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是好惹的》 第一章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 心情恰与天气成反比的裴乐睇,坐在瑟林音乐舞蹈学院那株百年老银杏的粗枝上,双手交抱在胸前望着下头的两人,心里深深感到疑惑—— 她只不过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会儿觉,这不过分吧?为什麽这对男女别的地方不去,非要在这时候闯进来扰人清梦呢?难道全纽约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银杏树下,金发美眉拉着一名东方男孩的手,碧蓝的眼眸此刻看来泫然欲泣。 「一苇,我已经和jerry分手了。」 「欸?」 「我以为我和jerry的感情是爱,但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和他之间存在的,只有激情!」 「是喔……」 「但现在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并且再也不会感到迷惑!我已经明白在这世界上,谁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 「贝一苇,那就是你!」 什麽?! 贝一苇错愕到尚来不及反应,米雅蓦地投入他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撞掉他的眼镜。 她亲热地搂着他脖子喊着:「一苇,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人难免会犯错,过去的种种就当是我不好,看在我们在一起时曾经那麽快乐的分上,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好不好?」 看着「前」女友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贝一苇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莫非,米雅是想复合?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很苦恼。 坦白说,他并不觉得他俩在一起时有她说的那样快乐。 他只记得,和米雅交往时,他老是被她喜怒无常的情绪耍得团团转,他知道有些男生认为这样的女生才够呛,有些则视征服她为一大挑战,但他却自觉像是伺候公主的奴才。 和她分手後,他反而有松口气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再和她重新来过,这样……可以说他们很契合吗? 贝一苇一脸为难的问:「可是……之前你和我分手时,你不是说jerry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米雅闻言倒抽一口气。 对,她承认她是说过!但那是在她还没发现贝一苇是台湾贝里建设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之前! 原本以为身为美国知名食品业集团之子的jerry,可以实现她当企业家夫人的愿望,搞了半天,原来jerry是集团创办人的情妇之子,未来无法打入权力核心也就算了,还可能被嫡系排挤到天涯海角去! 当下,米雅立刻懊悔自己竟选择了jerry. 她早该知道,若是未来要继承家族企业的人,怎麽可能会到瑟林学院来?应该会被送去念mba或是emba才是! 除了贝一苇这个例外。 所以说,她得紧紧捉住贝一苇这条大鱼才行。 「一苇,人总是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过去的我错了,现在我终於明白,你才是最适合我的物件!」米雅楚楚可怜的说。 贝一苇无奈的朝天望了一眼,然後低下头,用他那双很黑很黑、深不见底的眼瞳锁住她的眸子。 「米雅,你真的觉得我们适合在一起吗?」贝一苇认真的问。 被他那双即使隔着镜片,也依然清亮坦诚的眼眸望住,米雅的心突地一跳。 「当、当然啊!」她面不改色的扯谎。 「可是……」他慢慢的说:「我记得你要求和我分手的理由,是因为你说受不了我的温吞、没个性。」 啊,该死!他居然还记得? 「对不起!」情急之下,米雅扑进他怀里,埋在他肩头嘤嘤啜泣,「我那时候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说出这麽可怕的话……一苇,你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我……」 见他迟疑,米雅把心一横,当场发起大水。 「呜呜~~我知道,你一定是还介意我和jerry的那段过去,不肯原谅我,对不对?」 「不是这样……」 见她竟说哭就哭,贝一苇当场慌了手脚。 老天爷!拜托别哭啊!他最怕女生哭了! 「呜呜~~我懂了,那就是你交了新女友,对不对?」她哭得更凶。 「米雅……」 「一苇,别这样对我,我会对你比以前更好的,只要你肯和我重新来过,好不好?」 米雅深知贝一苇的弱点,知道自己哭得越大声,装得越可怜,他就越容易心软——然後,她将会一如往常的达到目的! 「米雅,事情没有那麽简单……」 贝一苇想解释,一时间却想不出一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好让她听完不那麽受伤。 「那你为什麽不肯和我复合?为什麽?给我一个好理由,否则我绝不放弃!」她卖力地眨动含泪的大眼睛。 「米雅,别这样……」 什麽?!她都这样「降格以求」了,他竟然还能如此铁石心肠!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到这地步还忍心拒绝她,而这个公认「好人团团长」、「好人卡之王」的贝一苇竟破了这纪录! 米雅气得咬牙切齿,压根忘了要伪装成小可怜。 「说啊!贝一苇,你到底想要怎麽样?」 「米雅——」 「说啊!我要知道为什麽!」她直问到他脸上去,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荡然无存。 哈哈!翻脸了翻脸了! 树上的裴乐睇,看见被众人捧为小公主的米雅吃瘪,简直是乐不可支。 这个贝一苇居然能抵抗她的眼泪攻势到这地步,也算是不简单了。 米雅其实有个鲜为人知的绰号,叫作「狮身人面」——用一张欺世的芙蓉面蛊惑众生,最後在没提防时被她连皮带骨给吞了! 据传闻,「狮身人面」对於猎物非常挑剔,她只跟三种男人约会——极养眼、极天才与极富有。 极养眼,除了具「实用功能」外,还能在带出门时满足虚荣心,其作用和柏金包差不多;极天才,用来掩护她的课业专用;极富有,自然是作为自动提款机与丈夫候选人。据说只要被她相中的男性,绝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看样子,这个叫贝一苇的老实头,一定是不小心暴露了其中一项特质,才会让号称「不吃回头草」的狮身人面打破惯例,回头来「哥哥缠」。 难得看到「狮身人面」如此吃不开,裴乐睇忽然玩心大起,决定要加入战局搅和一番! 「喂,狮身人面!」 高踞枝头的裴乐睇忽然出声,把底下的米雅和贝一苇都吓了一跳,循声抬起头来。 「裴乐睇?!」该死!她怎麽会在这里?! 米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竟然这麽背,居然在这里遇上天敌。 裴乐睇的红唇噙着笑意,动作轻巧地从枝头一跃而下。 贝一苇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仿佛一道闪电掠过眼前,顷刻间,一抹娇俏的纤影轻巧落地,已亭亭玉立在他与米雅之间。 裴乐睇随意抬手,将长度及腰的波浪长发拨至肩後,黑亮的发丝如乌瀑,在空中画出一道俐落的弧线。 这个一般人做来容易流於故作媚态的动作,裴乐睇做来却是带着洒脱,贝一苇不自觉将视线凝注在她身上,忘了米雅在场。 被忽视的米雅见状,不由像扞卫主权似的挡在贝一苇身前。 「裴乐睇,这里没你的事,走开!」 乐睇眯起猫样的眼眸,竖起食指,很遗憾地对她摇了摇。 「你搞错了,小姐,该走的是你!」 「什麽?」米雅瞠大海蓝色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看裴乐睇,再看看贝一苇,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想打我男友主意?这会让我很不爽哟!」 ***** 贝一苇望着这个名为裴乐睇的女孩,有如天降奇兵般在他面前出现,她粲动的灵眸,与飞扬的神采,使她有如一个天然的发光体,紧紧攫住了他的视线。 贝一苇眩惑的神情,没有逃过米雅的目光。 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从来没有! 那一瞬间,米雅有些心慌。 她往前一站,以一米七的身量挡在只有一米六的裴乐睇面前,故意不让贝一苇看见她。 「你最好回练舞室去,跷课大王!罗曼、诺夫斯基老师已经放话说要把你当掉。」米雅以睥睨之姿,扬着傲慢的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裴乐睇。 裴乐睇眼波一转,笑了。 「不劳费心,那句话他已经说了几百次了,谁会当真?不过,我可不像他爱黄牛,我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你最好把我的话听进耳里。」她好整以暇的以食指卷起一绺乌发把玩着,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我的心眼很小,你知道的,上次有人想要动我的置物柜,结果被我——」 「够了!」傲慢的笑容顿时从米雅唇边消逝。「你以为我会相信贝一苇是你的男友这种鬼话?」 裴乐睇耸耸肩,「不信?你可以问他。」 米雅旋身,怒瞠着蓝眸,质问的望住贝一苇,像是等他给她一个交代。 「她说的是真的?」 贝一苇的目光越过米雅的肩膀,对上裴乐睇充满兴味的眼神——那是顽童般淘气的眼神,又兼带有一丝无邪的稚气。 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询问他:老兄,发球权在你手上,就看你想怎麽做罗! 贝一苇一直注视着裴乐睇,唇角不自觉的跃上一抹笑意。 「是,她说的是真的,我们正在交往。」他下意识顺着裴乐睇的话回答。 「混蛋!该死!」米雅发出愤恨的诅咒,不敢相信自己竟落了个两头空! 「你只是表错情,犯不着用这麽恶毒的字眼骂自己。」裴乐睇故意火上加油的说。 「你——」 米雅气得几乎吐血! 噢,她真是恨死裴乐睇了!偏偏在这时候她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咒駡她! 在愤恨交加下,她冲着贝一苇吼:「你会後悔的,记住我这句话!」 说完,她像狂肆的暴风般离去。 目送米雅远去的背影,贝一苇总算松了一口气。 「终於走了……」 「是啊!恭喜你自由了,老兄。」裴乐睇拍拍他的肩膀,「就这样,拜啦!」 什麽?她要走了? 「等等!」贝一苇没有多想,一个反手就要去拉她。 学舞的裴乐睇手一旋,原以为自己像往常那样避开了,不料却被他紧紧握住。 她眨眨眼,有些惊讶的笑了。 「你的反射神经很不错。」 「仅限手指头。」贝一苇笑。 顺着他的话,她瞥了一眼他修长的指。 「钢琴系的?」裴乐睇问。 他摇头,「主修小提琴。」 她扬眉,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站在她面前,贝一苇不知为何感觉手足无措。 他从没遇过这类型的女孩,看似世故实则清灵,如此独一无二,与众不同。他不知道该说些或做些什麽才能吸引她,他实在很想留住她。 「我……想请你吃晚餐。」 「现在吃晚餐会不会太早了点?」现在才下午四点钟ㄟ! 对噢!贝一苇脸上立刻浮现尴尬的暗红。 「啊……那我请你喝咖啡?」 「为什麽?」她随意抬手将长发掠向耳後。 「我想向你道谢,谢谢你帮我。」 「那倒不用,我只是因为在树上睡午觉,被米雅高八度的嗓音吵醒很不高兴,所以才故意捣蛋。」她又露出那种顽童般的、带点促狭的笑意。 捣蛋?贝一苇一愣。 「我和米雅的关系,就像鹰遇见蛇,猫见到老鼠,总是要斗一斗,反正我和米雅是一见到彼此就讨厌,这种情形早就屡见不鲜了。」 他望了她半晌,然後摇头。 「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裴乐睇的眼神闪动了下。 「太可怕了!这位仁兄,你会读心术啊?」她故意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倒不是,只是一种感觉,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人。」他被她逗笑,「我说对了吗?」 她但笑不语,将双手环在胸前,昂起小巧的下巴,故意用一种略带挑战的眼神问:「你为什麽对我这麽感兴趣?该不会是想追我吧?」 贝一苇微蹙起眉,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可能性。 片刻後—— 「……可以吗?」他很认真的问:「我真的可以追你吗?」 裴乐睇先是杏眼圆瞠,接着爆出大笑。 天啊!这个贝一苇怎麽这麽好玩?居然真的考虑要追她? 「好啊,不过你先告诉我,是谁给你取这麽好笑的名字?」很背的家伙一尾,听起来好像很「衰」。 「欸……会好笑吗?我名字是我爸取自苏东坡《前赤壁赋》『纵一苇之所如』一句,希望我能很安适的面对人生风浪的意思,我自己满喜欢的,而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很巧的是,我发现我的名字和你也满能呼应的。」 「有吗?」她怎麽不觉得。 「有啊!」他笑起来的样子俊眼弯弯,「乐睇就是『快乐的睇听这世界』的意思,你不觉得我们名字的含义很像吗?所以我们之间应该是有某种缘分在的。」 一种难以言述的震动,忽然击中乐睇的心。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她的名字有这样的意义,但贝一苇却注意到了。 她不自在地别开眼,道:「你说你想追我,我可以给你机会,不过我要先警告你——我很难追喔!」 「这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笑道。 真奇怪,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贝一苇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沮丧,反而跃跃欲试。 「那好,今晚十一点,到布鲁克林区的『世界尽头』来。」 世界尽头?那不是纽约最恶名昭彰的pub之一吗?更别说十一点已经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她是要他爬墙溜出学校? 「做什麽?」他警觉地问。 她对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搧呀搧,配上唇角的浅浅梨窝,与过分甜腻的嗓音,真有如恶魔的甜蜜召唤一般—— 「那还用说?当然是『约会』呀~~」 不知道为什麽,贝一苇忽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心惊」。 如果他的预感没出错,一场艰难的考验正要展开…… ***** 裴乐睇都是这样对待想追她的男生吗? 虽然说布鲁克林区不是纽约治安最差的一区,但当他站在「世界尽头」的门口,贝一苇还真的有点笑不太出来。 平心而论,往brooklynheight的方向还堪称治安良好,但往fultonmall的方向,就有些龙蛇混杂了,好死不死「世界尽头」就开在这里,这种地方连大男人都会尽量绕道而行,裴乐睇怎麽敢在这种地区出没? 但是,他既然答应了裴乐睇会来,他就不会逃避。 「世界尽头」的大门口,杵着一尊身高近两米的门神,他颊上的刀疤,配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长相,足以吓坏任何良家妇女与小孩,更别说他手臂上累累鼓起的肌肉有多吓人。 有这样的围事,除非是存心讨打,否则应该不会有人敢在这里惹是生非。 贝一苇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世界尽头」走去。 谁知道,那尊「门神」看见贝一苇,立刻把他拦下。 「生面孔?」他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贝一苇,一脸狐疑,「来干嘛的?」 「来找朋友。」贝一苇神色如常的回答。 「找朋友?」 门神越看他越觉可疑。 这个白面书生型的家伙,怎麽看也不像是混这里的,莫名其妙跑到这里来,八成有鬼! 「你朋友叫什麽名号?报上来我听听!」 贝一苇怎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当成「可疑分子」盘查的一天,不觉失笑。 「她叫裴乐睇。」 「啊!原来是乐睇的朋友。」门神恍然大悟,一扫凶恶,仰首大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容和怒容一样教人毛骨悚然。「进来吧,她已经到了好一会了!」 门神一面说着,一面往他後背拍了拍,拍得贝一苇差点快要得内伤——也不知道是无心或故意。 「谢谢。」 看样子,裴乐睇平时就是混这里的,才会连围事都知道她的大名。 贝一苇走进昏暗的pub,花了几秒钟适应里面的光线与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开始在里面搜寻裴乐睇的身影。 几乎不费什麽力气,他就寻到了她。 就算在这里灯光昏暗,但她仍像发光体一样耀眼。 贝一苇找到了她,但并不急着过去,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她今晚的衣着—— 她穿着一件edhardy缀水钻的黑色骷髅t恤,原该是圆领的上衣被她极有创意地剪成一字领,左侧的袖子翻卷成绳状,恰到好处地卡在肩侧,大方展露纤细的裸臂与锁骨;黑红双色苏格兰格子短裙下,搭着性感的黑网吊袜,足蹬粗犷的黑色漆皮马汀靴,将她笔直纤长的美腿展露无遗。 他微微一笑。 在历史悠久、学风保守的瑟林学院里,绝对没有任何女生敢这样前卫,但这样的打扮,却是如此适合她。 正在与酒保聊天的裴乐睇,像是听见什麽好笑的事般仰首而笑,就在这时,她忽然从眼角余光瞥见了贝一苇。 「嗨。」因为知道距离太远她听不到,贝一苇朝她挥了下手。 乐睇的表情先是有些惊讶,然後她对朋友说了句什麽,便挤过人群朝他走来。 「你来了?」她笑着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恰好是十一点。「嗯,很准时。」 「我跟你约好十一点碰面的,不是吗?」 她皱了皱鼻子,「坦白说,我还以为你一看到阿诺就会落荒而逃。」 「阿诺?」那是谁? 看出他的不解,乐睇指了指外头。 「就是像门神一样,站在外头的疤面家伙。」她解释。 「哦,原来是他!」贝一苇恍然大悟的笑起来,「我又没做什麽亏心事,为什麽要逃?」 「说得好!」乐睇对他竖起大姆指,「贝一苇,我想我开始喜欢你了!走,我请你喝饮料!」 说着,她大方挽着他的手臂,挤过一群人,来到吧台前落坐。 「两瓶海尼根。」她对酒保说。 一听她点的是酒,贝一苇忙问:「你成年了吗?」 「你说呢?」她故意对他挤胸,露出深深幽壑,害贝一苇差点喷鼻血。 「真要命!」他有些脸红的别开视线。 「哈哈哈……我早就成年了,放心吧!」比起见惯腥膻色的夜店男子,贝一苇的「清纯」简直是奇观!「看样子,你不常上夜店喔!」 「确实不常。」他坦承。 「你不好奇我为什麽约你到这里来吗?」她古灵精怪的问。 这又是另一个考题吗?贝一苇伤脑筋的揉了揉眉心。 「你大概是想藉这机会试探我吧?你想知道我说要追你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 这时,乐睇拿起酒瓶的手微顿了下。 「嘿!老兄,你真的会读心术喔!」 「这麽说,我答对了?」贝一苇接过她递来的海尼根,笑道:「就一个『男友候选人』而言,我及格了吗?」 「嗯~~留校察看中。」说着,她微笑地举起瓶子与他的轻轻碰撞。 「这麽严格?」听了她的话,他并不失望。 他不介意她观察他,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始,表示她开始对他产生好奇。 而这也足以让他一窥裴乐睇对恋爱的态度——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爱玩,相反的,她既聪明又谨慎,绝不会有勇无谋的涉险。 「你常到这里来消磨时间?」 「我是常来。」她毫不扭捏地承认。 贝一苇笑:「不怕隔天要上课爬不起来?」 「你没听米雅说,我是个跷课大王吗?要是爬不起来,我就乾脆跷掉。」她自嘲的笑:「顺便告诉你,我还是个万年留级生,从我十二岁进『瑟林』,至今已经有十年了,连个学位都还没拿到。」 瑟林音乐舞蹈学院招收的学生,年龄有上限而没有下限,只要能通过入学考,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皆收,据闻现今「瑟林」所收最年轻的学生,才仅仅六岁而已。 他沉吟半晌,问:「你几岁开始学舞?」 「九岁。怎麽?」她好奇的挑眉。 这麽说,她才学了三年的舞,就考进了「瑟林」。 「我想,你一定是个天赋超凡的学生。」 他的结论,令她愕然大笑。 「哈哈~~还真是谢谢你的恭维!不过你这话要是被我同学听见了,他们一定笑掉大牙。」一个十年都毕不了业的学生,会有什麽天赋可言? 「我不是在恭维你,」贝一苇认真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是你够出色,瑟林不会让一个跷课跷得那麽凶的学生继续待在学校里。」 乐睇听得拍起手来,大赞:「你这说法有意思!下次我就拿这句话去堵米雅。」 「乐睇,你跷课是因为放弃跳舞了吗?」 这句话马上把裴乐睇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影无踪。 她的心里忽然响起警钟。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被人靠得太近的感觉,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ok,贝一苇,我发现我们还是比较适合做朋友。」 她这不知打哪来的结论,来得又快又没道理。 「为什麽?」贝一苇不解。 是他说错什麽了吗?总觉得乐睇的态度好像变冷淡了。 「因为你不是我的菜,就这麽简单,抱歉罗~~」她虽仍笑着,但眼底已没了笑意。 他直视她的眼,仔仔细细看进她的眸心。 「是不是因为我踩中了地雷?」 「随你怎麽想。」乐睇耸耸肩,拿起酒瓶就想换位子。 「乐睇——」 贝一苇正要追过去,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後伸来,紧扣住他肩膀。 「喂,你想对乐睇做什麽?」 他一回头,看见酒保不善的眼神,但他什麽也没有解释,只用一对执着的眼眸望住乐睇。 「乐睇?这人找你麻烦吗?需不需要叫阿诺进来?」 「好呀,」她甜甜地冲他一笑,「叫阿诺帮我把他请出去吧!」 好狠,这女人…… 贝一苇还来不及对乐睇说什麽,他的衣领已经被人从後面揪住,下一秒,门神阿诺那巨大的身影已像堵墙似的站在他身後。 「喂,识相的就快点滚蛋!」 通常只要派出阿诺上场,不想讨皮痛的聪明人就会摸摸鼻子离开。 偏偏,今天遇到一个不识相的。 「我不走。」 贝一苇此言一出,立刻听见周围响起好几声抽息,连乐睇都为之诧异。 「什麽?」阿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走,」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乐睇,「因为我还没把话说完。」 「臭小子,你找死!」 阿诺举起拳头,快如闪电地挥出,一拳就把贝一苇给k.o.! 贝一苇只觉得轰然一响,眼镜从他鼻梁上飞出去,自己则像是被卡车瞬间撞飞,浑身三百零六块骨头都移位了。 好……痛…… 贝一苇眼前一黑,然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我又没要你打人,你干嘛真打?」一缕气急败坏的嗓音娇斥着。 「我不过是……轻轻的打他一下而已,谁知道他这麽不经用!难道这也能怪我吗?」粗嗓的主人不忙不迭为自己辩驳着,语调中颇有几丝受冤的恼怒。 「什麽轻轻?你都把他打昏了还说什麽轻轻!」娇斥更怒。 慢慢醒转的贝一苇,听着这些对话,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下。 如果不是因为腹部太痛,他恐怕真的会笑出来—— 原来,乐睇是担心他的。 对贝一苇来说,这一拳可说捱得值得。 「乐睇,他醒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闻言,裴乐睇立刻放弃与阿诺的对峙,来到他身边。 贝一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躺在一张沙发上。 「贝一苇?贝一苇?你还好吗?」她伸出手晃动着,「来,告诉我,你看见几根手指头?」 他眯了眯眼细瞧,「嗯,不太清楚……」 「完了完了!这下非送医不可了!」乐睇急的跳脚。 「如果你的手不要一直晃动,再帮我找回眼镜的话,我想还不至於要到送医的地步。」他困难的动了动手,觉得自己浑身疼痛,不由的倒抽一口气,「老天,真痛!出车祸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闻言,裴乐睇忍不住想笑。 「那还不是要怪你自己,居然傻傻站在那里等人家来k!简直笨的可以!」 说着,她从墙角拾回他的眼镜还他,幸好他用安全镜片,没摔破。 「说得对,是他自己傻,怪不得我」阿诺没好气的附和着。 「我根本连拳头的影子都没看到,怎麽闪?」戴回眼睛的贝一苇困难的撑起身体,同时替自己辩驳。 「那还是只能怪你笨!我已经给你机会走了,是你自己不要的!」阿诺不甚情愿的承认,「不过你算是满带种的,『世界尽头』开店到现在,第二次遇到有人敢跟我呛声。」 「第一次是谁?」 「是她。」他指向一旁的裴乐睇。 贝一苇再也顾不得腹部的抽痛,大声的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有种,小老弟,怎麽称呼?」阿诺问。 「我叫贝一苇」他立刻伸出手。 「嘎?贝什麽?」中国人名字怎麽都这麽难记? 「你可以叫我wesley.」他圆滑的改口。 「我以後就叫你小贝,这样比较亲切。」他还不迟疑的握上,咧嘴笑道:「我叫阿诺,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就在这笑声中,贝一苇与阿诺竟莫名的建立起一种友谊。 裴乐睇翻了个白眼,完全搞不懂男人在想什麽。 「你们继续吧!我要回宿舍了。」 「乐睇,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贝一苇忙忍痛从沙发上站起。 乐睇好笑的扬起眉。 「你这样子,连身体都站不直了,还想送我啊?」 「当然,女生独自走夜路太危险了,」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忽然,一股暖意缓缓的流入乐睇的心头,她忽然觉得有些感动。 一旁的阿诺和酒保,自然是很识相。 「我去开车……不,叫车。」 「我去关店门。」 就这样,十分钟後,两人坐上计程车,往返回学校的路途驶去。 下车後,贝一苇看见裴乐睇熟门熟路的往西侧走,果然是跷课老手。 「贝一苇,这边!」她不忘对他打手势。 贝一苇连忙跟上去,两人鬼祟的走了一小段路,果然在围墙西侧发现一扇校门。那扇门上挂满了藤萝,门把也生锈了,乍看起来就像荒废很久,年久失修的样子,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扇门,更别说是从这里进出。 「你平时都是从这里溜出去的?」随着她从小门溜进学校的贝一苇压低声音问。 她回过头来对他眨眨眼。 「对呀,我很厉害吧!」 贝一苇闻言哑然失笑。 这妮子看起来似乎还颇为得意的样子! 乐睇领着贝一苇摸黑走到女子宿舍,这间宿舍共有三层楼,而乐睇很幸运的住在一楼的边间,这使得潜入宿舍变得容易许多。 她很熟练的先把包包扔上阳台,然後提气,我住栏杆轻巧的翻上去。 练舞的人,果然身轻如燕。贝一苇赞叹的想。 「贝一苇,」站在阳台上的裴乐睇铁靠着栏杆,居高临下的俯视阳台下的他,「我已经安全返回本垒了,你赶快回去吧!」 「我忽然想起我忘了一个东西。」 「什麽?」她瞠圆了眼。 贝一苇对她勾勾手指,乐睇不疑有他的低下头。 「这个。」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後颈,将她拉向自己,飞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猝不及防的被偷去一吻,裴乐睇先是一怔,接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没想到这个老实头竟然敢偷香,看样子她是太小看他了。 「你居然敢偷吻我,想讨打吗?」她推开他,赏他一记大白眼。 黑暗中,贝一苇白牙一闪。 「先欠着,我保证下次见面时一定让你打回来。」 做得太明显了!这分明是想再和她见面的藉口吧? 她故意挑衅道:「你就这麽笃定,我会再和你见面?」 「对。」他露出更大的笑容,然後边後退边对她挥手,「晚安,祝好梦!」 裴乐睇注视着贝一苇跑着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为止,她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意,久久不散。 ***** 乐曲分析课。 教室的音响正在播放一段乐曲,所有的学生们凝神倾听,一曲既毕,布林教授将一张慈蔼的红脸转向学生们。 「好了,各位同学,听完了音乐,能不能针对这首曲子发表一些看法?」 台下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跟着便有人举手发言。 「这乐章的曲式结构,很明显是依据奏鸣曲的形式写出来的,感觉像是十九世纪後半时期的作品……会是卡隆?奥古斯特?法兰克的作品吗?」 「不,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虽然风格很近似,但我认为比较像是拉威尔的作品,因为拉威尔深受卡隆的影响。」一名坐在窗边的学生则持不同意见。 「调试音阶的交错出现,和巴斯克地区的乐风,的确不是浪漫时期的作品,所以应该是拉威尔吧!」 台下的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没错!这确实是拉威尔的第二首『小提琴奏鸣曲』。」布林教授赞赏的点点头,转向贝一苇。「wesley,你的看法呢?」 「这曲子运用调式性主题以模糊明确的调性感,而复调性写作手法的运用所产生不和谐的音感,与浪漫时期的曲风有显着的不同……」 说到这里,贝一苇一口气忽然哽住——因为,他看见裴乐睇的脸正贴在教室的玻璃上,好快乐的跟他挥手sayhello! 以为自己眼花的贝一苇推了推眼镜。 没有,他没看错!这妮子居然又翘课了! 此时的乐睇先是指了指天空,再指了指外头,然後又以食指和中指做出走路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贝一苇竟看懂了她的手势。 她的意思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就是:天气很好,咱们出去玩吧! 贝一苇简直傻眼。现在是怎样?她在公然教唆他翘课?! 「怎麽啦?继续说啊,我正听着。」布林教授催促着。 「是……」贝一苇只得继续说,但他的眼角余光却越过布林教授,瞟向窗外的裴乐睇。「在这首曲子里的第一乐章中,无论是田园风格的调适性主题,或是平行五度、平行三和铉的进行、连续的全音移动,还是七和铉分解音程,全都……噗!咳咳,咳咳咳……」 正在分析乐曲的贝一苇,被乐睇故意在窗外挤乳沟、装性感的行为给骇得岔气,呛得狂咳不停。 「wesley,你还好吧?」教授关切的问。 当他看见窗外的乐睇正抱肚狂笑,贝一苇有种既无奈又好笑的感觉。 「对不起,布林教授……」贝一苇忽然起身,将桌上的纸笔一股脑的扫进背包中。「我突然想起我和医师有约,我得去看……去看支气管炎!抱歉,我得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布林教授首肯,他抓了背包就往外冲。 就这样,乖乖牌贝一苇,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 翘、课、了! ***** 「老天!我翘课了!我居然翘课了~~」贝一苇抱着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种事! 他懊丧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乐睇看得很乐。 「怎麽,你没翘过课吗?」 「当然没有!」他可是个模范学生。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你就习惯成自然了。」乐睇好心的安慰他。 意思是——还会有下次?! 这算哪门子的安慰啊! 「谢谢你喔!」他顿时有种苦笑不得的感觉。 「你的伤好一点了没有?」 「我的伤……」见她朝自己的腹部瞥了一眼,贝一苇这才想起昨晚被光头刀疤男阿诺重击的那一拳,不由笑道:「哦,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弯腰就不觉得痛,不过肚皮上黑青了一块倒是真的,到现在还贴着撒隆巴斯呢!」 「poorbaby,」乐睇摸摸他的头,故意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为了向你道歉,今天我特地翘课,准备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贝一苇听完,挑起一眉,戒心顿起。 毫无疑问,乐睇口中所谓的「好地方」,绝不是什麽适合阖家光临的地方!再者——什麽叫做「她特地翘课」?这样堂而皇之的把犯罪事实转嫁他人是对的吗? 「喂喂喂,干嘛露出那种表情?跟你说是好地方,你怀疑啊?」见到贝一苇的表情,乐睇还觉得颇为受辱哩。 贝一苇叹了一口气,简直拿这小妮子没辙。 「岂敢岂敢!那就劳姑娘大驾,带路吧!」 只见乐睇扬起一抹笑。 「那有什麽问题,咱们往布鲁克林出发吧!」 「又去布鲁克林?!」 「放心~~这次是布鲁克林的另外一边,保证很好玩的!」 天晓得是不是水里来、火里去的那种「好玩」! 不过,贝一苇只来得及朝天翻了个白眼,就被乐睇给拉走了。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付完计程车钱,贝一苇一跨出车子就听见乐睇兴奋地大叫。 这天的阳光出奇亮丽,将穿着桃红色长袖连身毛衣的乐睇的身影,映照的格外鲜明,仿佛是一朵盛开在日光下、充满生命力的野玫瑰。 贝一苇带着笑,以欣赏的目光看着耀眼的阳光如聚光灯般洒落在她身上。他总觉得裴乐睇的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力,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他人的视线,久久不能移开。 这时,走在前头的乐睇察觉贝一苇没跟上,不由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长发在她背後扬起一弧飞瀑。 「贝一苇,你再发什麽呆?快跟上来啊!」 贝一苇揉揉鼻尖,笑着应声:「来了。」 这里是布鲁克林williamsburg,一个很宁静的住宅区,街道上乾净到连张纸屑也没有,和几条街外的「世界尽头」那一带,真的有天壤之别。 放眼望去,williamsburg全是格局方正的住宅,贝一苇怎麽也想不透这里会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乐睇,我们到这里要做什麽?」 她冲着他笑,那是贝一苇所熟悉的,带点恶作剧的媚笑。 当下,贝一苇就知道——属於他的「火盃的考验」又要开始了。 「带你参观艺廊呀!」 「艺廊?」他怎麽没听说这里有什麽艺廊? 「对!一个超酷的艺廊!等你到了就知道。」 没多久,熟门熟路的乐睇领他到一个车库前。 「到了,」乐睇伸手指了下车库,「就是这里。」 「车库?」 「不,这里是艺廊,瞧,还有招牌呢!」 贝一苇顺着乐睇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圆形招牌,上书「cakestingfineart」几字。 「老天!这个车库真的是个艺廊!」贝一苇瞠目结舌。选车库当艺廊,也未免太简陋了吧? 「就跟你说了嘛,你就偏不信我!」贝一苇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让乐睇看得很乐。 「这里……会有人来吗?」贝一苇怀疑的问。大苹果纽约的艺廊多到爆,究竟有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参观? 当下,乐睇立刻露出「你很没常识」的表情。 「当然有,而且多得很呢!尤其是今天有前卫艺术家丹尼尔?爱德华兹的特展!」 丹尼尔?爱德华兹?不认识。 贝一苇此生没有接触过前卫艺术,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 一走进车库,哗~~简直是人山人海。贝一苇见此盛况不由目瞪口呆,看样子,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竟不知道这位前卫艺术家是何许人也。 「站在这里什麽也看不到啦!我们得设法挤到前面去才行。」 说完,乐睇拉着他向前冲锋,那气势犹如摩西分红海一般所向披靡。 「借过,抱歉,借过。」 发现遭到四方白眼的贝一苇只能不停道歉,最後总算来到第一个展览区前。 那是一座雕塑,名为「哈利王子的死亡雕塑」。 贝一苇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墙上钉着一面巨幅英国米字旗,身穿军服的哈利王子的死亡塑像,就躺在米字旗前面的一座平台上,闭着眼,脑下枕着圣经,手上握着染血的国旗和一把枪,脚边的钢盔装满了花,还有一只看起来很饥饿的秃鹰正对哈利王子的「屍体」虎视眈眈。 雕塑的旁边,还附上一段艺术家的解说文字:「直到英国人民告诉哈利王子不再需要他服役了,他的爱国精神才有死亡的一天。」 「这是丹尼尔在嘲讽哈利王子所谓的『爱国精神』,有趣吧!」乐睇笑道。 贝一苇回以两声乾笑。 「走,我们去看下一个。」 下一个展览品,是一坨金光闪闪的……大便。 「这是丹尼尔雕阿汤哥女儿的大便,讽刺他女儿娇贵到连大出来的便便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贝一苇脸上浮现三条黑线。 当他发现标价是一万美金,而且标价旁边还贴着「已售出」的字条时,他感觉自己的头上像是有乌鸦飞过。 「来来来,我们去看下一个!」乐睇兴致高昂的拉着他冲往第三个展览区。 下个展区,是「小甜甜布兰妮分娩」。 孕味十足的布兰妮,裸身跪在一张熊皮上正在分娩,臀部高高抬起,两手紧抓着熊头,而从分裂的产道,已经可以看见婴儿的头。 雕塑太逼真,从未看过女性分娩的贝一苇,当场脸色惨白,一阵晕眩~~ 一旁的乐睇却兴奋地叫:「天啊!这真是太神气了,贝一苇,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不过,他实在不怎麽喜欢。 这种雕塑实在令人不舒服,这个艺术家的神经究竟是用什麽做的啊? 然後,他们来到最後一个展区。 挤得水泄不通的群众,预告着这个展区有多「精彩」! 贝一苇一看见标题写着「解剖派瑞丝?稀顿」,就萌生一股想落跑的冲动,他有预感他绝不会喜欢待会儿所看见的,但他仍硬着头皮跟上乐睇的脚步,去看那个最多人围观的雕塑。 美艳的裸体派瑞丝?稀顿躺在解剖台上,头上戴着公主般的皇冠,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拿着手机,胸前趴着她的宠物吉娃娃。 看到这里还没什麽,身材可比模特拱腰开腿的姿态也堪称撩人——前提是如果她没被开膛解剖的话! 这座雕像的肠子、胎盘,还有胎儿都是活动式的,可以任意装入和取出,有一堆人早已排了队,等着和从派瑞丝肚子里取出的胎儿照相。 贝一苇又是一阵晕眩。 老天,雕阿汤哥女儿的大便和哈利王子的屍体就罢了,为何这个前卫艺术家非要弄出个什麽胎儿不可?! 「除了恶搞这些名人之外,丹尼尔就不会雕别的了吗?」贝一苇无奈的问。 「不,奥运的奖牌和奖盃也是他雕的喔!」 「奥运奖……」人生,真是处处充满荒谬啊~~贝一苇含泪想道。 直到离开艺廊,贝一苇的脸色都还有些苍白。 目击分娩或是胚胎这种东西,对很多男生而言仍是一股不小的冲击,图片也就罢了,栩栩如生的雕像就摆在眼前,不管怎麽说也太刺激了点。 看着贝一苇的表情,乐睇有些罪恶感,她原本只是想与他闹着玩,没想到却害他这麽不舒服。 「喂……你不会这麽『肉脚』吧?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耶!」 「我没事。」看见她眼中闪着不安,他反倒更不忍心,朝裴乐睇挤出一抹笑道:「这展览……蛮有意思的,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但是你不喜欢对吧?」乐睇敏锐地说。 贝一苇苦笑了下。 乐睇咬住下唇,想道歉,又拉不下脸。 「你……你如果不喜欢,干嘛要勉强自己看到最後呢?」她埋怨地说,「脚长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喜欢,大可以走人啊!我又没强迫你一定要看完。」 「可是,如果我看到一半就走,下次你就不会想要找我约会了吧?」 乐睇诧异的抬头,对上贝一苇的目光。 那是一种饱含纵容与了然的眼神。 忽然间,乐睇心一紧,领悟了一个事实—— 贝一苇对她,是认真的! ***** 从那一天起,裴乐睇开始躲着贝一苇。 她开始对贝一苇的声音敏感,在学校里,只要乐睇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会下意识的朝反方向走;要是远远看见肖似他的身影,她更是加速落跑。 「超窝囊的……」 乐睇有气无力地趴在「世界尽头」的吧台上叹息。 「你在说谁?上次你带来的那个白面书生吗」 「谁说他啦?我是说我!我觉得自己很窝囊!」乐睇没好气的瞪阿诺。 闻言,阿诺哈哈大笑。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快说来听听!」有趣啊~~难得看到这妮子这麽苦恼。 乐睇却把头一撇。 「不想。」回答的很乾脆。 「干嘛这样?大家都是朋友,心里又不爽就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会生病。」说着,阿诺开了一瓶海尼根推到乐睇面前,「来,这酒我请!」然然後又拿出一杯杏仁果,「这给你配酒!」 乐睇被阿诺逗笑,才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阿诺越听眉毛挑的越高,当她说到贝一苇为了能继续和她约会,忍耐着看完雕塑展时,他脸上那道凶恶的疤都上扬了起来。 「ㄟ,这小子不错啊!感觉他对你挺有心的,搞不懂你干嘛要躲他?」 「就是知道他有心,我才要躲。」乐睇烦躁的说。 「你们女人真难搞,对你们不好要躲,对你们好也要躲,还得所有人都别扭。」 「哎呦!你不懂啦!」乐睇烦闷的灌了一口冰凉啤酒。 「我不懂?乐睇,认识你那麽久了,我会不知道你在怕什麽?」阿诺燃起一根烟,靠在吧台上吞云吐雾,一双眼则锐利的投向乐睇,「凯走了,从此你就没有接受新恋情的自信。」 闻言,乐睇握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 提及凯,就好像化脓的伤猝不及防的被刺破。明明是尖锐的痛,但她的眼眸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麽,原来又是搬出这套陈腔滥调。」她嗤笑一声,「拜托!我不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不要每次都牵拖到这件事上。」 「是不是陈腔滥调,你自己心里有数。」阿诺讲得很白,「每次有人对你表示好感,你就带他到我这里『见世面』,好把人家吓跑,偏偏这次遇到一个有傻胆的贝一苇,不管你给他出什麽难题他都不逃,他用诚意打动你,所以你开始迷惘了,你怕接受了他,就是背叛了凯……」 乐睇哈哈一笑。 「你怎麽爱分析别人,要不要改行去当心理谘商师啊?」 「别开玩笑了!我就是当心理谘商师当到快要的躁郁症才改行卖酒的!」阿诺面色一整,道:「乐睇,你可以不要往前走,继续待在你的舒适圈里,但是我要告诉你,世上的男人不是只有凯一个,就像那个贝一苇,看起来虽然肉脚肉脚,不过我敢打包票他对你很认真。」 「这位大哥,你从哪一点看出来他很认真啊?」乐睇好笑的反问。 「如果不是想追你,他会硬着头皮到『世界尽头』来吗?更别说他被我打昏过去後还说要送你回家,说什麽『女生独自走夜路太危险了』。哈哈!真是笑话,全世界大概只有那个肉脚男不知道你和『危险』是同义词——」 阿诺的笑声被乐睇一记必杀冷瞪给截断。 「呃……总而言之,你以为有几个笨蛋有敢死队的勇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好把握才是真的……哦,说人人到!肉脚男来了。」 什麽?!乐睇诧异的转过头,果然看见贝一苇正排开众人走向吧台。 乐睇承认自己有一刹那想要逃开,但他的目光已准确的对上了她,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穿过镜片,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嗨,乐睇;嗨,阿诺。」贝一苇笑着打招呼,但目光始终不离乐睇。 「嗨。」乐睇冷淡的打过招呼,转过头继续喝她的啤酒,心里却想:他为什麽会来? 「小子,想喝什麽?」 阿诺对贝一苇展现了难能可贵的友善,使他受宠若惊。 「啤酒,谢谢。」 要了啤酒後,贝一苇指了指乐睇身边的空位,礼貌的问:「介意我坐这里吗?」 乐睇冲他假笑,「哦,别客气,尽管坐呀!反正我正准备离开。」 乐睇一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阿诺投给乐睇一记不赞同的目光,打圆场道:「小贝,你帮我送乐睇回宿舍好吗?她喝了不少,已经有点茫了,而且你知道的,女生走夜路危险。」 乐睇听了,忍不住对阿诺射去必杀的目光,刚刚不知道是谁讽刺她和「危险」是同义词。 「贝一苇,你别听阿诺乱讲,我只不过喝了半瓶海尼根而已,自己回去没问题——」 阿诺却坚决的打断她,「小贝,你帮我送乐睇回去,下次你来我请客。」 「好。」贝一苇答应的很乾脆。 就这样,乐睇只得被迫接受贝一苇的「伴护」,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阿诺好几眼,阿诺只当没看见。 乐睇心里有气,一个人走在前头,贝一苇则跟在她身後。他人高腿长,一步抵她两步,所以尽管乐睇像火车头似的埋头疾走,也甩不掉後面的贝一苇。 走出「世界尽头」,喧闹的音乐与鼎沸的人声逐渐变小了,最後出了两人的脚步声以外,没有其他声音。 两人走了一段路後,贝一苇忽然打破沉默。 「乐睇。」 「干嘛?」她有些浮躁的应。 「最近我在上课的时候,总忍不住往窗外看,你知道为什麽吗?」 「我怎麽知道?」她直视着前方说道。 「因为我很希望看见你笑着站在那里,要我翘课和你出去玩。」 乐睇猛然转过头,没来得及说话,先撞进他带笑的眼眸。 「很好,你总算肯正眼看我了。」 乐睇咬了咬下唇,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对他,似乎有点过分,尤其是贝一苇丝毫不生气,更让她内疚。 她把心一横,决定把话谈开。 「贝一苇,游戏已经结束了,不要期望我们会有什麽结果,继续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贝一苇听她把话说完,然後安静的介面,「我知道这不是游戏,而且我一般认为这是浪费时间。」 乐睇忽然暴躁起来。 「是浪费时间!你不懂吗?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我们之间不可能!」 贝一苇猛然往前跨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到最短。 「做什麽?」乐睇没想到他会忽然有此一举,不由诧异的瞠大眼眸。 贝一苇俊脸微侧,全神贯注的直视着她的眼,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贝一苇使她有压迫感,连他镜片的反光都让她感觉锐利如刀光。 「为什麽你一口咬定我们之间不可能?」贝一苇一字一字的问。 乐睇一时哑然。 真要命,在他专注的目光下,她竟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慌乱之下,她别开脸,口不择言地说:「因为……因为我对你没感觉!」 真狠!咋听到时,贝一苇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感觉受伤,但天生理智的他,马上发现她的话不合逻辑。 「如果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只要当我是空气就行了,何必千方百计的躲开我?」他伸手轻抚她苍白的颊,然後扳过她的小脸面对自己,「乐睇,告诉我,你在害怕什麽?」 他的手是那麽温暖且温柔,几乎令她想要放弃所有的武装防御,投入贝一苇的怀里,但在最後一刻,她却选择坚守住自己的心。 乐睇忽然挥开贝一苇的手,怒道—— 「我没有再害怕什麽,贝一苇,别自以为了解我!」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跑开。 贝一苇想追过去,但他知道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忽然,身後传来两记喇叭声。 贝一苇回头,只见阿诺从车里探出头来。 「小贝,上车!」 贝一苇迟疑一下,然後点点头,上了阿诺的吉普车。 第三章 上了吉普车後,阿诺迳自把车掉头,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贝一苇则疲惫的垂着脸,连问也没问阿诺打算把车开到哪里,反正对他而言,现在上哪里都没有差别。 阿诺降下两边的车窗,让略带寒意的夜风吹进车内,在呼啸的风声中,阿诺忽然开口—— 「乐睇有个初恋情人叫凯伊,乐睇都叫他凯,是个中美混血儿,一个很有才华的男孩。」 阿诺的话,吸引了贝一苇全部的注意力。 「他比乐睇早一年进入瑟林,主修现代舞,对於来自母亲祖国的乐睇非常照顾,他俩都热爱舞蹈,甚至一起编舞,一起参加比赛,好几次拿下国际大奖……乐睇和凯在一起的那些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热爱着凯,热爱舞蹈,并全心拥抱生命。」 「後来发生了什麽事?」 阿诺看了贝一苇一眼。 「凯死了,因为一场交通意外。」 贝一苇一楞,没想到故事的结局竟然如此残酷。 「凯走了以後乐睇就像变了一个人,对舞蹈也不再那麽热衷了,经常翘课,要不是指导教授惜才护航,以及她过去辉煌的得奖记录,她早就被瑟林给退学了。」 「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阿诺沉默了片刻,续道:「或许是因为……你是这些年以来,唯一让乐睇感到困扰的人吧?」 「困扰……」贝一苇闻言不由苦笑。他该觉得高兴吗? 「乐睇把自己封闭起来已经好多年了,只用一张玩世不恭的假面具示人,心底对什麽都漠不关心,想追她的男孩不少,可是她都有办法让那些人打退堂鼓,可是面对你,她却不知道该怎麽做,自从凯离开後,她是第一次为了感情而苦恼。」 「凯在弥留之际,曾拉着乐睇的手,一再重复着不要忘记他,不能爱上他以外的男人之类的话,当时我也在场,凯发着高烧,又因为药效的关系神志不清,那时候的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麽,可是乐睇那个小妮子,却把这个承诺看得很认真,从此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说到这里,阿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贝,相信我,我看得出来乐睇是喜欢你的,只是她一旦接受了你,就等於是背叛了对凯的承诺,所以她只能选择成为一个逃兵。」 「真是个傻女孩……」 直到这时,贝一苇才知道乐睇拼命抗拒的理由是什麽。 一个理该如春花绽放的少女,却却因为与已逝恋人的约定而封闭自己的心,阻绝了再次去爱的可能性……老天,她怎麽能够对自己如此残酷? 乐睇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排拒他人追求的行为令他生气,但乐睇对爱的执着与坚守又令他心疼且动容。 「阿诺,我……还是无法放弃乐睇。」 「说得好!」阿诺咧嘴一笑,同时分出一手,「啪」地重拍贝一苇的肩膀一记,「给她一点时间走出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 「还真是谢谢了!」贝一苇揉着被重击过的肩,笑得呲牙咧嘴。 「你爱她吧?」 「是,我爱她。」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他喜欢初见那一日,乐睇由天而降像个女神般营救他的英姿,喜欢她眼眸中闪动的神采,喜欢她层出不穷的整人花招,口是心非的矛盾,以及坚强中不经意流露的脆弱。而这一切聚集起来,成为一个最独一无二的裴乐睇,教教他深深倾心。 原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但贝一苇再看见了她的纯粹与美好後,更无法管束自己的感情。 他爱她,他想给她幸福,他要抹去她脸上所有的阴霾,让她快乐起来! 「加把劲啊!我会支持你的,小贝!」 「啪」地,熊掌二度袭来,害贝一苇差点内伤。 「我会,咳咳,努力。」 「很好!」阿诺的熊掌勾了过来,很亲热的和他称兄道弟起来。「小老弟,别说老哥不罩你,为了以行动表示支援,我先透露一点情报给你……」 喂,老兄,要泄露情报很欢迎,不过……你要不要先把手放回方向盘上啊? ***** 夜深人静。 裴乐睇轻手轻脚地关上西侧小门,才转过身,便无预警的被站在暗处的人影吓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贝一苇。 「喝!原来是你?」乐睇拍了拍自己胸口,惊魂甫定。「大半夜的干嘛躲在这里吓人啊?」 吓死了,害她还以为经常溜出宿舍的事蹟终於败露了,舍监特意到这里等着逮她呢! 「抱歉吓到你了,」贝一苇抓抓头发,露出有些无措,又带着歉然的表情,「我只思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你。」 「等我?为什麽?」 「你一星期没到学校上课,我很担心。」 不知道为什麽,听见贝一苇是因为她没去上课而特地在这里等她,他的关心令她心头一暖。 「乐睇,发生什麽事了?你为什麽都不去上课?」 面对他写满担忧的眼神,乐睇却只能强迫自己别开脸不去看,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心防,会被那样的一双眼睛击溃。 「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改天再谈吧,拜拜!」 语毕,乐睇将背包甩上肩,像是逃避什麽一样小跑步的离去。 原以为她这麽说之後,贝一苇就会识趣地走开,谁知道当她走了好一段路,不经意的回头,才发现贝一苇居然隔着一公尺的距离跟在她身後。 「贝一苇,你怎麽还没走啊?」乐睇有些懊恼的喊。 「这麽晚了,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我不放心,我陪你过去。」 他是想……保护她? 乐睇咬住下唇,强自忍住眼眶的刺痛。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残忍的话,其实都不是出於真心,可是她不能再给他……或是自己任何希望。 「你别穷紧张了,这条路我不知道做过几百次,连只小狗小猫也没碰过,根本不会有什麽危险!」 听了她的话,贝一苇仍然摇头。 「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好!」 「那是不是英雄主义的电影看太多,自以为是我的护花使者?」乐睇故意嘲讽他,但她心底其实恨透了必须这样跟他说话。 「是不是都无所谓,你平安比较重要。」 他的话,更令乐睇难受。 「算了!你爱跟就跟吧!」 讨厌!贝一苇为什麽不自私一点、不小心眼一点呢?如果他是个被女生拒绝就马上翻脸的烂咖,那她也不会这麽苦恼、这麽害怕爱上他了啊! 乐睇往上西区走去,而贝一苇隔着五大步的距离走在乐睇身後。 位於曼哈顿的上西区,是纽约着名的艺术殿堂,更是文化荟萃之地,有许多新兴艺术家就住在此处;这里最迷人之处,就是由无数的剧院,音乐厅与博物馆,而他们所就读的瑟林音乐舞蹈学院,正位於上西区的中心。 虽说在上西区里,他可以不用担心乐睇的安全,但贝一苇仍纳闷着她要去哪里。 他跟了乐睇一小段路,所幸路程并不远,不多时,乐睇已熟门熟路地走进一间位於街角的酒吧侧门。 又到酒吧?乐睇想喝酒为什麽不去「世界尽头」,反而特意跑来这里? 在跟进去之前,贝一苇特意朝招牌瞥了一眼:「movement」。 「哈罗,奎格。」一进门,乐睇便轻快地打招呼。 「哈罗,乐睇,你来啦?」那个叫奎格的金发男子,再见到随後进门的贝一苇时愣了下,「这位是……」 「跟班的,别在意。」乐睇根本没有介绍双方认识的意思,说完後还自顾自得往更衣室走去,「我去换衣服了!」 「跟班的?」奎格皱起眉,一脸纳闷。 贝一苇听见了乐睇的话,非但不以为忤,还对奎格微笑颔首,当做是打招呼。 嗯……这东方男孩身上有股沉定的气质,和以往乐睇带来的朋友都不一样,不仅如此,奎格更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影响了乐睇,使她反常的不安。 呵~~有意思! 乐睇的淡漠是她不安时的保护色,正因为如此,反而让奎格对贝一苇生出浓厚的兴趣。 奎格主动走向贝一苇,朝他伸出手。 「我是这里的老板,叫我奎格就行了,你怎麽称呼?」 「贝一苇」 两人双手一握,奎格的眉挑了起来。 由他手指的力量与指间的茧,奎格立即认出了这是一双音乐家的手。 「啊哈~~弹琴的?」 「会弹琴,不过我主修小提琴。」贝一苇笑道。 「哦?」奎格的眼睛亮了,「我们乐队的电提琴手下个月要辞职,你有没有兴趣到这里来打工?待遇很不错喔!」 「奎格,你够了喔!」在更衣室听见此言的乐睇,不由探出头来喊:「将来贝一苇从瑟林毕业後,可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演奏家,以後可是要在一流音乐厅开演奏会赚大钱的,你少拿他来当江湖卖艺的用!」 可恶!这小妮子竟然把在他店里演奏比作江湖卖艺! 「你自己不也是瑟林的学生吗?」 「我不一样,反正我是卖艺的料。」她似笑非笑地说完,又缩回更衣室。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奎格笑着摇摇头,「走吧!我给你安排一个位子坐。」 「不用了……」 贝一苇正想说他待在後台就好,这时一名服务生打扮的男孩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老板,刚刚安杰打电话来说今晚要请假!」 奎格忽然变脸。「又来?跟他说不准请假!」 「不行啊……安杰说他人还在费城。」 「什麽?!在费城?」奎格听了,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安杰这家伙,仗着要离职爱来不来的,真是个混账东西!」 「老板……今晚的表演怎麽办?」 「call别克来救火。」奎格目前只能想出这个人选。 「我打了,可是电话不通!」 这下,奎格真的是急得跳脚了。 「该死!快去问问还有谁能拉电提琴!」 「知道了!」会拉提琴的人,哪有这麽好找?服务生满面愁容,接下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等等,回来!」奎格忽然又把人叫回。 服务生一脸慌张的回来。「老板?」 「不必去了!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提琴手!」 这时,贝一苇接触到奎格闪闪发亮的目光。 「啊?你说我吗?」 「就是你了,小班!」奎格忽然又眉飞色舞起来,还擅自帮他取昵称。 小班?「我姓贝……」 奎格大手一挥,「反正差不多啦!你视谱即奏的能力怎样?」 「还可以,但是……」 「好,那就交给你了!」奎格闻言乐不可支,一把将琴谱与小提琴盒硬塞到贝一苇怀中,「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们这里不是演奏厅,你可不要给我搞学院派那一套啊!要是让台下的客人睡着,你就死定了!」 咦?哪有这样的!这根本是赶鸭子上架吧! 「奎格,我学的是古典提琴,根本没拉过电提琴……」天生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贝一苇,话还没说完,就被奎格截断。 「差不多啦!只是插电和不插电的分别而已,给你十分钟熟悉一下乐器。」 什麽?十分钟?! 贝一苇还来不及发出抗议,这是换好舞衣的乐睇拉开布帘,从更衣室走出来。 「乐睇……」看见她的打扮,贝一苇差点说不出话。 乐睇将长发挽起,在脑後绾成一个乌溜溜的髻,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雪白颈项,顺着雪颈往下,她穿着一身黑的韵律服,那有如第二层皮肤般的衣裳,将她骨架修长亭匀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贝一苇倒抽一口气,然後连忙别开视线,幸亏在後台一团乱的时刻,没人注意到他的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暗红。 「贝一苇,你不要理他!」乐睇转向奎格,警告的说:「奎格,我不是说了不要打他的主意吗?」 「可是……小班自己也不反对啊!我看他挺乐意的呢,对吧小班?」奸诈的奎格马上就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乐睇将责怪的目光瞟向他,穿着舞鞋的脚板子开始打节拍。 贝一苇闻言傻眼。这……怎麽好像变成是他的错? 「我不是——」 他正要替自己辩驳,奎格又插嘴道:「节目就要开始了,在这节骨眼我要上哪找人去?小班要是不帮忙就得开天窗了,你也不希望这样吧?」 乐睇不得不同意奎格的说法。 「好吧,贝一苇,今晚算你倒楣!事到如今,也只能捉你来充数了!」 说着,乐睇从他怀中抽来乐谱,然後随手抽来一支笔,边说边在谱上圈重点。 「这现代舞剧叫『魔琴』,因为是舞剧,所以我的舞蹈和你的演奏必须相互配合才行。第一幕开场就是和大部分的乐曲一样,是背景与气氛的营造,你就拉出一个差不多的样子就可以了,这个念瑟林的人应该都很会。」 「整台舞剧的重心在第二和第三幕,这一段的表演是舞者受到魔琴的诱惑,在理性与魔性之间拔河,虽然有乐谱,但你还是要看我的表演,适时呼应我做出一些即兴演奏,特别是魔性压过理性的这一小节,要拉的高亢激昂一点,接着第三幕要变调……」 乐睇连珠炮似的说着,手上的笔一路圈画,动作快得像狂风暴雨,看得贝一苇眼花缭乱。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有没有问题?」乐睇抬眼望向贝一苇。 「……」哑然。 就算有,他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没有问题?很好!那演奏的部分就交给你了,虽然是临时串场,可别给我砸锅啊,老兄!」 乐睇微扬着唇,望住他的大眼掠过一抹他所熟悉的挑衅神情。 是了,这就是乐睇最真实的面貌——热爱刺激与挑战,只有在这一瞬,乐睇才能暂时抛开回忆的包袱,尽情的展现自我。 「如果我顺利完成演出,可以向你要奖品吗?」他大胆的提出要求。 乐睇诧异的瞪住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竟会趁机提出这种要求。 「你说什麽?」 「你听见了,」贝一苇的目光坚定且毫不退让。「我要奖品。」 只要能打破两人的僵局,他不在乎做一回小人。 「剩下五分钟!」奎格的声音从上面吼了进来。 两人依旧对峙着,一种带着强大张力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扩散…… 「我以为你是好人,好人不会趁人之危。」 「这不是趁人之危,」贝一苇望着她柔声道:「还有我也不是好人,我是大丈夫,大丈夫总是能屈能伸。」 那一瞬,乐睇几乎有点想笑。 「你就这麽确定你的琴跟得上我舞?」 「tryme!」他自信的笑。 「走着瞧!」 贝一苇的唇角跃上一抹难言的微笑,揭开琴盖,利用最後几分钟和那把电提琴「培养感情」。 ***** 周五的晚上,「movement」酒吧的现代舞之夜。 星期五原本就一位难求,今晚更是座无虚席,有不少熟客更是冲着裴乐睇的现代舞而来,入场券一票难求。 上台前,贝一苇在出场处觑了眼舞台下方,忽然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这麽多人……」 原本以为这段表演只是酒吧里的小小余兴节目,所以才敢说大话,现在看到这等阵仗……贝一苇怀疑自己要是真把表演搞砸了,不被奎格追杀才有鬼! 这时,他瞥了舞台另一端等待上场的乐睇,当她发现他正望着她,立刻朝他甜蜜的眨眨眼,顺便大方的抛来一记飞吻。 乐睇的笑仿佛有感染力,贝一苇居然一时忘了紧张,回她一记大大的笑容。 一笑完,他背过身去,头痛的抚额。 贝一苇,都什麽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啊?这一刻,他真想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墙。 现在他终於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岂止是「墓仔埔」也敢去?连无敌超人也当得!瞧他干了什麽好事?「魔琴」连一次也没练完居然就敢登台,他一定是疯了! 这时,台下忽然想起潮水般的掌声,贝一苇还没搞清楚怎麽回事,不知道是谁蓦地朝他背心猛推一把,他一个踉跄,人已站上舞台。 听见前排传来的笑声,贝一苇有些狼狈地站直身子,然後朝底下一鞠躬,翻好乐谱,将电提琴放上肩,深吸一口气,拉下第一个音符—— 裴乐睇必须承认,贝一苇的演奏好得出乎她的预期。 当他落下第一个音符开始,电提琴的声音好像和以往不同了,仿佛被赋予了新生命,在他的演奏下悠扬的唱起歌。 乐睇在如诗一般的第一乐章中登场。 乐睇在这台现代舞剧中融进了大量芭蕾的技巧,她的舞姿展现出不可思议的轻灵,却又蕴含着收束的力度。 第二幕,是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急奏。 在这个乐章里,电提琴的旋律变得激昂又诡异,即兴演出的装饰音,像是午夜时分由万魔殿传出的放肆尖笑,嘲弄着人类的自大,竟敢妄想要驾驭魔琴。 贝一苇的指在电提琴上跳动,弓影纵横如闪电,为他翻谱的人屏着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深怕一个闪神错过了翻页。 他的琴音,不仅掌控着观众的呼吸,也掌控着乐睇的舞。 这一刻,贝一苇仿佛化身成弄蛇人,而乐睇则像是被摆布的蛇,身不由己的在舞台上随音乐飞跃、回旋。 妄想掌控魔琴的人,灵魂却反被魔琴所吞噬,於是舞者体内禁锢的力量被琴音完全释放,脱去优雅而轻灵的外衣,彻底变成一个被音符所操控的傀儡。 她平举的腿时而如鞭甩动,时而挺跃向天,她的舞姿是暴烈的飓风,是噬人的海啸,同时她也是舞台上攫取人心的精灵,迷眩了观众的眼。 当乐睇伸展着双手,微扬着脸,一大跃步淩空飞腾过半个舞台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只有她的身影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 贝一苇知道,今晚看过「魔琴」的观众,没有一个会忘记这一幕——包括他自己!这一幕,将成为贝一苇心底永不磨灭的画面。 忽然间,两人的目光在舞台上陡然相遇。 乐睇蓦地对他抛出一抹笑,那抹笑有女孩般的淘气,又有女人般的妩媚,一种近似无辜的挑逗,贝一苇心下一震,琴音差点走调! 察觉到他的分心,乐睇又是一笑,不过在下一秒,她一个侧旋,像条鱼一样飞快游开了。 第三乐章的变奏是整台舞剧的重头戏——人性与魔性的缠斗。 乐睇的舞蹈更上层楼。 时而柔和时而淩厉,变幻莫测,就像两股力量的拉扯。 乐睇的眉心微蹙,舞姿狂乱,在电提琴繁弦急奏的狂风暴雨中,她像是一艘濒临粉碎的小舟,眼看着就要翻覆毁灭—— 在这一刻,圣乐降临。 光明的力量救赎了舞者,束缚魔琴的咒语宣告解除。 她展手向天,定点三十二回旋的华丽舞姿,是人类甘心褪尽自傲後,对天帝的心悦诚服。 表演结束了。 「酷!」 「bravo!」 当台下的观众爆出如雷的掌声、欢呼声与口哨声,与乐睇并肩谢幕的贝一苇却浑然无所觉,他只知道自己的血液仍在沸腾着,心脏疯狂鼓动,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燃烧。 他知道,那不是因为掌声,而是因为乐睇。 舞剧结束了,可是乐睇的身影仍在他脑中萦回不去。 在舞台上,他能以音乐驾驭她、支配她。 但下了舞台,他才是被收服的那一个。 「贝一苇,你还好吧……」因为乐睇所站的位置比他低了两阶,所以她一回头就瞥见他血迹斑斑的手指,不由吓了一跳。 「老天!你的手指头流血了!」她紧张的握住他的手指加压止血。「你这人怎麽那麽迟钝?都不会感到痛的吗?」 流血? 贝一苇举起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竟被琴弦给割破了。 她要去拉贝一苇的手,他却将手腕一翻,反过来握住了她。 乐睇不解的抬起头。「贝一苇?」 她什麽都来不及说,贝一苇忽然摘下黑框眼镜。 这是乐睇第一次怎麽近距离望进他没有镜片为屏障的眼,她看见他眼底跳动着两把火炬,那炽热的目光燃烧着深情,足以使落入他眼中的任何女人腿软。 乐睇忽然发现自己像是被什麽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往前跨了一步,强势的将她抵在墙上,迷蒙的俊目锁住了她惶然无措的大眼,嗓音低沉有如蛊惑。 「现在,我要领取我的奖品了。」 说完,贝一苇俯首吻住了裴乐睇。 ***** 贝一苇毫无预警的覆住乐睇的嘴,那魔法般的一瞬,竟使她忘了将他推开。 这一迟疑,给了贝一苇更加深入的机会。 他以舌尖描绘她的樱唇,用无比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诱哄她启口,粗糙的手指滑过她柔腻的下巴,仿佛珍惜着无价之宝一般轻捧住她的粉颊,乐睇迷失在他温柔的抚触中,不自觉地轻启朱唇,抬手环住他的肩膀,迎上他的吻。 在这一刻,以往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宽松t恤,给人书卷气浓厚印象的贝一苇,在乐睇的心中有了不一样的体认——虽然与西方人的体形比起来,贝一苇是瘦了些,但因为演奏小提琴的关系,贝一苇的肩膀比乐睇所以为的更加宽阔,臂肌结实有力,一点也不单薄文弱。 「没想到你是个接吻高手,」乐睇睁开迷蒙的水眸,贴着他的唇低语着,「而且身材挺不错的……」 贝一苇听了不由失笑。「谢谢你的称赞。」 这一笑,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贝一苇再度吻上她,并加深了这个吻。当他察觉到乐睇开始回应他的吻时,他的身躯开始变得紧绷。 她的味道尝起来是那麽甜美,使他体内燃起一股濒临失控的渴望,想要进一步探索更多的她。 他的手指往後,触碰到她的发髻,他盲目的抽掉他所摸索到的发针,使她一头波浪般的长发如乌瀑般倾泻。 发香拂面而来,浮动的幽香勾动了欲望的暗潮。 贝一苇从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叹息,手指迫不及待的穿入她丰盈的发丝中,捉握住她一捧秀发,感受那有如丝缎般的触感。 乐睇下意识的仰起下巴,身子往前倾,这个动作使两人的身躯更加紧密的贴合。 贝一苇更加深入她的口中,探索她天鹅绒一般的口腔内部,与她的舌亲密纠缠。 但这样的亲密,对他而言仍是不够。 他的手滑至她的纤腰,将她压向自己,用身体去感觉她娇躯的起伏。他的唇贴着她的下巴辗转而下,贴着她雪颈的细致肌肤游移,在脉动处停下,姿态有如膜拜。 乐睇知道,贝一苇一定感觉到她的脉搏急促跳动,但他没有停下,嘴唇继续移动,来到她的咽喉,在那脆弱的地方舔吮盘旋,她感觉自己的背脊窜过一缕战栗,不由低喘一声,身子因陌生的情欲微微颤抖。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吻她! 贝一苇吻她的方式带着强大的需索,却又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他品尝她,同时也带领她品尝自己。 他掌控着欢愉的节奏,以吻唤醒了她体内不曾有过的骚动,他用行动宣告对她的迷恋,同时也让她感应到两人之间紧密的联系,那是过去她不曾经历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终於寻到了一个专属於她的栖身之地,再不需要流离。 乐睇毫无保留的回应着他的吻,在贝一苇的怀里,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胸中那颗谢绝所有感情的心再度鲜活了起来,有力的跳动着,并且向她宣告着:它还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乐睇……」他的唇紧贴在她的颈侧,心中激越,叹息着轻唤她的名字。 那声叹息里饱含着渴望与压抑。 他想要她,想将她按入他的怀里,想进入她的体内,和她合而为一,可是,他不想在这里匆促的要了她,他们的第一次至少应该要有张床,在最舒适的地方享受热情被慢慢挑起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乐睇发觉自己能够了解他的挣扎,这使她克制不住的想笑—— 难怪他会被封为「好人卡之王」!就连在这个时候,他都还为了她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 「贝一苇……」她微喘的在两人间隔出几寸的距离,用一双如丝媚眼望住他,「如果我们从这里赶回宿舍,最快需要多久?」 贝一苇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眼眸发亮。她为什麽这麽问?莫非…… 「如果跑快一点,差不多二十分钟,开车的话……大概不到十分钟。」他哑声回答。 「那麽……我有个主意,」她扬起一抹笑,那抹笑显得芙颊上的红晕,更是娇媚如花,迷眩了他的眼。「我们去向奎格借车吧!」 ***** 爱车如爱命的奎格,在裴乐睇与贝一苇的联合夹攻下,终於不得不含泪交出跑车钥匙。 「不准让我的爱车有半点损伤,听见没有~~」 在奎格有如老婆被抢的悲愤声音中,贝一苇早已迫不及待发动车子,载着乐睇直奔瑟林学院,原处只留下一团还未散去的黑烟,让奎格发出徒然的咆哮。 贝一苇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飙回学校,把车一扔,两人牵着手从小门奔进去。 「去谁的房间?你的还是我的?」奔跑中,贝一苇回头问乐睇。 「我的,我的比较近!」乐睇想也不想的回答。 於是两人一起奔赴乐睇的房间,当门一关,灯一亮,贝一苇立刻将她压在门板上亲吻。 排山倒海的欲望席卷了两人,贝一苇捧着她的脸吞噬她红润的樱唇,而乐睇则拉扯着他的连帽外套,努力想扒开他的衣服。 「等等……」 察觉到她的举动,贝一苇立刻空出手来,对着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扒掉,并取下眼镜。 正当乐睇要解自己的衣服时,贝一苇飞快的按住她的手,眼里隐隐含笑。 「知道你和我一样期待,我很高兴,不过你还是把『拆礼物』的乐趣留给我吧!」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接着带到自己的颈後,「你的手若没地方可去,可以放在我的身上。」 乐睇笑了,双手从善如流的在他颈後交握,踮起足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一吻,开启了另一回合的激情战场。 贝一苇托起她的纤腰抱起她,乐睇的一双长腿则配合地夹住他的腰,让他将自己抱上床铺。 当贝一苇将她放上床,悬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时,不由低声赞叹:「你好美!」 「你没带眼镜还看得清楚啊?」她嗔笑反问。 贝一苇听出她的揶揄,不由也笑道:「我的近视度数只有两百度,在这麽近的距离下,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你的模样早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可以回想起你的美。」 「但我却对你的脸很陌生。」她的柔荑贴上他消瘦的颊,莹亮的眸子仔细地梭巡着他的脸庞。「你不戴眼镜的样子,看起来……比较有杀伤力。」 杀伤力?这个形容词使他微蹙起眉。 「你是说比较可怕吗?」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比较有魅力,」她笑了起来,以手指游走过他的眉骨与鼻梁,「你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尤其漂亮,被眼镜挡起来太可惜了,难道没人这样跟你说?」 他捉下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没有,倒是有人建议我,在学校时尽量别把眼镜拿下来。」 「是谁?」 贝一苇略微迟疑,但敏锐的乐睇马上就猜出来了。 「是米雅吧?」她翻了个白眼,「你越不受到注意,她越能独占你,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她已经不能独占我了,」他的大掌滑上她纤柔的腰肢抚弄着,同时贴在她唇上低语:「因为在我的心里,早已没有容纳她的位置。」 乐睇低喘一声,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施了魔法,而当他将身体覆在她身上,悦人的体温熨着她的肌肤,她不由逸出一声甜美的叹息。 她已记不得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深深拥抱过。 不是出於礼节,而是因为被爱。 他吻着她,不厌其烦的用这种方式传递他对她的感情,即使在他爱抚她的时候亦然,仿佛全天下没有什麽事比吻她更重要。 当乐睇身上那件贴身的舞衣被贝一苇卸下,两人终於像初生的赤子般裸裎相对。 他微微抬起上身,眯起眼眸,以目光记忆她的诱人曲线与莹白肤光,然後,他低下头,虔敬地在她的左心房落下一个吻。 他的举动,不知为何使乐睇掠过一抹感动。 「一苇……」她贴着他拱身,无言的发出邀请。 贝一苇扬起一抹笑,拥住身下纤细而柔媚的娇躯,带领她奔赴极致的欢愉—— 第四章 裴乐睇是在一波寒意侵袭中醒过来的。 她朦胧的记得自己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其实大部分都已经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梦见了凯伊。 凯的容貌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深色的发闪着可哥色的光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浅浅的笑纹也和从前一摸一样。 她看见他穿着舞蹈专用的肉色胎衣在跳舞,那简练的舞姿有如初生的赤子一样不加藻饰,却拥有一种宁静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乐睇看着他独舞,他一直重复再跳同一段舞,乐睇认出那是他过世前正在编排,但是尚未完成的舞,那是一支带有东方禅意的舞,名叫「空华」,她总觉得舞蹈的名字一如凯伊那初初崭露头角,却转瞬凋落的人生。 然後,独舞的凯伊终於注意到她了。 乐睇绽开笑容正要走过去,他却往後退了一步,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凯?」 她有些惊慌地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的表情却显得那麽忧伤并且带着谴责,使她不自觉地有些畏惧。 「乐睇,你已经忘记我了。」他用一种近似宣判的口吻说。 「我没有!」她急忙否认。 「乐睇,你已经忘记我了。」他重复地说。 「我没有,真的没有!」 然後,凯的身影消失了,乐睇在寒意中哆嗦着醒来,牙齿直打颤。 好冷,真的好冷!明明盖着被子为什麽会这麽冷? 她从床上起身,望着身旁贝一苇的睡容。 他面向着她睡得很沉,唇边仿佛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他的一双手横在她的腰间,那样的姿态有如在守护者最珍贵的宝贝。 在这一瞬,方才他们共用过的激情在乐睇脑中闪过—— 天啊!昨晚的自己,竟然连一秒钟也没有想起凯,以及她对他的承诺。 就像梦里凯那充满责难的眼神般,她确实是背叛了他。 甜蜜的感觉被强大的自责冲散,乐睇悄悄地下床,环抱着颤抖不止的自己走入浴室,关上门,打开莲蓬头,让热水冲刷自己冰冷的身躯。 在水柱的冲刷下,乐睇仍克制不住的全身发颤,她分不清这颤抖究竟是对自己的背叛感到愧疚,或是因为凯冷漠的目光而感到心寒…… 在身体恢复温暖之前,她必须好好想——究竟该怎麽面对眼前的情况? 贝一苇从梦中转醒。 清早的晨光,从忘了拉上窗帘的玻璃窗洒入,使他难受的眯起眼。 刺目的光线使他无法继续再睡,於是他转向床的另一侧,却没料到,应该躺在他身边的入睡的乐睇,竟不在床上。 「乐睇?」 他从床上惊跳起来,慌忙地从地上捡起裤子套上。 听见浴室传来水流声,贝一苇很自然地朝浴室走去。 浴室的门是虚掩的。 经过昨晚,他两之间已没有什麽好避讳的,但贝一苇仍在外头礼貌性的敲了敲门板。 「乐睇?乐睇?」他带着一丝不安的在门外轻唤着。 这时水生略微转小,乐睇的声音由浴室传出来。 「我在淋浴,你要进来吗?」 贝一苇这才谨慎的推开门,看见乐睇的脸与一方香肩从氤氲迷蒙的浴帘後探出来,对他笑了笑,然後又缩回去,继续冲澡。 看见乐睇的笑颜,贝一苇心里松了一口气,在马桶盖上坐下。 「乐睇,你怎麽这麽早起?」算一算,他们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因为我觉得冷。」 贝一苇听了,不由一阵紧张。 「你感冒了吗?」 他紧张的口气使乐睇不由发笑。乐睇关上莲蓬头,取了毛巾擦干身子,裹上厚厚的浴袍从淋浴间走出来。 刚沐浴过的乐睇,发丝上带着微微的水气,这使得她的发质更是闪亮得有如绸缎一般,而她的脸颊则因为热气的薰染,透出粉红色玫瑰般的好气色。 「不是,我只是比一般人怕冷而已,又因为练舞的关系,我的身体没有什麽脂肪,所以只要天气一入了秋就容易手脚冰冷,平常只要吹一会暖气,喝一杯热饮,我就会觉得好一点,昨晚是因为……嗯,消耗掉了太多热量,所以失温的情况才会比较严重。」 昨晚,她跳了一场舞,又与他做爱,体力的消耗惊人,所以才会冷得必须下床冲热水澡。 贝一苇听完,表情困窘。 「抱歉,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傻瓜,有什麽好道歉的?」她无所谓的笑着。 「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会——」 「就不会碰我吗?」乐睇打趣地反问。 贝一苇一时哑然。 在昨天那种情形下,他必须承认,他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 「不……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我碰你。」他闷闷地说。 闻言,乐睇不由勾起唇笑了。 「呵呵~~听起来,我似乎是魅力惊人啊!」 「根本是魔女等级的好不好!」他环住她的纤腰,仰首望住她,「你知道吗?在我见识过你跳舞的模样後,我就知道这辈子再也无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了。」 看她的舞,他可以感觉来自心灵深处的撼动,她的舞代表最真实的她——有如舞蹈的精灵,纯洁又充满生命力!他看见了她惊人的才华,也看进了她的喜悦、苦恼与挣扎。 「我爱你,乐睇。」 他的告白却使乐睇笑颜一僵。 「不,不要。」她蓦地挣开他的环抱,转过身背对他。 「乐睇?」 「不要说什麽爱或不爱的话,昨晚只是一夜放纵而已!」 贝一苇花了好几秒钟,才将乐睇的话听懂。 听懂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想被一道巨雷劈过。 「什麽意思?你要我当昨晚是一夜情?」 「我觉得那样比较好。」乐睇避开他受伤、不可置信的眼神,走出浴室,表示一切到此为止,没有什麽好争论的。 可惜贝一苇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他或许随和,但不是没有原则;乐睇含混笼统的回答,他怎麽也无法接受。 「怎麽会比较好?为什麽会比较好?」 「我不喜欢把关系搞得太复杂,加上我根本不想交男友,所以继续当朋友比较不尴尬。」她又故意补上一句:「当然啦,如果未来彼此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反正我们满合得来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吗?」 贝一苇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把他定位在……床伴? 「我不跟朋友上床的!」他忿忿地说。 他可不像西方人观念那麽开放。 「好吧!虽然很可惜,不过我也不能强迫你,那我们就继续做朋友吧——最单纯的那一种!」 说完,她还很哥们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走出浴室。 贝一苇表情呆滞。他爱上了裴乐睇,但对她而言,他只能被摆在「单纯的朋友」,或是……「床伴」的选项里面? 这打击太大,足足有三秒钟,贝一苇的脑中一片空白,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一个硬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麽?难道他的感觉出错了吗? 身体比语言更诚实,昨晚的一切美好得像天堂,他们有如天生一对,完美的嵌合,还有那些缠绵而浓烈的吻……那样的欢愉与满足,绝对不只是「性」而已!他甚至有种感觉,仿佛乐睇也是爱着他的,为什麽她却可以表现得这麽无所谓? 「乐睇,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最好相信。」 贝一苇沉默下来,他既愤怒又困惑。 这没道理,为什麽昨晚还浓情蜜意,今晨一醒来就全变了样? 「是因为凯吗?」贝一苇忽然说道:「阿诺跟我说过他的事,他要你永远记得他,在他死後也不能爱上别人,这简直太荒谬,没有人可以限制另一人的感情——」 「别说了!」贝一苇的话准确的击中了她。 这时,她的脑海再度掠过凯的脸,他们过去的片段,相处的点滴,一起编舞的快乐,还有他临终前那双饱含深情、不舍的眼,与梦中他疏远而谴责的表情…… 对贝一苇的爱,与对凯伊的背叛,像天平的两端,同时拉扯着她的心,像河面上的冰终於破裂一样,她再也不能够维持平衡。 最後,乐睇重重的闭了闭眼睛,开口——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甘心,你如果觉得这麽想比较好过,ok啊,我没有意见。」 乐睇的话,终於使贝一苇的脸孔失去血色。 他抿紧了唇,目光冷漠,不发一语的走出浴室,与她擦身而过,脚步不停地越过她走向床铺,从地上拾起皱巴巴的衬衫和外套随便穿上,然後走向门口,寂静的开门离去。 贝一苇沉默的离开,像一条鞭子一样鞭笞过她的良心。 她对他说了谎。 她知道她伤害了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是长久以来唯一走近她心里的人,但是她却把他推开,尤其在她讲了那麽残酷的话以後,他恐怕再也不会看她一眼。 这一刻,乐睇像是被什麽抽干了气力,失去站立的本能,她像个老妪般微弓着背,慢慢的扶着床沿坐下,好久好久以後,她忽然像个孤单的孩子般哭了起来。 ***** a102号小提琴练习室里,传出tatini小提琴协奏曲「魔鬼的颤音」第三乐章的旋律,那令人绷紧神经的凄厉乐音,简直如同鬼哭神嚎,教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尤其在第三乐章的最後一段里,技巧高超的演奏者更以一记顿弓技法,营造出类似哭喊的效果,让人听了浑身寒毛竖立。 「天呀~~到底是谁在a102号琴室里拉琴啦?」 「谁知道?琴室的门一整天没开过。」 「wtf!a102号琴室里的家伙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已经来了一整天『魔鬼的颤音』第三乐章,我的神经都快被他拉断了!」 「最近有比赛吗?」 「就算有也不会选这种曲子作指定曲好不好!除非评审的耳膜很耐操!」 「喂,里面的!求求你不要再拉了,我明天有曲式报告要交啊啊啊~~~」 一群学生近乎崩溃的在a102号琴室外头捶门,哀叫的哀叫,怒咆的怒咆。 忽然间,琴音停止了。 「啊?停了?」 「谢天谢地!」 「总算可以去写报告了!」 不过,大夥儿高兴地太早了,下一秒钟,「大黄蜂的飞行」的乐音像失巢的蜂群般愤怒地奔泻而出,闻者无不哀鸿遍野。 「老天!又开始了~~」 「魔鬼走了,现在换大黄蜂是吧?」 「救郎喔~~~」 一分二十六秒,速度170bmp的大黄蜂飞完,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接着是速度280bmp的大黄蜂登场。 「这、这家伙疯了……居然速弹……」简直快的像是佛山无影「手」啊! 「受不了,大黄蜂变虎头蜂了!」 「而其还是可以无限量发射毒针的虎头蜂……」 「这种频率搞得我神经紧张!妈呀,我的头好痛~~」 近六十秒後,「虎头蜂」飞完。 正当大家松一口气,以为炼狱终於解脱了的时候,速度320bmp的大黄蜂立即登场了。 「fuck!这家伙有完没完啊?要炫技也不必挑在这时候啊!」 「320bmp!是320bmp!这事有史以来『大黄蜂的飞行』速弹的最快记录啊!」 「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这哪里像大黄蜂啊?根本是龙卷风!快到没有一个音符听得清楚的,简直像是唱片被高倍速快转一样……」 四十五秒後,「大黄蜂的飞行」戛然而止。 演奏完最後一个音符,承受不了拉力的琴弦蓦地铮然而断。 这时门外顿时响起一阵欢呼,简直是普天同庆。 「哈哈!琴弦拉断了,大黄蜂飞不了啦!」 「喂,里面的!我祝你拉到手抽筋!」说完还恨恨地朝练习时比出中指。 「散了啦散了啦~~」 所有人一哄而散,但却有个人留了下来——米雅。 不知道为什麽,她觉得a102号琴室里的人,一定是贝一苇。 虽然她和贝一苇交往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月,但她听得出他的风格。 举起手,米雅试探地敲了敲门。 「贝一苇?贝一苇?是你在里面吗?贝一——」 「喀哒」一声,门锁由内开启,贝一苇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孔出现在门边,一双黑眸写满了阴郁,但注视着她的表情却显得那麽陌生。 「果真是你!我在门外听见『魔鬼的颤音』,就猜到是你——」 「有事吗,米雅?」 他俯视着她,眼神充满了落寞与疲惫,不知为何使米雅心脏突地一跳。 贝一苇……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性格了?当他的黑色眼瞳不再像阳光般含着笑意时,居然有种黑暗颓废的魅力,格外令人动心。 这时她不禁暗骂自己,当初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对,居然会放弃贝一苇这个优质男,去和jerry那个大混球交往?! 「你看起来心情很糟的样子……」米雅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该不会是和裴乐睇吵架了吧?」 提起乐睇的名字,贝一苇的神情更加苦涩。 「你还好吧?发生什麽事了吗?如果有什麽烦恼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其实米雅根本不想帮什麽忙,她只想和贝一苇重续前缘。 贝一苇因为米雅的关心而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你,米雅,你真是个体贴的朋友。我很好,只是我和乐睇之间……」 一听见此事与仇敌有关,米雅登时眼睛一亮,忙问:「你和乐睇之间发生什麽事了吗?」 这时,一阵手机旋律响起,令米雅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贝一苇看了一眼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二姐贝怡文。 「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拿了手机走到一旁,改用中文说话。 「二姐,真难得你会打电话给我……怎麽了?慢慢说……」贝一苇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什麽……老天!怎麽会这样?爸爸他……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台湾去……」 挂了电话,贝一苇仍无法从震惊中回神。 爸爸的身体什麽时候变得那麽糟的?他身为儿子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如果他能早点发现,或许念完硕士之後他就不会选择继续待在美国了…… 「贝一苇?贝一苇?」米雅被贝一苇的脸色吓到,「你没事吧?」 「没事……」 「我刚刚听到你说了『台湾』什麽的,是家里发生什麽事了吗?」 「是我爸,他病了,我得立刻赶到机场去,可是……」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是不是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没关系。」 听见米雅这麽说,他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和乐睇之间有些争执,但她这几天老是避不见面,我不想什麽话也不说的就离开。」 又是乐睇!为什麽贝一苇再和她交往的时候,他就无趣得像根木头?可是对裴乐睇却又体贴的令人嫉妒! 藏起妒意,米雅深有所感地点头,「我了解那种感觉,可是……你为什麽不打电话直接告诉她?」 贝一苇苦笑,「她不喜欢被手机制约,所以没办手机。」 「那你要我帮忙传话给她吗?」 他想了想。「我想写张字条,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没问题。」 贝一苇撕下一页笔记纸,草草交代了自己必须回台湾的理由,同时也留了家中的电话与自己的手机号码,希望她能与他联络。 「这纸条麻烦帮我转交给乐睇。」他将折成四折的纸条交给米雅。 「好,我会的。」 「谢了米雅,等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贝一苇感激一笑,匆匆收好琴,赶回宿舍取护照准备前往机场。 米雅见贝一苇离开了,立刻敛起做作的笑,打开纸条。 纸条里写的全是中文,她看不懂,但是其中一行数字,她认得那是贝一苇的手机号码,至於另一串加了国码的数位,想必是他在台湾的联络电话。 「他果然是希望裴乐睇跟他联络!」 米雅嗤声一笑,接着两三下死掉纸条,直接抛入垃圾桶。 贝一苇也太轻信别人了,居然指望她会帮他传消息给裴乐睇!难道他忘了她与裴乐睇是多麽水火不容吗? 不过,在贝一苇的心里,大概以为世界上没有坏人吧?真是傻得可爱。 不管怎麽样,她若得不到贝一苇,裴乐睇也别想跟她抢! 别怪她太小人,情场如战场,对敌人心软就等於对自己残酷。 ***** 当裴乐睇在上课时间准时出现在教室里时,四下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对那些充满打探、猜测的目光,乐睇不为所动,她独自走到角落握杆压腿,迳自做起暖身运动。 片刻後,舞蹈老师诺夫斯基走进教室,响亮的拍了拍掌。 「好了,各位同学,都做完暖身运动了吗?我们开始准备上课——」 这时,诺夫斯基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灰色的眼珠动也不动的盯视着角落里的一抹纤影。他以为他眼花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他以为再也不可能走进教室的学生。 是裴乐睇,她回来了! 乐睇坦然的回视诺夫斯基的目光,那张宛如瓷娃娃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嗡嗡的私语声最後化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察觉了教室里诡异的气氛。一旁的米雅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深情,等着看诺夫斯基怎麽处置这个瑟林学院有史以来翘课翘得最凶的学生。 忽然间,诺夫斯基暴躁地开口—— 「你们都站得那麽远我要怎麽上课?全给我过来这边!我们今天要谈的是韩亚?霍尔姆学派舞蹈与空间的关系——」 下课後,更衣室里—— 「真没想到诺夫斯基老师竟然这麽偏爱你,这麽轻易就允许你回到班上来。」 不必回头,听这人说话的口气,乐睇也知道准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米雅无疑。 「是啊,我没被老师轰出教室,想必你很失望吧,『狮身人面』?」乐睇懒懒地回敬道。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麽样的刺激,竟能让你再度踏进舞蹈教室?」 「你不必好奇,因为那不干你的事。」 米雅夸张地嚷着:「哎呀呀!真没礼貌!怎麽这样说话呢?身为朋友,关心一下难道不行吗?」 「笑话!谁跟你是朋友?」乐睇冷笑。 「不是朋友,总是同学吧?」 乐睇终於不耐地转过身来。 「米雅,你东扯西扯到底想说什麽?还有,请你说话就说话,这里没有男人,省省你那套恶心巴拉的做做口吻吧!你的嗲功对我没用。」 米雅的目光危险的眯起,怒意四射,她有种冲动想打掉乐睇脸上讨人厌的笑容,但随即她忆起了自己有最好的武器。 「啧啧,脾气还这麽暴躁,肯定是缺少爱情的滋润。」米雅靠过来,故作同情的道:「被贝一苇甩了,滋味不好受吧?」 听见贝一苇的名字,乐睇的身子僵了僵。 贝一苇……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不过,在她说了没有不留情面的话以後,难道还能奢望他来找她? 「我和贝一苇的事跟你无关吧!」她冷冷的回答。 「怎麽会无关?我还要谢谢你分手的有风度,才能让我们又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你说谁?你和贝一苇?」乐睇听了真想笑。 「我知道那还是无法接受,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米雅再度使用身高的优势睥睨乐睇,「贝一苇已经办休学回台湾去了,你应该知道吧?他从哥伦比亚大学企管系毕业後,到瑟林来修小提琴就只是为了兴趣,现在他回台湾接管贝家的事业,等我明年从瑟林毕业,他就会接我到台湾去——」 「狮身人面,你该去看精神科医生了,你的妄想症这不是普通严重!」乐睇已经受不了她的满口胡言,转身准备离开更衣室。 米雅恶意的笑,「你可以去查啊,用你的眼睛去确认贝一苇是不是办了休学!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米雅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是…… 乐睇的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跑了起来,她跑进教务组,要求确认贝一苇的学籍。 「是的,贝一苇的确已经申请休学了。」负责学籍事务的人说道。 贝一苇……真的休学了? 「可以给我贝一苇的联络方式吗?像是位址,或是电话?」 对方摇头拒绝。「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学生资料。」 「拜托,这很重要……」 「抱歉,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走出教务组,乐睇的眼睛被泪水刺痛着,可是她拼命地仰起头,倔强的忍住泪水。 贝一苇竟然不告而别,连句再见也不说,好狠…… 「可恶!大混蛋……」 想到两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终於乐睇不想再逞强,放任两行清泪落下。 第五章 周五的傍晚,台北市的交通如常的拥塞,经过自由广场附近,车子更是堵得不能动弹。 虽然不赶时间,但堵车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 贝一苇看了一下表,他被堵在这里,已经有七分钟了。 「陈叔,今天是什麽日子,路上怎麽这麽塞?」坐在後座的贝一苇问道。 「听说是有个很有名的舞团来台公演,这阵子新闻报的很大。」为贝家开了二十年车的司机老陈,指了指路旁的宣传旗子道:「喏,就是那个。」 贝一苇顺着老陈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成排的宣传旗帜。 旗上印着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高挑而瘦长的俄罗斯男子,他一身黑衣,更显得银丝雪亮,双眸如银。 「罗曼、诺夫斯基。」贝一苇忽然笑了。 「少爷,你在笑什麽?」 「他是瑟林舞蹈系的教授,脾气非常爆裂,因为他的名气太大了,我刚进瑟林时,曾经慕名跑去旁听他的『表演艺术』,还被他以『不开放外系生旁听』的理由给轰出教室,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咆哮怒吼的样子,真是非常吓人。」贝一苇看着诺夫斯基由鼻翼两侧至嘴角那两道有如刀斧的法令纹,以及那双紧闭的双唇,眼中笑意更浓,「经过三年,他的脾气好像更坏了。」 看见罗曼、诺夫斯基,就仿佛见到了故人一般,令贝一苇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那些与瑟林有关的回忆里,总是有一个身段纤细、造型前卫的女孩出现。她就像颗流星,在他的生命里划过,留下许多美好的惊叹号之後,又攸的消失不见…… 她是他心底最深的想念,也是最大的遗憾。 在父亲因轻微的心肌梗塞而紧急入院後,他临危受命,接下来贝里建设集团代理董事长的位置。 虽说大学四年的寒暑假,他都会回到台湾,在「贝里」接受磨练,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每一项决策都直接关系着「贝里」员工的未来时,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告诉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他给自己订下极严格的标准,在接下代理董事长最初的三个月,他几乎是每晚夜宿在公司里,又过了三个月,他才终於能在午夜两点之前熄灯入睡。 这半年间,他甚至不敢轻言休假,连重感冒也抱病进公司加班。 半年後,他才总算挪出三天的假期飞往美国。 可是,那是乐睇已经从瑟林毕业,他彻底地与她失去联络。 又过了半年,父亲正是返回公司,他才终於能够卸下代理董事长的职位,改任副总一职到现在。 回首过去三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 「陈叔,我想在这里下车。」贝一苇忽然说。 「啊?」 「麻烦你替我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说我不回去吃饭了,请他们不用等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车门下车,穿越重重车阵,走向国家戏剧院。 黄瓦飞檐、红柱彩拱的国家戏剧院,造型仿北京故宫之太和殿建成,巍然而典雅,尤其当大厅天花板的三十八盏巨型水晶宫灯全部点亮时,更是灯火辉煌、耀眼夺目。 这是罗曼、诺夫斯基的舞团登台的前一晚,因为是首次在台湾演出,诺夫斯基本人特别同意接受媒体拍照与采访,有许多热情的现代舞粉丝也前来朝圣,「瞻仰」这位当代现代舞大师,现场挤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个不停。 贝一苇安静的站在角落,带着微笑看着诺夫斯基接受采访。 「诺夫斯基先生,可否谈谈这次带来的新编舞作『爱』?」 「这次的舞剧由一男三女为主,分为三种颜色来演绎三种感情的向度,白色是纯真稚爱,红色是官能与激情之爱,蓝色是成熟与理性兼具的均衡之爱。」 虽说是接受采访,但诺夫斯基看起来却有些不耐烦,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简要。 「这台舞作最初是怎麽构想出来的?」记者又问。 「是一个学生给了我灵感,而我加以延伸。」 「媒体说您是继玛莎?葛兰姆之後最伟大的现代舞舞蹈家,您的感觉如何?」 诺夫斯基听了眉峰一皱,「这是溢美之词。」 「第一次来到台湾,您对台湾的印象如何?」 「台湾人很热情。」 一名女记者将麦克风推上前,问道:「你知道台湾小吃非常闻名吗?像是小笼包、珍珠奶茶等等,这趟到台湾来,是否有计画品尝特色小吃?」 贝一苇发现这名记者竟用访问偶像明星的方式访问这位元国际级舞蹈大师,不由挑了下眉,低笑道:「不妙!老师要被惹火了。」 果不其然,诺夫斯基听完,立刻浓眉一轩,一副很想骂人的样子,旁边的经纪人见状,立刻很机警的插上来。 「抱歉,明早诺夫斯基老师还要做最後彩排,所以访问就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记者全傻眼了。 「什麽?怎麽搞的?」 「结束了?不是说好可以采访十五分钟吗?」 「访问太短,这样的内容不够发稿啊!」女记者抱怨着。 「抱歉、抱歉……」经纪人陪着笑,不停道歉着。 诺夫斯基才不管那团混乱,超性格的迳自扭头就走,与站在角落里的一名戴着绅士帽、正在讲手机的年轻女子会合,然後快速走向剧院的另一头。 在看见那女子的瞬间,贝一苇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无法呼吸。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虽然那名女子戴着帽子,压低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她的脸型、她下巴的轮廓与她的唇形是如此熟悉,还有她的身形与独特的穿衣风格……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裴乐睇! 可能吗? 会是她吗? 「对不起,借过一下!」贝一苇猛然挤上前,奋力分开那群粉丝团。 诺夫斯基的经纪人与随行人员,正为了安抚大批媒体的情绪而忙得焦头烂额,正好给了贝一苇乘虚而入的机会。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时,贝一苇已经追进剧院里了。 「先生!先生!非工作人员禁止进入——」 但贝一苇置若罔闻。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眼证实走在诺夫斯基身旁的年轻女子道是谁! 贝一苇不顾一切的在剧院的通道里飞奔,厚厚的红色绒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脚步声,但却吸收不了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声。 终於,他追上了走在前头的诺夫斯基与那名女子。 「乐睇!」 他的喊声使前方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 心跳,震耳欲聋。 贝一苇终於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瞬间,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老天!是她,真的是她! 「乐睇。」这一次,说出口的不再是臆度,而是确认。 乍见贝一苇,裴乐睇心中震惊,但她很快的将之压下,她对电话的彼端说了些什麽,然後收了线,对贝一苇露出一个云淡风情的浅笑。 「哈罗!好久不见。」 诺夫斯基低下头问:「乐睇,你认识他?」 「嗯,他也曾是瑟林的学生。」乐睇淡淡带过两人的关系。 诺夫斯基却朝贝一苇投去一个饶富深意的眼神。 这时两名工作人员也追了上来,一左一右的架住贝一苇。 「这位先生,您不能进来这里!」 「麻烦您跟我们出去好吗?」 「这位先生,如果您不肯配合,我们只好叫警卫了……」 不管他们说了什麽、怎麽拉扯他,贝一苇全都不为所动,一双眸子只管牢牢地盯住乐睇,不肯离开的坚决态度清楚地写在脸上。 乐睇见状,忙出声道:「没关系,就让他进来吧!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听见乐睇这麽说,工作人员才放开贝一苇。 这时,旁观一切的诺夫斯基忽然拍了拍乐睇的肩,低声道:「明天上午要做最後的彩排,不要太晚回饭店休息。」 乐睇先是一愣,接着便意会过来,她知道诺夫斯基这麽做,是有意留给她和贝一苇独处的时间,不由对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好的,老师。」 诺夫斯基离开後,乐睇走向贝一苇。 两人面对面而立,点点滴滴的往事,在两人目光的交会间流过。 有好半响,他们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後,是乐睇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重逢,还真是轰轰烈烈啊!」说完,她的唇角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 这抹笑意,奇异的冰释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是啊!」贝一苇的声音,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暗哑。 「我是有好多年没有回台湾了,这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坐下来吃点东西吗?我还没吃晚餐。」 听她这麽说,贝一苇不禁笑了。 「当然有。」 ***** 贝一苇带乐睇到了一间以中华料理闻名的餐厅——汇芳园。 这间餐馆是开了五十年的老字型大小,外观仿造江南名园建成,门口还种了一棵柳树。这里的中华料理并不昂贵,但是绝对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试成主顾。 当第一道招牌黄金蟹肉炒饭端上桌时,乐睇发出了有如孩子看见糖果屋般的赞叹。 「噢,天啊!闻起来超香,看起来好好吃喔~~米饭裹上一层黄澄澄的蛋液,炒得粒粒分明,我在美国连做梦都会想到它!」 「那就多吃点。」贝一苇舀了好几勺到她的碗里。 「别把炒饭全让给我了,你也吃啊!」 「好。」他笑应着,但动作却不曾停过。 随後送上的红糟肉、金华火腿焖高丽菜、豆腐粉丝煲、绍兴酒佐酱烤龙鳕与椒香花缪炖鸡汤,又引发她一阵欢呼,邻近几桌客人闻声不由好奇的转过来,带他们看见乐睇时,好奇的目光顿时转为惊艳。 事实上,打从乐睇一走出国家戏剧院,注目的视线就不曾少过。 因为常年练舞,使乐睇的身段显得格外纤细,而且她似乎比他记忆中高了一些,站姿与走姿自然透着舞者的优雅。 当然,她的衣着也功不可没。 她内穿一件简单的庞克风格长版白t,外罩烟灰色剑领短板西装外套,袖子随行的卷起,露出手腕上bligblig的手环,食指上硕大的拜占庭风格戒指,与松松系於腰间的皮带扣相辉映。 她的下身则穿着所有女人不惜力行减肥也要塞进去的超细身黑色skinny牛仔裤,极窄的裤管延伸了她原本就修长的小腿线条,最後在黑色漆皮踝靴中完美收束,肩背一只磨损的半旧、镶有铆钉的软质大挎包,一头乌瀑般的长发则用黑色皮绳信手紮起,随意的垂在肩侧,在斜戴一顶黑色绅士帽。 非常时尚,超级有型。 若不是知道她是一名现代舞舞者,贝一苇肯定会以为她是误将台北街道当伸展台的模特儿。 三年的时光有如魔法一般,让一个青春少女,蜕变成一个个性与自信兼具的女子。 意识到贝一苇的目光,乐睇不由笑问:「有什麽不对吗?为什麽这样看着我?」 贝一苇摇摇头,笑道:「你变漂亮了。」 「谢谢,」她以茶代酒,笑着朝他举杯,「你也很帅!」 经过了三年职场的历练,贝一苇已经完全退去当年的书生气,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昔日那个戴着黑框眼镜,老是穿着连帽t恤与牛仔裤的男孩,已被眼前这个穿着合身西服的男人所取代。 如今的他,一望而知的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温暖的眼神。 乐睇曾经想像过,若是两人再见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失控落泪,或是像那些愚蠢的肥皂剧一样,愤怒的质问他当年为什麽不告而别? 可是当两人再度聚首,乐睇才发现,痛苦过、生气过、埋怨过、消沉过,但最後沉淀下来的,只余那些美好的记忆—— 原来,贝一苇从没有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他一直存在於她的心底。 「看起来你混得不错啊!穿得西装笔挺的。」乐睇笑道。 贝一苇看了自己一眼,有些好笑的问:「穿西装就代表混得很好吗?」 「嗯……该怎麽说呢?」乐睇努力地搜寻脑中的中文字眼,「感觉有种专业人士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在我父亲底下做事,被磨出来的。」贝一苇并不想多谈自己,「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从瑟林毕业後,我考进诺夫斯基老师的舞团,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魔鬼训练,每天就是重复着练舞、挨駡、练舞、挨駡……」 贝一苇听得笑出来。 「这麽惨啊?」 「超惨的好不好!」 她做了一个几乎虚脱的表情。 「你也知道,诺夫斯基老师的脾气,和一头没睡饱的熊差不多,他又是个超级完美主义者,在他的舞团接受训练比在瑟林时严格多了,我几乎没有一天不被骂的,不过也幸亏这样的『魔鬼训练』,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站上舞台,想到过去三年我竟然能够咬着牙苦撑过来,真想颁一座『最佳勇气奖』给自己!」 「那是因为你喜欢舞蹈吧?」 贝一苇永远记得,在「movement」,乐睇所跳的舞作「魔琴」,是多麽震撼人心。 「是,」她坦白的说:「如果没有了舞蹈,我就一无所有了,它是我生命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贝一苇想着,对自己而言,究竟什麽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全部」。 但是他发现——他没有那种东西。 他喜欢小提琴,但是并没有热爱到可以为它放弃一切的地步。 或许在世人的标准里,他现在还是年少得志、事业有成的,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种缺憾,怎麽也填不满。 再大的成就,再多的财富,没有人分享,也只是空虚而已。 用完了好吃到不行的招牌甜品芝麻香锅饼与柚香炖冰梨後,贝一苇问:「有没有吃饱?」 「有,大~满~足!」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说。 贝一苇露出宠溺的笑。「明天再带你去吃别的。」 乐睇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麽,拿了包包与手机起身。 「你终於办手机了?」他记得她以前最讨厌被手机制约。 「对呀,没办法,工作需要。」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乐睇念了一串数位,贝一苇立刻输入进手机里,然後按下拨号键,将自己的号码传给她。 结账离开汇芳园後,贝一苇招来了计程车。 「还想去什麽地方吗?」 乐睇摇摇头,「不了,明天还要排练,我得早一点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回饭店。」 上了车,贝一苇对司机说了饭店名称。 计程车里,两人随同坐在後座,中间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距离吗?他们两人心中都闪过一样的问号。 贝一苇打破沉默道:「明晚我会去看演出。」 乐睇不想破他冷水,但还是告诉他,「可是……首演日的票一个月前就已经卖完了哦!」 贝一苇笑:「我会想办法弄到票的。」 「什麽办法?」她很好奇。 他侧首想了想,「嗯……总之先透过关系问问看,不行的话就去网拍找,再不然就只好去买黄牛票。」 乐睇听完,不禁哈哈大笑。 见她笑得那麽开心,贝一苇也不由得笑了。 二十分钟後,计程车在饭店门口停下,饭店门童替乐睇开了车门。 「谢谢你请我吃饭,很高兴再遇见你,拜!」 目送乐睇下车离去,心底忽然有个声音在质问贝一苇—— 就这样? 礼貌而生疏,这就是往後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他不要这样!好不容易才又见到她,他不要只是安於普通朋友的关系! 「乐睇!」贝一苇忽然喊道。 正要进门的乐睇诧异的回过头,看见贝一苇竟跟着下了车。 「怎麽了?」 他看了她好半响,然後痛苦的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的神情,莫名的揪紧她的心。 「贝一苇?」 他望住她,满眼苦恼,「像这样言不及义的说些场面话,小心翼翼的像是在防备什麽,这样的相处根本没有意义,这不是我要的。」 乐睇咬住下唇,感觉心在颤抖。 不知道为什麽,她忽然有种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击溃她—— 「乐睇,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与你重聚。」 ***** 罗曼、诺夫斯基舞团在台湾的第一场演出,获得了空前好评,谢幕之後,来自观众席的掌声甚至长达七分钟之久。 下了舞台後,乐睇连舞衣都来不及换下,就马上被诺夫斯基叫到休息室去。 诺夫斯基无视於由外头涌入的贺电与鲜花,暴躁的将所有人都赶出休息室,只留乐睇与他独处。 诺夫斯基脸色非常难看,两道钢硬的眉毛像两柄雪亮的剑锋在眉心交汇,他在休息室里烦躁地踱着方步,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最後,他终於走到乐睇前面,用一种压抑的声音质问:「告诉我,你跳舞的时候心里在想什麽?」 「想着跳舞。」 「胡说!」他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整个演出!」 乐睇抿唇,没有接腔。 「你扮演的是『白色』,代表的意义是纯洁无暇的稚爱!可是你心有旁骛,今晚你连平常一般的水准都没有表现出来!你是想要我把你换掉是不是?」 「当然不是!」乐睇激烈否认。 跳舞是她的全部,乐睇无法接受自己被换掉。 诺夫斯基冷笑,「看样子,昨天那个莽撞的年轻人果然给你带来不小的影响……」 乐睇有些懊恼地咬住下唇,下意识避开诺夫斯基嘲弄的眼神。 她没又为自己辩护一个字,事实上她也做不到—— 因为诺夫斯基全说对了。 从昨天到今天,她没有法办克制自己不去想贝一苇,他对她告白的那句话,甚至让她失眠一整夜。 过去的记忆太深刻,而昨晚的重逢就像一场梦,她无法自制的回想起有关他的一切,甚至无法将他的形貌从脑海中抹去。 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在见到贝一苇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尚未划下休止符。 「听着!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想知道昨晚那个擅闯进来的家伙对你有什麽意义,但是身为一名职业舞者,如果你不能分清自己的身份,把公事与私事混为一谈,搞砸了我的表演,就别怪我把你踢出舞团!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乐睇挺直了背脊退出休息室。 一走出休息室大门,一大束香水百合就出现在面前。 「乐睇,有你的花喔!」巡演时负责照顾团员大小事的多丽笑吟吟的说。 她接过花束,勉强笑了笑。 「谢谢。」 「上头还有一张卡片。」多丽提醒着。 乐睇取出卡片,不意外的,署名者是贝一苇。 乐睇: 很纯真动人的稚爱。 我在靠爱国东路的出口等你,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一苇。 「是不是仰慕者啊?」多丽打趣的问。 「当然不是,只是个老朋友。」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待会儿赞助商邀大家去庆功,要不要一起去?」 乐睇摇摇头,「不,我有点累,想先回饭店休息。」 多丽理解的点点头,「ok!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再打给我。」 「好。」 乐睇卸了妆,简单的冲了个澡,换回便服後,便独自走出戏剧院。 手机响起,萤幕上显示着贝一苇的号码。 她将手机关机,丢进包包深处。 她并未走向爱国东路,而是朝反方向的信义路走去。 「欢迎回来,裴小姐。」饭店的门童早已记住这个出色的像模特儿般的小姐,露出大大的笑容替乐睇开门。 「谢谢。」 乐睇正要走进饭店,冷不防的手臂却被人扯住。 「乐睇!」 她讶异的回头,看见贝一苇紧绷的面容。 乐睇无言,她怎麽也料不到,贝一苇竟会猜到她溜回饭店。 这时,饭店人员急急走过来对贝一苇道:「抱歉,先生,您的车子不能停在这里……」 贝一苇却只看着乐睇,问:「为什麽不去找我?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乐睇垂眸不语。 见她神情不对,贝一苇缓下口气。 「发生什麽事了吗?你看起来脸色很糟。」 「先生,饭店门口不能停车,麻烦您马上把车移走……」 饭店人员试图插话,但没人理他。 「裴小姐,需要我帮忙吗?」门童见心中的女神被纠缠,不由站到她身边来,用眼神「青」贝一苇。 可是贝一苇浑然无所觉,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乐睇身上。 他在担心乐睇,他注意到她未施脂粉的小脸上,明白写着苍白与疲惫。 「乐睇,到底怎麽了?」他再问一次。 「没什麽,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只是这样吗?为什麽我觉得那不是实话?」 面对贝一苇不放弃的探问,被诺夫斯基责备、以及演出失常的压力,忽然在一瞬间飙破临界点—— 「贝一苇,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逼问我?!」 乐睇失控的情绪,让所有人瞬间静默。 意识到自己竟然迁怒贝一苇,她觉得自己好差劲、好糟糕。 乐睇疲倦地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但贝一苇却镇定如常。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乐睇默然点点头,被动的任由贝一苇环着她的肩送她上车。 她没问要去哪里,事实上去哪里她都不在乎,就算是被载往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第六章 「到了,就是这里。」 贝一苇将车开进一座大厦的地下室,带她进电梯时刷了门禁卡。 会有餐厅开在这里吗?乐睇怀疑。 「这是什麽地方?」她终於忍不住开口问。 贝一苇笑:「我家。」 「你家?」乐睇吓了一跳。 「我想你可能会想在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吃顿饭。」他笑着解释:「放心,这不是我的老家,我会住这是因为从这里上班比较方便而已,你知道台北的交通很可怕的。」 乐睇望着贝一苇,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刚刚她不讲理的对他发脾气,可是他却不计较,还顾虑她的心情。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贝一苇来到其中一扇门前,「滴滴」两声,以磁卡刷开了门,进门後将卡片往墙上感应器一放,屋内登时灯火通明。 「要不要喝点什麽?」 「有没有酒?」她好想大醉一场。 贝一苇发出一声轻笑。 「有,不过要等你吃过晚饭我才要供应。」他不想她把胃搞坏。「所以,矿泉水、柳橙汁、可乐你先选一种。」 「矿泉水。」 「ok.」 贝一苇倒了水给她,然後挽起袖子走进开放式的厨房。 「你要做什麽?」乐睇讶异。 「做饭。我说过要带你去吃晚餐的。」 「你会做饭?我以为你会叫外送。」他的厨房看起来超乾净,一点也不像经常使用的样子。 「这有什麽好惊讶的?哪个留学生不会个一招半式?」 「我就不会。」她坦承。 「呃……好吧!那你算怪咖。」 乐睇不由笑了出来。「对耶,这麽说起来,我真的是个怪咖。」 总算笑了!贝一苇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在饭店门口拦住乐睇时,她脸上空茫苍白的样子让他好心疼,仿佛他再不做点什麽,她就会分崩离析一样。 半小时後,两盘热腾腾的白酒蛤蜊青花菜斜管面上桌了。 乐睇尝了一口,发现居然不错吃。 「没想到你真的会做饭!」她赞叹。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他笑。 的确,比起贝一苇对她的了解,她对他的所知是那麽的少。他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她都不知道,但是贝一苇却能凭着敏锐的观察,读出她心中的喜恶。 吃过饭,贝一苇果然遵守诺言,拿了一瓶香槟,又端了一盘刚洗好得新鲜草莓到客厅来。 她舒服的蜷坐在沙发上,看着贝一苇熟练地开瓶倒酒。 「moet&chandon的cuveedomperignon,喝这麽好的酒啊?」乐睇以画圆的方式晃了晃酒杯,嗅闻它带着杏仁与乾果的独特甜香。 「配草莓吃,香槟滋味更好。」他在她身边坐下後道。 她咬了一口草莓,又啜了一口香槟,那美妙的滋味令人难以抗拒。 「贝一苇,你真懂得享受。」 贝一苇望着乐睇,眼底满是宠爱的笑意,「我还收藏了更好的酒,下次你来,我再请你。」 「哈哈,你想用酒收买我啊?」 「美酒须和对的人饮,如果是和你,值得的。」 听到这,乐睇忽然敛去笑容,放下高脚杯,坐正身子。 「ok,贝一苇,我想和你把话说清楚。」 贝一苇也放下杯子,望住裴乐睇,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香槟的气泡在两人杯里不断上升然後破裂,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半响,乐睇终於再度开口—— 「我和你之间,除了当朋友,不会再有别种可能。」 「好。」他听完,冷静的回答。 「好?」这麽乾脆?他同意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而我的想法就是——我不准备放弃。」 乐睇傻眼。 「你——」 贝一苇立掌,阻止她的未竟之言,「还有,我一直很想反问你一个问题。」 「什麽?」她防备地瞪着他。 「你是只有这样拒绝我,还是拒绝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追求?」 「这有什麽差别吗?」乐睇有些不耐。 「回答我,乐睇。」他轻柔但坚持地说。 「好,你既然那麽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她有些生气的回答,「我不单拒绝你,也拒绝所有的追求,这样你满意了吗?」 得到答案,贝一苇笑了,举起杯来啜了一口香槟。 他的笑,莫名地令她恼怒。 「这有什麽好笑?!」 「因为我放心了,这表示一直没有人能进入你的心。」 「那又怎样?」 「这意味着我仍然有机会。」 乐睇眼色一沉,她不想让贝一苇心里有期待。 「不,我说错了,我不只拒绝所有人,还特别不想接受你的追求!」 岂料,贝一苇听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很好!如果只有我的追求让你坐立难安,表示我在你心里比其他人重要得多。」他气定神闲地道。 乐睇听了为之气结。现在是怎样?不管怎麽说都对他有利就是了? 她不明白,为什麽现在的贝一苇对她这麽执着? 三年前,她伤害了他,而他一怒之下马上办休学回国,态度那麽决绝,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到她;三年後,两人意外相遇,他却深情对她说,他一直在等待与她重聚。 这算什麽? 乐睇被搞迷糊了,因为她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贝一苇。 乐睇很闷的喝着香槟,不知不觉竟喝掉大半瓶。 当乐睇喝完手上那杯,下意识的要再去拿酒瓶时,却被贝一苇警觉的拿走。 「乐睇,你喝太多了,香槟喝多也是会醉的。」 乐睇蓦地转头瞪人,难道他看不出来,她正在不爽所以需要酒? 「不是说要请我,还怕我喝?把酒拿来!」 「乐睇……」 「不管,给我!」 她伸手去抢,贝一苇反射性的後仰,这一进一退之间,乐睇不小心跌到贝一苇身上。 乐睇瞪大眼,身体紧绷起来,急忙要退开,贝一苇却扣住她的纤腰,不让她离开。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的气息,不知为什麽,这令乐睇很慌,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放手!」她瞪他。 「不。」 「贝一苇!」她要生气了。 他却不为所动,深邃的黑瞳一瞬也不瞬的瞅住她,仿佛带有某种神秘力量,要穿透她的内心深处,知道她安静下来。 「乐睇,你知道吗?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要确认一件事。」 当他的俊颜逐渐在她面前放大,炽热的呼吸在她鼻间回旋,并低沉地对她说话,她只觉得危险,甚至感觉背脊窜过一阵战栗。 「确认……什麽?」是酒精作祟吗?为什麽她的声音听起来这麽软弱?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毫无感觉。」 说完,贝一苇托起她的脸,蓦地吻住她的唇。 贝一苇的吻很绝对、很彻底,而且不容她逃避,一如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乐睇起先还想抗拒,还想逃避,但是贝一苇很坚决,他的手托在她的脑後,不管她的脸转到哪,他的吻就立刻跟进。 他分开了她的唇,探索她的贝齿与丝滑的唇舌内缘,接着深入她的口中与舌瓣纠缠。 乐睇的坚拒,在他蚕食的掠夺下一点一滴的瓦解,最後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吟,终於向他的怀抱投降。 往日的点点滴滴,那些充满欢笑的、苦涩的回忆,因为一个炽烈的热吻而召唤回来;三年来磨人的思念,在这一刻总算有了甜美的补偿。 但贝一苇觉察了她的回应,他的呼吸变得失控。 他的手由她的脸颊移至脑後,在她乌亮水滑地发间穿梭,舌尖更大胆地探入,吮尝她那令人疯狂的滋味。 打从乐睇第一次出现在在他面前,就已霸占了他的心,从今以後再也没有任何女子走进。 过去三年间,父亲忽然开始热衷替他牵红线,就算在家休养,也要打电话动员所有亲朋好友帮他。 不管父亲安排什麽样的女子跟他相亲,他都毫无异议的前去赴约,但是在潜意识里,他却拿她们与乐睇相比,最後让父亲的苦心白费。 「乐睇……」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後以一种近乎盲目的狂热与深情吻遍她。 欲望可以被简单的打发,但内心真正的渴望无法被轻易填满。 他想的,他要的,一直就只有一个人:裴乐睇。 就算她曾狠心拒绝过他,逃开他,与他断绝联系,可是只有她,才能使他感觉圆满。 当她再度现在他的眼前,当他们的世界重新又有了交集,这次贝一苇告诉自己:不管要用什麽方式,这次他绝不会再让她从视线中离开! 他吻得太深,需索的太过,令乐睇不由轻颤。 但是在这波感官的狂潮中,她甘心被席卷吞没。 直到此刻,她被他紧拥在怀中,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她怎麽会以为自己有办法拒绝再次去爱的机会? 贝一苇的话是对的,她在乎他更甚於所有人。 如果她能对他视而不见,那麽对於这三年的分别,她根本不会感到痛苦;如果她可以把他看做一个普通朋友,那麽她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演出失常。 她到底在骗谁? 其实,她早就爱上贝一苇。 其实,她也早就背叛了凯伊。 这麽简单的事实,她却一直不肯的承认。 她是个自私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背叛,她对贝一苇残忍,最後终於将他逼走,而她得到什麽?三年的心痛。 不知道为什麽,乐睇忽然感到心头一阵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在她的唇上尝到她的眼泪,贝一苇狠狠震住了。 他慢慢的松开她,看见她紧闭的双眼,与颊畔的两行清泪。 「乐睇……」他的眸色暗了。 看着乐睇的眼泪,贝一苇只觉自己的胃部像被狠狠重击。 他凭什麽这样对她?只因为不想被判出局吗?是他太自负,其实她对他根本没感觉。 忽然间,他恨起自己,恨自己竟把她逼到这一步,逼到她哭。 「乐睇,不要哭,求你不要哭,都是我不好,我保证不再逼你……」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前,无限悔恨。 乐睇抬手,轻轻地覆在他的发上。 「不要道歉……我不是在怪你。」 「那你为什麽哭?」贝一苇以拇指拭去她的泪,温柔地问。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凯。」 贝一苇的手指顿住。 凯的存在,像一根无形的针,总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刺痛他。 「乐睇……直到现在,你仍打算遵守对凯的诺言吗?」 他好嫉妒凯,他的死亡使他永远在乐睇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而他永远无法超越。 乐睇望着他痛楚的眼神,轻道:「或许……早在三年前,承诺就已被打破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听完她的话,贝一苇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彻底死过一回,然後又活过来。 「谢天谢地!」他如释重负,捧起她的脸落下无数细碎的吻,「当你提到凯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我又要再失去你一次。」 「一苇……」 「我发誓,如果你再拿那个该死的承诺来阻挡我、逃避我,我会——」 「你会怎样?」她的眼中有一抹淘气。 她的眼神,令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裴乐睇。 贝一苇微微一笑,道:「我会用我的方法将你洗脑,让你除了我以外,再也想不起别的男人……」 最後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乐睇的唇间。 这一次,乐睇展臂环住贝一苇的颈项,毫无保留的回应他的吻。 夜,变得很长、很长—— ***** 七点十分,清晨时分。 乐睇从深眠中醒来,微扬的窗纱,淡蓝色的天光,城市尚未开始的喧嚣,一切显得如此安静美好。 她微微侧首,望着身旁的贝一苇——此刻,他睡得正沉,毫无防备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几乎有些稚气。 她一直没有很仔细的审视她与贝一苇之间的关系,只知道他一直存在於她的心底。就算他曾那麽决绝的离去,却从没恨过他。 世界那麽小,她不是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可能性,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麽快。 以往给人温吞印象的贝一苇,这次不再给彼此任何缓冲时间,一举跨越了三年的鸿沟,走进她的世界,让两人的关系再度纠缠不清。 乐睇一时顽皮,伸出纤指游走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唔……」贝一苇皱了皱鼻子,含糊的咕哝些什麽,翻了个身,更往枕头深处埋去。 呵!乐睇在心底无声地笑着,觉得睡的迷迷糊糊的贝一苇很有趣。 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她掀被下床,从地上拾起贝一苇的衬衫,随意地套上,便裸足走出卧房。 昨天她没有好好看看这间屋子,今天一见,讶异的发现这里几乎窗明几净,整洁得简直不像是单身汉的家,甚至连落地窗边的那盆阔叶植物都那样青翠可爱。 走进开放式的厨房,乐睇遍寻不着饮水机,只好打开冰箱碰运气,宾果!果然在冰箱门上找到了矿泉水。 正要关上冰箱门的时候,乐睇忽然笑了——原来冰箱里有大半空间放的都是香槟,其他空位上才放了少少的食材,看得出来贝一苇平时多半外食,冰箱根本是被他拿来充当临时酒库。 忽然,乐睇听见「滴滴」两声,她微愣了下。 她记得这声音,那是大门解除锁定的声音。 果不其然,接着便是大门被开启的声音,然後有人走了进来,从高跟鞋「喀拉喀拉」的脚步声判断,走进来的是个女人。 是谁?竟有贝一苇家的钥匙? 乐睇回头,来者停步,两人打了个照面—— 「裴乐睇?!」拖着行李进屋的女人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乐睇猫样似的美眸,微微眯起——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竟然在贝一苇的屋子里,荒谬地遇见了自己的宿世仇敌——米雅。 「嗨!」乐睇勾起唇角,懒懒地打招呼。 乐睇以为从瑟林毕业後,她和米雅的「孽缘」应该就此完结,没想到竟然在台湾再度狭路相逢——而且,米雅的手上甚至还握有贝一苇家的磁卡! 这代表什麽?这麽多年来,他们一直还有联络? 乐睇克制自己不去想贝一苇和米雅之间的关系,但是心底却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裴乐睇?!」米雅声音提高八度,表情和她一样诧异。「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请问你是用什麽身份质问我?」乐睇双臂环胸,桀骜不驯的回答。 「我……」米雅先是语塞,接着扬了扬手上的磁卡,傲然道:「这是贝一苇的房子,而我拥有这间房子的钥匙,难道这样的关系还不够清楚吗?」 磁卡不像钥匙,复制不易,若非屋主给予,米雅又怎麽会有? 贝一苇不像是随便把家里钥匙交给别人的人,除非这个「别人」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虽然这念头像根针,猝不及防的紮了她一下,但在米雅面前,乐睇无论如何也不肯示弱。 「笑话!一张磁卡能证明什麽?」她故意嗤之以鼻。 「那张卡片,的确不能证明什麽。」一缕男性的嗓音加入其中。 米雅循声转向卧房门口,惊骇的发现,贝一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慌乱与心虚。 「贝一苇,你在家?」 刚刚以为只有乐睇一人在屋内,所以故意把她和贝一苇的关系说的很暧昧,没想到贝一苇竟然也在!不知道他听见刚刚她说的话没有? 答案是,他句句都听见了,而且他非常不喜欢她故作暧昧的态度。 「抱歉,米雅,能不能请你把手上的那张磁卡还我?」贝一苇语气很客气,从please到would全用上,但态度却非常坚定。 米雅立刻嘟起嘴,一副好委屈的样子。 「为什麽?你把磁卡给我的时候,明明说过我来台湾随时可以过来住的……」 他把家里钥匙给狮身人面,还欢迎她随时来住?!乐睇眼神不善的瞥向贝一苇,看他有什麽话说。 贝一苇知道乐睇一定误会了,但他也不想令米雅难堪。 「我很欢迎朋友来借住,但是我也说过,希望你可以尊重我,来之前至少先知会我一声。」而不是连他在家时,都大大方方的自己开门进来。 「有什麽关系嘛,大家又不是不熟——」在乐睇面前,米雅忍不住就是要把话说得暧昧。 贝一苇听得眯起了眼睛,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米雅发现自己好像惹怒了贝一苇,这才连忙讨饶。 「好嘛,我保证以後会改进,这张磁卡还是放我这边……」 这一次,贝一苇不给面子的摇头拒绝,还朝她伸手,摆明要她把磁卡交出来。 见状,米雅顿时老羞成怒。 「哼,不住就不住,有什麽稀罕!」 她大发娇嗔的将磁卡扔到地上,气冲冲地拖着行李走了,末了还来个气势十足的甩门收尾,将她的不爽留在屋内嗡嗡回响。 她的举动,连一向好脾气的贝一苇都蹙起眉。 这个米雅,改天真要好好说说她…… 「你忍心让一个娇滴滴的美女自己去找旅馆住啊?」乐睇似笑非笑的道。 「她一向是随着台美艺术交流协会来的,我这里没得住,她自会回饭店去,只是要她和另一位会打呼的助理同住一间房,让她有点受不了而已。」 「听起来,你和米雅似乎交情不浅?」 「只是一直有联络,所以知道她的近况。」 原来,他「不告而别」的这些年,和米雅一直有联络。 可是,他却一次也没有试着联络她。 高傲的乐睇心中掠过一抹受伤,她脸色一寒,不发一言绕过贝一苇走进卧房。 「乐睇?」 「别跟来,我要换衣服。」 贝一苇只好待在客厅,直到乐睇换好衣服走出来。 乐睇拎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包包,对贝一苇道:「谢谢招待,我走了!」 「乐睇!」他忙捉住她,「怎麽了?为什麽突然要走?」 「我得回去练舞——」 「你说谎。如果舞团今天一早就要练舞,昨晚你根本不会外宿。」 贝一苇太了解乐睇,他熟知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的谎言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你在生气吗?因为米雅?」 乐睇绷着小脸,没有说话。 「我和她之间什麽也没有,我说了,她是因为受不了老是被另一名助理的打呼声吵到失眠,才跑来我这里借住——」 乐睇冷笑一声,打断他,「这是你的房子,你爱给谁住是你的自由,用不着跟我报告。」 「这不是报告!」他严肃道:「乐睇,我们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不想要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尤其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吵架。」 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人能自由出入他的住处吗?这话究竟想骗谁? 忽然间,乐睇觉得这一切都好可笑。 「贝一苇,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随团来台湾巡演,你会试着找我吗?」 贝一苇蓦地瞠眸,无法接腔,他的表情仿佛是不敢相信她会这麽问。 他的反应使乐睇自嘲的一笑,将手臂从他的箝制中扯回。 「再见!」 第七章 晚上的表演结束後,精力旺盛的团员便起哄者要乐睇带路,一夥人准备杀到士林夜市打牙祭,好好品尝台湾小吃,吃完还要找间夜店狂欢。 大夥儿更衣完毕准备离开国家戏剧院时,多丽传话给乐睇。 「乐睇,有位贝先生在门口等你,他说他是你的朋友,你认识他吗?」 乐睇见大家都好奇地望着她,便笑道:「也许吧?我的朋友很多,就不知道是哪位贝先生。」 多丽了解的点点头,道:「那我转告他你已经离开了,这样好吗?」 「麻烦你罗!」 那晚乐睇担任地头蛇与翻译的任务,带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吃进夜市,等他们去射水球、捞金鱼,还轮流玩起「太鼓达人」。 大夥有的吃又有的玩,觉得夜市真是棒到不行。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带头的乐睇几乎什麽也没有吃。 离开士林夜市後,他们又打车前往夜店。 他们都是一群舞者,听见音乐都欢呼了一声,自然地舞了起来,极具水准的舞姿只是小露几手便吸引旁人的目光,成为被包围的中心。 乐睇却不与他们共舞,她点了一杯伏特加加马丁尼,与人群隔离,独自在吧台啜饮。 不多时,一名男子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乐睇,主动过来搭讪。 「小姐,你好漂亮,穿着打扮也好有型,你说model吗?」 乐睇几乎可说是在阿诺的夜店里混大的,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任何搭讪手法能令她惊讶,更何况是这种毫无创意的,所以根本不想搭理。 「我叫steven,想跟你做个朋友,请问你怎麽称呼?」 说完,还朝乐睇伸出手。 乐睇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走开。」 今天她的心情真的很差,这些人最好不要来烦她。 steven吓了一跳,没想到乐睇看起来纤弱,说起话来却这麽冲。 「小姐,我没有恶意,既然出来玩,大家何不交个朋友?」 乐睇却完全不给面子。 「走开!」 讨了个没趣,心底不爽也不敢怎样,只好摸摸鼻子走开,寻找其他的搭讪目标。 那晚,大夥儿一直玩到淩晨两点半才尽兴而返,一同搭计程车回饭店。 他们一群人一面说笑着一面往电梯走去,乐睇刻意与他们拉开距离,落在众人身後,像个独行侠。 但当她一踏进大厅,一种仿佛被谁盯住的感觉,使她不由警觉的抬首望去—— 大厅一偶的沙发上,坐着贝一苇的身影。 忽然间,饭店里的人声仿佛都消失了。 她所有的感官只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一瞬,她忽然恨起自己的不争气。 乐睇别开脸,原想当成没看见的走过去,但贝一苇却忽然站起,朝她快步走去,在经过她身边时猛然箝住她的手臂,不由分手的将她拉出饭店。 ***** 乐睇一路被面色阴沉的贝一苇拉到门外,塞进副驾驶座并扣上安全带,然後看着贝一苇从车子另一侧上车,发动引擎开车上路,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挟持了! 「贝一苇,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只想要确保我们在谈完话之前,你不会有机会掉头就走。」 「我们之间还有什麽好谈的?」和他坐得那麽紧,他的气息,他的动静,令乐睇不由更加心烦意乱。 「有,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昨天问的那个问题,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没有随团来台湾巡演,你会试着找我吗? 乐睇咬住下唇,别首看向车窗外。 「没什麽意思,你就当我随口乱问。」 「该死的,乐睇,回答我!」 乐睇被他莫名的怒火骇住,但随之而来的怒气涌上她的胸口——当初走的人是他,了无音讯的也是他,他凭什麽对她动怒? 「你要我说什麽?说我真的後悔过?说我真的试着找过你?还是说我很介意你和米雅一直保持联络,却刻意遗漏我?」说到最後,她连声音都在颤抖。 可恶!她为什麽要接受他的质问?为什麽要对他坦白真实的心声?为什麽他就不能给她保留一点尊严,非要她承认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乐睇仰起头,拼命想眨回眼里的泪意,却力不从心。 该死的,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崩溃! 「停车!马上给我停车,我要下车!」她一面怒拍车门,一面去解安全带。 贝一苇将方向盘一转,踩下刹车,轮胎摩擦路面发出锐利的声响,紧急在路肩停下。 「把车门打开——」 乐睇话未说完,贝一苇忽然倾过身来,将她牢牢按入怀中。 她愣了一秒,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推打他。 「不要,放开我!」 但是那分紧拥,始终不曾松手,他执着的紧贴住她的泪颜,不让她回避,不让她背着他伤心。 「乐睇……」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痛楚的压抑,「从瑟林离开之前,我曾给你留了张字条,字条上写明我为什麽必须立刻办理休学,但在字条里,我也留下所有可供联络的方式。」 贝一苇的话,让乐睇的背脊轻颤起来。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通电话,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可是我始终没等到。」 乐睇闭眸,一串泪落下来。 原来,一直以来是她误会他了。 就算分隔大半个地球,他们始终没有背离这段感情。 他们只是短暂的错过而已。 「我和米雅一直保持联络,只以为她会向我透露你的近况,而那时你我之间仅存的联系。」 他克制不了自己,就算无法再见面,也想知道关於她的一切,她在做什麽?过得好不好?是否还是一个人?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贝一苇,全校都知道我和米雅是死对头,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吗?而你居然笨到相信她?!」她气到捶他一记。 乐睇气结的模样,令贝一苇苦笑了下。 说真的,男人对这些事非常迟钝,一直以来他以为乐睇和米雅只是喜欢斗嘴而已,若不是亲眼看见米雅对待乐睇的方式,他也不会发现是米雅从中搞鬼,还一直对她心存感谢,连房子都能无偿出借。 「如果不是昨天你问了那句话,我可能一辈子也想不通,为什麽分别三年後再见面,你总给我一种想逃开的感觉。」他深深望进她眼底,「对不起,让你以为我不告而别。」 在他向她道歉的刹那,乐睇感到一阵鼻酸。 「贝一苇,你觉得这样好吗?分开了那麽久,我们还是最适合彼此的人吗?我们不一定要勉强在一起,或许我们只是想要圆三年前未完成的梦而已——」 贝一苇却打断她,「乐睇,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你要什麽?」 「你,就只是你。」他捧住她的脸,她注意到他眼眶下写着睡眠不足的暗影,与脸上疲惫的痕迹,但他的目光却虔诚的令她为之心颤。「你就是我唯一的渴求。」 这一刻,乐睇的离职全面弃守,发出一声低喊,投入贝一苇的怀中。 贝一苇紧抱住乐睇,紧的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 他含着如释重负的笑,在心中默默起誓——这失而复得的宝贝,他要珍爱一辈子,永远也不要放手。 *****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五,是贝家的「家庭日」。 在这一天的晚上,贝家的成员们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全部撇到一边,乖乖回家吃团圆饭。 这一天的晚餐时分,贝家人围着圆形餐座而坐,贝家的四个孩子——君颐、怡文、露琪、一苇,按照年龄大小,坐在他们从小到大不变的位置上,而贝家的三女婿韩兆堂,则坐在娇妻露琪的对面、贝一苇与贝家的大家长贝德威之间。 坐在首座的贝德威,他的眉心微蹙,仿佛有什麽天大的困扰,他的视线在大女儿君颐和二女儿怡文之间游移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後只是叹了一口气—— 「唉~~」 「爸,怎麽了?」一旁的韩兆堂关切的问。 贝露琪抿着唇笑,「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 所谓的「老毛病」,倒不如说是贝德威的「宿愿」—— 自从老婆过世後,他将生活重心全放在儿女身上,一心巴望着他们能有个好归宿、好姻缘,这样他对老婆才能交代。 不过到目前为止,只有老三露琪如愿出阁,令他稍感安慰,老大、老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她们两人都已逼近三十大关! 「我说,君颐啊……」 来了!贝家长女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己第n度成为标靶。 「什麽事,爸爸?」 「女孩子对工作有热忱是很好,可是再过两个月,你就满三十了那……」 「三十岁有什麽不好?」 「这个……女人过了三十,选择性会变少。」 超自信的贝君颐丝毫不以为意的说:「爸,你别操多余的心,你女儿我行情还是很好的。」 贝德威一时语塞。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年龄二十九岁又十个月的贝君颐,打小就是美人胎,小时候是小美人,长大後理所当然变成大美人,打从她上幼稚园起,追求者可是从来没有间断过。 「对呀!爸,你一点也不必为大姐担心!」怡文笑道。 「我怎麽能不担心?你们知不知道,最近雷家——」 「嘘、嘘~~~」贝怡文、贝露琪有志一同的嘘贝德威,就怕贝君颐听见「雷」这个字又要变脸。 「没关系,让爸爸说。」贝君颐放下刀叉,优雅地拿起高脚杯啜了一口气泡矿泉水,「爸,你说雷家怎麽样?」 「雷氏夫妇很积极的帮雷明彦介绍相亲物件,听说最近明彦和某食品集团的二千金走得很近,两人常常一块去看画展、听音乐会,雷氏夫妇还告诉我说,看样子好事应该近了——」 「啪」的一声,伴随一阵玻璃破裂与惊呼声——是的,贝君颐再度把高脚杯掐断了。 「大姐……」怡文担心地问:「你的手有没有怎麽样?」 「放心,我好得很!」其实贝君颐心里真正的想法是——雷明彦那家伙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见异思迁?! 「大姐,你真的没事吗?」露琪不放心的问。他总觉得大姐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的,看起来好可怕喔! 「哦呵呵呵~~我会有什麽事?当然没事!雷明彦要跟谁交往是他的自由,大家不要再谈他了,吃饭吃饭!」 旁观一切的贝一苇,则是在心底默默叹气——究竟要到什麽时候,大姐才肯面对自己对雷明彦的感情? 贝德威本想利用雷明彦「刺激」大女儿,不过在君颐「发飙」後,德威不敢再提半句,只好转向二女儿下手。 「我说,怡文啊……爸爸有个老同学,他的儿子最近刚从美国念完硕士回来,你要不要——」 「不要。」贝怡文话没听完,就立刻拒绝。 「但是对方条件真的很好——」 「不要。」 「你真的不考虑——」 「不要。」怡文斩钉截铁地道:「反正不管我跟谁相亲都不会成功,所以我已经放弃了。」 呜……贝德威真想痛哭。 他只不过是希望女儿能有好的姻缘,这样又很过分吗?为什麽事情偏偏不能如愿? 韩兆堂见岳父大人如此沮丧,沮丧到连饭也不想吃了,想了一想後说道:「爸,我带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过来,不如我们一起喝吧?」 「好……」 说着,垮着双肩的贝德威就要和女婿一同离席。 一直没说话的贝一苇忽然开口—— 「等一下。」 「一苇,怎麽啦?」贝德威无精打采的问儿子。 「我有件事想要趁今天宣布。」 「什麽事这麽慎重?」贝君颐看出弟弟的表情不同於平常。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贝一苇脸上,害他不自在的乾咳了下。 「我有喜欢的人了。」 沉默。 三秒钟过後,贝德威好像中了乐透一样跳起来。 「真的?是谁?」 「她叫裴乐睇,是诺夫斯基舞团的舞者。」提起乐睇,贝一苇的目光柔了。 「我知道她!」怡文忽然叫道:「她是最被看好的现代舞明日之星!」 「诺夫斯基舞团……是不是最近在台湾演出、并造成一阵现代舞风潮的舞团?」露琪问道。 「是的。」贝一苇带着笑意回答。 「难怪你这阵子天天往国家戏剧院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贝君颐揶揄弟弟。 「那位裴小姐这麽优秀啊?」贝德威笑吟吟的问。「你们怎麽认识的?」 「在瑟林念书时认识的,也算是相识很久了,直到最近才开始正式交往。」 「这种好事怎麽不早点讲?」贝德威乐得红光满面,重重拍了下儿子的肩,「既然如此,找一天请那位裴小姐来我们家吃饭,大家认识认识啊!」 「好,我会转告她。」 「好,好极了!」心情很好的贝德威重新入席,并且拉开嗓门唤着,「王嫂,王嫂!」 「欸。」王嫂从厨房里走出来。 「先把桌上的碎玻璃清一清,再去拿瓶香槟过来,家里有好事不喝香槟庆祝怎麽行?哈哈哈……」 ***** 罗曼、诺夫斯基舞团连续四场的演出,获得了热烈的回响,所有的电子、文字媒体都一窝蜂的报导这件文艺盛事,让舞团的知名度更上层楼。 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麽诺夫斯基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更难看。 除了乐睇。 第四场演出结束後,乐睇又被叫到休息室。 乐睇这几天的表演不管有多努力,诺夫斯基总是不满意,她下舞台後没有一天不挨駡,这次她已有心理准备,老师将她找去,肯定又有一顿好骂。 当她踏进休息室,乐睇愣了一下。 原以为会如往常只有自己和诺夫斯基,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人,那是在「爱」这台舞作里,担任「白色」一角候补舞者伊琳。 伊琳看见乐睇进来,紧张的对她点了点头,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被叫到休息室来。 诺夫斯基背对她们许久,始终不发一语。 就在她们快要因为那僵持到气氛而胃痛时,诺夫斯基终於打破沉默—— 「明天是台北场次的最後一场,才明天开始,由伊琳取代乐睇的角色,台中和高雄的表演乐睇也不必随行。就这样,你们可以出去了。」 这表示……她被换角了! 「老师!」乐睇喊道。 诺夫斯基猛地转身,挑高了花白的眉。 「怎麽?我说的话有哪一个字你听不懂的?」 「为什麽?我想知道为什麽?」 虽然乐睇强自压抑,但愤怒与不服气仍写在她的脸上。 诺夫斯基看了伊琳一眼,以下巴朝门口一扬。 「是,老师。」伊琳带着既惊喜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退了出去,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其他团员宣布这个大好消息。 休息室内,剩下乐睇与诺夫斯基对峙。 「理由,我在演出的第一天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是你一直没有听进去。」 「我遵照您的指示,极力揣摩您要的感觉,我做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诺夫斯基怒道:「过去你的舞蹈是『融入』,现在的你只是在『演出』!我的舞团要一个舞蹈演员做什麽?你不如去百老汇跳舞算了!」 「但是我的跳法并没有改变啊!」她争辩着。 「对,但是你的心态却变了,这就是我把你换掉的理由!」 「老师……」 「你给我好好回想,从前的你是怎麽诠释『稚爱』的?如果想不出来,就再也别回舞团!我这里不需要一个半吊子的舞者,我的舞团也不养没用的人!」 说完,诺夫斯基怒不可遏的甩门离去。 像一道惊雷劈过,乐睇愕然呆立良久。 在她最荒废舞蹈的时候也不曾放弃她的诺夫斯基,在舞蹈事业上亦师亦父的诺夫斯基,第一次对她表现出如此痛切的失望。 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尝到被全盘否定的滋味。 ***** 吃过晚饭,贝一苇由司机开车送他前往国家戏剧院。 今晚是诺夫斯基舞团在台北的最後一场演出,虽然已确定会在台北再加演三场,不过那是两星期後的事,在舞团南下的这段期间,两人若要见面,势必不可能像在台北一样容易。 与乐睇交往时,贝一苇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未来必定会因乐睇工作的关系而聚少离多,但他不会阻止乐睇追寻她的梦想,因为他太过了解舞蹈对她的意义;他愿意扮演一个港湾,一个守护者,在乐睇倦极回返时,有个可以安心栖息之所。 贝一苇准时入场,位置在前排正中央。 七点半,戏剧院的灯光暗下,帘幕拉起,表演正式开始。但是—— 舞台上,那个跳「白色」的舞者,竟不是乐睇! 贝一苇一度以为是自己隐形眼镜度数不够,但是他买上推翻了这个想法—— 就算不能确认舞者的面容,但在同一台舞剧看过四次後,他怎麽可能错认乐睇的舞姿? 乐睇呢?如果她不在舞台上,那她去了哪里? 昨天分别时她还好好的,会不会是上台前临时出了什麽状况?她病了吗?或是练习时扭伤了脚? 贝一苇虽然坐在位子上,却对舞台上的表演视而不见。 他就这样心神不宁着,好不容易挨到中场休息,他迅速走出表演厅到大厅打电话。 乐睇的手机响了许久,然後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他又试了几次,结果相同。 贝一苇放弃打电话,直接离开戏剧院。 剧院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贝一苇冒雨拦了部计程车,直奔乐睇所着的饭店。 贝一苇敲着1662号房的房门,始终无人回应,原以为乐睇不在饭店里,却隐约听见房内传来电视的声音。 他试着转动门把,没想到门却开了,他走进房内,房内非常的暗。 电视机开着,放映着乐睇跳「爱」的练习光碟,却没有人在看。 「乐睇?」他喊着,却没有回音,直到他看见床边有一团白白的东西动了动。 他走过去,看见乐睇裹着床单缩成一团。 他摸索着,点亮了床头灯,这才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脸。 突来的光线刺激了她酸涩的眼,她难受的转开脸,几乎想用床单蒙住自己。 贝一苇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样子令他好担心。 「乐睇?」 乐睇听见有人在唤她,鼻端嗅到了雨水的气味,乐睇茫然的转向声音的来源,贝一苇的忧虑的面容,由一团模糊地残影逐渐变得清晰。 「一苇……」她的声音沙哑。 「发生什麽事了?你病了吗?」 她摇头,然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贝一苇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是跟着她。 乐睇在到小几前,拿起dvd放映机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将光碟重新放映一遍。 这张光碟,从昨夜到现在,她不吃不睡已经反复看了几十遍,想要找出诺夫斯基所说的不同,可是她就是找不到。 她不懂,她的舞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麽被换角! 忽然间,一种又气又急的情绪猛然迸发,她蓦地摔掉受伤的遥控器,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用力掷向墙壁,抱枕飞过去砸中了花瓶,花瓶跌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还不够,乐睇又抓起另一个抱枕,狠命再掷。 「乐睇!」贝一苇从背後抱住她,怕她伤了自己。 「放开我!」她生气的怒吼着。 贝一苇声音冷静。「不。」 那个「不」字,惹得乐睇怒火顿起,她开始发狂挣扎、捶打他的手臂、乱踢……但贝一苇始终不为所动的抱紧她,不肯放手。 一整日没有进食使她很快的耗尽力气,当她瘫软下来,开始痛泣,贝一苇将她转向自己,抱住她,紧贴着她泪湿的颊,任她宣泄。 乐睇在贝一苇的怀中哭到声嘶力竭,直到再也掉不出半滴泪,任由他将她抱上床。 躺上床後,乐睇将自己蜷缩起来,拉起被子盖住头脸,像个无助又不愿面对世界的孩子,她累到不能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怎麽办?如果不能跳舞,她就不是裴乐睇了啊…… 贝一苇用床边的电话叫了客房服务,片刻後,服务人员送来贝一苇所点的餐,并且安静而有效率的清扫了地上的花瓶碎片,在服务人员退下前,贝一苇从皮夹里抽了张纸钞做小费,并低声道了谢。 服务人员离开後,贝一苇将餐盘端到床边。 「乐睇,来,吃点东西。」 「不要……」她缩得更深。 「你必须吃东西。」他坚持着,同时不由分说的拉掉被子,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因为累到无法反抗,乐睇只好听从他的话,努力将手上的那盘食物塞进嘴里。 她机械性的咀嚼,完全的食不知味,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麽,只知道当盘子空了,贝一苇将空盘拿走,换给她一杯热茶。 「喝下去。」 乐睇依言喝掉那杯茶。 当杯子空了,贝一苇再度将杯子从她手里拿走,然後扶她躺下,重新为她盖上被子。 「好了,现在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觉。」 乐睇原以为自己做不到,可是当他调暗了灯光,不一会她便像失去能源的电脑一般,坠入深沉的黑暗中。 ***** 当乐睇再度转醒,天色已经大亮。 有一瞬间,她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麽事,只觉得四肢沉重,非常疲乏。 她掀被起身,在经过沙发的时候,讶异的发现贝一苇盖着外套,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 这时,她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在她最接近崩溃的时候,贝一苇神奇的来到她的身边,那些爆发的愤怒、痛哭、自怨自艾,贝一苇全都承受了下来,强迫她吃,强迫她喝,强迫她睡,并且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看顾她,就像狼看顾着受伤的爱侣,无怨无悔。 乐睇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但怕吵醒他,所以又缩回去。 冷不防,她缩回的手被捉住。 乐睇一怔,望向贝一苇,只见他目光清亮,根本不像个刚睡醒的人。 「你没睡着?」 「我只是闭目养神。」 「既然这样,为什麽不回家休息?」 他淡淡一笑,大手抚上她苍白的容颜。 「你这样子,教我怎麽放心留你一个人?」 她垂眸,歉然道:「抱歉,昨天我还迁怒你……」 贝一苇摇摇头,「我感觉的出来你在舞蹈上遇见了瓶颈,乐睇,求好心切是好事,但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麽紧,更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乐睇心一紧,有种温暖的感应满溢着。 他懂,他居然懂。 从昨晚到现在,她什麽也没有解释,但是他都了解,都体谅。 她爬上沙发,伸长了手臂用力的抱住他,将脸蛋深深的埋进他的怀中。 然後,她捧住他的俊颜,主动送上自己的吻。 贝一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他的回应立时且欢然。 男性的薄唇反客为主地噙住了她的唇瓣,以舌头爱抚她的口腔内部,渴求着她的芳津,仿佛唯恐不够贴近一般,他将乐睇揽过去抱到大腿上,更加深了这个吻,大手有如膜拜般的爱抚过她的曲线,熟稔地在她的敏感处停留,带来灼人的热度。 乐睇摸索着他胸前的纽扣,想要脱去他的衬衫。 察觉到她的意图,贝一苇停下爱抚的动作,用最快的速度扯掉衬衫,露出宽阔的胸膛,然後翻身覆住她。 乐睇轻喘一声,感觉男性的坚挺透过两人的衣料,抵住她大腿之间的柔软。 他炽热的体温与清爽的味道,像一张柔情的网围裹住她,使她发出像猫咪般满足的轻叹,贝一苇缓慢的亲吻她,温柔的爱抚她,然後他像拆解一样最美好的礼物,褪去她宽松的罩衫。 微凉的空气,使她轻颤了下,贝一苇察觉了,立刻以密密的吻使她暖和起来。 乐睇仰望着贝一苇,在他的眼眸中看见满满的宠溺与浓烈的爱意。 她圈着他的颈项,吻着他的唇,刻意向上拱起身子,扭动着纤腰,让两人短兵相接的那一处更加契合、贴近。 贝一苇发出一声近乎压抑的抽息,自制力濒临瓦解。 他不想躁进,但这个小女人却任性的不理会那些,擅自加快了节奏。 「乐睇……」他望住她,声音因可望而变得格外低哑。 「我想要你……」她贴在他唇上低喃,媚眼如丝。 这句话比十颗原子弹的威力更惊人,炸得他理智尽失。 他炽热的唇舌,由她的喉咙延伸至胸脯,以手指揉捻她腿间的湿润,直至她变得温暖而潮湿。 当贝一苇确定她已湿润的足以接受他,他才褪尽两人身上仅存的衣物,分开她的双腿,将自己推进她的领域中。 当他占领她的时候,她也占领了他;当她属於他的时候,他也彻底属於她,在两人紧密结合的瞬间,世界仿佛完整了。 乐睇在贝一苇的身下娇喘着,雪白的皮肤染上了粉红色的艳泽,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终於在细心地看顾下盛放,展露夺人的艳姿,紧紧攫住贝一苇的视线,使他为之屏息。 …… 过後,他崩溃的倒在她的颈侧,胸膛如风箱般剧烈鼓动,乐睇则全身虚弱,抱着他的头,感受着他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在这一刻,她感到满足。 短暂的歇息一会儿後,贝一苇从沙发上起身,然後弯腰抱起乐睇回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等他当回她身边时,她挪动身子钻进他怀里,寻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贝一苇则分出一只手拥着她。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房内一灯如豆。 对他们而言,这小小的房间就是全世界,彼此的怀抱就是永恒。 乐睇闭上眼睛,累得睡着了。 ***** 小睡片刻後,贝一苇慢慢转醒。 他醒来後的第一个反射动作,就是望向床的另一侧—— 她在。 乐睇就蜷卧在他的身边,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还熟睡着。 她就在他的身边,没有消失。 那一刻,一抹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贝一苇满足地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他凝视着熟睡中的乐睇,眷眷恋得无法挪开视线。 她毫不设防的面容,像小贝比一样纯净美好,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弧半月形的浅影,像蝶翅般静静的栖息;美好的长发略显淩乱的披散在肩头与枕上,衬着莹白的肌肤,在晨光的爱抚下,一切的一切,就像幅绝美的画,他想要将这一幕永远的烙印在脑海里。 不知经过了多久,乐睇在丝被下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起先,她有种不知置身何处的茫然,直到她的目光与贝一苇相遇。 「嗨。」她朝他笑。 「嗨,」贝一苇情不自禁的倾过身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睡得好吗?」 「嗯……」 「会不会冷?你昨天几乎没怎麽吃。」他将一绺发丝勾到她耳後。 乐睇先是微怔了下,然後意会到贝一苇是想起他们第一次做爱後,她冷到甚至得下床冲热水澡的事,担心她又犯了畏寒的老毛病,心底不由一阵暖。 「不冷,虽然消耗了大量热量,可是台湾最令人怀念的地方,就是气候很温暖。即便是十月末,感觉起来也和夏天没两样。」 「台湾算是你的故乡,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因为被诺夫斯基下令禁止随团演出,她忽然间多出两个星期的空档,除去每天固定一个小时的握杆拉筋之外,乐睇根本无事可做,或许出去走一走能转换心情。 乐睇想了想,片刻後,她给了贝一苇一个超乎想像的答案:「那就……陪我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第八章 「是乐乐姐姐!乐乐姐姐回来了~~」 贝一苇看着一群小朋友像蜂群一样冲过来,兴奋地把他们包成一个圈圈,顿时有种如坠异次元世界之感。 这里是幼稚园? 贝一苇四处张望了下,才看见一个陈旧的木头招牌,上面写着:圣光育幼院。 「哈罗哈罗!大家好不好呀?」乐睇轻快地打招呼,一一摸了摸那群小家伙的头。 「好~~」整齐划一的声音。 院长奶奶笑眯眯的迎上前,「乐睇,你回来啦?」 「欸,院长奶奶,你好不好?」乐睇走上前,给她一记大大的拥抱。 「好,好,大家都很好。这些小萝卜头听说你要来,都开心的不得了,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呢!」院长这时注意到站在乐睇身後的贝一苇,笑问:「你男朋友?」 乐睇大方的点头,「是。」 「院长好,我是贝一苇。」贝一苇打招呼。 「好好好……」院长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中午要不要留在这儿,和大家一起吃饭?」 「当然要罗!我就是特意回来叨扰的。」乐睇笑着指了指贝一苇手上的大提袋,「我还买了些蛋糕要和大家一起吃。」 「噢,那真好!我去厨房和王妈讲一声。」 见院长兴匆匆的往屋後走去,贝一苇才问:「你不是说你要带我去小时候住的地方?」 「就是这儿。」 「你小时候真的住这儿?」 贝一苇大感惊讶的表情,令乐睇一阵好笑。 「对,你怀疑啊?」 说真的,贝一苇很难想像乐睇住在这里的样子。 「所以……你的父母过世了?」 「会来到育幼院的小朋友,不见得都是父母双亡的好吗?」 乐睇给他一记「你很没常识」的白眼,继续说道—— 「来到育幼院的小朋友有各种不同的原因,有些孩子是因为失去父母,有些是因为家贫负担不起,但也有父母双全,而且家境颇为不错的——就像我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爸去年还进入了台湾五百大企业名人榜呢!」 「既然如此,为什麽——」 「因为我是个私生女。」乐睇耸耸肩,「我爸和我妈都各自有了家庭,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麻烦而已。」 贝一苇无言。 「嘿,别露出那种表情好吗?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可怜的,我早就想清楚了,与其和一对视我为麻烦的父母在一起,不如待在圣光还比较快乐。而且我爸很大方,他每年都捐助圣光,当我说我想到瑟林学舞时,他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每个月他都会汇一笔为数可观的生活费给我,我已经很习惯他总是用金钱来表现他的良心。我们两人之间有个默契:我不给他找麻烦,他也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们都很满意这样的相处模式。」 那麽小就想的这麽透彻,难怪他总觉得乐睇很早熟。 「你的母亲呢?」 「不知道,她把我送到这里之後,我就再也没看过她了。」 不知道为什麽,贝一苇看着她脸上的笑,却毫无由来的感到心疼。 「乐乐姐姐,跳舞啦!跳舞给我们看!」小朋友拉着她到广场上。 「对啊,你好久没跳给我们看了。」 「乐乐姐姐的舞最棒了!」 乐睇的表情一僵, 跳舞……她还能跳舞吗? 本想拒绝,但这时贝一苇像是感应到她的迟疑,握紧了下她的手。 「你可以的,你看他们是那麽期待。」他低语着说。 「我怕他们失望。」她无法忘记,诺夫斯基是怎样批评她的舞,说她是个半吊子的舞者,是个没用的人。 「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就和我一样。」贝一苇对她微笑,「乐睇,这不是登台表演,只要单纯享受跳舞的快乐。」 这不是登台表演,只要单纯享受跳舞的快乐——贝一苇的话,不知为何奇异的安抚了她的焦虑。 「来跳舞吧!」乐睇带着笑迎视孩子们发亮的脸,「不过,跳什麽好呢?」 「跳胡桃钳!」 「吼,不要啦,跳圣桑天鹅!」 「跳那个啦,跳那个啦!上次你寄来给我们看的那个魔琴……」 「对,那个超酷的!」 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要求,乐睇笑吟吟的有求必应,每个都说好。 贝一苇看着被包围在圆心里的乐睇,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抱住她,保护她,给她一个永远的避风港,一个等待她回去的地方。 过去贝一苇从没有和一群小朋友吃饭的经验,和他们吃饭的感觉,真像是经历一场世纪大战。 他们绝不会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吃饭,尤其是在周末,许多小朋友都被家人接出去玩,剩下没有人来探望的小朋友,院长奶奶总会因为疼惜而比平常来得纵容。 「ㄟ,你那个贡丸不要给我吃。」 「不要,那个是人家要保留到最後再吃的!」 「那我用甜不辣跟你换?」 「不要!」 「吼,你真的很小气欸~~」 说完,小手一伸,硬把别人盘子里的贡丸抢来,一口气塞进嘴巴里。 「呜哇~~」尖锐的哭声像拉警报似的想起,吵得人耳膜发疼。「院长奶奶,小明抢人家的贡丸啦~~」 天啊!贝一苇苦笑。 「乖哦,小明,把贡丸还人家。」总是笑咪咪的院长奶奶只好出声主持公道,可是没用,精明的小孩子永远知道该怕谁,而谁可以骑到头上。 小明指着大张到可以看见喉咙的嘴,有些得意的说:「没有了,吃到肚子里了。」 「呜哇哇哇哇~~我不管!我不管啦~~」六岁的「苦主」哭得更大声了。 贝一苇看了不忍,夹起自己的贡丸,道:「来,我的给你。」 这时,正义女神拉住贝一苇的手,不让他把贡丸送出去,然後转向那个抢人贡丸的小强盗,「小明,你不说要甜不辣跟人家交换吗?把甜不辣给人家。」 「可是小城已经说他不要了……」 「既然他已经说不跟你换了,你怎麽可以抢他的贡丸呢?」乐睇板起脸。 小明嘟起嘴,垂下头。 「跟小诚道歉。」乐睇命令。 「对不起啦……」 「小诚,你自己从小明盘子里选一样菜。」 小诚噙着泪,咬着汤匙,想了老半天,才从小明的盘子里挑了一颗地瓜球。 「好,那就当做你用地瓜球和小诚换了贡丸,小诚你同意吗?」 「嗯!」小苦主流着鼻涕点头。 时间摆平,午餐继续平和的进行。 在处理「抢贡丸风波」中,贝一苇一直望着乐睇笑,笑得乐睇忍不住转过头瞪他。 「你笑什麽?」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好打抱不平的个性是这麽养成的。」 「吓到了吗?」她笑睨着他。 「不,」他安静的说道:「我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麽,乐睇忽然觉得有些感动。 看着高大的贝一苇和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挤在狭窄的长桌吃饭,而他名牌衬衫的袖口,甚至还有被番茄酱喷到的痕迹,但他对现在的处境是如此安之若素,唇边甚至带着安适的笑意,忽然间,一股强烈的爱充满了她的胸臆。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曾经有放弃这份感情的傻念头。 「一苇。」她忽然低唤他。 「嗯?」正在喝水的贝一苇转过头,询问的挑眉。 我?爱?你。她用唇语说。 「什——咳咳咳……咳咳咳……」贝一苇因为太惊讶而呛到。 「哈哈哈!大哥哥喝水呛到了~~」不明所以的孩子们一齐指着贝一苇哈哈大笑。 「大哥哥好笨!」 乐睇起初强忍着,最後因为实在太好笑,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 傍晚时分,乐睇与贝一苇在圣光育幼院院童依依不舍的道别中离开。 「乐乐姐姐,你要再来看我们哦~~」 「大哥哥也要来喔,大家在一起玩啊~~」 「圣光」的院童来来去去,有些床位在空了很久以後,他们才知道床位的主人再也不回来了,因此这群平均年龄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们,对离别特别敏感。 「乐乐姐姐答应你们每年都回来的,什麽时候黄牛过了?」乐睇正色对孩子们保证,「我很快会再来看你们。」 在等候乐睇和小朋友道别时,贝一苇发现院长正慢慢朝他走过来。 「院长。」他连忙走过去搀扶她。 「贝先生……」 「不敢,请叫我一苇就好。」 「好好,一苇,」院长奶奶伸出粗糙、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握住他,「我看得出来你对乐睇很认真,虽然我没资格这麽说,但是我希望你好好对待我们家乐睇,别看她这样,其实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 从院长慎重嘱托的口吻中,贝一苇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个年逾七旬、对院童充满慈爱之心的长者深深折服。 「我知道,我会的,院长。」他以相同的慎重许诺。 「那就好,那就好……」 离开了圣光育幼院,有好半响贝一苇与乐睇两人沉默无语。 忽然间—— 「停车!靠边停车!」乐睇喊着。 「怎麽了?」贝一苇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忙打了方向灯,靠边停下。 乐睇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後倾过身去,不发一语的用力的抱住贝一苇。 「乐睇?」 「没事,我只是想和你道谢,谢谢你陪我回来。」 在她对未来失去信心的时候,她会回到她的「原点」,只有这里是她心底不灭的温暖,永远的避风港。 他不会知道,这里对她有多重要。 「傻瓜,有什麽好谢的?」他笑道。 「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过去,却没有逃走。」 「为什麽要逃走?我喜欢你的一切。」他轻抚着她的发道。 她埋在他肩膀上,久久无语,仿佛在隐忍着什麽。 「我爱你,贝一苇。」乐睇有些哽咽的说着。 贝一苇目光柔了。 「我也爱你,裴乐睇。」他捧住她的脸,深深深地望进她泛泪的瞳眸,「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弃你而去。」 他的话,无预警地推倒乐睇心中的高墙,她再也无法逞强,在贝一苇怀中失控的痛泣,哭得像个孩子。 小时候,她被父母抛下。 然後是凯。 而今,连舞蹈的世界也将她摒弃。 她已经什麽都不剩,什麽都没有了。 但贝一苇却对她说,他不会弃她而去。 他的话,使她不由泪洒当场。 她从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但是贝一苇比她更早意识到,她需要的是一份安全感。 贝一苇拥着她,任由她哭泣,他拍抚她的背脊,直到她的眼泪渐渐止息。 他贴着她泪湿的颊,在她耳边低语,「嫁给我,乐睇,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乐睇一怔,从他怀中猛的抬起头。 「什麽?」 「我刚刚在向你求婚,希望你嫁给我。」 「你……你是当真的吗?贝一苇?」乐睇张口结舌,有一度她以为是自己哭昏了头,所以出现幻听。 他将她颊边的一绺发丝勾到耳後,笑道:「虽然时间点有点奇怪,但千真万确。」 乐睇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好弄清他在想什麽。 「为什麽突然提到结婚的事?」 「不是『突然』,这件事已经放在我心里很久了。」 再与她重逢,令他相信,她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不是一时冲动?」 贝一苇笑:「乐睇,相信我,我已经过了会一时冲动的年纪了。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嫁给我,让我成为你的丈夫。」 他的回答,令他脑袋更加混乱了,「可是……为什麽?」 「我们相爱,还需要什麽别的理由吗?」 「对,但是……结婚是很严肃的事。」 她的回答,令他啼笑皆非。 「我看起来像是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人吗?」 的确是不像,他的眼神再认真不过。 乐睇疑惑地看着他,「你要娶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是的。」他的语气坚定且不容怀疑。 乐睇挫败的叹口气道:「一苇……坦白说,现在的我正处於舞蹈的撞墙期,连能不能回舞团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根本一无是处,怎麽能嫁你?」 贝一苇思索了一下,然後说道:「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价值,究竟该用什麽衡量?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看起来事业有成,但我不认为我就能因此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所谓的『价值』是什麽?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标准,既然如此,所谓的『价值』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的名词,没有丝毫意义。」 他望着乐睇微笑了下,继续说道:「乐睇,我知道你在怕什麽,因为我懂你,你一直是那麽独立、那麽坚强,所以我知道你并不想把结婚当成避风港,因而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但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吗?我只是意识到一件简单的事:你是使我感到幸福的理由。因为你在,所以我期待明天,明天的明天,甚至是期待我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有你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经历人生的种种,快乐的睇听这世界,就这麽简单。」 乐睇望着贝一苇认真的双眸,她的心被一种柔软而美好的感受充溢着。 这个男人,懂得什麽是爱。 他看似温文随和,实则坚韧深谋,就像一把裹在重重绒布中的剑,看似毫无威胁性,在洞察问题时却又如此犀利准确。 他说对了,自从失去了舞台,她就失去了自信,她甚至心慌的找不到自己。 他是如此精准的戳中她的心结,剖析她的盲点,同时又如此轻松的迎刃而解。 她知道他珍视她,关怀她,他让她撤去心防,并且再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美好。 「对你来说,每件事都那麽简单吗?」 「我只是试着把复杂的事简单化,如果不能,就尽量不碰没把握的事。」 「这麽说来,对於向我求婚这件事,你是很有把握的了?」乐睇挑眉问道。 贝一苇向来沉定的眼眸,居然闪过一抹狼狈。 「不,这可能是我此生最大的冒险……」他尴尬的承认。 直到听见乐睇的笑声,贝一苇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但他一点也没有不悦的表情。 「终於肯笑了?」贝一苇松口气,深深地望住她,「乐睇,不要让其他的事物蒙蔽了你的眼,你只要静下心来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乐睇闭眸,深吸一口气。 「一苇,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不是个结婚的好对象。」乐睇强调,「我对家事一窍不通,既没兴趣有没有耐性去学,我深爱着舞蹈,我不会放弃回舞团……」 贝一苇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你对家事不在行,在我向你求婚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了解舞蹈是你灵魂的一部分,我喜欢的是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你,婚姻不会改变这一点。还有没有?你还担心什麽,告诉我。」 他的包容,令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还有……我这是没有生小孩的打算,除非我从舞者的身份退下来……」 她垂下眼,等着听他收回他的求婚。 但是,贝一苇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们尽量避孕,但是避孕的措施不可能万无一失,我必须声明,我不赞成堕胎,万一你怀孕了,你必须暂时离开舞台,知道你生产完并调养好身体,医生也确定没问题了,我才会放你回去。」 乐睇忽然觉得又想笑又想哭。 他是真的深爱着她,并深谙与她相处的道理。 他聪明的知道她不能被束缚,所以承诺给予她最大的私人空间,愿意放手让她去飞,并成为她疲惫或脆弱时的堡垒。 她意识到,他并不是想以婚姻的形式将她「据为己有」,而是想以婚姻的形式守护她的一生。 「因为,你很笨你知道吗?你的条件很好,应该选择比我更好的女人——」 「我不需要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只要你。」贝一苇望着她笑:「还有什麽『婚前协议』要补充吗?」 她望住贝一苇,以一种崭新的眼神,钜细靡遗地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没有了,」她对他露出一朵含泪的笑靥,「我们结婚吧!」 「真是谢天谢地!」 贝一苇紧紧地拥住乐睇,就像拥住了全世界。 乐睇不由在他怀中笑了,回拥住他,满足地闭上眼,心头暖暖地。 她想,这一次,她会牢牢抓住这份幸福。 第九章 乐睇没有想到,准备结婚居然是这麽累人的事! 要选日子、要订饭店、要选婚戒、选喜饼、挑礼服、要印喜帖、要拟宾客名单……更可怕的是,婚纱公司居然要他们腾出一整天的时间来拍婚纱照! 原本乐睇以为只要找个时间到户政单位登记一下,连公开宴客都不必就能解决,没想到事情居然这麽多! 乐睇看着桌上数十份婚姻场地简介,想到要全看过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老天!所有新嫁娘非得要经过这麽多琐碎的关卡,才能完成终身大事吗? 「如果所有待嫁新娘都知道结婚结婚要忙的事那麽多,她们怎麽还敢点头说要嫁?」乐睇累瘫在沙发上,真想撒手不管。 刚下班贝一苇一面笑着脱下西服外套,卷起袖子走进开放式的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刚刚好的香槟。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待嫁新娘都是带着浪漫和喜悦的心情打点一切的。」他熟练地开瓶,倒入两只高脚杯。 「浪漫?喜悦?你在开玩笑吧,事情多到做不完,我现在只想哭。」她必须承认,她全身上下没几颗浪漫细胞,倒是很怕麻烦。 他在乐睇身边坐下,将一杯香槟递给她,随後又从衬衫口袋抽出一张纸来,「我今天已经把我这边的宾客名单拟好了。」 看见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乐睇倒抽一口气。 「你哪来的时间啊?」她记得他说过他今天得开一整天的会! 贝一苇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我懂得一心二用。」 「算你厉害……」乐睇只能甘拜下风。 「你那边的呢?」 正在啜饮的乐睇顿了下。 「不用了,除了圣光育幼院的院长和小朋友,我没有什麽特别想请的人。」 「你不打算请罗曼、诺夫斯基?」 提起老师的名字,乐睇连最後一丝苦中作乐的好心情都消失殆尽。 「我想,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就是我吧?」她情绪低落的说。 对罗曼、诺夫斯基而言,她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乐睇将高脚杯放到一边,勉勉强振作一下精神,抓起一份饭店dm阅读。 看她消沉的模样,贝一苇抽掉她手中的dm,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自己肩上,「乐睇,如果这些事让你觉得麻烦,我们不必事必躬亲,可以委托婚礼顾问公司代办,或是……找一天去公证结婚。」 听见可以公证,乐睇眼睛一亮。 「可以吗?你真的不介意啊?」乐睇斜睐着他,半真半假的问,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我没那麽执着於形式,婚礼只是一个过程,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你是不是开开心心的成为我的妻子。」 这就是贝一苇,永远将她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她在贝一苇脸上香了一记,然後顺势窝进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後颈靠在他胸前说道:「一苇,还是你了解我,你的提议好诱人,可是……」 「可是什麽?」 「如果我们找婚礼顾问公司,你爸会很失望吧?他那麽热切的奔走,一看到不错的婚纱公司就打电话告诉我,还一再告诉我多看几家,不要考虑价钱的问题,礼服穿起来漂亮最重要,一定要让我风光嫁入贝家;若是在饭店里尝到美味的料理,也一定不忘打包一份回来让我试吃,作为选择婚宴的参考……一苇,我觉得他忙得好满足好快乐,我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我怎能因为怕麻烦,而剥夺他为我们办婚礼的乐趣呢?」 未来的公公贝德威,已经完全把乐睇当成自己的女儿,不止如此,贝一苇的三个姐姐,也都各自用她们的方式欢迎这个贝家未来的新成员,让她深刻地的感受到贝家的凝聚力与温暖,虽然她还未嫁入贝家,但她已深深爱上他们每一个。 乐睇的一番话,说得贝一苇笑了。 「这麽说,为了这场婚礼,我们得继续努力了?」 「恐怕是的,不过……」她拿走他手上的杯子放到一旁的矮几,带着一丝邪气跨坐到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後颈,媚眼如丝,带着诱惑的如兰气息在他唇边回旋。「婚礼的事等半小时之後再说,现在先忙别的。」 贝一苇眸色转深,双手环住她的纤腰。 「当然了,贝太太,我乐於从命……」 ***** 要在一个月内办妥婚事,几乎时间不可能的任务,但乐睇却在两周内完成了——她宁愿速战速决,也不要再多拖一天,为了选什麽颜色的玫瑰,或是选哪几张照片放大而头大。 在婚礼举行的当天早上,乐睇刚在造型师的魔掌下获得解脱,回到饭店的房间,一名自称是林律师的男人便找上门来,为她带来了两份大礼——一张七位元数字的支票,与一间青田街的小公寓的房屋所有权状。 支票的开票者是她的母亲,而小公寓则来自父亲。 乐睇看完後,将那两张纸放回信封中。 「这是什麽意思?」 「只是两份结婚的贺礼。」 「他们怎麽会知道?」 「他们对你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林律师语带保留地说。 乐睇目光一冷。 「你是指,他们找人监视我?」 「那是他们关心你的一种方式。」 「关心?」 从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像某种实验的赞助者般听取观察者的报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关心? 乐睇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两字激怒,但是到了最後,她只是云淡风情的一笑。「请转告他们,我会过得很好,谢谢他们的关心。」 「我知道了,裴小姐,祝你幸福。」 「谢谢。」 律师离去後,乐睇原想将信封撕碎,再下手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圣光育幼院」的院童与院长奶奶。 她决定把这两笔「贺礼」转送给养育她的育幼院。 「叩叩。」 门板上传来响声轻敲,乐睇再转身之际,顺手将信封放进化妆台的抽屉里。 「请进。」 「嗨,乐睇。」一张清秀的脸儿探进来。 「怡文!」乐睇笑道:「快进来,我正在等你呢!」 贝怡文是贝一苇的二姐,今天她将担任她的伴娘。 「你好漂亮!」怡文笑着拥抱自己未来的弟妹。 「这归功於小麦,她今天五点就把我从床上挖起来,然後用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以及她手上的那些工具整整荼毒我四个小时,於是乎我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了。」 小麦是某位元亚洲天後的御用造型师,负责包办乐睇今天所有的造型。 「谢谢夸奖啦!」小麦装可爱地用娃娃音说完,还奉送一记飞吻。 「哈哈!」 怡文超喜欢这个未来的弟妹,她有种综合了精灵与顽童般的特质,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闪闪发亮着,她是如此的独一无二,难怪一苇对她始终无法忘情。 「贝小姐,你的礼服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这边变身吧!」 「好,看我变身成月光美少女~~」 怡文随小麦进了更衣间,更衣时,怡文忽然想起弟弟的嘱咐。 「对了乐睇,我出门前一苇要我问你,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打电话到饭店也没人接,猜想你大概还在小麦的工作室,他没办法联络上你。」 「手机?」乐睇从包包深处挖出手机一看,果然没电了,难怪今早贝一苇没有打电话来。「糟糕,我一忙都忘了,不过我有备用电池。」 一装上电池重新开机後,果然涌入一堆简讯。 乐睇一面check简讯,一面顺手开了一罐矿泉水喝。 几乎都是贝一苇传来的简讯,从叫她起床到通知她已经出发前往饭店,十几封简讯使乐睇边看边笑。 直到她看见多丽传来的简讯,笑意从乐睇唇边隐没—— 「诺夫斯基老师病危,高雄县xx医院十二楼特等病房。」 矿泉水瓶从乐睇手上落下,水从瓶中流出,浸湿了白纱礼物的裙摆。 老师……病危…… 乐睇用发抖的手回拨多丽的电话,希望这则简讯只是个恶劣的玩笑。 电话只想了一声,立刻被接起。 「喂,多丽……」 「老天!乐睇,你怎麽现在才回电?你知不知道老师一直在找你,他从巡演结束当天就病倒了!他……」多丽忽然爆出痛哭,「他快不行了……你快来!快来……」 乐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天啊,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乐睇当机立断的拿掉头纱,脱掉新娘礼服,踢掉高跟鞋。 换装完毕的怡文一走出更衣间,就看见乐睇竟换回平时的穿着,礼服与头纱被弃置一地,怡文呆住了。 「乐睇……你怎麽了?」 乐睇望住怡文,脸上满是泪水。「怡文,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赶到医院去。」 当怡文意识到乐睇打算做什麽,她的小脸渐渐发白。 「去医院?可是……你和一苇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一苇……想到自己也许得不到贝一苇的谅解,乐睇的心坎一痛,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攫住了她。今日她从这里离去後,两人也许就真的形同陌路。 「对不起,我想今天没有婚礼了。」 「不要……」怡文的眼眶登时红了,颤抖地道:「一苇很爱你,他真的很爱你!如果你走了,他……他会受不了的……」 怡文的话几乎扯碎她的心,乐睇挺快的闭了闭眼。 「对不起!」 说完,她抓起包包,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乐睇没有见到罗曼、诺夫斯基的最後一面。 就在乐睇抵达医院门口时,罗曼、诺夫斯基的心跳停止跳动,心电图拉出怵目惊心的一直线,发出刺耳的悲鸣。 当乐睇冲进特等病房时,医生正在停止急救,记录下罗曼、诺夫斯基的死亡时间。 一代现代舞大师,与世长辞。 舞团团员们放声痛哭,在一片嚎啕声中,乐睇的喉咙紧缩,眼泪乾涸,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立在罗曼、诺夫斯基病床边,凝视他无喜无怒的容颜。 一名护士拉起白布,正要覆上诺夫斯基的脸,乐睇却制止她。 「不,还不要。」 像是能够体会乐睇的心情,护士退到一旁,收拾散置一旁的急救用具。 在这时刻,乐睇的脑中忽然掠过许多过去的片段,但她想起的尽是罗曼、诺夫斯基破口大駡的怒容,以及被舞团开除时,他那严厉、疼惜又失望的眼神。 很少人见过罗曼、诺夫斯基的笑容,他总是像只一掌拍在倒刺上的狮子般暴躁,可是,在这一刻,乐睇却如此想念他吼人的声音。 「乐睇……」 乐睇茫然抬首,看见哭肿了眼的多丽。 「多丽,我没有赶上。」 「乐睇……」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这是老师要我交给你的。」 乐睇接过多丽递给他的一缄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是几份档。 「老师把舞团交给你了,这是老师最後的心愿。」 乐睇咬住下唇,一种不可抑遏的悲痛使她哽咽。 她摇头,「我办不到……」 她明白,交到她肩上的,是多麽巨大的责任,巨大得几乎令她承担不起。 「你可以的,」多丽含泪拥抱她,「我会帮你,我们都会帮你的。」 乐睇仰首,努力将泪意咽下。 她撑得起这份重责大任吗?她不知道,但她只能全力以赴。 过去,她曾让诺夫斯基失望,这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国际级舞蹈大师辞世的消息,很快的成为全球媒体关注的焦点。 身为「诺夫斯基舞团」的继任负责人,乐睇除了遵照遗嘱,安排将诺夫斯基的遗体送回俄罗斯安葬,亦必须应付所有的采访。 媒体对来自台湾的裴乐睇充满兴趣,她生长於育幼院的过去与舞蹈经历被一再拿出来探测,但乐睇从不随之起舞,她从来就不惧怕蜚短流长,她只在乎一件事—— 维持舞团,并让诺夫斯基的舞蹈精神,透过她的手传承下去。 乐睇开始策划罗曼、诺夫斯基的回顾展。 与探索频道合作制作纪录片,缅怀罗曼、诺夫斯基传奇的一生。 安排世界巡回公演。 以罗曼、诺夫斯基名义成立基金会,资助有天分有才华的舞者。 着手规划成立罗曼、诺夫斯基舞蹈学院。 这些事情,花费乐睇十五个月的时间。 十五个月过後,乐睇宣布将舞团的事暂时移交给副团长多丽,闭关三个月。 「乐睇,你怎麽会突然想要离开舞团三个月?」多丽忧心忡忡得问。 「为了创作。」 「我不懂。」 乐睇微笑。「多丽,我们不能安於重复扮演过去的旧舞码,如果新的舞码不能被接受,表示观众无法认同没有罗曼、诺夫斯基的舞团,我们的努力等於白费。」 多丽同意了她的决定。 於是,乐睇带着简单的行李,从纽约飞回台湾。 ***** 再度回到台湾,是热浪袭人的七月。 多丽帮乐睇在台北郊区租了一幢河岸的小屋,这里将是她未来三个月的栖身之所。 乐睇放下行李,推开落地窗走向面河的露台,深吸了一口气,让清爽的空气充溢她的肺叶,直到她觉得足够了,在才返回屋里,开始探索这间屋子。 她不知道多丽怎麽找到这个地方,但这里确实适合静思创作,它的地点远离市区,却又不至荒僻。 巧合的是,这屋子的主人似乎也是一名舞者,所以屋里辟有一间舞室,并配有最好的音响,此外,cd与dvd的收藏亦丰富的令人惊喜,就如同孩子走进了糖果屋,或是酒饕逛进了酒窖,令人流连忘返。 乐睇一一看过柜中的cd,发现屋子的主人与她的喜好相近,里头有不少cd是她自己也有收藏的,这个发现令她非常愉快。 房间以舒适为主,是柔和的紫蓝与白色调,并且非常女性化。 客厅并不大,但有一张令人一坐下就舒服得不想移动的柔软沙发,客厅的墙上嵌着书柜,乐睇看了看,多半是文学类书籍或摄影集。 多丽真是设想周到,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她独处构思新舞码的地方了,她简直爱死了这里!等她回纽约,或许她会请多丽帮她联络者屋子的主人,要是对方愿意割爱,她希望能把这里买下来。 长途飞行与炎热的天气使乐睇决定冲个澡,打从接下舞团之後,乐睇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假,回到台湾的第一天,她不急着投入工作中。 其实诺夫斯基在纽约、洛杉矶及莫斯科都有专属的私人舞室,在他过世之後,乐睇理所当然成为这些舞室的所有人,她可以自由使用,但是当多丽问她打算到哪里构思新作时,她却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台湾」。 过去十五个月以来,回到台湾成为她心里最深的想念,不只是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也因为这里住着她深爱的人。 她经常梦见婚礼的那一天,她穿着白纱,站在教堂的门外,等着进入礼堂,与贝一苇在神的面前交换誓约,但是她等了又等,那扇门始终不曾打开,当她终於忍不住自己打开了门,却发现教堂里空无一人,没有鲜花,没有宾客,也没有贝一苇。 这是她梦里最深的缺口。 每当她梦见贝一苇,醒来後她会无法克制的像个孩子般痛哭失声。但是慢慢的,她梦见贝一苇的次数变少了,有时她一个月也梦不到一次。 人会渐渐习惯身边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这或许就是时光所给予的仁慈。在漫长的时光之河中,人会丢失很多东西,没有人可以捞回全部,有时候就连自己都会流失。 现在她又回到台湾了,但她不会去找他——能与他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一样的空气,她已觉得足够。 十五个月来,他们不曾有过联络,向来往後的日子也不需要。 那天她既选择离开,将所有的屈辱与难堪留给他,就预知了今日两人行同陌路的结局。 乐睇努力将对贝一苇的思念压抑在内心的最深处,但偶尔还是会被勾动——也许是一个背影与他相似的人,或是与他相似的声音——就像无意间被打开的柜子,爆满的回忆会突然间溃流。 在面对被回忆淹没的瞬间,乐睇还是会惊恐的想要抓住一点什麽,本能的想要求助,也一如预料的落空,但是渐渐的,收拾自己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癒合期会越来越短,承受的能力会变得越来越高,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守之间,会有某种崭新的东西从挫败中长出—— 每个人都是这样变得壮大而坚强。 她也会是这样。 冲过澡,乐睇让半湿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後,换了轻便的衣服,穿上平底鞋,决定到河堤边走走。 下午四点钟,少了强烈日照的天色仍很亮,但天际已浮现紫橙色的晚霞,微风从河面拂来,令人神清气爽。 除了水流声,以及水鸟间或传来几声鸣叫,这里真是静得可以,她走了好一阵子也没遇见任何人。 走得太远了,乐睇决定折返。 乐睇起先没有注意,直到她走回小屋附近,才看见有辆车停在门外,驾驶座的门被推开,一名男子下了车。 乐睇忽然丧失了呼吸的能力,她的双足仿佛自由意志般的定在原处。 河水拍打着堤岸,水鸟在远方鸣叫着。 乐睇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这彩霞满天的时刻,她竟遇见了阔别一年多的贝一苇, 她眨了眨眼,却眨不去他的身影;她没有眼花,这不是她思念过度所产生的幻影,他是真的,他是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贝一苇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乐睇。 由於他背着光,她无法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表情,随着他越来越走近,她感觉自己心跳的剧烈。 这是刻意安排,还是另一次的偶遇? 她没有忘记,一年多前,是她抛下了婚约,让他独自承受所有的难堪,想必他是恨她的,不管他是为了什麽理由找到她,她告诉自己,她愿意接受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愤怒与责怪,绝不闪避。 当贝一苇走到她面前,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缓缓地梭巡过她略显苍白的脸。 「好久不见,乐睇。」 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温煦好听。他真是个有良好教养的人,面对在婚礼前抛下他的女子,竟然还能维持礼貌。 「好久不见。」乐睇微微牵动嘴角。 他注视着而她,接着忽然抬手拂过她的脸颊。「你瘦多了,你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乐睇有些无措,她以为即将面对的是狂风暴雨,没想到却是关心,而他的抚触也让她心慌。 「我听说了诺夫斯基老师的事,我很遗憾。」 「谢谢。」她垂下眼,却因他指间的一抹闪亮分了心—— 贝一苇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婚戒。 那一瞬间,乐睇感觉自己的腹部像被重击了一拳。 他结婚了! 这个认知使她眼前一片昏黑。 「乐睇?乐睇?」贝一苇及时接住她摇摇欲坠的纤躯。 「抱歉……我有点头晕……」 「你可能中暑了,我带你进屋去。」 说完,贝一苇抱起乐睇。 「不……我可以自己走。」 「你还很虚弱,不要逞强。」 靠在他胸前,乐睇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发热。 这是她连梦里都会梦到的味道,可是,这副怀抱的主人,却已不再属於她…… 贝一苇将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後走进浴室打了条湿毛巾来,覆在她的额头上,又端来一杯冰水给她。 「喝点水。」 乐睇喝了些水,觉得好多了。 「谢谢。」 他蹲在沙发前,拨开她额前的发丝,锁着眉头端详她的面容,「觉得好些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苍白。」 「我已经好多了。」她望着贝一苇,迟疑的问:「你……是偶然经过这里吗?」 「不,我是特意过来看你的。」 「你怎麽会知道我回台湾的事?」 「是多丽告诉我的。」 「多丽?」他居然认识多丽,而她完全不知情…… 「她问我,台湾有什麽地方可以让你不受打扰的创作,我就给了她这个位址。」 「原来这是你的房子?」乐睇讶异的问。 贝一苇笑了,「正确来说,这是我的房子,而是我准备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 乐睇的心抽痛了一下,一种近乎被歼灭的痛楚狠狠袭来。原来,这屋子竟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 她怀疑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打击?但这一切只能说是她应得的。 错过贝一苇,她想她一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男人。 「这是个很棒的河滨别墅,我只是好奇多丽给我安排了什麽地方,所以特地绕过来看一下,待会就走。」 「但多丽说,你打算在这里住三个月。」 该死的,多丽怎麽那麽多嘴? 「我会在台湾待三个月,但是还没决定住在什麽地方……」 「这里的设备不够好?」 「当然不是!」 「你不喜欢这里?」 「不……」终於乐睇觉得累了,与其遮掩不如坦白。「这屋子是你准备送给妻子的礼物,我觉得我不应该使用。」 贝一苇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在他的注视下,乐睇忽然觉得自己无处躲藏,她的话,已经暴露了她的在意。 「乐睇,」贝一苇的声音温柔,「这一切是为你准备的。」 乐睇愕然的抬起头,瞪大双眸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可是……你手上的婚戒……」 「这是你挑的那一只,当时你没有带走。」他笑着取下白金指环给她看,指环内侧镌刻着她订婚戒时指定要刻的俩人的英文名字缩写。「乐睇,你怎麽会以为我会选择你以外的女人?」 一滴眼泪缓缓溢出眼眶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怎麽会知道?一年多前,我在婚礼举行前走掉……我怎麽知道……你该恨我的,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婚礼当天,我是从家里出发前才得知诺夫斯基老师病危的消息,我原想等婚礼举行过後再告诉你,没想到就接到二姐的电话,她惊慌地说你离开了。乐睇,我了解你,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老师的事,所以我临时决定中止了婚礼。」 贝一苇用拇指拭去她脸颊上的泪,并将她拉入怀中。 「当晚的新闻又报导了老师辞世与你接下舞团的事,我知道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忙得甚至没有喘息的空隙。如果说我有什麽气你的地方,就是你始终不曾让我分担你的压力与悲伤,而不是气你在婚礼当天走掉。」 「不是我不和你联络……而是不敢,」她伸手抚上他的俊容,「我怕我打电话给你,要是听见你冰冷的口气,我会受不了……对不起!一苇,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说抱歉,我只是等得久了一点,但我们并没有错过彼此。」 贝一苇忽然伸手接下项链,链子上挂着一只白金指环,只是尺寸显得较小,很明显的与他手上的戒指是一对。 「这是……我的戒指?」 「是,我一直带着它,我相信它会将它的主人找回来。」他执着戒指,笑望住她的泪眼,「乐睇,我来找你,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望着贝一苇,乐睇哭得无法自己,她用力的点头。 「我愿意。」 贝一苇拉起她的手,将指环套入她纤细的无名指。 他慎重的表情,有如面对一场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他的神情令她深深动容,她是如此被珍视着。 乐睇抱住贝一苇,感受他紧密的回拥与温度。 闭上眼,她感觉如此放松与美好。 就是这里,在这个男人的怀抱中,她感受到满满的爱。 这份爱,令她的生命终於变得完整——而这就是幸福的真谛。 后记 哈罗,好久不见!我是乔轩。 真的是好久不见呢!距离上一本书出版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轩子都在干什麽呢? 大部分的时候在生病,不然就是在养病。(超惨的!) 医生大人一直叨念要我多休息、多休息,虽然有时还是会偷偷写小说,但是检查报告资料骗不了人啊,所以只好暂时停笔啦! 从高中起,写作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刚开始无事可做时,还觉得非常不习惯,但後来居然很快就习惯了(这就是人的惰性啊!),好像忘了自己会写作这回事,但方教授对我说,写作的人有一天还是会再度提起笔的。哈!真的是这样,当我又想写的时候,创作这件事便又回到我的生命中,一副非常理所当然的样子。 噢,对了,我们来谈谈这本书吧! 这一回插队登场的,是贝家的老四,贝一苇。 其实原本没打算那麽快写贝一苇的,在系列的第一本,他还只是个被称作「贝家小儿子」的影子角色,当时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还没想好,偏偏裴乐睇就像是个从天而降的惊喜,她的出现让贝一苇的故事提前变得完整,写作一向重视感觉的轩子,只好乖乖向灵感妥协,将贝家大姐与二姐的故事稍稍往後延了。放心放心!虽然是推迟了些,但总会和大家见面的,敬请拭目以待喔! 写这本书是非常愉快的事,我喜欢裴乐睇顽皮的特质,更喜欢专情的贝一苇,写完之後我发现——我几乎把我对「理想另一半」的特质统统输入到「贝一苇」这个角色里了! 谜之音:「所以说,贝一苇是你的pygmalion吗?」 乔轩:「嘿嘿嘿~~」 小说的前几章,发生的地点设定在纽约,为了更贴近纽约大苹果,轩子特地将danieledwards的雕塑展写进书里,让鬼灵精怪的裴乐睇有个恶整贝一苇的……不,我是说,有个约会的好去处。 说到danieledwards啊,他真是一位充满争议性的艺术家,他非常喜欢利用作品幽默地嘲讽名人,无论是小甜甜布兰妮、芭莉丝稀顿,或是英国的哈利王子都是他的创作灵感,同时——奥运奖牌也是出自他之手哦! 如果想要知道为什麽贝一苇在看完danieledwards的展览会有那样的反应,请到孤狗大神搜索关键字「danieledwards」,那麽将可看到一系列令人发出「哇~~」、「哦~~」声音的作品,如果看完後有什麽有趣的想法,别忘了要与我分享哦! 乔轩闲扯淡,下回书中见啦! ps:啊!刚刚数了数书柜里的书宝宝,熊熊发现这本书居然是轩子的第五十本小说耶!咦,啊,欸……忽然有点不敢置信,原来我的人生中花了这麽多时间在创作吗?(一时感叹了起来。) 乔轩的e-mail:[emailprotected] 编注:欲知「幸福在一起」相关故事,请看——玫瑰吻416《改造我的男人》