不安与笨拙,他说话也失了分寸。 兔兔呼吸一窒。 「还是在家做牛做马的奴才?!」想到都是那嘴贱的家伙害他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扬满善一肚子的火都上来了。 「你说话一定要这样难听吗?」她也有点生气了。 「我说话一向都是这样!」 「那你干嘛带我上那种地方?!」兔兔大声道:「如果我的身分让你困扰,逼得你要说这种谎话,那你干嘛带我去?」 他不懂她为什么要一直针对这件事?他一被激,说话的口气更冲了。「那好,下回不带妳去,行了吧?」他不过是想带她去吃顿好的,需要废话那么多吗? 她被顶得哑口无言,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她心里在叫苦,他们为什么要为这无聊的名分问题吵架呢?自己干嘛那么执意要这嘴巴坏的家伙说出一句称她心意的话呢?她明知不可能。 「我下回就去妓院,真带个妓女去应酬。」扬满善哼了一声,又说:「不然就请个喜欢当哑巴的奴才,对主人唯唯诺诺的,不会顶嘴,也不会问东问西,可有可无,省得我烦心。」 兔兔咬着唇,握着拳头。她稍稍退开了身,不再靠他那么近。 扬满善突然觉得冷,因为没有这小兔子的依偎,不过他仍拉不下脸。 「嗯,我知道了。」她落寞地说。 「知道啥?」 「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才。」她沙哑地说。 她又在自贬!他刚刚那些只不过是气话,这女人老喜欢把他的气话当真。 「如果我唯唯诺诺,不会顶嘴,不会问东问西,那才称你的心意,对不对?」 「对!对!对!妳说得都对。」她那么喜欢自贬,好啊,他顺她。「没有妳,我照常过我的生活,妳信不信?反正是可有可无的。」 兔兔狠戾的瞪着他。 「好。」她咬牙。「我就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可有可无。」 这狠劲,让扬满善愣住。 兔兔向车夫喊:「请停车。」 马车停了,她竟然打开门要下车。家还没到呢! 扬满善赶紧抓住她。「喂,妳去哪儿?!还没到家。」 她冷冷地说:「放开我。」 「我不放!」他霸道地再施力,并向车夫喊:「走!」 「停车!」兔兔****他。 「走!」他整个火气都上来了。 「停车!」她不理会他的怒气,视若无睹。 「马的妳再跟我作对啊!」他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兔兔瞪他,她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东西。 映着灯火,扬满善看清了那东西,脸刷地一阵青白。 「拜、拜托……妳随身带着这东西干嘛?!」 那是一张小猪模样的剪纸。 她在纸上吐了口水,就要往他脸上贴去。他反应快,另一手赶紧抓住她的手。 「你放不放手?」 「不放!」他慌张地说:「有事回家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了。」他再不会说话,也不可以这样伤她的心。 「兔兔!妳生什么气啊?」他搞不懂什么事会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放不放?」 「兔兔!」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 兔兔深吸一口气。忽然,她俯身过去—— 扬满善只看到一张鲜红粉嫩的小嘴,往他的脸贴过来。 她亲了他一下。 那暖嫩的触感,就像燎原的野火,哗地一声就把他一个大男人给烧尽。 天啊——她怎能这样「处罚」他? 结果,他松手了。 兔兔趁机把手上的剪纸贴上去,然后马上转身开门下车。 当扬满善回过神来,他的脸上已贴了一张「猪头」。 「啊——兔兔!兔兔!」 他花了好大一把力气,才把这张脆弱的剪纸,完好无缺地撕了下来。 当他正要追出去时,兔兔已经不见踪影。 第三章 直到申时后,夕暮罩天,穰原著名的茶街依然是人声鼎沸。因为茶街上也有许多著名的馆子,卖茶也卖食,晚膳时间总有人来用餐。 在一家挤满了食客的馆子里,可以看到一个娇小灵巧的身影,正穿梭其间。 「客人,请喝茶。」她笑容满面地为客人倒茶。 「客人要乳酿鱼是吗?今天的鱼可是饶河来的鲤鱼,包准好吃。」因为急着向客人介绍好料理,所以小脸布满了兴奋可爱的潮红。 「五位吗?请进来,里头还有位子。」客人进了馆子,她便热情地招招手,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受欢迎似的。 总之,这个新来馆子帮忙的小姑娘,赢得了这馆子里所有人的喜爱。 只有一个坐在角落的男人,沉着脸,死瞪着那忙得很快乐的小身影。 他手上的筷子,已经腰折了…….. 等了一会儿,那像兔子般娇小怜人的小姑娘,终于端了菜,往他这里招呼。 「客人,您的椒麻难........」当兔兔抬眼,看清这桌客人的时候,她的笑没了。 还穿着朝服的扬满善,翘着腿,冷笑数声。「可让我找到了,兔兔。」 她瘪着嘴,重重地将盘子放下。「你的椒麻鸡,客人。」送完菜,就要走人。 扬满善一把抓住她。 「对别人妳笑得可殷勤了,那我呢?」她知道他看得多吃味吗?她怎么可以把她的美丽无私地奉献给这些臭男人?! 「客人,我不认识你。」她还在生他的气呢! 「妳知道我找妳找多久吗?」扬满善大声了。「跟我回家!」 「我可有可无,你干嘛还要我回家?!」 「妳并不是可有可无!好吗?」他还想说,她很重要,重要到就像他的血肉一样,一旦剥离了教他怎么活? 老天!好几天没见到她的人、没吃到她的菜,他简直快发疯!回去就是空荡荡的房子,他讨厌没有她等待的家,他只是没有老实说而已。 为了找她,他可是每天一下朝,就穿着官服来到这条她最常来的茶街上逮人,别人看他每回来茶街的模样,都以为他是官府派来抓通缉要犯的。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就在她学椒麻鸡的饶州馆子里。 「不要!」兔兔挣扎。「我还没原谅你。」 「马的,我做错什么事要妳原谅了?」 天呀,他到现在还说这种话?那她更不可能跟他回家了。 「放开我!我要喊救命喽!」大家都在看,她一大喊他就死定了! 「喊也没用,妳瞧他们畏首畏尾的模样,没人会来救妳。」 兔兔往四周一看,果然,方圆百里,大家都躲扬满善躲得远远的。 他趁她一分心,直接拦腰将她扛起,像扛米包一样。 兔兔惨叫,猛捶着他的厚背。「啊--笨牛!放开我、放我下来,我还没原谅你!可恶、可恶!」 扬满善无动于衷,就这样扛着她到柜台。 「把那只椒麻鸡包起来。」他给了钱。「结账。」 柜台的掌柜目瞪口呆地指指他肩上的兔兔。意思是说:这个呢? 「一样。」扬满善的话让人不敢反驳。「都要外带。」 ※※※ 一回到家,兔兔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扬满善更衣完,在自己的房里待了一会儿。他静下思绪,然后反复地回想着他与部里的属下们讨论出的战略。 他记得属下甲这么跟他说…….. 「喂!你们的头子有烦恼,谁能解答,我就考虑给你们升迁!」 「啥烦恼啊?头子。」 「你们说,女人都在想什么?」 「啊?」 「女人怎么那么爱发脾气啊?我也没说什么,她就生气甩头走人!搞得我很没面子。」 「头子啊,您有所不知,这通常代表那女人对您有意思。」 「真的假的?」 「不然她这么在乎您干嘛呢?头子。」 「原来如此啊,哈哈--那她说直说嘛!嘴巴还在那里讨厌讨厌,害我还以为她真的很讨厌我哩。」 「不过呢,为了保险起见,小的还是建议您,先试探试探。」 「喔?怎么试探?」 「您可以用闲聊的方式,问问地,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啥?」 「如果她说的完全符合头子的形象,比如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鹤立鸡群........」 「够了,别拍马屁,说重点。」 「呵呵,那就要恭喜头子,她心里的人包准是您!」 「嗯嗯,有道理。不错嘛,你脑子还挺机灵的。」 「嘿嘿,那升官的事呢?」 「哈哈……..升官啊?等你做出政绩再说吧!滚,去做事!」 好!今晚的第一步,就是先用轻松的闲聊方式,探问出兔兔喜欢的男人类型。 于是,他来到兔兔的房外拍门。 「喂,开门,我们谈谈。」 房里没回话。 扬满善叹气,实在很不想在轻松的闲谈前,来上这么一招。可他还是威胁道:「不开门?那我就撞进去,到时候可要再多花钱修门了。」 房里仍旧没回应。 扬满善开始数。「一──」 房里有脚步声了。 「二──」 有开锁的声音。嗯,开太慢了。 「三──」 扬满善性子急,直接把另外一边的门给拆了,然后登堂入室。 还在开锁的兔兔傻眼。她生气地说:「真是够了!我干嘛帮你省钱啊?」她气得跺脚。 闷闷地走回桌边,她继续埋头剪纸。 扬满善把门搁回门框上,也跟着来到桌边坐下。 他咳了几声,开始闲聊。「妳在外头吃睡得好吗?」 「不关你的事。」兔兔嘟着嘴。「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即使离开家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影响你什么,不是吗?」 「怎会没影响!妳的事怎会不关我的事--」扬满善拍桌。「妳可是我--」 她斜眼觑他,看他想说什么。 他脸一阵红,咳了一声。「没什么。」 兔兔低下头,继续飞快地剪纸。她低头,是为了掩藏她的失望。 「喂!兔兔。」他准备要问到重点了。 「你不是没话要讲了吗?」她凶他。「没什么事的话就快出去。」 「有,有,我当然有话要讲。」他积了多少天的话想跟她说啊! 「那快讲啊!」 「妳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豁出去了! 「啊?」兔兔歪了脸。 「说,妳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老天,他这样直接,会不会太蠢了?可不会巧言令色的他,根本不懂迂回婉转那套,只知道截弯取直。 「喜欢的男人啊?」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让她之前的气消了,倒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对,快说。」 「男人那么多种,每种都有特色,讲一天都讲不完........」 扬满善脸色一阵青白,他拍桌道:「好,那我给妳画个限,就咱们四大武侯好了!妳说,妳喜欢哪一种?」 兔兔偏头想了想。「那个涛澜侯........」 「他怎样?」 「我觉得他右眼下的那颗痣好性感,他笑起来很媚,虽然这样形容男人很怪,可是他还是很吸引我多看他几……..」 「停!」扬满善打断她的话。「那个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鬼东西,他有啥好啊!」 「喂!你干嘛骂人家不男不女?」 「算了!」扬满善挥手,问起下一个。「清穆侯呢?妳觉得怎样?」 「喔,他虽然都不苟言笑,可是沉默的男人也有一种神秘而成熟的魅力,让人更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能从他口中听到有一丝温度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更高……..」 「等等!」扬满善又大骂。「妳喜欢那个哑巴啊?」 兔兔插着腰。「他才不是哑巴!」 「妳看他席间说话不超过三句,不是哑巴是啥啊?」 「人家他只是不喜欢说话。」 又帮别的男人说话!他有些不耐烦了。「算了算了,再来,那个乐丰侯呢?」 她气嘟嘟的,已经不想再说了。 扬满善哼了一声,直接帮她回答。「想也知道,妳一定说,他的笑容真好看,只要他对妳一笑,妳的芳心就暗许了。」 她睁大了眼。「你真强,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 「马的,还真的咧?!」扬满善气到想摔桌。「妳不要被他的笑容骗了,我告诉妳,全禁国上下还找不到一个像他这么带衰的人。」 兔兔冷了脸。「三个男人都被你嫌过一回了,然后呢?」 「然后?」他高高抬起下巴。「妳说呢?」 「你要听我对一个叫隆仁侯的男人的感觉吗?」 喔──对对对!重点来了。 虽然很期待,可是扬满善还是摆着高姿态,不让自己露出兴奋的模样。 「妳可以『顺便』说一说。」他也就「顺便」听一听。 「他啊........」兔兔的声音很柔。 扬满善被这轻柔的声音弄得一时失去了戒备,只觉全身酥麻。 她藏了个什么东西在身后,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向他。 「是我见过........」 他因为激动而屏息。 她是不是要说,他是她见过最仪表堂堂、最玉树临风的男人?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简直是鹤立鸡群? 喔喔喔!他准备好要接受这样的赞美了! 「欸,闭上眼一下。」兔兔突然这样要求。「你张着眼看我,我不敢说。」 「妳害羞啥?」连他也要害羞起来了。 「你闭上。」 「好啦好啦。」扬满善听话的闭上眼。 「你是我见过........」她说得极为缓慢。 「嗯?」 「最........」 「嗯嗯嗯嗯嗯?」好期待好期待........ 「最........」兔兔拿出了她藏在背后的东西。 忽然,语气一转。 「最猪头的男人!」手上的东西,便整个往扬满善的脸贴了上去。 扬满善一骇,猛地跳起身。 「格老子地,妳又在我脸上贴什么?」 「一样,是猪头!」 「我又惹妳了?」 「对,全天下就你这个自大又狂傲的猪头最惹人厌了!」 「妳──」马的,要她对他说一句人话有那么难吗? 「你敢撕坏,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她收拾了桌上的用具,甩头就走。 「兔兔、兔兔--」 这一晚,隆仁侯府上又传出了男人的哀号,彷佛被鬼怪抓到一样,听起来凄厉又可怜。 而那只鬼怪,只不过是一张他所在乎的人所剪的猪头剪纸........ ※※※ 「马的,是哪个臭家伙出了那鬼主意?!让我平白无故吃了飞醋,还被罚了一个晚上都不能睡。我要革那家伙的职!」 「侯爷息怒啊!小的这儿倒有个妙计,不知您愿不愿意听听?」 「如果是蠢主意,我不听!」 「不蠢不蠢。只要是女人,都逃不过这妙计呢。」 「喔?当真?」 「当真。」 「那快说来听听。」 「如此这般、这般........」 「嗯,有道理,我今晚回家试试。」 「谢侯爷赏识,那请问升迁的事........」 「哈哈,升迁啊?等你做了烈士,我立马上奏给你请封个爵!」 「哈哈,烈士啊?」 「没错。有问题吗?」 「烈士不是死人吗?」 「嘿,你很清楚嘛。那还不快给我回去做事!」 第四章 虽然对扬满善的气还是未消,可酉时一到,兔兔还是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肴,等着他回来吃晚饭。 她一边剪纸,一边想着:这几天,自己到底在生他什么气呢? 就是气他的不坦白。 她为他处理这家里的一切,除去仆佣的身分,她心里也是愿意的。即使他总要她少费些力准备晚餐,可她还是弄得周详,只因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回到家时,面对一室冷清的那份落寞、空虚。 她会留下来,也是自愿的。因为她以为自己了解他,了解他是个害怕寂寞、需要他人关怀的人。 她以为她了解他…….. 可为什么,就在她以为他会说出同样心情的时候,他老是转开了脸、遮住他的心,不让她看清他的真情。 妳不愿意也没关系! 那只是,替咱们缓颊而已。 不然妳要我怎么回答?难道真要我说妳是妓女吗? 他知道吗?他说的那些话真伤她,尤其他是在一个这么在乎他的女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这也就算了。从那之后,每次他们谈话,却都在那些言不及义、不知目的为何的话上头绕着圈圈。 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真情?他是不是在嫌弃她?她,到底是他的谁呢? 「妳在叹什么气?兔兔。」 兔兔大惊,猛地抬起头。她结巴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是扬满善,正坐在她对面。 奇怪,平常他走到哪儿,总是会砰砰砰地响,因为他很组鲁,好像非把门给拆散了似地关门。所以要找到他、或是知道他的到来,不难。 可今天,他却可以无声无息地坐在她对面,还听到了她的叹气,甚至温柔轻声地问她,在叹什么气........ 等等!他刚刚,是怎么问问题的? 温柔轻声? 不是:马的,妳给老子叹什么气啊?!有啥烦心的事,快说! 而是:亲爱的,妳在叹什么气呢?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吗? 啊啊啊啊啊--眼前的人是扬满善吗? 「兔兔,妳还没回答我喔。」扬满善又和气地说:「妳在叹什么气呢?」 「你、你干什么啊?这个样子说话,一点也不像你!」兔兔忙问。 「不像?」扬满善温和地说:「其实真正的我,就是这个样子。」 「骗人!」兔兔伸手,去揪他的脸皮。「你一定是假的!快说,你是谁!」 「痛痛,马--」扬满善吃痛地叫。 「哈哈,这才是阿善啊!」真正的扬满善绝对会骂:好痛,马的,妳捏个啥劲啊! 这才是扬满善啊!可没想到…….. 扬满善深吸一口气,仍是满脸笑容,轻声细语。「兔兔,妳别这么租鲁嘛。」 顿时,兔兔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对了,兔兔,我给妳买了一些小点心。妳瞧。」说着,他拿出了一只木盒,打开。 兔兔一看,竟是小巧讨喜的凤眼糕,还有金黄剔透的甜粿。 平常,扬满善不但讨厌吃这些东西,更讨厌看到这些东西。 他通常会说:他奶奶地,妳们这些女人,就喜欢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我吃?呸!男人吃了会变娘们的。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知道吗? 这家伙,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她一定要探探他的葫芦里卖啥药。 「真是太谢谢你了。」既然他要演,她也奉陪。她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看起来好好吃,阿善也来吃吧!我去泡茶。」 扬满善把她抓回来,牵着嘴角笑说:「不不,妳自己吃就好,我想吃妳精心替我准备的晚膳。」 嘿嘿,想逃?没门。 她装出不舍与无辜的模样。「可是阿善,只有我一个人吃,很没意思耶!你买得那么辛苦,你陪我吃好不好?好不好嘛?」外加撒娇。 她看到扬满善的脸僵了片刻。她想下一刻,扬满善就会原形毕露:老子不吃就是不吃,这种水蛭般的东西有啥好吃?! 她偷笑地等着。 扬满善又吸了口气,像个要跳崖的人在鼓起勇气。 「好、好吧。」他的微笑有些颤抖。「那麻烦妳了,兔兔。」 耶耶耶?他要吃?他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了吗? 不可能!她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吞下肚才行。 于是她就巴在桌边,瞪眼看着扬满善的一举一动。 「咳咳。」他咳了几声。「妳不去泡茶吗?兔兔,我想喝黄金桂。」 想趁她不在时搞小动作?不准作弊!兔兔笑着:「水还在滚呢!等会儿啦。你先吃、先吃。」 她看到他的眉头在跳动。哼哼,快到极限了吧?别想再装温柔耍她! 扬满善呼了口气。「好好,我吃。」 他伸手,去拿那盒里的凤眼糕。 凤眼糕是用细米粉和白糖制成的精致干糕,就像饼一样松脆易碎。 他掐着拇指与食指,拿起了。可还没放进嘴里,那凤眼糕就在他的手里碎了。 只见扬满善咬牙,又去拿了一块。还是在手里就碎了。 又一块、再一块。可都碎了。 兔兔白了脸。 扬满善头冒青筋。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家伙,表面装得温柔和气,可骨子里的粗鲁劲还是一点也没变。光用两指掐个凤眼糕,竟也可以碎成这样,可见那内力有多雄厚。他终究还是个粗里粗气的大男人啊! 见扬满善还想试,兔兔急忙阻止他。「啊!好了好了,别拿凤眼糕,吃吃甜粿吧!」开玩笑,凤眼糕再给他拿下去,她干脆直接拿调羹舀粉吃算了。 扬满善看着那甜粿,感觉像在看仇人一样。他低低地问:「当真?」 「当然。」 对了,扬满善曾说过,甜粿长得就像水蛭,还说谁会把黏呼呼的水蛭放在嘴里咬,说得她差点不敢吃了。 相信这「水蛭」一定可以把真正的扬满善给逼出来。 兔兔拿了一个甜粿,放到扬满善手上。「吃吧吃吧。」 扬满善又吸了大大一口气。「好........好吧。」他接过,放进了嘴里。 结果── 想把甜粿整个吞下肚的扬满善,差点儿被甜粿给噎死。 ※※※ 兔兔可以感觉得到扬满善的用心。 「用力」的,用心。 他似乎无时无刻都伴在她身旁,在观察着她做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然后,他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前来「帮」她。 比如缝衣物,穿针。 「我帮妳穿线,兔兔。」一个庞然大物靠了过来,温柔地说。 兔兔一边拾着地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笑着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慢慢穿。」 虽然扬满善温和地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难见的英俊,可才自觉的,兔兔还是拒绝了他。 「妳别这么说,我想帮妳。」 天,他到底吃错什么药,变得那么客气? 看他如此坚持,兔兔给了他针与线。 他高兴地接过,很努力地将线头对准针孔。 大约一刻钟,那根用生铁打的硬钢针,在他手上折成了两半,线也缠得他满手都是。 又比如扫落叶。 「兔兔、兔兔,我帮妳扫。」 兔兔再度检着满地疙瘩,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扫。」 「我替妳扫。」扬满善一把抓住那扫把。 「真的不用、不用。」兔兔推拒。拜托,堂堂侯爵在庭园扫地,像什么样? 「我说,我替妳扫吧──」他的声音依然和气,但手上的力量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施力,不但把扫把抢了过来,还把她推得老远。 兔兔滚到了一边,只好默默地看着这位穿着华服的主人在庭园扫落叶。 扫啊扫,扫啊扫,扫啊扫........ 风一直吹,叶一直掉,落叶怎么都扫不完。 她叹口气,其实心里是有点高兴的。扫落叶是个极需耐性的事,难得急性子的扬满善愿意埋头扫着。 想着便觉得他辛苦,于是她起身到厨灶上烧水,给他泡了壶茶,还准备又甜又咸的冬瓜肉饼。这是他这个号称男子汉大丈夫的家伙,唯一爱吃的甜食。 弄了片刻,当她端了茶与肉饼回来时,她瞪裂了眼........ 扫把被分尸的遗骸落在一旁。 往天上一瞧,发现树上都光秃秃了。 往地上一瞪,满地都是落叶与树枝。 兔兔这才知道,这男人的内力有多么强劲,顺着怒气一发,连树上的枝叶都可以全震下来…….. 再来说说他下厨房,帮忙她切菜、剁肉。 纯桧木制成的厚实砧板,活生生被他劈成两段。 总之,无论是洗碗、洗衣、拖地、买菜等等家务,有他的「帮忙」,总是可以让兔兔收拾起来更有「成就感」。 最后,她索性避开扬满善,只敢在他上朝不在家的时候做家事,根本不敢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了。 不过,有时静下心来想想........ 看他手忙脚乱的为她做了那么多他一个大男人不熟练的事,虽然模样很搞笑也很气人,可是........ 她还真的满高兴的,也满感动的。 这或许也是这男人表现体贴的一种方式? 她真的能相信,一个脾气差到天怒人怨的男人,愿意为她做出这么彻底的改变吗? 她,想要相信,因为她希望自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而他的改变,都是为了她…….. ※※※ 这天,兔兔处理完了家务,便被邻家的朋友姐妹们给拉去玩花牌。 姑娘们一边玩花牌,一边碎嘴闲聊,不知不觉就已过了晚膳时间。 兔兔玩得正上手,忽然── 「兔兔!兔兔!妳在哪儿?给我出来--」 这坊区的大街小巷,都可以听到扬满善那焦急又担忧的大嗓门。 兔兔可还想继续有脸住在这儿,于是赶紧出了门,找到这急得像个失了孩子的母亲般的扬满善。 「阿善,我在这儿,你不要乱叫啦!」兔兔赶紧挥手阻止他。 还未换下朝服的扬满善,急匆匆地冲了过来。「马的,妳去──」 剎那间,她以为正常的扬满善回来了。 可下一刻,他隐忍了脾气,又是那温柔劲。 他咳了几声,放轻声音说:「兔兔,妳去哪儿了?我很担心妳,以后不要这样乱跑。」 她看他涨红了一张脸,他是个只要心急就会红脸的人,他是真的很担心她才会急成这样。又看他慌得连朝服都顾不得换下,就这样满街乱窜地找她,忽然,她心软了。 「妳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喔,因为有些无聊,我来这儿打花牌,热闹热闹。」 听到她觉得寂寞,扬满善瞪着眼,深深地看她。 「剪纸用的纸,还有吗?」 兔兔摇头。「都剪完了,没时间买呢。」 「明日下朝,我替妳买去,妳要什么颜色,跟我说。」 兔兔愣愣的。「嗯,好。」 「花牌怎么打?」 「咦?」她疑惑的望向他。 扬满善走进了这户人家的园子。「我去看看。」 兔兔感到不好意思的说:「阿善,那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不能像在家里那样乱闯啊!」 「怕什么?我堂堂隆仁侯又不是采花贼。」他凶狠的说。 嘿,对别的女人,就没那温柔劲啦? 她跟在后头。「你要看花牌干嘛?男人打花牌很怪耶!」 「等我学会了。」他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我和妳打,随时随地都可以,妳就不会寂寞了。」 兔兔停下了脚步。心暖暖的,暖得让她差点儿热泪盈眶。 这男人知道吗?他不用勉强自己装那温柔细心的模样,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只要用最认真的表情,说出他真正想为她做的事,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让她觉得很幸福了。 可这男人就是粗心大意,根本觉察不出她的心思。 兔兔叹了口气,拉住了他,提醒道:「先跟你说,阿善,这是人家的家,里头全是未出嫁的闰女,你客气点,不要闹脾气,不要搞得我很没面子。」 扬满善一愣。「我会让妳没面子?」 「你乱发脾气,我能忍受,别人不见得能忍受。」 他哼了一声,隐忍着说:「我知道。」 扬满善与兔兔进了这邻居姑娘家的闺房。 这些未出嫁的姑娘家,很少出门会见男人,更从来没见过五官出色的男人。再加上扬满善身上这件托出他英挺身形的朝服,她们个个都看呆了。 扬满善脸一板,暗想:又来了! 这种似乎他脸上沾了狗屎似的专注视线,又黏到他脸上了。这种视线让他想发飙,他总觉得除了兔兔之外,任何人这般看他,都是在亵渎他! 他想发飙、他想扛了,兔兔就赶紧闪人........ 喔,因为有些寂寞,我在这儿打花牌,热闹热闹。 你客气点,不要闹脾气,不要搞得我很没面子。 想起她的话,他赶紧甩了甩头,挂上他练了很久的温和微笑。 他此行就是要来学花牌的,学了花牌以后,就可以和兔兔打,她也就不会寂寞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他不可以在这里乱发飙,让她以后无法在这小圈圈里立足。 堂堂隆仁侯为她牺牲至此,她应该要感到很荣幸才对! 「各位好。」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得出这么和气的话。「我能同妳们一块打花牌吗?」 兔兔接着说:「姐姐们,这是我家的主人,扬满善。他说想看看花牌如何打,妳们别见怪啊!」 扬满善刚进来时的脸硬得吓人,这些黄花闺女本还有些惊悸。可看他这暖暖的一笑,全都心花怒放了起来,赶紧自动让了位置,要扬满善坐上主位。 「啊!您就是那鼎鼎有名的隆仁侯扬满善吗?我爹爹常提起您呢!」其中有个姑娘的爹是在朝廷上做官的。 「我能叫你扬大哥吗?」另一个姑娘看似娇羞地喊起亲昵的称呼。「扬大哥您坐,坐这儿。」不等扬满善说好,马上就扬大哥来、扬大哥去。 「不不,扬大哥要坐这儿才好,这儿才是准赢的上位。」又来一个姑娘争着要抢他。 大胆一点的干脆用手去攀。「哥哥,别听她们的,坐我身边才好。我花牌强,若有不懂的,我能教你。」 接着,每个站娘都想挨在他身边。 扬满善的右手,攀了一个如花的女子。 「扬大哥,你功力如何?跟我说,我调教你一番后,包你日后准赢。」 他的左手,又巴上了一个似玉的姑娘。 「扬大哥,不如咱俩一组,定能把她们给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的!」 至于其他挨不到的,就急急地泡茶、送茶点,忙着讨好扬满善。 「欸,扬大哥,这是饶州特产的奇兰茶,我去给你泡一壸,你等等呵。」 「扬大哥、扬大哥,你喜欢吃糕点吗?我让我家仆役去买。」 「还去买?太花时间了。扬大哥刚下朝,肚子正饿着呢!这里的糕点就顶不错了。」 有的姑娘更得寸进尺,想喂他吃糕点。 「扬大哥,这儿有水晶饼,里头的冬瓜正甜呢!您吃吃看,来,啊──」 被挤到一旁的兔兔傻了眼。 她看到了扬满善射来的责怪眼神,两人用眼神对话着。 不是说她们没见过什么男人吗? 是没见过啊! 那怎么搞得每个都像青楼女子似的? 我........我也不知道。 兔兔这才发觉,撇开脾气不好的缺点,其实扬满善是多么的出色,能被这么多女人所注目。她也想起扬满善的副官常说,有很多大官的女儿,都想攀上扬满善这门亲事,可都被侯爷给「吼」掉了。 因为和他太亲近了,所以总以为伴在他身边、忍受他不好的一面,是她这一生的职责,甚至是权利。却往往忽略掉,其实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是这么渴望出身如此高贵、面貌身形皆出色夺目的隆仁侯。也因此,那天在宴席上,才会招惹到那文官的酸语,那个家伙只不过是因为嫉妒才会说出狠毒的话。 兔兔的心沉了下来。 如果、如果有一天,扬满善要娶亲了……..她会在哪儿呢? 她还能这样伴着他,喊他阿善阿善的喊一辈子吗? 见他被这么多女人给缠着,她才认清了这个事实。 论地位、论家世、论美貌、论谈吐,她好像都不会是那个会陪伴扬满善一辈子的人。 真讨厌........真讨厌这种失落的感觉。 她起了身,想要到外头去。这种被推拒在扬满善身边之外的感受,她不想要。 她刚跨出门坎,身后马上响起扬满善的声音。 「兔兔,妳去哪儿?」 她回头,眼睛红红的。 扬满善心一抽。他一边应付这群花痴女,一边注意兔兔很久了,她怎么会一个人静成这样、沉成这样?他会进来学花牌,就是想让她以后快快乐乐的,不是要让她这样耍自闭! 「来,来打花牌啊!」他好心急地说,甚至招手,要她来他身边。 兔兔看着他,还是有些却步。因为她发现平日都以姐妹相称的姑娘们,竟然一个个都用嫉恨的目光射杀她。 呜啊,女人的嫉妒心是非常恐怖的。 「可扬大哥,没位啦!」一个姑娘娇声说着。 「是啊是啊,咱们两两凑一组,没兔兔的份啦!」 「不说了,咱们快开始吧!先教扬大哥打完这一局,一会儿您留下来吃个便饭如何?」 之前还在明争暗斗的女人们,忽然全团结在一块,抵抗着与扬满善最亲近的兔兔,彷佛将她视为破坏自己婚姻幸福的情敌似的。 兔兔虽然制得了扬满善,但对外她可是只和气为贵的小兔子,她一点也不想闹起来。她摆摆手。「不了,阿善你和她们玩吧!我回去煮饭,你回来就可以--」 「不必。」扬满善打断她。「咱们今晚上馆子吃。」 扬满善是对着兔兔说的。不料其他女人竟然前仆后继的── 「吃馆子?好哇好哇,一块去,我知道棉桐大街上有很好的馆子........」 「大家打完花牌一块去吧!」 「我想吃饶州菜!」 兔兔愕然,她看到扬满善的拳头紧紧地握着,紧紧的、紧紧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捶桌子了。她在心中暗叫不妙。 他那张紧绷的脸好像在说:老子在说话,妳们插嘴个屁啊! 好姐姐们,妳们快闭嘴吧!有人要发飙啦!她只能默默暗祷。 扬满善仍在忍耐,他深深记得兔兔的警告。他咬着牙说:「抱歉,我只跟兔兔去吃。妳们,改日再约。」 在座一片哗然,失望的唉唉叫。 扬满善也不想打花牌了,起身便要离席。他向兔兔伸出手,认真地看着她。「兔兔,走吧!妳想吃什么,说。」 他那副在乎的表情,让兔兔很感动,眼眶又是一热。虽是命令的口气,可他总会想到她。 她也伸出手,想要去牵扬满善的大手........ 此时,后头传来一阵阵比浓醋还要酸的耳语。 「什么嘛!兔兔不是他的仆人而已吗?」 「呵,攀上这般好的主人,她以后有得神气了。」 「我告诉妳们,兔兔跟我说过她的家世........」 叽哩咕噜。接下来的耳语太过小声,兔兔听不到。 可她知道,她们会怎么说她。 「啊──这样还配得上扬大哥吗?」 听到这话,她脸色僵白,紧紧的揣着扬满善的手臂。 老天,她怎么会和这些女人玩在一起?相处那么久,她都不知道她们竟会这样看不起她…….. 她想赶紧离开,可是她拉不动扬满善。她回头一看,大惊。她再加把劲,要拉走扬满善。 「阿善,我们快走吧!我好饿,我们快去吃馆子吧!」她可怜兮兮的催促着。 可扬满善无动于衷,那张脸看起来,显然是在盛怒中。 他最恨、最恨别人拿兔兔的身世开刀。 他猛地一转身,那张如阎王般的脸,瞬间让那些女人吓得花容失色。 方才那温柔和气的扬满善跑去哪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跨步,一抬手── 首先,一张桌子从姑娘家的闺房飞出去。 接着是珠宝盒、妆台、盆架、椅子........能丢能砸的,通通逃不过他的魔手。 最后是震天一吼。「敢再这样说兔兔,老子杀妳全家!」 屋子静了一阵。 之后,闻声赶来的家仆护院,只见一只老虎揣着一只遮着羞红的脸的小兔子,气冲冲的离开,没人敢上前去拦他。 好几天没大吼大叫的扬满善,破功。 第五章 在前往棉桐大街的馆子的路途上,扬满善在马车上大吼。 「妳会不会看人啊?交了这群肤浅势利、会拿妳的身世开刀的女人当朋友!」老虎咆哮。 「我........我们只是玩玩花牌的牌友。」小兔子难得畏缩。 「妳在里头简直是被生吞活剥!」老虎一发威,就没完没了。 「没生吞活剥那么严重啦……..」小兔子只能摸摸鼻子,乖乖被训话。 「妳给我老实说,平常她们是不是这么欺负妳?」 「没有欺负,只是不会被特别注意就是了,我这么微小……..」 「不准这么说!说什么微小,妳哪会微小。」她又这么说自己! 「好啦……..」 「真是怪事,平常妳都会欺负我,可到了该保护自己的时候,妳倒真像只小兔子。」 「别念了,好吗?」她发现他念起人来,功力也不弱啊!他说得不累,她听得都累了。可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她也不敢大声念回去。 「以后不准再跟她们往来!知道吗?」 「我知道啦。」小兔子搓搓手。「干嘛这样吼,你之前不是很温柔吗?瞧,刚刚把人家的家具全摔坏了,又要准备一笔钱赔人。」 扬满善还在气头上,根本装不了之前的温柔劲。他生气时,总是口不择言。 他大骂:「我温柔?我根本不温柔!」 「啊?」 「我温柔要是能骗得了妳,那也就算了,偏偏惹来这些莺莺燕燕,真是糟糕透顶。」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他的温柔只为兔兔而生,偏偏也错用在那些肤浅的女人身上,给他招来这么多烂桃花,甚至还让兔兔受到伤害。 真正是糟糕透顶! 但他这种口气,这种言词,听在一个本就心思敏锐,又刚被伤害过、被念过、心情正低落的女孩心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骗我?」她疑惑了。「所以说,你的温柔是........装出来的?」 「对!怎样?」既然都破功了,扬满善倒是坦承得很爽快。「妳下一句是不是要说:『难怪,牛牵到哪里都还是牛』?」 兔兔沉着脸。「你耍我?」 「耍妳?真要耍,还耍不过妳!」她根本一点也没被他的温柔感动。她太了解他了,说骗骗不倒,说耍也耍不了,徒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 「你不是想要改变,而只是想........耍我?」兔兔又问。 「妳问那么多次干嘛。.」 她坚持要答案。「你只是想耍我?」 骗骗骗,耍耍耍!这女人是怎样?他对她的付出在她眼里看来,就这么不堪入目吗?好哇!既然她认为他是在耍她,那就当他真是在耍她好了! 「对!对!我想耍妳,我想骗妳,我想看妳上当的蠢样子,好消消我老被妳压在屁股下的乌气。怎样?我这么说妳高兴了吧?啊?」扬满善一怒,又说了难听的气话。 兔兔愣愣地看他。她开口,声音哽咽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扬满善一震,看到她的眼睛红了。他再冲,这时候也说不出话了。 奇怪,平时斗嘴,她都可以把他的气话当耳边风,可这次怎么好像........听到心坎里去了?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很喜欢看兔兔的笑,可眼前这个笑,不知为何,却让他觉得好难过。 「我好天真,你怎么会为我改变呢?」她自嘲道。 原来如此,他之所以对她那么温柔,并不是因为想改变他们这种总是吵吵闹闹的关系。而她竟然把他的温柔当真,还以为这些改变都是为了她。 他怎么可能会为她改变呢?这种改变,应该是为了他以后的妻子。 她这种孤女,这种下等的仆人,怎么可能当他的妻子? 她讨厌、真讨厌,讨厌自己的天真! 想着,一行泪水滑到了颊上,被她眼前的男人瞧见了。 扬满善僵住。身体、心里的那种痛楚,就像是冷不防被人轰了一记铁棍。 她赶紧擦掉泪水,转过身窝在窗边角落,状似看着窗外风景。 其实是一直掉泪、掉泪........ 看她这样,扬满善根本没气了。「呃,兔兔........」他伸手,想把她拉过来。 可拉她过来做什么,他敢抱她吗? 他还在犹豫,兔兔已把他的手轻推开。 「我知道了。」她沙哑地说:「你只会为你未来的妻子改变。」 扬满善一愣。「妳说什么啊?」未来的妻子?啥啊? 「你那些把戏,留着以后再用吧!」 「喂,和兔兔──」他想辩驳什么,但她马上摀住耳朵,摆明不想听他说话。 他觉得她在闹脾气,便想拉下她的手,可一碰到她的身体,他瞬间僵住了。 兔兔在发抖,她哭到发抖。哭得那么伤心,又想忍着声音,所以痛苦到不断发抖。 扬满善缓缓放下手,不碰她了。他也走到窗边角落,别过头看着窗外。 即使他变温柔,也拉不近两人的关系。 他到底该怎么做? 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 又有士侯派的官员想对戍州、荒州等边境用兵。他们主张招募民间兵丁与粮食资源,如此即可减轻朝廷负担,却从没想过此举将会扰民到何种程度。 扬满善最恨这种荒唐自大的家伙。都是这些人,害兔兔没有家的! 如果她有家、有家人,她就不会委身在他这个脾气不好、总害她伤心难过的烂人身边。 于是,那一天,他连杀了两名主战的官员,用力捏碎他们的黑心,掐断他们的咽喉,那狰狞的表情只差没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连平日看惯这种血腥场面的宦官都不禁胆寒。总觉得今日隆仁侯杀人的劲道特别狠戾,就像野兽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杀生,而是单纯为了杀生而杀生。 像隆仁侯这种平时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人,一旦板起脸、安静地不说一句话,憋着满腔怒气不知何时爆发,便又显得特别教人恐惧害怕。 宦官打理妥当后,扬满善便出了宫,马车在宫门外候着,要载他下求如山。 「扬横班。」忽然,有人从后头叫住他。 扬满善寒着脸,看着来人。他哼笑。「你不是早贬到穷州了吗?」 来人便是那总是挂着春风微笑的乐丰侯杭悦离。 即使扬满善的表情不屑,杭悦离还是微笑。「还有些事没办好,朝里的人不肯放过我。下旬月才会动身吧。」 「为了帮那些穷人而被贬成七品小官,亏你还笑得出,不容易。」扬满善继续往前走。 「我方才都看到了。」杭悦离突然这么说。 扬满善睁大眼,瞪他。 「原来近日士侯派官员,全是这样消失的。」 扬满善不说话。 「即使你有太后靠着,也不可大意。」杭脱离的脸上仍挂着不变的微笑,让人瞧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你想说什么?」扬满善低吼着。 「士侯派不会放过你。当朝太后善变,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知哪一天会出卖你,自己要当心。」 「马的,我还需要你这七品小官替我担心?」扬满善骂:「你先想好去穷州有没有饭好吃吧!」 「谢谢,我会的。」杭悦离还是笑。 神奇的,看着他笑,连扬满善这种人都生不太起气来。 扬满善不看他。「我杀这些走狗不是讨那虚名。最后他们要怎么清算我,我早有准备。」 「我明白。」杭悦离说:「看你杀人的模样,像是在复仇。」 扬满善哼着。「我倒是被你瞧得一清二楚嘛!笑面虎。」他指指马车,问杭悦离:「一块下山吧!你老是把薪俸布施给穷人,穷得连去穷州的盘缠都没有,养不起马车吧?」 「正是。」杭悦离笑答。 两人坐上了马车,一块下山。 车上,杭脱离问:「扬横班近日是否有心事?」 「没什么。」扬满善懒懒地说。 「那心事压得你连脾气都不好发起来了。」 扬满善静了一会儿。半响,他才说:「要是我能像你,对人都和和气气的,该有多好。」 杭悦离没说话,只是静静听他说。 「我这脾气,总把人给驱得远远的。」扬满善看着窗外,幽幽地说:「陌生人如此,仆人如此,家人如此。就连自己最在意的人,也是如此。」 他想起兔兔哭得发抖的样子,又说:「有时,我真恨自己这性子。」 杭悦离笑了几声。 扬满善皱眉,瞪他。「你笑什么?」 杭悦离说:「很多人看不起我。但是,总碍于我这侯爵的身分,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的。」 虽然与方才的话题没什么关系,但扬满善还是回应了一句。「哼,虚伪。」 「只有扬横班,是个敢明目张胆看我不起的人。」 「看不起就看不起,有啥好遮掩的?」扬满善扯着大嗓门说:「我看不起你,是因为你都不会同那些王八羔子争,去争一个公道,争一个天理,就只是默默地让他们践踏。」 杭悦离笑说:「我便是欣赏你的坦率。」 「不说实话,还做什么人呢!」扬满善手一挥,率性的说。 「这就对了,扬横班。」 「什么?」扬满善一愣。 「有时对人,尤其是自己心爱、重视的人........」杭悦离极为认真地说:「就是要坦率,要说实话。」 扬满善瞪大眼。 「方才扬横班说了那些丧气话,想必是你一直没向你重视的人说实话,没说出心里的实话。」 扬满善忽然觉得不自在了。「实话?要说什么实话?」 他能说吗?像他这种人,真的有资格对兔兔说,他喜欢她,请她永远永远留在他身边吗? 扬满善沉着脸,突然又没了精神。 「那就得看你自己的真心了。」杭悦离笑了笑,倾身提醒前座的马仗,要在此地停车。 可马车停下后,他开了门。「离家不远了,我走回去就好。」他对扬满善笑说:「扬横班,真心最重要,希望可以尽快听到你与那位兔兔小姐的喜讯。即使我人在穷州,也会特地捎来我对你们的祝福。」 扬满善哼了声,也笑了。他揍了杭悦离的肩窝一拳。「马的,不要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请想想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他向扬满善作揖。「告辞。」 杭悦离下了车,马车继续往家的方向驶去。 扬满善又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不断响着方才杭悦离说的那些话。 真心……..他的真心是…….. ※※※ 兔兔准备好了晚餐,就将自己锁在房里,闷着头做些女红,剪剪纸。 已经有十天没和扬满善一块吃饭,一块说说话了。她只是将晚餐摆在外头,让他回来时不致饿了肚子。 这是一个仆人基本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好。 这算是与他打冷战吧?没想到他俩打起冷战来,还挺有默契的。她不想见到扬满善,扬满善也如她所愿的不让她见到他。就这样过了十天........以后,则是一辈子。 想到一辈子,兔兔的眼眶热了起来。真要一辈子吗?她害怕。 可她马上骂自己--一辈子就一辈子!难不成妳真以为他会喜欢妳? 他不过是因为仆人都跑了,只有我留下来陪他,才会以为我们很亲! 那种亲,绝对不是、不是........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亲。 但不可否认,兔兔却很想要、很想要,这种你爱我、我爱你的亲........ 我喜欢你,阿善。 她多想这么告诉他。但她真的不知道,扬满善的心里是否有留下一个位置,让她放下这句话。而她又有什么资格,要他的心上留下这个珍贵的位置? 她不知道,即便她号称是最了解他的人,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哽咽了一声,放下了手边的活儿,趴在桌上,让眼泪被吸进袖子里。 他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理她吧!或许,心里那个「喜欢、喜欢、喜欢你!」的声音,会随着时间,慢慢地变淡、消音........ 等这个声音没了,她就不会这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心也不会那么痛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像是要将门拆散的巨大声响。 砰--砰-- 会这样敲门的,没有别人,除了扬满善。 兔兔抬起身,泪眼汪汪地看着继续砰砰响的门。天晓得,她竟然会这么想念这个拍门声。 还有那声粗鲁的吼叫:「兔兔!兔兔!开门--」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很想回应他。可最后她只说:「晚餐都备在桌上了,你自己吃就好。」 扬满善没放弃,继绩拍门。「妳开门,我要妳开门。」 「开斗干嘛?」 「快开门,否则我把妳的门给拆了!」 兔兔绞着手,最后还是起身,去开了门。她告诉自己,她只是看这门可怜,都快被拆散了,再也经不起那个粗鲁鬼的凌虐,只好打开。 她不是、绝不是........期待再看到那个男人,才去开门的。 她开了门,扬满善巨大的影子马上笼罩着她。 「你做什么?」她泠冷地问:「饭菜都备在桌上,快去吃啊。」 扬满善瞪着她的脸,瞪得认真。 兔兔紧张了。「干........干嘛?」 他一急,口气就凶。「妳干嘛哭?」 她倒抽一口气,赶紧背过身。「我才没哭。是缝衣缝太久,眼睛累........」 他走了进来,把门关上。 兔兔抹了抹眼,又转回身去面对他。她想他会来找她,或许是要请她帮忙脱下朝服,这是仆人每日该做的事。 「我帮你更衣。」她说。 但他却摆手阻止。「等一下。」 她停下了动作,幽幽地问:「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她有点心惊,扬满善的脸比平常还要严肃正经。这样的表情,好像跟往常不一样,他若想和好,他的表情应该是软的才对。 扬满善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大太大的问题了。」 兔兔的呼吸一窒。 「有........有吗?」她吞吞吐吐,想逃避。 「有,绝对有。」扬满善斩钉截铁,步步向她逼近。 「有问题又如何?」她后退。「又不影响咱们俩........」 「错!影响可大了!」他更肯定地说:「这问题搞得我很难受,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她紧张兮兮的望向他。 「把问题根除!」像下定了决心般,他吼出这一句。 兔兔瞠大眼,呼息急促。「你、你要赶我走吗?」 如果,她就是他的问题根源,就是她的存在让他每天难受,那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离开........ 扬满善不回话。 兔兔的心陡地一落。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来到角落的橱柜。「我整理好行李就走。」 「马的,我有叫妳走吗?」扬满善凶她。 「不然你要怎么样?」她仍不敢转过身,就怕转过身,看到的是他嫌恶她的嘴脸。 可扬满善却说:「妳转过来,兔兔。」 见她没反应,他再加重声音。「我叫妳转过来,兔兔!」 「转过去干嘛?」她沙哑地说:「要我看你讨厌我的嘴脸吗?」 「妳给我转过来!」他再吼。 她深吸口气,猛地转过身,有些失了理智的大叫。 「你到底要我怎--」可当她看到扬满善的表情,她就气弱了。「样........」尾音越来越小。 从来没有。扬满善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这么深刻的、珍惜的注视过她。 他那双平日总是炯炯有神的眼,此刻竟充满了一种,她很陌生的情愫。 情愫........那是什么样的情愫?兔兔不敢细想。 她继续倔强道:「好、好了,我转过来了,你到底要我怎样?」 扬满善说:「妳好好看着我。」 「看着你干嘛?」 扬满善不回话,直接用操作表示-- 他解开了玉制的腰带,他脱了朝服的外袍,他扒了贴身的绸衣,露出了他那古铜色的精壮胸腹。 一、二、三、四、五、六…….. 六块。他有六块像小山丘一样突起的腹肌。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扬满善裸露的腹肌。她知道他很壮,可从没想过他的身材可以这么健美、这么好........ 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裤子。 兔兔傻眼,接着才哇哇大叫。 「你、你干什么啦?」她爆红着脸,赶紧摀着眼。 扬满善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遮着眼。 「兔兔,我要妳好好看我!」说着,他挺起他那傲人的胸腹,一片烘热与男性的阳刚气息,直往她的脸逼近。 「哇--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她继续怪叫,挣扎着。 可他觉得自己脱得还不够彻底,另一手伸了下去,猛地一扯,就把裤子给扯掉了。 兔兔的眼顺着往下一看,看到了那雄伟的男性风景........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扬满善见她不挣扎了,便放开她。 他看着她,认真的说:「我们之间,有太大的问题。那个问题就是,我们都不坦白。」 兔兔抬起头,呆呆地看扬满善的眼。 「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他张开了手臂,那是一个要抱人的动作。「就是坦诚相对。」 他的眼神很柔,那柔和他上回的温柔不一样,这回不是做作,她感觉得到,这柔是顺着他的本性而发的。 不过,他说要坦诚相对。这坦........也太坦了吧…….. 「妳知道什么情况下,男人会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吗?」扬满善问。 兔兔直接的回答。「色字当头?」 「他奶奶地!老子是这种人吗?」一句粗话又爆了出来。发现自己失控,扬满善赶紧调整气息。「不要把我想成凡夫俗子,我可是堂堂隆仁侯。」他认真地说:「男人会在他的女人面前脱光衣服,理由很简单,就跟女人会在男人面前脱衣服的道理一样。」 「什么啊?」绕口令啊? 「听着。」扬满善说:「妳是个好姑娘,难道妳会在一个妳没感觉、不喜欢的男人面前,全身脱光光吗?」 「当然不会!」 「没错!我堂堂隆仁侯也不会。」 兔兔一愣。她好像........听懂了什么。 男人在女人面前全身脱光光,道理很简单。是因为他对这个女人有感觉,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 真的是这样吗? 扬满善又说:「除此之外,我绝不会在别的女人面前脱衣服,因为我对其他女人都没感觉,我这一生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 先前的害羞、呆傻,全消退了。兔兔的眼前模糊了一片,没想到,高兴也会让人想哭。 扬满善张着要抱人的手,又向兔兔催促。「如果妳对我也是这种感觉,妳也不用多说什么,就过来抱我,我们一块解决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兔兔就埋头冲进了他的怀抱里。这一撞,差点儿让扬满善岔了气。 可他感觉得到,她正紧紧的抱着他,紧紧、紧紧的........ 这就是答案。 忽然,他觉得肚子湿湿的。他低头,发现怀里的人儿哭得稀里哗啦。 「妳、妳干嘛哭?」他惊讶。他最不喜欢看她哭了,搞得他的心彷佛被揪紧般,很难受。 她还是哭着,什么都不说,只是流泪。 「兔兔,妳说话啊!」 兔兔抬头,泪眼汪汪的看他。「我喜欢你,阿善!」 扬满善全身僵硬。这话,好听到让他全身僵硬。 「妳、妳再说一次,兔兔,再说........」 她豁出去了。「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最喜欢阿善了!」 快乐,涨得他胸口满满的。他吼了一声,想要狂吻她,可她太矮小了,他只好将她抱起来,然后对准她的小嘴,猛烈地搂获她、深入她-- 兔兔初经此事,对他的热情有些畏惧,想要逃开,但他不许,一只手紧箍着她的脖颈,霸道地将她压向他。他的力道虽然强硬,却也小心翼翼、温柔备至的呵护着怯生生的她。 忽然,兔兔一愣,她喘着气说:「阿善,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我........」 扬满善邪气的一笑,大手揽住她的小腰臀,就往他的膀下磨蹭。 「是这个吗?嗯?」他的喘息浓重。 她红着脸点头。 「想不想要?」他低哑地问:「想要,我就给妳,全部给妳,兔兔,我整个人都是妳的。」 兔兔思考了很久。最后,她的答案是........ 伏下头,亲吻了他的锁骨........ 他怒吼一声,连忙将兔兔给带上了床。 那夜,满室的春意。 第六章 那一晚的意义,非比寻常。 兔兔与扬满善因此确定了彼此的心意--虽然没有明说。 从那之后,他们架也没有少吵,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解决争吵的最好办法。 尤其是对扬满善这个总是能把问题搞得越来越严重的家伙来说,这个办法更是好用极了。 就好比这天,扬满善下朝回来,身上又是那为了掩盖某种气味的蔷薇露香。 兔兔插腰,怒道:「我不懂!你既然没有去妓院,你身上这女人味道到底是怎么来的?别跟我说你爱擦香露了。」 他深吸口气。「今天踩到狗屎了,总不能满身狗屎味的上朝去吧?」 她嗤了一声。「我不信。」 他也哼了一声。「不然妳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搞清楚你这味道到底是怎么来的?」 「妳想找我吵架吗?」 「也不想,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擦蔷薇露。」不是她多心,而是他真的很怪。 「我先声明,我绝不是去妓馆。」 「我知道你不是去妓馆,但我就是要知道为什么。」 经过那晚的经验,她知道这个总是每天准时回到家的男人,是不可能有时间去妓馆的。像他欲念这么强烈的家伙,怎么可能十分钟就完事了? 扬满善板着脸瞪她,兔兔也不甘示弱。 他平时什么话都会和她说的,她不懂为何就是这件事,他始终不肯坦白。 尤其是这个月开始,他身上有这香味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教人无法不在意。总不会每天都那么衰,踩到狗屎? 两人持续对峙。忽然,扬满善大怒一声,扬起了双手。 外人看到这幕场景,一定会以为这粗壮的男人要打人了,赶紧要那可怜的小兔子逃跑,以免被家暴。 可扬满善只是........很迅速地脱光了衣服。 她看傻了眼。「你干什么啊!」 他把兔兔给抱个满怀。「我们来解决问题!」 「解决就解决,脱衣服干嘛?」 「不脱衣服,我们无法解决。」 说着,大熊就把小兔子给拐上床。小兔子还保持着理性,蹦蹦跳跳的想要挣扎。 「我们不能好好说吗──哇,别脱我衣服。」 「我会好好说。」扬满善邪笑。「在床上跟妳好好说。」 她还想反驳。「你、你起来,不要脱我衣……..呜……..」 他不给机会了,直接用嘴堵住她。 在平地上,扬满善的嘴快不过兔兔。但在床上的话…….. 他有信心,可以用高潮的快乐,让这只小兔子不但说不出话,更会忘了很多很多的烦恼…….. ※※※ 又有一次,快过新年了,家里要布置一些剪纸与花卉。 兔兔开心的用红纸剪了许多吉祥讨喜的花样,比如八娃娃喜花、富贵平安、吉庆有余、鸳鸯戏荷等等。 她也买了菊花,她尤其偏爱红色的菊花,这可是饶州的新品种,虽然昂贵,但是摆在家里就显得喜气热闹。 可是,从不在意家饰的扬满善,竟难得的发表了意见──不好的意见。 「不要红色的菊花,行吗?」扬满善端着茶盅,一边端详着花几上的花,郁郁地说。 正在挪移花瓶位置的兔兔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 「你怎么了?」她走上前去,踮脚摸摸他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啊?脸色不太好看耶!」 扬满善盯着她。「别用红色的,行吗?」 「不用红色?可新春就是要把家里摆得满满的都是红色啊!」 「我不喜欢红色。」 她认真地打量他。「你很奇怪喔!阿善。」 「什么?」他有些紧张,觉得兔兔好像想看穿他,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头。 「你以前都不会干涉我布置家里的。」只会在她皱着眉头、愁着超出预算该怎么办的时候,拿出更多更多的钱催她去买她想要的东西。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不喜欢红色。」他强硬的说。 「干嘛?红色会让你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吗?」她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脸色一变。 「马的,才没有,我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他赶忙说。 兔兔更靠近他,瞇着眼细看他。「阿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跟我说啊?」 他马上大吼。「没有!」 她吓了一大跳。「没有就没有,吼那么大声干嘛?」 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转移话题。「兔兔,我说,黄色的也不错。喏,这些银票拿去,再去买一批黄的来。」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金黄色的当然好啊!可今年康州寒害,黄菊都死光了,有钱也买不到。」 「那白色的呢?白色也不错啊!去买白色的。」 「喂!你家死人啊?」他是哪根筋不对劲啊?哪有人大过年的会把家里弄得一片惨白。 「这跟我家死不死人有啥关系?」 「死了人的家里才搞白色的菊花!拜托--」她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扬满善呼口气。「那能不能用别的花?金色的牡丹也不错,如何?」他试着好声好气要求。 「阿善,你真的好怪喔!」兔兔不让步。「我就要菊花。」 「兔兔!」他恼了。 「不然你跟我老实说,你干嘛讨厌红色?」 他瞪裂了眼,很像年画里的年兽。 「你说啊!」 他突然大吼一声,双手扬起-- 「耶?」不会吧?兔兔心里暗叫不妙。 果然,扬满善又用夸张的速度,把自己的衣服给脱了。 「我们来解决问题!兔兔。」他贲起的肌肉迎向她。「过来!」 她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好几步。 「拜、拜托,不过是讨论花嘛!没什么问题要解决的。」 「不,兔兔,妳过来。我们之间有问题要好好解决。」 「我不要!」拜托!还有好多事没做,要是被这性欲强大的家伙攫住,他们这个年就不必过了。 兔兔逃到门边,都把门打开了,脚正要跨出门坎........ 但可怜的小兔子,嘴巴可能快得过大熊,可身手怎么能比呢?她被抱了回去,门又被紧紧地关上了。 扬满善扒光了兔兔的衣服,急躁地找着可以躺下的地方。最后,他发现那张大桌正适合,他轻轻地将兔兔给放上去........ 「哇──」忽然,兔兔大叫。 他心一紧。「怎么了?兔兔。」他已特意放轻手脚了,可还是太粗鲁了吗? 「桌子好冰!」她抱怨。 「傻孩子。」他温柔地一笑,抱起兔兔,自己坐上椅子,让她骑在他粗健的腰上。「那妳在我上面。」他呼吸浓浊。 「一定要在这里吗?」兔兔脸红。这是吃饭的地方耶。 他火热的唇已逼上了她的颊边。「对,要在这里,以后吃饭,我们都要想到曾在这儿亲热过……..」 说完,他箍住她的小腰肾,缓慢却紧紧地往自己的膀下压。他听到她舒服的呻吟与喘气声,便放下心来。 这小兔子,终于忘了要逼问他为何讨厌红色的事。 于是,他的健腰扭摇得更是厉害,要给这小兔子更多更多的自己........ ※※※ 除夕那天,正午时官员们就纷纷下朝回家,好赶上晚上的年夜饭与祭祖活动。 扬满善面色阴沉,快步走向马车,双眼就像鹰一样,狠准地盯着一位士侯派的官员上了马车。 「侯爷。」扬满善的副官迎向他,并替他开门。 他撩起袍子,坐上车。「你不必跟来,回去,跟兔兔说我半个时辰后回家。」 「午饭要用吗?」 「不用。」 「好。」副官转身要走。 「等等。」扬满善又赶紧叫住他,但眼睛还是瞥向别处,像在监视着什么。他说:「跟她说我定会回去陪她午睡,叫她不要乱操心。」 「欸,好的。」副官应了声,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扬满善催促着马仗。「跟上前面那辆车,快。」 马伏应声,快速驾车追上。 车上,扬满善阴郁着脸,紧紧盯着前头那辆华丽的马车。那马车一走上街道,百姓皆退避三尺,不敢直视。 扬满善嗤了一声。这些文官,只会用无用的繁文缛节装饰自己的身价,用百姓的畏惧来堆砌自己的成就感,肚子里却没有半点仁心,依然是「出兵出兵」的乱喊一阵,圣贤书都白读了。 这种人,不如全死了好! 他握紧拳头,急躁地想快点找到空隙,把这家伙除掉。想到这家伙今早竟大言不惭地喊说「不出兵,就愧对全禁国百姓」?!哼,他们不过是想要藉这乱事大捞油水罢了。 其实,上头并没有下这道命令,说要除掉这名官员。 是他自己擅作主张。就像上旬月时那几回一样,他杀了那些人,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 自从那一夜,兔兔的人完全属于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那份恨意,是越来越强烈了。 兔兔总是在夜里抹眼泪,因为想家、想家人。 即使那一夜,他给了她那么多欢愉、那么多爱,她还是趁着半夜,窝在角落抹眼泪。她以为他睡了,不会发现的,可他还是看到了。 他想着那晚他们的对话…….. 「妳哭什么?!」 「阿善,你、你没睡啊?」 「妳为什么哭?身体痛吗?」 「不是,我知道阿善很小心了,我知道。」 「那妳到底哭什么,嗯?」 「我、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父母亲还活着,知道我也可以过得这么幸福,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他们会不会庆幸,庆幸他们有把我生下来,来感受这一刻的幸福?」 「会的,一定会的,兔兔!」 扬满善看着自己的手,站过许多血腥的手。 他的大手握着、放开、握着、放开........ 「会的,一定会的,兔兔。」他自言自语。「妳父母亲若是知道那些引发战争的家伙,一天比一天少了,也一定会高兴地流泪。」 那文官的马车转入了偏僻的巷弄中。正如扬满善近日打听到的状况一样,这色鬼养了个清倌儿,要进妓馆都会从后门的巷弄进去,以兔被人认出,而失了体面。这里人烟稀少,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扬满善要车夫停车,他下了车,寒着脸,徒步跟上去-- 我很幸福,阿善。 我父母知道我那么幸福,一定很高兴的。 只要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和和平平的,我喜欢的人不再离开我,我........就不会寂寞了。 兔兔的声音在他的心田里响着。响着、响着,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还没完,还没完,我还要、还要-- 杀人。 即使,那红色、那血腥味让他恶心得想吐,他也不会放弃这个目标! ※※※ 在那僻陋的小巷里,躺了两个人。车夫模样的人昏死在那儿,另一人则躺在血泊中,趋近一看,他那左胸被挖空的模样会教人大骇。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呕吐的声音。 那里有个水缸,只见一个穿着朝服的汉子,一边干呕着,一边往水缸里猛洗着手,那洗手的劲道好像要把自己的手剥去一层皮才罢休。 扬满善有些无措。 他不懂。他以为自己是个惯于见血的人了,可为什么近日见到了红色、闻到了血腥味,竟会起那么大的反应? 又想吐。他气得大吼:「马的!该死!该死!」自己这虚弱的模样简直就是娘儿们! 是杀人杀太多了?格老子地,他可是堂堂武侯,武侯不动刀杀人,还当什么武侯?! 他想不通、想不通--该死!他想不通! 「这人,可不是扬横班吗?」忽然,后头来了人,这么说。 扬满善大惊,瞪着眼看。「你是谁?!」 他打量着那人,是个年轻的家伙,穿着中阶军官的官服。他笑得很诚恳,似乎想教人放下戒备,可扬满善的直觉是,他不喜欢这人。 那人微笑回答:「下官怀沙,任职三衙,恰巧经过此地。」 说完,他上前要扶起扬满善,并递上一条巾子,要让他擦擦狼狈的脸。 扬满善甩开他的手,不领情。他强撑着站起,挺直腰杆,不教对方看出他的异样。 「你在这做什么?」扬满善没好气地问。 「我说过了,扬横班。」怀沙好脾气地说:「我恰巧经过此地........」他的笑眼藏着很深的东西。「恰巧,碰见了您方才做的事。」 扬满善不动声色。「你想怎样?」 「横班别误会,咱们是同一派的,我自个儿也看不惯士侯派那些好战份子的作为。」怀沙摆摆手。 扬满善哼了一声,调头要走。 身后的怀沙又说:「请间,之前宫里那些案子,也是横班促成的?」 扬满善怒了,他回头低吼:「别学那些文官,迂迂回回的!你想说都是我干的就直说,老子也不怕你上朝告我!」 「横班息怒。怀沙作揖。「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扬满善挥手。「滚回家去过年吧!」 怀沙笑着看他。 他瞪大眼。「马的,你笑什么?」那笑,让人有些毛。 怀沙说:「听说横班,收养了一个孤女。」 扬满善吸了口气。 「本是当作仆佣,可如今却亲如家人。」怀沙轻描淡写地说:「横班很重视她吧?」 「马的!」扬满善一把抓住怀沙的领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官只是想提醒……..」怀沙仍是笑。「再杀下去,小心被自己在乎的人知道您的真面目。」 扬满善一震。 「您想,一个乖巧天真的姑娘家,会怎么看待滥杀生命的人?」 扬满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您真的好到,让她可以忽略掉您那双满是血腥的手吗?」 听到他的这些话,扬满善有些恍然。 「即使您那么做的初衷,可能是为了她,但这可是杀人啊。」 扬满善懂了。他知道自己那杀人的不安,是从何而来的了。 原来,是害怕。 害怕兔兔哪一天知道了,他身上的蔷薇露其实是要掩盖那恶臭的血腥味;害怕她哪一天知道了,她最喜欢的颜色,其实就跟那些人的血一样........一样是红的。那红,还曾经沾满他的手,他抚摸她身躯的手........ 他的心,紧得不能再紧。 他害怕,他没有自信,他已经是个很糟的家伙了,如果再让兔兔发现这事实,她,她,她........ 到底会怎么看他?! 他才刚拥有她,他的占有欲强大,绝对无法忍受她讨厌他、背弃他。 如果连她也背弃他,他扬满善的人生还剩什么? 「够了!」扬满善推开怀沙。他吼:「要是谁敢乱说,我就把他那家子的舌头都给割了!」 吼完,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巷弄。 怀沙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笑得胸有成竹,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傍晚,扬满善坐在饭桌上,静静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兔兔。 每端进一道菜,兔兔就会开心地向扬满善介绍。 「阿善,瞧,这三黄油鸡的肉多可口。」 扬满善牵牵嘴角。「嗯,是啊。」 兔兔不放弃,又去厨房端菜。 「阿善,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做的荷包里肌,吃了我们今年就会很有钱喔!」 扬满善笑。「做得很漂亮。」 她嘟嘴,心里想:不对不对,这不是平常的阿善! 她又咚咚咚跑回厨房,一次端回三个大盘子。 扬满善想起身帮她,兔兔猛摇头。「你给我坐下!」 他郁郁地坐下。 兔兔一道道上菜。「来来来,吉祥的春年大乌参、牡丹虾仁,还有你最爱的椒麻鸡。这些年菜我可是想了很久,练了很多次才做出来的喔!我很厉害吧?你上哪儿找这么厉害的小佣人啊?阿善?」 兔兔等着他的回应。 他抬起头,轻轻地笑。「是啊,兔兔最厉害了。」 兔兔惨叫了一声。 他吃一惊。「怎么了?」 她走上前去,猛扯扬满善的脸皮。「你不是阿善、你不是阿华!」 「哇啊!痛痛痛--马的,妳干什么啊--」扬满善终于凶了起来。 「如果你真是阿善,刚刚一定会说:他奶奶地,这么自大,小心走路踩到坑,摔得狗吃屎。」 「天,老子夸妳也要被妳骂?」 「你瞧!这才是阿喜!」见平常脾气坏的阿善回来了,兔兔松了口气。「方才那无精打采的家伙,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 扬满善一愣,发现自己的无措不安表现得太明显了。他赶紧再装凶。「该死,过年过节的,别咒老子!」 兔兔嘿嘿笑着。 扬满善深深地看着她。他低头,挥挥手。「吃饭吧!兔兔,妳辛苦了。这些菜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兔兔沉下脸。那说话的语调,又不是平常的阿善了。 他一定有心事,一定有! 下午他回来时,她正在午睡。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忽然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抱住,回头一看,只见扬满善依偎在身边,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边。那时她只觉得幸福、只觉得温暖。这时细想起来,才觉得那拥抱的力道有些诡异。 可过年过节的,她也不想逼问他什么,免得让他想到更讨厌的事,又被那阴郁纠缠不清。 两人坐下来,一块吃这团圆的除夕饭--就他们两人。 一坐定,兔兔还没吃上几口,就忙着给扬满善夹菜。 「阿善,你吃吃这荷包里肌,我第一次做呢!给我些意见吧!」 「来来,阿善,多吃些虾仁,冷了就不好吃喔!」 「椒麻鸡、椒麻鸡,我最拿手的椒麻鸡,你一定要吃的啦!」 她为了逗他开心,甚至豁出去了,大刺刺地说:「我告诉你喔!阿善。」她眨眨眼。「卖乌参的老板告诉我,男人吃了这个,晚上可是会让人睡不着觉的。你不觉得正适合你吗?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笑到验都红了。没想到自己也可以说这么色的话。 可扬满善还是那一副沉默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觉得有些尴尬,不笑了。 「吃饭吃饭!」她叫,埋头猛扒饭。 扬满善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 他伸出双手。「兔兔,妳过来。」 她倒吸一口气,不、不……..不会吧?他还没吃乌参,就想先试试看自己的能耐吗? 「先吃饭吧!阿善……..」 「妳过来。」他仍坚持。「我想抱抱妳,兔兔。」 兔兔怀疑,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抱抱她吗? 不过,她只求扬满善开心就好,于是就顺着他,怯怯地走过去。 扬满善马上将她抱个满怀,手上的力道不断加紧、加重,好像在怕有什么东西会将两人分开似的。抚摸她的厚重双手,更是一下下结实地将他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肌肤上,让她舒服得想呻吟。 却也让她........感觉到他的不安、他的无助。 他从来不曾这样过,她一定得问个清楚。 「阿、阿善,你……..」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说话。「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不要什么都不──」 可扬满善依然霸道地不给她机会,热烫的唇马上逼了过来,撬开她的小嘴,将他全然的爱深入其中。他用力地吻她,吻到最后,兔兔都虚软无力了,而扬满善也必须找个地方,再更进一步地爱她,更进一步地解放自己即将爆发的欲望。 「不用吃乌参了,兔兔。」他喘息着笑。「我今天就让妳试试看,什么叫一夜无法成眠的滋味。」 「可、可........阿善,你不用吃饭吗?」兔兔脸红地问。 「我吃妳就够了,兔兔........吃妳就够了。」他低哑地说。 年夜饭,是兔兔精心准备的。 而他也同样为兔兔做了一些不一样的佳肴。 一道道充满爱与不舍的,春膳。 ※※※ 床上,扬满善用自己厚实的身体,笼罩住满身香汗的兔兔,他热烫的肌肤就是她专属的暖被,让她即使未着寸缕,也不会冷。 毕竟他觉得还不够,还不能放她走。不但身体要不够,连眼睛也看不够,他还要再看,看她的身上布满了他给她的爱的痕迹。 觉得膀下又热了,扬满善箍紧了兔兔的小臀,让她再次感受他的欲望。 「兔兔,休息够了吗?」扬满善低低地问:「我还要再给妳,妳不能睡。」 她揉揉眼。「阿善,你都不累吗?我好累喔--」 他握住她的小手,伏下头亲吻她的眼睛,温柔地说:「好,那咱们聊聊天,聊够了,妳还要,我马上给妳。」她累,他也不会强迫她。 「嗯,好........」兔兔想了想,她轻轻地叫。「欸,阿善。」 「嗯?」 「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扬满善一震。 「现在想起来,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心事。」 扬满善不说话。 「男人都是这样吗?」 兔兔看着他,他也深深地望着兔兔。 兔兔笑了。「不过,我有心事,我都会和阿善说。」 他松口气,很高兴话题转开了。「妳有什么心事吗?」 换兔兔认真地看着他了。「你真的愿意听吗?」 「当然。」他说:「妳的心事我不听,还有谁够资格听?」 兔兔笑了笑,说:「你知道巷口那个娇娇吗?金家的佣人?」 「知道。」上朝时,常在马车上看到她和兔兔一块买菜。 「她要嫁人了。」 「是吗?真是恭喜她。」 「我很为她高兴。因为她的身世比我坎坷呢!金家的主母不喜欢她,害她的生活很不好过。想一想,自己过得真是太幸福了。」她偏过脸,轻吻他的颊。「因为我有一个很疼我的主人,她都不相信,我竟然可以骑到主人头顶上。」 「嘿!妳这样跟外人说啊?我这侯爷都被妳说得没威信了!」扬满善抱紧她。「那妳有没有说过,有时主人也会骑在妳身上,让妳好舒服呢?」说着,他低头在她的颈窝处呼气,痒得兔兔连连娇笑。 玩闹了一会儿,兔兔又说:「娇娇嫁人了呢!她真的嫁人了呢!我们都以为,她会继绩不幸下去,现在真好,有个男人可以让她倚靠终身呢!」 说完,兔兔静了会儿,没说话。 扬满善被这寂静搞得有些不自在。心里隐隐的,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深深地呼了口气,然后起身,爬到扬满善的胸上,趴在那儿,痴痴地看他。 一见她光裸的身子都暴露在冷天里,扬满善赶紧用被子里紧她的小身子。 兔兔说:「阿善,你想,我会有那么一天,穿上那新娘的红衣吗?」 他正忙着的手,稍稍停下了。 她再鼓起勇气,说:「而我身旁,站着的新郎,可能就是……..那个……..」 扬满善的心好紧。 兔兔笑得脸好红。「可能就是阿善........你觉得,有可能吗?」 她说出口了,她终于说出口了! 这些日子,即使他们那么亲密、那么恩爱,可是,兔兔还是觉得,彼此之间缺少了什么。 原来,就是一句承诺,确保一辈子都可以在一起的承诺。 这个承诺很平常,就是她当他的妻子,他当她的丈夫。不是每对相爱的男女,最后都会走到这里的吗? 但是扬满善从没跟她提过。每当他神情严肃地开口,她都以为他要讲的就是这事,可最后期望总是落空。落空的滋味,不好受。 既然他不开口,好哇,那她就开口吧!她想,她了解扬满善这个人,有些肉麻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她看着扬满善,痴痴地等着。 室内很安静,听得到寒风刮在门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却始终没有扬满善的应和声。 他的双眼只是放空,好像心神根本不在这儿。 她紧张地握着手,吸了口气,又问:「阿、阿善,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你觉得我能做你的好妻子吗?你上回没回答我,这次,能回答了吧?」 他看着兔兔一会见,眼里竟有着,为难。 那眼神让她心里一抽。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看她?为什么不是在她这样问话之后,马上豪爽的答应她,要她做他扬某人的妻子? 他为什么要迟疑?迟疑从来不是他扬满善会做的事。 他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只是、只是........难道一切都只是........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扬满善抱着兔兔,微微地坐起身,他摸着兔兔的脸,强笑地说:「我说,兔兔啊,妳........不觉得这十几年,我们这样过,不也挺好的吗?」 兔兔僵硬着身子,任他摸着、吻着。 扬满善又说:「妳不觉得,呵,我们俩老早就像老夫老妻了吗?妳了解我,我也了解妳,何必讲究那些仪式呢?这样就很好了啊!」 兔兔低下头。 「兔兔?」 她转过身,开始埋头找着衣服。 「兔兔?妳说话啊。」 「没什么好说的。」她沙哑地说。 「兔兔?看我这里,嗯?」扬满善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想抬起她的脸。 可一看,他像被雷劈到一样。 她哭了,脸颊上,满是眼泪。此刻,又像有一把刀,突地刺进他的心。 「我知道了。」兔兔穿上了袍子,下了床,背对着扬满善。她说:「那就这样吧!对啊,阿善说得对,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没什么不好的........」 说完,她就要走出房门。 「兔兔,兔兔!」扬满善叫不住她。他急了,光裸着身就跳下床,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她。 兔兔竟推着他,激动地挣扎着。「放开我!」 他一愕,却不愿放,一股气就将她给抱了起来。她的手要打他,他就用他的怀抱去箍住她的手脚,将她给押回床上。 「走开!」兔兔大叫:「我不要!我不要!」叫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妳告诉我!妳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该死,她不知道她这样哭,他会有多难过吗? 「你管我!」兔兔推他的脸。「谁要你管?!」 「兔兔!」扬满善像野兽一样怒吼一声,将她的袍子给扯开,箍住她的小臀,就往他的两腿间压去。他用力地磨蹭,用力地喘息,用力地压抑欲望,等着那即将爆发的一刻。 他低哑地说:「兔兔,我们来解决问题。快,我们解决问题,妳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然,兔兔像哪里被伤到了一样,痛苦地尖叫。 这叫声让扬满善一震,全身无法动弹。 她趁隙赶紧挣脱他,跑到门边去。 「兔兔........」扬满善满脸受伤地看着她。「妳到底怎么了?」 「我........我........」她想忍着哭,好把话说完,可没办法,越说,她越想哭。 「兔兔?」 「我不是妓女。」 扬满善皱眉。「什........什么?」 「我不是妓女!」她又重复一次。 扬满善怒了。这句话不只作践了她自己,还践踏了他满满的爱! 「马的,妳胡说什么?!」他大吼。「谁把妳当妓女了?谁?!」 「你……..让我很受辱。」她哽咽地说:「我、我不可能,跟一个不是我丈夫的人,混在床上,混一辈子……..即使我出身低贱,可是我也有自尊,也有自尊……..」 扬满善瞠大眼。 不、不对!兔兔,妳搞错了。我不是看不起妳,我不是觉得妳出身低贱,才不愿娶妳。 而是、而是……..我不够好,我不够好,不够好到开口向妳求婚,要求妳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我的手都是血,我的身上都是那些为了掩盖血味的味道。 是我!不够好的人是我! 扬满善挣扎着想开口,可最后,他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兔开了门,绝望地消失在他眼前。 第七章 后悔吗?扬满善问自己。 他躲在走廊的一角,默默地看着兔兔扫着园子里的落叶。 这段日子,他们常常在冷战。 和兔兔冷战,一天可能说不上一句话,是他最难以承受的酷刑。 以前,只要一个上午没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会急得发狂。可现在,他们两人十天、二十天不说话,简直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所以,他问自己,后悔吗?后悔和她坦承心意吗?后悔坦承之后,却又不愿付出承诺,让她感到安心? 他明明知道,她那坚强能干的外表底下,藏着极度自卑、缺乏安全感的孱弱心灵。 他却为了自己心里那该死的恐惧,而迟迟不愿给她任何承诺。 他不够好--爱生气,喜欢大吼大叫。他杀人如麻,手上都是血,身上都是为掩盖血腥而生的诡异气味。 更可怕的是,他骨子里的那种占有欲。 一旦确认了对方是专属于自己的,他很清楚,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万一、万一哪天,兔兔发现,他并不是她真正想要携手共度一辈子的另一半,她后悔了,想要离开他了。他知道,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开她的! 他怕,被占有欲控制住理智的自己,面对这残酷的结果,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他怕,怕极了........ 忍不住,他用力地在柱子上捶了一拳。 震动的声响,惊醒了闷着头扫地的兔兔。她这才发现,扬满善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她。 他深深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思念、渴望。渴望和她说话,渴望抱着她,一块儿「解决问题」。 她吸一口气,赶紧藏起落寞,寒着脸,掉头就走。 扬满善叹了声气。 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 傍晚,晚饭都备好在桌上了。 扬满善刚下了朝回家,边脱袍子,边走近餐桌。 他摸了摸盘子,还是热腾腾的。那家伙算时间算得真刚好,让他回到家总能吃到热食。 他坐了下来,静静地吃了几口。他专心的样子,像在用心品尝这几道菜。 其实,他是在听,听房里的动静。听了片刻,他决定── 他大声斥着。「马的,这什么东西?咸成这样。」其实这道菜还是一样好吃。 果然,那小隔间里出现抽气的声音。接着碎碎念:「不可能,我试过味道的,很好的啊……」 呵,那小家伙根本无法跟他打冷战,还是这么关心他。 于是,他重重地放下筷子,起身,往饭厅右侧的小隔间走去。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碎步声,有人似乎想逃跑。但扬满善动作更快,一眨眼,他已撞开门,冲了进去。 当他走出小隔间时,肩上扛了不断挣扎反抗的兔兔。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可恶!」她用力地捶扬满善的后背,可这头熊根本不为所动。 他把兔兔放下,让她与他一块坐在餐桌上。 兔兔板着脸,起身想走,扬满善又把她拉回座椅上。 「一块吃吧。」他替她盛饭。「我们已经有五十七天没一块吃饭了。」 兔兔撇开头,不说话。 「妳每天躲在那里看我吃饭,都不饿啊?」扬满善又问。 她还是装酷。不过,她心里愕然。 原来,他都知道她躲在小室里偷看他吃饭?! 「最近的菜,调味越来越好。」扬满善说:「谢谢,兔兔,妳生着闷气,还可以替我煮那么好吃的菜。」 「谢什么?刚刚不是有人在骂太咸?」她冷冷地说:「我是这府上的奴仆,给你这主人做这些事,本来就是应该的。」 听见这话,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兔兔。「兔兔,妳自己好好想想看,这十几年,妳什么时候像奴仆了?我什么时候像主人?」 「这是事实,难道不是吗?」她语气有些凶。 扬满善专注地看着她,看得兔兔都有些不自在了。 他低哑地说:「难道妳还在以为,我是因为看不起妳,所以才迟迟没有任何表示吗?」 兔兔仰高头,假装没听见他的问话。 「我老实告诉妳。」扬满善又说:「那件事,我每天都在想。」 兔兔一愣,感到讶异。 「尤其是妳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想得更是厉害。」 她哼了声。「骗人!」 「我不对妳有所表示,不是因为什么低贱不低贱,高贵不高贵的。我们很配,这十几年下来,我知道我们再配不过了。」 「大骗子!」她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妳,是我见过........」他呼了口气,语气有些紧张。 兔兔偷看了他一下,发现他在脸红。 「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这肉麻的话,他终于说了。 看他那如释重负的模样,兔兔想笑,不过她憋着。 「可是,我、我怕........」 她皱眉看着扬满善。「怕?你怕什么?」 扬满善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兔兔的小手。 她感觉到,他竟在发抖?! 「怕我不够好,到时妳会嫌弃我,会想离开我。」扬满善苦笑。「妳也知道我这种人,脾气坏,占有欲又那么强,根本就不容许妳离开我的视线片刻。万一妳真的离开我,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她倒吸一口气,然后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吼:「笨蛋──」 扬满善的耳朵刺痛,这才体会到身旁的人每回听他大吼的感受。 「笨蛋!笨蛋!笨蛋--」她在他身上乱捶一直。「就是因为这个白痴原因,害我白掉了那么多眼泪。阿善,你真是我见过最笨的人了!」 「喂,我真要被妳骂笨了。」扬满善抱住她,笑了笑。她肯对他发脾气,真是太好了。 「你就是为了这原因才不跟我求婚吗?」兔兔又抡起拳头,再捶。「真笨!真笨!」 「那妳不怕吗?不嫌弃我吗?」 「马的,我怕什么?嫌弃什么?啊?笨蛋!」耳濡目染,兔兔发起飙也有几分扬满善的样子了。 扬满善的内心好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能说吗?现在,他能和兔兔开口吗? 请她,做他的妻子........ 扬满善紧紧地抓住兔兔的肩窝。他要说、要说........ 兔兔睁着大眼,期待地看着扬满善。忽然-- 她发现扬满善的表情不对劲,眼眶竟睁裂着。 「小心!」突然他猛地一扑,将兔兔锁在怀里,倒在地上。 兔兔吓得哇地叫了一声。她睁开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却看到扬满善的背上插了一枝短箭,衣服被血染红。 而那被血浸到的衣服,竟然冒起了白烟,衣服都被腐蚀得破了洞。 「阿........阿善........」她担心得慌了手脚,伸手想为他止血。 可扬满善却只是护她护得更紧,带着她跑往寝间。动弹不得的兔兔只能从缝隙里看到,有好几个黑影子拿着亮光闪闪的东西,杀气腾腾地追过来。 有三人缠住了扬满善,他怀里有兔兔要护着,拳脚不好施展,只能火大地送他们足以踢断骨头的几记飞腿,教他们倒地唉唉叫。 可扬满善更想做的是把他们大卸八块! 其他黑衣人注意到他攻防的缺漏,便甩了刀,心狠手辣地猛朝兔兔身上攻去。 他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大怒,空出右手,掐住那攻势收不及的敌人的脖子,一提气,就把那人举起,教他脚碰不到地。 兔兔感觉到扬满善的杀气,看到那人即将断气,她害怕地叫:「阿、阿善!」 他脸色狰狞地大吼:「闭上眼!」 她摀着脸,大喊:「不要杀人!」 扬满善一愕。 那个叫怀沙的家伙对他说的话,竟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 您真的好到,让她可以忽略掉您那双满是血腥的手吗? 该死! 他松了手,一个愣怔,郄给了旁人机会,又是一剑往兔兔的脑门刺去。 扬满善一见,大骇,现下做什么攻势都来不及,他咬牙,顶出右肩,硬生生地替兔兔挨了这一剑。 这一剑之凶猛,让扬满善痛得岔了气,冷汗直冒。 那人用力抽出剑,让扬满善倒抽一口气,血花顿时喷洒而出。 「啊──」忽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扬满善大惊。他避开接踵而至的攻击,躲回角落,颤颤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兔兔。 只见兔兔摀着脸,全身痛得发抖。 他急待去扳兔兔的手,焦心地问:「兔兔、兔兔!妳怎么了?!」 「有、有东西弄到我的脸,好像在咬我,好痛........阿善……..」 他拔开了她的手,定睛一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人拔剑,他的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洒到了兔兔脸上。 他的血,竟就像强酸一样,腐蚀了它所碰到的一切东西。 那血,像一道泪痕,划过兔兔的面颊、脖子。才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就把兔兔的脸给毁了........ 扬满善发抖。 他的血、他的血........他是怪物! 兔兔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恐惧。她想说什么,可后头又有人杀来,她忍痛地叫:「阿善你不要管我,打昏他们!保护你自己!」 扬满善惊醒,立马回身送出狠准的一拳,打扁那家伙的鼻子,踹翻了后头又上来抢攻的兔崽子。 他在寝房里找到了薄被,罩在兔兔身上。 「好好盖住,兔兔。」扬满善紧绷地说。 他的声音里,有着满盛的怒气。她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 「不准看,知道吗?」说完,扬满善的身影便离开了兔兔的视线。 紧接着,四周传来了恐怖的嚎叫声。兔兔害怕地摀着耳,不敢听这种像杀猪似的声音。 她这才知道,阿善会杀人。而且,她阻止不了他杀人。 她怕得哭了出来。 而她的脸、脖子都好痛,那痛好像一分又一分地加重,越来越痛、越来越热,就像被热油给拨到了一般........ 她咬着牙,缩起身子,势力的忍着痛。 她不可以叫,她想起刚才扬满善看她叫痛的模样,他的脸上流露出恐惧,那男人也会恐惧? 不,她不可以教他担心........不可以教他担心……... 虽然很痛……..好痛........痛死了…….. 痛到让她双眼发昏,直想睡觉,不想醒来了........ ※※※ 「大夫!大夫──你快出来!大夫──给我出来──」 怀仁坊中,一处朴实的宅子里响起了这爆烈的呼喊声。 一位老者从药厅里走出,问旁边的下人:「谁这般大呼小叫的?」 下人面露惊惧。「爷,是那隆仁侯呢!他吵着要见你,你快去看看吧!」 老者惊讶,跟着下人走。「他怎会来访?」 下人说:「他满身是血,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的脸好像被火烧到了,怪可怕的。他一来这儿就像只兽在叫,您快去帮他治疗一下吧!」 主仆二人便匆匆来到前头的大厅,还未走近,就见一个狼狈的汉子冲出,众多家仆怎么拦也拦不住。他衣衫破烂,发髻也散了,还满身都是血迹,面目看起来悲伤又可怖。老者也看到了他怀里躺着的女孩,脸上那道被火烧过般的伤痕,把好端端的一张少女的脸都给毁了。 「大夫!大夫!」扬满善一见到老者,便直冲了过来,吼道:「你是太后的御医,一定能治!你能治好她的脸,对吧?对吧?!」 「扬横班,您冷静些。」老者示意家仆拉着疯狂的扬满善,自己则细察兔兔脸上的伤痕。他松口气,看着扬满善说:「扬横班,她的伤痕不打紧,倒是您,先静下来,我帮您看看伤口吧!」 「不!大夫,你先治她,你先治她!」扬满善又急又慌,说着就揣起那老者的衣领,拎着他单薄的身子吼:「是我!是我害她毁了脸的。是我害的!你先治她,求你!先治她──」 「好好好,我先治她,先治她!」老者赶紧安抚他,并吩咐家仆将兔兔抬到后边的医间去候诊。 扬满善看着被抬走的兔兔,松下身子,踉跄了几步,看来有些昏的样子,可嘴上却是放心的笑。「大夫,你能治好她的,能治好的........对不对?若治好她,我扬某人........一定........」 扬满善说话断断续续的。老者微惊的看着他。「扬横班?」 「一定........以命报答........」说完,扬满善便跪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老者一打量,才发现扬满善遍体鳞伤,伤得极重,要是普通人,大概早就一命呜呼了。 ※※※ 扬满善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满是药味的房里。看着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连月亮也没有,大概是深夜了。 「扬横班,您总算醒了。」在一旁守着的老者放心地道,起身去看顾炉上的汤药。 「我睡到晚上了?」 「正确的说,应该是五天后的晚上。」老者担心地说:「您伤得很重,亏您那健如牛的身子替您挺下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时常进宫为太后看诊,皆由扬满善去接应护送,因此两人有些交情,发生了这样的惨事,扬满善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而老者也是尽了全副心力去救治扬满善。 扬满善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 「扬横班?」 「不安全。」扬满善咬牙道:「哪里都不安全。士侯派那帮狗贼,哼,现在才想拡我报复──蠢货!」 「难道是因为……..近日那些士侯派高官失踪的事……..」老者恍然。「该不会是扬横班一手主导的?」 扬满善瞪着眼,即使伤得重,发起怒来还是很有威力。「狗娘养的蠢东西,想杀人报仇,杀我一人便成,扯到无辜的家伙干嘛──」 忽然,扬满善不说了,老者看到他的脸软了下来。接着,他就要起身。 他身上全是殷红点点的纱布,他一动,那红点扩散得更快,纱布上甚至冒出了诡异的白烟。 他全身都在痛,可他还是拉着老者问:「兔兔呢!兔兔怎么了?」 「她很好,睡了一天就醒了,我将她留在府里,她和大伙都处得很好呢!帮了我们很多忙。」老者安抚他。「不过我不让她来看你就是了,怕她伤心。」 「她脸上的疤呢?疤消了吧?消了吧?!」 老者没回话。 扬满善颤抖着。他知道了。 「没消吗?来不及了吗........」他摇摇晃晃坐回床上。「她毁容了吗?」 「我会教她该怎么遮掩过去,还是能正常的生活........」 「是我的血,我的血........」扬满善喃喃地说:「为什么我的血会那么可怕........那简直、简直是──」他吼了出来。「杀人毒药!」 「您为什么会那么惊讶?」老者注视着他,幽幽地问。 「什么?」扬满善一愣。 「我以为........」老者上前,为扬满善拆开纱布,那些纱布都被腐蚀出坑洞。他拿起这些破烂纱布,正色道:「扬横班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异能了。」 扬满善不可置信地摇头。 「也对,您父母都早逝,隆仁侯家或许便是因这异能,不但早亡,子嗣命也忒差,如今府上也只剩您一位了。」老者替扬满善止血,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手沾上。 「我什么也不知道........」扬满善低低地说:「我以为,我这个坏脾气,这身大气力,就是先祖传给我的异能........」 「扬横班知道您的先祖是谁吗?」 他看着老者,摇头。「你知道吗?」 「以前,听太后还有一帮老臣说过。」老者说:「是『夫诸』。」 扬满善瞠大眼。 「传说夫诸,本是帮助少司命帝统领禁国流域的神祇,由于性情温和,因此天地初化时,禁国境内不曾犯过水灾。」老者取过纱布,一层一层为扬满善敷上。他又说:「可是之后,人们却越来越贪得无厌,总想借着战争来夺取他人辛苦耕耘之物。战争后,河流都是血,都是人的尸体,于是温和的夫诸悲伤了、大怒了,让河流泛滥,冲毁了那些战争的武器,淹死了那些发动战争的人........」 扬满善吞吐地问:「那他的后代如何了?」 「自此夫诸性情大变,禁国的河流不再平和,少司命帝因而惩治祂,将祂降等为人。」老者说:「祂的后代,便是您,扬横班。毒血,正是象征了祂那侵蚀大地的洪流……..」 扬满善呆了半啊。待老者替他裹完纱布后,他仍没反应。 老者担心地唤他。「扬横班?」 扬满善笑了,苦苦地笑了。「我知道了,大夫。」他说。 「知道什么?」 「知道为什么,我脾气会这么坏........」他摀着脸说:「就是要驱走身边的人,驱走他们,免得被我这身毒血给迫害了……..」 「扬横班,您别这么想……..」 「就只有一个笨蛋。」他打断老者,径自说:「那个傻子,忍受我的一切,可最后……..最后却被我给害得毁容……..」 「那是士侯派那帮人造成的,您别胡思........」 「士侯派那帮人也是我引进门的!」扬满善激动地大吼:「我到底在搞什么?我简直是个混账!王八蛋!马的我该死!兔兔根本不该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不该!不该!那个傻子!」 老者还想说什么。扬满善伸手,阻止他说话。 他仍掩着脸,猛烈地喘息着。歇了会儿,平复许多后,才沙哑地说:「大夫,很感谢你,我没事,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老者叹气,也只有依言出了房。 扬满善紧紧握着拳。 不安全。兔兔如果再继续留在他身边,根本是找死。 他现在是士侯派杀手的眼中钉,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足以让人致命的剧毒。 万一那血花再洒得更远,就这么弄瞎了兔兔的眼怎么办?就这么弄哑了她怎么办?就这么害死她了怎么办── 扬满善猛抓、猛扯着自己的头发,可那点痛却无法扯回他的理智。 他必须让她离开他,永远离开他……..最好不要再回来了。 他想到她那张破相的脸。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她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若有人敢嘲笑她,他一定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把那张狗嘴给扯烂的人。 她还是他最爱的兔兔,最漂亮的兔兔。 他只是怕,怕她会更自卑自己的身世,更讨厌自己的面相,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忽然,扬满善心里猛地一抽。他发着抖。 要永远推开她,让她别再回到他身边........ 就只有........只有........这么做了。 ※※※ 这是第十天了,兔兔跑到扬满善静养的院子去找他。 那院子门口,仍如几天前一样,有门仆守着。 见门仆又要拦她,她赶紧说:「大哥,也十天了,总该让我进去看看我家阿善吧!」 兔兔说起话来,还是像以前一样自在灵活,完全不以自己脸上有道丑疤为忌。之前外人对她还有些小心翼翼,见她不在意,待人又开朗,便也放开了心。 门仆说:「不过我家老爷交代,怕妳........」 见门仆又要搬出那一成不变的说词,兔兔赶紧打住他。她说:「我保证,我看到阿善绝对不会伤心。而且大夫太小看阿善了,那家伙壮得跟牛一样,那点刀伤要不了他的命啦!所以,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门仆有些为难。正要想说词回绝她时,院里传来老者的声音。 「就让兔兔小姐进去,看看扬横班吧!」 兔兔闻言大喜。 老者说:「扬横班好许多了,妳别操心。」 兔兔太高兴了,握着老者的手猛摇。「谢谢您!大夫,真的很谢谢您。」 老者强笑了一下。「妳脸上的疤好多了,兔兔小姐。」 「这也是托大夫的褔。」 「记住,不要太在意您脸上的疤,知道吗?」 「知道知道。」兔兔笑着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进去了。 家仆好奇,问老者:「爷,您干啥强调她脸上的疤啊?她根本不在意的。」 老者板着脸。「待会儿,她就会在意了。」说完,老者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兔兔欢欢喜喜地跑进了院子,一边跑一边沿途喊:「阿善!阿善!我来看你了喔!阿善--」 看到了扬满善住的厢房,她更加快脚步,砰地一声,撞开房门。 一进去,她就叽哩呱啦地说:「阿善,我跟你说,你看,我脸上的疤好多了,你站远一点的话就看不出来了喔!你呢你呢?有没有按时擦药,免得到时反而是你的刀疤比我明显得多……..」 她越说越小声,因为她发现房里根本没人。她一股气装出的欢快都没了。 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 阿善那家伙,应该满大而化之的吧........ 她深吸口气,便走出院子找扬满善。 「阿善,你在吗?你在哪儿?出来看看我吧!我也想看看你耶!快出来啦!好不好?阿善──」 喊了许久,院子都没动静。 兔兔又将院子寻了一遍,再喊:「阿善!阿善--我是兔兔啦!你干嘛躲着?是不是变刀疤男啦?嫌你自己太丑啦?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变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所以快出来啦!阿善──」 喊完,院子还是安静。 兔兔叹气,嘟着嘴,转身要出院子,打算去问问老者。 她转身时,眼角余光瞥到了廊道,她一吓,看到那里有个黑影。 她赶紧定睛细瞧,然后她开心地大叫:「阿善!阿善!」 站在那廊道上的人,正是扬满善。 兔兔赶紧跑过去。扬满善却是冷着脸,没有任何动作。 她跳上廊道,抱住他的粗腰,笑骂着。「阿善,你干嘛躲着啊!莫名其妙!」笑中满是看到扬满善的开心喜悦。 扬满善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拉拉扬满善的手,摸摸他的身体,笑语中有着急切的关心。「你身体好多了吧?大夫说你中了好多刀,要不是身体硬朗,还真挺不过呢!那些刀疤还在吗?我想看看……..」 说着说着,她终于发现不对劲,因为扬满善安静得可怕。她怯怯地抬起头,看着扬满善。 扬满善一直都在看着她,一直看着她脸上的疤,而不是她这个人。 那眼神让她感到心悸。 他一直看、一直看........好像那道疤丑到让他不敢置信。 兔兔感觉到,她这几天筑起的心墙,只消被扬满善这么注视个片刻,就垮了,就毁了........ 她强装镇定,笑了笑。她摸着疤,问:「干嘛这样一直看着我?怎么?你……..你觉得,这道疤很丑吗?」 扬满善别过头,看向别处。 他头这么一别,彻底击垮了兔兔的勇气。 她僵愣住了。 「我们该回家了,兔兔。」他泠冷地说:「不好叨扰大夫那么久。收拾一下衣服,跟大夫说一声,我们就走。」 「呃,阿善,你等一下──」兔兔慌张地拉住他的手。 她希望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她希望他只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脾气变糟、不想说话而已。只是如此而己........ 不是因为她变得........丑了。 可她得到的响应是── 扬满善甩开她的手,对她低吼:「快走!」 吼完,便径自快步走开了。 只留下她独自在那廊上,愣怔着。 欲哭无泪。 第八章 从那天之后,扬满善没有正眼瞧过她。 即使她已经照着大夫说的,将妆粉磨细、涂在疤痕上,远远看去,仍是一张正常的脸蛋,可是........ 扬满善的眼睛还是逃避着她。 每当她发现他在逃避她时,她多想对他大吼:你凭什么躲我?凭什么?!都是你!都是你那身毒血,害我变成这样的,你凭什么躲着我? 可她终究忍住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话。即使恨扬满善这态度,但她也没想过要伤害他。 她只能往好处想,会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扬满善愿意的。或许过些时日,他就会习价了,他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可即使这样想,一天中,她揽镜自照的次数,仍是多得不可胜数。 看着镜里的自己,那道又黑又扭曲的疤痕,她不断地告诉自己: 妳不丑,兔兔,妳不丑的........ 她说着,一直说着,说到喉咙都被哭咽给弄哑了,还是要说。 兔兔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独居独睡,就和与扬满善发生关系前一样。 有时回到房里,她会发现妆台上有几盒上好的妆粉,全是新买的,盒上的封条都没拆。 她摸着那上好的漆盒,想,扬满善是抱着什么心态,送她这些妆粉呢? 是要她不要那么自卑吗?瞧,擦上这些妆粉,她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 还是........ 快擦上这些妆粉吧!不要老露出那张破相的脸,在别人面前晃来晃去的。 是哪一个呢? 她拆开了盒子,抹了粉,细细地往自己的脸上抹着。 她对着镜子,边抹着,边喃喃地说:「不丑,兔兔,妳真不丑,瞧,擦上这些妆粉,妳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没什么两样了………」 说着,抹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眼泪糊了妆,她也不在意了。 她哭,她放肆地哭出来,哭了一夜。 她哭得太伤心,太绝望,所以也没有发现到门外有人,就这么守在她的房外,听她哭了一夜不睡。 ※※※ 一日正午,兔兔到耕市买完菜回家,发现家门大开,许多工人模样的男人搬着箱子进进出出。她惊讶地跟进去,看到那些箱子都给摆进了大厅。 而扬满善则懒洋洋地坐在那大厅一角的躺椅上,手上揣着一组陶壶、陶杯,瞇眼望向那些正在忙着的工人。 兔兔有些不敢靠近扬满善。 她绞着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她还是想默默地躲开,就装作她什么也没看到吧。 「欸!兔兔........」可扬满善早看到她,拉着慵懒的声音唤着。 她没过去,扬满善更不耐。「妳过来啊──」 一听他这口气,她更是想走。 他用力拍桌。「叫妳过来!妳聋了是不是──」 这震天一吼,把搬运工人都给惊呆了。 「快搬!关你们啥事啊--」他看不顺眼又是乱骂一阵。 工人们埋头苦干,赶紧搬完走人。 瞬间,大厅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兔兔和扬满善。 兔兔吸一口气。「你不是上朝吗?怎么又回来了?」 扬满善没理她。他又斟了酒,摇摇不稳地起身,来到那堆箱子旁晃了晃。 「妳啊,过来看看,看看我替妳买的,嫁妆。」扬满善刚刚还在发火,现在竟是在笑。 她心里一突。「嫁........嫁妆?」 「对啊,嫁妆。」他重重地拍着箱。「妳打开来看看,看看嘛!」 兔兔的手在发抖。 「开啊!打开啊──」 她不想开,觉得此时的扬满善好诡异。 她不要上当,她绝不会上当。 她不会那么天真的,把这些都当成是自己的嫁妆! 「马的!我叫妳打开!」他摔下酒壶,扯着兔兔的手,要她去拉开箱子。 兔兔尖叫,用力地抽开手,踉跄地退到一边去。 可扬满善竟不让步,又要追过来扯她。 「阿善!」兔兔叫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以前的阿善绝不会这么粗暴的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没怎样!」扬满善凶她。「叫妳开个箱子,没要妳的命。」 「好哇,你说那箱子里,是、是我的........」兔兔忍着哭意,颤抖着说:「我的嫁妆,是不是?」 「对!」 「我和谁要成亲了?」 「妳说呢?」扬满善坏坏地笑着。 兔兔呼口气。「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说妳想说的。」 她心一横,冲动的脱口而出:「我和你的!」 扬满善脸一呆,随即仰天哈哈大笑。这笑声,彷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低下头,不想看他这样笑。 「我告诉妳,兔兔,我对妳有多么好。」他踢开地上的酒瓶碎片,笑着说:「不但替妳找到一门亲事,还为了妳嫁过去后不要被婆家瞧不起,又替妳找了户绝对有来头的娘家,好让妳在外人面前抬得起头。瞧,我扬满善对妳多好,简直是太好了,妳说是不是?」 「你、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今天,我已经替妳办妥了户口。」扬满善得意地说:「妳,从今以后跟那御医姓,姓章。那御医老头,就是妳老爹啦!瞧,这是后台多硬的老爹,婆家敢欺负妳,他只要在太后耳边说个悄悄话,那家人就死定啦!真好,是不是?多好啊!」 「你要我当他的养女,再........再嫁给别的男人?」 「对!连嫁妆都帮妳准备好了,明天就赶快闪人吧!」 兔兔紧握着拳头。 「好了,都说完了。」他甩甩手,又晃到桌边,摇着其他的酒瓶,找着酒喝。「打包打包行李,快滚吧。」 她深吸口气,大声地对扬满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喝酒了。」 扬满善的身子震了一下。 「你不喝酒,就说不出这些话。」 兔兔其实没把握,她只是凭着直觉,凭着她这十几年对扬满善的认识,才敢说出这几句话的。 她故意嘲讽他,笑道:「白痴!我怎么可能会听信这种话。你不知道吗?你是最不能喝酒的。」 「所以,妳的答案是什么?」扬满善泠冷地问。 「我要留在这里。」 「妳说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她再次坚定的重申。 扬满善静了一下。忽然他大手一挥,挥掉了满桌的酒瓶。 匡啷匡啷的,兔兔吓白了脸。 扬满善回过身,又向她冲来。兔兔来不及逃,就被扬满善搁腰抱起,带到了她的房间。 他粗鲁用力地将她的脸扳住,而摆在她面前的东西,正是一面妆镜。 镜子里是兔兔惊愣的脸,还有扬满善残忍的表情。 兔兔全身都在颤抖,她知道扬满善要做什么。 扬满善也感觉到兔兔的恐惧,可他仍是那么绝情的,要这么做。 「马的,妳好好看看自己的鬼模样吧!」他大手一伸,整个罩在兔兔脸上。即使兔兔挣扎,他还是使劲的扳回。 「不要!」兔兔惨叫。 「闭嘴!」他的手在她脸上又擦又抹又捏,那层层妆粉全都掉了。 那道丑陋的疤痕,便这么残忍的露了出来。 「妳看!看清楚了吧!」扬满善邪笑。「横在妳脸上的东西是什么?告诉我这是什么?」 兔兔绝望得欲哭无泪。 「妳这种样子,还敢说要留在这个家。马的,妳说什么笑话啊!」扬满善又肆无忌惮地骂:「我告诉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负什么责任,妳今天变成这样是妳自家的事。我做到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兔兔颤抖着,一直在抖,无法停止。 他把她推到地上。「我就是这样的人,听清楚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快滚!」他不顾一切的,再加上这一句。「丑八怪!」 兔兔抬头,狠着脸瞪他,那种瞪,是恨到想把人杀掉的眼神。 扬满善哼一声。「还不走?」 她仍是瞪着他,没有移动半分。 「还不滚!滚!」 兔兔还是瞪,死命的瞪他。 扬满善吼了一声,一伸手,就把她贴在纸窗上的剪纸全给撕碎。 「我要妳滚!滚得干干净净!」扬满善大骂。「不要在这屋子留下任何东西,这些东西全部撕掉,我不要看到。」 那些剪纸的碎片,就像秋天谢落的花瓣一样,在兔兔眼前凋零。 扬满善从来舍不得弄坏她的剪纸的。 可如今,如今........ 她咬牙,站了起来,泠冷的看着他,泠冷的说:「为什么那些人不杀死你?」 扬满善停了手。 「为什么........你那身毒血不再流多一点,把我给杀了,不是更好?」 他撕不下手了。 「混蛋。」她凄凉地笑了。「那时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庆幸你还活着呢?」 说完,她就像个失了魂的人,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 扬满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再看看镜子,咆哮一声,一手就把那妆镜给击碎。 镜子割破他的手,他却放任他的血,流满桌上,将桌子腐蚀得面目全非。 那飘下来的剪纸碎片,一碰上那滩血泊,也被吞噬得只剩一缕白烟........ ※※※ 穰原城的夜晚极冷。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兔兔,躺在一条巷里的冰冷石板上。 兔兔想,她只要在这里睡一晚,一晚就好........她就不会再有明天了。 像她这种,连自尊都被人践踏得如此彻底的人,根本没资格有什么明天。 她紧紧闭着眼,告诉自己快入睡、入睡、入睡,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冷了、就不会觉得痛苦了。也不会再想起扬满善紧紧地怀抱着自己的那股温暖了-- 死吧──死吧--死吧--兔兔,妳快死吧-- 她不断咒着自己。咒着自己,直到意识渐渐模糊了…….. 此时,她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她努力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糊糊的黑影子,朝自己靠来。 忽然,一股温暖罩住了她。那人用毯子包住她,并且将她抱离石板地。 兔兔觉得自己离死亡的境地越来越远了,本想挣扎,却浑身无力。 「不........不要管我........」她沙哑地叫,更吃力地想看清来人是谁。 难道是……..是........ 为什么她还在期待,期待是阿善来带她回去呢? 那人听了,笑说:「像妳这么好的姑娘,怎能让妳就这样冷死呢?」 兔兔一愣。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一定满脸带笑,那笑会让人觉得很真诚,想对他掏心掏肺的。 可这声音好陌生,她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 那声音又说:「那些辜负妳的人,妳不觉得都是罪该万死吗?」 兔兔静静地听着。 「妳就这样死去,难道不觉得太过委屈自己吗?」那人再说:「是谁害妳的脸变成这样的?是谁那样糟蹋妳的尊严、让妳不想活了?不就是那个男人吗?」 此时,兔兔已经无法思考,为什么这个陌生人,能够如此准确地刺中她心中的要害? 她只听到这些诱惑人心走向地狱的话语。而那些话语,不正是她心中一直想要冒出的声音吗? 她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往那恶鬼靠拢…….. 她张开了眼睛,决定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因为她要报仇,她要报仇........ 「好孩子........」兔兔看到那人笑了,这人的笑,果然是真诚、让人想掏心胸肺的。 他握住兔兔的手,说:「让我教妳怎么做........」 第九章 办公的官署里,充满了耳语。 「欸欸欸,你进去干嘛?」 「给长官签这份奏折啊!」 「拜托,下次请早,最好卯时就拿来排队。我好心告诉你,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惹大人。」 「现在才正午,扬横班就休息啦?」 「也没偷懒,所有公务都处理好了。只是能不要跟他说上话,就千万不要。他只消一个眼神给你,就能教你冷上一整天。」 「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太清楚,不过听扬横班的副官说,他家里的人出事了。」 「家里的人?喔,就是那位和兔兔小姐吗?扬横班为了她,不是在王大人寿宴上打了人?」 「就是她。听说她不见了,不在那个家了。」 「结果扬横班就变得很怪了?」 「没错!平常他一发怒就喜欢大吼大叫的,我还宁可他大吼大叫,出点声音,也好过现在这样,闷声不吭,只用一个眼神去杀你。」 「既然扬横班那般重视和兔兔小姐,他有没有试着找过她呢?」 「嗯........那副官是说有,以前扬横班都会急着回家,可现在呢,却会刻意将穰原城绕个大半,等天黑了才回家。副官便想,扬横班一定是极担心兔兔小姐,想要找到她。于是他便这么问出口,不料扬横班只是冷冷地瞪他,嗤道:谁要找谁了?便叫副官住嘴,不准再问。」 「嘿!真是奇了。每天都这样找?」 「没错,每天。」 「这般找法,不是找自己心上重视的人,还会找谁啊?」 「不知,那副官说他嘴上都不承认。」 「那扬横班现在在房里做啥?」 「有个下人为了给他换茶,进去看了一下,听说........好像在........等等,让我想想怎么形容........似乎在拼黏什么东西。那个下人说,扬横班拿着细小的钢夹子,小心翼翼地在拼贴着一些红纸碎片........嗯,我想那东西应该是剪纸。」 「剪纸?」 「嗯,就是姑娘家拿剪刀胡乱剪裁的花样,贴在窗户的那种。」 「窗花!」 「对。」 「我听说过,那位兔兔小姐是剪纸高手。」 「你怎知?」 「我同僚曾去扬横班府上做客,那兔兔小姐赠与他一纸窗花,不料扬横班事后面目凶狠地向他讨回。我那同僚苦笑着说,他真不敢相信,像扬横班那种脾气差的老粗,竟然也会那样细心呵护这些脆弱的剪纸,好像那剪纸坏了,会要他的命。」 「啧啧啧,真是天下奇闻。可既然这么珍惜,为什么那窗花还会碎成那副德性啊?要是外人所为,扬横班早把那人给杀了。」 「该不会是他自己撕坏的吧?」 「所以说两人吵架了?」 「也有可能。扬横班是那种爱在心里口难开的男人,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换取救赎。」 这两名官员继续在一旁碎语,殊不知在房里办公的人已经出来了。 扬满善正站在他们身后,把他们精辟的评论一子一句听进耳里。 他咳了一下,两名官员同时倒吸一口气-- 这、这杀气........ 他们马上住嘴,战战兢兢地回头,异口同声道:「扬横班好!」 扬满善冷着脸,斜着眼看他们。「有奏折要我批吗?」他问。 那名送奏折的官员赶紧双手奉上。 扬满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伸手讨笔,身旁的人都赶紧献上。 他批了奏折,还给那名官员。「去吃午饭吧。」扬满善说。 两名官员呼了口气。 出门前,扬满善又说:「午饭后,你们自个儿跑一趟磨勘院。」 「啊?」两人胡涂了。 「降职令已经放在你们桌上了,自己去报备。」 「降、降职令?!」 「朝廷请你们来做事,不是聊是非。」说完,扬满善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下朝后,扬满善的确没有马上回家。 即使回到家,那里也只剩下一片漆黑。不会再有温暖的灯光守着,不会再有总能牢牢抓住他胃口的饭菜香满溢着,也不会再有那痴痴等待的小身影,一看到他回来,就兴高采烈的欢腾着........ 都没有了。 那他何必那么早回去? 于是下朝,他先去了一趟御医的府上。 「大夫,她还是没来找你吗?」扬满善问老者。 老者郁郁地摇头。「你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扬满善不答话,脸色阴沉。 「我也差了家仆,到街上四处找,可都没有兔兔小姐的影子。」老者继续说:「万一她有什么意外,或是一时想不开--」 「她不会想不开!」扬满善赫然打断。「她不会想不开,她那种坚强的家伙,不会为了我这种男人想不开。」 老者看着他,看出了他藏在冷漠下的不安。 「算了,吉人自有天相。」老者不再说这事了。他问:「如何?要在我这儿便饭吗?」 「不,我要回去了。」扬满善起身。 「回去有东西好吃?」 「不用操心。以后的日子,都得这么过。」他语气冷硬的说。 老者叹气。「好吧。」 「大夫,若真找到兔兔,只消来个口信就好,让我知道她平安。」 「你不来看她?」 扬满善冷着脸。「不用了。」顿了顿,又说:「她也不会想看到我。」 向老者作个揖,扬满善便离开了。他没有坐上马车,将副官与马扶都打发了,便自己往南,走进穰原繁华的街市里。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双眼看得极仔细。 即使他对外人都在嘴硬,即使他连对自己都不坦白。可是,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再掩藏这颗想念兔兔、担心兔兔的心了。 日复一日,他发现自己焦急、落寞的模样越来越明显。 他后悔了吗?后悔那样对待兔兔吗? 扬满善突然怒了,对自己怒了。混账!该死!他凭什么后悔?! 那样伤害兔兔之后,他凭什么后悔?他后悔了,难道就不用为兔兔的伤赔上自己的终生来赎罪吗?! 气怒之下,他不顾众人目光,挥手捶向街上的柱子。 一捶、再捶、又捶-- 最后,他低头喘息着,拚命地要压下怒气。现在发怒,又有何用? 于是他默默地离开这个街区,到下一条街去晃。看着他诡异行径的人也越来越少。 走着走着,忽然,扬满善愣了一下。他发觉有道视线紧黏着他。 他加快脚步,闪进了人群里,可那道注视依然攫住他不放。 他换了个街区,再走过下一条街,那个视线依然不放过他。 他被跟踪了?! 哼!好样的!一定又是士侯派的那些家伙。恰好他心情不爽,就杀个一打来泄泄愤! 于是,扬满善根本不顾这里是人潮众多的小巷,一停步就马上转身,教那身后跟踪他的人措手不及。 果然,一个披着黑披风的人影停下。 扬满善得意又火大的斜着嘴角,嘲笑地等着看这人的惊慌。 然而,却不见那人影有任何慌忙的样子。那人只是慢慢地伸手,将披风的帽子给拿掉。 扬满善的心一突,看着暮光在那人脸上打下的光影,扬满善整个人彷佛石化了般,动弹不得。 没想到,脸上显露出惊慌的人,竟然是自己。 只因为........只因为他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找到........ 兔兔。 他心上最挂念的兔兔。 扬满善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脸与唇白得吓人,更凸显那疤痕的丑陋。她的眉眼从没这么冷淡过,她瞪他的样子,从没这么........仇恨冰冷过。 他突然害怕了起来,害怕兔兔这样看他。可那是他应得的。 于是,她不动,他也不动,让她用这样恐怖的眼神凌迟他。 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该放松身体,收起那些惊惧,让她的憎恨彻彻底底的攻击他、撕扯他。 然而,他的坦然,反而让兔兔不自在了起来。 她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要来看他从容不迫的,她是来看他后悔、看他畏惧的! 她皱了眉,牙一咬,手上急着从腰带里拔出一只长柄的东西。 她慌张地拔开套子,将那东西朝着前面,快步向扬满善走过去-- 她记得怀沙说过的话,要下手就要快,不可以有任何犹豫,一犹豫,绝对会被扬满善给扭断脖子,即使,即使她曾是最了解他的兔兔-- 那东西被披风给遮掩着,一旁的路人也察觉不出有任何不对劲。但扬满善看清楚了,兔兔手上拿的,是一把刀子。 那尖锐的刀锋,正要朝自己的肚腹刺来。 那一刻,他懂了。 这就是兔兔会让他在这儿见到她的原因。 她要杀他。她恨他,恨到要杀了他…….. 扬满善的呼吸只是滞了一下。接着,他如释重负。 根本不奢求原谅的他,这个处罚,的确适合自己。 这么想着,全身更是放松,身心每一处地方,竟都没起反抗的念头。反而是摊开了双手,坦出自己的胸腹,去迎接她的攻击。 他甚至笑了,微笑地看着兔兔。 她顿住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 这个模样,就好像,就好像........ 他想要抱她,想要欢迎她,回到他的身边一样。 兔兔的手发抖着。 他不是该生气,一手就扭断她的脖子吗? 她这个身心皆丑陋的孤女,他要杀她就像捏死蝼蚁一样容易,他根本就不会迟疑、根本不会怜惜-- 但他这个样子,她下不了手! 她垂下头,手一软,想要收起刀子。 忽然,后头来了一阵猛力的推挤。兔兔一吓,失了防备,更让一只另有所图的手给抓住了她持刀的手,就这样顺着力道往前一推── 她听到扬满善闷哼一声。 她低头,发着抖,看着那把刀整个没入扬满善的肚腹里。她的脸扭曲,悲伤地哑叫着。「阿........阿善........」 她赶紧回头,然而那背后的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听到兔兔仍是这般叫他,扬满善望着她,竟笑了。他掰开兔兔持刀的手,将她轻推开,自己踉跄后退了几步。 「不要碰到我的血........」他吸了口气,忍痛说:「妳........妳快走........」 「阿善........我........不是、不是........」兔兔快哭了。她明明已经放弃杀他的念头了,为、为什么-- 「我不怪妳,兔兔。」扬满善又驱她。「这是我应得的,妳走........」 「不!」兔兔上前抓住扬满善,要带他走。「我们去找大夫!找大夫--」 话说到一半,一道掌风往兔兔颈边袭来。当扬满善意识到已来不及,兔兔两眼一翻、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往路边倒去。 「兔兔!」扬满善恶抱住她,可他整个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他这才发觉,这刀上竟抹了剧猛的麻药! 兔兔倒地前,已被一个路人装扮的男子抓住,那人假意关怀了一下,接着却是自顾自地将兔兔给扛走。 扬满善要追,可力不从心。他叫道:「站--」 忽然,后头伸来一条帕子,罩住扬满善的口鼻。一股浓烈的迷香冲入他体内,即使他再强,也敌不过这麻药与迷香的双重攻势。 「请扬横班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在他耳边说:「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前,扬满善看到了那张笑脸。 那个叫怀沙的家伙........ 扬满善失去意识,就像个喝醉酒的醉汉一样,被人扛走。这一带酒馆林立,这样的人很多,所以也无人感到诡异。 这一切的冲击来得太快,就这么一瞬间。因此,赶路匆匆的路人根本没有发现到,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剧变。 ※※※ 兔兔醒来后,被领到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候着。 她不安地绞着手,观察四周,想知道这里是哪儿,想逃出这里,更想找到扬满善。 她也怪罪着自己,她千不该、万不该放任自己仇恨的心,去听信那些地狱使者的话。 她竟然拿刀指着阿善,那把刀甚至没入他的肚腹。而阿善竟然还对着她笑,还担心着她,怕她的手被毒血沾到。 那天羞辱她的扬满善,和如今对着她微笑的扬满善,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该爱、该守、该相信的扬满善? 但不论是哪一个,她怎能、怎能杀他?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兔兔摀着脸,啜泣了起来。 此时,房门开了。兔兔抬头,倒抽一口气。 来人是面带温和笑容的怀沙。 兔兔赶紧问他:「阿善呢?阿善在哪儿?你们、你们真的杀了他吗?」 「兔兔小姐,想见扬横班吗?」怀沙仍是客气地询问。 「我要见他!」 怀沙却悠闲地坐在兔兔对面,笑说:「对妳,我们很失望。」 兔兔紧抿着嘴。 「扬满善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魔,他杀了士侯派许多高官,双手沾满了鲜血,妳觉得这种人不该死?」 兔兔不回话。 「他身上流满了毒血,把妳的脸害成这般。」怀沙像欣赏一件瓷品一般,瞇眼看着兔兔的脸,兔兔却觉得这视线像在羞辱她。怀沙继续说:「甚至悔辱妳深爱他的心,把妳逼到绝路........这样的人,妳竟然对他如此仁慈,想要原谅他?」 兔兔颤抖着,她后悔了。「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他........」 「我知道。」怀沙笑着。「所以我助妳补上那一刀。」 兔兔全身一寒。 「如何?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兔兔深吸一口气,急急地点头。「我要,带我去!」 于是,怀沙带着她离开这间房,下了一处楼梯,往更底下走去。 他们进入了一个地窖,越往前走,水溅起的声音,与恶狠狠的挥鞭声,还有咒骂声、哀号、呻吟声,兔兔听得越是清楚。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赶紧往声音的来源处大步奔去,跟在后头的怀沙也没阻止她。 兔兔来到地窖的另一头,一看到眼前那景象,惊得差点儿尖叫。 那地窖建了一个水池,水及腰腹。只见那水池里泡了一个裸身的人,双手被长炼吊起,浑身皆是教人触目惊心的血红鞭痕,以及被烙铁烙过的焦黑痕迹,发髻也被人扯得散乱狼狈。 而那人,当然就是扬满善! 狱卒又在扬满善身上补上一鞭,一边对他咒骂着不堪入耳的秽语粗言。即使扬满善极强硬地闭嘴忍着,那痛苦的呻吟声依然滚出了喉咙。 不知何时,怀沙已来到她身后,轻轻地说:「知道这水池是做什么的吗?」不等兔兔回话,他又说:「里头是盐水。」 兔兔惊愕地看他。 「泡着盐水让伤口更痛。挥鞭也会沾上盐水,那打上去的滋味,会教人永生难忘。」 「可恶!」兔兔对怀沙吼着。 「不过扬横班真是一条硬汉,都闷声不吭的。」怀沙笑说:「可能打到死,都不会大叫一声。」 此时狱卒见怀沙来,便说:「爷,这畜牲特强,打到现在,我们已经换掉六条鞭了。他的血真是危险啊!」 「继续。」怀沙挥挥手。「不用理会我们。」 狱卒欸了一声,扬了扬鞭子,又要往扬满善身上甩去-- 「不要!住手--」兔兔忽然推开那些狱卒,往水池急奔而去。 她跳进水池里,艰困地往扬满善爬去。可来不及,那道狠劲的鞭还是抽在扬满善坚实的胸腹上。 她想也不想,一碰到扬满善,她就紧紧地攀住他、抱住他,妄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 尽管扬满善的毒血已将她的衣服给蚀出了斑斑点点的洞,甚至扎痛了她,可她对自己发誓,绝对不放手-- 第十章 扬满善一直用意志抗拒着那剧痛,却躲不开因痛而袭来的昏迷。 他以为,只有当那条沾了盐水的鞭又抽来时,他的意识才会清醒。 可忽然,他被一股暖香紧紧地抱住,一双柔软的小手焦急地在他伤痕累累的前胸后背摸索着。那双小手的温暖,他记得,他有多喜欢这双小手在他身上抚摸着,他以为此生再没机会得到这双小手的爱抚……… 那双小手,是兔兔的........他的兔兔........ 突然,扬满善的脑子炸开。 兔兔?! 他猛地张开眼,低下头一看,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兔兔。 她哭得好伤心,对着那些狱卒求饶:「拜托!你们不要打他,拜托不要打了好不好--」 他倒抽一口气,看着他的血硬生生地蚀透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上烙下疤痕。那就像被火灼伤一样,他不忍,使尽全力想挣开兔兔,可他现下根本动弹不得,而兔兔也完全不理会那些疼痛,只想用力地抱紧他、保护他。 那些狱卒将她的哀求当作一种娱乐。「小妞,再不走,这一鞭就要抽到妳身上了!」 她的脸一阵惨白,面露恐惧,那恐惧让扬满善看得好不忍。 可她没走开,只是更紧地抱住扬满善,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咬着牙,紧绷着身子,等着那一鞭抽来。 「兔兔........」扬满善想叫她快走。 可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已经破空而来,就抽在兔兔的背上。 她忍不住惨叫一声。 扬满善发疯了。「混账!兔兔,妳走,快走!妳别巴在我身上,快走!」 兔兔痛到哭,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放手。「是我害你的,阿善!是我害你的,我不应该──啊--」 她话还没说完,又一鞭抽来,打在她腰上。 「你们这些狗贼!」扬满善气得大吼。「要打就打我,打一个无辜的女人做什么?!」 「你叫那女人让开,我们就不打她。」狱卒凉凉地说。 「兔兔,快走!」扬满善不断扭动身子,想甩开兔兔。「我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妳这样,不值得!」 她攀得更紧,大叫:「那天我不应该离开你!」 扬满善一震。 「阿善那天在说谎!」她哭着。「你永远不会嫌弃我,你只是怕你是个怪物,可你不是!你不是怪物,阿善--」 扬满善痛苦的呼吸着。他抬头,又看到那狱卒要挥鞭甩来。 他咬牙,一鼓作气,狠力地扯下拴在右手上的铁链,紧抱着兔兔转身,那道袭来的鞭子当即抽在他的后背上。 他痛得浑身一抖,可心里却庆幸着兔兔没受到这一鞭。 他用力地抱着她,用力地感受她柔软的身体,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触感。他的脸紧紧地磨蹭她的头,沙哑地说:「妳为什么要这样........妳为什么要回来........妳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的……..」 兔兔只是哭,双手也不愿放开扬满善。 此时,一直静默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怀沙,忽然挥手,叫那些狱卒撒下。「今天够了,到此为止。」 「咦?就这样?」狱卒不可置信地瞧着怀沙,觉得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会轻易收手? 只见怀沙若有所思,眼神复杂,不太愿意看兔兔与扬满善。 狱卒打趣地说:「怎么?爷?您想到您的情人啦?」 怀沙给狱卒狠冽冰冷的一瞪,狱卒马上闭嘴。 「把他们拖上来,关到牢房去。」他命令。 「关一起?」 怀沙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深沉。「关一起吧。」 「那要如何处置他们?」 「如何处置,明日再说。」 「欸,好的。」狱卒叹了气,对同伙悄声地说:「啧,对女人手软。」 正要走的怀沙,停下脚步,转身笑了。那笑让狱卒们不寒而栗。 「我没打过不该打的女人。」怀沙说:「我只杀该杀的女人。」 狱卒惊恐的点点头。 「希望诸位的夫人,不在此列。」 说完,他冷笑一声,便离开了地窖。 ※※※ 兔兔与扬满善被关进了一间冰冷的牢房。 扬满善失了血,又刚从水里拖上来,浑身被这寒冷弄得极为痛苦,不断发抖。 她知道他的难受,因此不管扬满善如何反抗,她都还是趴在他身上,用自己的体热去温暖他。 「兔兔,不要抱我,不要碰我,好不好........」他气若游丝地说。 兔兔摇头。「你明明就冷,不要说话!」 「我的血,真的、真的很可怕,妳不应该回来的........」 她抬头,看着扬满善。「阿善,你看着我。」 扬满善垂眼看她,看到她脸上那疤,他的心就痛。 「我的脸已经这样了。」她说:「我的身体,也都是你的血给烙下的疤痕。你说,我这种丑女人,谁要?」 扬满善哑口无言。 兔兔一笑。「我当然是要跟你死在一块了。」 「不要说这种话!」扬满善喝斥她。 她咬着唇,沉默地又躺回扬满善的胸口。 他伸手,抚着她的头。「妳是个好人,不应该死,妳不要想着死........」 「那你就是坏人吗?」 「对。」扬满善顿了一下。「好人不会杀人。」 「阿善,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扬满善不说话。 她看着他,不让他逃避她的视线。「你为什么杀人?」 他沉默了一阵,终于转过来望着她,知道不说实话,她不会罢休。 「他们,都想发动战争。我想得很天真,如果这些妄想发动战争的人都死了,那天下是不是就太平了?」 兔兔一愣。 扬满善牵着嘴角,温柔地一笑。「然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像兔兔这样的人,就不会再有好姑娘自卑着自己的身世了........」 她红了眼眶。「那我怎么办?」 扬满善注视着她。 「你杀了那些人,然后被那些人杀掉,你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办?!你想过吗?」 「我只希望妳过得好,兔兔........」 「没有你,我怎么会过得好嘛?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她捶着他的胸口。 「好痛,兔兔........」 「痛死好了!笨牛!」 扬满善深深地看着她,笑说:「能再听见妳骂我,我真幸福........」 「哼!」 他摸着她颊上的那道疤,说:「那天,我是骗妳的,兔兔。妳还是最美的,妳是最美的人,无论妳变成什么模样,都是美的........」说着,他轻吻着她的疤。 兔兔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又哼一声,赶紧将脸埋进扬满善的胸口,环住他身体的手更是紧,紧得彷佛一辈子都不愿放开。 扬满善呼了口气,也张开双手,紧紧地让她贴向自己的身体,像要将她整个人给融进他的骨子里一样。 此刻,他终于有勇气抱她了。 ※※※ 两人相拥而眠,昏昏睡睡,不知时间已过了多久。 忽然,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扬满善最先被惊醒,当他看到那些长得獐头鼠目的狱卒,一脸不怀好意地进来时,他忍着痛,紧抱着兔兔,撑起身体往后退。 「哼,平常目中无人的扬横班,也会这般怕人?」一名狱卒嗤道。 扬满善不让他们占任何口头上的便宜。「怕?我不过是怕你们这些秽人弄脏咱们。」 「逞口舌之快没有用。」狱卒示意其他人,上前去抓扬满善和兔兔。「你别忘 了,我们才是这儿的主人。」 兔兔这时也醒了,她紧抓着扬满善,警戒地看着这些人。 一个猥琐的狱卒要去抓兔兔,扬满善想也不想,一拳就往他的鼻梁送去。其他人见状便扑了过去,可都被扬满善给踹倒。 那群狱卒见仗势欺人无用,受了重伤的扬满善还是比任何人都凶狠,于是各个都拿起了刀,又往扬满善逼去。 扬满善揣着兔兔,起初还能闪,可那些狱卒异常狠毒狡猾,发现快刀对扬满善无用,便朝着兔兔劈去。 眼见一刀就要劈到兔兔的背肩,扬满善惊叫:「兔兔!」 他乱了分寸,顶出自己的臂膀去挡这刀。臂膀顿时一阵酸麻无力,紧拥着兔兔的怀抱一松,贼人见有机可乘,猛地一拉,就把兔兔从扬满善手里拉走了。 「阿善!」她看到扬满善的手猛流着血,吓到哭了。她胡乱地挥拳打着那拉她的贼人,想要跑回扬满善身边。 「马的,臭娘儿们,给老子安分一点!」狱卒斥道,毫不留情地给了兔兔一巴掌,力道之大,竟把她给打趴在地。 扬满善怒吼。「王八羔子!你打她做什么!你打她做什么--」然而他一急,也给了那伙狱卒可乘之机,三四人手脚并用,终于将这头猛兽给缠倒在地。 即使浑身动弹不得,扬满善还是要吼:「他娘的狗东西,你敢动她试试看!」 那狱卒呸一声,冷笑。「你不要我动,我越是要动。」他拉起兔兔的衣语,看她昏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生出了邪恶的笑意。 扬满善懂这笑意,他火了,身体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让那几人差点儿压不住他。 「要动就动我,不关她的事,不要伤害她!」扬满善近乎哀求。 狱卒哈哈笑。「她的确跟你的事无关,你的事是由那怀沙负责。可她呢,是个漂亮的小女人,哪个男人会对这么可爱的女人无动于衷呢?」 扬满善一愕。难道这些狗崽子,不是听怀沙之命而来的? 此时那狱卒要扒她的衣服,扬满善更激动,下盘使劲,踹翻了那压住他腿的臭东西。 其他狱卒见状,便要挟道:「你这蛮人,再动我就弄破你的伤口!」说着,带着厚重手套的手就往扬满善的腰腹压去,腰腹上那道伤疤,便是兔兔刺进的那道。 不料,扬满善根本不以为意,嘴角更有一抹讽刺的笑。「你弄啊,狗东西,我看你不过是个没半点斤两,只能靠要挟唬人的傻瓜!」 「马的!我怕你!」狱卒被这一激,手毫不留情地使力,硬生生将扬满善的伤口弄破,鲜血流了满地。 扬满善脸色刷白,咬牙,倒吸了口气--可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罢休。 他趁狱卒正自鸣得意时,猛力地抽开手,沾满自身毒血的大掌就往那狱卒的脸上掼去-- 大伙听到了像油锅正煎着东西的滋滋声,以及宛如被凌迟一般的惨叫声。正剥着兔兔衣服的那人也吓得停了动作。 扬满善趁着大伙傻眼的空档,将地上满满的血往上挥洒,精准地洒进这些狱卒的眼睛,霎时,三四个狱卒的眼全瞎了,滚到地上唉唉叫。 那正要欺负兔兔的狱卒吓呆了,一转眼间,情势竟逆转过来,换成是他要怕那扬满善?! 他脑筋一转,想用兔兔作盾牌。可他手脚再快,也快不过扬满善的那一掌。他忽然眼睛一黑,接着满脸都是那被煎烫的痛楚,痛得他连叫都叫不出来,最后便昏死过去。 放眼望去,一片杀戮的狼藉。 扬满善猛喘气,一个踉跄,倒坐在墙上,伤口的疼差点儿也让他失去意识。 可他看到了兔兔。兔兔需要他........ 要一起活着,一起活着啊........兔兔........ 于是,他一咬牙,又爬了起来,脱下了狱卒的衣服,将兔兔浑身包得密密实实的,不让她的身体被他的血给伤到。 「兔兔,不要老想着死,我们会活,会活,一起活........」 他喃喃自语着,凭着这句话的意念,他紧抱着兔兔,一步一步坚持地走向监牢外面,那条两人的生路。 ※※※ 风呼啸地咆吼着。 马蹄声一顿一顿地急促爆炸着。 兔兔皱了皱眉,被这些声音吵醒。 她昏昏地望着景物急速变动的四周,再看看全身无恙、被一双坚实手臂环抱的自己,方才那差点儿被奸人玷污的画面,彷佛只是一场恶梦。 「兔兔!妳醒来了吗?」正在骑马狂奔的扬满善,忽然大声地喊着她。 兔兔刚醒,还发不太出声音,只点点头。 她打量着扬满善全身,胡涂的脑子乍然醒来,她看到他腰腹的伤口正涔涔地流着血,她脸色惨白,叫着:「阿、阿善,快停下来,你又流血了........」这般剧动,只会让伤口裂得更大。 「现在不可以停,后头有人在追,停了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兔兔不忍,只得也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扬满善,妄想这样可以保护他那不断在失血的身体。 「兔兔,我问妳!」扬满善迎着风吼问。 「什么?」 「妳会嫌弃一个脾气忒差的丈夫吗?」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妳会害怕一个有毒血的丈夫吗?」 「什么啊--」 「妳想,孩子会讨厌一个动不动就发飙的爹爹吗?」 「你问这个干--」 兔兔本想问他,在这紧急时刻问这些蠢问题做什么........忽然,她脑子一亮,懂了。 她与扬满善相处了这十几年,难道还会不懂他在想什么吗? 于是,她也扯着嗓门,回答── 「阿善,你听我说,脾气忒差,没关系--」她吼:「可不要因为自卑,就想把人给赶跑。」 「可妳丈夫的血有毒,妳不怕吗?」 「怕啥?瞧,他现在不就抱着我吗?我也没事啊!」 扬满善没回话。 「还有,以后有了小孩,不要动不动就在他面前骂粗话,这样对小孩不好,知道吗?」没等扬满善答话,兔兔又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丈夫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嫌的。我只知道,他很爱我,我、我也很爱他--」 兔兔感觉到,那箍住她的怀抱变得更紧,紧得有些发抖。 马持续奔驰着,后头的马蹄声也紧追不舍。他们拐弯,奔入了一丛树林,片刻后,眼前光明一亮。 兔兔却吓白了脸,前方竟是一片断崖-- 「阿、阿善,停啊!快停啊!」兔兔尖叫。 「不要怕--」扬满善却似早打定主意,要冲向那断崖! 他知道兔兔怕,便将她的小身体藏进自己怀里,更紧更深的抱住她,说:「我们会活着,知道吗?我们会活着,要一起活着。」 兔兔咬牙,紧紧闭着眼,害怕地埋在扬满善的胸口里。 「对,不要看。」扬满善一提气,更紧催马匹往前奔。 在马跃下断崖的那一刻,他使尽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我们活下来,做夫妻──」 尾声 「兔兔........兔兔........妳在哪儿?出个声吧?嗯?」 黑暗中,扬满善依稀听到了兔兔的哭泣声,他焦心的往前走、往前找,好一会儿,才看到小孩模样的兔兔正窝在角落里,伤心地哭着。 「兔兔,妳干嘛躲在这儿哭?发生什么事了?」 兔兔抬起那仍带着稚气的孩子脸,还是哭。 「马的,有人欺负妳吗?说,哪家的小孩那么王八蛋,又侮辱妳,阿善替妳打他们的屁股去!」 呵,这画面好熟悉。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兔兔刚到他家时,总是这样躲起来哭,即使被坏孩子欺负了、被骂了难听的话,她也只是闷在心里,从不找他帮忙,老是要他主动卷起袖子把她给找出来,然后替她出气。 小兔兔不说话,又哭。 「兔兔,再哭,就换我打妳屁股喔──快说话──」 小兔兔哽咽了几声,终于开口。 「阿、阿善........阿善都不醒来。」 扬满善一愣。 「阿善明明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你说过,即使别人嫌我脏、嫌我丑、嫌我无父无母,你也永远不会讨厌我,还要一直陪着我。可、可是你都没做到,没做到........」 扬满善紧张了,他赶紧上前抱住她。 「胡、胡说,妳瞧,我不就在这儿吗?我不就在妳身边吗?」 可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兔兔,她依然是揉着眼睛,一直哭。 「阿、阿善,你快醒来,快醒来,你说过要一起活着,一起做夫妻的,你快醒来........」 「拜托,不要揉眼睛,这样揉妳就真成了一只兔子了!不要哭了,好不好?乖啊........」 天,他多怕她这样哭啊! 「那你快醒来啊!」 扬满善呼了口气,投降── 「好好好,我醒来,我醒来。可我醒来以后,妳就不能再哭了喔!哭的时候也不要揉眼睛,懂吗?」 「好啦!」 扬满善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问:「那我要怎么醒来?」 「我帮你!」 说完,兔兔双手一伸,重重地掐了扬满善的脸颊一把,他大叫,意识像是跌入了渊底,小兔兔不见了,眼前忽地一白── 「阿善──」 兔兔的声音像是一只手,真实地碰触到了他的意识,让他猛地张开了眼睛。 一张眼,就看到了哭得稀旦哗啦的兔兔,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阿善,阿善,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扬满善吃力地伸出手,摸着兔兔满是泪痕的脸颊。「喂,妳不是说,只要我醒来,妳就不哭吗?」 兔兔一愣。「你说什么?」 扬满善的脑子还是胡涂的。「妳明明就这么答应过我的。」 「我怎么会不哭?你都已经昏睡了十几天了!」兔兔大骂。 扬满善怔了下,看了看四周,又问:「这是哪儿?」 「一对樵夫夫妇的家,是他们帮忙救起你的,他们很好心。这里是深山,那些家伙应该找不到我们。」顿了顿,兔兔又说:「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然后干些粗活,多帮忙劈点柴,好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 「喂,我还那么虚弱,别劈头就说这个吧........」 「不管!总之你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啦!」说着,兔兔又要哭。她再也无法忍受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扬满善了,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好好好,我会快点好起来,然后报恩,行了吧?不要哭,兔兔........」 说完,他打量着兔兔,问:「妳有受伤吗?」 兔兔摇头。「没有,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本来该是我头上破个大洞的,可樵夫夫妇说是你替我受的。」 扬满善笑了。「是吗?太好了........」 她擦擦眼泪,想了想,决定这么说:「你知道吗?你这一保护,保护了两个人喔。」 「什么?」 「你不但保护了我,还保护了孩子。」 「孩子?」 「对,孩子。」说着,她摸了摸肚子。 扬满善呆了半吶。 忽然,他跳了起来,坐起了身,紧紧箍着她问:「孩子?妳有孩子了?」 他这么激动,反而让她吓了一跳。「是、是啊,有孩子了........」 「我、我们的孩子?」 兔兔敲了他一拳。「废话!不然还是我跟别人的孩子吗?」 扬满善呻吟了声。「当然不是........」 「所以呢,你要赶快好起来,赶快为你可爱的孩子好起来,懂吗?」 扬满善笑得充满希望。「这是当然,我会赶快好起来,妳不用操心。」 兔兔笑着,亲了扬满善一下。 其实,她说了个小谎。 拜托,如果她真怀了身孕,经过这些大风大浪,被人抓去又是虐待、又是跳崖的,即使真有孩子,也早就流产了! 不过为了让这头大牛赶紧痊愈,她当然得撒一下谎。 反正,以后向他索爱的机会还有很多,精力充沛的扬满善,一定能马上让她怀上孩子的。 只是,到时候他会怎么看待充满热情的她呢?呵呵,真期待他的表情。 不知实情的扬满善,依然沉浸在当父亲的喜悦中。 「欸,兔兔,妳想这孩子如果是男孩,要叫什么名字呢?」 「啊?」 「如果是女孩呢?女孩要叫啥名才好........」 兔兔被问得有些心虚,赶紧上前献上一吻,堵住这男人的嘴。 或许,她现在就得赶紧索爱,免得这谎言露出了破绽呢........ ~全书完~ 编注: 1. 禁国四大武侯中最心狠手辣的贵都堂,只在面对一个女人时变得柔软。想知道这个对他影响至深的女人是谁吗?请看表现爱200──【霸道】之一《痴阎王》。 2. 对婚姻有着无限憧憬的汝音,嫁给了冷淡的裕子夫,他沉默又常常面无表情,就连圆房都要由她主动开口,这也太扯了吧~请看表现爱225──【霸道】之二《默侯》。 3. 敬请期待唐绢【霸道】系列精采完结篇喔! 后记 爱生气的男人 继爱在心里口难开的裕子夫之后,又一个奇怪的男人登场。 一个很爱生气、动不动就大吼大骂的男人。 其实他也算是另类的「爱在心里口难开」那型。 「口难开」不是说他都不说话,而是很难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在他的认知里,他觉得讲情讲爱的,很肉麻,不是他这种堂堂男子汉会说的话。 可是当他看到在意的女孩跑去和别的男人说话时,却又猛吃飞醋,那平常便骂得很凶的嘴也就更不留情了,可能还会让对方以为他讨厌她呢! 所以他和兔兔两个人,才会一直转啊转的,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老实说,我却喜欢沉默的男人,以及这种说不出好话的男人。这些人的心总比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的人强得多。因此才会前后铺陈了这两个故事。 四大武侯的故事进行到这儿,就只剩下乐丰侯杭悦离了。 记得在本书第三章的地方,我用扬满善那张总说不出好听话的嘴,开了另外三个武侯一个玩笑。 涛澜侯贵媛安在扬满善眼里,是个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鬼东西(看过《痴阎王》的读者们应当帮他平反,贵媛安可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而清穆侯裕子夫则是个一天说不到三句话的哑巴(可是《默侯》后面人家也是变得话很多)。 至于那乐丰侯杭悦离,在扬满善看来,则是全穰原城里最晦气的男人,碰上他一定会倒上八辈子的楣。 写到这儿,自己都笑了,这四大武侯都有自己的特色,倒被扬满善给说得一文不值了。 【霸道】系列最后一部,便是那乐丰侯杭悦离的故事,请期待他到底是怎样倒霉的男人,而愿意跟着他的女人,又是生得什么模样个性? 嗯,我自己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